《贵女玲珑》 作者:林未期 文案: 【赚钱虐渣许素儿X深情护妻任鸿曦】 前世的许素儿,好不容易逃出养母的手心又落入三皇子手中。 一朝撞破贵人的秘密,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重活一世,她宁弃魏家嫡女的身份,明面儿从商,暗地里去为他人做耳线,也再不愿踏足三皇子府一步。 小剧场: 魏家嫡女以一舞名动京城,得皇上亲封郡主,赐名玲珑,甚至被达官贵人所觊觎,摩拳擦掌娶回家。 夜晚,许素儿刚回到闺房便被人抵在墙上。 平日里清冷矜贵的冽王掐着她的腰,咬牙切齿:“日后不许你再给他人跳舞。” 阅读指南: 1.1V1,HE 2.日更,每晚九点 3.架空,请勿考究 内容标签:重生 励志人生 爽文 主角:许素儿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重生 此刻方才寅时,屋外还晨昏未定,空气中氤氲着雾气,青葱的庄稼长出嫩叶还不多是,一道娇小的身子弓着背,时而站起用那未染泥泞的手背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细看之下,只见那额头之下一双清澈的眸子略带一丝冷意。 不远处的陡坡之上,一道刻薄的声音传来“你个杀千刀的,又给老娘偷懒!” 闻言,许素儿的背陡然间直了起来,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四十岁的老妇人坐在那,手中捧着一把瓜子,坐在草上看着自家的地。 只是轻轻的瞥了一眼,许素儿很快便垂下了眸子,继续倚楼着身子扯着那些与麦子争料的野草。 此时方才六月中旬,温度还未升起,周遭却环绕着一股热气。 快了。 许素儿眯着一双眼,脑海中浮现出前世。 一个月后,陡坡上的那个老婆子将为了五两银子将她送入张家冲喜,惨遭非人的对待。 想到这,许素儿握紧了双拳,胸腔之中萦绕着一股恨意。 不多时,天逐渐亮了起来,周遭的庄户也陆续来到自家的庄稼里来除草。 率先到的刘家大郎眼尖的看到那瘦弱的身子,顺着那身子看到不远处刚磕完瓜子的卢氏,眉头紧皱了起来。 “许家妹妹,这么大个庄稼怎的就你一个人弄呢,你的病方好不久。”刘启武说着便放下了自己的锄头,径直往许素儿方向走去。 见状,卢氏忙的站了起来,匆匆的从那坡上小跑了下来,挥着一双手道:“去去去,我们老许家的事关着你什么,该啥啥去,这丫头就是个贱命。” “卢大娘,你这是说啥呢,素儿也是许家的血脉,怎的许家其他姑娘都去了外头学刺绣,单留她干这些个劳苦的伙计。”旁的人听了卢氏的话,没忍住的回了一句。 卢氏没得理会那人,只是推开了正往自家庄稼走的刘启武,单手叉腰,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用着尖锐的声音骂道:“你个徒孙,自家庄稼不弄,偏生的来咱家,还不出去。” 说完,卢氏仰着个脑袋,瞪着一双眼。 如此,刘启武只得同情的望了眼前几日才昏迷的许家妹妹,悻悻的转身离开。 对于这样的场景,许素儿早已习惯,起初她还会想,都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怎的她的大姐二姐都能去镇上学刺绣,偏的就她留下来日日在田地干活,便是家中的两个男儿郎也都去私塾。 前世的她一直想不通这些,直到后来魏家的人将她从张家那炼狱之中带了出去她才知晓,原来她本是魏家嫡女,生母被害,方才一个月的她被连夜丢在了许家门口。 起初许家对她也算得厚待,但那都是在许家老爷还在世的时候的事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许素儿扯过一株野草,微垂的眼眸陡然间张开,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无比。 如今的她,最先要做的便是脱离许家! 卢氏并不知她心中的想法,只是见着她突然快起来的动作,不屑的勾唇笑了起来,扭着个腰便继续往那坡上走,“哼,你就该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命,贱命一条还想勾引别家的儿郎,我呸。” 对于这话,许素儿只当没听到。 若是前世,她或许便信了自己就是一条贱命,后来,即便是她恢复了身份,乃至嫁入王府,她始终都认为自己卑贱。 可是,如今重活一世,说什么她都要为自己争个锦绣前程,哪怕是回到魏家,也能凭实力在京中有个一席之地。 转眼争个庄稼的草便被扯完了,许素儿也没看那坡上的卢语便知道她此时应是睡着了。 背着个足有半个自己那般大的竹篮,许素儿便抬腿往许家院子走去,因着离得不远,不多时便到了院子。 此时接近晌午,但此时的日头还不算大,那些个庄稼户的妻子都陆续拿着篮子去送食。 此时的许家只有许素儿一人,算不得大的院子围着一个猪圈,只养了一头猪。 再往前便是家中大门,砖瓦堆砌的瓦房比不得京中那些高门大户却也足够遮风挡雨。 许家加上许素儿一共五个孩子,除了她便都去镇上做工或读私塾去了,家中有三亩的田地,先时还有许家老爷打理,只是后来他去了,这事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灶中的火烧的正旺,映衬着她那张逐渐长开了的脸庞,以及那双淬了冰的眸子。 前世许素儿还想不通,都是大姐一人做工,连养活自己都难,怎的还有闲钱送两个儿郎上私塾,后来她才知道,魏家每年都会送上一大笔的银两在镇上让卢氏去取。 卢氏便拿着魏家给她的钱,压榨着她,养活自家的孩子。 “你个贱骨头,是不是在家中偷懒了,怎的这饭还没好。” 还没待许素儿的恨意上来,卢氏那尖酸的话便再次传来。 “快哩,阿娘你先吃两块果子压压吧。”许素儿说着,手上快速的将刚刚切好的菜放入锅中翻炒,不多时便做好了三道菜。 待到饭菜上桌,卢氏先前那因为饥饿而产生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虽说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贱丫头,但是她做的菜确是实打实的无法挑剔,哪怕是还没动筷,便是看到了也馋的口水直流。 “哼,算的你识相,没让我多等。”虽然心中早已垂涎,但是嘴中确仍是不忘叫嚣一句。 对此,许素儿只当没听见,将碗筷放到了她面前,自己则夹了几筷子的菜走到了一旁去吃。 这是许国忠去世后卢氏给自己定的规矩,凡是她在桌上的时候,她便不能在桌上吃饭,所以,从六岁起直至及笄,她从未在桌上吃过饭。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而卢氏则是将自己当成了许家的丫鬟! 不过此时,许素儿并不在乎这些,她必须在下个月前想到办法离开这里,否者她极有可能如上一世一般被卖入张家! 翌日清晨,许素儿早早的背上了竹篓,庄家的草已经除完,在丰收之前她会有很长的一个空闲时间,然而,卢氏怎么可能让她闲下来,所以让她每日早晨便上山拾柴。 此时空气之中有着微风拂过,撩起她颧骨旁的一缕鬓发,一张哪怕经过风吹雨打仍旧白皙的脸正对着不远处的断崖。 卢氏的确是让她来拾柴,但是拾柴不过一个时辰的事,她现在要做的是寻找草药。 若是没有记错,前世刘家便是在这寻到了一株灵芝,随后举家搬入镇里生活。 虽说凭借自己的优势如此行为并不厚道,但是比起被卖入张家,她只能先对不起刘家了,日后得了机会再补偿刘家。 山上的路并不好走,因着前几日下过了雨,此时的地还有些许的泥泞,脚下的灌木丛中还带着许多刺藤,一不留神便划破了她那露在外面的脚踝。 因为害怕将衣服勾破,所以她早早的将裤脚捞了起来,此时那些刺藤上的刺便生生的划破了她那白皙的皮肤,虽说伤口并不深但是数十道伤痕交错在那却有些骇人。 然而许素儿的脸上却并未有过多的表情,好似这被划破的皮肤并不是自己的一般。 事实上,这些痛,比起前世入了魏家,不及千分之一! 走出那片荆棘丛生的路段,许素儿向那断崖边望去,只见一株灵芝正长得茁壮。 将那灵芝摘下好生摘下,用先前带来的干净帕子包裹了起来,许素儿便连忙的藏在了自己的怀里,随后在山上拾了些柴,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往回走了去,却没发现不远处一道犀利的目光将这全程看了个遍。 “主子,查清楚了,那个便是魏家十五年前丢弃的嫡女。”一名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说道。 闻言,那被唤作主子的男子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许素儿离开的方向,一双鹰眸沉了些许,削薄的唇勾了起来,“魏家……嫡女么。” 另一边,许素儿将菜做好放到桌上,趁着卢氏心情大好的时候说道:“阿娘,哥哥们好似有些时日没有回来了,前些日子刘大妈送了二两肉来,我留了一两做好了,今个下午给哥哥们送去?” 许是今日着实心情大好,卢氏破天荒的没得计较,只是那双有了褶皱的倒三角眼瞥了眼她,“既然如此也算得你有心了,没忘了哥哥们,正巧,你前些日子做的腌菜也一道送去吧,另外也送些给瑶儿和玲儿。” “晓得了阿娘,都备着呢。”许素儿应下,连忙将碗中的半碗饭吃了个干净,去了厨房取了两块馍馍揣在怀中,随后将要带的菜什都用罐子装了起来,用布袋包好放到了竹篓里。 卢氏见状,只是微微眯了眯眼,随后打了个哈欠便回了房。 见着她的模样,许素儿便知道了,这是昨日与人厮混太久了,所以这才到了晌午也仍旧犯困呢。 她知晓与卢氏厮混的人是谁,只不过,这把利刃此刻还不到出鞘的时候,凭着前世的记忆,她有的是办法搞垮卢氏,只不过,不是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真诚感谢每位小可爱愿意点进来一看~专栏预收耽美文《师弟这个戏精》,感兴趣可以收藏一波~ 第2章 灵芝 镇上离村子并不算远,以许素儿的脚程不过一个时辰,刘启武因着要去镇上帮父亲置办药材,此时正好驾着牛车经过。 “许家妹妹,你怎得一个人在路上?”刘启武见着那熟悉的身影,想到先前没帮上忙,不禁有些懊恼,此刻见着她一人在这,很快便想到了她要去镇上。 怀中揣着本该是刘家的灵芝的许素儿此刻有些心虚,那双含着星辰的眸子此刻闪躲着不敢对上他的眼,一双小手暗暗的拽紧了竹篓的把手,“阿娘喊我去给哥哥们送吃食。” “你哥哥都在镇上,你这走去可有好远的路哩,正巧,爹爹也喊我去镇上,你不如就坐我的牛车一同去吧。”听到她的话,刘启武皱了皱眉,心下更加心疼这个比自家妹妹还小的女孩子,见着她垂着头,一抹异样的情绪便在自家的胸口处骚动了起来。 “不了,刘家哥哥,我这脚程够快哩,左右不过一个时辰的事。” “说是一个时辰,这来去不都得两个时辰了,你就听我的,上来吧,反正这个位置够着哩。” 说着,刘启武也不管许素儿心里怎么想,下了牛车便帮忙将她背上的竹篓取了下来放上了车,如此,她便再无客气的理由。 等到了镇上早已过了晌午,街上陆续有人出来摆摊,刘启武将牛车好生安顿了下来,“许家妹妹,你先去给你哥哥姐姐送吃食吧,我这还得去弄些药材,等回头你结束了便来这寻我。” “成,那我先走了。”许素儿笑了一下,一双眼宛若弯月一般,微挺的鼻梁之下樱桃般的小嘴微微上扬。 不过是一个无意的笑容,却不知为何在刘启武心中泛起涟漪。 分头之后,许素儿并未直接去往自家哥哥那,而是寻了个药铺。 因着刘启武也是去药铺置办药材,所以她格外的注意了下,去往了与他相反的方向寻了个药铺。 “看病先交一文钱的费用。”见着来人,柜台前的那人连头都未抬起,一只手拨动着算盘,一只手指着一旁的一个小箱子。 许素儿知晓这的规矩,只是她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银两,“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卖药材的。” “卖药材也得先交上一文钱,这是合仁堂的规矩。”那人语气冰冷,垂着眸子算着自己的账,余光瞥到她的穿着,心中不禁有些好笑,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合仁堂卖药了? 许素儿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嘲讽之意,但却不恼,缓缓的从怀中拿出包着的灵芝,“若是这野生灵芝,又当如何?” 闻言,那人终于抬头,但是仅仅一眼便被眼前的灵芝惊艳到了,双眼瞪的浑圆,一双手颤抖的上前探去。 然而,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灵芝的时候,许素儿却突然将灵芝收了回来,“不若开个价吧,若是我觉着合适,那便卖与你们了。” 闻言,先前还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此刻脸上带上了巴结的笑容,搓着一双手,眼中带着些许的贪婪之色,“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一百两,若是掌柜的能接受,那这灵芝便是你的了。”许素儿说着,将手中的灵芝在掌柜面前晃了一下,心中早已对这价格有数。 “这……一百两,这样太多了吧。”那掌柜面露难色,眼中却泛出一抹精光,搓着手掌暗自打量她身上的穿着。 听到这话,许素儿转身便作势要离开,她知道,哪怕一百两这掌柜也有得赚,毕竟,前世刘家可是卖了一百五十两,随后在镇上置办了院子,她这说一百两已经给足了他利润。 见着她要走,那掌柜的连忙摆手,“姑娘且慢,我这就去取银子来。” 不多时,只见掌柜的取了张银票出来,“姑娘,你看这?” 见到银票,许素儿松了口气,将银票取了过来便将灵芝放在了桌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又忙问道:“不知可否在给二两现银?” “好说好说。”那掌柜笑的谄媚,从柜台之中取了二两现银便放在了桌上,连忙将那灵芝拿了起来细细的看了起来,“若是姑娘还有什么好东西,切记要来这卖啊。” “掌柜的放心。”许素儿礼貌的回了一句,将桌上的二两现银同着银票一同揣进怀中,心下对之后的事已经有了大致的规划,看着篓子里的菜食,连忙赶到私塾之中,见着那两个哥哥□□着书,便托夫子的女儿转送。 待到了秀春楼,许素儿站在门前对着一丫头说道:“劳烦姐姐差人通报一下许瑶,就说她妹妹来送吃食了。” 那人见她衣着破败,虽心中有几分轻视之意但却还算得客气,去了楼上寻了许瑶下来便忙着自己的活计去了。 “素儿,你怎地来了?”许瑶听人说自己的妹妹来寻自己,便连手上的活都没干完匆匆忙忙的跑了下来,一眼便见着那站在门口的少女。 见到许瑶之时,许素儿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急忙的将竹篓之中的菜食连带着怀中的两块馍馍都拿了出来,“阿娘让我来给你们送吃食。” “她让?怕不是你自己想送吧,说到底,还是我们许家亏待了你,日后啊,有些什么吃食,你便自己吃了,用不着给我们送。”许瑶抬起手摸弄了下她额前的碎发,心中不免心疼自己这妹妹。 见此,许素儿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心中暖了许多,这许家,真正真心对她的,怕只有许瑶和许国忠两人了。 “说什么亏不亏待的,姐姐还是将菜食拿上吧。” 估摸着时间,刘启武也该是置办好了药材。 “你先等等。”许瑶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转身小跑了起来,绣着春菊的衣袍同她身上的粗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过多久便见着那跑开的人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个被油纸包着的东西。 “这是昨日主绣娘给我们发的,我留了两块,今日正巧你来了,便都给了你吧。”说着便拉过她的手,将手中的东西放好,这才从竹篓里拿出剩下的两个罐子,朱唇上扬,整个秀坊都失了颜色。 见着离开的背影,许素儿掂量了下手中的东西,不消多想便知道了里面是什么,久违的感动突然之间涌上心头,眼眶之中便氤氲起了一团雾水。 该做的事都做了,许素儿连忙赶了回去,却不想看到一群人围着刘家哥哥。 “你们这是做什么。”许素儿语气严厉的呵斥了一声,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刘家哥哥身旁,一双眼打量着眼前的一群人,看这模样,像是街头的混混罢了,也不知刘家哥哥怎得就惹到了他们。 为首的人先是一愣,随后看清许素儿的脸之后,一抹龌蹉的想法便冲上了脑海,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娘子,便是这镇上最好看的镇长千金也比不得她半分。 白皙的脸颊泛着微红,魅惑的眼型却偏生的长了一双清澈的眸子,纤长的柳眉微微皱起倒是带了些许的怒色,绯色的唇此刻紧闭,却勾人去探。 “想不到这小子还有这般俏丽的娇妻。”那为首的人直勾勾的看着她,眼中的欲望不言而喻。 刘启武闻言大惊失色,连忙将许素儿推了开来,“你们找的是我,同她无关,我不认识她。” “哟,不认识?不认识那正好啊,不若让哥几个乐呵乐呵。”说着,一行人都猥琐的笑了起来。 许素儿不知晓他们为何同刘家哥哥发生了冲突,但却知道此刻他们已经打起了自己的主意,心下又恼又气,恼的是自己不该这么冲动,气的是这群人当真是好生讨厌,贼眉鼠眼便是看着便让人厌弃。 “你们有事冲我来,不要牵扯不相干的人。”刘启武此刻更加焦急的,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走路匆忙了些却撞到了这样一个人,随后被一群人围了起来,偏生的说什么要教训自己一顿。 此时许素儿也知道了,刘家哥哥怕是没做错什么,只是这群人耍起了无赖来没完没了,还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便是这样无法无天,莫不是觉得没人制的了你们了!”许素儿蹙着眉,语气冰冷,一双眼也渗出了些许的寒意。 她当然知道,在这样的地方,他们怕是当真没人制的了的,且不说镇长不管事,但是这些地头蛇,无论放那都是难管的。 周遭的人见状皆是默默的远离了他们,毕竟,谁也不想惹上这样个麻烦事。 那为首的男人看了眼许素儿,随后不屑的笑了起来,“小娘子,你这话,还当真说对了。”说着,一只手便往她的下巴抓去。 在那只手快碰到自己的时候,许素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直接将头撇向一旁,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见状,那男子往地上呸了一声,“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哥几个不客气了。” 第3章 相助 那男人的话刚刚说完,一群人便围了上来,打头的几个作势便要去抓她,却不知为何倒了下来,很快,一行十几个人通通倒了下来,留在地上的则是一串散落的佛珠。 许素儿望向不远处的茶楼,心中诧异了一会儿,但是很快便回过神来,连忙福了福身子以示答谢。 茶楼内,任鸿曦将手收了回来,站在窗前看向那女子,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散发出了一缕惊艳,余下未束起的发丝随着窗口的风而摇曳,一对浓黑的剑眉稍稍皱着,挺拔的鼻梁之下,如刀削的薄唇轻轻勾起。 一席紫袍之上用金色丝线勾勒出一只虎。 隔着一条街,许素儿并不能看清那人的容貌,只是那身上华丽的衣衫便让她知晓了,此人必定非池中之物。 见着那人好似离开了窗户,许素儿这方才回过神来,看着爬了一地的人,连忙扯了扯刘启武的袖子,“刘家哥哥,咱么快走吧。” 此时的刘启武还愣在那,怎么也没想到这群人怎得就倒了下来,直到被她扯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一旁的药材背了起来,往牛车的方向走了去。 茶楼之上,贺天逸打趣起了眼前的男人,“你倒是不像个会怜香惜玉的人,怎得今个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闻言,任鸿曦抿了口杯中的茶,只觉寡淡无味,不如那女人般让人惊艳。 见着眼前的人没理会自己,贺天逸不免有些受挫,猛地啜了口杯中的茶水,却听到跟前幽幽的传来了一句,“镇上出了这样的事,你这县令不知怎么当的。” 如此,贺天逸便知晓了,眼前的人是记恨起了自己刚刚的那句话,只是,这样的怪罪他也只得喊冤,这本该是镇长管的事,他又怎么可能处处顾及的到。 想到这,他只得叹了口气,甘愿等着他的惩罚。 不多时,任鸿曦果真再次开口,只是说的却不是惩罚,“三日时间,我要这些人从此不再出现在清泉县。” 另一边,许素儿对方才的事还心有余悸,想到若是没有那人相助,或许此刻自己便惨遭毒手了。 而刘启武心中也着实不好受,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撞上了那样一群人,偏生的还牵连了许家妹妹。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最后到了村子,刘启武见着她下了牛车,这方才吞吞吐吐的说了句,“今日这事是我不好,许家妹妹,你没受着惊吓吧。” 本在路上便消化了这事的许素儿有些错愕,没料想他竟然对这事耿怀了一路,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对这话也不知该怎得回答,若是说没受惊吓那是不可能的,但若是说受了惊吓那边是承认自己怪罪他了。 “刘家哥哥,你待我是极好的,今日之事怨不得你,原是那群登徒子找上门,怎得也赖不到你头上。”说着从怀中拿出许瑶给自己东西,摊开来,里面正好两块葱油饼,“这是今日去看姐姐时得来的,正巧两块,权当答谢你让我做牛车。” “这怎么使得,今日若不是我硬要你坐我的牛车,你便不会遇见那群登徒子了,亦不会受此惊吓。”刘启武说着,将递过来的手推了回去。 许素儿闻言,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嘟着一张嘴,“便是你不要,我也是吃不到的,反倒是下次我倒是不敢再坐你的牛车了。” “啊?这般……不如,我吃一块,你吃一块,这样,你下次有事还坐我的牛车,怎么样?”刘启武说着,率先将那块较小的葱油饼拿出来吃了,将剩下的一块推了回去。 如此,许素儿倒也没矫情,用手钳起那块葱油饼便放到口中,没几下便下了肚,嘴角还沾了几块碎屑,用舌头舔了两下。 见到这一幕,刘启武不知为何,心头有些燥热,脸上也有些泛红,目光闪烁了两下,随后匆忙转身,“时候不早了,我也得赶紧把药材给我爹送去,许家妹妹也早些回去吧。”说完,逃也似的驾着牛车离开。 许素儿只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就跑这么快,送药材也不赶这一时啊。 这念头不过是稍纵即逝,并未多想。 此时时辰尚早,回去是不可能的,若是给卢氏算着时辰不对,便是猜到了自己是坐牛车走的,指不定要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上一通,便是她不骂,那她也怕撞上她行那般龌蹉之事。 想到这,步子便往同那屋子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幽静的林子里,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将那装菜的布散开便坐了上去,从怀中取出在镇里买的针线和丝绸。 虽说卖灵芝赚了不少钱,但是离脱离苦海还是太远,她现在要做的是赚更多的钱,这样,她日后被接回魏家的时候才能有立足之地,才能好好‘回报’一下那些曾经害过自己的人! 前世在京中学来的刺绣,此刻还未传到这小镇里来,这样的绣法,应当能在这卖个好价钱。 不多时,一只彩蝶便赫然的出现在那丝绸之上,若不细看,好似当真有一只彩蝶飞舞。 而此时,天色渐晚,许素儿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将手中的东西藏了起来,将竹篓背好跑了两下,显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这方才回去。 刚到院子,许素儿便看到的窝在摇椅上的卢氏,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但是却不动声色的将竹篓放下,压下心中的恨意,喘着气道:“阿娘,吃食我都给哥哥姐姐们送去了,你可是饿了,若是饿了我这就去做饭去。” 窝在摇椅中的卢氏脸上带着潮红,不理会许素儿,只是嗯了一声,闭着双眼晒着这傍晚的日头,懒洋洋的模样同着许素儿形成鲜明的对比。 从前许素儿还不知她的模样到底是为何,后来经历人事方才明白,只是许国忠死了多年,她这满足之色,也不知从何人身上而来。 村中来来往往都是邻里邻居,几个大婶见着卢氏闲着便扯了几个板凳来一同唠起了家常,也不知说了些啥,只见卢氏时不时的喜笑颜开,捂着唇轻笑,眼底尽是得意之色。 许素儿省的,不过是一行人恭维卢氏罢了,说什么她的两个儿子皆是有出息的,日后必能高中,说她两个女儿,如今镇上当工,真真是好本领。 这些个话,她也不知从多少年前开始听起,也亏得卢氏不厌其烦,每每听到都能高兴上好几日,连带着对她也宽容了些许。 这样的情况对她百利而无一害,她倒也任由着她们去了,只是自个偷闪着回了房,趁着一群人在院子里聊的正欢,将白日还没修完的刺绣摸着烛火接着绣了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屋外的天也渐渐暗了下来,唠嗑的声音逐渐消散,许素儿晓得,这是她们要回去了,于是连忙将手中的刺绣藏了起来,灭了烛火,匆忙的走了出来,“阿娘可是要歇下了,我去给你烧水。”说着连忙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村里人夜里没得什么消遣,入了也便都洗洗睡了,每日入夜烧水服侍卢氏洗漱成了她的常态。 若是知道的,只当她孝顺,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她是卢氏买来的丫鬟。 不过许素儿倒也没得多想,若是不能忍下这些个时日,今后入了魏家,怕是那路更难走! 屋外徐风阵阵,还未到夏日,外面便有了三两声的知了声,摸着月色,隐约的能看见一道身影正站在窗前的不远处,沉着一双眉目寂然的看着屋内忙碌的女子。 “阿娘,水给你端来了。”许素儿将木盆端到卢氏的面前,一双好似纯洁无瑕的双眼望着她。 也不知为何,见到这双眸子,卢氏便打心眼里厌烦,只觉她如同那该死的魏家人一般让人讨厌。 因着心中不喜,便是看这盆水也浑身不舒畅了起来,还没试那温度便将那盆踢了翻,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便叫骂了起来,“这般肮脏的水你也拿来给我洗,怎得,是闲活的腻歪了?真是个贱骨头,连个水都烧不好。” 说完便四下探了探,见着不远处的木棍便随手抄了起来,举起来便往许素儿的肩上打去,足有婴儿小臂粗的棍子落在她那瘦弱的手臂之上,很快便出现了一道红色的痕迹。 然而许素儿只是轻轻的闷哼了一声,并未有反抗之意,垂着的眸子早已释放出了一抹杀意。 见着她不反抗,卢氏心中窝的火不知为何便更甚,手下也用了更猛的力道,连打了好几下这方才出了起,将棍子往一旁摔去,呼了口气转身,“你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贱骨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完便连洗漱也懒得继续,往屋里走去,将房门一关便再无了动静。 见着卢氏出了气,许素儿将木盆端了起来,忍着痛又打了半桶水回房,将粗麻布浸湿,忍痛将袖子扯开。 暴露在外的皮肤一块青一块紫,整条手臂上没得几块好肉,方才被打的位置许是因着力道太大微微渗出了些许的鲜血,在周边雪白的肌肤衬托之下显得格外醒目。 正当许素儿专心处理伤口之时,一旁的窗户突然打开,一道身影闪了进来。 还未看清来人的许素儿连忙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警惕之色,眉头紧皱,目光飞快的看向那身影,低喝了一声,“谁?” 待到看清那人衣袍之时,方才的警惕便放了下来,略微放松的坐了下来,手中仍是拿着粗麻布,继续擦拭起了伤口。 见着她的模样,任鸿曦倒是惊讶了起来,轻挑了下眉头,嘴角饶有兴趣的勾起,“你认识我?” “不认识。”许素儿连头都不再抬起,手上轻轻擦拭起了伤口。 “那你为何看清了我便坐了下来?”任鸿曦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的女子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眸突然敛了起来,一张嘴也因着疼痛而咧了起来。 见状,任鸿曦也不知为何心揪了一下,连忙上前扯过那块布丢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瓶药膏,用干净的帕子微微沾了些许,轻轻的擦在那伤口之上,动作温柔的便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用你刚刚的处理法子,你这手可是不想留了?今日也见你面对十几人也毫无惧色,怎得她这般对你却也不知反抗!”任鸿曦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些许的责怪之意,语气之中隐约夹杂着一丝的心疼。 闻言,许素儿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诧异,怎得也没想到这个素未蒙面之人会这般言语,先是白日出手救了她,现在又取了药膏为她擦拭,两世加起来,这般的感动都寥寥无几。 如此想着,不觉间便红了眼眶,眼底氤氲起了一团雾气,眼角隐约挂起了一抹泪珠。 方才处理完伤口的任鸿曦刚抬头便撞上那泛红的眼眶,顺着那雾气不觉间好似见着了她心底的柔软之地。 这女子,无论是走过荆棘、面对地头蛇还是生生忍下那几棒子都不见她有吭过一声,同京中那些个被叶子划伤便哭着喊着要寻大夫的女子着实不同,她好似一道没有谜底的灯谜,等着人去猜,猜她心中为何那般坚韧。 可此刻,她眼角突然挂起的泪珠好似暴露了一切,她其实并没有那般坚强。 “怎得落了泪?”任鸿曦伸手轻轻拭去那泪珠,但那泪好似顺着自己的手爬入了他的心,竟有些瘙痒之感。 直到那手触碰到自己皮肤的那一刻,许素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头撇向一旁,“公子今日相救,小女不胜感激,只是这说到底还是女儿家的闺房,公子不好多留,今日的两份恩情,若是日后有机会定当答谢。” 拇指擦过她的脸颊,泪水停留在指尖之上还留有余温,任鸿曦看着那还停留在空中的手,不知为何突然问了一句,“如何答谢?” 第4章 新衣 许素儿静静地坐在桌边,手臂上的伤痕因为上过药后疼痛有些缓解,不再似之前那般难以忍受,晚风透过敞开的轩窗钻进屋内肆意追嬉起来。 许素儿拂开被风吹到嘴边的发丝,任鸿曦在说完那句如何答谢之后便离开了,而许素儿却开始认真思考,究竟该如何答谢?以她现下的处境,说什么都是空话。 想了好一阵子也没能想出一个好的办法,只能作罢。 许素儿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准备把窗子关上,无意间却瞥见前方一抹黑影正悄悄溜了进来,眼里划过一丝嘲讽不屑之色,当真是胆大,然后径直把窗关上。 早间,天还蒙蒙亮,许素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年岁已高的门被敲得直抖屑,卢氏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你个贱骨头还有脸睡!没死就赶紧起来去给我去山上拾柴去!” 许素儿迷迷糊糊睁开眼,抬了抬手臂,依旧疼得不行,不过伤口已经结了痂,门还在响:“你反了天了是不是,我说话都敢不应了!” 许素儿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门边,把门闩移开,然后侧过身低垂着头,恰好躲过了卢氏迎面扇来的那一掌,弱弱地喊了声:“阿娘。” 卢氏扇了个空,一个趔趄,身形歪倒在一侧,堪堪扶着门框,带着一丝狼狈。 卢氏心里的怒火蹭的一下往上冒,指着许素儿骂道:“贱骨头,竟然敢躲开?” 卢氏再次扬起手掌,却听见院里传来一声猫叫,让她刚举起的手瞬间收了回去,眸光轻闪。 “阿娘,哪来的猫?”许素儿抬起头,不解地看向卢氏,惊呼一声,“是野猫么?厨房的鱼干还没藏好呢!” 猫叫声还在继续,许素儿脸上涌起焦急之色,抬脚欲往厨房方向走去,生怕前些日子炸的鱼干让野猫给夺了去。 卢氏一把抓住许素儿的肩头,吼道:“去什么去!我让你走了没有!” 许素儿瑟缩了一下身子,轻声道:“那鱼干……” 卢氏没让许素儿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我去!今天就再让你多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再去赶紧给我去拾柴,要是没拾到两篓你就不用回来了!”说完便转身离去,健步如飞。 伴随着卢氏的离开,猫叫声已经停止,院内还能听见卢氏骂骂咧咧的声音,不过没多久也消失了。 许素儿嗤笑一声,拍了拍被卢氏手抓过的地方,青天白日的都敢往门上跑,这是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 半个时辰后卢氏没有再来找她,别说半个时辰,估计一个时辰也见不得还能看到卢氏,毕竟人家忙着呢。 许素儿蹲在厨房吃了两个鸡蛋,把蛋壳攥在手心,背起竹篓,沿着熟悉的山路把蛋壳埋在一个小土坑里。 手伤到了,不宜再刺绣,许素儿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掀开袖子把闷了许久的伤口露出来透透气,还没等许素儿多坐一会儿,就看见刘启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刘家哥哥?”许素儿立马把袖子往下拉遮住手臂,疑惑地看着上气不接下气刘启武。 刘启武扶着膝盖说道:“许家妹妹,卢大娘正到处找你呢。” “找我?”许素儿惊讶不已,眸里涌起一丝暗色,平日捡柴只有到饭点卢氏才会让她回去做饭,现在才辰时刚过不久,卢氏却主动找她,除了印象中那事不可能是别的,可是竟然提前了半个月? “是的。”刘启武气还没顺过来,还有些喘,伸手比划着,“我看见卢大娘手上抱了好些新衣裳说是要给妹妹你的,那衣裳可漂亮了,妹妹穿上肯定好看。” 刘启武说着说着脸颊有些泛红,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许素儿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攥紧,看来卢氏已经遇上了张家的那位夫人,与前世一模一样,卢氏破天荒给她买了新衣裳,她喜出望外,以为卢氏转性了,结果却是因为那五两银子做的一场戏罢了。 “许家妹妹?”见许素儿不做声,刘启武喊道。 许素儿回过神,冲刘启武一笑:“谢谢刘家哥哥,我这就回去。” 刘启武怔愣片刻,上前接过许素儿手中的竹篓,憨憨一笑:“我来吧,莫让卢大娘等久了。”卢大娘性子不好,动不动就对许家妹妹打骂,如今难得她心情好,可保不准许家妹妹回去晚了又得被骂。 许素儿也没与他多推让,道了声谢便与他一同下了山。 在离家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后,刘启武看了看四周,把竹篓放下,有些不好意思道:“许家妹妹,我只能给你背到这里了。” 知晓刘启武是在顾虑她的名声,许素儿心里一阵感激,福了福身:“谢谢刘家哥哥了。” 好在只有半篓柴,背起来还不算重,许素儿冲刘启武挥了挥手,眉眼轻弯,然后抬脚往家门口方向走去。 刘启武手覆上胸口,感受到擂鼓般的心跳声,有种莫名的感觉在心头滋长,非常美好。 许素儿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卢氏突然跑过来,一把搂住她,激动地说道:“素儿,快来看看,阿娘今儿到镇子上给你买了些新衣裳,赶紧去试试,都是阿娘静心挑选的哩!” 许素儿手足无措地站在那,迷茫地看着卢氏:“阿娘,今天柴没捡完。” “还捡什么柴,傻丫头!”卢氏笑骂一声,催促道,“赶紧的,把篓子放下,去试试阿娘给你买的新衣裳。” “好。”许素儿乖巧地应了声,走到厨房把篓子放下,又回了院子,卢氏把颜色鲜艳的衣裳塞到她怀中。 “去试试吧,阿娘一看这衣裳就想到了你。”卢氏笑道。 许素儿抱着衣服转过身,脸上笑容消失殆尽,这些都是张家拿来的“聘礼”,当真是可笑至极,五两银子外加这几件材质一般手感极差的衣裳就把她给卖了。 好不容易等到卢氏唱了开头,接下来的戏便由她来演下去,保证精彩。 “素儿,快点!”卢氏的声音再次响起。 许素儿深吸一口气,选了件看起来颜色素些的湖绿色对襟齐腰裙,裙子做工一般,裙上的绣花歪歪斜斜,还有些零碎的线头跑了出来。 卢氏等的有些不耐烦,这个贱骨头给她几分脸色还真把自己当小姐想开染坊不成?要不是为了那事,不给这贱骨头几巴掌就算她脾气好了。 卢氏走到门边正准备推开门,刚好许素儿把门打开,赧然道:“阿娘,这裙子真好看。” 卢氏看着许素儿这张未施粉黛却依旧明艳动人的脸,低眉顺目的模样却再次勾起了她的怒意,又是这个死样子! “阿娘?”许素儿轻唤道。 卢氏回过神,努力挤出一抹笑:“阿娘就知道,我们素儿可是最好看的!” 许素儿心里冷笑不止,面上却不显,低低一笑:“谢谢阿娘。” “晚上隔壁村张家孙子满月,请我们去吃酒,刚好你就穿着这身衣裳跟阿娘一起去吧。”卢氏道。 许素儿皱了皱眉,犹豫道:“可是今天还没打猪草呢,猪食也还没煮。” “那你现在去煮吧。”卢氏的话脱口而出,忽而又立马改口,“不管了,畜生罢了,一顿不吃还会死了不成?走吧,我们坐邻家老李的牛车一起去。” 邻家李叔?许素儿看了眼卢氏脸上悄悄爬起的一丝红晕,心下一阵鄙夷。 卢氏没再给许素儿多说话的机会,径直拽着许素儿走了出去,然后把门锁上,走到邻家,老李正坐在牛车笑嘻嘻地冲卢氏喊道:“你们娘俩出门真难哩,哪像我婆娘,说走就走!许家五姑娘也真是越长越俊了,跟你阿娘一样!” 老李的夫人杨氏性子也泼辣,直接手插腰回道:“你个老色/鬼,小姑娘也戏弄,赶紧驾你的车!” 许素儿随着卢氏上了牛车,规规矩矩地坐在稻草上,卢氏起初还拉着杨氏说话,可杨氏一直没给她好脸,是以心里头也有些不快,直接别过头不说话。 许素儿看着四周不停变更的景物,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轻轻阖上眼,把满眼的恨意悉数遮掩,第一笔账便从这开始算吧。 任鸿曦从林子里走出来,目送着牛车上那抹绿色身影的远去,眸里划过一丝深色。 第5章 张家 张家靠养蚕为生,家底还算殷实,在村里算得上富贵人家,也是众人喜欢巴结的对象。 张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开了间绸缎庄生意一般,小儿子常年卧床,鲜少在外人面前露过脸。 这次满月的孙子是大儿子,小儿子已过而立之年,因身体原因至今未娶。 牛车在离张家两里外的路口停下了,卢氏跳下牛车,拽过许素儿,匆匆扫视一眼,转过身道:“走吧。” 许素儿迈着沉稳的步子跟在卢氏身侧,垂下的眸子里充斥着冰冷,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是她怎么逃也逃脱不开的地方,是她噩梦的开端。 许素儿默默地跟在卢氏后面往前走,小路尽头便是张家。 比起许家要大的多,朱红色的大门边挂着两串鞭炮,地上全是爆竹屑,一股浓浓的硝烟味弥漫在空中。 一位身着藏青色福字暗纹圆领对襟纱衫的老妇人站在门边,嘴角的笑容几乎都快咧到耳根了,黑白相间的发髻里插满了发簪,加之她那发福的身子,整个人显得尤为别扭,此人正是张老夫人。 卢氏走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红包,递到张老夫人手上,乐呵呵道:“老夫人,恭喜恭喜。” 张老夫人攥紧手中的红包,眼里闪过一丝轻视与不屑,目光落在卢氏身后的许素儿身上,双眼轻眯,笑道:“这位便是你家的素丫头吧?” “是啊。”卢氏把许素儿拽到跟前,“我家这丫头自小便怕生的很,我想着姑娘家生性如此也好,结果长大了还是着模样,不过办事稳妥,从不会让我操心。如今看她年纪大了,这样下去不妥,便拉着她陪我一同出来走走。” 张老夫人收回目光,赞道:“是个不错的姑娘。” 许素儿低垂着头,卢氏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特意把她带来让张老夫人相看的。 这位张老夫人,可是让她前世吃了好些苦头,动辄打骂,心情一不好就把她轰出去,连着几天不让回,几次她趁机跑了最后都被抓了回来,又是一顿毒打。 “现在离开席还有一会儿,你就陪我这老妈子在这说说话吧。”张老夫人对着卢氏说道,又冲许素儿笑了笑,“我家后院花园里有个小池塘,如今荷花正开的不错,已有许多与你年岁相仿的姑娘都在那耍着呢,我让人带你去那吧,你阿娘就先借给我这个老太婆一下吧。” 这是要把她支开商量着事呢。 许素儿乖巧地点点头,福了福身,跟着丫鬟去了后院花园。 一进后院,丫鬟便被叫走了,临走前指了指花园的方向。 许素儿对于这地方可谓是闭眼也不会走错,这些地她都不知道扫了多少回,旧地重游,记忆如洪水般来势汹汹。 许素儿没有心思看花,站在前院与后院相交的一条过道上,搬了一块石头放在石子路中央,然后侧身躲在一旁长廊处,静静等待着。 没过多久,沉闷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呼痛声飘荡在空中。 而声音的主人正是张家二少爷张合,那个与废物没二样的人。 对于张合这张脸许素儿印象不是很深刻,虽说是她前世名义上的丈夫,可在她被嫁进来冲喜的第二天早上就一命呜呼了,自此以后她就被张老夫人给记恨上,怪她克死了张合。 许素儿前世听张老夫人动不动就提起张合,说他喜欢在这条路上散步,张合眼睛不太好,看东西看得不是很清楚,是以她才把那石头放在路上。 张合趴在地上,喊了半天也没人来扶他,手掌被磨破,隐有鲜血渗出。 许素儿偏头看向前方拱门处有一方淡黄色衣角露了出来,嘴角微扬,果真来了。 许素儿弯腰蹲下,借着半高的墙壁遮住自己的身子,掐着嗓子低声喊道:“哎呀,二少爷摔跤了!手上都流血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远去,许素儿松开手,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前方的张合身上。 张合声音渐渐弱了去,正想着自己爬起来,就见一抹淡黄色的衣角映入眼帘,一阵温柔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怎么这不小心?” 张合循声望去,隐隐约约看见一张模样姣好的脸,结结巴巴道:“不是,我,有石头。” 那人没有多说话,吃力地扶着张合,奈何脚下一个没踩稳,这回两人连着栽倒在地,张合再次重重地摔在地上,这次身上还压了个人。 张合闷哼一声,胸口剧烈疼痛,表情逐渐扭曲。 许素儿见状立马跑开,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一路上撞到了许多丫鬟婆子。 卢氏与张老夫人谈妥了,二人已经商量好半月后便把许素儿送来,已经拿到了二两定金,心情很是高兴,手里抓了把瓜子正坐在凳子上优哉游哉地磕起来。 手里的瓜子没了正打算重新抓一把,手腕却陡然被人抓住。 卢氏本能的想甩开那只手,却怎么也甩不开,不悦地抬起头看着许素儿:“你竟然敢拽我?松开!” 许素儿喘着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目光闪烁,支支吾吾:“阿娘,后院……” “后院干嘛?”卢氏狠狠地瞪着她。 “有人……”许素儿轻咬下唇,很是纠结。 “有话快说!”卢氏没有耐心再听许素儿说话,伸手推了她一把。 许素儿往后退了几步,犹豫了一阵,方才低声道:“我看见有两个人抱在一起了。” “什么?!”卢氏声音突然放大,眸里闪烁着兴奋,青天白日里还有这么大胆之人,闲来无事正好可以去看看究竟是哪家这么不要脸,“带我去看看。” 许素儿沉默片刻,点点头。 方才离着卢氏不远的几个老妇人都听见了,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她们平日里就喜欢谈谈东家长西家短的,现在又有一个新的事发生了,怎么能错过? 张合有些昏昏沉沉的,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姑娘,你先起来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嘲讽的声音:“真是不知廉耻,就算是再按捺不住也得寻个偏僻的地方吧?” 身上的人如梦初醒,这才回过神,急急忙忙站起身,然后把张合扶起来,二人手足无措地看着路口站着的一群人。 “姚宁儿?”有人认出了女子,“哟呵,这不是张家的那位管家之女么?看不出来啊,这么奔放,跟主人搂搂抱抱的。” “咦?这位就是张家的二少爷么?” “是啊,看起来羸弱,想不到身子骨还硬朗嘛,大白天的都敢在院子里这样。” …… 姚宁儿连忙摇头:“不是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卢氏反应过来这位男子便是张合之后嘴角的笑容立马消失,想着张老夫人刚答应的事,这事可不能就这么泡汤了。这么一想,看向姚宁儿的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敌意:“一个下人竟然想勾引主人?真是痴心妄想!” “不是的!”张合出声道,把姚宁儿护在身后,“我跟她没有什么。” 张合这举动却已经是完全坐实了自己与姚宁儿不清不楚的事实。 许素儿远远站在人群后面,冷眼看着满脸无措,眸子里却因张合的话闪烁着无限情意与羞涩。 姚宁儿自小便爱慕张合,时常跟在他身边。当然,这些也是前世的姚宁儿告诉她的。 “真是贱女人!”不能说张合,卢氏便把矛头指向姚宁儿,张老夫人想给自家儿子冲喜,可谁家的好姑娘愿意嫁给一个病秧子,什么时候死都不好说,好不容易这事落到自己头上,有个许素儿能换点钱。看着姚宁儿这模样,分明是对张合有意思,而张合姚宁儿的维护也是清清楚楚的,若是最后这二人最后在一起了,那自己的银子不就没了? 思及此,卢氏走上前一个耳光甩在姚宁儿脸上。 清脆的声音让大伙皆是愣住了,皆是不解地看向卢氏,好端端的看热闹打人做什么?还是在主人的地盘上打主人的奴才。 “你干什么!”姚宁儿虽是仆人出身,因着父亲的权势也没做什么重活,府中人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头一回当着这么多人面被打,又气又恼,“你个老虔婆!” 听着姚宁儿这么骂自己,卢氏再次举起手往姚宁儿脸上打去,奈何最后却落在了张合的胳膊上。 不知何时张合拉开了姚宁儿,直直盯着卢氏。 卢氏愣住了,讪讪地收回手,正准备开口却见张合两眼一翻,直接倒了过去。 “二少爷!”姚宁儿抱住张合胳膊焦急地喊道,“快来人!二少爷晕倒了!” 许素儿攥紧的手慢慢松开,余光瞥见正往这边赶来的张老夫人,眼角不由得晕开一丝笑意。 “我的儿!”张老夫人急匆匆拨开人群,看着家丁把昏迷不醒的张合给抬走了,连忙差人去请大夫。 张老夫人神色凛然地盯着卢氏,面无表情道:“你打我儿作甚?” “我。”卢氏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不是的。” “够了!”张老夫人打断了卢氏的话,“若我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过!” 张老夫人丢下这句话便带人离开了,徒留卢氏在原地咬牙切齿。 第6章 赠伞 因着方才的不愉快,卢氏害怕自己那没到手的三两银子会飞走,回过神来连忙追上张老夫人的脚步一齐进了张合的屋子。 卢氏甫一进屋就被张老夫人给赶了出来。 卢氏面上过不去,一脸忿忿,瞪着站在树下的许素儿,怒道:“跟个呆子一样,死站那里做什么,回去!” 有了张合这事,酒席估计还得拖上一些时间,卢氏没有硬气到就这么直接走了,好歹是给了礼钱的,于是搬起桌上早就摆好尚未开封的一坛酒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离去。 “一个短命鬼还左心肝右祖宗的,我呸!保不准明日就翘辫子了。”卢氏一边走一边咒骂,把堵在胸头的怒气悉数骂了出来,“死老太婆,你再能耐你能给你儿子讨上媳妇么?不还得靠我?” 卢氏说起来没有遮拦,早就忘了许素儿还在身后。 许素儿低着头跟在后头,与卢氏保持着三步之遥,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事情发展到如今,张家的目标估计得换了。 姚宁儿倾慕张合许久,再加上她心比天高,素来爱财,张合正好符合她的要求,加之今日大庭广众与张合抱在一起,对于女子的清誉有损。那几个瞧见的老妈子是有名的长舌妇,若是张家不摆平此事,以后怕是不知道要被大伙说成什么样了。 姚宁儿是管家之女,张老夫人知晓张合身子,不是没有动过把姚宁儿收入的心思,可是念及管家多年殚精竭虑,不语欲凉了老人的心,便放弃了这个念头,所以才托人找上了卢氏。 今日之事若能顺水推舟,那也便是桩不错的好事了。 张老夫人心思重得很,人也精明,不会放着好好的知根知底的人不要而去舍近求远要她许素儿。 这样一来,卢氏想把她卖进张家这一事便只能告吹了。 卢氏却不自知,依旧骂骂咧咧的。 到了村口,老李的牛车早就候在那里,一脚蹬在牛背上,一脚自然垂着,嘴里咬着一根不知名的杂草,悠闲地哼着曲儿。见着卢氏后,立马收起脚,嘿嘿一笑:“你娘俩真的不吃酒啦?钱不能白白给了呀!” 卢氏把怀里的酒坛塞到老李手上:“哪里还吃得下!这个算是给你的车钱,省得你家老婆子净说我贪便宜。” 老李把酒坛放在一边,笑道:“哪里话,载你多少次也不收钱,邻里邻居的。” 卢氏佯做嗔怒道:“去对你家老婆子说去!”说完便坐上牛车。 许素儿依旧坐在来时坐的那个位置,牛车刚起步便停下了,只听一道嗓音吼道:“你个作死的,谁让你带这个寡妇的!” 卢氏一听,刚消下去没多久的火又冒了起来,撩起袖子指着杨氏骂道:“你个丑八怪再说一句寡妇试试?” 杨氏确实长得丑陋,皮肤黝黑,人又壮,脸上还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比之徐娘半老的卢氏来说,丑上不止一星半点。 “怎么?寡妇还不准人说了?”杨氏嘲讽道,然后指着老李,“早跟你说话离寡妇远点,人家死了那人多年,万一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你怎么办?这就跟狗屎黏一样,甩都甩不掉的。” 卢氏被踩了痛脚一般,跳下牛车要跟杨氏干架:“你个丑八怪吃了多少斤屎?” 杨氏也撩起袖子迎上前:“老娘看你这个寡妇冲我家男人搔首弄姿的就恶心!” 老李挡在二人中间,劝道:“别吵了别吵了,人家给了钱的,我这只是拿钱办事而已,哪有那么多事?这里还有个姑娘家呢,说话注意点!” 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缩在牛车上的许素儿。 “阿娘,李婶。”许素儿小心翼翼地开口喊道。 卢氏冷哼一声,没有再搭理杨氏,跳上牛车。 杨氏也不愿当着个小辈失了面子,对着老李问道:“你说她给了钱,给了多少钱?” 老李抱起一旁的酒坛拍了拍:“这酒,值个十钱。” 杨氏立马来下脸:“不行!才十钱,你这一来一回的折腾,牛也受不了。” “我说你个丑八怪什么意思!”卢氏不耐烦地问道。 杨氏没有搭理她,指着老李说道:“要么多加钱,要么只能带一个。” “都是邻居,这样不好。”老李皱眉道,“都是搭把手的事。” “这个不必。”卢氏打断了老李的话,抬脚把许素儿踹下牛车,力气大了些,直接把许素儿踹到了田埂下,“反正也就隔着十来里路,她可以走回去。” 许素儿就猝不及防卢氏会来这么一招,立马用手护住头,将面埋在胸前,露在外面的肌肤被田埂间的老虎刺被划破,血珠瞬间溢出。 杨氏见状愣了一下,随即鄙夷道:“真是狠,自家姑娘说踹就踹。” 卢氏扬起下巴:“我家的事要你管?”,又低下头看着许素儿,“天黑之前给我赶到家,赶不到你就不用回来了。” 老李再次驱赶牛车,杨氏不放心跟着一起坐了上来,卢氏原本还有话想对老李说一下,现在干脆转过身背对着人。 许素儿缓慢扒开缠绕在衣服上的老虎刺,眸里的恨意比天上高悬的红日还要烈上几分,暂且便由你再嚣张一段时间。 正午时分天气热得很,路边树上躲着的蝉在不停地鸣叫着,吵得人心烦。 许素儿走了许久,寻了块石头坐下歇歇脚,沁出的汗液使得伤口火辣辣的疼,许素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又弯腰把裤腿卷起来,露出里面长短不一的伤痕。 耳畔一阵厉风拂过,鬓边的发丝随风扬起,许素儿警觉地抬起头,便看见任鸿曦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朵红花。 “即便再恨,也别忘了顾全自己,姑娘家的娇弱,你连半分也不肯显现。”任鸿曦将伞移到许素儿上空,替她遮去照在脸上的一束阳光,然后伸手递过花,“这花送你,便当全了我这惜花之心。” “不用,多谢。”许素儿别过头,继续卷着裤脚。 任鸿曦也不多说,直接把花塞到许素儿手中,连带着伞也一并给她:“日头晒,拿把伞挡挡也好。” 许素儿身子一顿:“为什么?” “等你答谢我。”任鸿曦道。 许素儿握紧伞柄,垂眸道:“好,多谢。” 任鸿曦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贺天逸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草,道:“送给你,就当是全了我这惜草之心。” 任鸿曦睨了他一眼:“滚。” “这姑娘,你到底什么意思?”贺天逸好奇道,“难不成喜欢上人家了?特意去买了把伞大老远赶来送她,为什么不干脆载她回去?这样她不得对你心存感激,说不准来个芳心暗许?” 任鸿曦一掌拍在贺天逸肩头:“县令大人果真是闲得很呐。” 贺天逸吃痛地捂着肩头,心道自己没忍住又说错话了。 许素儿把花塞进衣襟里,撑着伞往回走,路上看见一辆疾驰的马车朝前飞奔而去,带起一阵灰尘。 许素儿侧过身用伞挡住一侧,眸光微闪,方才那是张家的马车,周遭只有他家才有马车,这方向,是去她村子的方向,这样看来,当是去找卢氏的。 许素儿慢慢悠悠地走着,如今张家的人去了许家,定是已经反悔了,看来姚宁儿那里已经没问题,现在卢氏得有一阵忙活,她大可不必赶着上去,省的又成了出气筒。 如今张家事已了,现在就只剩下卢氏了。 心情一下爽朗起来,连带着四周的景物也美了,黄蝶与风追嬉,落在花瓣上,温柔地亲吻着。 金乌西沉,霞光染红了云层,凫了一天水的鸭群有序地走在小道上,不时嘎嘎几声呼唤着,似在告知主人。 许素儿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抵达许家,看着本就老旧的大门上满是划痕,张家的马车还停在门口,卢氏的骂声不时传出。 许素儿收了伞,手腕一紧被人拽到一侧,抬头一看竟是刘启武。 “刘家哥哥?”许素儿松了口气,“怎么了?” 刘启武松开手,眸色复杂地看着许素儿,低声道:“卢大娘想把你卖到张家去冲喜。” 许素儿故作惊讶瞪大眼睛。 “是真的。”刘启武拧眉道,“不过张家已经反悔了,来问卢大娘要回钱,卢大娘不肯,说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等你回来之后便让张家的人直接把你带走。” 许素儿低头不语。 刘启武不知为何心里堵得慌,扶着许素儿的肩头,道:“许家妹妹,张家那个二儿子保不准哪天就没了,你过去就耽误了一辈子,不能嫁过去的。” 许素儿勾唇一笑:“谢谢刘家哥哥,我自是省的。”刘启武多次为她考虑,不得不说真的很是感动,他是除了许瑶外为数不多关心自己的人。 许素儿这一笑在刘启武看来就是强颜欢笑,心疼不已,脱口而出道:“许家妹妹,不如我现在便去求父亲上门跟卢大娘提亲,让她把你许配给我,给卢大娘多些银子,这样你就不用去张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屎黏是我这边方言,其实就是苍耳~ 第7章 断手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呆住了。 许素儿直直盯着刘启武,不知该说什么。 刘启武率先回过神,脸色涨红,结结巴巴道:“不是的,我只是想帮你,不是的,不是,我是真的想……” “刘家哥哥。”许素儿眉眼轻弯,出声打断了刘启武没说完的话,“谢谢你的好意,不必因为我而将你自己搭进去。”前世的刘启武娶了自己的表妹,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算算时间那位姑娘估计不出半月便会到镇上来,她可不想做拆人姻缘的事。 我是真的想娶你。刘启武在心里默默把没说完的话给补上。 许素儿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鬓发,莞尔道:“既然张家已经反悔了,我阿娘定是再没主意把我送去张家的。” “那除了张家,万一以后再有……”刘启武担忧道。 许素儿摇摇头:“刘家哥哥,没有谁会一直停滞不前的。” 刘启武还想说什么,却听见许家院子里卢氏嚎啕大哭,边哭边骂道:“没天理啊!真没天理!光天化日抢钱了!许素儿你这个贱骨头!都是因为你,你还我银子!” 听到卢氏又在骂许素儿,刘启武怒上心头,抬脚想要走过去被许素儿给拦住了:“刘家哥哥,回去吧,我能应付的。” 刘启武对上许素儿这双明亮的眸子,想到自己的小心思,心里有些虚,只能答应:“那好若是卢大娘打你的话,你就跑开点,别站着让她打,听见没?” 许素儿笑着一一应下,不忘打趣道:“刘家哥哥的心思比老妈子都细呢。” 刘启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你回去吧,我看着你进去再走。” 许素儿也没多说什么,抬脚走了进去,站在门边对刘启武做了个手势,刘启武笑了笑,也转身离去。 张家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卢氏头发乱糟糟地散开着,脸上还有一道长痕,看着像是被手指甲抓伤的,衣裳上满是污渍,俨然如疯妇一般,坐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许素儿把伞放在门后,然后故意放重脚步走到卢氏面前,轻声喊道:“阿娘,你怎么坐地上?我这就扶你起来。” 许素儿刚伸出手就被卢氏给打开了,卢氏红着眼,眼角的泪珠还未干,哑着嗓子骂道:“都是你这个贱骨头!碰上你就没有一件好事,当初就该把你掐死直接扔粪桶里一同浇菜了去!” 卢氏骂道后面越骂越难听,张家不仅反悔了,还把定金给拿了回去,连带着大门也给砸坏了,什么也没赚到连带着还把门给折了进去,怎么甘心! 许素儿直起腰,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淡然道:“想来阿娘喜欢坐着,那我便先去煮饭了。” 许素儿刚迈出一步就见卢氏疯了般地趴在地上紧紧拉着她的脚:“你个贱骨头!我让你走了没有!没有我的命令你敢走?你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么!啊!” 许素儿没让卢氏说完直接抬脚将她踹开,一把将她踹到了一旁的猪圈旁,惊得原本躺在地上的猪呼呼大叫。 “你个贱骨头!你竟然敢踹我?”卢氏吼道。 许素儿愣神片刻,前生她多次被绑着脚打过时间久了养成了习惯,但凡脚被束缚住便本能地踹开。 “阿娘。”许素儿急急忙忙跑上前,想扶卢氏又不敢扶,双眼含泪,委屈巴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怕痒。” 卢氏扶着猪圈篱笆站起身,抽过一旁的扫帚直接朝许素儿身上打去:“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还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扫帚上的棍子足有小孩手臂粗,这要是打下去,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许素儿弯腰躲闪在一旁,卢氏这一棍子便落在了堆好的柴上。 “好!好啊!敢躲了。”卢氏怒极反笑,一把抱起手边的柴直接朝许素儿方向扔去,许素儿眼见躲闪不及,一把拎起旁边盛着猪食的木桶,直接朝卢氏身上泼去,顺带着把拴着的栅栏给解开,一系列动作下来,膝盖给柴砸的生疼。 卢氏被猪食给洗涤了全身,酸臭味混着煮烂的叶子湿哒哒地挂在身上,还不待她责骂,就见体型肥硕的猪跑了出来,像是恶狗见到屎一般直接往她身上扑过来。 饿了一天的猪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哪里还会管其他,有吃就不错了。 卢氏吓得脸色发白,拔腿就跑,边跑边骂:“许素儿你这个贱骨头!你休想再看见明天的太阳!” 许素儿娇弱无力地靠在柴边,苦兮兮地喊道:“阿娘,我不是故意的。” 话虽这么说,可眼底的笑意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猪追人跑还真是头一次见,当真是有趣至极。 卢氏怕丢人也没敢往外跑,便一直绕着院子转圈圈,衣角不时被猪要进嘴里,吓得肝胆俱裂,再也骂不出声了,脚下也跟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隔壁的正劈柴的老李听见动静立马抄着斧头跑了进来,喊道:“卢语!你这是怎么了!” 卢氏见着老李眼里都发着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他身上跳,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声音颤抖道:“老李 ,救我。” 猪吃得差不多了,也没再追卢氏,被许素儿给赶回了猪圈。 老李看着许素儿正朝自己看来,有些不好意思,加之卢氏身上臭烘烘的,一心想要扒开卢氏环在自己脖间的手,终是未果。 “多谢李叔。”许素儿白着一张脸走到老李面前,泫然欲泣道,“方才阿娘要打我,我想拿桶子挡一下的,不知怎的拿到了装着猪食的桶,里面还有一些猪食,就不小心泼到阿娘身上,猪闻到味道就跟疯了似的跑了出来追着阿娘跑,我膝盖被砸伤了,追不上。” 老李看着许素儿膝盖上被划破的布料以及她走路古怪的姿势,再想到平日里卢氏对待许素儿的种种,也没多疑,笑了笑:“好孩子,没事的,李叔在呢,来把你娘拉开,这被人看见了可不好。” 许素儿胆怯地看着卢氏,嗫嚅道:“我……我不敢。” 老李还想说话,就听见门口一道大嗓门:“好你个李三啊!趁老娘炒个菜的功夫就溜人家寡妇屋里了,还这么抱在一起!你对得起我吗?” 杨氏一手拿着铲子,铲子上还挂着一片青色的菜叶,一手插着腰骂道。 老李看见杨氏,一下慌了神,粗鲁地掰开卢氏的手,狠狠将她推开,急忙解释道:“不是的,误会,都是误会。” 杨氏哪里还听得进解释,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老李,挥动着铲子就往卢氏胳膊上打去,咣咣几声,打得卢氏发懵,连疼都忘了喊。 “就知道勾引男人!你个不要脸的臭寡妇!”杨氏一边打一边骂。 “素丫头,还杵那发什么呆!赶紧把你阿娘来开!”老李一边拽着几近发狂的杨氏一边对许素儿使眼色。 卢氏回过神,也不甘示弱,挥舞着双手朝杨氏脸上抓去:“你个丑八怪!” 只听咯吱一声,骨头断裂声响起,卢氏捂着右边胳膊直嚷嚷:“杀人啦,丑八怪杀人啦!把我胳膊都给打断了,走,我们去县城找县令去,我要大老爷给个说法!” 杨氏理智渐渐回笼,见卢氏模样不似作假,立马丢下手中的锅铲,顶着脸上的血痕:“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你也抓了我的。” “够了!”老李拉着杨氏走了出去,回头对许素儿说道,“先扶你阿娘回屋,我去找老刘来。” 卢氏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一颗心都扑在自己的胳膊上,也没有心思再去想其他的,由着许素儿把她扶回屋。 “轻点!你是嫌我胳膊断的不够厉害吗?”卢氏一挨到床便痛呼起来,眉毛一挑,大声骂道。 “阿娘,我不是故意的。”许素儿低声解释。 “等我手好之后再慢慢跟你算账!”卢氏咬牙道,“今日的事没完。” 许素儿低垂着头,想等手好?想着吧。 老李带着刘大夫来了,连跟着刘启武也一同来了。 刘大夫正是刘启武的爹,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夫。 刘启武一进门目光便落在床边那抹娇小的身影上,仔仔细细将许素儿打量了一遍,见她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听着自家阿爹的吩咐递着东西。 刘大夫按住卢氏的胳膊用力一拽,待卢氏一阵鬼哭狼嚎之后,哑着声道:“你个老头子,动手不会先说一声么?” 刘大夫面无表情地写着方子:“声音洪亮,说明没什么大碍。” 卢氏现在也虚得很,先是与张家人对骂,又是被猪追,再跟杨氏那个丑八怪打了一架,废了不少体力,整个人昏昏欲睡,临睡前还不忘交代一句:“诊金去跟隔壁那个丑八怪要去,都是她干的。” 老李在一旁苦哈哈地递上钱。 刘大夫背好药箱对着犹在发呆的刘启武说道:“愣着做什么?回家!” 夜色悄然而至,道旁田野里的虫豸不停叫着,与皎洁的月光相映成趣。 刘启武思虑良久,方才鼓起勇气说道:“阿爹,我好像喜欢许家妹妹。” 刘大夫脚步不停,回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什么好像喜欢?” “我喜欢许家妹妹!”刘启武连忙改口,这阵子总是会想到许家妹妹,一想到她心里头就开心。 刘大夫没有再接他的话,闷着头往前走,刘启武也不再好往下说,想着日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跟阿爹提一提。 月光下,两抹修长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这小子想跟你抢女人!”贺天逸义愤填膺道,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拽过任鸿曦就往许家跑去。 第8章 生意 折腾了许久,院内一片狼藉,许素儿也没想去收拾,加之又累又饿的,便径直去厨房炒了两个菜,待饭熟之后便拿碗走了出来,待看见两个大喇喇出现在院子里的人时愣了一下。 贺天逸笑着冲许素儿招了招手:“还没吃饭呢?” 许素儿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把碗放在桌上,转头看向任鸿曦客套地问了声:“吃了没?” 任鸿曦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被贺天逸抢了去:“还没呢,不知姑娘可否赏口饭吃?” 任鸿曦冷漠地瞥了眼贺天逸,只见这小子毫不见外地走到石桌边坐下,还不忘回头喊道:“还不过来,人都快饿扁了。” 许素儿又从厨房拿出了两副碗筷:“饭菜不多,将就一下吧。” 一个青椒炒蛋一个清炒茄子,都是普通的菜肴。 二人早已吃过饭,可贺天逸想着任鸿曦难得会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怎么说也得帮助兄弟,更何况还有一个情敌。 贺天逸大口吃着菜,不时夸赞几句:“姑娘厨艺真不错,跟酒楼的厨子有的一拼。” 许素儿没有搭话,低头吃着饭,今天一整天也就吃了两个鸡蛋,现在正饿得慌,加之她与贺天逸不熟,更不欲多说什么。 贺天逸见许素儿不说话,正想换个话题说说,刚张开嘴却被一筷子的茄子给塞满,不解地看着任鸿曦。 “吃饭还管不住嘴?”任鸿曦淡淡道。 贺天逸在任鸿曦那暗含威胁的目光下噤了声,老老实实扒着碗里的饭。 一阵无言后,饭菜皆已见了底,任鸿曦看着许素儿碗里早已空了,手中的筷子却始终没放下,想来是在等他二人先放筷。 任鸿曦又手肘碰了碰贺天逸,递给他一个眼神。 贺天逸会意,立马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今日真的是多谢姑娘了。” 任鸿曦跟着放下筷,对许素儿说道:“多谢。” 许素儿微微一笑:“不必,一顿饭罢了。” 许素儿起身收了碗回厨房,将碗洗完后,又把灶台抹了一遍,检查了一下炉子上煨着的药,一系列动作完成后抬头便看见任鸿曦正站门口打量自己。 “还有事么?”许素儿问道。 任鸿曦一下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方才也是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现在的许素儿少了白日里的凌厉,多了些柔和。 许久,任鸿曦方才说道:“你的伤,别忘了擦药,还有膝盖,多揉揉。” 许素儿怔愣片刻,喉咙有些堵得慌,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微微一笑:“多谢挂心。” 夜里凉风习习,许素儿靠窗而坐,把裤腿卷到膝盖上,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涂抹着药。 上完药后,拿出篓子里的没完成的刺绣继续绣着,她今晚得抓紧时间把这蝶戏花丛的丝绸绣完。不出意外,明日她就会去镇上,毕竟卢氏这么一个人,平常划破了点皮都得让人轮着哄,这次手断了,更得让大伙知道了。 大半夜里卢氏疼醒过来,睁开眼看见许素儿不在,立马张嘴骂道:“你个贱命的许素儿,老娘受伤了你不在床边守着还敢跑回去睡觉!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给我死过来!” 许素儿端着药推门而入,顶着一双厚重黑眼圈说道:“阿娘,该喝药了。” 卢氏哼哼一声,想着喝完药再骂。 许素儿扶着卢氏坐了起来,把碗递到了卢氏嘴边,道:“阿娘,药已经凉了,不烫。” 卢氏素来惜命得很,也不多说,咕咚几下把药喝完,最后朝许素儿身上吐着药渣:“药都熬不好,这么多渣!” 许素儿知晓卢氏这是恢复力气要来寻自己出气了。 “熬药都不会,养你跟养个废物一样!”卢氏骂道。 许素儿端着碗退到了一边,低头看着自己胸前衣襟染上了褐色的药汁,一股淡淡的苦味弥漫在鼻尖,中衣没能幸免湿了一块,正贴着皮肤。 卢氏骂了好一阵子才罢休:“明日去镇上告知你哥哥姐姐回家一趟。” “是。”许素儿低声应道。 卢氏躺下没多久由沉沉睡了过去,许素儿站在床边待了一会儿,听着浅浅的鼻鼾声,这才转身离开。 桌边的蜡烛还在吐着红泪,只是身材消瘦了些。 许素儿换了身干净的中衣,重新拿起针线做着一些收尾工作。 鸡鸣声次第响起,窗外天色逐渐明亮起来,许素儿这才惊觉自己已经一夜没合眼。 许素儿站起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把绣好的丝绸放进篓子里,然后到床边躺了一会儿。 天色越来越亮,卢氏的叫骂声又传来,许素儿艰难地睁开眼,接着盆里的水抹了把脸,意识慢慢清醒,穿好衣裳去厨房煮了些粥,煎了鸡蛋面粉饼一同端去了卢氏房中。 伺候卢氏吃完早饭后,许素儿这才得以端着剩下的半碗粥就着一些饼屑蹲在门槛边吃着。 “阿娘,那我现在去镇长告知哥哥姐姐一声。”许素儿背着篓子对着卢氏说道。 “赶紧去!让他们全部回来!”卢氏眸里闪烁着精光,等她这些儿女回来后,一定得让许素儿这个贱骨头好看! “好的,阿娘。”许素儿应道。 许素儿赶到镇上时已经接近晌午,在茶摊上喝了碗凉茶消消暑后便去了镇上最有名的绸缎庄。 老板正躺在椅子上摇着蒲扇哼着小曲儿,好不自在。 “老板。”许素儿出声喊道。 哼得正尽兴的时候被人打断了,老板面色有些不愉,直起身子看见许素儿的打扮,随手指了指一边堆积在一起的布,看起来就非常劣质,面带轻视说道:“做好的成衣,五文钱一件,要改大小的话得再加三文。”说完又继续躺下了。 “我不是来买衣裳的。”许素儿道。 “不买衣裳那就去别处。”老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妨碍我做生意。” 对于老板的态度许素儿也不恼,说道:“我是来同老板做生意的。” 老板这次直接起身走到许素儿面前,嗤笑一声:“做生意?做什么生意?你有钱吗?” 许素儿但笑不语,从篓子里取出丝绸缓缓展开,蝶戏花丛的图案呈现在眼前。 老板随意扫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嗯,绣的不错,这只蝴蝶还行,怎么只绣一只,好歹也成双成对才好卖。” 许素儿勾了勾唇:“请老板再仔细看看。” 老板闻言,目光再次落在了那蝴蝶上,脸上表情瞬间凝滞,眼睛逐渐瞪大:“这这这,这是怎么做到的?老夫第一次见这种绣法。” 彩蝶是由数只形态各异的小彩蝶组合在一起,随着丝绸的翻转彩蝶也发生变化,好似活过来了一般,或展翅高飞,或栖于花丛,活灵活现,静中有动,奇趣无比。 “老板觉得如何?”许素儿问道。 “妙啊,真是妙啊!”老板抚掌称快,“姑娘这绣技比这秀春楼里的绣娘不知好上多少倍。” “我正是想与老板做此生意。”许素儿道。 老板满脸喜色:“姑娘有话进来说。” 老板笑嘻嘻地为许素儿倒了杯茶:“不知姑娘打算如何与老夫做这门生意?” “日后,我把这绣好的丝绸放在您店里卖,咱们五五分成,如何?”许素儿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老板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只是放个东西在这自己就能收到一半的利益,只赢不亏的买卖,立马答应:“好!这个可以。” “只是,你能保证有人买么?”老板犹豫道,“虽说这绣法超群,定价太低的话不划算,若是定价太高,镇上有钱人少,只怕不好卖,若是没人买的话……” 许素儿笑了笑:“老板放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每款图案我只绣一次,是以每次都是孤品。老板这店开了多年,经营之道您比我懂得多。”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枚碎银,“这个便权当老板的辛苦费了。” 老板接过银子,嘴咧得老开:“那行,老夫一定竭尽全力。” 许素儿起身朝老板福了福身:“那便多谢了,自此每隔五日我便来送绣好的丝绸。” “好的。”老板连连点头。 辞别绸缎庄老板后,许素儿先是去了秀春楼,对着守门的丫头说道:“劳烦姐姐差人通知许瑶一声,说她妹妹有要事相告。” 守门丫头前些阵子刚见过许素儿,对她有些印象,便也没多说直接让人去请许瑶出来。 许瑶走了出来,惊讶不已,扶着许素儿的肩头,拿着帕子替她擦去额间沁出的细汗,拉着她站到一旁的阴凉处,方才问道:“你怎么来了?这大热天的走这么远,若是中暑了怎么办?是不是阿娘叫你来的?” 许素儿笑着摇摇头:“没事的,刚刚喝了碗凉茶消了暑。” “吃了午饭没?”许瑶问道,“想来定是没吃的,走,带你吃东西去。” 许素儿连忙拒绝:“不用了,怎可让姐姐破费呢?” 许瑶佯做生气道:“自家姐妹有什么破费不破费的,自古姐姐带妹妹吃东西还违背了什么不成?” 许素儿拗不过许瑶,由着她拉着自己去了一处面摊。 许瑶点了两碗牛肉面,与许素儿面对面坐着。 “阿娘手断了,让我来喊哥哥姐姐们回去。”许素儿看着许瑶说道。 许瑶愣住了,惊讶不已:“手断了?怎么断的?” 许素目光闪烁,话语有些含糊不清:“这个,我也不太好说,阿娘说无论如何,姐姐们也得回去。” 话音刚落,便瞧见一把涂着红漆的剪刀直直飞到桌面上,连带着桌板都跟着颤动起来。 第9章 身世 许瑶吓得手中刚拿起的筷子又掉回碗里,连带着汤汁溅到了手背。 “许素儿,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跟我姐姐平起平坐的?”一道不屑的声音由远而近。 一位身着湖绿色绣花齐腰裙,鬓间别着一支银蝶步摇,垂下的流苏随着主人走动而摇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许瑶看清来人后,面色一沉:“玲儿,怎么说话的?” 许玲一把抓住许素儿的胳膊:“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 许玲长得与卢氏有七分相似,连带着脾气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经常跟着卢氏一同欺负着许素儿。 许素儿偏过头,看着许玲道:“四姐姐。” 许玲厌恶地别开头:“别喊我姐姐,我与你这个贱骨头可不是姐妹。” “玲儿!”许瑶不悦地喊道,“怎么同素儿说话的?” 许玲有些怕自家姐姐,可又不想当着许素儿的面被落了面子,回嘴道:“本来就是,我可没有这么粗鄙的妹妹,天生伺候人的贱命,跟她在一块别白白掉了我的身价,姐姐你也离她远些。” 许素儿置若未闻,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面,身价?她许素儿今后可是你高攀不起的! “够了!”许瑶倏然起身,瞪着许玲,“以后再让我听见你这般说素儿,休怪我不顾姐妹情分!” 许玲吓了一跳,松开了拽着许素儿的手,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姐姐?” “这些年来你吃的用的那些东西都是素儿大老远走来亲自送的,你口口声声说素儿贱命,同出一宗,那你又比她好得到哪去?”许瑶冷声道。 “姐姐,我……”许玲吓得话都说不顺,又暗自瞪着许素儿,都怪她! 同出一宗?许素儿挑了挑眉,还真不是。 一碗牛肉面见了底,许素儿吃的很是痛快,转身看见站在身后的许玲,弯眸道:“四姐姐,这面很不错的,要不要来一碗?” “不要!”许玲没好气道,抬眸看着自家姐姐依旧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转身便想走,刚抬起脚就被许瑶给拽住了。 “随我回家一趟。”许瑶道。 许玲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脸上的不耐之色渐显,指着许素儿道:“是不是你又同姐姐说了什么阿娘对你不好之类的?你可拉倒吧,总是趁着阿娘听不见在姐姐面前说她坏话,信不信我回去告诉阿娘,让她好好罚你!” 许素儿摇摇头:“不是的,是……” “阿娘手断了,让我们回去一趟。”许瑶打断了许素儿的话。 “手断了?”许玲惊讶地叫出声,“好好的怎么会把手给弄断了?” “回去再说。”许瑶拧眉道,“先去跟主绣娘请个假,然后再去私塾寻两个哥儿一同回去。” 许瑶替自己跟许玲请了一天的假,三人一同去了私塾,奈何私塾今日正在考试,旁人不得入内,许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依旧被守门的门童给拒绝了。 最终许家两个哥儿没能回去。 三姐妹打了辆便宜的牛车回了村,抵达村口的时候便听见自家院子里吵吵嚷嚷的,门口便聚集了一大群人。 “你个丑八怪,赶紧起来!”卢氏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许瑶一听连忙走上前拨开人群冲了进去,被眼前的情景给吓懵了。 卢氏正与杨氏扭打在一块,头发被扯得乱糟糟的,二人面红耳赤。 “阿娘!”许瑶出声喊道。 听见许瑶这声音,二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上的动作,齐齐看着她。 卢氏一见自己的大女儿,眼泪立马掉了出来,哭诉道:“瑶儿,娘的心肝呐,你要是再晚点来就看不见娘了,这个丑八怪她想杀了我啊。” 杨氏眉毛一横,吼道:“你个老寡妇胡说八道,我明明是好心来看你的!” “放屁!”卢氏回骂道,“我手就是你弄断的,你会好心来看我?你巴不得我这手好不了。” “你!”杨氏话一噎,一时没想到怎么反驳,她确实巴不得卢氏的手好不了。 许瑶上前把卢氏拉开,然后又扶起杨氏,对她鞠了个躬:“李婶,我替我阿娘向赔个不是。” 许瑶素来懂事得很,杨氏也不欲与她为难,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热闹看罢,聚在门口的人也渐渐散去,许素儿与许玲这才迈进院子里。 许玲飞快地跑到卢氏身边,瞬间红了眼眶:“阿娘,前几日你还好好的,今儿怎么成这模样了?” “我的儿!”卢氏一把搂住许玲,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哭诉,听起来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你那两个哥哥怎么没回来?” “私塾正考试,见不着人,只能等日后了。阿娘,先进屋吧。”许瑶上前一步扶着卢氏。 卢氏松开了许玲,抬手指着许素儿,咬牙切齿道:“都是许素儿这个贱丫头!要不是她,我怎么会沦落至此!” “阿娘,你刚刚还说是李婶把你手弄断的。”许瑶提醒道。 “可许素儿这个贱丫头也有份!”卢氏红着脸道,“玲儿,把她给我绑起来丢到水塘里去!” 水塘就在村口,每年都会淹死一两个小孩,是村里人比较忌讳的地方,说是怨气重,平日里经过那里都是绕着走。 许素儿面色惨白,眼里泛起泪光:“阿娘,我不要。” “玲儿,赶紧去!”卢氏推了把许玲。 许玲幸灾乐祸地看了眼许素儿,然后跑去屋里寻了麻绳来。 “阿娘,你叫我们回来就是为了帮你惩罚素儿的么?”许瑶失望地看着卢氏,“再怎么说她也是您的女儿啊。” “啊呸!”卢氏淬了口唾沫,目光阴鸷地看着许素儿,“我才生不出她这样的贱骨头!” “阿娘!”许瑶不自觉拔高声音,“素儿到底做错了什么?” “阿娘,绳子拿来了。”许玲抱着绳子跑了过来。 许瑶见状立马抢过绳子扔得远远的,一把将许素儿过来,将她挡在身后,掷地有声道:“今天我在这里,谁也不能动素儿,谁也不能动我妹妹,阿娘也不行!” 许素儿垂下头,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地面,动了动被许瑶紧紧握住的手,这真的是她在许家最珍贵的温暖了。 “瑶儿!”卢氏气得身子发抖。 “姐姐!”许玲跟着喊道,“别因为许素儿跟阿娘置气。” 许瑶一脸坚决道:“若阿娘执意要罚素儿,今日我便带着素儿走,再也不回来。” “你敢!”卢氏狠声道,“你敢为了一个没人要的贱种离开试试!” 还不待许瑶说话就听卢氏继续说道:“她许素儿只不过是别人不要的贱种罢了,我好心好意把她捡回来养到大,她不知感恩还敢顶撞我,我罚她怎么了?若没有我她早就死透了!她许素儿根本就不是你妹妹,你要为了一个外人来气我吗?” “什么?!”许玲难以置信道,“许素儿她是捡来的?” 许瑶也被这个消息给震住了,讷讷地转过头,眼中迷茫与疑惑交织着。 许素儿对上许瑶的目光,心揪得厉害,她没想到卢氏这么快就把她的身世给说了出来。虽然这给了她光明正大离开许家的机会,可看见现在的许瑶,心里过意不去。 卢氏趁机对许玲使了个眼色,许玲会意,捡起地上的木棍,悄悄绕到许素儿身后,手起棍落,动作迅猛,许素儿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 许瑶回过神后已经被卢氏给单手拽回了屋里,并且把门给锁上。 “阿娘!”许瑶疯狂地捶着门,“不可以的,你们这是杀人啊!她会死的!阿娘,放我出去!素儿!快醒醒啊!” 任凭许瑶如何叫喊,卢氏也不为所动:“杀人偿命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放心,我只是想让这个贱丫头知道些教训罢了。” 许玲迅速地把许素儿像捆粽子一样牢牢捆住,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一脸跃跃欲试:“阿娘,我们现在就把她丢到水塘里吗?” 卢氏看了看天色,想了想,道:“等天再暗些。” 约莫等了两炷香时间,天色已经黑得可与墨媲美。 卢氏站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冲许玲做了个手势。 许玲拖着许素儿跟着卢氏往村口方向走去。 走近水塘边,许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脚也有些发软:“阿娘,要不就把她丢这里吓吓她就行了。” “不行!”卢氏果断拒绝,这些事都是从张家那事开始,都是拜许素儿所赐,不给她点颜色看看难消心头之恨。 许玲没办法,深吸一口气,把许素儿拖到岸边,猛地一推,扑通一声,许素儿掉了下去。 许玲牵着绳子的一端,问道:“阿娘,这个系在哪里?” 卢氏看了看四周,一棵树也没有,耳畔传来脚步声,心下一凛,也来不及多想,直接拉起许玲就跑。 冰凉的感觉充斥着全身,整个人好似浮在云端一般,怎么也站不住脚,呼吸越来越困难。 “还不醒?”好听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说好的答谢都还没开始呢,可莫要食言了。” 许素儿迷迷糊糊的,手无意识地乱抓,无意间抓到了一个温暖的东西,随即整个身子一轻,温暖的感觉逐渐遍布全身。 第10章 准备 卢氏母女二人慌慌张张回了家,连忙把大门关上,身子靠着门连大气都不敢喘。 屋内的许瑶听见动静,立马喊道:“阿娘,素儿呢?” 卢氏现在心里正烦躁得很,害怕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被人发现,但此刻又不敢去水塘边,万一有人在那里就惨了。 “你还管她死活作甚?”卢氏回了一句,然后趴在门上,借着门缝打量着外面的情形。 屋内的许瑶沉默了。 许玲还未彻底回过神来,手牢牢攥着卢氏的衣袖,神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阿娘,许素儿那个贱丫头会不会死了?万一她真死了,我们是不是就成杀人凶手了?” “胡说八道!”卢氏瞪了她一眼,“若真是死了,也只能怪她命不好,她早就该死了,我们让她多活了这么些年,她应该感激才是。” 许玲心如擂鼓,七上八下的,张了张嘴说道:“阿娘,我们还是去水塘看看吧,把她捞起来,换个法子惩罚她。” 卢氏心里也怕许素儿就这么死了,可到底面子上下不去,好在许玲给了个台阶便顺势而下:“那行,去看看吧。” 许玲三步做两步走,神色匆匆赶往水塘边,借着月光寻找方才掉在地上的绳子,绕着水塘走了一圈也没能找到,眼睛逐渐瞪大,嘴唇微微发颤:“阿娘,没有,没找到。” 卢氏从别人家院子外拖了根长竹竿来递到许玲手中:“用这个在水里拨一下。” 许玲如梦初醒,接过竹竿连忙在水里搅动起来,平静的水面被搅起圈圈涟漪,水流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许玲的心渐渐下沉,手上的力气愈发不稳:“阿娘,没有,她会不会是已经沉到水底了?” 卢氏闻言慌了神,凑到水塘边,单手接过许玲手里的竹竿,奋力在水中搅了几圈,弄得水面歘歘作响。 “啪嗒”一声,卢氏丢下手中的竹竿,六神无主地坐在石墩上喘着气。 “阿娘。”许玲无比恐惧的喊道,“我们是不是杀了人?许素儿死了……” 卢氏瞬间回过神,猛地起身,一把捂住许玲的嘴巴,压低声音说道:“记住,是她自己掉下去的,不管我们的事,听见没有?” 许玲惊愕地看着卢氏。 “听见没有?”卢氏再次问道。 许玲点点头。 卢氏这才松开手,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水塘,然后立马转过头,拉着许玲往回走。 镇上客栈内,许素儿穿着洁白的中衣站在窗口,衣服有些不合身,装了满怀的清风。 许素儿手搭在窗台上,目光眺望着远方,数不清的灯火犹如明星般散落在夜里。就差一点,她就看不见这些,她还未开始的计划被胎死腹中。 卢氏!许素儿眼底的恨意毫无遮掩地显现出来,浓烈到几欲能轻易将人灼伤,果然还是对她还仁慈了些。 敲门声响起,许素儿睫毛轻颤,迅速敛去眸中的恨意,伸手关上窗,披上外衣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任鸿曦上下打量了许素儿一阵,见她神色无异,便道:“醒了就好,衣裳是老板娘给你换的。” 许素儿感激道:“多谢。” 任鸿曦靠着门框,鬼使神差来了一句:“每次来来去去都是这句,就不能换个词?或者来个实际点的?” 许素儿愣了一下,秀眉微蹙:“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来生当牛做马报答公子?” 任鸿曦轻笑一声:“今生的恩想着来世报,你这买卖真是划算。” “好了,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明早醒来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吧。”任鸿曦继续说道。 贺天逸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蹲在楼梯口,一脚岔开足尖点地,两只手靠在围栏上,目光呆滞地盯着任鸿曦:“你竟然会笑?你竟然笑了!” 任鸿曦径直绕过贺天逸往一旁走。 贺天逸一把抓住任鸿曦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你对这姑娘,究竟什么意思?你可别忘了你可是有正事在身的人。” “没别的意思。”任鸿曦扯回自己的袖子。 贺天逸再次缠上来:“你可莫要诓我,你这人素来都不喜欢主动搭理别人,肯定有猫腻,从实招来!” “等着她答谢我。”任鸿曦勾了勾唇。 “答谢?”贺天逸笑了笑,“等她以身相许不成?” 任鸿曦斜了他一眼:“县令大人平日里还是少去些茶楼听戏的好。” 任鸿曦没有再搭理贺天逸,迈开步子回了屋。 出乎任鸿曦意料的是,许素儿并没有急着去许家,而是问他借了一两银子去街上买了些针线回来,然后将自己锁在屋里整整两日。 许素儿将最后一根丝线剪好,把摊在桌子上的几块绣好花样的丝绸收拾好叠整齐,然后塞在腰间,去了绸缎庄。 老板脚架在椅子扶手上,优哉游哉地喝着茶,不时抬眼往门边瞅瞅,心里有丝着急,虽说离那姑娘上次离开也才第三日,可这货早已经卖出去了,对方也在催,这银子就在眼前飞却怎么也抓不着的感觉真让人心焦。 眼巴巴盼着日子过的老板很是疲惫。 就在老板无数次抬眸,眼睛酸涩不已之际,终于盼到了许素儿,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幻觉,多看了几眼,确实是真人! “姑娘来了呀!”老板喜出望外,立马起身,拿起手边的账本翻到最新的一页,指着一行小字说道,“前几日那块丝绸被罗府的小姐给看中了,以二十两的价格给买了去,说是以后要是新出了她再来。” 老板想到以后自己日进斗金的模样,一脸美滋滋的。 二十两?许素儿微微咋舌,前世她也只是学了这绣技,外面卖的具体价格如何她也没去问过,只知道受京城诸多贵女热捧。 她那底料也是一般,单凭这绣工便能卖出如此价格,若是以后换些上好的底料,这价格还能再翻上几番。 “姑娘?”老板乐够了,喊了声许素儿,把早已备好的十两银子递给她,“这是十两银子你拿好。” 许素儿接过银子放进袖中,然后把丝绸放下逐个摊开,一如她之前所说,每个图案都不一样。 老板好似看见了金子一般,激动地攥着自己的手:“姑娘真是巧夺天工啊!” “老板。”许素儿动了动唇,“这里总共五种,我便每个算老板二十两银子,加之你我五五分,您就给我五十两银子就成。” “五十两?!”老板呼吸微滞,他还想着涨价呢,罗府可是镇上的首富,那罗府小姐素来挥金如土,他还想着涨价呢,可许素儿只问他要一份十两的银子。 “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老板收敛了心神,轻咳一声。 许素儿笑了笑:“不久怕是要离开了。” “离开?”老板心立马提上来,“那姑娘这生意不做了?” 许素儿道:“日后待我稳定下来,自是还会寻老板的。” 老板只当许素儿这是客套话,心有些可惜,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到回柜台拿了张银票递给许素儿:“不瞒姑娘,这次我打算涨价的,至少翻一番,姑娘要的少了我心里过意不去。这钱收下吧,望姑娘日后一切安好,希望你我还能合作。” 许素儿接过银票,冲老板感激一笑:“会的,借老板吉言。” 老板对许素儿可是愈发佩服,笑着目送她离去。当多年后再次回想起今日情形,真是感慨万千,原来有些人的话,从来都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许素儿回了客栈,先是去找了任鸿曦还了他银子,又到柜台结了这几日住宿的钱便离开的客栈。 “她这是准备回去寻她那恶毒娘了?”贺天逸头伸出窗口,好奇地指着许素儿。 任鸿曦端起手边的茶轻抿一口:“你都出来多日,不用回去?” “我觉得这位许姑娘挺有意思的。”贺天逸摸了摸下巴,眼里满是钦佩之色,“有勇有谋,当真是讨喜啊” “今年的政绩考核……”任鸿曦开口道。 “什么?”贺天逸立马坐直身子,暗悔自己刚才说的话,拿起手边一块糕点往嘴里塞,“哎,这绿豆糕不错,真甜!” “不合格。”任鸿曦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 贺天逸手一顿,欲哭无泪,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一次,每次都是它惹的祸! 刘启武跟着其他几家的儿郎站在许家大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拔高嗓音对着屋里人喊道:“卢大娘,我是刘家大郎,我爹让我给您送药来了,您开开门吧。” 屋内没有回话。 “会不会不在家?”一人问道。 “这都连着两日没开门了,或许有事出去了?”另一人说道。 刘启武眉间一片凝重,他已经整整两天没见着许家妹妹了,平日里都能见她在山上拾柴,可连着两天没见人,依卢大娘的性子不可能会让她待在家里。 “卢大娘!”刘启武再次喊道。 “算了,走吧,人应该没在,我们还得到田里拔草哩,不然待会天黑没干完又要挨骂了。”众人摇摇头,拉着刘启武走了。 卢氏正躲在屋内,拦住想要出去的许瑶,低声呵斥道:“外面那些小子要喊便让他喊,过一会就走了,你去搭理他们作甚?” 许瑶连着两日没见许素儿,每次问起卢氏都是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想来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心里暗恨,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个是亲生母亲,一个是自小疼爱的妹妹。 “阿娘。”许瑶因着近来没歇好声音有些沙哑,“你就不怕素儿的鬼魂来找你吗?你对她就没有半分愧疚吗?可是你亲手杀了她啊,这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消失了,你就真的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吗?” 卢氏拼命想要忘记的却再次被许瑶提起,心里又恨又恼,抬手便朝她脸上狠狠扇去,骂道:“我这么多年白养你了!你竟一个心思朝着那个贱骨头!” 是夜,一声凄厉的尖叫自许家屋顶散开,惊得屋檐下刚入睡的燕子立马展翅高飞。 第11章 回归 卢氏狼狈地裹着被子跌坐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攥着被子,额间沁出的汗珠打湿碎发,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隔壁的许玲听见声音立马推门走进担心地问道:“阿娘,怎么了?” 卢氏目光呆滞地看向窗户,嘴里念念叨叨:“许……许素儿那个贱骨头,她,她来了。”说完,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捂着被绷带缠住的手。 “阿娘?”还没待许玲多思考一会儿,只觉肩头一沉,卢氏把脑袋靠在自己肩头。 “玲儿,我的手。”卢氏艰难地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来,“疼。” “姐姐!”许玲一下手忙脚乱的,不知该怎么办,立马喊着许瑶,“阿娘她手疼!” 许瑶原本不欲理会卢氏的,可终究狠不下心来,披着外衣走了进来,帮着许玲把卢氏扶到床上,然后捡起地上的被子拍了拍给放了上去。 卢氏眉头紧锁,吃力地捂着断了的右手,眼看着准备离开的许瑶,立马出声阻止道:“别走,别走!” “我去厨房煎药。”许瑶头也不回地说道。 “阿娘,到底怎么了?做噩梦了么?”许玲问道。 手臂上的疼痛已经缓了些,卢氏紧皱的眉也渐渐松开,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伸出手指了指窗边,哑声道:“刚刚许素儿站在那里。” “什么?!”许玲陡然睁大双眼,本能地回过头看了眼窗口,除去烛火映照在上面的影子,别无其他。 “是真的。”卢氏继续说道,“她还喊了我好几声,问我为什么害她。” “阿娘!”许玲打断了卢氏的话,“一定是你看错了!” 卢氏一个激灵,对上许玲的双眼,哆哆嗦嗦道:“没有,我没有看错,她就穿着平日最喜欢的那件衣裳。” 许玲被卢氏说的只觉头皮发麻,身后发凉,强行稳住心神,握着卢氏的手说道:“阿娘,你记住了,这世上从来没有鬼,你只是没休息好,待会喝完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真的?”卢氏有些犹豫,目光不自觉又要朝窗边看去,许玲早一步识破了她的想法,身子一偏挡住了卢氏的视线。 适时许瑶端药进来,姐妹二人服侍卢氏喝完药后便回了屋。 许玲一进屋便把敞开的窗户给关上,然后又检查了一遍门是否关好,最后把挂着的纱帐给放了下来,这才拉起被子蒙住头睡去。 “啪嗒”一声,窗棂边传来不大不小的动静,却恰好让蒙在被子里的许玲听得一清二楚。 许玲身子一抖,连忙拽住被子,窝在里头,悄悄拉开一条缝朝窗口看去。 不知何时窗户被打开一条缝,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缝隙间一闪而逝,许玲清楚地看见那衣服袖口上黄褐色的绣花,这是姐姐买给许素儿唯一一件有绣花的衣裳,所以她经常穿。 真的是许素儿!许玲吓得不敢再看,即便是裹得满头大汗也不敢出来透口气。 “许玲。”缥缈的声音自窗口飘进来,许玲吓得大叫,“许素儿你个贱丫头,少跟我装神弄鬼,赶紧给我滚开!” 还未歇下的许瑶听见动静,推门走了出去,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里什么也没有。 “素儿,是你吗?”许瑶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 “素儿?”许瑶依旧不放弃,话里带着哽咽,“姐姐对不住你,是姐姐不好,没能护住你。” 而此时许家屋后的一处草垛里,许素儿借着其遮掩将自己严严实实的给挡住了,蜷缩着身子蹲在那,将许瑶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这次她回来,目标就是卢氏,可是又不想与许瑶碰上,只能想此招了。 她与许瑶的情分,估计也到头了。 “素儿,不论如何,莫要回来了。”许瑶喃喃道。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卢氏与许玲母女二人都没能睡个安稳觉,眼里布满红血丝,相对无言。 许瑶简单收拾了一下行礼,冲卢氏鞠了个躬,带着一丝疏离道:“阿娘,我得回秀春楼了,离的时间长了主绣娘会责骂,便先让玲儿服侍几日,过一阵子我再来。” 许玲本想着跟许瑶一同离开,她现在一刻也不想待在家里,生怕夜间许素儿的鬼魂又来了,可是许瑶身为长姐,话已经说出口,她又不好反驳。 “那姐姐可别让我等太久。”许玲有些不甘道,“若是回去绣技生疏了主绣娘会责罚我的。” “好。”许瑶应道,又简单交代了一些事情便离开了。 卢氏喝过药已经睡下了,许玲一回到屋里便想起晚上的情形,根本睡不着,连屋都不敢多待,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歇着凉。 没有了许素儿,什么脏活累活都给自己干,许玲觉得非常气愤,这些个丫头干的粗活怎么适合自己?思及此,直接丢下手中的抹布坐回原位。 睡醒了的卢氏又嚷嚷着饿了,吵着要许玲给她做饭去,许玲心里本就不爽,再看见卢氏这颐指气使的模样,性子一下上来,立马甩手不干:“这事我可不会干!” 最终,许玲在卢氏错愕的目光中拂袖而去。 直到夜里也没见许玲回来,卢氏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本想去厨房找找有没有东西吃,可刚一抬脚就想到许素儿的鬼魂要是就在外面等着她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只好把脚收回,愣愣地坐在凳子上。 月上中天,草丛里都是蛐蛐欢快的叫声。 许素儿靠在草垛里吃了几块酥饼垫垫肚子,然后把剩下的重新给包好放进手边的小竹篮里,起身活跃了一下酸涩的胳膊,这昼伏夜出的感觉,还真是不好过。 此时远处的两个黑影将此情景收入眼底。 “你说她躲在这里扮鬼就为吓那个坏女人么?”贺天逸疑惑道,“那这样多累,今日没雨还好些,要是下雨她又该躲哪去?一个姑娘家怪可怜的。” 任鸿曦道:“不会的。” “嗯?”贺天逸看了他一眼,“不会什么?” “不会太久。”任鸿曦轻叹一声,这丫头不是一个能忍的主,这次受了这么大委屈,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许素儿看着许家亮起的烛火,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抬脚换了个方向朝隔壁李家走去。 李家与许家也只是一墙之隔,杨氏早已经歇下,老李还在院子里砍着柴,不时停下手中的动作朝许家方向望去。 前些日子在山上打猎便没回家,今日刚回来便听闻杨氏说了些许家的事,说是许家那个素丫头不知跑哪去了,卢氏昨晚犯了疯病,鬼哭狼嚎的。 突然,一捆用红丝带绑着的干稻草掉进院子里。 老李本能抬头往上空一看,又看了看杨氏紧闭的房门,这才大步上前把稻草捡起放进怀里。 站在暗处的许素儿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以前还不懂为何卢氏总是言笑晏晏如同少女怀春,仔仔细细地把红丝带绑稻草,直到在老李家门口用一样的红丝带扎扫把时这才恍然,原来二人早已暗度陈仓。 老李心里有些痒痒,想起许久未曾见到卢氏,便丢下手中的斧头,走到杨氏屋里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这才放下心准备往大门口走去。 许家的大门自许玲离开时便没有关上,老李轻而易举地走了进来,还不忘把门阖上。 四周打量了一番确定只有卢氏一人在家后,老李这才放心大胆地直起腰,轻车熟路地推开了卢氏的房门。 卢氏被推门声下了一个哆嗦,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连忙抓起剪刀,一脸防备地盯着门口。待看清楚是老李后,长长松了口气,把剪刀放在桌上:“你怎么来了?” 老李只当卢氏不好意思,也没想其他,轻浮地笑了笑:“当然是想你了。” 卢氏被他这么一说脸上泛起红晕,做出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佯作嗔怒道:“死相!” 老李上前一步在卢氏脸上亲了一下:“你就不想我么?” 卢氏推了他一把:“想你做什么?你家丑八怪把我手都给打断了,一想你我就来气。” 老李挨着卢氏坐下,搂着她的腰,嘿嘿一笑:“没事,她犯错我来赎罪。”说着,一双手不安分地探入卢氏衣襟内。 卢氏身子轻颤,靠在老李肩头,眸里泛起水光:“我手还没好。” 老李在卢氏脖间轻轻一咬,含糊不清道:“没事,今天玩不用手的。” 没过多久,屋内传来羞人的轻喘,许素儿还没听多久就被人给往后拽。 许素儿本能地从袖间掏出一把短刃横在胸前呈防御状。 “从没见过哪个姑娘家似你这般大胆的。”任鸿曦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捂住许素儿的耳朵,“你还小,别污了耳朵。” 耳朵边传来的温暖迅速遍及全身,许素儿只觉脸颊发烫,有些不自在,二人相隔近得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好了,可以了。”过了一会儿,任鸿曦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接下来你可以去做想做的事了。” 许素儿愣了一下,冲任鸿曦点了点头,然后迅速扒着李家一侧的矮墙,灵活地翻了进去,倒是把任鸿曦给看呆了,这丫头还真是没有不会的。 许素儿依着杨氏的鼻鼾声走到她门口,用力地撞了下房门,故意压低声音学猫叫了几声。 “哪里来的野猫敢打扰老娘的好梦!”美梦被打搅,杨氏声音带着怒意。 杨氏立马掀开被子下了床,打开门发现院子里空无一物,连劈柴的老李也不在,喊了几声也没听见老李回应,便想去外面寻寻,刚披上衣裳就听见女人的低吟声自隔壁传来。 杨氏闻言忍不住鄙夷地笑了笑,这寡妇当真是耐不住寂寞,她得去看看到底是哪家瞎眼的男子会选上这么一个寡妇。 第12章 大闹 杨氏走到许家门口,猫着腰趴在门缝边往里看,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小心翼翼地把手探进门缝里扒着门闩。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杨氏兴奋的刚发出一丝声音就捂住嘴,生怕惊扰里面的人。 屋里缠绵声还在继续,杨氏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里,一手拿起柴,一手拎过猪圈边的木桶,横抱在腰间,奋力用柴敲打着木桶底部,扯开嗓子喊道:“快来人啊!着火啦!快来救火呀!” 这一喊,喊得街坊四邻全部醒了,各个连鞋都来不及穿好,趿拉着鞋子跑出自家,连忙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快来人呀!”杨氏还在继续喊着,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 屋内的正在兴头上的两人听见这声音瞬间石化,老李僵直地跪坐在床上,一脸茫然无措。 卢氏瞪大眼睛,快速回过神,一把推开老李,咬牙切齿道:“又是你家那个丑八怪!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快!” 老李连忙起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去。 杨氏敲累了,扶着腰肢喘着气,颇为得意地看着被自己召来的众人。 “李婶,哪里着火了?”一个小伙子问道。 杨氏摆摆手,指了指身后的屋子:“方才听见许家这屋里有动静,我想这老许家就孤儿寡母的,碰上贼人凶多吉少,便支了个招把大家找来好一同抓贼。” 小伙子立马压低声音:“可李婶您刚刚喊得那么大声,估摸着贼人已经跑了。” 杨氏笑着拍了拍胸脯:“放心,没有跑,老娘一直盯着呢,那贼人估计被老娘给吓着了,咱们一起进去瞧瞧去。” 众人闻言,跟在杨氏身后,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紧闭的屋门边走去。 卢氏听见外头的动静心里急得不行,又看着老李依旧傻乎乎地站在桌边不动,暗自咬牙,上前一步把老李拖着往衣柜里塞去。 老李猝不及防被推进了逼仄的衣柜,看着卢氏面无表情地关上柜门。 就在柜门关上的那一刹那,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卢氏惊觉,立马扯着披在肩头上的外衣,看着杨氏以及她身后跟着的一众人,瞬间拉下脸,骂道:“真是要死!大晚上不睡觉跑我老许家来作甚!好歹老娘也是位伤患,你们吵吵嚷嚷的让老娘不得静养,真是死绝了种的东西!” 身后一众人听着卢氏的话面色一下不好了,他们好心好意来帮人抓贼却被这般诅骂。 杨氏看着卢氏脸上还未褪下的红晕以及空气中还来不及飘散的味道,看向卢氏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你个丑八怪看我做什么?”卢氏被杨氏看得浑身不自在,眉毛一横,“你可别看我,我怕做噩梦!” 杨氏捂嘴笑了笑:“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呢?” “出去!”卢氏推了杨氏一把,“大晚上不睡觉跑别人家里来也不怕污了老娘名声!” 听见卢氏这话杨氏当场翻了个白眼,名声?人都偷了哪里来的名声。 “不是的卢大娘。”小伙子心里憋屈得很红着脸小声辩驳,“李婶说您家进贼了,担心您的安危便让我们来帮忙一同抓贼。” “贼?”卢氏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哪里有什么贼,净胡说八道,哪个贼敢进我们老许家?被老娘抓到定扒了他的皮!” 众人看见卢氏这般怒气冲冲的模样,也没了帮忙的心思,三三两两离去。 杨氏眼瞧着戏还没开始人就散了心里有些着急,好不容易逮到这老寡妇的小辫子怎么能轻易放过。 “哎呀,是真的,我真的听见了!”杨氏信誓旦旦地说道,“你是不是被威胁了?别怕,我来替你抓贼,小子们!今天就让你们见见老娘的厉害!” 原本准备离去的人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杨氏,想着她究竟要做些什么。 杨氏迅速弯下腰从卢氏的手臂下钻了过去,轻而易举地走进了卢氏的屋里,直奔衣柜处。她刚刚在门口可是盯着这屋里好久,那个野男人没有逃走,也就说明人藏在这屋里,而这屋里能藏人的也就只有这个衣柜了。 看出杨氏的想法,卢氏瞳孔骤缩,猛地上前要推开杨氏,可杨氏先她早一步打开了衣柜。 现在轮到杨氏呆住了,躲在衣柜里的竟然是自家男人!也就是说与卢氏这个老寡妇不要脸苟合的是她的男人! 老李脸上血色立马褪去,惶恐不安的朝杨氏使眼色,现在只有杨氏一个人看见,若是被门口那些人知晓,他就再难抬起头了。 杨氏现在尚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勉强还残留着一丝理智,黑着脸关上柜门,用如同淬了毒的目光看着卢氏,冷声道:“老寡妇当真是好本事,什么也敢往自家柜里藏。” “老李家的,衣柜里面藏了什么?”有个妇人凑上前好奇地问。 “没什么。”杨氏从牙缝间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一些不要脸的玩意罢了。” 卢氏被杨氏说的毫无回嘴之力,如今已经被发现,要是杨氏捅破那她就彻底完了,现在只能任由杨氏冷嘲热讽。 趴在隔壁间的许素儿没有听见预料中的愤怒,看来杨氏还不算太蠢,可这却不能如了自己的意,戏都唱了,好不容易等到高/潮就偃旗息鼓了呢? 许素儿掏出袖间的短刃,对着墙缝间的一个洞口捅去。 卢氏经常喜欢把零嘴放在柜子里,惹得老鼠时常光顾,而这墙恰好被老鼠打了个洞,连同着衣柜。 刀锋挨到一处柔软,许素儿加重手中的力度狠狠朝那处刺去。 “啊!”老李因腰间突如其来的刺痛喊出了声,疼痛愈发难忍,老李一把推开柜门跳了出来,捂着腰间伤口在原地打转,“什么破东西扎死老子了!” 这一下,大伙彻底懵了,老李怎么藏在卢氏的衣柜里? 众人心思几转,看着卢氏那逐渐惨白的脸,一阵恍然,原来如此! 杨氏面上的刻意装出的淡然终于维持不住了,抡起拳头就往卢氏脸上砸去:“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寡妇,成天就知道勾引男人,勾引谁家的不好偏偏勾引老娘的男人,真他娘的不要脸,自家男人在阴间也戴了绿帽子,要不要给你找条野狗去啊?” 卢氏扶着桌身子往后倒躲避着杨氏的攻击。 谁知杨氏脾气上来力气也大,一把攥住卢氏还缠着绷带的手,用力一捏:“你刚刚有没有用这只手碰他?” “啊!”卢氏吃痛地尖叫起来,“你这个丑八怪,老娘跟你拼了!” 卢氏扬起左手朝杨氏脸上抓去,二人扭打成一团。 “大伙还愣着做什么!帮帮忙啊!”老李捂着伤口朝门边还在看戏的一群人说道。 有人想要上前却被拽住了,别人家的事他们不好参和。 卢氏处于下风,脸上全是血淋淋的抓痕,杨氏正跨坐在她身上,拼命地朝她脖子上抓去。 “嘶啦”一声,衣服在杨氏尖锐的指甲下应声而破。 杨氏有一刻愣神,待看见卢氏身上那些暧昧的红痕时,再度红了眼,下手愈发重。 许素儿在隔壁听了一会儿,眼里闪烁着兴奋,就该这么演。 “你不打算出去么?”耳畔一阵温热。 许素儿回过头,只见任鸿曦与自己仅相隔咫尺。 许素儿往旁边挪了挪,道:“为什么要出去?” 任鸿曦勾了勾唇:“因为这戏,还差些火候,不是么?” 许素儿闻言,轻笑一声,清丽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尤为夺目,犹如刹那间花开般让人不由得晃神。 许素儿先是推开隔间门去了自己房中把之前藏好的银票给收了起来,然后打开后窗,抬脚正欲往外爬,却觉身子一轻,腰间横着一只大手。 “我帮你,省些时间。”任鸿曦道。 二人落在许家围墙外,任鸿曦松开了许素儿,看着犹在发呆的她,话里带着一丝打趣:“怎么?还想来一次?” 许素儿回过神,眸光有些不自然,看了看任鸿曦又不知该说什么,立马转过身快步朝南边走去。 许素儿站在黑漆斑驳的大门处抬手敲了敲。 “谁呀?”屋内传来苍老的男声。 “张伯,我是许素儿。”许素儿急切地喊道,“我家里出事了!李婶把我阿娘打得厉害!” 张黎是村长,为人亲和,管着村子大小事,就连谁家两口子打架他也会上前调和一二。 张黎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纳凉,听见许素儿这话连忙上前开门,手中的蒲扇也没来得及放下回头冲屋里跟自家婆娘说了一声,而后又对许素儿说道:“来,素丫头,扶我去看看,夜黑,看不太清路。” 许素儿搀扶着张黎朝许家方向走去。 甫一走近就能听见杨氏骂骂咧咧与卢氏哀嚎声。 张黎皱了皱眉,抬脚走了进去,中气十足吼了一句:“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张叔。”有人看见张黎惊讶不已。 张黎稳步上前,看着坐在地上与疯妇无二的两个人,沉声道:“有什么事咱们起来好好说。” “老李,把你家媳妇儿扶起来。”张黎冲老李喊道。 许素儿也懂事地上前去扶起卢氏,卢氏在看清许素儿脸的那一刹那,又开始尖叫起来,一把抓住老李的手:“老李,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 第13章 还恩 杨氏刚被老李扶起还没来得及站稳就看见卢氏发了疯似地推开许素儿一个劲往老李怀里钻,当下也没顾及张黎在这,直接抬脚往卢氏膝盖上踹去,狠声骂道:“卢语,你这个老寡妇还要不要脸了!” “阿娘!”许素儿担忧地喊出声,再次伸出手准备扶起卢氏。 卢氏头发散落开来几乎与疯子无异,身上的衣裳被杨氏撕得破破烂烂,身上的痕迹显露无疑。 “别动我,别动我,许素儿你这个贱骨头别挨我!”卢氏疯狂地推开许素儿,抱着桌角,颤抖着身子往桌子底下躲去。 “阿娘这是怎么了?”许素儿眸里泛起泪光,泫然欲泣。 “怎么了?”杨氏嗤笑一声,“还不是勾引男人被抓现行想要装疯卖傻了。” 今日不好好惩治一下卢氏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反正都被这么多人撞见了,遮遮掩掩也没什么用处,干脆直接撕破脸来。 杨氏一把走到桌边,揪着卢氏的头发把她给拖了出来:“怎么?见了自己女儿都怕了?还是你就是喜欢往我家男人怀里钻?” 许素儿一把抱住杨氏的胳膊,低声哀求道:“李婶,有话好好说。” 杨氏不耐烦地推开许素儿:“一边去!看在你还小的份上老娘就不跟你计较。” “张伯。”许素儿又把目光转向张黎。 张黎晃了晃手中的蒲扇,走上前说道:“有什么咱们坐下来好好说不成?你再这样打下去迟早得出人命,老李家的,听话。” 杨氏不甘心地松开卢氏,眸里闪烁着委屈,哽咽道:“村长。” 张黎应了声,然后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你们都先歇歇,素丫头,扶你阿娘歇一歇。” 许素儿搀扶着卢氏,卢氏已经渐渐缓了过来,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温度,双目圆睁,胸腔里燃起怒火,一掌扇在许素儿脸上,清脆的响声让低声讨论的大伙瞬间安静下来。 人们把目光投放在卢氏母女二人身上。 “你个贱东西,既然没死装什么鬼!当真是改不了骨子里的贱!”卢氏红着脸骂道,倘若不是这个贱东西装鬼吓她她怎么可能与老李被抓到现行? 许素儿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耳朵里嗡嗡直叫,好一阵子才能听清人们说什么。 许素儿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最后一次,过了今日,她就能光明正大的离开这里。 “阿娘。”许素儿哑声喊道,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素儿错了,素儿不应该从水塘里爬起来,素儿应该直接去死的,只是素儿害怕,害怕死后再也见不到阿娘。” 卢氏正欲说话却被张黎打断了:“素丫头,什么水塘?” “没,没什么。”许素儿立马捂住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卢氏。 “卢语。”张黎目光一冷,心里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你是不是把素丫头丢进水塘了?” “没有!”卢氏斩钉截铁地回道。 对于卢氏的回答,在场没有一个人会信,毕竟卢氏平日里是如何对待许素儿的大家可是有目共睹。这些天没能见着许素儿,加之刚刚许素儿说的那番话以及卢氏见到她犹如见了鬼似的的模样,这一切都印证了许素儿说的都是事实。 “好歹她也是你女儿,竟然会有如此恶毒的婆娘竟然连亲生骨肉也下得去手。”一位妇人鄙夷道,“难不成是觉得她坏了你的好事?所以要把她清理干净,这样你才能开开心心的玩快乐的事?”妇人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一旁的老李。 “闭嘴!你这个下作的婆子!”卢氏指着妇人骂道,“你这老妈子什么都不懂就不要在这里指手画脚的!留点力气回去叫吧,省得你家男子怀疑自己没本事!” 妇人听出卢氏话里的意思脸上一红,羞愤不已,朝她身上吐了口唾沫:“老娘就算回去叫也是跟自家男人,哪像你为了搂别人家的男人把自己女儿给浸死的好!老李真是瞎了眼被你这个寡妇给骗了去,万一哪天自己死了也不知道!” “你们都知道什么!”卢氏气急败坏地喊道,“这许素儿她只不过是没人要的贱种罢了,老娘把她捡来辛辛苦苦养了她这么多年已经算是对她天大的恩赐,现在老娘不想要她了,她就该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张黎把蒲扇狠狠拍在桌上,“你这是杀人,这是要坐牢的!” 卢氏被张黎的气势吓得瑟缩了一下,可在对上杨氏那双嘲讽的眸子时,又大胆地直起腰板说道:“养育之恩大于天,她理应还我。” “阿娘。”许素儿白着一张脸,哭着喊道,然后直直跪在地上,冲卢氏磕头,“素儿多谢阿娘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素儿也是到阎王殿里走了一遭的人,如今侥幸能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算来也已经报答了阿娘的恩情。” “做梦!”卢氏冷哼一声,“既然没死就继续待在我老许家,一辈子当牛做马!” “岂有此理!”张黎喝道,“你卢语真以为素丫头没事你就完事了?” “村长,容我先说一句。”杨氏站在一旁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出声道,“这老寡妇的家事我也不想多听,现下我们就讲讲眼前的事吧,刚才大家也亲眼见到了,卢语这个老寡妇勾引我家男人,两个人不要脸的苟合,这事实在是伤风败俗,还请村长秉公办理。” 杨氏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让大家颇为意外,这通/奸一事可不小,好歹这奸夫是她家男人啊。 张黎轻咳一声:“素丫头,你先回房歇着吧,有什么事咱们待会再说。” 许素儿战战兢兢地看了眼卢氏,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屋外。 房门被关上,阻隔了外面一众人的视线。 许素儿回了房,揽镜窥容,右边脸颊肿得厉害,嘴角破了一个小口。 许素儿扯了扯嘴角,疼得龇牙咧嘴,深吸一口气,伸手在脸颊上轻轻揉了揉。 “明明可以躲开的。”难辨喜怒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不躲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你要用多少次?” 许素儿手一顿,扬起手中的镜子便能清晰看见任鸿曦的俊容出现在上面。 “我要离开许家。”许素儿道。 “那你大可以选择今晚不露面。”任鸿曦靠在桌边,懒洋洋地说道,“一样可以离开,何必让大伙都知道。” 许素儿回过头,对着任鸿曦微微一笑:“若只是一个通/奸的名头,在我们这村里,卢氏顶多也只是会受些皮肉之苦,会被人唾弃作风问题。可再加上一个谋杀的名头,这就是心肠问题,我完全可以去官府告她,可我选择息事宁人,在外人看来是我深明大义,顾全母女情分,选择离开便是最好的结局。事捅出来让大伙知道才行,我必须与许家断的干干净净。即便日后富贵荣华,他们也休想占我一分便宜,而我又不会落得一个冷酷无情的名声,毕竟是卢氏先对我下的狠手,不是么?” “富贵荣华?”任鸿曦啧了一声,“难不成你觉得你亲生父母会比许家更好?万一比许家还更糟呢?你就不担心?” “好与不好,每个人都有不同看法。”许素儿放下铜镜,漫不经心道,“若有幸回去,我便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简单来说,就是物归原主。” 任鸿曦深深看了眼许素儿,目光里带着探究,若不是知晓许素儿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镇上,他都要怀疑许素儿是不是已经知晓自己是魏家嫡女这事了。 “你心思倒是缜密。”任鸿曦收回目光感慨道,从袖里掏出一个青瓷小瓶放在桌上,“这是活血化瘀的药,涂了好的快些。” 许素儿也不扭捏推辞,毕竟现在脸上是真的疼得厉害。 抹了点药膏涂在脸上,冰凉的感觉传来,只是味道有些重了,还刺眼,没一会儿,许素儿的眼睛就被熏得泛红,眸里泛起点点水光。 任鸿曦看了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挠一般,有丝痒痒的感觉,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掩饰性的轻咳一声:“虽说味道重了些,可效果不错,过一阵子就会好。” 许素儿点点头,然后又立马仰起头,飞快地眨着眼以消除眼睛被气味熏到的不适感。 修长的睫毛不停地扑闪,犹如蝴蝶灵活的飞舞着,竟显得有些……可爱。 “我还有事便先走了,待你处理完这里的事便去镇上客栈寻我,你我之间也该好好算算了。”任鸿曦意识到自己心里的想法,立即敛去方才的念头,交代了一下便离开了。 隔壁屋里也刚好传来动静,许素儿拿起一边的手帕把眼角溢出的泪珠给擦拭干净,又把手当做扇子一样在脸颊处轻轻扇风,待药味散去了些,这才迈开步子往外走。 之前关闭的门被打开了,率先走出来的是杨氏,不同之前那副暴跳如雷的模样,脸上竟然还带着笑,嘴里断断续续哼着小曲儿,好不快活。 守在门口许久的人们见着这幅模样纷纷呆住了,这自家男人跟别人搞在一起竟然不生气?还有心思哼曲儿? 众人纷纷把目光再次聚在门口,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杨氏会那么开心了。 第14章 心意 只见卢氏靠着桌角坐在地上,两眼通红,嘴里被塞着布,一手捂着脸颊,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滴落在衣襟上,晕开朵朵红梅,。 老李赤着上身,面色青一阵紫一阵的,背上刻着一个血淋淋的大叉,这是村子里对私通男女都一个极其羞辱的惩罚。 这印记刻上去之后不能找大夫,只能等到它自己愈合,就算好了之后也不能把疤给去了。自此以后,女子由于失德再不能正面见人,每每见人都需低下头,若非人问,不得做声。 卢氏被手捂着的地方应该也是刻了同样的叉。 若是放在早些年,这通奸可是得沉塘的,卢氏二人真该庆幸活在当世,才能免了性命之忧。 “事已至此,你二人皆已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代价。”张黎摇了摇手中的蒲扇,不苟言笑,“今后当严加注意自己所为是否有悖人伦,胆敢再犯,定不轻饶!” “是。”老李羞愧难当。 卢氏脸上的痕迹是杨氏亲自动手刻下去的,为防卢氏大喊大叫,杨氏随便拿起一块抹布堵住了她的嘴,嘴还被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含泪点头。 张黎长长叹了口气,对人群中的许素儿招招手,和蔼可亲地说道:“素丫头,过来。” 许素儿走了进去,余光瞥了眼卢氏,眼底划过一丝快意,然后对张黎福了福身:“张伯。” 张黎看着许素儿脸上肿得老高,睫毛还聚着雾气,想来是待在屋里哭了许久,想到自家娇俏可人的小女儿,对许素儿怜惜不已。 “素丫头,方才卢语说,你并不是许家的女儿。”张黎开口道,“但她始终对你有养育之恩。” “张伯放心,素儿不会告官的。”许素儿十分懂事地说道,“素儿也不会再待在许家了,到底是外人。正如卢大娘所言,在她把素儿推入水塘的那一刻,素儿已经把她的养育之恩给还了,素儿能死里逃生全凭自己。” 许素儿没有再喊卢氏阿娘,毕竟身世也已经被揭晓,她也不愿再喊。 张黎欣慰地拍了拍许素儿肩膀,若许素儿当真去报了官,他这个村长也难为情,毕竟手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不知晓,对自己的名声也会有影响。 “你说的不错。”张黎赞道,“你已经还清了许家的恩情,不过你真的打算离开村子么?” 许素儿点点头:“素儿心意已决。” “也好。”张黎道,“不过你一姑娘家还得多加小心些。” “不可以!”不知何时卢氏嘴里的抹布被她给扯开,愤怒地盯着许素儿,“没有我的同意这个贱东西不能离开!” 原本站在屋外的杨氏闻声走了进来,一掌甩在卢氏脸上,嘲讽道:“你这淫/妇莫不是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了?现在哪有你说话的份?” 卢氏被她这一打额头撞在了桌角,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嘴里依旧说道:“她许素儿除非是死,才能离开我老许家!” “放肆!”张黎面色阴沉,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老旧的扶手发出“吱呀”的声音,“没问你话哪里轮得到你开口!” 卢氏吓得身子一哆嗦,立马噤了声,不敢轻举妄动。 “你故意杀人这事要是捅了出去你以为你还能安稳地待在这里?”张黎反问道,“素丫头没事你该庆幸,既然人家不是你亲生的,你又做错了事在先,你还好意思让人家留下来?你让人家怎么面对你?每天不仅要伺候你还要时时提防你什么时候又要杀她。说句难听的你卢语除了给她一口饭吃你还有过什么?就连这口饭也是素丫头自己多年辛辛苦苦蹲在地里劳作得来的,你家那四个却能安安心心在镇上过着舒坦日子!今日我就在这里发话,素丫头想走便直接走就是,谁也不能拦!至此以后,素丫头与许家再无关系!” 人群中也传来附和的声音。 “就是,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素丫头直接走吧,大娘我支持你走,还待在这里受什么窝囊气。” “是啊,你已经还够了恩情,如今这老寡妇不要脸,可别误了你的名声,你以后可还是要嫁人的,反正你也不是许家人,何故搭上自己一辈子。” …… “多谢张伯。”许素儿感激地看着张黎,心里头一阵舒坦,终于能摆脱许家了,“谢谢各位叔伯婶婶。” 门口趴着的众人眼见戏已经落幕,便三三两两散去。 杨氏踢了一脚还在发呆的老李,粗生粗气道:“赶紧走!回去跟老娘好好交代清楚你跟这老寡妇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黎也起身往外走:“素丫头,麻烦你送送我这个老头子吧。” “好。”许素儿乖巧地应道。 月光洒在小道上,旁边沟渠里的流水将月光温柔地给折射出来。 张黎用着手中的蒲扇驱赶着蚊虫,语重心长道:“去了外面可得把你的倔性子收一收,即便是再恨一个人,再想报仇也得保全自己,即便你不受那一掌我也会同意你离开的,何苦呢?” 许素儿正欲开口就听张黎继续说道:“丫头,你要记住,但凡通过牺牲自己来让敌人收到伤害的成功都不算成功,今后无论遇到什么,都记得要保全自己。你可别怪我这老头子话多啊。” 许素儿笑了笑:“不会。” “好了,到家了。”张黎站在自家门口,冲许素儿摆摆手,“该说的也都说了,日后估计也不会再见了,就祝你一生无忧,事事顺心吧。” 最常说的祝福让许素儿红了眼眶:“也祝张伯身体康健。” “好孩子。”张黎哈哈一笑,“回去吧。” 辞别张黎,许素儿往回走,现下不到七月,距离魏家找她还有一段时间,她可以趁这段时间先赚些钱。 忽然,草丛边一阵动静,许素儿敛去杂绪,抬眸盯着草丛,屏气凝神。 刚摸到藏在袖间的短刃,却见草丛间飞出数不清的萤火虫,漫天黄绿色的光芒在黑夜里散开。 “许家妹妹。”一个黑影从草丛间窜出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手里还提着灯笼,微弱的烛火映照着主人的面容。 许素儿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刘家哥哥。” 刘启武走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是喊你素儿妹妹吧,晚上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素儿妹妹,你真的非走不可么?” “我不想待在这里。”许素儿道。 “是因为卢大娘吗?”刘启武问道,“你可以不住许家的。” “那我住哪里?”许素儿愣了一下,随即打趣道,“难不成随便找个洞睡下?” 刘启武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话说到这里刘启武又不好意思开口,目光里带着迫切与纠结。 “好了。”见他这副模样,许素儿忍不住失笑,“随口说说罢了,刘家哥哥可莫当真,只是因为不想待在这里了。” “不想待这里?”刘启武见许素儿没有丝毫留恋,心情有些低落,喃喃自语,“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的么?” “嗯?什么?”许素儿没太听清。 刘启武盯着许素儿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把积压在心底良久的心思给说了出来:“素儿妹妹,我真心喜欢你,上次提亲那事不是随便说说的,我已经跟我阿爹提过了,我再跟他提一次,他会同意的,一定会的,你能不能别走?” 许素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刘启武。 刘启武的脸刷的一下变红,好在有着夜色的遮掩不会太明显,只是这灯光却也将他的窘境给暴露出来。 “素儿妹妹。”刘启武支支吾吾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想对你好。” 许素儿收回目光,低声道:“刘家哥哥的好意,素儿心领了。” 这么一句话,却也是直接拒绝了刘启武。 刘启武只觉喉咙微涩,堵得慌,低头吹灭灯笼里的烛火,强行按捺住心头的苦涩。 “其他的素儿也就不多说,望今后刘家哥哥能似刘大夫一样,成为一位人人称颂的好大夫。”许素儿弯眸浅笑。 “我……不想做大夫。”刘启武苦笑一声,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素儿妹妹,刚刚的萤火虫看见了没?我蹲在草丛里发现的,你之前夜里难得出门,想来也没见过这么多,你好好看看,就当是我送你的……离别礼物吧。” 许素儿抬眸看着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余光瞥见刘启武不时抖动的肩膀,以及不断在眼角边擦拭的手,心里有些不好受,她也没想过刘启武会对自己有这种心思,只可惜自己只能辜负他了。 好一阵子,刘启武再次点燃烛火,看了眼天色说道:“素儿妹妹,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明日若是却别处,离得近的话我可以送送你么?” “不用了。”许素儿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真的是一点机会也不给我。”刘启武自嘲道,“早知便不同你说了。” 刘启武没有再多说,把灯笼塞到许素儿手中,毅然转身离去。 许素儿无奈摇头,抬脚往许家方向走去,尚未进门便被院子里的情形给惊住了。 第15章 离开 院内火光冲天,凄厉的照亮黑夜,卢氏单手持着长棍,把脚边的被褥衣物都给往火堆里推。 这些都是许素儿的常用之物。 卢氏狞笑不止,火光将她脸上得意的表情描摹的一清二楚:“你是怎么进我老许家的就怎么出去,休想带走一分一毫!” 许素儿嗤笑一声,大步上前:“你这些东西,我还真没想过要带走。” “老刘刚刚来过,说我的手好不了了,日后不能再提重物。”卢氏坐在矮凳上,怨恨地看着许素儿,“这些都是因你而起,你这贱骨头就是条白眼狼!” 许素儿神色淡然地掸了掸衣袖,道:“其实,以前的我,也是一颗糖就能哄好的,只可惜没有人哄。卢语,我这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若不干这么下作的事,我也别无他法。不过你的手可是李婶打断的,这可别赖在我头上,我也只是引导她看见真相罢了。” “我就知道都是你这个贱骨头做的!今天老娘豁出去了,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好好治治你,别以为我老许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卢氏“嗖”地一下站起来,目眦尽裂,拿着棍子就想往许素儿身上打去。 许素儿灵活的一个弯腰,抬脚踹在卢氏膝盖上,卢氏“嘭”地一声跪在地上,手中的棍子也被许素儿给夺了去。 许素儿一棍子打在卢氏背上,沉闷的声音与卢氏的尖叫声混合交织在一起:“许素儿,你竟然敢打我!” “这有什么不敢的?”许素儿轻笑一声,“你要是不信那我们再来一次,这回你好好体验一下。”说完,许素儿再次扬起手中的棍子,用了比之前还重的力度往她背上打去,疼得卢氏连声音都发不出。 卢氏瘫在地上,嘴里恶毒地诅咒着:“许素儿,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许素儿把棍子杵在地面,挑了挑眉,前世的她确实是不得好死。 “你杖打养母,你就不怕我去报官么?”卢氏咬牙切齿道。 许素儿抬脚压在卢氏脸上,微微弯腰,对上她的目光,粲然一笑:“你觉得你这辈子还能活着出村子么?你跟人通奸,村子里的每个人都不会让你出村子的,毕竟你要是没收住性子,在外面又跟哪个男子瞎搞,毁坏了村里的名声,那可就不好了。” “许素儿!”卢氏怒吼一声,“想不到你竟是条毒蛇,平日里就知道在老娘面前装乖巧!你这个没人要的天生贱种!” 许素儿伸手一掌甩在卢氏脸上,冷声道:“就知道贱种贱种的喊,我比你们任何人都高贵!日后也是你永远攀比起的!” 此时的许素儿尽显锋芒,目光凌厉地盯着自己,卢氏仿佛见着了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身子不自觉轻颤,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跳跃的火焰终究回归平静,空气中弥漫着衣物烧焦的味道。 对于这些衣物许素儿并不觉得可惜,鹑衣百结,分文不值。 卢氏背上疼得厉害,手也疼得厉害,想爬也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许素儿步履轻快地回了屋。 很快,许素儿又折返回来,手中抱着一床被子扔在卢氏身上,说道:“院里凉快,你就在这睡吧,什么时候能自己动了,就什么时候回屋。” 卢氏咬紧下唇,不再与许素儿争辩,现下自己正处于弱势,自己只有吃亏的份。 许素儿歇在了许瑶的屋里,只觉身心畅快,很快便睡了过去。 鸡鸣声响起,日头趁着黑夜不注意,灵活地跳了出来,万物顿生光辉。 卢氏过裹着被子在地上睡得正香,脸上粘着的沙石纹路清楚的展示着口水的痕迹。 许素儿简单收拾了些东西,搬出屋内破旧的竹椅放在卢氏身边,然后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水浇在了卢氏脸上。 “下雨了下雨了!”卢氏瞬间惊醒,连忙擦这里脸,“又是你这个贱……啊!” 许素儿用水勺敲打着卢氏的嘴巴:“这嘴真臭,洗洗。” 许素儿连着几次敲打着卢氏的嘴巴,卢氏双春一片红肿,就跟抹了胭脂一般,娇艳欲滴。 “气色好了许多。”许素儿微微一笑,扔下木勺,“别指望许玲能来了,她昨天已经跑回镇上了。” 卢氏原本还抱着的希望瞬间崩塌,嘴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直叫。 “好了,就此一别,再也不见。”许素儿提了提肩上的包袱,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许素儿害怕遇上刘启武,便特意选了条小路往镇上走去。 途中遇见了几位隔壁村的老妈子大声的讨论着事情。 “听说了没?张家老二,快不行了。” “什么?就要不行了?前阵子没多久成的亲,要是就这么去了,那他媳妇儿怎么办?年纪轻轻就得守一辈子寡。” “那位夫人好着呢,她爹是张府管家,即便是张家老二去了她照样过得逍遥自在。我听说呀,这位夫人甚至在背地里说,她只要生活过得去,哪怕张家老二在她面前咽气她也无所谓,只要钱够用就行。” …… 几个老妈子渐渐远去,许素儿之前还对姚宁儿一事有些愧疚,现下之前绷着的弦这才松下,看来姚宁儿在张家过得不错。 走小路要比大路多走半个时辰,而且有些路上全是杂草,比较难行。 许素儿抬袖擦了擦额间沁出的细汗,靠在一棵树荫下乘凉,想着歇一下再赶路,忽然前方响起熟悉的赶牛声。 是刘启武,还是被他寻来了。 许素儿立马坐直身子,借着一旁巨石的遮掩躲在其身后。 刘启武艰难地驱赶着牛车驶了过来,东张西望,一个人影也没能瞧见,心下纳闷,刚刚那几个大娘明明说见着素儿妹妹往这里走的。 “哥哥,赶紧回来!阿爹找你咧!”山下娇俏的女声响起,刘启武一听是自家妹妹,左右寻不见许素儿,很是遗憾,垂头丧气地换了个方向,往来时的路走去。 眼看着刘启武渐渐远去,许素儿这才站起身,动了动发麻的脚,哪知脚下泥土一松,整个人直直往后栽去。 身子骤降,许素儿连忙抓紧手边的东西,奈何身子下落速度太多,手上抓到的东西都是转瞬即逝,掌心也不知被什么给划开一道口子。 好在这个坡并不高,许素儿慢慢爬起身,将帕子撕成两半,一半用来包扎掌心的伤口,一半用来擦拭着脸上的尘土。 简单清理了一下,许素儿抬头看了眼方才滚落的地方,路在上头,现下她必须上去,只是这坡虽不高,可周围也没有可借势上去的东西,一下让许素儿犯了难。 时间一点点推移,许素儿怕让任鸿曦久等,也不再纠结,手抓着一些小灌木都枝丫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许素儿爬回了小路上,只是身上又多了些伤痕。 眼瞧着时间已经接近午时,许素儿简略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脚底生风般朝前走。 茶楼内,任鸿曦端坐在旁,手里捧着茶盏,氤氲的热气不断冒出。 任鸿曦低头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而后轻抿一口,就听见贺天逸扒在窗户边,指着街道上说道:“这丫头是刚从田里面打了个滚吗?” 任鸿曦余光扫了眼窗外,许素儿已经朝着客栈方向走来。 不一会儿,小二带着许素儿走了进来。 许素儿冲任鸿曦福了福身:“事情已经办妥。” 任鸿曦微微颔首,指着一旁的凳子:“先坐下歇歇,小二,上些点心来。 任鸿曦拎起茶壶给许素儿倒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勾唇道:“如今你也能履行自己的承诺,明日便随我去个地方。” 还不待许素儿回答就听见贺天逸疑惑地问:“明日?你不是说今天下午就……” 贺天逸的声音越来越弱,以至于最后话也没有说完,目光躲闪不敢看任鸿曦,他这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 “好。”许素儿点头答应。 “待会去成衣店买些衣裳。”任鸿曦道,“跟在我身边,最起码得衣着得体。” 许素儿低头打量着身上的衣裳,确实是破旧,因着之前跌倒,有几处已经划破了,还真是不太像样。 吃了几块点心垫垫肚子,许素儿便去了成衣店,挑了两件颜色素净的衣裳让老板包起来,正准备付钱时,便看见一只指节分明,莹润如玉的手先替她付了去。 目光追寻手的主人,只见任鸿曦莞尔一笑:“既然说了让你买衣裳,怎么也得我付钱,再挑几件吧。” “不用了,两套足够。”许素儿摇摇头,“你帮我太多,我怕还不起。” “那就下辈子一起还,你之前不是还说当牛做马么?”任鸿曦打趣道许素儿话一噎,有些不好意思。 “行了。”任鸿曦接过老板包好的衣裳塞到许素儿怀里,“你收下衣裳我才好把话接下去。” “嗯?”许素儿秀眉微蹙,僵直着抱着衣裳不解地看着任鸿曦。 “你可是诚心想要答谢我的?”任鸿曦正色道。 “是。”许素儿道。 “那好,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做我的丫鬟,为期一年,一年后你我之间便两清,如何?”任鸿曦问。 许素儿眉心微蹙,神色坚定道:“若是公子有其他所求,我定会竭尽全力相助,只是这为奴为婢小女是不会做的。” 任鸿曦沉默半晌,随即轻笑出声:“随口说说罢了,那我便等着你用自己的方式来答谢我。” “好了,早早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就要赶路,晚了我可不会等你的。”任鸿曦收起笑容,转身离去。 第16章 南陵 马车慢慢悠悠地行驶在官道上,阳光炽热的烤晒着大地,源源不断的热气直往空中飘散。 马车骤然停住,许素儿猝不及防向前倾去,眼看着就要冲出车帘甩到车外去了。忽觉手腕一紧,身子往后栽去,整个人安安稳稳重新坐回原位。 原本闭眼假寐的任鸿曦睁开眼,松开拽着许素儿的手,隔着帘子对着车夫问道:“怎么回事?” “公,公子。”车夫期期艾艾地说道,“碰,碰上打劫的了。” 任鸿曦闻言,抬手掀开帘子往外看去,一群黑衣人,手持长刀,眼里凶光毕露,为首的刀疤男举起手里的刀,语气不善道:“识相的把钱全部留下!” 车夫吓得赶紧把从身上搜刮的钱递给刀疤男,战战兢兢地回道:“大爷,就,就这些了,小的我就接了今天这一个生意。” 刀疤男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两,朝车夫脸上吐了口唾沫,然后把银子砸到他脸上,骂道:就这么点钱你打发叫花子呢!” “大爷,小的只有这些钱了。”车夫连忙跪下磕头,身子跟抖筛子一般,心里叫苦不迭,一直听说南陵郡城外经常会有强盗,之前还不信邪,结果还就被自己遇上了,早知道今日就不接这单了。 刀疤男绕过车夫,刀锋指着任鸿曦:“小子,赶紧下来,把你身上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孝敬你爷爷我!” 任鸿曦勾了勾唇:“我爷爷已经入土为安多年。” “嘿!我说你这小子说话挺欠揍的啊!”刀疤男脸上涌起不悦,“赶紧给老子滚下来!” 任鸿曦借着帘子的遮掩转头对许素儿低声交代道:“丫头,好好待在这里。” 许素儿手攥紧袖子,老老实实地点头。 “真乖。”任鸿曦勾了勾唇,然后跳下马车,重新遮下帘子,至始至终,黑衣人也不知道马车上还有另一个人。 看见任鸿曦下来,刀疤男眼里划过一丝狠意,握紧刀柄,对身边的小弟使了个眼色,那些小弟齐齐上前,将任鸿曦团团围住。 任鸿曦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黑衣人,这么训练有素的哪里是土匪,随即讥讽道:“我这人都还没进城呢,就有人急着往我刀下钻,真是赶着去死啊。” “狂妄!不把东西交出来就别指望活着离开!”刀疤男骂道,“兄弟们,上!” 黑衣人一齐举起手中的刀朝任鸿曦砍来。 任鸿曦身形一闪,足尖扫起地上尘土,一把拽住刀疤男手腕,狠狠一折,夺过他手中的刀直接往他脖子上抹去。 手起刀落,鲜血的味道在空中散开,刀疤男眼里还是来不及褪去的错愕与痛苦就已经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 任鸿曦颇为嫌弃地丢开刀疤男,目光在一众黑衣人身上逡巡,淡然道:“下一个,谁来?” 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敢上前。 “既然如此,我也就好心留你们一条命,那就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先别急着找死,若是没做什么亏心事便别搞这些小动作,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我也得一步一步来,毕竟流程还是要走的。”任鸿曦冷声道,“不过今日这事我可记下了。” 黑衣人咬咬牙,知晓身份已经暴露,多留无益,只能退去。 任鸿曦从袖里掏出锦帕擦了擦掌心上沾染到的血迹,对着惊魂未定的车夫说道:“此次辛苦你,这银子算是补偿,那去吧。”说着,递给车夫五两银子。 车夫哆哆嗦嗦地接过银子,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刀疤男,又是一个哆嗦,然后迅速别开目光,捡起掉落在一旁的缰绳,冲任鸿曦鞠了个躬:“谢谢。” 任鸿曦将染血的锦帕丢在草丛间,重新坐回马车里,刚掀开帘子便对上许素儿那双饱含探究的目光。 “嗯?吓到了?”任鸿曦挑了挑眉。 “公子来南陵郡是为了办事?”许素儿问道。 任鸿曦手枕着头斜靠在马车上,懒洋洋地回道:“是啊,家里有些钱,可底下的人不听话,我闲来无事,也就只能四处走访,省得养了些蛀虫浪费自家米粮。” “或许我可以做你的耳线,在这里弄到公子想要的情报。”许素儿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任鸿曦微讶,笑了笑:“你?” “想来公子身份已经暴露,那人也在开始藏匿,诸多东西查起来也会比较困难,而我有办法从不同的地方套取情报,公子若是信我,那便等着吧。”许素儿露出一抹成竹在胸的笑。 任鸿曦笑而不语,眸里划过一丝暗色,究竟是哪个不知轻重的,手伸得这么长,敢在他身边插钉子? 二人没有再说话,许素儿也没有过多解释,马车里一片沉默。 抵达城门口时,马车被守门的官兵给拦了下来。 “下来下来,统一排查。”为首的官兵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对着马车里的人喊道。 二人相继下了马车。 城门口放着一排围栏,进城的百姓排成长队,依次等待着检查。 有位老妇人怀里抱着哭闹不止的幼儿,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对着官兵苦苦哀求道:“官爷,我孙儿自昨晚便一直高烧,到现在还没好,求求您让我们先进去找大夫吧,耽误不得啊!” 官兵烦躁地推开老妇人:“自己排队去!这里哪个人不是有要事进城的?” “可我这孙子实在是耽误不得了。”老妇人泪眼婆娑道,这队太长了,没有半个时辰哪里轮得到她。 “说不行就是不行!”官兵眉毛一挑,“最近多劫匪,上头下令必须严格排查进城的人,若是不小心放了一个进去,到头来掉脑袋的可是我。” 老妇人还欲说什么,就看见前头最前头的一位青衣男子走了过来,与官兵说了几声,官兵笑得一脸谄媚,扶着老妇人去了队伍的最前头。 青衣男子站在了老妇人排着的位置,正好站在二人后头。 “公子是外乡人吧?”青衣男子与任鸿曦搭话道。 任鸿曦转过身与他攀谈起来:“正是,阁下是本地人?” “在下言澄,是这里的大夫。”言澄回道,“这阵子匪乱频发,郡王下令但凡进城必须严查,是以方才也不能怪那官兵无情。” “匪乱频发?”任鸿曦疑惑道,“那为何不派人去剿匪呢?这样也不是办法吧。” 言澄叹了口气:“公子不知,太守大人亲自带人剿匪,结果不尽人意,损失惨重,郡王便下令死守城门,等待上头拨人下来。” “据我所知,南陵郡相比于周边其他省城算是贫瘠了,为何土匪专门打劫这里,而不是去其他地方?”任鸿曦摸着下巴,眉头微蹙。 言澄看了看四周,然后凑到任鸿曦耳边轻声说道:“公子不知,皆是因为一个月前我们郡王到山里打猎,无意中杀了土匪头子,然后这些土匪心怀怨怼,就对百姓们下手,以来达到报复郡王。” “打猎?”任鸿曦扯了扯嘴角,眼里掠过一丝玩味之色,这南陵郡王年过不惑,且是一个四肢不勤的人竟然会去打猎? “是啊。”提起南陵郡王,言澄眼里满是钦佩之色,“郡王老当益壮,身手了得。” 看来这里面还是藏了不少蹊跷的。 任鸿曦眸光微闪,听着言澄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南陵郡王的事。 言澄的声音并不低,前头的许素儿听得一清二楚,方才任鸿曦状似无意间的提问都涉及南陵郡王,看来他这次便是冲南陵郡王来的,要想打听官家的事,最好的办法便是从百姓下手了。 言澄对任鸿曦相见恨晚,恨不得拉着他促膝长谈一番,可想着自己还要看诊,只能依依不舍与他作别,临别前还说道:“公子闲来无事的话便来隆和医馆寻我。” 任鸿曦揉了揉眉心,真没想带言澄这人话这么多,抬眸便看见应自己要求离自己五步之遥的许素儿。 许素儿正站在一家稍显老旧的茶楼门口,抬头打量着茶楼边高悬的旗子,旗子饱经风吹雨打,上头的“茶”字已经褪色,连带着旗子的底布也已经变成白色,难以辨别之前的颜色。 日头有些大,许素儿伸出手遮挡着太阳,盯着旗子底下用贴着的红纸,纸上写着:“低价转店。” 许素儿看了看四周的街道,来人摩肩接踵,而这茶楼正处于繁华地段,如此都能倒闭,看来经营者根本就没心思。 “进去坐坐?”任鸿曦故作不经意间与许素儿擦肩而过。 看着先行一步进茶楼的任鸿曦,许素儿心湖泛起一丝涟漪,看似疏离都举动却是为了保护自己,毕竟那些黑衣人身后的主子估计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任鸿曦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要求自己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茶楼分为两层,底下为大厅,二楼是雅间,环境还算清幽,屋内还有些绿色植物摆在两侧,只是房梁上的蜘蛛网以及桌面上积着的灰尘昭示着这间茶楼的惨状。 没有小二迎接,只有一位从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掌柜的人百无聊赖地倚靠在柜台旁,手里拨打着算盘,头也不抬地说道:“要坐的话自己抹一下凳子,没有茶,只供你们歇歇脚,今儿心情好,不收银子。” 第17章 茶楼 许素儿走到桌边,伸出手指在桌上轻轻摸了一下,指尖瞬间染上一层薄灰。 “掌柜的,这间茶楼已经多久未开过张了?”许素儿回过头问。 掌柜的抬头看了眼许素儿,带着些不耐烦:“半年了,要坐就好好坐着,我不想和你说话。” 任鸿曦靠在柱子边,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许素儿:“怎么?难不成你对这茶楼有什么想法?” 许素儿点点头,然后走到柜台边,敲了敲桌面,说道:“外面贴着的转店可还作数?” 掌柜覆在算盘上的手一僵,立马换了副面孔,顿时喜笑颜开,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姑娘打算接手这店么?” “是有这个想法,不知掌柜开价几何,我手里闲钱不多。”许素儿一脸纠结道。 掌柜看了看许素儿,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任鸿曦,一看任鸿曦衣着不凡,想来也是个非富即贵之人,思忖片刻,然后伸出三根手指说道:“最低三百两,这些桌椅都留给你。” 许素儿遗憾地叹了口气:“哎,可惜了,我浑身上下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就一百八十两银子。” 这可是近半年来为数不多想要把店盘下来的人,只是这一百八十两与他理想的价钱实在是差了些,掌柜也有些纠结,商量道:“那要不我再给姑娘你少五十两?那就二百五十两。” “二百五?掌柜确定不是在骂我么?”许素儿挑了挑眉。 掌柜嘿嘿一笑:“那就再少十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许素儿在掌柜期待的目光中黯然转身。 “姑娘怎么了?”掌柜连忙出声阻止道,“这已经是最低价了,你要是看上明日就可以把店交给你。” 许素儿回头对掌柜感激一笑,略带惭愧道:“多谢掌柜好意,只是我这银两实在是不够,还得存上些时日。” 任鸿曦不解地看着许素儿,这丫头心思缜密,看上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怎么现在就打算这么走了? “要不我先替你垫付些?”任鸿曦低声问道。 许素儿余光瞥到一抹由远而近的身影,眸光轻闪,走到门边,悻悻道:“不必了。” 说着抬脚走出门口,刚迈出一只脚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给抓住了,整个人不自觉向后倒去,好在及时扶住了门框。 “姑娘别走!坐下来咱们再好好商量一下!”一位系着围裙的妇人激动地抓着许素儿胳膊,邀着她返回屋里坐着。 任鸿曦恍然,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原来目的在此。 掌柜看见自己夫人来了,一改先前懒散状态:“夫人怎么来了?” 妇人瞪了眼掌柜:“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待客的,人家上门了也不会好好招待一下!” 许素儿嘴边噙着浅笑,方才她无意间往一旁的帘子后面看了一眼,便看见了一抹女子的身影,能在那里光明正大偷听的,想来便是老板娘无疑。 依这妇人的性子,在她说出只有一百八十两银子的时候,帘子很明显地抖动了几下,也没见妇人跑出来骂,这也就代表着,一百八十两接过这店,他们也不亏,只可惜这掌柜还想赚的更多。 妇人转头对许素儿笑了笑:“姑娘你看啊,我家这店地段也不错,姑娘方才的出价怎么说呢,还是少了些,要不我们各退一步,两百两,如何?” 许素儿薄唇紧抿,带着一丝为难地看着妇人:“看来小女子与这茶楼无缘,不必强求。” 妇人一听这话急了,眼前正是缺银子的时候,目光往任鸿曦身上看了看,暗示道:“这位公子……” “他只是我的车夫罢了。”许素儿低着头,羞愧道,“这身衣裳还是我从绸缎庄租来的,只是为了冲个门面,要还的。” 一旁的任鸿曦听了忍不住微微咋舌,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如意暗纹织金袍,哪里的绸缎庄能租到这种衣裳的?这丫头还真是难瞎扯。 “小女子家中遭逢巨变,阿娘把家中细软全部给了我,想来终是不能坐吃山空,便想盘家店做做生意。”许素儿依旧镇定自若地与妇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寻了好一阵子才看到一家中意的,只可惜……唉。” “姑娘。”妇人眸光几转,一把握住许素儿的手,掷地有声道,“我们卖!就一百八十两!” “夫人!”一旁的掌柜惊得下巴都快要掉在地上了,就这么低价卖出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妇人眉毛一横,骂道:“这店挂在这里都半年了,好不容易有人还问还不卖出去留在这里灌风么?家里三个小子都要读书,保不准明年就要去京城赶考,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你还死守着这个破楼做什么?能生银子不成?” 掌柜被妇人骂得一脸讪讪,低头不语。 许素儿欣喜若狂:“实在是太感谢夫人了!我这就回去拿银子!” 妇人乐呵呵地应道:“好好好,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出了茶楼,任鸿曦先寻了家客栈住下,而许素儿先去了钱庄换银两去了。 她身上加起来总共有两百二十两银子,只是没必要把所有银子投了进去,更何况留下一些银子,放在别处有用,直接掏空的话那她也就跟这掌柜一样,守着空楼了。 换好银子之后,许素儿去了茶楼,把银子给了妇人,并且接过了房契,与妇人再攀谈了几句便离开了,等着明日再来。 客栈内,任鸿曦负手而立站在书桌前,看着从窗户边翻进来的黑衣男子,问道:“肖风,可查出消息是从哪漏出去的?” 肖风抱拳道:“回主子,消息是从京城传出来的,那传信之人故意隐藏身份,是以查不到具体之人是谁。” “京城?”任鸿曦勾了勾唇,“他是在我身边插了钉子,还是在那人身边插了钉子。” “不过消息也只是说有人暗访,并没有透露主子具体身份。”肖风道。 任鸿曦微微一笑,曲指敲打着桌面:“看来是在那人身边了,这么藏着掖着是在暗示什么呢?到底是乳臭未干,自以为是。” “主子知道是何人?”肖风问道。 任鸿曦微微颔首:“随他去吧,我目前还动不了他,不过希望这只是暂时的,毕竟看他早不顺眼了。” “对了,你去云初那里选几个手脚灵活干事麻利的人来。”任鸿曦道。 “是。”肖风应道。 黑色降临,窗外的街道正热闹非凡,各种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许素儿伏在案前,皱着眉头看着桌面上换了一张又一张的白纸,蘸满墨汁的毛笔随着手停留在空中。 犹豫了许久,许素儿把毛笔搁在笔架上,单手扶额,盯着写好的几个大字出神。 “兴致不错嘛,在画画呢?”窗台上传来动静,许素儿抬头一看,便见任鸿曦悠闲地坐在窗台边。 任鸿曦跳下窗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纸一看,墨汁晕染成一大块,黑漆漆的一片在洁白的纸上尤为明显。 “你这是画什么花呢?”任鸿曦盯着纸上内容看了好一会儿。 许素儿眸光轻闪。 “梅花么?”任鸿曦猜测道。 “不是。”许素儿有些尴尬。 “那是石头?”任鸿曦继续猜道。 许素儿此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弱弱地说了句:“是字……” “字?”任鸿曦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抿唇低笑一声,“真有大家风范。” 许素儿彻底不淡定了,脸颊绯红,前世的她也是在回了魏家之后才跟着读了书,虽说字能认识,只是写起来就比较困难了,以前勉强写出来还有点像样子,估计是太久内没摸笔,又有些生涩了。 看出许素儿的窘迫任鸿曦立马收敛笑容,拿着纸走近,虚心请教道:“丫头,能告诉我你写的是什么字么?” “闲话楼。”许素儿故作镇定地回道,“关于茶楼的名字。” 任鸿曦拿起毛笔在纸上空白处一气呵成写下三个大字,抬眸看着许素儿:“是这三个字么?” 许素儿打量着任鸿曦的字,眼里划过钦佩之色,笔力劲健,龙蛇飞动,实有颜筋柳骨之风。 许素儿重新拿出一张纸摊开在桌上,目光殷切地看着任鸿曦:“能不能劳烦公子再写一张?我明日拿去裱起来。” 任鸿曦促狭一笑:“这可是要付钱的。” 许素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以。” 任鸿曦笑了笑,重新提笔在纸上游移起来。 许素儿把手边的镇尺给压住纸张,等着墨干,然后把一旁堆积着的废纸收拾起来。 “这茶楼,你打算如何开?你一个姑娘家的,抛头露面怕是有些不妥吧。”任鸿曦靠在椅子上,好奇地看着许素儿。 许素儿把纸塞进纸篓里,狡黠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隐忍坚强的许素儿,故作伤心的许素儿以及现下这个难得带着女子娇俏的许素儿,不论是哪种的许素儿都好似有魔力一般,让人看了竟不忍移开眼。 “连我都不能透露?”任鸿曦敛去心头杂绪,调侃道,“好歹也是你恩人吧。” 许素儿笑而不语。 对于开茶楼,许素儿的打算是打破常规茶楼的经营方式,来喝茶付账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付账,一种是可以不给银子,但要把你知道的而别人不知道的事说出来便可以抵茶价。 通过这种形式,获取情报就会简单便捷许多。 许素儿想了想,还是等到开张后再说明吧,毕竟她还有一些地方需要再度思考一下。 彼时城南的一处府院内,一位体型矮胖,衣着华丽的男子正黑着脸把手边的青瓷花瓶扔在地上,红着脸指着身前的一众黑衣人骂道:“混账东西!等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把人给截下了,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人走了?” “郡王息怒。”黑衣人齐齐跪下。 幕僚上前安抚道:“郡王何必发如此大怒,就算是上面派了人下来,可咱们一直安分守己,那人也是查不出什么名头的,况且那事咱们已经停了这么久。” 周景康看着幕僚,嗤笑一声:“那人身份如何上头也没细说,未必是不清楚,只不过有些事他不好做便想让本郡王当个冤大头,本郡王才没那么蠢。” “郡王打算去会会那个人么?”幕僚问。 周景康摇摇头:“既然是暗地走访,本郡王就当做不知,凑上去会让人觉得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派些人盯着就成,若是能让他离开便是最好,毕竟那事一直停着也不妥,心也难安。” 第18章 开张 接下来的几天,许素儿又是去茶庄选茶叶,又是挑选茶楼布置,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只有临睡前才能停下脚好好歇歇。 许素儿打开手札,把一些事宜记上,简单盘算一二,想来明日便能开张了。 窗棂处传来响声,抬头一看,便见任鸿曦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宫绦垂下的流苏,道:“我来给你送些人手。” “已经招到人了。”许素儿回道。 “辞了。”任鸿曦不假思索道,“我的人不用银子。” 许素儿顿了一下,轻声道:“既已定下,怎可反悔。” “那你目前招了多少人?”任鸿曦问。 许素儿摊开一边的手札看了看,说道:“就两个跑堂的小二。” “那行,不用再招了,我这里给你挑选了八个人,各个都身怀绝技。”任鸿曦挑眉道,“不收一分钱。” 许素儿秀眉微蹙:“不妥。” “怎么不妥?”任鸿曦反问道,“你既然答应做我的耳线,怎么说我也得给你一些保障才行。” 许素儿还想推辞,可是任鸿曦一个闪身便不见了人影,只能无奈叹气,揉了揉眉心,好像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翌日,许素儿起了大早,趁着笼里的鸡还在竞相打鸣,人便已经到了茶楼,却不想还有比她更早的。 八个身着檀色衣裳的年轻男子齐齐站成一排,异口同声地喊道:“东家好。” 许素儿吓了一跳,目光不解地看向四周。 “在楼上呢。”好听的声音自二楼飘来。 许素儿冲大伙微微颔首,然后抬脚上了二楼,走到最里间的位置,掀开竹帘走了进去。 瑞兽香炉里正升起袅袅白烟,一道六扇描金山水屏风横在中间,屏风后的身影若隐若现。 任鸿曦绕过屏风走了出来,看见许素儿的打扮愣了一下,只见她身着水色的圆领袍,脚下蹬着长靴,满头青丝仅用一根黑檀木簪高高束起,腰间系着一根灰白色的宫绦,乍一看上去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这便是你那日说的妙计?”任鸿曦笑道。 许素儿点了点头,轻抿唇道:“毕竟姑娘家身份不太妥帖。” 任鸿曦打量着屋内的布置,赞道:“我四处看了看,发现就这间的布置最为高雅,环境也清幽,其他的稍微逊色了些。” “这间是专门为公子留的。”许素儿道。 任鸿曦惊讶地看着许素儿:“专门为我留的?” 许素儿微微一笑:“公子对我帮助颇多。” 任鸿曦跟着笑了起来,目光在四周逡巡一遍:“好!那这间便是我独有的了,除了你,不准任何人进来。” 接到消息的百姓们一早便赶来了茶楼,围在门口好奇地盯着牌匾上的字,低声讨论起来。 “闲话楼?这是在告诉我们这是专门让大伙讲闲话的地方吗?” “哈哈哈哈,还真是有意思。” “这名字也太俗气了吧,更何况背地里讲旁人闲话,实在有违君子所为。”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喋喋不休。 最后,许素儿确定准备无误后走了出来,站在正门口,脸上噙着温和的笑意:“各位父老乡亲,在下姓许名素,是这闲话楼的东家。” “小伙子你多大呀?这么小就出来开店了?”有人好奇地问。 甚至有人八卦地开口问道:“小伙子长得挺俊的嘛,可有家室呀?我家里有个妹妹……” “哎呀,人家这是要开张,你就算急着给自家妹子说亲也得看个场合吧。”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这人接下来的话。 许素儿抬手在空中示意众人停下,轻咳一声:“大伙先听在下说说,我这闲话楼啊,意思是‘闲来无事,共话四海。’就是咱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不是说什么讲别人闲话。我闲话楼有个新奇的事需同大伙说明一下,在我楼里喝茶,可以付钱,也可以不付钱。” 一听说不用付钱大伙立马来了劲,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若不是有小二拦在门口,早已经冲进去占位置去了。 “不过嘛,这个不用付钱也是有条件的。”许素儿补充道,“诸位必须把自己知道的一件事讲出来便可,这事可以是你知道的,也可以是你从别人那里听说来的。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必须保证你说的事是真的,如是自己随口一说,当罚双倍银子。这规定仅限开张半年内的单日,也就是说,双日来喝茶的话只能选择付账,而单日却有两种选择,为期半年。” “好了,这便是我茶楼的规矩。”许素儿从小二手上接过燃着的香,走向悬挂在一旁的鞭炮引线上点去。 火芯迅速蹿入鞭炮,鞭炮欢腾地在空中炸开,浓浓的硝烟味在空中飘荡。 “诸位,里面请。”许素儿含笑侧过身手作邀请状。 百姓们捂着耳朵进了茶楼选好座,仔细搜罗了一下自己知道的事情,打定好主意后,便唤来小二点茶。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人满为患,日进斗金。 日子也不算平淡,有一部分人算计好想要以故事抵茶价的人最后都被识破作假被罚以双倍银钱。也有不少闹事者,最终都被茶楼里的管事给揍得厉害,心里不服气跑去外头各种抹黑茶楼,但却对茶楼丝毫没造成影响,反而声誉越来越好。 因为这里不仅茶香独特,样式又多,还有各种果茶,环境清幽,深受城内许多贵族大家的追捧。 许素儿跟着管账的伙计学着打算盘,得空便站在柜台边清算着每日的进账花销。 彼时临近午时,茶楼内人不是很多,许素儿刚算完一页账,抬头揉了揉酸涩的脖子,正准备翻下一页,就听见角落处传来惊呼。 “二衡,你怎么了?二衡,醒醒!”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拼命拍打着靠在自己身上的人。 许素儿立即抬脚上前,只见被唤二衡的男子双眼紧闭,面色铁青,不断有鲜血从嘴里渗出来。 其他茶客见状立马放下手中的茶盏,纷纷迎上前。 男子愤怒地拍着桌子,指着许素儿骂道:“你们这茶水是怎么煮的?把我兄弟都吃出问题来了!” 许素儿转头对门边的小二说道:“快去请大夫。” 小二脚底生风般跑了出去。 “我可告诉你,假如我兄弟有个好歹,你也别想好过!”男子一脸凶神恶煞地盯着许素儿。 许素儿端起二衡位置前的茶盏,低头看了看还剩一半的茶水,凑近鼻尖细细闻了一下,恰好此刻小二带着言澄赶来了。 言澄扶着门轻喘了几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外衫。 “言大夫,快过来看看。”男子冲言澄招手,“二衡他就喝了几口茶就成这样了。” 言澄看了男子一眼,有些惊讶道:“大南,我都一个多月没见着你们两个了。” 大南眸光轻闪,焦急道:“言大夫还是赶紧看看二衡吧!” 言澄走到抬手覆上二衡的脉搏,摇摇头:“哎。” “言大夫,二衡怎么了?”大南一脸忧心忡忡。 “他中毒已深,唉。”言澄话音一落,大南重重一拳落在桌面,连跟着桌上的茶壶都跟着颤抖起来。 “果然是你们东西有问题!”大南骂道,“现在把人都给喝死了!我兄弟刚刚还好好的,就因为你们这茶直接上西天了!” 一旁的茶客也跟着担忧起自己来,立马拽着言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言大夫快给我看看,看我有没有中毒!” 大南怒不可遏,抡起拳头就想往许素儿脸上砸去,手在半空中被人截了去。 “云阳,让开。”许素儿对着出现在身边的男子说道。 云阳正好是任鸿曦选来的那八个人其中之一,身手了得,平日里便负责管理茶楼秩序,那些个耍赖作假之人,也全被他好好教训过一顿。 云阳依言站在一侧。 许素儿把手中的杯子递到言澄面前:“这是他喝过的茶水,言大夫看看是否有毒。” 言澄接过杯子,拿起银针在里面试了试,银针并未变色。 “不可能!”大南吼道,“二衡今日除了这杯茶根本就没有吃过别的东西,今天是十一,单日,二衡说好我们今日要在茶楼点壶好茶,然后拿事情去抵价的!肯定是你趁我们不备动了手脚!” 许素儿拿起帕子擦去溅在手背上的唾沫星子,淡淡道:“阁下休要信口开河,在下身为生意人,自是知晓口碑的重要性。更何况,在下与阁下友人素未谋面,何来害他之说?” “我不管!”大南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粗生粗气道,“人在你店里出了事,就是你店里的问题!不给我一个交代你就别想好过!” “这分明是胡搅蛮缠嘛!”有人低声说道。 “大南,有话好好说。”言澄被吵得耳朵疼,拉了拉大南袖子。 大南嘴里依旧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许素儿却被他手臂上一块暗红色的类似于叶子形状的印记给吸引住了。 这东西,不像是胎记,倒像是用烙印给烙上去的。 “小子,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大南看到许素儿出神,非常不悦。 而他身边的二衡也因为他大幅度的姿势而倒在了地上,袖子勾住了凳,手臂上也露出了跟大南一模一样的印记。 许素儿眉心微蹙,还没来得及再细看一眼,只见大南急急忙忙地扯下二衡被勾住的袖子,将那印记给遮住。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声音:“太守大人到!” 第19章 是非 话音刚落,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竟然把太守大人都给招来了,大伙不由自主朝许素儿递去同情的目光,这茶楼要继续开下去估计难了,真是可惜了。 大南面色骤变,身子忍不住轻颤,背靠在窗台边,频频反过头打量着窗台,刚抬起一只脚想要跳下去,就被云阳给拽了回来。 太守李代穿着深绯色官服,在一众官差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李代长着一张国字脸,身形比较瘦小,蓄着长须,神情严肃。 “见过太守大人。”众人连忙行礼。 李代指着倒在桌子上是二衡,皱眉道:“本官在外面便听见这里面吵吵嚷嚷的,究竟发生了何事?”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没有一个开口说话,心里只恨方才没有早早走人。 就连大南也一改前态,沉默不语,躲在言澄身后,低头看着地面。 言澄轻咳一声,上前解释道:“此人名唤二衡,与其友大南来茶楼喝茶,结果不知为何中毒而亡,许掌柜解释并不是茶水问题,而大南不信,要许掌柜给个说法。” 李代目光落在言澄身上,忽而一笑:“言大夫也在啊。” “你就是这茶楼的掌柜?”李代转眼看着许素儿,沉声问道。 许素儿回道:“正是草民。” 李代捋了捋胡须,对着身后的人挥手:“全部带走!” 许素儿与大南二衡一同被带进府衙。 二楼,目送完许素儿离去的任鸿曦放下挑起的帘子,端起茶细呷一口,曲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敲打,扬了扬唇,这才几天,就忍不住了。 “主子,许姑娘她……”肖风皱眉道。 任鸿曦嘴边噙着漫不经心的笑,眸里划过一丝深意:“先不急,毕竟她也得杀杀旁人的锐气,不然别人真以为她好欺负,都来讹她。这丫头,鬼点子多着呢,她可不是吃亏的主。你派人好生盯紧郡王府,还有那个叫大南的。对了,这个言澄究竟是何身份?连太守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他乃南郡王妃的嫡亲外甥。”肖风回道。 “难怪了。”任鸿曦啧了一声。 府衙内,外头围着一众看热闹的百姓。 二衡的尸体摆在大厅中央,大南跪倒在地上,面无血色,双唇微颤,身子一直发抖。 许素儿跪在一旁,腰杆挺得笔直,面不改色道:“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这两位今日才来我茶楼,草民怎会与他们发生冲突?还望大人明察。” 李代惊堂木一拍,吓得游离在九天外的大南瞬间回神:“大,大人。” “大南,二衡究竟是不是因为喝了茶楼里的茶水而中毒的?”李代扬起下巴问道。 大南看了眼许素儿,又看了看二衡,几次咽了咽口水,脸上表情很是纠结。 “大南!”李代喝道,“本官问你话,你还不从实招来!” 大南重重磕了一下头:“不是的,大人!” 大南这一改口让许素儿很是惊讶,之前分明是信誓旦旦地说是因为茶水的问题而中毒,怎么现在又改口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许素儿双眼微眯,百思不得其解。 李代也愣住了,不悦道:“大胆!你可知欺瞒本官的下场?” 大南额头上不断有细汗冒出,哆哆嗦嗦道:“大,大人,真的,二衡是自己吃毒药的,他,他说,他不想活了,说这新开的茶楼生意不错,就想着来这里讹一笔钱,这样他死得也算值了。” “胡说八道!”李代骂道,“蝼蚁尚且偷生,会有哪个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净想着死,你是不是收了旁人的好处?” 李代暗里指责大南收了许素儿的好处,所以才改口。 “不是的大人,小的没有!”大南连忙否认道。 李代没有再搭理大南,偏过头看着许素儿,眼底掠过一丝深色,讥讽道:“闲话楼的掌柜,年少有为,却也愚蠢!” “哦?”许素儿挑了挑眉,“不知大人所言的愚蠢是为何?” “戕害他人,用钱收买人心,让人改口,不是愚蠢为何?”李代反问道。 “大人实在是冤枉草民了。”许素儿无奈叹口气,“草民与这位大南兄弟除了之前在客栈里说的那几句话,这一路上再无交流,哪里又有功夫给他塞钱呢?” “再者,大南兄弟也承认了他与死者是故意为之,目的便是想要些赔偿罢了。”许素儿继续说道。 “看来你是不掉棺材不落泪了。”李代嗤笑一声,指着大南道,“来人,给我搜!” 一衙役上前在大南怀里摸索一阵,搜出一个青色的钱袋,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一脸吃惊,递到李代案前。 李代拿起钱袋在空中扬了扬,问道:“大南,这可是你的东西?” 在衙役搜出钱袋的那一刻大南彻底呆住了,这钱袋分明是一个月前他掉的,怎么会又在他身上出现?忽而想起之前在街上与他擦肩而过的一位男子,顿时惊起一身冷汗,不会的,不可能!他明明已经逃出来了,没有人会再记得的! “休要撒谎!”李代怒道。 大南按捺住心头的杂绪,回道:“回大人,这个确实……啊!”大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旁的许素儿给压到了脚。 “许素!”李代拍着惊堂木,狠狠瞪着许素儿。 许素儿手撑在地面,膝盖正巧压在大南脚踝上,疼得大南眼泪都快飚出来了。 许素儿身子微微前倾,借着遮掩在大南耳边低声说道:“想活就否认。” 大南的叫声停了一下,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然后又继续喊了起来:“你这个改常的,赶紧起来,脚都要断了!” 有衙役要上前拉开许素儿,许素儿早先一步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是抱歉啊,刚刚也不知怎么的,眼前发昏。” 李代哼哼一声:“要是再昏的话本官就给你提提神。” “谢谢大人,已经不昏了。”许素儿嘿嘿一笑。 “大南,把你刚刚的话说完,这个是不是你的钱袋?”李代再次问道。 大南回道:“回禀大人,这是小的之前在地上捡来的,里面有多少银两小的也不知道,想来也不少,因为小的还没来得及看。”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结果,李代丢下手中的钱袋,板着一张脸:“好了,言归正传,虽说本官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二衡的死与茶楼有直接关系,可这二衡,到底是在茶楼里中毒,许素身为茶楼掌柜理应……” “扑通”一声,许素儿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以至于李代接下去的话也没来得及说。 大南见状,立马叫道:“明明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了?大人,这可怎么办啊?” 李代被这突然其来的转变给砸得猝不及防,对许素儿颇为愤怒。 “大人,让草民来!”外头的言澄在人群里艰难地挥舞着双手。 “快请言大夫进来。”李代对着衙役交代道。 言澄走了进来,手搭在许素儿脉搏上细探,而后说道:“许掌柜这是体弱气虚才导致的晕倒,需要好生静养才行。” 李代思虑再三,只能拂拂袖子:“来人,先送许掌柜回去。” 许素儿被送回了茶楼,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干脆规规矩矩待在屋里练字。 晕是假晕,虚是真虚。李代分明就是想把这帽子往她头上扣,这样的事,她许素儿可不干。 至于大南,目前与二衡的死也脱不了干系,便被暂时收监,不许任何人探视。 夜深人静之际,府衙后走出一抹瘦小的身影,四处张望一下,方才小心翼翼地绕开闹市,往无人的小巷拐去。 小巷尽头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门正敞开着,黑影顺势闯了进去。 任鸿曦站在远处的围墙上,借着高大的柚子树把自己的身形给遮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待黑影消失后,足尖轻点,跃上与其比邻的人家,蹲在墙头,借着微微敞开的窗户打量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昏暗的屋子内,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被五花大绑,嘴被堵得严严实实,面色涨得通红,眼里闪烁着恐惧,耳畔回荡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目光紧盯着门口,身子一个劲地发抖,此人正是本该蹲在牢里的大南。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只黑色长靴映入大南眼帘。 大南惊悚不已,连忙挣扎着往后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只见那人走了进来,径直将桌上的蜡烛点亮,跳跃的烛火在屋内留下满室印记,也将这人的模样给显现出来。身着黑衣,头戴帷帽,将面容遮得严实,刻意压低了声音。 “怕什么,不是还让你多活了些日子么?”男子嗤笑一声,“你也该知足了。” 大南拼命摇头,泪水裹着额间的汗珠一同滑落。 男子拔起腰间的长剑,挑开大南嘴里塞着的布,剑锋对着大南,说道:“告诉我,除了你,跟你们一起的还有谁活着?” 大南瞪大眼睛,一个劲往身后的床底下钻去,脚不停地在地上乱蹬。 男子一把拽住大南的胳膊将他已经藏在床下的半个身子给拖了出来,剑直接横在他脖间,冷声道:“速速招来,我也可以给你一个爽快的死法!” “大侠饶命啊!”大南哭着磕头求饶,“你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求求你放我一命吧,我不想死啊!” 男子的耐心告罄,一脚踹在大南肩头,将他踹倒在地,手中刚运力,只听“哐啷”一声,手腕吃痛,剑被打落在地。 第20章 消息 “谁!”男子捂着手腕,厉声呵斥道。 回答他的却是耳畔呼啸的风声以及空荡荡的屋子。 大南不见了!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带走了! 男子皱着眉头,一拳捶在桌面,抬脚踹开脚边的凳子,凳子飞向墙壁,化作一堆烂木躺在地上。 男子愤恨不已,弯腰捡起地上的剑,扶着帷帽,转身没入黑暗里。 肖风把不省人事的大南扔在地面,朝任鸿曦拱手道:“主子,人带来了。” 任鸿曦瞥了眼大南,然后看向男子离开的方向,扬唇道:“李代的师爷看起来武功不错。” “不堪一提。”肖风语气里带着不屑。 任鸿曦拍了拍肖风肩膀,道:“别随便拿什么东西就跟自己比,白白掉了自己身价。” 肖风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是。” “把这人先带回去安置好,不时拿出来溜溜,让那人尝尝睡不安稳的滋味。”任鸿曦说完便转身离去。 南郡王府内,周景康把手边的毛笔尽数扫落在地,气得团团转,一把揪住李代的衣领,骂道:“你这个蠢货!谁让你轻举妄动的?你忘了本郡王是如何交代的么?” 李代本就瘦小,被周景康这么一提整个人都脚尖离地,脖子被衣领卡得难受,呼吸颇为困难:“郡王息怒,下官,下官也是没有办法啊。” 周景康手直接掐住李代脖子,手背青筋暴起,怒目圆睁:“你可知你今日这么一出,本郡王这么久的努力极有可能功亏一篑!为两个逃窜在外的贱奴来去威胁许素?你可知这许素与那人有何联系?没有本郡王的命令,谁让你擅自做主的?” 眼瞧着李代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直翻白眼,一旁的幕僚见状,连忙出声提醒:“郡王。” 周景康胸/脯剧烈起伏着,一把将李代狠狠摔在地上:“好好准备一下你的措辞来跟本郡王好生解释一下,否则,你就等着去阎王殿过中元节去!” 李代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手搭在脖间不停揉着,良久,方才哑声道:“此次确实是下官自作主张,只是这许素随着那人同一日进城,保不准二人之间有什么,可那人便没了踪迹。而如今许素开了间茶楼,想来是打算在这里常驻,下官想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二衡与大南逃窜在外,非死不可,便暗中找人接近二衡,拾掇他自己服毒,好去讹许素一笔。而后下官借机出场,直接把许素给拿下。” “结果呢?”周景康冷笑不止,“竹篮打水,白忙一场!” 周景康越想越气,一脚踹在李代身上:“若不是知晓你这人素来没脑子,本郡王真以为你是他人安排在本郡王身边的细作!” “郡王明察。”李代连忙磕头,“下官对郡王忠心耿耿。” “你跟你那个师爷,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周景康指着李代骂道。 “郡王,气大伤身。”幕僚柔声劝道,“如今事已发生,多说无益。为今之计便是找到大南,然后坐实了许素毒害二衡的事实,把李大人的计谋延续下去。这样一举两得,也不管许素与那人是不是一起的。若是,便可以解决郡王的忧虑,若不是,也无损失,倒是可以把他那茶楼的所有收益归于郡王麾下,郡王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小赚一笔。” 周景康面色稍霁:“那就依你所言。” “李代,听明白了没?”周景康冷眼看着李代。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李代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散落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不断飞扬,说不出来的滑稽。 “那就滚!”周景康甩着袖子。 李代扶着被周景康踹中的肚子,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动作之大,惊动了站在院子里发呆的男子。 “大人。”男子上前扶住李代。 李代抬手掀掉男子头顶的帏帽,压低着嗓音骂道:“郑克,你这个废物!” 郑克眉宇间涌起一丝愤怒,却又碍于李代的身份不敢发作:“大人莫怪,属下也没能想到会有人半路杀出来救走大南。” “那你当初就不要信誓旦旦跟本官说能解决干净!”李代咬牙切齿,推开郑克,大步离开。 茶楼的生意到底还是受了影响,整个上午加起来也不到十人。 许素儿单手托腮,盯着账本陷入沉思,这么坐以待毙只会让茶楼生意每况愈下。为今之计就是如何能证明大南所言二衡确实是自己服毒自尽的?还有就是,大南为什么看见李代会怕成那样,以及他们手上那个叶子形的烙印,又是从哪里来的? 问题接踵而来,许素儿无奈叹了口气,开茶楼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不得不把下一步的计划先搁置在一边了。 许素儿晃了晃脑袋,专心算着账,忽然,一双黑漆漆的手出现在她视线中。 这双手黑得可以跟锅底的锅灰相媲美了,手上皮肤粗糙得很,有几处干裂。而这双手的主人也颇为沧桑,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脸上挂着局促不安的笑,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位穿着与他相似的老妇人。 老者收回手,不好意思的在身上揉搓了几下,小心翼翼地看着许素儿,问道:“掌柜的,今天是十五是不是?” 许素儿心下了然,微微一笑:“是的,老伯。” 老者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那我用自己知道的事来抵价。” “老头子,你可莫要瞎说咯。”老妇人推了老者一把,颤颤巍巍地拿起怀中的钱袋,“掌柜莫要听他胡说,他这个人神神叨叨的,说话信不得,我们付钱。 老者一把夺过老妇人手中的钱袋,眉毛一横:“都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那些人凶得很,他们守着一大批人,就在城外那山上,那个郡……” 许素儿察觉到不对劲,立马出声打断了老者的话:“老伯,要讲的话随我上二楼雅间。” “咦?要单独说吗?”老者有些犹豫地问,“你该不会是要把我关起来打吧?” 对于老者的话,许素儿哭笑不得:“老伯哪里话,只是这谈话得找个安静些的地方好好说说,您若是不放心,便带着这婆婆一起来吧。” 老者牢牢抓住老妇人的手:“老太婆,跟紧了。” 许素儿带着二位老人进了雅间。 老者打量着屋内的装潢,忍不住感慨道:“真漂亮啊。” 许素儿倒了两杯茶分别递到二人面前:“二位请。” 老者摆摆手:“不用了,刚刚已经喝够了,你们这里茶是真的好喝,老太婆就喜欢喝那个果子茶,又酸又甜,喝了整整两壶。” 老者又抱怨了老妇人几句然后开始进入正题:“一年前,就是咱们这个郡王爷说是寻人开荒,就是城外那座丹阳山。吁!好大一座山哩,悬崖又多,哪里适合开荒。根本没有人愿意去,当时官府下令,去的人每个月有三两银子的月钱,这一下就好多年轻人去喽。好像是有一百多人吧,要不是老头子我年纪大了他们不要,不然我也要去赚这个钱。” “起初老头子我还不甘心,后来看见村里有几个去开荒的小子回来人都饿瘦了,那就跟没得饭吃一样,手臂上还多了个红印,丑死了。我问他们怎么回事,也没有小子愿意说,又神神秘秘地跑了。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就偷偷跟着这些小子一起去了丹阳山。”说到这里,老者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这几个小子回去后都被一个像是锅铲,冒着热气的东西给烫在身上。” 许素儿瞳孔一缩,瞬间联想到大南手臂上的印记,这么说来,大南与二衡应该也是那批开荒人。 “老伯,那现在还开荒么?”许素儿问。 老者摇摇头,神色悲戚道:“没了,一个月前就停了,下多雨,山崩了,全死了。” “全死了?”许素儿难以置信道。 “哎,我村里那几个人哭得那叫一个惨,那几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子,就这么没了。”老者话里满是怜惜。 一年的开荒,却在一个月前突然山崩,一百多人无一幸免,如此惨案,怎么说也得轰动一时,可她却从未听人说起过。 “要死的你!”老妇人一拳捶在老者肩头,“这些官家不让说的,你找死啦!” 老者瞪大眼睛,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即用手捂住嘴。 “老伯放心,我们知道的事从不外传。”许素儿莞尔一笑。 老者放下手,眨巴着眼睛问道:“真的?” “千真万确。”许素儿一脸肯定道,“您放心。” “那这事能抵价不?”老者问。 “可以的。”许素儿道。 老者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冲着老妇人说道:“老太婆,我就说吧,咱们不用钱。” 老妇人佯怒地瞪了眼老者,哼哼唧唧:“就你厉害。” 送走二人后,许素儿抬脚进了走廊尽头的里间,掀开帘子进去看见任鸿曦正躺在榻上,单手撑着头正看着自己,眸里来不及散去的笑意让许素儿有片刻失神。 “有发现。”许素儿移开目光。 第21章 露面 与此同时,城郊的一处小木屋内,大南惶恐不安地攥着肖风的袖子,一个劲往他身后躲去。 肖风将大南护在身后,灵活地转动着手中的剑柄,冷眼杀开不断冲上前的黑衣人。 有个黑衣人趁着肖风不注意偷偷溜到其身后,手中的刀闪着瘆人的寒光,无情地落在大南手臂上。 大南吃痛地捂着手臂惨叫,看着从指缝间不断流出的鲜血,脚下一软,重重跪在地上,涕泗横流,不断磕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你们就给我一条活路吧,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的!” 黑衣人似乎没有听见大南的话,再次扬起手中的刀朝大南砍去。 肖风解决完身前人,利落的一个转身,把大南甩在一旁的墙壁下,手中的剑顺势飞了出去,破风声簌簌作响,朝黑衣人脖子上抹去。 黑衣人来不及躲闪,直直栽倒在地。 浓浓的血腥味飘荡在空中,久久未散。 肖风警惕地看向四周,弯腰捡起地上的佩剑,擦拭干净后收入鞘中,拎着不停发抖的大南离开了木屋。 茶楼内,许素儿将从老者那里听来的消息原原本本告诉了任鸿曦。 任鸿曦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嘴边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百余人因一个月前山崩无人生还,这么大的事,竟也未曾听闻,这地方官当真是好大的本事,能只手遮天不成?” “在这待了十来天,总算有所收获。”任鸿曦抿了口茶,忽而想到一事,“对了,丫头,有件事估计得委屈你一下了。” 许素儿思量片刻,随即点点头:“好。” “你也不问问什么事?”任鸿曦见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 “顺其自然,公子这么说就代表着不算大事。”许素儿镇定自若道。 任鸿曦手在杯沿上来回摩挲,但笑不语。 在许素儿刚走完最后一个台阶时,只见乌压压的官差,神色凛然地从门口走进来,为首的人也没客气,直接指着许素儿说道:“来人,把他给我带去府衙!” 于是,今日只算了半炷香时间的许素儿再没能挨到算盘。 喜欢凑热闹的百姓听闻消息齐齐赶往府衙门口,伸长着脖子打量着大堂内的场景。 大堂内摆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那人脸上被划了数十刀,皮肤连带着里面的肉翻了出来,难以辨别此人原本面貌,只不过这身衣裳倒是让人觉得熟悉。 堂外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这不会是大南吧?” “就是!就是大南!你看他的衣裳,就是前日大南穿的那身。”一人附和道。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他不是被关在牢里么?好好的怎么死了?”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肃静!”李代惊堂木一拍,低声喝道。 许素儿目光在此人手臂上搜寻片刻,见那人手臂上光滑无比,这不是大南! “许素,你身边这人正是大南。”李代道,“大南是唯一一个知道二衡身死真相的人,可如今他也死了,本官不得不怀疑你。” “不知这大南的死如何能与草民有关?”许素儿难以置信道,“草民这两日一直待在茶楼,进出都有盯着,草民一举一动大人当是知晓得一清二楚,这大南被关押在牢里,草民自叹没有那飞天遁地之术可以越过重重守卫接近大南,然后杀了他。” 李代冷哼一声:“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想不到你这人年纪轻轻,心思竟如此歹毒!” 许素儿垂眸看着地面,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握紧,这李代,是非要把杀人的罪名往自己头上扣了。是怕大南的身份泄露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大人,草民行事光明磊落,没做过的事断是不会承认的。”许素儿抬眸直视李代,话里不卑不亢。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李代冷笑不止,“带证人!” 许素儿看着那个被带进来的人,皱了皱眉,这是她茶楼里的小二,名唤陈昊。 陈昊畏畏缩缩地走进来,抬头看了眼许素儿,又匆忙别过头,跪在地上朝李代磕头,结结巴巴道:“草,草民陈昊,见过大人。” 李代嘴角微微翘起,捋了捋胡须:“陈昊,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陈昊哆哆嗦嗦道:“是。” “东家与一位神秘男子走得非常近,这位男子平日就待在茶楼二楼雅间内。但是除了东家没有任何人能够见他,这位男子身边有许多高手。东家害怕大南会指责他,便找那男子的手下潜入大牢把大南给杀害了。”陈昊一鼓作气,把肚子里早已准备好的话说出来,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现下,许素儿总算明白过来任鸿曦所说的委屈是什么了。她店里的小二被收买来污蔑她,不,准确点应该是说任鸿曦。 任鸿曦每日在茶楼待不过一个时辰,每次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店内的两个小二根本没见过他,。而二楼尽头的那个雅间,除了她没人知道是任鸿曦的,就连云阳他们都不知道。 陈昊这番话,应当是别人唆使他,明面上是说她找人刺杀大南,暗地里却是含沙射影地指出任鸿曦,这么看来,任鸿曦的行踪是被上次在城外遇见的那群黑衣人的主子给掌握了。 以任鸿曦这谨慎的性子,不可能说在行踪暴露后而无动于衷,甚至提醒她。这么看来是任鸿曦刻意为之了,那她就得顺着任鸿曦的意思演下去。 “陈昊。”许素儿收敛脑海里的思绪,一脸惊慌地看着陈昊,声音不自觉提高,“你说的我差点都要信了。” 许素儿这明显心虚的表情使得李代心中一阵得意,总算是要揪出那个人了,这样在郡王那里也算是立了大功。 “许素,你若是肯从实招来,本官还可以将你从轻发落。”李代威胁道,“若你如此不识好歹,休怪本官对你不客气了。” 许素儿轻咬下唇,显得有些犹豫。 李代见状,心想自己的威胁奏效了,立即加把火:“本官可你给你时间好好想想说辞。” 许素儿回过头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当瞥到那抹熟悉的月白色衣料时,陡然瞪大眼睛,嘴里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你怎么来了!” 李代顺着许素儿的目光看去,当下让人抓住了人群中想要离开的男子。 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衫,面若冠玉的男子被带到了公堂上来,手中的折扇还来不及收去。 此人正是任鸿曦! “大人,就是他!”陈昊激动地指着任鸿曦,“他就是与东家走得很近的男子。” 李代心底也颇为激动,面上则不显:“许素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许素儿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问向陈昊:“你真的确定是他?” 陈昊想也不想,果断点头:“就是他,东家莫要再狡辩了,切莫一错再错。” 许素儿轻笑一声:“我竟不知你到底是收了别人多少银子来这么污蔑我。” “东家哪里话!”陈昊双目圆睁,继而对着李代说道,“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李代刚想开口,就听任鸿曦说道:“大人,可否容在下与许掌柜说一句话?” 李代微微颔首:“可以。” 任鸿曦走到许素儿面前,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许素儿手中,有些赧然道:“前日在楼内喝茶忘了带银子便同掌柜赊了账,今日本打算去还钱的,听闻掌柜被带来此便在外面候着,谁知却成了现在这番景象……” 任鸿曦借着弯腰的瞬间冲许素儿眨了眨眼,将银子塞到她手中。 许素儿低头握紧手中的银子,勾唇一笑:“劳烦公子挂心了。” 人家只是来还银子的。 堂外的人哭笑不得,有的直接指着陈昊骂道:“你这个黑心眼的家伙,睁着眼睛说瞎话,就这么空口无凭的冤枉许掌柜。” “就是就是,许掌柜这人不仅长得好,心眼也好,可就你们这些坏心眼的想来讹他,污蔑他,真该用粪把你浇醒。” “够了!”李代吼道,“公堂之上岂容你们吵吵闹闹?” “你是何方人士?”李代指着任鸿曦问道。 “在下淮北江家长子,江羽。”任鸿曦回道。 淮北江家,那可是大宣的首富啊!家底富可敌国,连当今圣上也会对其礼让三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任鸿曦的眼神里散发着狂热的光芒,这人模样出众,身世显赫,能亲眼见到也是三生有幸啊! 许素儿眸光几转,进城后,任鸿曦暗中查探事宜,行事低调,如今堂而皇之的公之于众,并且没有丝毫犹豫,这是想要站在明处了么? 不对!许素儿捕捉到李代眼里那一闪而逝的不甘,突然明白过来,李代的目的至始至终便是任鸿曦! 虽说任鸿曦自进城后便一直未曾露面,可暗中有人却一直在盯着她的举动,猜测她与任鸿曦的关系。二衡的死便是这场阴谋的开始,因为他们坐不住了。 李代也从震惊中回过神,不时打量着任鸿曦,心下有些拿不定主意,依旧嘴硬道:“你如何能证明自己是江家的公子?更何况既然身为江家公子,又怎么会没钱赊账?你莫不是在诓本官?” 此时的李代语气也有些弱了下去,心里也有些发虚,要任鸿曦真是江家的人,那自己就不能拿他怎么样了,可是心里很是愤恨与不甘。 任鸿曦勾唇一笑,从袖间拿出一块金牌,上面刻着一个“江”字,缓缓说道:“这是当今圣上特地命宫内珍宝司打造赠予家父,大人若是不信咱们可以去找郡王,当时郡王也是在场的。至于赊账,那完全是因为在城外遇上土匪,在下的钱财被洗劫一空,无奈只好进城先找了地方歇脚喝茶,好生休养一番后便找了自家钱庄取银子来还钱了。只不过没想到被人污蔑同许掌柜勾搭谋财害命了。试问这天底下,在下还能看上他人的钱财?他可是比我江家有钱?” 任鸿曦的态度傲慢无比,可他的话却让人无从反驳,一个首富之子会同一家茶楼掌柜勾搭害人性命?这不是吃饱了没事么? “不过,既然这位兄台污蔑在下,在下怎么说也得好好自证一下清白,不然今日的事传了出去,于我江家名声有损。”任鸿曦指了指陈昊。 第22章 郡王 陈昊本就心里有些发怵,看见事情跟想象中的进展截然相反,一时股战而栗,目光频频向李代投去。 李代压根没往陈昊看去,心里正烦的很,按捺住心头的不快,看了眼师爷郑克,指望他能给自己支个招,哪知郑克直直盯着前头发呆,一个眼神也没给自己。 李代有些不快,随着郑克的目光望去,只见任鸿曦扶着许素儿的胳膊站起,神态自若地拉过一旁的椅子给她坐下。 还不待李代开口,就听任鸿曦说道:“大人,在下瞧许掌柜面色有些不好,便擅自做主做主让许掌柜坐下来,素闻大人体恤百姓,想来应当是不会反对的吧?” 李代脸一阵红一阵白,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来:“自是不会的。” 许素儿靠在椅子上,诚惶诚恐地朝李代谢了声,然后垂下眼睑压住眼底的笑意,手搭在酸涩的膝盖上揉了揉,跪久了确实累。 “那么江公子打算如何自证清白呢?”李代平复了一下心绪,板着脸问,“这大南已经罹难,而最大的受益者却是许素,再加上,许素的小二也是亲口承认是江公子与许素关系匪浅,这一桩桩一件件,江公子打算如何证明呢?” “这个简单。”任鸿曦拿着扇子在手底轻敲,抬脚走到地上躺着的男尸附近,低头打量片刻,用脚拨了拨男尸的手,笃定道,“这位死者根本不是大南!” “胡说八道!”郑克抢先一步开口,“大南自前日被关入大牢内,一直都有狱卒看管,江公子可别信口开河!” 任鸿曦睨了眼郑克,别有深意地来了一句:“若是有心为之,铜墙铁壁照样能带走。” “你!”郑克话一噎,“你什么意思?” 任鸿曦勾了勾唇:“没什么意思,就是突然想到这话而已,师爷莫要见怪。” “在下这人,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了,还有一桩事想来讲给诸位听听。方才来时在街上听一传闻,城外有户书生昨日夜里在家中暴毙,因着家里无人,村里人便商量着买副棺材将他葬了,哪料这棺材买来了,尸体却不见了。”任鸿曦道,“大人,您说这事奇不奇怪?好好的尸体偷去做什么?” “够了!”李代目光轻闪,扫了眼瞬间噤声的郑克,面色有些不快,“江公子还是就事论事吧。” “好!”任鸿曦爽快地答应了,退到许素儿身边,手搭在椅背上,用仅有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丫头,看我如何替你报仇。” 许素儿眸光一亮,好奇地看着任鸿曦,眸里隐有几分期待之色。 任鸿曦含笑直起身,折扇一展,对着堂外喊道:“把那位兄台带进来。” 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里,众人呆若木鸡,大堂陷入沉寂,只有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在耳畔回响。 郑克与李代对视一眼,二人皆是目瞪口呆。 郑克下意识地看向任鸿曦,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到难以捕捉。 “大南兄弟,我可没杀你吧?”任鸿曦对着走进来的大南问道,“这位小二非说我与许掌柜勾结害你性命,大南兄弟可得给我好好证明一下。” 大南手臂正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稍显苍白,听见任鸿曦的话笑了笑:“这是哪个混账东西说的话?若不是江公子相救,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 陈昊吓得一个激灵,低头死死盯着地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代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南,你是怎么离开牢房的?地上这位死者又是何人?” 大南连忙跪下磕头行礼,声泪俱下:“启禀大人,草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前日草民正在牢房里待着,有位蒙面人迷倒了狱卒,将草民给带了出去。” “他把草民带到一间屋子里,问草民知不知道……”说到这里,大南顿住了,目光闪烁不定。 李代意识到不对劲,瞥了眼郑克的面色逐渐苍白,心下会意,正打算阻止大南接下来的话话,终是未果。 大南深吸一口气,回道:“他问草民跟草民一起的人还有多少活着的!要草民交代清楚,可草民根本就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难不成草民活着也碍着旁人了么?若真如此,也得好生说清楚。” 话音一落,李代面色骤变:“这是什么话!” “大人。”任鸿曦唤道,“如今还能说在下与许掌柜勾结谋害大南性命么?” 李代双眼微眯看向任鸿曦,良久,方才开口说道:“如今江公子也证明自己的清白,那还请江公子就此离去,这样本官才好审接下来的案子。” “什么案子?不知在下可否帮衬一二?”任鸿曦客气地说道。 李代看任鸿曦愈发不顺眼,却又不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容:“江公子好意本官心领,这判案是本官职责。” 任鸿曦点点头:“那好吧,在下站一旁旁听总行了吧?家父之前一直叮嘱在下要多见见世面。” 任鸿曦又把江家家主给搬了出来,李代只能点头答应。 许素儿努力克制住想要扬起的嘴角,一下没忍住发出一丝声音,在公堂之上尤为突兀。 李代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冷声道:“许素,你又有什么事?” 许素儿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回大人,草民就是嗓子痒,忍不住咳嗽。” 李代几欲抓狂,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人,草民这次的事与许掌柜无关,这位小二所言纯属污蔑,还望大人明查,还许掌柜一个公道啊。”大南打断了李代的思绪。 陈昊自知事情到了现在这般田地已经没有转机,心里急得团团转,目光里带着求救意味紧盯着李代,李代没有搭理他,他只能看向郑克,郑克回避地侧过身。 “是啊,陈昊,到底是为什么呢?你要如此污蔑我?我自认待你不薄。”许素儿手搭在扶手上,不解地看向陈昊。 陈昊咬咬牙,心想豁出去了:“不是的,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堂外高亢的声音给打断了。 “南郡王在此,闲人避开!”声音由远及近。 李代如释重负,抬手擦了擦额间沁出的细汗,连忙起身相迎。 周景康身着绛紫色织金袍,腰间束着灵芝纹革带,面色红润,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目光直接越过身前的李代直接朝任鸿曦看去,眸光微暗,余光瞥及身边侍卫,只见他轻微地点了下头。 任鸿曦在周景康进来的那一刻状似无意间手中的金牌掉落在地,下意识弯腰去捡,却被人早一步给拾起。 周景康直起身,指腹在金牌上轻轻摩挲一遍,眸底掠过一丝异色,然后递到任鸿曦面前,笑道:“想不到这里能遇上江公子。” “在下江羽,参见郡王。”任鸿曦接过金牌,对着周景康拱手。 “这事本郡王已经听说了。”周景康拍了拍任鸿曦肩膀,“委屈江公子了,都是手下是办事不力。” “郡王哪里话,不委屈的。”任鸿曦笑笑,回过身指了指身后的许素儿,“这位许掌柜才真是委屈,好端端的被诬陷杀人,唉。” 周景康随着任鸿曦手指的方向望见站在人群后的许素儿。 “这位便是近日城内传的沸沸扬扬的闲话楼的许掌柜吧?”周景康爽朗一笑,“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草民许素见过郡王。”许素儿行礼道。 周景康摆摆手,随着李代的指引坐上了正座,手里惊堂木一拍:“近日这闲话楼一案本郡王已有耳闻,今日来此便是特意为此案子。” “不过在此之前,本郡王得跟李大人好好说一下。”周景康看向李代,眸里喜怒难辨,抬手指着地上躺着的尸体,“这位便是城外那位暴毙在家中的秀才,有人来王府告知,本郡王便派人去把秀才的尸体送去义庄,让义庄处理。不料手底的人办事不牢靠,直接送来公堂了,听闻此事,本郡王便想着亲自来同李大人解释一番,莫要被这无缘无故送来的尸体惊扰到。” 周景康三言两语解释清楚这地上尸体的由来。 众人恍然,纷纷朝周景康竖起赞赏的大拇指。 李代心口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好歹是解释清楚了这尸体的由来,不过想到待会要怎么跟周景康解释才能平息他的怒火,一时间又犯了难。 “许素。”周景康懒得搭理李代,多看一眼便生气。 “草民在。”许素儿上前回道。 “那二衡的死因本郡王也已经找到线索能够证明确实是他自己服毒而死,与大南之前的言辞相符。这么一来便与闲话楼并无关系,委屈你了。”周景康道,“至于陈昊,于公堂之上做假证,无视官威,藐视国法,幸没酿成什么大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陈昊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就被堵住了嘴拖了出去。 许素儿感激不已:“多谢郡王。” “郡王。”李代低声唤道。 周景康横了他一眼,低声斥责道:“闭嘴,你这个没用的蠢货!” 李代表情讪讪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任鸿曦勾了勾唇,手中的扇子有节奏地敲打在掌心,心里倒数着数。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就告一段落的时候,一位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的男子扒开人群冲了进来,嘴里高呼道:“丹阳山,丹阳山,全是死人!有鬼,有鬼啊!好多鬼!” 终于来了!任鸿曦手上动作一顿,快速地将扇子藏入袖中,抬眸便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第23章 丹阳 任鸿曦步子往许素儿身边挪了挪,微微偏过头打趣道:“丫头,你这么盯着我看,是何意思?” 喷洒在脖颈间的热气使得许素儿往旁边躲了躲,低声回道:“只是佩服公子好计策罢了。” 任鸿曦抬手摸了摸鼻子:“你不都早已明白了么?” 许素儿眉心微蹙:“公子……” “好了,别说了,看戏吧。”任鸿曦移开头,站直身子。 许素儿无奈,只能将目光落在跑进来的那名男子身上。 男子面色潮/红,身上还带着酒气,步履不稳,被脚下的门槛给绊倒直接倒在地上,也没想着爬起来,干脆悠哉悠哉地躺在那里,嘴里依旧高呼道:“丹阳山,好多的死人,好多的火/药啊!呃~”说着,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嗝,食物腐烂的味道伴着酒味在空中散开,众人不由得掩鼻往后退。 周景康面色骤变,朝着尚在发呆的衙役们骂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人轰走!” 男子看着走近的衙役,一个利落的滚身直接滚到大南身边,一把抓住大南的胳膊,把他的袖子往上拽,叶子印记清楚地展现在大伙眼前,嘴里念念有词道:“看看!他是开荒人!” “不对不对!”男子赶忙松开大南远远滚开,一脸惊悚道,“他不是人,他是鬼!他来报仇了,郡王,得赶紧请高人来做法事,不然咱们会永无宁日的!” “你们是废物吗?抓个人都抓不住!”周景康黑着脸吼道,抄起手边的惊堂木朝离得最近的一个衙役打去。 很快,男子被堵住嘴扔了出去,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许素儿离开府衙走在街上,刚拐过巷子就被人给抓住手腕拽向一边。 下意识横在胸前的手在瞥及那一抹月白色衣角时便放了下来,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你就这么放心我?”任鸿曦背靠着墙。 许素儿沉默不语。 任鸿曦轻笑出声:“你这丫头。” 任鸿曦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正高悬,开口道:“现下时间尚早,随我去个地方如何?” “丹阳山?”许素儿脱口而出。 任鸿曦赞许道:“你这丫头果然精明。” 丹阳山是南陵郡郡内最高的山峰,山顶常年云雾缭绕,倒很符合话本里说的仙人修炼之地。 山内怪石嶙峋,每走几步便会遇上巨石拦路,山间的路也是崎岖不平,走得很是艰辛。 许素儿背靠着树干歇着阴,气息有些不稳,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任鸿曦,问道:“公子如今直接暴露身份,又让那醉酒男子来了这么一出,是为了让那人,又或者是要让郡王自乱阵脚么?” 任鸿曦手枕着脑袋斜靠在一块巨石上:“丫头,少打听这些。虽说你被卷入也有我的原因,让你受了些委屈,但你还是赚了不是么?连淮北江家的公子在你那里喝过茶,这一传出去,大伙都会纷纷闻声而来,这两日你亏了的银子都会补上,日后收益必定也会很可观。” “我知道。”许素儿道,“只是公子接下来得好生注意些。” 任鸿曦挑了挑眉,促狭道:“丫头,你这是担心我呢?” 许素儿一愣,顿时有一种秘密被人揭开的窘迫感,让人无所适从。 “多谢了。”任鸿曦收回目光,“放心吧,我只是不想再这么干耗下去罢了。” 林间传来响动,许素儿猛地转过头,只看见大南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许掌柜,江公子。”大南单手扶着膝盖喊道。 其身后的肖风也随之映入眼帘。 肖风走到任鸿曦身边:“主子,暗中的人全都甩开了。” 任鸿曦微微颔首,看向大南:“是决定好了么?” 大南点点头,面色平静地说道:“我想了想,横竖都是一死,既然他们这么害怕这事捅出去,那我就偏要说,就算是死也要他们不得安生。” “许掌柜,之前的事十分抱歉了。”大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然后朝许素儿深深鞠了个躬。 “无碍。”许素儿回道。 大南抬脚晃晃悠悠地站在巨石上,目光眺望远方,忽而指着前方一块凸起的土丘,表情很是激动,眸里泛起热泪,哽咽道:“就是那里,就是那里!” 随着大南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土丘周围堆积着数不清的乱石。 大南情绪有些失控,还不待众人反应便径直跑向土丘边。 “跟上!”任鸿曦拽着许素儿大步追上前。 眼瞧着在离土丘还有五步之遥时,忽觉脚底一沉,脚下的地面骤然消失,重心直往下降。 许素儿本能地握紧任鸿曦的手腕。 任鸿曦改揽住许素儿的腰,足尖在石壁上轻点,而后稳稳落地。 许素儿惊魂未定,依旧死死抓着任鸿曦不肯松开。 上方传来肖风与大南的声音。 “主子!” “江公子,许掌柜!” “放心,没事。”任鸿曦抬头朝上面回了一句。 许素儿也已经回过神,注意到自己方才的举措有些失礼,步子往旁边挪了两步:“多谢公子。” 任鸿曦目光落在手腕上被许素儿抓得变形的衣袖,笑道:“都这么熟了还见外。” 许素儿只觉心跳得有些厉害,估摸着是刚才被吓着了,目光顺着石壁往上看,这少说也有六七丈之深。 “丫头!”耳边传来严肃的声音。 “嗯?”许素儿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任鸿曦。 “站那别乱动。”任鸿曦正色道。 直到鞋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动时,许素儿这才反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脚边竟有数不清的虫子黑色甲虫与歪七竖八的尸体! 这些尸体早已腐烂,只剩下残损的衣物包裹着累累白骨。 甲虫快活地钻进白骨里头,似在追寻什么有趣的东西。 许素儿只觉头皮发麻,手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任鸿曦从腰间掏出火折子,用剑挑起一具尸体上的衣物点燃,然后走到许素儿身边,挥舞着燃烧着的衣物驱赶甲虫。 甲虫畏火,胆怯地往一旁退去。 任鸿曦看了眼快要燃尽的衣料,干脆把脚边的衣服踢成一团,把火折子丢了进去,火星欢快地蹿动起来。 熊熊火光照亮了洞底,地上躺着的尸体也更为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忽然一股奇怪的味道飘来,任鸿曦面色微滞,迅速转过身拦腰抱起许素儿远远避开。 只听“嘭!”地一声,石壁上跟着抖落不少石块下来。 浓浓的硝烟味萦绕在鼻尖,久久未散。 这是……火/药? 许素儿余光瞥到一旁竖在石壁边的一排小竹筒,弯腰拾起一个细看,眼底皆是不可思议,山底竟然藏着火/药?那个醉汉说的竟是真的! “没错,是火/药。”任鸿曦似是看出了许素儿心中所想。 “谁人会在山洞里藏这么多火/药?”许素儿低声问道,“再者这么多尸体,是那群开荒人?” “没错。”任鸿曦用剑拨了拨地上的尸体,发现他们都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颈骨处有着明显的刀痕,四肢被整齐地砍断。 这分明是被利器砍伤致死! 任鸿曦眸里划过一丝暗色,嘴角轻扬,用□□炸毁山石造成山崩之势,这到底是想要掩藏什么呢? “江公子!”上面再次传来大南的声音,紧接着由几根相连成结的藤蔓垂了下来,“你们赶紧上来,这个我试过了,非常结实。” “丫头,你先上去。”任鸿曦冲许素儿说道,然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许素儿上前一步抓过藤蔓,借力往上攀,低头看了眼任鸿曦,瞳孔倏地睁大:“公子,后面!” 耳畔呼啸的风声袭过,千钧一发之际,任鸿曦灵活地一个转身,一手夺过那人的剑,一手按住他肩头,将他往石壁上一推,抬脚在他腹部狠狠踹了一下。 男子吃痛地闷哼一声,手中的剑应声倒地,眸里闪烁着不甘与愤恨。 “你们这样总是送上来找死,我若是真发现不了什么,那也对不起你们。”任鸿曦加重手中的力气。 男子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嘲讽道:“轻狂!” “轻狂?”任鸿曦挑了挑眉,“我还真是头一次听闻这词用在我身上,肖风这回办事可真不干净。” 男子呼吸愈发困难,脚不断在地上乱蹬。 任鸿曦又松了松手中的力气让男子有了喘口气的机会,正欲开口,只觉眼前石壁忽然发生变化。一道石门自头顶上方钻出,将外物隔绝起来,连带着藤蔓也一同被斩断。许素儿再次回到地面。 男子狂笑不止:“小子!既然进来了就别想活着出去!” 任鸿曦懒得再同他废话,“咔嚓”一声拧断他的脖子,厌恶地将其丢在一旁。 “丫头,咱们得另找出路了。”任鸿曦无奈地叹道。 刚才男子碰了一下石壁才将这石门给引了出来,也就说明这石壁上藏有机关。 任鸿曦用剑在石壁上敲了几下,屏息听着声响,却并无所获。 许素儿摸着黑站在另一侧石壁边,回想着刚刚男子钻出来的方向,差不多就是在这个位置。 四周黑漆漆一片,许素儿也只能大致的在石壁上乱摸一下了。 掌心在粗糙的石壁上胡乱摸着,忽然摸到一个奇怪的东西,感觉到那东西明显往下一沉,许素儿果断将那东西往里一按。 第24章 绣楼 “啪嗒”一声,石子滚落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紧接着,石块移动的轰隆声响起,一丝亮光顺着石缝透了进来。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久处于黑暗的二人有些不适应。 许素儿眯缝着眼,好一会儿才看清了前面的景物,震惊不已,立马回过头看着任鸿曦。 任鸿曦也很是诧异,手搭在许素儿肩膀上拍了拍:“走吧,保不准前头有出路。” 眼前可以说是一个石室,四四方方,在靠南边的石壁上空凿了个洞,恰好让外头的亮光透了进来。 室内陈设虽简洁,该有的东西却一件也不少。靠着石壁边放着一张榻,榻上有着草席跟薄被,席上覆着一层薄灰,看来已经多日没有人居于此。 任鸿曦抬脚勾过一边的长凳坐下,目光往榻下一瞥,两边的灰尘厚度明显不一样,不禁皱了皱眉。 耳畔传来脚步声,任鸿曦朝许素儿招手示意她躲到自己身后来。 许素儿会意,大步走到任鸿曦身后。 任鸿曦手搭在剑柄上,剑刚出鞘三分,待看清来人后,又把剑收了回去。 “主子!”肖风看见任鸿曦后松了口气。 “你是从哪里过来的?”任鸿曦问。 肖风抬手指了指身后的石壁。 大南单手拿着一根烙铁,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看见大家的视线都放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江公子,许掌柜,你们没事吧?” “大南,看来你对这里还挺熟悉的嘛。”任鸿曦勾唇道。 大南闻言,眉宇间染上几分悲戚,苦涩一笑:“我在这里面住了一年多时间,当然熟悉了,闭着眼走也不会走错。” “开荒人都住这里面么?”许素儿问道。 大南把烙铁放在桌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将脸埋在掌心,闷声说道:“哪里是开荒人啊,分明就是奴隶,低贱得不能再低贱了。天天非打即骂的,一天到晚拼命干活,不得歇息,干三天才给一顿饭吃。” 大南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起初大伙都以为只是开荒,大不了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哪里知道一干就是一年多,每天就是不断地挖这里挖那里,一天到晚都在地下跟泥土打交道,想走也走不了。就在一个月前,工头说我们可以走了,让我们大家全部站在上头那个土丘,也就是蝴蝶坡那里,说是要给大伙发工钱。大伙开心极了,想着自己总算不是给人打白工。结果哪里知道竟会是惨剧的开端啊!” 大南一时泣不成声,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哑声道:“好些个带刀的黑衣人冲了出来把我们围住,不由分说地就挥刀朝我们砍来,有的人跑了又被打了回来,大伙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鲜血把地上的黄泥都给染红了。” “真是岂有此理!”任鸿曦一掌拍在桌上,眉宇间涌起怒意。 “当时尸体堆积如山,我跟二衡侥幸被埋在了最底下,那些黑衣人以为所有人都死透了,便匆忙离开。”大南道,“我跟二衡躺在尸体堆里也不敢动,本想着等他们都走远了再爬起来,结果没多久却听到一声巨响,山头上的石头就滚落下来,砸在我们身上。我的腿被一块巨石压得不能动弹,便忍不住叫了出声,当即一把剑便刺向了我的身体,我抬头一看,便看见了太守李代跟他的师爷郑克,对了,还有南陵郡王。最后我疼得实在受不住就晕倒了过去。” “杀光所有开荒人却借口说是因山崩罹难。”许素儿看向大南,“你们是不是撞见了什么东西?” 大南犹豫了一下。 “怎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任鸿曦嗤笑一声,“刚刚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着要他们不好过么?” 大南咬咬牙,上前一步走到榻边,弯腰从榻下拉出一个已经掉漆的雕花木箱子,然后继续从榻下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木匣,吹去上面的灰,然后将木匣放在桌上,将其打开,取出里面一本厚厚的小册子递给任鸿曦。 任鸿曦挑了挑眉,接过大南手中的册子,低头打量着已经卷边并且破损的页脚,看来这册子的主人也是时常翻阅这个。 任鸿曦随意翻了几页,面色逐渐凝重,然后“啪”地一声把册子阖上:“这是从哪里来的? 大南咽了咽口水:“这是工头无意间掉的,被我跟二衡捡到了,我们二人虽说不识字,可这里面绘制图形还是能看懂的,我们二人偷偷看过几次,这上面绘制的就是丹阳山,而我们每天所挖的地方都是根据上面来的。” 许素儿已经从任鸿曦的表情能大致判断出这本册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她不愿掺和其中,便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地上的木箱子。 任鸿曦将册子放入袖中,转头看向肖风问道:“来时的路可还记得?” 肖风肯定地回道:“记得。” “那好。”任鸿曦道,“你先带许掌柜回去,我与大南还有些事要谈。” 肖风愣了一下,随即回道:“是!” “茶楼还等着你这位掌柜主持大局,你便先回去吧。”任鸿曦说道。 许素儿点点头:“好。” 许素儿回到茶楼已经是傍晚时分,金乌恋恋不舍离去,晚霞洒满天际。 云阳见许素儿回来,抬脚上前交代了一下今日的状况。 许素儿拿起账本细看一番,收益比前两天好了许多,想来是今日南郡王在公堂上洗清了她的嫌疑,还了她清白所导致的。 可到底还是有人介意死过人地地方,许素儿抬头看着靠近墙角的位置,想了想,这地不宜在摆桌了。 翌日,许素儿在生意最为繁忙之际,请来城内的有名的风水先生,请他在墙角处好生看了一会儿,按照他的吩咐把墙角重新布置了一下。 “这样便妥了。”风水先生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鬼怪见此,皆不敢近。” 周边围着的人听见这话心底的那丝别扭彻底烟消云散,开开心心地喝起茶来。 送走风水先生后,许素儿站在大厅中央,对着众人说道:“前些日子因为一些误会使得茶楼有些影响,可诸位在公堂上为许某说话让许某很是感动。为答谢诸位的支持,是以今日楼内茶水全部免账。” 话音一落,人群内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纷纷称赞许素儿。 听到消息的人闻声赶来,茶楼顿时人满为患。 忙活了近两个时辰,已经到了亥时,茶客陆陆续续散去。 许素儿这才有了坐下来舒心喘口气的功夫。 夜色已深,虫鸣声透过窗纱钻入耳中。 许素儿阖起手边的账本,目光落在窗边,看了一阵才收回,起身走到烛台边将烛火熄灭。 甫一转身便听见窗棂边的声响,连忙转过身便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丫头,我得离开一段时间。”任鸿曦站在窗外说道。 “好。”许素儿沉默半晌,而后应道。 任鸿曦说完便离开了,许素儿走到窗边,正准备重新阖上窗户,毕竟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受伤了? 任鸿曦负手而立站在高墙之上,鲜血顺着指尖滴落,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郡王府。 “主子,那些人已经全部交给手下弟兄们处理好了,大南也已安全被送离。”肖风处理完任鸿曦交代的事物便立马赶来,谁能想到丹阳山底下竟然藏了一大批死士,目光落在他手背上,“主子受伤了?” 任鸿曦嗤笑一声:“破个皮而已,算什么伤,比起山里那些东西,也是小巫见大巫。” “今晚便离开,顺带放出风去,告诉周景康说我冒充江家公子,已经连夜逃出城了。”任鸿曦道。 “可是主子,这么一来南陵郡王就更能直接对付您了。”肖风犹豫道。 “就怕他不来。”任鸿曦粲然一笑。 接下来几天许素儿也没能再见到任鸿曦,想来人已经是离开了南陵郡去往别处了。 “东家,这是这一月咱们店里的进账。”云阳一手捧着账本,一手捧着银票走近。 许素儿回过神,接过云阳手中的账本,然后数了数手边的银票,足足有一千两! 许素儿眼底划过一丝难以置信,竟然会有这么多? “东家经营方式新颖,咱们楼内布置又高雅,城内诸多人都喜欢来咱们这里,若不是碰上前阵子那事,收益估计还不止这些。”云阳笑道,“东家怕是不知,城内其他茶楼的掌柜见了东家都恨不得上来跟东家干一架呢,说是东家抢了他们的生意。” 许素儿闻言忍不住失笑:“那这样来看我平日只有待在楼里才安全。” 日子一天天过去,许素儿手中可以用的闲钱也越来越多,原本搁置的念头再次浮上心头。 是日,许素儿换回女装,戴着帏帽,在街头寻找着合适的铺子。 前头十字路口的一座独立的两层高楼门口堵着一群人,叽叽喳喳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许素儿不喜热闹,想着换个方向继续观看,却因一声女子泼辣的尖叫给喊住了脚步。 “老娘都说了月底就能交上银子,你们急什么!这不是还有几天吗?又不是不会给你们!老娘开绣楼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绣楼?许素儿眉头一扬,当下来了兴致,走上前打量着这绣楼。 牌匾略微倾斜,连带着“对月楼”三个字都是歪歪扭扭的,牌匾下面还结着几处蜘蛛网,嘴角忍不住轻抽,这绣楼看起来真破旧,这么好的地段,当真是浪费了。 许素儿扶着帏帽,凭借着身形的优势轻松地走到了最前面,畅通无比地打量着眼前的情形。 只见一位身着红衣的年轻妇人,手里拿着鸡毛掸子,身后跟着两个娇小的姑娘。 “于红莲,我可告诉你,你欠我布庄的银子已经有一百两了!你要是这个月再结不了这个账,我就把你这屋内的东西搬去抵债!”一中年男子指着于红莲,拍着手中的账本,气势汹汹地说道。 “不就是一百两银子吗?老娘又不是还不起?朱有福,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气?”于红莲手插着腰,不屑一顾道。 朱有福气得脸色通红,手颤抖地扶着门框:“你就会嘴上说说,你要是真还的上还会与我在这里争?于红莲,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绣楼已经落败了,绣出来的东西根本没有人买,要不是我与你相交多年,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合作?” “既然跟我相交多年就别要老娘还钱呀!”于红莲理直气壮道,“就当是全了我俩的交情,还有,我这绣楼谁说不好的,老娘只是在等有缘人!有缘人来了自会把钱给你补上,连带着这绣楼也会发扬光大。” 朱有福被于红莲这不要脸的架势气得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道:“那你说说你的有缘人在哪里?” 于红莲愣了一下,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遍,抬手指着许素儿:“诺,就是她!我的有缘人来了。” 第25章 有缘 就在大伙怔愣之际,于红莲上前抓过许素儿手腕,将她拽到自己身边,热情地搂住她的肩头,笑道:“这位就是我的有缘人。” 朱有福知晓这又是于红莲推托之词,懒得再跟她这么无意义的瞎耗下去,摆摆手道:“今天二十六,我三十再来,你若是依旧还不了钱,也休怪我不顾情面了。” 朱有福说完便拂袖而去。 站在门口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一时之间,对月楼门前又恢复之前门可罗雀的场景。 于红莲敛去方才在人前的蛮横无理,利索地坐在椅子上,对着身后的两位姑娘说道:“杏花,春雨,你们二人先到楼上去把今日的绣品完成。” “今日的绣品已经完成了。”杏花低垂着头。 “红莲姐,咱们楼内积着的绣品没有五十也有三四十了,放在那里积灰也没人买。”春雨瘪着嘴说道,话里带着一丝憋屈。 于红莲长长叹了口气,抬眸便看见许素儿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的布置。 “我这绣楼可是城内装潢最好的一家了。”于红莲话里满是自豪。 “我竟不知绣楼不比绣技比装潢的。”许素儿勾唇道。 于红莲话一噎,眉宇间涌起不悦:“之前那话我只是随口说说拿来对付那老头子的,你可别信了,当时就你一位姑娘站那里,其他都是些臭男人我不好抓罢了。” 许素儿抬头打量着柜台上放着的一幅牡丹绣品,有几处跳针,绣花也比较稀疏,远看还能勉强入眼,近看的话,不足尽数显现。 若是放在早些年估计还有人稀罕。可近几年国内大力发展绣技,一时之间百花齐放,每年都有许多新颖的绣法涌现。这老旧且蹩脚的绣技哪还会受人追捧? 许素儿摇头轻叹。 “你叹什么气?”于红莲一直观察着许素儿的一举一动。 “您这几个绣娘?”许素儿问。 “包我在内三个。”于红莲道,“绰绰有余,你可别指望了。”生怕许素儿会说要留在这里,于红莲赶忙添了一句。 “那这牡丹是您绣的么?”许素儿指着牡丹图问道。 于红莲闻言,得意地扬起下巴,咧嘴笑道:“怎么样?这还是一年前绣的!” “这是我们红莲姐绣得最好的一幅了。”杏花在后头补充道。 “那你们二位的绣技也是于掌柜教的?”许素儿看向杏花。 杏花点点头:“是的,我与春雨二人十岁的时候便一直跟在红莲姐身边学绣技。” “难怪了。”许素儿轻叹一声。 于红莲眉毛一横,娇喝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老娘绣得不好?” 许素儿实在地点点头:“您这绣技稀疏,针线不够饱满,再者这绣技规规矩矩,没有丝毫创新,自多年前便有了。而现在百姓生活逐渐富裕,眼界宽了,对于美好的事物也会有一定的讲究与追求,旧的事物便会受到抵制。” 于红莲被说的哑口无言,心里有些不服气,可是许素儿说的句句在理,让她没有一丝反驳的机会。 可春雨看不下去直接一直崇拜的于红莲被许素儿这么说,反唇相讥:“姑娘好大的口气,看来姑娘也是同道中人,春雨斗胆,还请姑娘赐教一番,好让我等见识一下新颖的绣法。” “春雨。”杏花拽了拽春雨袖子,这丫头素来性子急,嘴皮子很是能说会道。 于红莲跟着抬眸看向许素儿,眸里划过一丝期待之色:“正如春雨所言,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如赐教一番?” “这个可以。”许素儿点点头,“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但说无妨。”于红莲毫不犹豫道。 “我要接手这绣楼。”许素儿沉声道,“条件随你开。” 于红莲怔住了,红唇翕动,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于红莲收敛心神,满口答应,“若你绣技在我之上,能让我心悦诚服,这绣楼我心甘情愿拱手相送,不收你一分钱,甚至以后在这绣楼给你免费打杂。” “红莲姐。”杏花春雨二人彻底石化了。 于红莲带着许素儿上了二楼,引她走到一处绣架前,把针线一一备好。 许素儿摘下帏帽,穿好针线,镇定自若地绣起来。 莹润如玉的手指捻起绣花针灵活地穿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一会儿,一条锦鲤映入眼帘。 “这鱼眼睛都没睁开。”春雨不屑地撇撇嘴,“怎么绣的?” “没呀,有眼睛。”杏花反驳道,“像珍珠一般,很漂亮。” 于红莲蓦然瞪大眼睛,眸里皆是惊讶,然后抬脚站在杏花身后,再次打量这锦鲤,眸里惊讶更甚。 “红莲姐,这是什么绣法,真是头一次见。”杏花也发现了奇妙之处,由衷钦佩道,“不同之处看见的锦鲤的形态皆不同,真是太神奇了!” 春雨杏目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许素儿,眸中的钦佩之意渐浓,几近狂热。 许素儿剪断最后一根线头,抬眸看向于红莲,微微一笑:“如何?” “妙!”于红莲毫不吝啬地赞道,跟着鼓起掌来,“老娘活了三十年,头一次见着这么奇妙的绣法。” “那我之前说的……”许素儿话还没说完就被于红莲打断了。 只见于红莲大手一挥,眸中满是向往:“果然是有缘人,这绣楼送你了!分文不取,我日后留在这楼里给你打杂。你要是过意不去的话,那就教教我这新颖的绣法。” “我也愿意!”杏花春雨二人争先恐后地说道。 许素儿秀眉微蹙:“这样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我也不算是分文不取。”于红莲说道,“我这楼里还欠那朱老头钱呢,月底就要还清,我把这楼给你了,这老板一换,钱就得你还了,还有这两个丫头的月钱也得你付,你说是不是?” 许素儿经于红莲这么一说有些哭笑不得:“掌柜说的在理,不过我这还有一个主意。” “说来听听。”于红莲站着有些累,拉过一旁的凳子挨着许素儿坐着。 “掌柜把这绣楼转给我却分文不取这事始终不妥,不若这样,绣楼依旧由您管事,我做幕后,进账咱们五五分。”许素儿商量道。 “不行!”于红莲直接否定,“都说了是有缘人,你又要给我还钱又要传授我新的绣法,费财费力,而我什么也不费还有钱进,像什么话?” “若是掌柜不同意的话我只能去别处找找适合的铺子了。”许素儿无奈道,“占人便宜的事我实在是做不出来。” “别!千万别!”于红莲一听激动不已,“可以,我可以当这里管事,不用五五分,三七分就行,让出的两分就当是我的学徒费。” 许素儿闻言,眉眼轻弯:“好,就这么说定了。” 于红莲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扶着绣架狂笑不止:“老娘再也不用想着以后要裹着破布去街边要饭了!哈哈哈哈哈!” 许素儿:“……” 这掌柜,真有意思,嗓门也大。 于红莲把许素儿奉若神明,带着她四处参观着绣楼,做了个简单的交接。 “东家,这是楼内的钥匙,你拿着。”于红莲改口极快,没有一丝不舍,兴奋地把钥匙递上。 “不必了。”许素儿推拒道,“这个还是您拿着吧,毕竟这里头平日还是由您打点。” “别动不动就您您您的。”于红莲佯作不悦道,“你比杏花那两个丫头大不了几岁,就跟她们一样喊我声红莲姐吧。” “好的,红莲姐。”许素儿应道。 于红莲笑着应了声,把钥匙又收了回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继续收着了。” “对了,差点忘了问,姑娘怎么称呼?”于红莲轻轻拍了拍额头,“若是日后人就问起这绣楼东家是谁我都不知道怎么同人家说。” “我姓许。”许素儿道。 “姓许?”于红莲微微诧异,而后打趣道,“好像闲话楼的东家也姓许,只不过是位男子,说不准你们是同宗呢。” 许素儿抿唇一笑。 “既然换了东家那这绣楼也该换个名字了,不然别人还以为是我于红莲的店,过门不入,那就是我的错了。”于红莲建议道。 “这名字挺不错的。”许素儿道,“听起来颇有韵味。” 于红莲瞪大眼睛:“是么?我这人没读过几天书,字认得不多。当时想到起名,便随手翻开一页书,发现里头就认识俩字,一个是对,一个是月,想也没想,就这俩字了,后面那个楼字还是刻匾的时候那小伙子给加上去的。” 对于红莲的解释许素儿忍不住嘴角轻抽,这人还真是随性,不过却也讨喜。 “红莲姐所言极是,我回去会好好考虑一下。”许素儿莞尔一笑。 “这快到中午了,要不就留下吃饭吧?我给你露一手?”于红莲问道,“刚好咱们可以联络一下感情。” 许素儿笑着婉拒:“多谢红莲姐好意,我回去还有事情要办。” 于红莲也不介意:“行吧,反正以后多得是机会。” 许素儿与于红莲再聊了一阵子关于绣楼的事宜,聊完便走了。 于红莲扒在门框上目送着许素儿离开,心中感慨颇深。 “红莲姐这是后悔了么?”杏花小心翼翼地问。 “后悔个屁!”于红莲粗鲁地回了一句,“老娘想到日后财源滚滚来,想着要不要买个大箱子回去装银子。” 杏花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起于红莲抱着大箱子装钱的场景,忍不住傻乐起来,眸里闪烁着憧憬,这位东家一定能重振绣楼的! 第26章 赛事 摇曳的烛火伴随着主人的叹息声时明时暗,带着凉意的晚风透过窗缝悄悄钻进屋内,在纸上留下细小的足迹。 “哎。”许素儿搁下笔,长长叹了口气,将放在最前方的一张纸小心翼翼给收了起来,靠着临摹任鸿曦的笔迹这才使得这次的字好看了些,最起码能看出是什么字,笔锋骨架也有了。 许素儿选了一张最好的字留了下来,想着明日便送去工匠那制匾。 过了两日,于红莲一大早便找来人帮忙把牌匾给摘下来。 门边围着看戏的人,对月楼已开了七八年,虽说近年来生意不景气了些,却还不至于倒闭吧? 于红莲用鸡毛掸子清扫去牌匾上的蜘蛛网,吹掉上面的灰尘,然后说道:“替我搬到后院库房去。” 朱有福听见动静赶忙赶来,风尘仆仆道:“于红莲,你就算要卖店也得还我银子!” 于红莲瞥了眼朱有福,嗤笑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拍在朱有福胸口:“拿着钱滚蛋!” 朱有福被她拍得往后退了几步,惊愕不已地拿起银票细细打量,生怕于红莲走投无路拿假的来糊弄他。 还好,是真的。 朱有福松了口气,眉开眼笑地把银票收好,乐呵呵地问:“于掌柜,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走开走开,没看见忙着吗?”于红莲不耐烦地摆摆手。 “杏花,你们绣楼是不是卖出去了呀?”朱有福见于红莲这里行不通转问站在一旁的杏花。 杏花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道:“没有卖,只是换了个东家,红莲姐还是掌柜。” “这不就是卖了嘛!好好的老板不当当伙计。”朱有福幸灾乐祸道,“我说于掌柜,您怎么可以把自己多年的心血就这么卖了呢?” 于红莲挥动着手中的鸡毛掸子,柳眉一挑:“老娘乐意干你屁事?拿了钱赶紧走,别站这碍事。” 朱有福有些不快,啐了口唾沫道:“就你这破楼,愿意接手的人也是没长眼的,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朱老板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一道清越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朱有福转头一看,只见一位戴着帏帽的女子走了过来,正侧头看着自己。 “你便是她们口中的东家?”朱有福不可思议地看向许素儿。 许素儿微微一笑:“怎么?有何不妥吗?” 朱有福愣了一下,随机大笑道:“于红莲啊于红莲,你真是病急乱投医,好好的店转给一位小姑娘,你要是缺钱还不如直接转给我朱某人。” 于红莲扬起手中的鸡毛掸子往朱有福背上抽去,骂道:“都说了你不要在这里碍老娘的眼你不听,赶紧滚!” 朱有福被抽得直嚷嚷,最终骂骂咧咧地离开。 许素儿侧过身让身后的两位伙计让路,对齐微微颔首:“劳烦二位了。” 俩伙计抬着手中的牌匾,扶着早已架好的扶梯将牌匾挂好。 “这是要开新店了?”有好奇的百姓走了过来。 “哇,于掌柜,您真的卖店啦?我就说你这店里的东西丑不拉几的迟早得倒闭。”一位男子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 于红莲正盯着新牌匾高兴,懒得搭理这些人。 许素儿扯开自牌匾上端垂下的红线,圆润饱满的三个字呈现在众人眼前。 “锦绣坊?”有人大声念了出来,“还是绣楼呀?” “这么看来还是于红莲跟这两个丫头,你们这人没变,绣得还是那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就是换个名字卖囤货,有什么可看的。”一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吧走吧,没什么可看的。” 眼瞧着人三三两两散去,杏花急了,红着脸喊道:“你们何不进屋瞧瞧,我们换了新的绣法,那些东西可好看了。” 大家对于绣楼的印象已经太深刻了,根本不屑理睬杏花,毫不犹豫地离开。 杏花急得跺脚,将目光投向许素儿:“东家,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们分明已经改进了,可大伙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两天她们已经在跟着许素儿学新的绣法,绣技得到了提高,有时候自己相比较之前的绣品都会发现自己的进步,可是却没人赏脸一顾。 “要不咱们把那些东西摆出来吆喝?”春雨提议道,“让他们亲眼见识一下。” “不妥。”于红莲摇摇头,“摆出来就显得咱们的东西不值钱,你见过哪家会把好东西摆出来,但凡咱们摆出来大家就更加认定了咱们的东西不好,所以才会摆出来卖。再者,会停下脚步细看的都是一些小老百姓,而那些大户人家素来要面子,势必会不屑一顾。咱们这么好的东西,一旦开了这个先例,以后若是想卖高价就难了。” “红莲姐说的不错。”许素儿赞同道,“我们只需静等,等着下月初三商会举办的春丝赛。” 春丝赛是每三年举办一次的全城绣技比拼,以绣楼为主体报名参加进行现场刺绣,选出前三甲,魁首便能与河汉山庄合作。 河汉山庄以布匹闻达于大宣,河汉山庄每年近五成的布匹都销入皇宫,深受贵人青睐。 若能与河汉山庄合作,那锦绣坊便可以顺势打响名声,届时水涨船高。对于春丝赛魁首,许素儿志在必得。 “对哦,我都忘了还有这事!”于红莲激动道,“上一回参加春丝赛的时候老娘还被那秃头会长嘲笑,今年咱们就再去看看,看看那老头子是不是比以前更秃了。” “可是我们今天开张也没有银子入账。”春雨愁眉不展道。 “没事,我本就没指望今天能有收入。”许素儿道。 毕竟之前对月楼给大伙的印象太差了,不是换个东家就能改的。 春雨更加郁闷了:“东家,您这话真直接。” 许素儿笑笑:“好了,左右无事,上楼绣花去。” “好!”春雨瞬间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许素儿这些天,绣楼茶楼两边跑,只有夜里才能安安稳稳地歇一歇,歇够了便拿起针线随手练练,试试手感。 春丝赛在众人的期待中拉开了帷幕。 高台下人山人海,欢呼声似浪潮打来,一层又一层。 附近一位饺子摊的老板甚至端着木盆跑来,一边拌着里面的馅一边伸长脖子朝前头看,嘴里不断高呼。 参与此次赛事的绣楼有四十五家,每家派出一位绣娘。 于红莲紧紧攥着许素儿的胳膊,自来时便一直念叨着:“东家,你可别紧张啊,你要相信自己,就凭你这绣技,夺个魁首绰绰有余。” “红莲姐,你看起来比东家还紧张。”一旁的杏花忍不住插话道。 于红莲横了杏花一眼:“我这是激动,想到我们要和河汉山庄合作,心里就激动。” “还是红莲姐说得好!”春雨附和道,“我也来想想咱们日后跟河汉山庄合作的场景,诶,杏花,咱们是不是要买个大点的木匣子装钱了?” 许素儿听着三人的对话,忍不住弯了弯眸子。 伴随着一声铜锣响起,原本吵闹的台下瞬间安静起来。 一位脑袋在太阳底下显得发亮的男子,精神矍铄,扶着拐杖走到台中央,手里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稿子,慷慨激昂地讲了起来。 此人正是商会会长周常年。 冗长无趣的话语让于红莲只翻白眼,果然,这周常年比以前更秃了。 周常年讲完最后一句话,再次敲响铜锣:“我宣布,春丝赛,正式开始,请各位绣娘入场!” “东家,上!不用给这些人留面子!”于红莲手一扬,十分霸气地说道。 许素儿笑着点点头,迈着台阶走上台,依着写着自家绣楼名字的绣架坐下。 “时间为一个时辰,现在开始!”周常年说完,连敲三下铜锣。 四十五为绣娘蓄势待发,穿针引线,手指灵活地摆弄着,面上皆是从容淡定。 台下看着的百姓也是屏气凝神,生怕惊扰了台上的人。 朱有福作为商会管事之一,看见了锦绣坊的名字,目光往台下一扫,便瞧见了于红莲带着两个小丫头优哉游哉地坐在一边的石墩上。 朱有福眼底划过一丝不屑,在座的除了许素儿都是资历高深的绣娘,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指望,这于红莲也真是疯了吧。 时间过去了一半,已经有近一半的绣娘完成了手中的绣品,倨傲地打量着自己周边的绣娘。 “还剩一炷香时间。”周常年提醒道,“没有完成的得抓紧时间。” 眼瞧着香已经燃完了半炷,有些绣娘心里开始慌起来,面色凝重,不得不砍断思路抓紧时间完成。 最后一声锣响,周常年兴奋地击掌:“好了,诸位请起,时间已经到了。” 许素儿剪下手中最后一根线,欣然起身,低头打量着完成的绣品,嘴角微微扬起。 朱有福坐不住了,借着收绣品的机会,率先跑到许素儿身边,本打算好第一时间嘲笑一番许素儿,结果在看见绣品时整个人呆住了。 不可思议地看着许素儿,怎么可能? 周常年将收上来的绣品清点了一下发现少了一幅,抬眸便看见朱有福正站那发呆,喊了几声也没见应,只能自己亲自去收。 第27章 擒贼 周常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驻足打量着许素儿手中的绣品,是一幅鱼戏莲叶间的风景图。 橙红色的锦鲤栩栩如生,在碧绿的莲叶下追嬉,连带着浮动的水波都活过来了一般。 “姑娘可谓是巧夺天工啊!”周常年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唏嘘不已。 许素儿双手奉上绣品:“多谢会长抬爱。” 周常年接过绣品笑了笑,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捧着绣品回了上首。 几位胡子花白的商会骨干成员正紧锣密鼓地打量着手中的绣品,而后对着一旁拿笔的老者低声念叨,老者笔下生风般写完一张又一张纸。 台下众人翘首以盼,等待着接下来即将宣布的名次。 许素儿胸有丘壑,老神在在地坐在位置上等着宣布结果。 于红莲倒是坐不住,在一旁来回踱步,不时念叨道:“这些老头子办事速度可真慢,珍珠跟鱼目放在一起,孰好孰坏,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么?” “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于红莲于掌柜呀?”一道惊呼声传来,“我还说这次没见对月楼,原来是换了个名儿呀!” 许素儿偏过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苍青色五毒暗纹立领对襟纱衫的中年妇人,头戴珍珠绣花抹额,描着细细的柳眉,皮肤保养得一般,眼角的细纹随着说话的动作不时起伏着,额间的纹路更为清晰。 绫罗楼?许素儿倒是有所耳闻,并不是因为这家绣楼的绣技多好,而是这家绣楼的掌柜乌娘子,但凡有人说她家东西不好她就拿棍子把人给打出去,久而久之,就这么出名了。 于红莲与这乌娘子素来不对头,冷哼一声:“我还以为是乌鸦叫呢,原来是你啊,也不知谁给你的勇气来春丝赛,怎么?你的棍子呢?没带?” 乌娘子脸一红,弯腰从凳子下抽出一根木棍,重重在地面上一敲,横眉怒目道:“于红莲,你以为自己换个名字换个人上就能赢了?谷子里面烂了心以为把灰吹掉就能吃了?你还不如老娘呢!” “嘁!”于红莲撇撇嘴,双手环胸,“少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就在乌娘子搜罗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反驳回去时,就听见周常年铜锣,高呼一声:“老夫宣布,今年的前三甲分别为……”话到这里,周常年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台下百姓的胃口。 原本还在讨论的人们瞬间噤了声,眸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直勾勾地盯着周常年。 “分别是,锦绣坊、山水楼、凝烟斋。”周常年嘴角咧得老开,“而这届春丝赛的魁首便是锦绣坊!” 锦绣坊? 百姓眼底皆是迷茫之色,这是哪家绣楼呀?怎么从没听过? 乌娘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许素儿,又看了看于红莲,伸出手颤抖地指着许素儿面前绣架上的贴着的三个大字。 “怎么?不识字呀?我教你。”于红莲笑得极为热情,“来,跟我念,锦、绣、坊,这届春丝赛的魁首。” “哈哈哈哈哈!”于红莲再也忍不住,豪爽的笑声从嘴里发了出来,吓得台下百姓一个哆嗦。 “东家,咱们赢了!”于红莲激动地搂着许素儿的肩膀。 杏花与春雨二人对视一眼,激动之色喜于言表。 台下的人终于反应过来,这锦绣坊不就是新换过名的对月楼么?还真是不止换了东家连绣技也换了? 其他的绣娘也吵吵嚷嚷的,有得意的也有失意的,一刻也不能安静下来。 “诸位,且听老夫一言。”周常年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其实我等本不欲定下这三位的。”周常年道,“因为单把锦绣坊的绣品摆这里,其他的绣品皆黯淡无光,逊色好几筹。 “到底是多精湛的绣技能让会长如此赞美的?不若摆出来大伙一起瞧瞧,看看到底值不值这个魁首。”有人酸溜溜地说道。 周常年笑眯眯道:“那就请诸位好生欣赏一下。” 周常年朝身边的三位小厮打了个手势,小厮会意,高举手中的绣品。 台下陆续传来唏嘘声。 “哇!这真是绣的?”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这鱼就跟活的一样,还会动!” “真是头一次见啊,相比之下其他两幅那是什么鬼东西?丑死了。” …… 这下其他绣娘可谓是心悦诚服,朝许素儿递去钦佩的目光,更有甚者直接上前说要结交一二。 乌娘子见状,哑口无言,拖着棍子灰溜溜地离开了,临走前不甘心地瞪了眼被围在人群中的许素儿。 许素儿这幅绣品轰动全城,被河汉山庄花五百两高价买下,又成功与其签署了合作协议,一时之间名声大噪,锦绣坊门槛都快要被踏平了。 于红莲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胳膊,低头看着泛红的指尖,一脸疲惫之色却也掩饰不住眉宇间的激动。 后院忽然传来声响,于红莲手一顿,立马合上账本用算盘压住,对一旁的杏花交代一声,然后抬脚进了后院。 储物间内隐有人影晃动,于红莲顺手抄起脚边的棍子,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趴在门缝间盯着屋内。 跟预想中的结果并不同,屋内一个人也没有,于红莲有些纳闷,难不成刚才是自己眼花了? 于红莲把棍子竖在墙边,推开门走了进去,逐一检查着货架上的东西。 目光落及最后一处货架时,于红莲呼吸一滞,眸子陡然放大,火气蹭蹭地往上冒,转头朝外喊道:“春雨,进来一下!” 春雨正在二楼绣花,听见于红莲的声音便立马放下针线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红莲姐,怎么了?” 于红莲指着散落一地脏乱不堪的绣品:“这批货是不是你装的?” 春雨不可思议地看着地面上的绣品,一朵娇嫩的芍药沾染上了污渍,让人看着觉得可惜,这可是她耗了一个下午才在许素儿那里过关的作品。 “红莲姐,这是遭贼了么?”春雨怯生生地问,“这些我明明都装好的。” “怎么回事?”适时许素儿来了店里,听闻后院动静便走了进来。 “东家。”于红莲唤道,“之前听闻后院声响,便进来看看,进了储物间就看见原本装好的货散落一地。” “后日一早,河汉山庄便会派人来收货,若是收不齐,咱们得赔银子了。”于红莲补充道。 许素儿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幅绣品,丝线被利器划开,看似凌乱却是把骨架给划烂,除了重新绣过,根本没有补救之法。 许素儿放下绣品,余光瞥及货架上一块灰白色的布料,正卡在两个钉子间。 “今晚都吃饱点,咱们来抓老鼠。”许素儿眸底掠过一丝异色,勾唇一笑。 夜色降临,锦绣坊最后一丝烛火灭下。 许素儿今日没戴帏帽,改用丝巾蒙着脸,一双明眸在暗中熠熠发光。 “来了。”储物间的动静在安静的夜里尤为明显,许素儿低声说道,“春雨,你那里怎么样?” 春雨把墙角都浇满了蜡油,顺带着把围墙上放着钉板,冲着许素儿比了个手势,然后缩在角落角落的黑暗里,听着砰砰的心跳声,这可是她头一回干这种事,虽然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觉得刺激。 “东家,我那边也准备妥当。”杏花凑在许素儿身边说道。 许素儿握紧手中的棍子,蓄势待发。 “啪嗒!”一声,货架应声倒地,许素儿毫不犹豫道:“红莲姐,上!” 于红莲头一个提着棍子冲上前,嘴里骂道:“老娘倒要看看是哪个糟心的狗东西来老娘这里做坏事!” 许素儿趁势守在门口,躲在门边,守株待兔。 屋内的人正心惊货架倒地,一时有些无措,乍一看见于红莲又跑了进来,心中一凛,连忙拔腿就跑。 从这利索的动作便能够判断出来人是位练家子,身手可了不得! 于红莲知晓自己追不上,只能使出最大的力气把手中的棍子朝那人身上砸去。 那人行动分明迟钝了一下,于红莲心下一喜,连忙喊道:“东家,他往窗子边跑了!” 屋外的许素儿迅速抵达窗边,丢下手中的棍子,抽出袖里的短刃,毫不犹豫地朝那人胳膊上划去。 “啊!”那人吃痛地喊了出声,然后跑到墙边想要翻墙出逃,奈何脚底一滑,重重跌倒在地。 许素儿眼疾手快,拾起地上的棍子,用底端把那人抵在墙边,冷声道:“事到如今,你觉得还能跑得了么?倒真是好大的胆子,白日里来了一次,夜间竟然还想着来。” 于红莲跑回屋子里点了蜡烛,掌灯而来。 借着烛火得以清晰看清楚眼前的场景。 一位面容普通的男子正捂着淌血的手臂,身上衣服混着蜡油与墙灰,狼狈不堪。 “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一是让你主子赔偿我所有损失,这事我就这么算了;二是我现在便去报官,说你潜入绣坊企图行不轨之事。”许素儿神色淡然道。 “对!就说你对老娘图谋不轨!”于红莲挑眉道,这里三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只有把自己当借口。 “做梦!”男子瞪着许素儿,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他都不好过。 前者主子被招了出来,他也讨不到好;后者他免不了牢狱之灾。 许素儿加重手中的力气,用棍子把男子往墙上捅去。 男子闷哼一声。 “我不跟你讨价还价,只是让你选一条。”许素儿淡淡道,“一还是二?” 男子只觉胸口疼得慌,最终受不住开口妥协:“是绫罗楼的乌娘子!是她让我来的!” 第28章 赔偿 “我说是哪个缺德的鬼东西,原来是这只不要脸的疯婆子!”于红莲一听,朝男子身上啐了口唾沫,“真是黑心眼的东西!” 男子瑟缩一下,求饶地看着许素儿。 许素儿手中力度不松:“她给你多少银子?” “一,一两。”男子结结巴巴道,伸出手欲拿出袖里的银子给许素儿看,可动作之大牵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你猜我这里损失了多少银子?”许素儿面无表情道。 男子茫然地摇摇头。 许素儿伸出五根纤细修长的玉指,红唇轻启:“足足有五百两之多,那些绣品的底布可都是河汉山庄的精品,你这几刀子下去,可是把白花花的银子都给断送了。” “不关我的事啊,我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男子瞪大眸子,惊恐不已,生怕许素儿要他赔偿这笔损失,就算是把他给生吞活剥了也赔不起。 “我可不管你赔不赔得起,但东西是你弄坏的,你总该承担后果吧?”许素儿道。 男子眼珠子骨碌一转,挣扎道:“是乌娘子,都是她,让她去赔!” 许素儿松了松手上的力度,偏过头看着男子,秀眉微蹙:“你说是乌娘子让你来的,可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万一是空口说白话呢?若我信了你的贸然前去乌娘子那里,人家会觉得是我故意寻衅滋事,一下不爽把我带到府衙里去,我可就人财两空了。” “不是的,我没有撒谎。”男子红着脸辩驳道,“真的是乌娘子,真的是她!” 于红莲听得有些不耐烦,恨不得一棍子捅死这人去,刚想开口说话就见许素儿对她摇摇头。 于红莲不解地看向许素儿,这人都抓住了,直接送官不就行了?还跟在这里废话什么? 男子见许素儿依旧不肯信任自己,咬咬牙,干脆豁出去了:“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乌娘子,让她亲口承认。” 许素儿眸底划过一丝亮光,稍纵即逝,扬了扬唇:“还是那句话,万一是你诓我的怎么办?待你出去后你跑开了呢?” “不会的!”男子目光微虚,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分。 “那行。”许素儿点了点头,移开捅在男子身上的棍子,“我便信你一次。” 男子艰难地坐在地上喘着气,而后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剧烈咳嗽几声,不甘心地瞪了眼许素儿,哑声道:“你们跟在我身后,乌娘子就在南巷尽头那里等我,你们可得睁大眼看清楚,看看我是不是在诓你们。” 男子刚走几步就听许素儿一声惊呼:“不好意思差点忘了,我那刀上抹了毒!” 男子嘴角狠狠抽搐一阵,恨不得即刻掐死许素儿。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伤口特别麻?然后四肢酸软?胸口疼得厉害?”许素儿问。 男子依着许素儿的话感觉了一下,好似真的像她说的一般,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解药呢?给我。” 许素儿摇摇头:“我没带在身上。” 男子怒火中烧,抡起拳头就欲朝许素儿脸上砸去,怎料半途中被于红莲一个耳光给扇得往后退了几步。 “你还要不要脸啊?”于红莲骂道,“一个大男子还想欺负姑娘家?” “就是就是!”杏花跟春雨躲在于红莲身后,附和道。 男子急红了眼,目光落在许素儿身上,咬牙切齿道:“解药!” “别急。”许素儿云淡风轻道,“这毒一时半刻也死不了人,顶多就是痛苦些。不过若是你半途中跑了,毒发身亡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我可就没办法了。” 男子攥紧拳头,强忍着滔天的愤怒,毅然转过身:“那就赶紧跟上!” 杏花春雨二人被留下看守绣楼,许素儿跟于红莲一齐跟在男子身后前去南巷。 彼时已是亥时,街上空荡荡的,两边的摊铺早已收去。 男子晃晃悠悠地在前面走着,不时回过头看着离他又五步之遥的二人。 三人拐角进了南巷,于红莲握紧手中的棍子,低声说道:“东家,你是打算去找那婆娘算账么?要不我先把她打一顿再说?” “不。”许素儿道,“我找她赔钱。” “这婆娘小气得很,让她拿钱就跟要她命一样。”于红莲话语里满是嫌弃,这个乌娘子,小气出名了。 “这回我要让她心甘情愿的掏出钱来。”许素儿勾唇道。 于红莲纳闷地看着许素儿,正想问问打算用什么办法,却见许素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只报闭上嘴,小心地跟上。 眼瞧着前面便是南巷尽头,男子已经停下脚步,目光往许素儿这边瞥了一眼。 许素儿拉着于红莲在附近一户人家的墙边借着墙身掩护蹲下,探出脑袋观察着前方的动静。 “刘三,结果怎么样?”一道饱含期待的声音响起,正是乌娘子声音无疑。 刘三抬了抬受伤的胳膊,不悦地看向乌娘子:“你说呢?” 乌娘子借着门口灯笼里透露出的微光看见了刘三手臂上狰狞的伤口,惊讶不已:“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听你的把锦绣坊的东西给毁了,可是我这手臂伤了,差点把命也给搭了进去,怎么说,你也得给我加点银子吧。”刘三眯缝着眼,眸里闪过算计。 “什么?!”乌娘子瞪大眼睛,“我已经给过你银子了,你还跟我要什么?是你自己没用受伤,这能怪我?” “你难道就不怕我将你这阴损的手段给抖出去么?”刘三威胁道,他现在就只能想尽办法多弄点银子,待毒解之后逃离这里。 “你!”乌娘子怒极,死死瞪着刘三,“你以为把我捅出去了你能得到好处?” 刘三上前一步,借着身高优势,由上而下俯视着乌娘子,微微一笑:“你觉得我会怕你么?你好歹也是妇道人家,与我这街头混混传出事,你说,你男人还会要你么?” 乌娘子脸一红,看着近在咫尺的刘三,刚想往后退,就看见许素儿不知何时出现,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于红莲。 乌娘子吓得面色苍白,下意识想要跑,就被刘三给拽住了,一不留神就栽进了刘三怀里。 “你这个登徒子!”乌娘子恼羞成怒地推开刘三,连忙退到一旁。 “哎哟?这是大半夜会情郎啊?”于红莲嗤笑一声,“我说乌老婆娘,你都快四十三了,这一大把年纪,是嫌你家男人不中用了?所以大半夜跑出来找男人?还在这么一个敞亮的地方?看不出来啊,你这么豪放?” “你胡说八道什么!”乌娘子喝道。 “我哪有胡说八道?”于红莲无辜地眨了眨眼,指着刘三,“你刚刚还往人家怀里钻呢。” “没有,不是!”乌娘子竭力反驳,“根本不是这样的!” “那这月黑风高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于红莲反问道,“吟诗作画?跟一个男的?” “不是!”乌娘子回道,抬眸看了眼许素儿,支支吾吾的,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要不,我来说?”一旁的刘三插话道。 “闭嘴!”乌娘子及时阻止了刘三的话,可就是这么一个举动在旁人眼里就已经证实了她与刘三之间的不正常。 “那个许掌柜,你不要多想啊。”乌娘子对上许素儿的眸子,又立马转开。 许素儿勾唇一笑:“乌掌柜放在心,我什么也没看见,只不过乌掌柜,这巷子里究竟不是什么安全之所,下次……” 许素儿未尽的话听得乌娘子脸红一阵白一阵,今晚若是不解释清楚她这名声就别想要了,好好的一大把年纪落得一个淫/乱的名头那可就损失大了。 乌娘子思忖许久,做出了取舍,拉许素儿的袖子说道:“说出来也不怕许掌柜生气,我瞧着锦绣坊能有河汉山庄合作,心里嫉妒不已,便想了个阴损的招让刘三前去你们库房弄坏你们的货物。刚刚刘三来这里就是跟我说明此次的结果,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哦?”许素儿挑了挑眉,“这么说来,我库房那些东西是乌掌柜让刘三弄坏的?刚刚刘三只是跟您交代结果?” 乌娘子忙不迭地点头:“是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乌掌柜。”许素儿道,“既然您已经亲口承认是你指使刘三前去我库房毁坏货物,从而导致我绣楼损失惨重,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确实是我被猪油蒙了心。”乌娘子感慨道,“你们的损失我会竭力补上的。” 许素儿皱了皱眉,狐疑地盯着乌娘子:“乌掌柜,该不会是您为了别的事才承认这事吧?您可别做傻事啊,我这绣楼损失可是有八百两呢。” “什么?!” 许素儿这话一落,在场三个人皆石化了。 “之前不是说是五百两么?”刘三忍不住说道。 “货物损失五百两,可明日河汉山庄便会来收货,我们没能及时交上,信誉也会跟着受损,这三百两拿来赔偿我们的信誉,不应该么?”许素儿反问道,“若是因此事河汉山庄与我绣楼解约,我的损失又岂止这些?” 刘三被问得哑口无言呆呆地站在一旁。 乌娘子则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刘三,又看着许素儿,恍然大悟:“你们这是故意的?” “哟呵,老婆子脑袋还挺灵光的。”于红莲笑道。 乌娘子一时半刻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真的是憋屈死了,想否认,可是想到自己方才心急把什么都给交代出去了,哪里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乌掌柜,得给您宽限一些时日么?”许素儿耐着心问道。 乌娘子暗自咬牙:“要!” “那行,明日辰时,我在锦绣坊等着您。”许素儿温和一笑,而后偏头对上目光殷切的刘三,“不好意思,你根本没中毒,我随口一说的。” 还不待刘□□应,就被于红莲一棍子敲晕过去了。 “先绑着扔这,明早去报官府,让他们来办。”许素儿道。 于红莲利索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麻绳把刘三给牢牢捆住,动作之流畅把一旁的乌娘子看得一愣一愣的。 第29章 侍从 翌日,河汉山庄的人上门收货,对于货物损失的事已经知晓,却也没有过多指责,还特意宽限了一段时日,而后把仅剩的一些货物先行带走了。 乌娘子按时送来了银子,只不过脸拉得老长,让人看了生厌。 “拿去!”乌娘子重重地把银票拍在桌子上,语气非常不好。 于红莲正在算账,被这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骂道:“你做错了事还理直气壮的?” 乌娘子敢怒不敢言,狠狠剜了眼于红莲,拂袖而去。 许素儿刚好从库房里清点完货物,便看见于红莲晃着手里拿着银票,笑得跟狐狸似的坐在凳子上。 于红莲听闻动静偏过头看着许素儿,激动道:“东家,我这一年来头一回拿着这么多银子!” 许素儿忍俊不禁:“以后保证你拿到手软,然后买个大点的木匣放钱。” “对!”于红莲点点头,“我也有这个打算,东家,要不要给你捎一个?” “不必了。”许素儿笑笑。 “对了,红莲姐,日后除去与河汉山庄每月的三十件货品,再多绣四件吧。”许素儿道,“让人送去清泉县赤水镇的绸缎庄。” “嗯?为什么要送去那里?”于红莲疑惑道,“东家与那里也有合作么?” “是啊,我第一笔生意就是得他相助。”许素儿回道。 “那行!”于红莲满口答应,“我待会与那俩丫头说说。” “那就有劳红莲姐了。”许素儿感激道。 于红莲摆摆手:“你这是什么话?如今你是东家,你想怎么办我们自然是要听你的。” 出了锦绣坊已经接近晌午,许素儿走到闲话楼的后街,从小门进了后院,回屋换回男子装扮,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二楼尽头的雅间。 因着任鸿曦那话,是以许素儿隔三差五便来打扫,顺道在这坐坐,一坐便是大半个时辰。 距离任鸿曦离开已经有大半个月,也不知何时回来,又或者再也不会来了。 意识到这个,许素儿心里竟有丝说不出来的落寞。 楼下的议论声打断了许素儿的思绪。 “好多官兵啊!” “郡王这是犯了什么错?还有太守李大人。” “我听说是上头传话请郡王跟李大人去京城一趟。” …… 许素儿站在窗边,支开一条缝隙,目光眺望远方。 只看见周景康与李代被一众官兵簇拥着请上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周景康面色黑得跟锅底一样,李代则是惨白如纸被人推上了马车。 许素儿放下窗子,眸光微闪,这两位怕是再难回来了。 京城一处茶楼,一道描金十二扇屏风后坐着一位锦衣男子,腰间挂着精美的玉珏昭示着男子与众不同的身份。 隔着屏风,有一位劲装男子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我们的人已经全部撤离,痕迹已经清理干净。” 锦衣男子勾了勾唇,拿起手边的热茶轻抿一口:“那便好,周景康这个老东西不靠谱,暗中派人盯紧了。” “是!” 孰不知此刻二人的对话皆落入隔壁雅间的任鸿曦耳中。 任鸿曦对肖风比了个手势,肖风会意,闪身跳出窗外。 任鸿曦漫不经心抿了口茶,就知道是这小子在暗中捣鬼,倒真是能折腾,手都伸到南陵郡去了。 想到南陵郡任鸿曦脑海中浮出一抹倩影,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茶盏,也不知那丫头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定时打扫他的雅间。 官家的事百姓们也不敢多加议论,只有风头热的时候敢插几句话,风头一过便自动忘却。 许素儿算了算日子,离上辈子魏家找来的日子刚好还有二十天,如今两家店生意蒸蒸日上,手头也宽裕起来。 在这段时间内,她必须把店开在离京城近点的地方,赚更多的钱,日后回了魏家她就能更好地站稳脚。 于是,金熙郡纳入许素儿的选择范围之内,与京城比邻,百姓也比较富裕,出手也大方,是个好去处。 许素儿打定主意,就去金熙郡! “东家,有人喊着要见您,怎么说都没用。”云阳走了过来,一脸无奈。 许素儿回过神,抬眸看着云阳:“哪里?” 云阳指了指门边站得笔直的人影。 随着云阳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男子身材魁梧,身上衣着脏乱不堪,眉宇间却满是刚毅。 “在下郑连。”郑连报上名讳。 “阁下找我可有事?”许素儿问道。 郑连看了看四周,皱了皱眉:“许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素儿想了想:“那行,你随我到后院来吧。” 后院环境较为静幽,也更为安静。 郑连深吸一口气,把此次来的目的和盘托出后,殷切地看着许素儿:“许掌柜,我们这些兄弟都是邻县武馆的,自幼习武多年,虽说算不上武林高手,却也不是旁人能近身的。只可惜武馆因管事经营不善倒了,我等便想着谋个出处。见许掌柜这里没有正经的护院,若是碰上一些闹事的也不好处理,所以便想来问问您这缺不缺人。” 许素儿眉心微蹙:“你们有多少人?” 郑连一听,眸光一亮,激动道:“包我便有三十人。” “我这茶楼说大也不大,三十人太多了。”许素儿犹豫道,“况且,我也没必要请这么多人,月钱发起来也不得了。” “许掌柜放心,我们月钱不要太多,您看着给就行,不给也行,只要能给我们一口饭吃就行!”郑连有些语无伦次,“我们实在是找不到好的去处了,我们都是孤儿,无家可归,自幼便熟识,彼此都不舍得分开,是以别家一听人就拒绝了。许掌柜,我们真的可以不要钱的,只是想找个容身之所。” “全是孤儿?”许素儿心下一动。 郑连忙不迭点头:“是的,我们从小便是善堂长大的。” “那好,明早卯时你们便去城外的弯刀山脚下的亭子处等我。”许素儿道。 “这么说来许掌柜您这是答应了?”郑连眸里闪烁着兴奋之色。 “这个得看你们有没有能让我留下你们的本事,我只是给你们一个机会罢了。”许素儿勾唇道,“明日我便要好生考验你们一番。” “好!”郑连信心十足地答应。 弯刀山顾名思义,山如弯刀一般起伏,山内因多猛兽毒虫,因此人迹罕至,杂草丛生。 郑连带着一众身形健壮的男子早早等候在凉亭内。 许素儿驾着马车如约而至。 “许掌柜。”郑连上前与许素儿打着招呼。 许素儿微微颔首,转头朝身后众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诸位,实不相瞒,我茶楼并不缺护院。”许素儿道。 话音一落,大伙嘴边的笑容立马消失殆尽,目光落在郑连身上,暗含不悦,这不是拿他们来消遣的么? 郑连错愕地看着许素儿:“许掌柜您之前明明说……” “我缺侍从。”许素儿正色道,“我这茶楼开起来招来同行嫉妒,背地里耍阴招数不胜数,也防不胜防。我可以让你们留下,会按例给你们发放月钱,让你们有容身之所,但唯一的要求就是做我手下的侍从,只听命于我一人。” 众人陷入沉默,你看看我,你看看你,也不知该怎么说,四处奔波,食不饱腹这么久,说不心动是假的,只是这日后就要替人卖命了,想想有些不大愉快。 “我愿意!”郑连率先打破了沉默,目光坚定地看着许素儿,“属下郑连,愿意听从主子差遣!” 他好武成痴,之前在武馆还有用武之地,如今武馆已倒,他之前找的都是些跑堂扛货物的货,一身武功无用武之地,想想也是憋屈得很。想想许素儿这条件,有吃有住还有银子,最重要的是能更好发挥自己的本事。 人群中逐渐开始出声附和。 “我愿意!” “我也愿意!” …… 一时之间,声音此起彼伏,三十个人皆已答应。 “诸位不必着急。”许素儿勾唇道,“初次见面也不知诸位身手如何,也只是听郑连说起是在武馆待过,若只是些花拳绣腿,来了贼人也只是白白搭了条命进去。” 许素儿指了指山上:“听闻这山顶上原本有片柚子林,后来荒了无人管理,但每年依旧结果。这山中多猛兽,也有早年猎人布下的各种机关,每每进去之人有去无回,因而荒了多年。我要你们在半个时辰内给我去山顶每人带一个柚子并且安全回来,若你们其中一人超过了半个时辰便算是没有通过考核,我就不会用你们。” “好!”大伙异口同声道,对于他们来说半个时辰内上山采个柚子时间完全是绰绰有余,他们可是经常往山里跑的。 “那好,现在开始。”许素儿勾了勾唇。 众人闻言,齐齐朝山里奔去,带起一地灰尘。 许素儿坐在石凳上,拢了拢肩头的披风,托腮看着日头挣扎着从群山的环抱中脱离,最终成功凌于高山之上,熠熠生辉。 耳畔接连响起枝条踩踏声。 许素儿看着陆续抱着柚子的人跑出来,微微惊讶,这才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有人已经回来了? 不到两炷香,所有人都已经回来了,手中抱着青色的柚子,除去手背上几处明显的划痕之外再无其他。 许素儿勾了勾唇:“祝贺你们。” 众人脸上的兴奋之色尚未褪去,异口同声道:“属下参见主子!” 第30章 寻来 许素儿借着前世从三皇子任永元,也就是她所谓的夫君那里学来的用人技巧。 把人分在不同州郡勘探事宜,定时向她汇报消息。 魏家的势力遍布广泛,野心勃勃。想要报复魏家,必须及时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然后伺机扳倒他们。 剩下的便装扮成普通侍从,随她一起前往金熙郡。 金熙郡相比南陵郡小了些,但热闹不减,街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到底是与紧邻京城。 绣楼与茶楼的位置早在来时已经挑好,就连装潢也搞得差不多了,就等着许素儿来。 许素儿先是去了南街看茶楼,郑连正叮嘱着伙计挂牌匾,转过头便看见许素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拱手道:“主子。” 郑连早一步带人来了金熙郡,按照许素儿的吩咐盘下了两间店铺。 许素儿微微颔首:“你办的不错。” “绣楼在东街,已经全部修整完毕,属下带主子去看看?”郑连问。 许素儿摇摇头:“不必,待会我自己去便行,你这里还有事要忙。” 许素儿寻了家客栈落脚,刚歇下就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抬眸看向门口,出声道:“进来。” 一位身着青衫的女子走了进来,鬓边垂下的发丝正肆意地飞扬在空中。 “杏花,这么急着见我?”许素儿打趣道。 对于许素儿的身份杏花等人也已经知晓了,真没想到东家与闲话楼那掌柜竟是同一人,年纪轻轻如此有为,当真是让人佩服至极。 此时的许素儿正是男子装扮,一袭白衣,说不出的温润儒雅,加之唇边扬起的笑容,更添神韵。 杏花羞红了脸,气急败坏道:“东家。” 许素儿轻咳一声:“进来吧。” 杏花抬脚进屋,反手将门阖上,走到许素儿身前,道:“东家真的打算将这里的锦绣坊让我来主事么?” 起初许素儿告诉她这个想法时,她确实是很高兴,但高兴之余却又害怕觉得自己难担大任,会毁了锦绣坊的口碑。 许素儿指了指一边的椅子:“你先坐下。” 杏花依言坐下,眉宇间满是不安。 “红莲姐在南陵郡走不开,你相比于春雨沉得住气,且绣技也在她之上。如今在金熙郡,我不便露脸,只能把绣楼交给你来主事。你也莫怕,绣技我还是会慢慢教你,届时再招一批绣娘进来,由你传授她们绣技。”许素儿柔声说道,“我如此教你,你若是还对自己没信心我也只能另寻他人了。” “不会的!”杏花一听激动不已,连忙站起身,“东家,我可以的,我有信心!” “真的?”许素儿挑了挑眉,“不必勉强自己。” “真的!”杏花信誓旦旦地应道,气势也比之前强了很多,“有东家在,杏花什么也不怕!” “那好,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许素儿笑道。 闲话楼与锦绣坊的名声早已传了出去,是以开张之日顾客络绎不绝,锦绣坊更甚。 南陵郡的春丝赛上许素儿那幅被河汉山庄高价买去的绣品被传的神乎其神。之前也一直听闻锦绣坊的绣出来的东西全都送进宫给贵人去了。 如今正有机会得以窥见一二,大伙自是不能错过。 杏花穿着一身素色直领对襟襦,搭着桃红色绣花百迭裙站在门口,俏皮中不失沉稳。之前在南陵郡也见到过这些大场面,是以也不慌张,镇定自若地招呼着人。 许素儿翻看着两家店开张头一日的进账,看着站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的杏花,生怕自己发出声音便赶紧捂住嘴,一张脸憋的通红,好似能滴出血来。 许素儿无奈抬头,对上杏花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这才多少钱,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了?” “东家,单绣楼一天就进账一百两啊!这么多的银子,要是照这么发展下去,单凭绣楼,咱们一个月就能有三千两,一年就能有三万六千两!东家,咱们这钱得拿多少个桶子装呀?”杏花掰着手指算着进账。 许素儿失笑:“你这可没把成本算进去,我还打算把锦绣坊开遍整个大宣,若依你这么算,整个大宣的银子都会落在我囊中了。” 杏花尴尬地红了脸,嗫嚅道:“东家,我也就是一下子高兴,嘴就管不住。” “好啦,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许素儿道,“今日有多少绣娘上来报名的?” 杏花拍了拍脑袋:“差点忘了这事。”而后从袖间掏出一本小册子,递到许素儿面前,“总共有十二位绣娘前来,我把她们名字都记下来,用笔起来都是有经验的绣娘,有五年以上的经验。” 许素儿细数了一下圈起来的几位绣娘,刚好五位,与她计划中要招的人数正好吻合。 “那行,明日便让这五位来绣楼吧。”许素儿道。 杏花愣了一下:“东家不打算亲眼见见么?” “你不是绣楼的管事么?”许素儿反问道,“这些由你决定不就行了?” “可东家不怕我看走眼么?怎么说也得亲眼见一见呀。”杏花喃喃道。 “杏花。”许素儿正色道,“我既已决定让你做绣楼管事,便把事情的决定权交给你,你选好人便招进来。若事事都需我亲力亲为,那我这一天到晚都四处奔波。杏花,我相信你的能力。” “多谢东家!”许素儿一席话让杏花内心深处无比震撼,感动不已,恨不得此生就这么为许素儿肝脑涂地了。 “你就只需要每月把账本送来给我就行。”许素儿道。 “嗯,好!”杏花连连点头。 京城里,任鸿曦牵着马漫步在街头,听着百姓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激动地讨论着事情。 “听说了没?锦绣坊在金熙郡开了一家新店!” “早就听说了,我昨日还到呢,买了件绣品送到绸缎庄那做衣裳去了。” “你竟然抢到了?我昨日也去了,进去发现什么也没了,真是气死我了!” “哈哈哈哈,我也是,然后我就去闲话楼喝茶去了,刚好昨日是单日,说了些趣事不用钱。” …… 任鸿曦脚步一顿,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这丫头,真有本事,魏家可真是眼瞎,好好的一块美玉扔在外头。 “主子,跟着的人已经甩开了。”肖风从一边街角处走了过来,凑在任鸿曦耳边低声说道。 任鸿曦眼底划过一丝讥诮:“小崽子到底是本事大了,都能查到我头上来。” 肖风看着任鸿曦身后的马匹,轻声问道:“主子打算今日便去南陵郡?” “不。”任鸿曦摆摆手,“去个好地方。” 金熙郡的闲话楼照样跟南陵郡一样的布置,二楼尽头依旧保留着一间雅室,除了许素儿,无人能进。 许素儿也不懂为何会专门留下一间,之前郑连问布置的时候,她想也没想便交代了出去。 魏家的人马上便会找来,也不知在回魏家之前还能不能见到任鸿曦。 窗棂处传来一声轻响,吓得许素儿心跳快了几分。 紧接着,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丫头,这才几日没见,胆儿就这么小了?过来,把窗子给我打开,大白天的插什么栓。” 许素儿眸光一亮,眼角不由自主地晕开一丝笑意,抬脚走到窗边,毫不犹豫地把窗子打开,一张俊美的容颜呈现在眼前。 任鸿曦穿着绯色云纹暗花圆领袍,胸前是织金猛虎,腰间束着如意纹革带,长身鹤立,嘴边噙着懒散的笑容,让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许素儿也不知是不是方才被吓到的原因,心跳再次加速,脸颊也有些发烫,立马将目光落在别处,掩饰性地开口道:“公子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不应该先请我进去坐坐么?”任鸿曦目光往屋内探去,熟悉的布置映入眼帘,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公子请。”许素儿侧过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任鸿曦纵身一跃,跳入屋内,端起桌上的热茶,往嘴边递去。 “别!”还不待许素儿把话说完,就见茶已见底。 任鸿曦放下茶盏,看向许素儿:“怎么?我喝口茶也不行么?” 许素儿目光复杂落在杯沿的湿润处,神色有些不自然,这可是她喝过的啊。 “行。”许素儿收敛心绪,神色淡然道。 任鸿曦轻车熟路地走到屏风后的软榻上卧下,嘴里发出舒适的感叹声:“丫头,你这是打算每间茶楼都给我留一处雅间呐?” 许素儿有丝窘迫,这个真不好回答。 “你莫不是对我心怀叵测?”任鸿曦调侃道。 “没有!”许素儿果断回答。 任鸿曦顿了一下,随即笑笑:“你这人,当真是一点情趣也没有。” “对了,丫头,那锦绣坊也是你的吧。”任鸿曦道,“你这天天坐在家中都有大把的银子,当真是让人羡慕。” “公子还会缺银子?”许素儿反问道。 任鸿曦笑笑:“银子是不缺,不过丫头,我倒是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公子但说无妨。”许素儿道。 “听闻锦绣坊东家绣技了得,不如请这位东家给我绣个荷包?要独一无二的。”任鸿曦单手拖着脑袋,目光如炬。 许素儿点头答应:“好。” 第31章 暗杀 任鸿曦斜躺在软榻上,脚抵在地毯上,径直把玩着腰间的荷包,看着上头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眼角晕开几丝笑意。 肖风站在一旁说了半天也没见任鸿曦抬眸看他一眼,一时有些纳闷。 “主子,三皇子的人跟来金熙郡了。”肖风再洗试探性地开口。 任鸿曦目光依旧停留在荷包上,指腹在仙鹤上来回摩挲。 肖风这才注意到任鸿曦腰间系着的荷包,眸底划过一丝惊讶,而后对上任鸿曦的目光,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主子这荷包真是巧夺天工,属下随主子见了不少珍稀,还是头一回见着这种精巧之物。” 任鸿曦这才抬起头,手放在荷包上,有意无意地把荷包覆盖住,勾了勾唇,话语里带着一丝炫耀:“丫头送我的,她亲自绣的。” 肖风忍不住嘴角狠狠抽搐,突然明白过来方才主子为何不搭理自己,就是为了让他关注到这个新荷包,哦不,许姑娘新手绣的荷包。 “那小崽子的人跟来了?”任鸿曦掸了掸衣袖,漫不经心道,“他这是摆明了想跟我正面刚上了?” “主子,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肖风问。 任鸿曦在肖风期待的目光中说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话:“我记着这金熙郡有处枫林,现在正值秋季,漫山红透,是个好去处。” “主子打算在那动手?”肖风眸底涌起期待之色。 任鸿曦睨了他一眼,捏了捏掌下的荷包:“丫头送了我这么好的东西,作为回报,我怎么说也得请她出去游玩一番,你说对吧?” 肖风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到荷包上来了? 肖风偷偷抬起头打量着任鸿曦此刻的表情,不料被任鸿曦抓了个正着,连忙低下头:“主子所言极是!” “你先下去吧。”任鸿曦摆摆手,“至于那小崽子那里,盯紧了,我现在可没心思搭理他。” 肖风离开后,任鸿曦把覆在荷包上的手挪开,干脆把荷包解下来放在掌心细细观看,眼中一片满意之色。 许素儿坐在马车里,车内陈设简洁大方,脚下铺着四合如意纹绒毯,一方梨花木制成的小几上摆着一套刻着墨竹纹的茶具,热气氤氲,茶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丫头,尝尝。”任鸿曦把手边的茶盏推到许素儿面前。 许素儿道了声谢,而后端起茶轻抿一口。 也不知是不是被热茶熏了的缘故,任鸿曦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暖意,尤其是许素儿这双被茶水湿润后泛着光泽的薄唇,让人看了心头直痒痒。 任鸿曦按捺住心神,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轻咳一声:“这可是我头一次泡茶给别人喝。” 许素儿手一顿,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那真是素儿的荣幸。” 任鸿曦话一说出口也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实为冒昧,张了张嘴想解释,想了想还是算了。 二人相对无言,马车终于抵达目的地。 “公子,到了。”车夫隔着帘子在外头喊道。 任鸿曦率先下了马车,正准备伸出手将许素儿搀扶下来,却见许素儿已经自个儿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面。 任鸿曦无奈叹了口气,这丫头。 入目便是无边的红色,明艳动人。 不远处有一座凉亭,凉亭内聚着一些才子,不时传出吟诵声。 “丫头,去那里走走?”任鸿曦指了指东侧,这边人太多,过于吵闹。 许素儿点了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走着。 微风拂过,枝头的树叶簌簌作响,似在欢迎涉足的游人。 任鸿曦回过头,见许素儿的发丝上沾着一片枫叶,位置恰到好处。 见惯了许素儿经常一根檀木簪挽发,如今一抹红色留于发间,为其添了几分风采。 许素儿被任鸿曦看得有些不自在,眸光轻闪:“公子?” 任鸿曦收敛心神,笑了笑,伸手摘去许素儿头顶的枫叶,道:“这颜色与你也是相配。” 许素儿脸颊微烫,红唇翕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任鸿曦转过身:“走吧,听闻山顶有间古刹,咱们去看看。” 许素儿莫名松了口气,抬脚上前,迈上长满青苔的石阶,亦步亦趋地跟在任鸿曦身后。 没走多久,前头的任鸿曦忽然停下脚步,迅速转过身,搂住许素儿的肩头闪身躲在一侧树干后。 惊魂未定之际,许素儿看见之前原本他们站着的石阶上满是箭矢,有的甚至没入石缝中。 任鸿曦松开许素儿,将她挡在身后,眉宇间满是冷冽之色:“丫头,躲好了!” 话音刚落,箭矢再次袭来,破风声在耳畔不断回响。 任鸿曦抽出腰间佩剑,飞快地转动剑柄,将飞过来的箭矢打落在地,而后拽着许素儿躲到一方巨石下,叮嘱道:“丫头,这次是我疏忽了,你在这躲好,千万别出来。” 还不待许素儿说话,任鸿曦已经冲了出去。 “主子!”肖风提着剑赶来,剑上血迹为干。 任鸿曦看着眼前不断冲出来的黑衣人,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好好的出来玩一场,非要赶上来送死。” 黑衣人没有说话,径直挥舞着手中的刀朝任鸿曦砍去,刀刀致命。 任鸿曦将剑横在胸前,挡住了砍下的刀,抬脚踹在黑衣人腹中,一个转身,剑锋发生偏转,已经抵达黑衣人脖间,手下运力,黑衣人瘫软在地。 许素儿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胆,反过头却见郑连带人匆忙赶来。 “主子,属下来迟。”郑连抱拳道。 许素儿摇摇头:“事不在你。”是她让郑连莫要跟的。 黑衣人不断涌出,任鸿曦手上满是鲜血,衣襟处的护领也被染得通红。 任鸿曦正专心对付着身前的黑衣人,耳畔一阵厉声袭过,眸光一暗,余光瞥见两个黑衣人正站在离自己仅一步之遥的位置,此时已经躲闪不及。 “主子!”肖风正被一众黑衣人纠缠着,分/身乏术。 许素儿瞪大眼睛,急道:“郑连,赶紧带人上前帮忙!” 任鸿曦肩膀上生生受了一刀,拿起手中剑直接往那人身上刺去:“我这衣裳价值连城,你给它划破了,那就得拿命来偿!连带着你主子也是!” 肖风目眦尽裂,浑身血气上涌,利索地解决完身边的黑衣人,飞身上前,扶着任鸿曦。 任鸿曦刚准备推开肖风,抬眸便对上远处一双布满担忧的眸子,抬起的手瞬间放下。 剩下的黑衣人已经被悉数解决,郑连拎着仅剩的活口,卸了他的下巴,把人丢到肖风面前,而后带人潇洒离开。 肖风莫名其妙地看了眼郑连,这人不会说话么? 许素儿站起身,迈开步子上前正欲询问一下任鸿曦伤势,脚下一个不察,踩到了地上的尸体,身子不自觉向前倾。 然而腰肢一紧,鼻尖环绕着淡淡的竹香。 “吓到了?” 许素儿心下一慌,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正准备回话,目光却落在尸体手腕上的麒麟纹刺身,瞳孔骤缩,面色苍白。 “丫头?”任鸿曦喊道。 许素儿身子忍不住颤抖,瞬间慌了神,记忆如流水般席卷而来。这些黑衣人,是任永元的死侍!难不成任永元知道她重生了?所以派人来刺杀她? 不,不可能!许素儿立刻排除了这个可能。压下心头的慌乱,神智渐渐回笼,许素儿抬头看着任鸿曦。 “真吓到了?”任鸿曦盯着许素儿苍白的面色,微微诧异,心下有些后悔带她来这里了,“抱歉,我只是想带你出来散散心的,也没想到这些臭虫这么猖狂。” “公子,这些黑衣人是专门冲来的?”许素儿哑声问道。 任鸿曦沉吟片刻,随即点头:“是。” 许素儿目光复杂地看着任鸿曦,在她记忆中,能让任永元忌惮不已,几次痛下杀手却误无果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大宣那位年仅二十五的冽王任鸿曦! 当今圣上的胞弟,从不在人前露脸,未有封地,多年来一直奉命走访各州郡。前世的任永元有不少把柄落在他手中。 许素儿的眼神让任鸿曦没由来的一阵心悸,下意识地抓住许素儿的手腕,皱眉道:“丫头!” 许素儿深吸几口气,强作镇定道:“公子,先回去吧,你受伤了不得耽误。”说完,转身离去。 许素儿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任鸿曦有些纳闷,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以及他手臂上的麒麟纹,嗤笑一声:“这小崽子为了杀我都把自己的死侍给搬了出来,好大的阵势。” “那个也杀了吧。”任鸿曦指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刚好赔我衣裳钱。” 肖风处理完黑衣人,走到肖风身侧,正准备扶着他,却见任鸿曦手一挥:“不就是破点皮么,又不是手断了。” 许素儿在路口租了辆马车,在任鸿曦出来之前催促着车夫赶忙离开。 马车有些颠簸,许素儿紧紧攥着衣角,心绪起伏不定,胸口好似被巨石压了一般,难受得有些喘不过气。 任鸿曦是皇室中人,而她却打定主意今生不再与皇室之人接触,想着解决完魏家之后便离开,然后将生意做遍大宣。 千算万算,到底还是算漏了任鸿曦。 第32章 魏家 接连两日,任鸿曦都没见到许素儿,起初以为是让那日在枫林的情形给吓着了,便没有去打扰她,想给她一些时间缓缓。 越到后面越不对劲,许素儿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自己,神色也比之前疏离了许多。 任鸿曦百思不得其解,心里也有些不大痛快,头一回遭遇这种情况,趁着天黑,轻车熟路地绕到了许素儿的院子,站在窗口,抬手在窗棂处发出一丝声响。 许素儿正披在外衣坐在书桌前,听闻窗边动静,心下一惊,立即吹灭手边的烛火。而后薄唇紧抿,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丫头,你吹气的声音大了些。”外头传来任鸿曦调笑的声音。 许素儿依旧闭口不言。 “丫头,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任鸿曦靠在墙上,疑惑地声音飘进了许素儿的耳中。 “枫林那事的确是我欠考虑,让你受到惊吓,可。”还不待任鸿曦把话说完就被许素儿打断了:“公子,夜已深了,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公子回去吧。” 窗边久久未有回话,想来人已经离开了,许素儿松了口气,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拢了拢肩头上的外衣,扶着桌子起身。 甫一转身便觉脑袋天旋地转,整个人猝不及防地靠在书架上,不断有热气喷洒在脸上。 “丫头,我们抱也抱过,手也牵过,现在来谈男女授受不亲,是不是有些晚了?”任鸿曦促狭道。 许素儿眸里划过一丝慌乱,身子向后倾,强行稳住心神,道:“公子。” “那日的事抱歉。”任鸿曦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是我疏忽了。” 许素儿如释重负,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几步,低声道:“公子不必过于放在心上,毕竟我也未曾受伤。” “那你这几日为何躲我?”任鸿曦问,“难不成你觉得我是危险之人,所以便想着远离我?” 许素儿顿时哑口无言,虽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她确实是想远离任鸿曦。 许素儿的沉默在任鸿曦眼里成了默认,透过屋檐下渗进的烛火,琉璃般的眸子在黑夜里尤为明亮,眼底的抗拒之色尽显。 任鸿曦心里头掠过一丝道不清的心绪,低声笑了笑,没有再说其他,转身离去。 许素儿垂眸不语,保持着原有的姿势靠在书架上,过了一会儿,放才走到窗边把窗户阖上。 任鸿曦回了住处,站在院中的桂花树下,落下的桂花打在他肩头与发梢却无从察觉。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透露着孤清寂寥之色。 肖风从外走了进来,拱手道:“主子,京城有异动。” 任鸿曦不为所动。 肖风眸光一转,目光落在任鸿曦握住荷包的手上,思忖片刻,道:“主子这荷包与今日这身衣裳真配。” 任鸿曦依旧没有搭理他。 肖风不禁纳闷,今日的主子是怎么了?夸许姑娘送的荷包也不管用? 肖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福至心灵,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属下也想去锦绣坊定个荷包,不知许。” “想都别想!”任鸿曦适时开口阻止了肖风未说出口的话。 肖风松了口气,还是这招管用,就是有点风险。 “说吧,什么事?”任鸿曦松开握住荷包的手,继而拨弄着眼前的桂花,“是不是那小崽子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了?他还欠我一身衣裳钱没赔呢。” “这次不是三皇子,是魏家。”肖风回道。 “哦?”任鸿曦惊讶地挑了挑眉,“魏家?别说他跟这小崽子搞在一块儿了?” “魏家近日频频向三皇子示好。”肖风道,“而且魏家已经在四处寻找当年丢弃的那位嫡女。” “怎么?这魏无烨是打算用女儿来拉拢那小崽子了?”任鸿曦嗤笑一声,摘下桂花摊在掌心,而后反掌,桂花瞬间跌落尘埃,“这年头,没脑子的东西总觉得自己神机妙算。到底是脑壳中的洞太大,风灌进来便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 肖风低下头憋笑,主子骂人的功力,还真是渐长。 “行了,随他去吧。”任鸿曦道,“顺其自然。” “那许姑娘她?”肖风问。 “是该她承受的她就得受着,更何况,她不是任人欺负的主。”任鸿曦淡淡道,“至于今后如何,得看她造化了。” “主子不打算助她么?”肖风疑惑道,之前主子还一直让他暗中观察魏家举动,魏家此举,一看就知另有目的。 “不帮。”任鸿曦面无表情道,“男女授受不亲,并且这是别人家事,我掺和什么。” 肖风:“……” 突然明白,主子应当是同许姑娘吵置气了。 许素儿也接到从京城传来的消息,搁下手中的信条,递到烛火边,火焰疯狂地吞噬着信条。 许素儿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脑海中回想着方才看见的内容。魏家老太太久日卧床不起,一直念叨着要寻回十七年前无意间遗落的嫡女。 无意间遗落?当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魏无烨借着魏老太太的名头大张旗鼓来寻她,一是全了自己孝顺的名头,二则是若是寻来了,她也不能不跟着回去,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魏老太太“卧床不起”还依旧记挂着她,这可是她的嫡亲祖母,若是不从,这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她可承受不起。 想起这位魏老太太,许素儿也是记忆犹新,平日里就是待在原理是吃斋念佛,看着慈眉善目的,对子孙疼爱有加。若是一碰到有辱家族名声的事,手段却是凌厉得很,六亲不认。 前世当她撞见任永远秘密被他以淫/乱之名关押之时,走投无路之际曾求助于魏老太太,谁知等来的却是一句:“你已非我魏家人,一切皆咎由自取,留世无用,早死为上。” 许素儿松开握紧的双手,低头看着掌心鲜红的指甲印,眸光一冷,这些人加在她身上的痛楚,历久弥新,永世难忘。 翌日,许素儿寻来郑连,沉声道:“让人放出风去,就说魏家那位遗落在外嫡女在金熙郡。” 郑连疑惑地看着许素儿,随即一阵恍然,抱拳道:“是!” 接下来几天,城内陆续涌进一批外乡人,口音很杂,不过目标都很明确,那就是寻人。 许素儿倚在二楼窗口,瞥见人群中一张熟悉的面孔,若没记错,这位应当是魏无烨身边的亲信魏延。 魏延站在一处摊子前,低头与身边的人耳语,忽然察觉有道目光落在身上,疑惑地抬头去寻,却什么也没发现。 许素儿侧过身躲在了一旁屏风后,心中有了定夺,正准备出去,却被眼前之景给惊住了。 任鸿曦正优雅地端坐在一旁,莹润如玉的手指把玩着茶盏,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容。 “公子。”许素儿往后退了一步,福了福身,这并不是任鸿曦的雅间,见他出现在这里着实惊讶。 “哦?许掌柜?”任鸿曦状似不经意地偏过头,诧异道,“方才四处转悠了一遍,这眼睛有点花,找不着我那雅间究竟在哪,便随意找了间进来歇歇脚,许掌柜没吓着吧?” 之前的任鸿曦一口一个丫头,现在却改口成了许掌柜,倒叫许素儿有些不适应,怔愣半晌,回道:“自是不会。” “那便好。”任鸿曦微微颔首。 “许掌柜还不走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么?”任鸿曦替自己倒了杯茶,偏头看着站在一旁的许素儿。 “没有。”许素儿收敛思绪,“公子慢用。”说完,抬脚离开。 待许素儿离开后,任鸿曦重重放下手中茶盏,动作之大使得茶水四溅。 刚阖上门还未离去的许素儿听闻动静心头一跳,眸光复杂地盯着门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离去。 许素儿下了楼,正好对上郑连投来的目光,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走了过去,问:“怎么了?” 郑连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的魏延等人,里面坐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这位正是魏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 这位周嬷嬷曾受过她母亲恩惠,是非分明,也是魏府唯一一位把她当主子来看的人。 许素儿眸底掠过一丝光亮,那还真来的巧了。 “一切按我之前交代的进行。”许素儿道。 “可是主子,那样的话你……”郑连想起之前许素儿交代的话,显得有些迟疑,那事太危险了。 “我从不做没准备的事。”许素儿坚定道,“一切照常。” 这回她要正大光明的,迈着魏家的大门回去。 许素儿回屋找了一件之前从许家穿来那件洗得发白的衣裳,上面打满了补丁,十分陈旧。 紧接着,又从妆奁中拿出一把赤金打造的如意锁,上面嵌着五颗黄豆大小的红宝石,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好在之前当铺开的价格没有达到卢氏的预期价,以至于这把象征着她身份的如意锁没有当出去。 看着如意锁,许素儿也不知应不应该感谢一下魏无烨跟那个女人,当初把她丢在许家门前好歹还留个贵重的物品,让人捡去也不会觉得亏。 又或者他们本就打好了算盘,想着日后若是能用到她的时候,靠着物件找起来也方便些。 无论何种原因,许素儿也不在意,勾了勾唇,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33章 遗珠 许素儿从侧门走到了后街,远远看见魏延与周嬷嬷等人已经走出茶楼。 许素儿朝着隐在暗中的人比了个手势,而后大步上前跟上魏延他们。 彼时临近午时,大街上人不算多,周嬷嬷拿着帕子遮挡着有些刺眼的阳光,眉头紧蹙道:“我说魏延,你们的消息到底靠不靠谱?这人当真在金熙郡?该不会还在许家吧?” 魏延回道:“不会的,之前去查过,许姑娘早在两个月前离开了许家。” 周嬷嬷擦了擦额间沁出的细汗,喘着气道:“那就让你的人尽快找到许姑娘,老太太还在家里等着呢。” “要不我先让人送您回客栈歇息?”魏延问道,这周嬷嬷可是魏老太太身边极为看重的人,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周嬷嬷摆摆手:“不了,你们这群大老爷们下手没个轻重,若真是遇上许姑娘,她看你们这阵势早也吓跑了,好歹有我一个老太婆在这能帮衬一二。” 话音一落,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耳边响起,行人连忙往两侧躲开。 “让开!快让开!马失控了!”车夫拼命拽着缰绳,红着脸朝众人吼道。 周嬷嬷到底年纪大了,来不及躲闪,瞪大眼睛看着飞驰而来的马车,生生吓得腿软。 魏延等人躲在一侧,没得机会拽开周嬷嬷,呼吸一凛。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灰色的身影冲上前,快速拽开尚在发呆的周嬷嬷,自己躲闪不及却被马蹄给踢到了背上,跪倒在地。 “吁!”车夫见撞到人,立即把缰绳往胳膊上缠,拼尽全身力气,这才将马给拉住了。 许素儿半趴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好在避开了要害,不然真的得在床上好好躺一会儿了。 周遭人开始对车夫痛斥起来。 “你是怎么驾车的?不会驾车就别驾!” “就是!弄伤别人你赔得起么?” …… “姑娘没事吧?”车夫赶忙跳下马车,惊慌失措地看着许素儿,手一个劲地打着哆嗦,话都说不利索,“这马也不知道为什么发狂,我控制不住它,姑娘,我带你去医馆看看吧。” 周嬷嬷已经回过神,连忙扶起许素儿,随着许素儿的动作,只听啪嗒一声,一块如意锁掉落在地。 周嬷嬷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看着许素儿。 许素儿伸出手想要拾起地上的如意锁,却被周嬷嬷早先一步给捡了起来。 “姑,姑娘。”周嬷嬷结结巴巴道。 许素儿强忍着疼痛抬起头看着周嬷嬷,漂亮的眉头皱成一团。 周嬷嬷把话咽了回去:“姑娘,我先送你去医馆看看大夫。” “是是是,我跟你们一起去。” 车夫连忙附和道。 医馆内,医女给许素儿检查了一下背上伤势,除去一道明显的淤青之外没有其他伤痕,用药酒替她揉了一会儿,说道:“姑娘这伤没有大碍,用药酒擦上一阵,多歇歇就会好的。” “多谢大夫。”对于背上的伤许素儿自是清楚,想起方才周嬷嬷看见如意锁的表情,一切已经达到想要的效果。 许素儿穿好衣裳出了内室,车夫看见许素儿走了出来,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是属下失职让主子受伤了。” 许素儿摆摆手:“不,亓朗,你干的很好,起来吧。” 亓朗起身,低声道:“那些人正在前厅候着。” 许素儿微微颔首,手扶着柱子慢慢吞吞往前走。 周嬷嬷手里紧紧握着如意锁,脸上激动之色难掩,目光不时朝垂下的门帘望去。 门帘晃动,周嬷嬷蹭的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上前扶着许素儿坐了下来。 许素儿不好意思地对着周嬷嬷笑道:“您这样实在是太折煞我了。” “哪里哪里。”周嬷嬷忙道,“若不是姑娘把我拽开,我现在都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许素儿秀眉微蹙,道:“您太客气了,这只是顺手的事。” “对了,姑娘。”周嬷嬷扬起手中的如意锁,“这是你的么?” 许素儿看着周嬷嬷手中的如意锁,眼中涌起一丝怀念之色:“是我亲生母亲留给我的。” 周嬷嬷一听,激动更甚:“那敢问姑娘是不是姓许?” 许素儿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周嬷嬷:“你这是要做什么?”随即眼底涌起一丝惊惧之色,身子不自觉往后倾,手挡在身前,“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嬷嬷见许素儿想差了,估摸着是自己的举动太过激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莫怪,是我唐突了。” “是这样的,我们府上有位姑娘,出生时便不小心遗落在外,府上老太太多年来一直惦记着,想着要把自家姑娘找回来。后来打听到被清泉县一户姓许的人家给捡了回去,当家的便叫许国忠。”周嬷嬷解释道,“敢问姑娘可是自幼在清泉县长大的?父亲可是许国忠?” 许素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周嬷嬷,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 周嬷嬷见状,想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心中一阵欢喜,盯着许素儿的面孔细细打量。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琉璃般的眸子里好似盛了满天星河,一身朴素的衣裳也难掩其风采。 与过世的那位夫人当真是有五分相似! “看姑娘这神情,想来我方才说的无语。”周嬷嬷笃定道,“既然如此,还请许姑娘同我一起回去,老太太正盼着你呢。” 许素儿犹豫地看着周嬷嬷:“万一是你们搞错了呢?我阿娘说我亲生爹娘早死了,不然怎么把我丢了,这么多年也不来找?只有死了才找不到。” “啊呸!”提起卢氏周嬷嬷忍不住吐了口唾沫,这个寡妇的德行她知道,许素儿被丢弃在许家的事她也清楚。只是想到这些年来魏家每月按例给她卢氏银子还要在背后这般诋毁主人当真是让人不快。 “姑娘莫要听她胡说,当时夫人临产,不料劫匪突袭,夫人在生下姑娘之后便撒手人寰。待老爷赶到之时,您也没见了,只看见了一地的血。老爷悲恸不已,想来您与夫人一同没了,费了好一阵功夫才走了出来。”周嬷嬷虽然知道实情,可还是得睁着眼睛说瞎话。 毕竟主子家是事容不得她一个下人议论,如今夫人已去,当年恩情无法报答,也只能想办法报答在许素儿身上了。 把许素儿接回魏府,总比在外面受苦的好。 若是许素儿知道周嬷嬷此时的想法定是会道一声做梦! “许姑娘。”周嬷嬷再次喊道。 许素儿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嬷嬷:“您真的确定没有找错人么?若是我同你们回去,你们发现找错人了,会不会拿棍子把我赶出来呀?” 听了许素儿的话,周嬷嬷哭笑不得:“我的姑娘,放心吧,不会错的。” “那好,我跟你们回去。”许素儿点点头,眸里闪烁着渴望之色,“您说的魏老太太,是我的祖母么?” “是的。”周嬷嬷道,“家中老爷也盼着姑娘回去团聚呢。” 许素儿嘴里慢慢咧开:“好!” 因着时辰已晚,虽然金熙郡离京城不远,可到底带着姑娘家晚上赶夜路不方便,一行人便留宿客栈,计划着明早再出发。 周嬷嬷见许素儿衣裳太过陈旧,便按着她的身形去了绸缎庄买了些衣裳。本打算去锦绣坊买的,可是看见价格立马吓到了,最便宜的都要二十两,她一个下人可没这么多钱,就算是去账房支也是不可能的。 许素儿沐浴完,穿着周嬷嬷送来的干净里衣,趴在榻上,反手掀开上衣,扭过头想看看伤处在哪这样才好上药,结果什么也看不见,倒还把脖子给拧酸了。 掌心的药酒慢慢挥发,只剩掌心冰凉的一块。 许素儿叹了口气,再次准备拿起榻边的药酒往手上倒,却有一只手早先一步拿起药酒。 许素儿吓得立马反过头,只见任鸿曦一袭白衣坐在榻边,将药酒倒在掌心,而后抬眸看了眼她,面无表情道:“我就是想看看许掌柜见义勇为的后果。” 许素儿想起自己还露在外面是背,连忙想把掀起的衣服扯下却被任鸿曦阻止了。 “你!”许素儿红着脸瞪向任鸿曦。 “又想说男女授受不亲?”任鸿曦睨了眼许素儿,“许掌柜,你觉得自己可以涂么?” 许素儿干瞪着任鸿曦不说话,强行扯着衣服。 “害羞了?”任鸿曦忽然凑近,盯着许素儿的脸,弯眸一笑,“丫头?” 许素儿只觉得面上更烫了,连忙转过头,将脑袋转向里面,手里扯着一边的被子想要往身上盖去。 “好了。”任鸿曦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 任鸿曦说罢,将掌心覆盖在淤青处,温柔地按摩。 许素儿僵直着身子,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任鸿曦也好不到哪去,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掌心娇嫩的肌肤不断流转,惹得他口干舌燥,连忙把目光转向别处。 “好了。”任鸿曦松开手,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往嘴里灌,带着一丝急切。 许素儿帮忙扯下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裹住。 “丫头。”任鸿曦盯着那个裹得跟蚕蛹似的人,失笑道,“你要同魏家的人回去?” “是。”被子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任鸿曦想了想,叮嘱道:“多加小心,切莫轻信任何人。” 许素儿没由得眼眶一热,对于任鸿曦,她想要避开的,可是任鸿曦的次次关心又让她动摇。 任鸿曦见许素儿没回话,想来是害羞了,便不再多留,抬脚离去 。 第34章 交锋 马车里周嬷嬷一直在同许素儿讲述着魏家的情况。 “许姑娘,方才我说的那些您可记住了?”周嬷嬷絮絮叨叨说完一通,端起小几上的茶往嘴里灌。 许素儿瞪大眼睛,眸里的羡慕之意毫不掩饰,但又有些胆怯,生生地点了点头,低声道:“知道了,谢谢周嬷嬷。” 周嬷嬷看着许素儿这怯生生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府中那位温柔端庄、举止大方的那位,二者相比,高下立见。 “姑娘可还记得之前在客栈教你的礼仪?”周嬷嬷问道。 许素儿点点头:“记得。” “那便好。”周嬷嬷笑了笑,“待会见了老太太可别忘了行礼,老太太最重礼法之人。” “谢谢嬷嬷。”许素儿感激一笑。 前世她回魏家,第一时间见了魏老太太,行了个蹩脚的礼,漏洞百出,成为全府的笑话。粗鄙无礼之名便也自此传了出去,此后魏老太太也没给她好脸色。 其实在前世成为三皇子侧妃后,她跟着宫里资历深厚的教养嬷嬷那学了一段时间的规矩礼法,愣是让对方没有挑出一丝错来。可周嬷嬷愿意教导她,便也说明对方有心,不可辜负一番好意。 马车缓缓驶入京城,车帘随风掀开一道角,热闹的街市收入眼底。 这是她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地方! 许素儿隐在袖中的手暗暗握紧,垂下的眸子里泛起森冷的恨意。 紧接着马车拐入一条较为安静的街道,这是去魏家偏门的方向。 许素儿猛然抬起头,一手抓着周嬷嬷的袖子,面色惨白,嗫嚅道:“嬷嬷,我,我难受。” “姑娘怎么了?”周嬷嬷皱紧眉头,仔细打量着许素儿。 许素儿摇摇头,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又赶紧用手上的帕子捂住嘴。 周嬷嬷了然,连忙掀开帘子对着车夫喊道:“赶紧停车!” 后面的魏延小跑上前:“周嬷嬷,怎么回事?” 周嬷嬷也来不及同魏延多说,牵着许素儿下了马车,扶着她走到一边的草地上,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许素儿拿开捂在嘴边的帕子,弯腰吐了起来。 魏延见许素儿这模样眼里划过一丝不屑,坐个马车都会成这样,当真是乡巴佬。 好一会儿,许素儿扶着周嬷嬷的手臂挺直腰身,眸里泛起星星泪光,眼眶有些泛粉,看着让人心生爱怜。 许素儿不好意思地笑笑,哑声道:“抱歉,周嬷嬷。” 周嬷嬷十分体谅地拍了拍许素儿的手:“姑娘这是哪里话,这车夫看着模样年轻,本以为是个厉害的,谁知竟是个技艺生疏的,老婆子我差点都要吐了,只不过是强忍住了。” 周嬷嬷三言两语把这事归根于车夫身上,解了许素儿的窘迫。 许素儿借口有些头昏,想要透透气,周嬷嬷本想拒绝,眼瞧着就要到家门口了,再者许素儿一个姑娘家,一直待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不成体统。可看见许素儿不时反手往背上揉去,心生愧疚,只能答应。 许素儿唇角微扬,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日头,余光瞥见一辆华丽的马车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缓缓驶过,车棚上挂着极为明显的“魏”字。 总算是等到了! 许素儿眼底划过一丝暗色,对着周嬷嬷兴奋地喊道:“这个是不是咱们府上的马车?” 周嬷嬷点点头,正想说话便看见许素儿提着裙摆追着马车跑了上去。 “周嬷嬷,我不想坐马车了,我就这么走回去吧。”许素儿带着任性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看见大门了,哇,真气派!” 周嬷嬷回过神,意识到不妙,赶忙跟上。 这许素儿还没认祖归宗,便不能算是魏家人,且非贵客,这要是从大门走进去,实在是有违礼法。 朱红色的大门正敞开着,两侧站着带刀侍卫,好不威严气派。 那辆华丽的马车已经停下,一位丫鬟打扮的姑娘站在马车旁朝空中伸出手。 紧接着,一位身着素色竖领对襟广袖长衫的女子走出马车,提着翠绿色的山茶提花纱马面裙,踩着车夫递过的台阶走下来。 长身玉立,秀发挽成髻,发间别着岫玉珍珠步摇。五官秀美,红唇微启。 正是魏家最为得意的女儿魏如馨! 谁能想到表面上温温柔柔的魏如馨背地里却是一位手段狠厉心肠歹毒之人呢?前世在魏家,许素儿隔三差五都要被魏如馨折磨羞辱一番,若不是她对魏家有用,早就被魏如馨折腾死了。 魏如馨如今十五,在思源书院念书,巳时末归。 她正好掐着点在这候着,好在是等到了。 许素儿深吸一口气,嘴边扬起灿烂的笑容,小跑上前,对着魏如馨说道:“请问你是魏家的小姐吗?” 魏如馨侧过头看着许素儿,一身淡紫色的衣裙配上精致的五官,加之脸上纯真的笑容显得整个人风姿绰约。 即便是普通的衣裳也掩盖不住许素儿身上的光芒,这样的许素儿让魏如馨下意识的不喜,眉心微蹙,冷淡道:“我就是,怎么了?” “那这么说来你算是我妹妹了!”许素儿惊呼一声。 “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敢称呼我们小姐为妹妹?当真是不要脸的破落户。”魏如馨身边的大丫鬟乔秀手插着腰指着许素儿骂道。 “乔秀,我们走。”魏如馨懒得搭理许素儿,转身走上台阶。 乔秀临走前还瞪了许素儿一眼,满脸的嫌弃与不屑。 周嬷嬷赶上前,拽住许素儿的袖子,神情有些不悦,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许姑娘,跟我走。” 乔秀耳朵尖,回头看着周嬷嬷,讶异道:“周嬷嬷,这个人是谁?难不成是老太太那里新招来的丫鬟不成?” 魏如馨跟着回过头,这位周嬷嬷在祖母身边可谓是地位都能排在他们这些孙辈上头,朝她微微颔首:“周嬷嬷。” 周嬷嬷睨了眼多嘴的乔秀,对着魏如馨福了福身:“如馨小姐。” “祖母身边伺候之人还得机警些的好。”魏如馨道,“似她这般没有礼数之人,恐是会惊扰祖母。” “妹妹,我可不是什么丫鬟,周嬷嬷说我是魏家的。”许素儿笑着解释,话还没说完就被魏如馨打断了。 魏如馨唇边笑容一僵,目光一冷,不悦地看向许素儿:“我说话何时有你插嘴的份?既然身为奴才,就该有点奴才的样子,免得外人看去叫我魏家落了身份!”反正魏如馨就是把奴才的帽子往许素儿头上扣下了。 许素儿偏不如她意! 过往的行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下脚步,驻足观看,这大户人家的是非,可够他们茶余饭后好生笑谈一阵。 大伙两眼放光,暗搓搓地盯着魏家门前。 对于这么多的目光,魏如馨有些懊恼,偏过头去:“周嬷嬷还是尽快把手底下的人管教好,不然日后伺候祖母也是够得一阵训斥。” “我不是丫头!”许素儿高声辩驳道,“周嬷嬷说我是魏家遗落在外的小姐!” 这一话震得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惊讶不已,目光在许素儿跟魏如馨身上来回交替。 “这魏家可是那吏部侍郎家?” “那当然了,这京城还有几个魏家?门口那位就是魏家大小姐魏如馨呢。” “可这位紫衣姑娘也说自己是魏家小姐呢,难不成是来骗钱的?” ……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魏如馨面色一沉,指着一旁的侍卫道:“把这疯子给我轰走!我魏家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随便叫唤的。” 侍卫上前欲把许素儿拖走,周嬷嬷急忙挡住,为难地看着魏如馨:“如馨小姐。” “周嬷嬷。”魏如馨道,“您这是何意?难不成这丫头真是我魏家小姐不成?若真如此,我又该是何人?” “这……”周嬷嬷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人群。 许素儿泫然欲泣:“周嬷嬷,您之前明明跟我说我是魏家十七年前丢失的小姐,我亲生母亲生下我就离世了,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找我,难不成您是骗我的?那您骗我来做什么呢?” 话语委屈至极,旁人一阵动容。 “我想起来了!之前魏家不是在找遗落在外的女儿么?” “什么!还真的找到了?这魏家当真是不错,这女儿一个比一个貌美,这魏侍郎以后的门槛都会被媒婆给踏平咯。” “差点忘了,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魏家嫡女。十八年前江州首富之女嫁给咱们的魏侍郎夫妻二人恩爱不已,那可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话。” …… 魏如馨已经彻底反应过来,之前偶尔听母亲提起过一次,没放在心上,毕竟都十七年了,活没活都不一定。 “周嬷嬷,您是不是骗我的?”许素儿可怜巴巴地望着周嬷嬷。 周嬷嬷攥紧手中的帕子,一时半会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将目光转向魏如馨。 “我说你们也真是的,这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回来了,也不让人进去干在门口站着,这日头正大着呢,娇滴滴的小姑娘晒着多不好。”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就是就是。”其余人纷纷起哄。 “闭嘴!”乔秀跺跺脚,指着眼前人,“我们魏家的事岂容你们旁人置喙?也不看看你们什身份!” “放肆!”一道不悦的男声自门内传来。 第35章 入府 来人正是魏无烨,穿着灰白色长衫,浑身上下散发着文生的儒雅。 站在他身边的是夫人梅氏,穿着松绿色暗花纹大袖长衫,鬓间插着珍珠玛瑙钗,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扶着魏无烨,姗姗而来。 魏无烨看着已经吓得浑身打抖的乔秀,不满地看向魏如馨:“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 魏如馨低下头,弱弱地喊了声:“父亲,母亲。” 梅氏走到魏如馨身边,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转头对魏无烨说道:“老爷,馨儿刚从书院回来,毕竟累了,更何况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东西,她到底年纪尚小,哪里处理得来?” 梅氏看了眼站在一边的许素儿,眸底掠过一丝暗色:“再说了,馨儿到底也是为了咱们魏家,这要是随便把什么东西放进去了,不好过的也是咱们。” 魏无烨睨了眼梅氏,梅氏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魏无烨走下台阶,对上许素儿递过来的目光,澄澈无比,与记忆中的那双带着柔情的眸子相合,尘封多年的心绪染上心头,一时间有些恍然。 “老爷。”周嬷嬷福了福身,不着痕迹碰了碰许素儿。 许素儿连忙跟着行礼。 魏无烨回过神,笑了笑:“不必多礼,叫什么名字?” “许素儿。”许素儿低声回道。 “那你知道周嬷嬷为何带你来这么?”魏无烨问。 许素儿抬头看着魏无烨,眸里隐有泪光闪烁,却沉默不语。 “魏侍郎,这位当真是您的女儿?”有人好奇道。 “我瞧着八/九不离十了。”笃定的口语从人群中响起,“这与当年的魏夫人长得有五分相似,魏侍郎,恭贺你们一家团圆啊。” 提起先夫人,魏无烨身子一僵,眼神有些不自然。 梅氏眼里涌起一丝狠毒之色,暗暗瞪着许素儿。 “母亲。”魏如馨有些惊讶,“她当真是要找的那位?若真是,那我算什么?” 魏如馨很是不甘,若真如此,那她在许素儿面前就得低一等,因为她母亲是继室,还是一位由妾扶正的! “不可以!”魏如馨咬咬牙,“母亲,不能让她进家门。” 对于让许素儿回来这事梅氏也是不同意的,可是魏无烨有他自己的打算,她也不能阻止,只能允了这事。可想到自己女儿要受到委屈,心里也是一阵心疼。 “多谢诸位好意。”魏无烨朝众人拱手,“若真是如此,魏某定当好生感谢大家。” “孩子,你先随我一同进去吧。”魏无烨柔声道。 许素儿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大门,然后看了看魏如馨,瑟缩了一下。 “不怕,我带你进去。”魏无烨拍了拍许素儿肩头。 许素儿激动地看着魏无烨:“谢谢。” 魏无烨转过身,递给梅氏一个警告的眼色,梅氏会意,只能憋住心头的不快,笑着上前牵起许素儿的手:“好孩子,一路受苦了,先随我进去吧。” 魏无烨虽说同意让许素儿从大门进,可方才的话模棱两可,也并未直接承认许素儿的身份。 走上台阶时,魏如馨那带着不满与怨恨的目光投过来,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 许素儿勾了勾唇,其他的暂且不提,反正她进了魏家这大门,一切便由不得他们! 聚在门口的人见戏已经散去,陆续离开。 角落里的任鸿曦看着许素儿安然无恙的进了魏家,不由得失笑。 “主子,金熙郡已经留了咱们的人,茶楼跟锦绣坊都有人守着。”肖风说道。 任鸿曦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主子为何又决定回来?”肖风不解,这才离京没多久啊。 任鸿曦晃了晃手中的折扇,挑起腰间挂着的荷包,勾唇道:“来找小崽子赔我衣裳钱。” 魏无烨先让梅氏带着许素儿回后院厢房休息一下,自己则跟着周嬷嬷去了魏老太太在的松鹤堂。 松鹤堂内,魏老太太穿着柳黄色短衫,戴着绣花珍珠抹额,因年岁大而逐渐泛黄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 魏老太太一手扶着扶手,撑着额头假寐。听闻外头来报魏无烨来了,挥手屏退膝边跪着的丫鬟捶腿的丫鬟。轻掀眼皮,眸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儿子见过母亲。”魏无烨拂开百花门帘,对着魏老太太拱手道。 魏老太太静静看了着魏无烨,然后目光转到周嬷嬷身上,沉吟半晌,道:“坐下吧,周嬷嬷,一路辛苦你了。” 周嬷嬷走上前,半跪着行礼:“老太太。” 魏老太太微微颔首,示意周嬷嬷站在一侧,而后对上魏无烨欲言又止的眸子,开口道:“事情我已知晓,你既把那丫头从正门带进来,即便没有直接说明,却也昭示着承认了她的身份,改日办个认祖归宗宴吧。一定得风光体面,莫要落了我魏家面子。” “是。”魏无烨低头应道。 “让梅氏管好自己的嘴,少在孩子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魏老太太叮嘱道,“人已经找回来,都已经十七了,多少在府中待不了多久,犯不着背地里搞手脚,省得污了自己名声。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胆儿小得很,没见过什么世面,虽说不用事事按规矩来,可面上还得过得去。” “儿子记下了。”魏无烨回道。 “行了,你还有事便去忙吧。”魏老太太淡淡道。 魏无烨急着回去叮嘱梅氏,便没多做停留,说了几句便走了。 “青妍,你同我说说,这丫头如何?”魏老太太揉了揉眉心。 周嬷嬷斟酌一二,说道:“老奴与她接触也不过一日,不过姑娘为人心善,前几日在金熙郡一辆马车失控,是她推开了老奴,不过自己却受伤了。虽说长于乡野,可到底心性不错。” “哦?她救了你?”魏老太太挑了挑眉,目光逐渐锐利,“所以你为了感谢救命恩人,违了我的意思,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从正门进来?你可今日此举,可是逼我魏家在承认她!今日馨儿也在场,众口铄金,你让她日后颜面往哪摆!” “老太太!”周嬷嬷吓得连忙跪下,“就算给老奴一百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啊!当时姑娘说不舒服就下车歇了一会儿。当时如馨小姐的马车刚好驶过,姑娘就跟着跑上去,老奴一时没拦住 ,还请老太太责罚。” 魏老太太盯着周嬷嬷看了许久,扶了扶鬓间的步摇,道:“起来吧。” 周嬷嬷暗暗松了口气,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这丫头现在在哪?”魏老太太问。 “由夫人带去厢房梳洗一番,待会便来拜见老太太。”周嬷嬷回道。 魏老太太正想回话,就听见外面院里吵吵嚷嚷的,不由得眉头一皱,起身往外走。 周嬷嬷见状,立马扶着魏老太太的胳膊,搀扶着她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魏老太太站在院口,叫住急急忙忙跑过去的丫鬟。 丫鬟止住脚步,对着魏老太太行礼道:“回老太太的话,是刚进府的那位许姑娘出事了。” 又是许素儿?魏老太太脸上一沉:“她又怎么了?” 丫鬟咽了咽口水,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魏老太太语气一冷。 “大小姐失手把许姑娘推到假山上,把腰给撞到了,如今正昏迷不醒,老爷让奴婢去请府医。”丫鬟一口气把话交代清楚。 “青妍,扶我去看看。”魏老太太神色一凛。 西厢房内,许素儿顶着一张苍白如纸的面色,双眼紧闭,薄唇紧抿。 魏如馨红着眼靠在梅氏怀里,委屈地看着魏无烨,哑着声音道:“父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魏无烨心里涌起滔天怒火,暗骂魏如馨没脑子,再过几日便是三皇子选妃的日子,如今许素儿回来正是时候。对于任永元他也还没抱有十成的把握,只能先试试水。魏如馨是他自小护在掌心里疼爱的,根本不舍得。 只能寻来许素儿,即便是日后不成,折了一个许素儿进去也不心疼。到时可以直接对外宣称许素儿并不是他魏家女儿,是有人故意冒充,虽说届时魏家会有影响,但不至于跌落尘埃,一败涂地。 宫里已经发出旨意,但凡四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年满十五皆需参加。 “真是个蠢货!”魏无烨忍无可忍,指着魏如馨骂道。 魏如馨不可思议地看着魏无烨,泪水潸然而下,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魏无烨第一次骂她,却是为了一个乡下丫头。 “老爷。”梅氏心疼地拿起帕子替魏如馨擦拭着泪水,“馨儿这孩子心性如何你不清楚?她可是连对丫鬟都不会说句狠话的人,怎么可能故意推许姑娘?想来也是这孩子体弱,一下没站稳罢了。” “一下没站稳能差点把骨头都给撞断了?”魏无烨怒道,“她是豆腐做的不成?” “什么?”梅氏低呼,“这么严重?” 魏无烨冷哼一声:“大夫说至少得卧床半月。” 魏如馨一听,眼底划过一丝兴奋之色。这许素儿看着就惹人嫌,竟然敢让自己唤她一声姐姐?当真是不要脸的东西!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应该乖乖站着让你打的,对不起!”里屋传来许素儿那饱含惊悚的梦呓。 “好啊!老身竟不知我魏家何时有这种为非作歹,心狠手辣之人。”魏老太太清冷的声音自屋外传来。 梅氏心头一突,下意识的把魏如馨搂得更紧,目光朝魏无烨望去。 第36章 收买 魏无烨面色稍缓,上前搀扶着魏老太太坐下,道:“母亲怎么来了?” 魏老太太拂开魏无烨的手,目光在梅氏母女二人身上逡巡一遍,冷冷道:“老身就是想来看看这位遗落在外的大孙女。” “祖母。”魏如馨福了福身。 魏老太太冷哼一声:“起来吧。” “明日请族里几位叔伯来一趟,商量这丫头入族谱一事。”魏老太太把目光转向魏无烨。 “母亲,会不会太仓促了些?”梅氏一下没忍住开口,“毕竟这许姑娘伤势未愈,待她好了再提这事也无妨啊。” 魏老太太睨了眼梅氏,面无表情道:“我说话何时有你开口的份?这么多年的规矩学哪去了?” 梅氏表情讪讪,低下头掩饰眸子里的怨毒:“是。” “母亲,小瑶说的在理。”魏无烨思忖道,“素丫头伤势未愈,不如等她痊愈之后再做打算?” 魏老太太重重拍打着手下的扶手,眉毛一横:“你以为我想?今日馨儿这事传了出去,对她的名声何其影响?于你又有多大影响?飞扬跋扈,纵容子女,教养无方,随便一个你也担不了。少跟我眼子浅的想着现在的舒心,承认许素儿,把这事归于姐妹间的玩闹,保全了馨儿,也保全了魏家的名声。”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把你那些小心思给我收好了。”魏老太太把目光转向梅氏,“如今好歹也是正牌夫人,以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最好给我忍着。别以为有烨儿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胡作非为。” “是。”梅氏心头一颤,弱弱地应道。 “青妍,扶我进去看看这丫头。”魏老太太扶着周嬷嬷起身,绕过屏风朝里屋走去。 拨开纱帐,一张清丽的面容呈在眼前,让魏老太太有片刻失神。 许素儿早就醒了,腰上的伤并无大碍,至于府医所说,不过是拿了她银子罢了。 这个府医她前世接触过多次,爱财如命,但凡对方给的钱多,他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方才梅氏带着她进了后院便借口自己有事便离开了,让丫鬟给她带路,却把她往柴房处带。前世她进魏家可是睡了半年的柴房,可如今是不会再睡了。加之七日后的三皇子选妃,她可不想再代替魏如馨去,只能先一步动作了。 许素儿缓缓睁开眼,看着老神在在坐在一旁的魏老太太,立即挣扎着起身,刚有动作便被喝止住了。 “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了。”魏老太太道。 许素儿抬起头,看着魏老太太,眼底显而易见的慌乱。 魏老太太眉心微蹙,道:“别怕,我是你祖母,馨儿是你妹妹,同你玩闹罢了,她年纪尚小,你也莫怪她。” 许素儿闻言,心中冷笑不止,一个姐妹玩闹就把这事给轻飘飘盖过去了?纵然心中多不满,许素儿面上却是一副顺从的模样:“好。” “好孩子,这么多年在外受苦了。”魏老太太一改先前模样,一脸慈祥。 这还真是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魏家人的通病。 “不,不苦的。”许素儿眸里闪烁着泪光,哽咽道,“素儿如今不是回来了么?能回来,就不觉得苦了。” 魏老太太点点头:“真是好孩子,缺什么就跟你母亲讲,莫要羞,听见没?” “嗯!好。”许素儿乖巧地点点头。 魏老太太没有多留,借着身子乏了扶着周嬷嬷回了松鹤堂。 “青妍,你说这许素儿,真如表面看着那般无害么?”魏老太太怀疑道。 魏如馨是按照嫡女的标准自小培养的,知书达礼,今日却在许素儿身上栽了跟头,当真是巧合不成? 周嬷嬷手一顿,笑了笑:“老奴与她接触也不多,只觉得这姑娘她胆子小了些,性子比较内向。” “上不了台面。”魏老太太嗤笑一声,心头那点疑虑也被打消,“到底是乡下来的,明日你找个靠谱的妈子去教导她些礼仪,省的日后出去了丢我魏家的脸。” “是。”周嬷嬷应道。 九月的夜里比之八月寒凉了许多,夜风把躲在草丛间鸣叫的虫豸也吹得噤了声,声音陆续弱了下去。 许素儿披着外衣靠在窗台边,放眼打量着凄清的院子。 围墙角落里蹲着的杂草有半人高,躲在杂草间的石桌凳只有在清风拂过时才会显露痕迹,之后又藏匿起来。 一棵高耸的桂花树正孤零零地站在院中央,寂寥地把清香散发在每一处角落。 对比于院内的场景,屋子里也好不到哪去。 家具都落了灰,有些已经被虫蛀得不成样子,纱帐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洞,空中的弥漫着潮湿腐败的气味。 谁能想到这处凄凉的院子竟会是她的生母,魏无烨的原配夫人生前所居住的呢? 她那未曾谋面的母亲,那个传闻中天真烂漫的女子,一颗痴心错付了魏无烨,最后落得一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许素儿伸手覆上胸口,只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闷压在心头,在为她的母亲,又或是在为自己? 海棠园内,梅氏接到魏无烨连夜去庄子上请族里长辈时,气得摔了两套茶具,依旧忿忿不平。 魏如馨听闻这边动静赶了过来,进门便看见一地的碎片,不由得皱了皱眉:“母亲这是做什么?” “馨儿?”梅氏见魏如馨,立马收敛眉间的戾气,整理了一下散落的鬓发,“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明日可还要去书院上课的。” 魏如馨让乔秀去唤丫鬟打扫地上的碎片,扶梅氏走进里屋。 “我知道母亲为何生气。”魏如馨低声道,“之前女儿也气,可坐下来细想,如今事已成定局,你我再生气也改变不了什么。那许素儿在外十七年,父亲也只是近段时间想起她来,定然不是因为什么骨肉亲情,这里面势必有隐情。” 梅氏眸光微闪,听着魏如馨的话,心里有些欣慰,她的女儿果然聪慧。 “她左右也只不过是占个嫡长女的名声,除去这些,比之于我,她什么也没有。”魏如馨继续分析道,话语里满是轻视,“她母亲早死了,母亲犯不着跟一个牌位争什么,外头大家称呼的侍郎夫人不还是您?” 梅氏搂着魏如馨,感慨道:“还是馨儿体贴为娘,放心吧,这些母亲都懂。” “母亲知晓便可。”魏如馨放心道,“只至于许素儿那里,祖母也说了,面子上过得去就行,您也不必太过操心,一个乡下野丫头罢了。” 梅氏笑了笑,伸手抚摸着魏如馨乌黑的秀发,突然想到一事,脸色骤变,不自在地问道:“馨儿,这段时间在书院表现如何?” 提起这个,魏如馨骄傲道:“先生今日刚表扬了我。” 梅氏跟着一笑,紧接着又叹了口气,这么优秀的魏如馨,若真的在三皇子选妃上脱颖而出,那可怎么办?老爷的计划她虽不知,可也能猜得个七七/八八。不行!没有把握的事不能让馨儿去冒险! “母亲怎么了?”魏如馨看出梅氏的不对劲。 梅氏摇摇头:“没事,就是困得厉害,你也回去歇着吧。” 魏如馨走后,梅氏赶忙寻来贴身婆子杨嬷嬷,急道:“去问问府医有没有什么药让人服用之后就跟生重病一样的效果?” 杨嬷嬷眸光一转,立马明白了梅氏的想法,连忙去寻府医。 府医接到消息后,遣了身边的小厮去告知许素儿。 许素儿得知消息后,挑了挑眉,再次从匣子里拿出一两银子和一个钱袋递给小厮,笑道:“这银子麻烦小哥的,这袋子是给张大夫的。” “姑娘客气了。”小厮笑嘻嘻地接过银子放在袖子里藏好,借着夜色掩护匆忙离开。 许素儿往身边常带的手札上记了一笔,这刚进府就花了她二十一两银子,若是被杏花知道,估计又得惊讶地叫起来。 想到杏花的表现,许素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给人银子还这么开心?”一道好听的声音掠过耳尖。 许素儿一顿,不可思议地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你怎么在这?” 任鸿曦纵身一跃,跳进屋里,打量着四周的布置,啧了一声:“这地方哪里是人住的,丫头,你如今好歹也称得上是坐拥万贯家财之人,这破地方也受得住?” “你不是在金熙郡么?”许素儿惊讶道,心里头却涌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 “怎么?允许你离开就不允许我离开了?”任鸿曦挑了挑眉。 “不是。”许素儿摇摇头,心里开始猜测起来,难不成是任永元又有什么动作了? “丫头。”任鸿曦收敛笑意,严肃地看着许素儿。 “嗯?”许素儿表情跟着严肃起来。 “日后若是见了我,不许躲。”任鸿曦道,金熙郡的事他始终耿耿于怀。 许素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无论怎样的我,你都不能躲着我,听见没?”任鸿曦再次强调道,目光里透露着执着。 许素儿心头一跳,瞬间明白过来任鸿曦话里的意思,这是要准备把身份摊出来了? 许素儿的沉默让任鸿曦有些不快,带着一丝咬牙的意味说道:“若是你再敢躲,我就把你的身份泄露出去,让所有土匪来抢你的银子!” 许素儿闻言,怔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这话真的是从任鸿曦嘴里说出来的? “听见了没?”任鸿曦威胁道。 “听见了。”许素儿强憋着笑意,“放心,不躲。” 第37章 打算 前厅里闹哄哄一片,隐约间有欢笑声飘进来。 梅氏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由着丫鬟梳着发髻,双目无神盯着铜镜发呆。 “夫人,老爷派人来催了。”丫鬟隔着帘子再外头喊道。 梅氏烦躁地皱了皱眉:“知道了。” 杨嬷嬷上前扶着梅氏站起来,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夫人,族里那些叔伯已经来了,您即便心里头再不快也只能憋着,不然拂了老爷的面子,日后吃亏的也是自己。后院那几个也不是闲着的。” 梅氏斟酌一二,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嘴角扬起一抹得体的笑容:“孰轻孰重我自是清楚的。” 前厅内,魏无烨正与几位雪鬓霜鬟的老者说话,其中一位因耳朵不好使,说话声音也大了些:“你说的女儿可是早些年你那原配所生?” “是的大伯,就是江婉所生。”魏无烨回道。 老者捋了捋胡须,笑道:“你那夫人才貌双全,是个世间难得的人物,她的女儿也不会差到哪去。” “是啊是啊。”其他几位跟着附和道,江婉给他们的印象都非常好,秀外慧中。 听到几位叔伯提起江婉,魏无烨身子一僵,十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忘了江婉的模样,脑海中只有个模糊的影子。 恰好从走进来的梅氏听见了这话,愤恨地攥紧着手中的丝帕,一方好好的丝帕被弄得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梅氏按捺住心头不快,强行挤出一抹笑容,福了福身:“妾身见过各位叔伯。” “自家人不必客气。”众人摆摆手。 梅氏走到魏无烨身边落座,含笑听着他们讨论关于许素儿入族谱一事。 最终年岁最大的长辈魏钦定了下来,发话道:“这丫头受了多年苦,你既已把她寻回来,江婉在天上也会感激不尽。那咱们就把入谱仪式定在后日,来时我算了算日子,后日正好是好日子。” 魏无烨拱手道:“那就依大伯所言。” “对于这丫头的名字,你可想好了?”魏钦问。 梅氏借着袖子的遮掩轻轻拽了拽魏无烨的袖子,轻咳一声。 魏无烨余光瞥了眼梅氏,随即看向魏钦,道:“侄儿的决定是让素丫头入族谱,却依旧不改其姓名,为的便是感激许家对她的收留与抚养。自古这生恩没有养恩大,侄儿惭愧,便想让这素丫头不改名姓。” 魏钦原本皱着眉头慢慢松开,回过头看着一旁坐着的几位弟弟,见他们皆点头答应,只好同意:“也可,难为你有这份心,那我们便先回去了,后日再来。” 魏无烨侧过头唤着魏延:“让人好生护送几位老太爷回去。” 对于不改许素儿名姓的要求是梅氏要求,不过却也正中魏无烨下怀。一来许素儿也是个不稳定因素,日后随时能抛开;二来便是若真把许素儿改姓魏了,那魏如馨就太委屈了。 许素儿听闻消息后,很是淡定,毕竟前世魏无烨也是这个借口,不过她也不稀罕姓魏。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唤回了许素儿的思绪,偏过头一看,只见一位身形瘦弱,面黄肌瘦,梳着双丫髻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奴婢秋雁,见过小姐。”秋雁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向许素儿磕头。 看着秋雁稚嫩青涩的容颜,许素儿一阵恍惚。 阴暗的地牢内,秋雁用娇小的身子挡在许素儿面前,强忍着身上的痛意替许素儿擦去脸上的泪痕,安慰道:“侧妃莫怕,不就是死么?秋雁先您一步去,有什么牛鬼神蛇秋雁先替您挡了。即便是黄泉路上,秋雁也一直陪着您!” 这个平日里胆子小得别人说话声音高些就容易掉眼泪的小姑娘,却为了自己毫不犹豫的搭上了性命。 “小姐?”秋雁见许素儿没有回答,弱弱地喊道,“夫人特地命奴婢来伺候小姐的。” 许素儿回过神,笑了笑:“起来吧。” 秋雁缓缓起身,壮着胆子看了眼许素儿,顿时呆住了,眸里划过惊艳之色。 只见许素儿如墨的发丝未束一物,随意地铺散在脑后,肤白如雪,一双如明珠般透彻的眸子带着浅浅笑意,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让人不容忽视的气质。 当真是比大小姐还让人惊艳! “看够了没?”许素儿轻咳一声。 秋雁脸一红,立马跪下,结结巴巴道:“抱,抱歉,小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看够的话就给我倒杯茶来。”许素儿指了指桌上的茶壶,“我腰上有伤,下不了床。” “哦,好!”秋雁连连点头,扶着膝盖起身,倒了杯茶正欲递给许素儿,可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小姐,这茶是凉的,我去厨房让人烧壶热的来。” 许素儿接过秋雁手中的茶杯往嘴里送去,而后将茶杯递还给秋雁,勾唇道:“你觉得厨房的婆子会搭理你么?” 秋雁闻言,低下头,她本来就是在厨房里干事,那些个老妈子仗着自己资历老,动不动对她非打即骂的,今日杨嬷嬷来说是让自己来伺候许素儿,她是非常高兴的。 她知道许素儿的身份,跟了她以后自己并不能如大小姐身边的乔秀一般过得风风光光的,可到底也比在厨房好上千倍。 只不过许素儿到底是主子,让主子喝凉水岂不是自己怠慢了?即便厨房那些人不会搭理自己,可怎么说也得去试试吧?不然许素儿会以为自己成心的。 “好了。”许素儿见秋雁低头不语,想到她素来心思敏/感,“我也跟你摆明了说,如今我刚入府,在未正式对外宣布之前,府中是没有谁会搭理我的,你去厨房要热茶,谁会理你?何故去受人白眼。” “小姐。”秋雁心头一暖,声音有些颤抖,不由得红了眼眶。 “好了,扶我起来吧。”许素儿道,“躺了这么久,我也得起来活动活动。” 一时之间,魏家找到遗落在外的女儿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魏无烨也是不停收到诸位同僚的祝福。 散朝之后,魏无烨与一位同僚道别后,刚走出宫门口,一双用金线勾边的黑色长靴映入眼帘。 “魏侍郎,恭喜了。” 魏无烨抬起头,连忙拱手行礼:“下官见过三皇子殿下。” 任永元伸手扶了扶魏无烨,笑道:“魏侍郎无需多礼,明日的认祖归宗宴,本皇子也想顺道去凑个热闹,不知魏侍郎可否欢迎?” “殿下肯赏脸,实属下官三生有幸。”魏无烨诚惶诚恐道。 “多谢。”任永元微微一笑。 任永元离开后,魏无烨擦了擦额头的汗,往四周看了看,连忙加快脚步朝自家马车走去,催促着车夫赶紧离开。 原本离开的任永元从一侧石墙内站了出来,目送着魏无烨的离开。 “殿下这般堂而皇之的与魏无烨攀谈,不怕引旁人诟病与猜忌么?”站在任永元身边的青衣男子说道。 “这老家伙精明得很,四处撒网,犹豫不决,本皇子也只不过是替他做个选择罢了。”任永元挑了挑眉,眸里闪过一丝锐利之色,“行止,有些事并不像明面上摆着的那般,底下可乱着呢。若非局中人,谁知其中理。” 翌日,魏如馨因着家里的事也没有去书院,问先生请了一日假。不用去书院自是轻快,可想到是因为许素儿的原因,心里头有些不痛快,却又不得不听着梅氏的话去接待来的贵女。 梅氏一大早便跟着魏无烨去了前厅迎客。 魏老太太也穿着喜庆的衣裳,在松鹤堂里与着自己交好的几位老夫人交谈。 最为清闲的当属许素儿无疑了。 因着腰上的“伤”,许素儿尚不能独立行走,进出都得有人搀扶。 秋雁昨晚抱来一堆华丽的衣裳,衣上挂着铃铛与蝴蝶。 许素儿看一眼便知道是魏如馨的旧衣,前世她就穿着魏如馨的衣裳去了前厅,让人给指了出来。梅氏明面上说她们姐妹感情好,经常穿魏如馨的衣裳。暗里却是指责自己不守规矩,总是觊觎旁人之物。当下受了好些鄙夷不屑,粗鄙的名声自此传了出去。 秋雁手里拿着一件素色衣裳,目光不时往桌上的华服瞥去,犹豫道:“小姐,这衣裳颜色会不会太素了?” “哪里会?”许素儿反问道,梅氏不给她面子,她又何必给魏家面子,左右损害的是魏家名声。 “要不还是换上这里的衣裳吧。”秋雁指着桌上的衣裳,“这些更华丽。” “秋雁。”许素儿板下脸,“我说这件就这件!” 秋雁被许素儿这语气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应道:“是。” “日后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不得多言。”许素儿继续说道。 秋雁眼里蓄起泪光,压低声音道:“是。” 前厅这里头梅氏看见任永元来了惊得眸子都瞪圆了,下意识地看向魏无烨,三皇子要来这么大的事他都没同自己讲。 魏无烨碰了碰梅氏胳膊,有些不悦。 “魏侍郎,恭喜。”任永元示意着身边的小厮把礼品送上。 魏无烨伸出手呈邀请状:“殿下里面请。” 任永元走远后,梅氏激动地拽着魏无烨袖子,凑在他耳边问道:“三皇子殿下要来,老爷之前为何不同妾身讲清楚?若是有什么冒犯了殿下,我们可赔不起啊。” 魏无烨沉声道:“我自有我的打算。” 选妃大典还未开始,他尚且未与任永元正式结盟,二人态度也暧/昧不清。如今任永元登门,他也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一切只能照常进行,当今圣上最反对朝臣与皇子走得近,即便他有想法,亦不能做的太明显。 梅氏心中却是忐忑,想着三日后便是三皇子选妃大典,许素儿因伤一事估计是去不了了,那魏如馨则逃不了。 若是大选前一日病倒会被认为是故意为之,今日刚好任永元来了,伺机让魏如馨病倒,这样任永元也知晓,大选也就可以算了。 心下打定主意,梅氏立即借口去看一看厨房的状况,扶着杨嬷嬷离开了。 第38章 选妃(上) 许素儿刚拐到与前厅相接的一处花廊下,便看见一抹熟悉的黄色衣角,以及腰间那双龙戏珠的玉珏,瞳孔微滞,立即往后退去,借着回门处的墙壁遮掩着自己。 秋雁察觉到许素儿的不对劲,低声问道:“小姐可是哪里不适?” 任永元的到来在许素儿的意料之外,好好的,他怎么会来?就不怕被旁人说去?又或者说魏无烨就已经决定把赌局压在他身上了? 许素儿眉心微蹙,转眼看看见一旁的长廊下,梅氏扶着杨嬷嬷的手急匆匆地往后院走去。 许素儿眸底掠过一丝深色,看来这次是任永元自己来的。 许素儿转过身,道:“我有东西落在屋里了,咱们先回去。” 秋雁看着空空的双手,不明所以,她们本来就没有东西可带啊? 想是这么想,但秋雁还是跟上了许素儿的步伐。 许素儿故意绕道往魏如馨的风雪园走去,大老远便看见守在院口的几位老妈子。眼熟得紧,都是梅氏最忠心的仆人,也是前世里羞辱她最多次的几位,能不眼熟么? 院里的几位贵女陆续带着自家丫鬟离开,原本热闹的风雪园立即安静下来。 魏如馨惊讶地看着梅氏走进来,问道:“母亲不在前厅迎客么?” 梅氏笑了笑,扶着桌子坐下:“有你父亲在那呢,母亲就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累着。” 魏如馨只觉莫名其妙:“这哪里会累?女儿都习惯了。” 梅氏扶了扶鬓发,目光有些发虚:“是母亲忙忘了,我们馨儿可是自小便打理这些事物的,哪里会累。” 魏如馨闻言,眉宇间带着一丝倨傲之色。 杨嬷嬷端上一盅红枣雪梨汤走了进来,放在魏如馨面前,笑呵呵道:“这是夫人特意叮嘱厨房给大小姐准备的雪梨汤,如今天寒,正好暖暖胃。” 魏如馨看着不断冒出的热气,有些兴致缺缺:“待会宴席过了再喝,否则喝了这个席上吃不下东西,到旁人眼里却又落得个嫉妒的名声,还是放回炉子上炖着吧。” “不行!”梅氏急忙阻止道。 “母亲?”魏如馨疑惑地看着梅氏。 梅氏心虚地笑了笑,目光有些躲闪,道:“炖久了里面的梨都烂了,影响味道。若是喝不下就喝一点点吧,离开席还有一会儿功夫,你方才同那些贵女说了好阵子话,刚好借这个润润喉。” 魏如馨不疑有他,舀起一勺汤往嘴里送,连着舀了三勺。过了一会儿,脸色倏地一变,手中的勺子掉回盅内,连带着汤汁溅在白皙的手背。一只手捂着肚子,身子不时颤抖,龇牙咧嘴道:“母亲,疼。” 梅氏见状心里一松,看见魏如馨这副模样却又紧张起来,催促着杨嬷嬷道:“快,快去请府医!” 许素儿躲在假山后,看见张大夫背着药箱走近,由着杨嬷嬷引进院内。 许素儿勾了勾唇,附身在秋雁耳边耳语几句。 秋雁点点头,立马扯着嗓子混入人群中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风雪园的大小姐出事了,赶紧让人去通知老爷跟老太太。” 秋雁喊完立即蹲下身子,躲假山后面,一动不动的,生怕被人发现了去。 不远处忙着打扫的丫鬟婆子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这大小姐出事可不得了,连忙抬脚寻来前厅的小厮去禀告魏无烨。 魏无烨听闻消息,二话不说便赶来。 连着松鹤堂的魏老太太也扶着周嬷嬷赶了过来,这个关头魏如馨可不能有事。 选妃大典在即,一个许素儿已经倒下了,若是魏如馨也不好了。这让任永元如何想他们魏家,这样魏无烨的计划也毁于一旦,日后前途艰难。 无论如何,魏如馨这个关头不能有事! 看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许素儿带着秋雁绕过假山躲在了一处墙角。 秋雁可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兴奋不已,扑闪着大眼睛,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之色。 “大夫,馨儿到底怎么回事?就喝了碗雪梨汤,说是肚子疼。”梅氏焦急地站在一旁张大夫张了张嘴正想回话,就听梅氏继续说道:“该不会是感染了什么怪病吧?馨儿身子一向安好,我们府里头也没有什么肮脏的东西,除非……” 梅氏的话没有说完,在场的人却是一阵了然,梅氏指责的就是许素儿。 魏老太太不悦地皱起,院内正站着一些好事的妇人,三皇子也还在,这话传出去让人如何想? “注意言辞!”魏老太太敲了敲手中的拐杖,警告地看梅氏。 梅氏眼里泛起泪光,用帕子在眼角轻轻擦拭,哽咽道:“母亲,媳妇也就是担心馨儿,之前还好好的。” 魏老太太指着桌上剩下的雪梨汤,问:“这汤可检查了?” “回老太太的话,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张大夫回道。 “那究竟是因何缘故馨儿会这样?”魏无烨担忧道。 张大夫还没未来得及回话,就听闻身后传来一阵男声:“听闻魏侍郎的令爱身子不适,本皇子特意让人请了宫中的太医来瞧瞧。” 只见任永元身后跟随着一位蓄着花白胡须的老者,这位正是太医院最好的太医,胡太医。 “胡太医,好好替魏小姐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任永元微笑道。 “是。”胡太医走上前,简单问了几下张大夫关于魏如馨的症状,而后细细查看一番,长长叹了口气。 “太医,怎么回事啊?”梅氏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心跳有些加速,若是让胡太医给看出什么来,那自己可就难办了。 “放心,魏小姐并无大碍。”胡太医道,“就是身子虚了些,不可劳累,切莫再食寒凉之物。” 梅氏松了口气,心头绷着的弦慢慢松开:“那是不是得好生静养一段时日?” 自梅氏问出这话魏老太太就察觉出不对劲,立马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此番多谢胡太医了。” 胡太医浸/淫后宅之事多年,自是晓得今日这一出都是认人为,看破不说破,宅院之事素来难办,于是只好顺着魏老太太的话往下说:“老太太客气了,都是职责所在。” 魏无烨也反应过来,狠狠瞪了梅氏一眼,请任永元到外头说话去了。 任永元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魏无烨,道:“魏侍郎家看来近日运势不行,好不容易找回来遗落在外的女儿,可偏偏摔坏腰躺床上,连今日宴席也不能露面。今日这位无缘无故伤了身子,也需静养。魏侍郎,你说是不是啊,要不要本皇子替你寻位高人来作法?” 魏无烨听了这话心头直打颤,眸里带着慌乱,故作镇定道:“谢过殿下美意,此事皆巧合,臣的两位小女皆无大碍,素儿躺些时日便好了,馨儿也只是吃坏了东西。” “是么?”任永元挑了挑眉。 “是的是的。”魏无烨连连应道。 任永元略有深意地看了眼魏无烨,道:“那看来是本皇子多心了,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魏无烨把悬在嗓子眼的心慢慢放回肚子里,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还请三皇子去前厅坐着喝喝茶马上便开席了。” 任永元微微颔首,在魏无烨的陪同下走往前厅。 躲在墙角的许素儿见状,连忙走了出去,一脚踩在路边的石块上,哎哟一声,狼狈地跌倒在地上,脸上也跟着沾到些灰。 声音之大,即便是隔着一方池塘的任永元也听到了。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黑溜溜的脑袋在那,难以辨别其面目。 秋雁被许素儿这一摔吓了一跳,惊呼道:“小姐!” 秋雁刚喊完就看见对面站着的两个人,魏无烨那黑得可以跟锅灰相媲美的脸吓得她更不敢说话。 “又怎么了!杵那发什么呆!还不赶紧把小姐扶起来!”魏无烨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许素儿,原因无他,因为全府上下,就许素儿穿的衣裳最旧,连丫头都不会穿。 魏无烨真的觉得今日把前半辈子的脸都给丢尽了。 秋雁被魏无烨这一吼回过神,赶忙扶起许素儿,可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扶不起,再者许素儿不停呼痛。 “素儿,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起来!”魏无烨碍于任永元在这,只好强忍着怒气说道。 “父亲,女儿也不想的。”许素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女儿只是想趁着院里人少来练习一下走路,看看能不能顺畅些,待会好在席上陪些夫人小姐坐坐。一下子心急了些,没注意踩到石头,就摔倒了,腰上疼得厉害,起不来了。”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魏无烨再也憋不住,朝着身后的几个老妈子吼道:“你们是死了吗?没听见小姐的话么?赶紧扶她回去!” 周边的几个老妈子连忙抬脚上前,抬起许素儿往她所在的清扬园走去。 魏无烨胸脯剧烈起伏着,看来实在是气得狠了,却又心惊不已。 方才任永元话里之意指责他故意让家中两位女儿出事,就是为了躲避选妃大典。梅氏那蹩脚的计谋已经被识破,害得他羞愧不已,再许素儿又来这么一遭,恐怕任永元又会觉得是他故意为之。若是如此,之前所做皆付之东流。 魏无烨正想着要怎么同任永元好好解释,就听任永元说道:“到底是乡下长大的,不知礼数,魏侍郎莫要怒了,也不必过多斥责她,流了那么多血,令爱估计也吓得厉害,让她好好修养吧。” 对于乡下来说许素儿,任永元并看不上眼。 魏无烨一下如释重负,拱手道:“多谢殿下。” 此时流了很多的“血”的许素儿正趴在床上,身上裹着被子,享受着秋雁的按摩,惬意地眯上眼。 今日之事算是成了,这魏如馨可是去定了选妃大典。 第39章 选妃(中) 秋雁看着地板上那染得通红的白裙子,秀眉微蹙,低声道:“小姐,这胭脂颜色也太艳了吧,真可惜。” 许素儿侧过头看着地板上的裙子,这就是那任永元口中所说的流了挺多血。 “没事,反正也用不上。”许素儿毫不在意道。 “那今日的宴会小姐不去了?”秋雁问道,“席上有许多夫人贵女,小姐若能结交一二也是好的。” 许素儿重新闭上眼,道:“我这腰上的伤又加重了,还怎么去?” 秋雁闭上嘴没有再说,继续替许素儿捶着腰。 相比较于清扬园的惬意,魏如馨的风雪园可谓是冰冻三尺。 胡太医临走前告知魏老太太,魏如馨只不过是来月事了,因为宫寒导致的痛经。 魏老太太遣来管家送走胡太医,冷眼看着坐在一旁,表情僵硬的梅氏,冷笑不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母亲。”梅氏面色苍白,嗫嚅道。 “让乔秀来照顾馨儿,你同我好生去前厅招待宾客。”魏老太太站了起来。 “是。”梅氏隐下心头的胆颤,扶着杨嬷嬷的手,跟在魏老太太身后走出屋内。 一出门便看见一些妇人停留在院内,眼中对于看热闹的狂热还未散去。 梅氏尴尬地笑了笑:“小女身子有些不适,是我紧张到忘了分寸,诸位夫人还请随我移步前厅吧。” 在场的妇人都是当家主母,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大伙见得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了。今日梅氏这手段,是她们见过最多的,也是最低级的手段。就算是再容不得元夫人之女,可也犯不着在这么多人面前使这招,平白落了自家面子。 有的人看向梅氏的眼光逐渐发生转变,到底是由妾扶正的,行事作风透着小家子气。 梅氏自是察觉到了众人目光里的深意,也只能打碎牙往嘴里咽,有苦说不出。 大厅分成男女两席,中间用一道屏风隔开。 宾客落座之后,众人翘首以盼等着许素儿出现。 可酒过三巡,依旧不见人,也未曾闻其声。 有人借着酒意开玩笑:“我说魏侍郎,你这重寻回来的明珠够宝贝的呀?藏着掖着的。” 魏无烨闻言,起身道:“徐大人说笑了,小女此前回来为救人被马踢伤腰,如今腰伤未愈,魏某心疼得紧,得了三皇子的恩准,特令小女在房休息。怠慢诸位,实属抱歉。魏某自罚一杯。”说完,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原是如此。”见魏无烨把三皇子抬了出来,徐大人也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乐呵呵地把这事揭了过去。 女方这边,梅氏挨着魏老太太坐着,浑身不适,听着宴席上众人不断讨论着许素儿,顺带着把江婉也给拉了出来,一时间各种感慨。 “要我说魏老太太这大孙女也是命苦,好端端的大小姐,偏生在外头吃了十七年的苦,难为她了。”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夫人说道,“好在上天眷顾,总算是找到了。” “是啊是啊。”另一位夫人附和道,“听说又把腰给弄伤了,真是多灾多难。不过好在人回来了,又有这么好的爹娘与祖母,日后也是享不尽的富贵了。” 这话使得魏老太太本来有些阴沉的面色瞬间转晴,呵呵一笑:“李夫人这话客气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推杯换盏,各自恭维着。 在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时,魏无烨嘴角的笑容立马敛去,一把拽着梅氏回了房,屏退了所有下人。 “老爷?”梅氏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地看着魏无烨。 魏无烨抬起手,一掌落在梅氏的脸上,怒骂道:“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老爷!”梅氏捂着脸,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魏无烨,心里慌乱不已,却又要故作不知,“妾身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还请老爷明示。”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魏无烨冷哼一声,“三日后便是三皇子选妃大典,馨儿贵为我魏家女儿,自是要去!她一定要去!” “不行!”梅氏果断拒绝道,又立马压低声音,“朝廷之事风云诡谲不是妾身这等妇人可以插嘴的,但是馨儿是你我二人从小宠着长大的,即便是有一丝一毫的风险妾身也不敢让她去冒险。是非成败,牺牲谁都可以,唯独馨儿不行,她可是我的命啊。” “许素儿,对,让许素儿去!”梅氏抓着魏无烨袖子,“如今她也认祖归宗,自是该替我们魏家承担责任,更何况老爷寻她回来也不正是为了此事么?如今馨儿身子不适,让她去正好。” 魏无烨拽回自己的袖子,冷冷扫了眼梅氏,嗤笑一声:“馨儿身子不适?你这话骗得了谁?她身子如何三皇子会不知?你今日此举无疑是在质疑三皇子的能力!你这蠢妇!” “素儿被三皇子特许在家中静养,至于大典,自是不用去了。”魏无烨继续道,“这几日你给我好好照顾馨儿,若是再听闻她有什么不适,你这当家主母的位置,有的是人想坐。”说完,拂袖而去。 徒留下木讷的梅氏,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嘴里反复念叨着不要。 松鹤堂内,魏老太太任由周嬷嬷给她按摩太阳穴,听闻门边动静,掀了掀眼皮,道:“今日惹得三皇子不痛快,你可处置了梅氏?” 魏无烨低下头:“是儿子疏于管教了。” 魏老太太看了看周嬷嬷。 周嬷嬷会意,带着屋内的丫鬟退了出去。 “你是打算反悔了?”魏老太太沉声道,“那你可知,你若是就此收手,你之前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不仅招来贵人的不满。你以为上面那位对你的所作所为无从知晓么?他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你这一抽身,两边都得罪透了,日后道路也难,上升是不可能了,能保住条命算是不错的。世上没有长久之事,人也一样。最终事情会发展得如何,谁也无从知晓。当初你要是坚定点也不会成今日这般光景,前怕狼后怕虎的。” “母亲,儿子没有……”魏无烨被说的有些无所适从,好似被人扒光了衣服,把所有的缺点都给展示出来。 “今日三皇子没有当下离开,便说明还有补救之法。”魏老太太道,“素丫头既已得恩准那就不用去了,到底是个姑娘,日后也能派得上用场。馨丫头到底是躲不过,该去还得去,也算是消消三皇子的气吧,就是不知他现下会不会承了这意,总该要试试的。” “儿子所想与母亲正好相同。”魏无烨道。 魏老太太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而后道:“既然脚都选好踏哪条船,半路想换,其他船也早已开走不会搭你,更何况这条船装潢不错,那就站上去,好好站稳了,万一能抵达前岸呢?你从踏出脚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魏无烨被自家母亲的言论深深折服,感慨道:“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魏老太太摆摆手,叹了口气:“回去吧,该说的我都说了,路还是你自己走,我也只能陪你一段,最后是好是坏,也就你自己尝。” “那儿子告退,母亲早些歇息。”魏无烨起身道。 海棠园里,梅氏回过神后立马寻来了张大夫,抄起手中的棍子就朝他身上打去。 好在张大夫早有防备,急忙逃窜在一边,红着脸道:“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你还有脸问?”梅氏怒极反笑,“我还想问问你,你给我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张大夫茫然道:“就是夫人想要的呀?” “那大小姐怎么会安然无事?”梅氏咬牙切齿道。 张大夫眨了眨眼:“大小姐?她腰弄伤了,哪里算安然无事?” “我指的是馨儿!”梅氏吼道,一提到许素儿她就想到自己的馨儿要去那选妃大典,本该许素儿去的。 “哦哦!”张大夫恍然道,目光有些闪烁,“那个夫人,我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这些个害人的手段我是不会的,可夫人有命,我又不敢违抗,只能想了个法子搪塞一下。只是没想到夫人是要……” “够了!”梅氏打断了张大夫的话,“此次都因你的东西还我失了颜面,扣你这一月月钱。” “什么?!”张大夫双目圆睁,扣钱?钱对他来说比命还重要。 “夫人,您不能这样!”张大夫据理力争,“您这样信不信我去告诉老爷真相?” “你敢!”梅氏一个眼刀飞去,“你可别忘了,你一家老小可是靠我魏家,我不罚你你该庆幸,你若是敢去,我保证让你一家明早在街头讨饭!” 张大夫被梅氏的气势给震住了,声音低了下去,恹恹道:“是。” 张大夫走出海棠园,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朝海棠园吐了口唾沫,从袖子里掏出刚才许素儿给的银子,眸里布满贪婪之色。这赚钱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真是想不到这还是个有钱又大方的主。好在听话把那药给换成寒凉之物,要是没换,老爷怪罪下来,别说银子,命也没了。 梅氏被魏无烨警告后,也不敢造次,陪着魏如馨待在风雪园,直至选妃大典到来。 魏如馨对那日宴会之事并不知晓,梅氏也吩咐府中上下不准传此事,违者重罚。 魏如馨对大典倒是期待许久,特意换了锦衣华服,梳着华丽的发髻,揽镜自窥,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她在京城贵女论才貌中也是翘楚,定是会脱颖而出。 梅氏走了进来,看见魏如馨的装扮,一下惊住了,拉下脸对着一旁的乔秀道:“谁让你给馨儿穿这身的?” “怎么了母亲?”魏如馨疑惑道,“女儿这身不好看么?” “好看好看。”梅氏笑道,“不过这样会不会艳了些?好歹也要给其他贵女留些面子呀?” 魏如馨撇撇嘴:“她们只会比我更加夸张。” 梅氏还想说什么,就看见魏无烨走了进来,只好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馨儿,时候不早了,赶紧去吧。”魏无烨睨了眼梅氏,然后对着魏如馨柔声说道。 “好的,女儿这就去。”魏如馨点点头,“乔秀,我们走。” 清扬园内,秋雁坐在台阶上修着破旧的木凳,不时叹着气。 许素儿躺在椅子上,打趣道:“秋雁,再叹气就会变成老太婆的。” “奴婢只是为小姐不平,今日馨儿小姐参加三皇子选妃大典去了,小姐同为嫡女,本该一同前去的。”秋雁惋惜道,“方才瞧见乔秀那眼睛翘上天的样子,话里各种炫耀,要是馨儿小姐真被选中了,那以后不还得横着走了?” 许素儿但笑不语,她敢保证,这类事件不会发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在这先感谢一下诸位看文的宝贝儿,这是我第一本古言,不好之处也劳烦各位担待一二了。 还有就是,欢迎大家在评论区留言?? ??? ?? 第40章 选妃(下)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的魏如馨耷拉着脸色回了府,手上还捧着一方华丽的锦盒。 梅氏一听闻魏如馨回来的消息赶忙放下手中的事务直奔风雪园。 魏如馨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埋头大哭,脚边堆积着凌乱发饰,平日里最为珍爱的绣花大袖也被扔在地上。 “馨儿这是怎么了?”梅氏爱怜地搂着魏如馨,心疼不已,心里急着问结果,可是看见她这样只能暂时抛在一头。 “是不是哪家的姑娘欺负你了?梅氏眉毛一横,话语里渐带凌厉之色。 “不是。”魏如馨闷闷道。 “那究竟是怎么了?”梅氏急道,“你赶快说,为娘心疼死了。” 魏如馨抬起头,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指了指桌上摆着的方盒,道:“这是舒妃娘娘赏的。” 梅氏打开锦盒,一根色泽完好的灵芝呈现在眼前,惊讶道:“这可是上好的灵芝呀,舒妃娘娘还说什么了?” 舒妃正是三皇子的生母,性子温和,颇得圣宠。 “娘娘说让我好好保养身子。”魏如馨垂眸道,双手紧握成拳,很是不甘,“其他贵女皆是赏赐金银首饰,偏偏我是灵芝,平白成了笑料。” 梅氏心头一跳,难不成三皇子改变主意了?这么说来她真的坏了老爷的计划,思及此,有些心悸。 “母亲,这日后让我怎么出去见人!”魏如馨越想越不满,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前些天只是来了葵水罢了,怎么传出去就成身子不好了?到底是哪些嘴碎的奴才传了出去?” 梅氏目光有些躲闪,生硬地挤出一丝笑容:“好了,馨儿,咱们不气,这舒妃娘娘唯独给你的礼品不一样,这或许也就说明你在娘娘心中更为独特。这何尝有不是一种殊荣呢?” 魏如馨面色这才好了些:“母亲说的也有道理。” 梅氏拉着魏如馨的手,安慰道:“你方才进来时面色难看,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你受了什么委屈。你是魏家嫡女,你在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我们魏家,以后不可任性了,知道吗?” “知道了。”魏如馨把头枕在梅氏肩头,“母亲,三日后便会出结果,那我这几日便不去书院了。” “好。”梅氏点点头。 “兹有御史大夫陈彦之女陈莹,仪态不凡,气质高雅,与朕三子永元天造地设,故特赐为三皇子正妃,于下月初三成婚。望二人今后同心同德,携手同行,钦此!” 太和殿上,内侍乐呵呵地宣读完圣旨:“三皇子殿下,陈大人,恭喜啊。” “儿臣谢过父皇。”任永元出列道。 众臣闻言,皆拱手朝御史大夫陈彦道贺:“恭喜恭喜啊陈大人,令女与三皇子可谓是天作之合,男才女貌啊。” 陈彦听完旨意后也很是惊讶,陛下年事已高,底下皇子趁机暗中拉拢各处官员,他并不打算参与党派之争,一直保持中立,陛下不是不知。难不成此次赐婚便是陛下故意为之? “微臣谢过陛下。”陈彦收敛心绪,拱手谢恩。 大宣天子任鸿毅高坐明堂,素来严肃的面容上勾起一抹淡笑:“老三,府上有什么缺的便同内务府讲,婚宴定要搞得妥当,莫要委屈了陈大人的千金。” “儿臣定当谨遵父皇教诲。”任永元回道。 散了朝后,魏无烨站在殿外等了许久,想着与任永元攀谈一二,可好不容易等到人了,却见任永元与自己的未来岳丈相谈甚欢,连个眼神也没能给自己。 魏无烨有些苦恼,明明之前说好的会从魏家选一个当皇子妃的,怎么变了呢?越想心里越不甘,把所有的事归因于梅氏。于是,加快脚步连忙朝宫门外走去。 孰不知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不远处的两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鸿曦,既然回来了,为何不来上朝?”任鸿毅换了身便服,侧过头看着自己的弟弟。 “身子不适。”任鸿曦回道。 任鸿毅长叹一声,看向任鸿曦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忍:“或许早些年朕就不应该让你去做那些事,平白耽误了你。” 为了替他稳住朝局,掌握时事,任鸿曦多年来称病,私下四处奔波,拔掉大大小小的蛀虫。 “皇兄哪里话。”任鸿曦挑了挑眉,“如今臣弟倒觉得逍遥自在许多。” 任鸿毅笑了笑,目光望及远处:“老三心思深沉,不肖朕啊。” “皇兄当年为了追求皇嫂,不还让臣弟日日爬往丞相府墙内丢风筝么?臣弟起初还被皇嫂责骂过一阵子,然后皇兄再去同皇嫂赔不是。”任鸿曦笑着转移话题,“三皇子当然不肖皇兄了,毕竟他可是有赐婚,而皇兄当时是瞒着父皇偷偷带臣弟去的。” 听着任鸿曦提及往事,任鸿毅忍不住大笑起来,方才心头的不愉快也消失不见,跟着回忆道:“朕还记得,当时你皇嫂还问,究竟是哪家的傻孩子天天往人院里丢风筝。” “鸿曦,你也二十五了,身边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给你送过一些人,你也拒绝了。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告诉你皇嫂,让她好生留意一下。”任鸿毅问道。 “只要臣弟喜欢,什么样的都好。”任鸿曦道,脑海中却浮现出许素儿的容貌,一闪而逝。 相比于皇宫里的兄弟情深,其乐融融。魏家可谓是剑拔弩张了。 魏无烨抄起手边的茶盏丢在梅氏脚下,骂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梅氏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裙角也被茶水打湿,茫然道:“老爷这是何意?妾身又做错了什么?” “你可知三皇子妃是何人?”魏无烨阴沉着脸问。 “御史大夫的嫡女,陈莹。”梅氏如实回道,这事一早就传开了,她还派人去送了份礼,只要不是魏如馨,随便哪一个都行。 “可之前三皇子分明表态过会选魏家女儿为皇子妃的!”魏无烨压低声音道,“一切的一切还是你当日做的蠢事把殿下给得罪了!” 梅氏神色戚戚不敢做声。 清扬园内,秋雁把同别的院里的丫鬟婆子那听来的事学得绘声绘色的,最后感慨一声:“小姐是没看见,今日乔秀去厨房的时候,被那几个老妈子欺负得眼睛都红了,偏偏又不敢回嘴。还不是自己做的孽,还没定论的事就各处炫耀,把那几个老妈子嘲了个遍,现在好了,报应不爽啊。” “如馨小姐之前带了根灵芝回来,乔秀就觉得是舒妃娘娘对如馨小姐别有用心,便四处以皇子妃身边的丫标榜自己。这回脸打得可真疼,丢人丢大发了。”秋雁笑得合不拢嘴。 许素儿眸里含着笑意,前世让她给魏如馨修桥铺路,让魏如馨踏着她的骨血荣华一生。这次休想! 梅氏那一招让任永元与魏无烨生了嫌隙,任永元当即选了御史大夫之女为正妃。不过任永元也留了一手,玩了招欲擒故纵。侧妃的位置还空在那里,想来也是指望着日后的二人关系修复后,将魏如馨娶为侧妃算是对魏无烨的器重。毕竟魏无烨的势力他还是非常心动的。 魏无烨想要再次攀上任永元,重得他的信任,务必会有诸多动作。动作越多,把柄也就越多,她要做的就是静等,揪到他的把柄,手中的把柄越多,搞垮魏家也就轻而易举。 “秋雁,收拾一下,咱们去给祖母请安。”许素儿扶着椅子坐了起来,闲来无事,正好去看看魏家人不痛快的样子,图个乐呵。 到了松鹤堂,早早看见了守在院门口的杨嬷嬷,想来梅氏也在这里了。 果不其然,屋内不时传出魏老太太的声音,中气十足,大多都是骂着梅氏愚蠢的话语。 许素儿停下脚步站在一旁,余光瞥见从一侧款款而来的魏如馨。 许素儿眸光一转,迎上前,惊讶道:“妹妹也是来同祖母请安的?” 魏如馨闻言皱了皱眉,而后点点头:“是的。” “夫人现在在里面,想来是同祖母有什么要紧事说,妹妹还是同我在这里等着吧。”许素儿道。 对于梅氏,她可不想喊什么母亲,也没人可以强迫她喊,毕竟她是元夫人之女,对于继室,可以不称母亲。 魏如馨听闻三皇子妃已有定论,心里有些不甘。本打算去同梅氏说说话,却听闻梅氏一早被祖母唤来松鹤堂,便赶了过来。 “妹妹这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许素儿在一旁插话道,“想来是宫中灵芝的妙处。” 魏如馨对于许素儿这一副乡巴佬的模样很是瞧不上,再者这灵芝一事使她更加不快,干脆不搭理许素儿。 许素儿也无所谓,反正她也是来图个乐呵的,继续说道:“对了,这选大典的结果下来了,我还想着妹妹这貌美如花的模样,定是能胜过所有人拔得头筹,没想到,唉。” “妹妹也莫恼,这人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是吧?”许素儿一副为魏如馨惋惜的模样。 “许素儿!”魏如馨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嘴!” 许素儿无辜地眨着眼睛:“妹妹,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魏如馨红着眼眶,死死瞪着许素儿:“你一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有什么资格同本小姐说教?” 许素儿愣了一下,跟着红了眼,眸里泛起泪光,嗓音沙哑道:“对不起妹妹,我只是想安慰你,大典没有选上怕你难过。” “本小姐需要难过什么?”魏如馨眉毛一挑,心里又羞又恼,“是他们眼瞎识不得本小姐的好!” “放肆!”一道苍老的声音自耳畔传来,伴随着响亮的耳光声。 第41章 敲打 魏如馨捂着脸,震惊地看向魏老太太,嗫嚅道:“祖,祖母。” 梅氏碍于魏老太太那阴沉的面色,站在一旁也不敢上前,只能投去担忧的目光。 魏老太太怒形于色,鬓边金步摇垂下的流苏还在晃动,听得人心直发怵。 “你个混账东西!什么话也敢说!你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魏老太太怒道,目光扫到一旁的梅氏,“你都是怎么教出来的!若是改不了,倒不如早些打死去,也休要坏了我魏家名声!” “母亲!”梅氏吓得面色骤变,“馨儿尚且年幼,说话自是没了分寸,媳妇回去定当严加管教。” 魏如馨也意识到之前自己说的话若是传了出去会带来多大后果,吓得脸色煞白,弱弱道:“祖母,孙女知错了。” 魏老太太目光在周边这些下人身上逡巡,冷然道:“今日在场的丫鬟全部杖毙!” “什么?!”魏如馨瞪大眼睛,惊呼道。 乔秀则吓得立马跪下,身子如抖筛子般不停哆嗦:“求,求老太太饶命啊,奴婢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求老太太饶命。大小姐,求求您看在乔秀这么多年服侍您的情面上,救救奴婢吧。” 魏如馨跟着求情道:“祖母,乔秀跟在孙女身边已经多年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孙女自是清楚,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魏老太太一个眼刀过去,魏如馨吓得立马噤了声。 “你要知晓,她的死,都是你自己造成的!谁让你说话做事不经过脑子!”魏老太太冷漠道,“来人,把这丫头给我堵住嘴拖下去!” 魏如馨眼睁睁看着乔秀被拖下去,心里难受得很,侧过头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许素儿,立马指着她道:“祖母,许素儿身边的丫鬟也该死!” 魏老太太顺着魏如馨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许素儿从容地行了个礼,落落大方道:“孙女给祖母请安。” “你的丫鬟呢?”魏老太太双眼微眯,话语里带着不悦。 许素儿回道:“之前来时忘了带给祖母的东西,便遣她回去拿了。” 她方才可是特意支开了秋雁,听了大逆不道的话,即便再忠心,也难保日后传了出去,魏老太太素来谨慎,断不会留这人在世上。她可不希望秋雁这小妮子出任何事。 魏老太太看着守门的老妈子,只见老妈子冲她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许素儿的话。 魏如馨不甘心地瞪着许素儿,平白无故把乔秀折了进去,这可是她多年的心腹,叫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魏如馨刚想说话,就被梅氏拽住了手腕,只见梅氏冲她摇摇头。 魏如馨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目光从许素儿身上移开。 这时秋雁赶了过来,手上还捧着一方小木匣,脸上泛着红晕,想来是一路赶来。 魏老太太这才打消了心头的疑惑,冲许素儿点点头:“难为你有心了。” 周嬷嬷也跟着悄悄松了口气,伸手接过秋雁手中的小木匣,笑道:“素儿小姐身子可好些了?” 因着许素儿已经认祖归宗,年岁在魏如馨上,虽说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可府里头依旧没有人喊她一声大小姐,依着梅氏的权威,各个都对许素儿爱答不理。 可周嬷嬷却不会如此,一来心里头始终念着许素儿的情,二来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她的一举一动代表着老太太,若她再轻视了许素儿,派旁人便会以为是老太太的意思,那许素儿在府中的日子就愈发艰难了。 两下选择,周嬷嬷也就只能依着名字称呼二位了。 “劳烦嬷嬷挂心了。”许素儿浅浅一笑,“身子好了些,便想着来给祖母请安。说来惭愧,这也是入府半月多来第一次给祖母请安。说到底也是素儿身子不争气,之前一直想着来也来不了。” 许素儿这一话又让魏老太太想起之前魏如馨的所作所为,心里愈发不满:“回去给我把女儿经抄十遍!” 魏如馨吓得身子一颤,低下头应道:“是。” “啊!”周嬷嬷一声低呼,手中怕捧着的木匣掉落在地,里面灰褐色的茶叶露了出来上面还起着白色的霉,几只黑色甲虫随之爬了出来。 周嬷嬷连忙抬脚把四处逃窜的虫子用脚踩死。 魏如馨好似一下抓到了许素儿的痛脚般,连忙说道:“好你个许素儿,你竟然敢送祖母这么肮脏的东西!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素儿,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可经不起玩笑了。”梅氏话里掩饰不住嘲讽,言外之意便是许素儿拿这些虫子故意戏弄魏老太太。 魏老太太面色不愉,这家里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小姐。”秋雁悄悄拉了拉许素儿衣角,眼里含着担心。 许素儿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目光,而后对上老太太夹杂着怒意的眸子,茫然道:“这些东西不好吗?” “你这不是废话么?”魏如馨嗤笑一声,“这茶叶也不知是藏了多少年的,烂得不成型了,还有虫子。” “可我这阵子就是拿这些茶叶泡茶的。”许素儿秀眉微蹙,“是夫人身边的人送过来的,说是上好的云雾。想来京城的茶叶与我乡下的不同,有虫子也是常事。素儿自小没见过这等好物,便想拿来孝敬祖母。”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哽咽,“孙女不知是这么回事,还请祖母责罚。” 话音一落,梅氏的脸色跟着难看起来,对上魏老太太投过来的目光,连忙否认道:“母亲,媳妇不知怎么回事,想来是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故意换了素儿的东西。” 魏老太太嘴边扬起讥诮的笑容:“你当家十多年,竟会被手底下的人摆弄?是你太仁慈了还是我老太婆好诓?” “母亲,媳妇真的不知。”梅氏红这里脸辩驳道,她是让人送了些东西给许素儿,可也想到竟送了些这样的东西。 “我怎么瞧着素丫头这身衣裳眼熟得很?”魏老太太目光落在许素儿的衣着上,声音喜怒难辨。 许素儿娇羞一笑,扯了扯裙角,道:“这也是夫人让人送来的,可漂亮了,就是有几处破了,衣袖有几处抽丝,扎手得很。不过比起素儿之前穿的好多了。” 许素儿将一副乡巴佬的样子表演得淋漓尽致。 许素儿此时穿的是一件素色折枝牡丹暗花纱对襟窄袖短衫,下面是单襕丁香色的小鹿衔枝织金纱马面。随着她手的摆动,马面裙翻转间,金线明显不平整。 梅氏这也才注意到许素儿这身穿着,不时瞥着老太太那黑得不能再黑的脸色,心如擂鼓。 “馨丫头的衣裳也不是随便一个人能拿到的吧。”魏老太太睨了眼梅氏,“你做的这般明显是为了什么?素丫头可是元夫人所生,是我魏家的嫡长女,你这般刻薄元夫人之女,是为了显示自己什么呢?” “母亲,媳妇不敢!”梅氏低下头急忙否认,“就算是给媳妇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刻薄素丫头。” 魏如馨见状,一阵恍然,立即帮衬道:“祖母不知,这是我拿给姐姐的,为了促进我们姐妹俩的感情。之前在外头听闻,姐妹俩穿着彼此的衣裳,日后感情会非常好。所以馨儿便瞒着母亲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裳给了姐姐穿。” “哦?是么?”魏老太太挑了下眉。 魏如馨含笑点头:是这样的。” 魏老太太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下了梅氏的面子,可碍于情面不好说什么,好在魏如馨突来一招,便借着这个台阶下来了。 “青妍,去我库里挑两匹颜色亮些的布匹给素丫头带回去,明日请绣娘到府里来量尺寸,替她裁几身衣裳。”魏老太太道,“穿着妹妹的衣裳,知情的只道你们感情好,不知情的还以为我魏家穷得连嫡女的衣裳都置办不起。” 周嬷嬷福了福身:“是。” 许素儿受宠若惊地看着魏老太太,感激道:“素儿谢过祖母了。” “自家人,谈什么谢不谢的。”魏老太太和蔼地笑了笑。 “该罚的还得继续罚。”魏老太太收敛了笑容看着魏如馨,“听见了没?” “孙女记下了。”魏如馨强忍着心头的不快。 “梅氏,你身为当家主母多年,该有的分寸得有。如今烨儿膝下只有两女,你若是累了,不妨歇歇,养养身子,争取为馨丫头添个弟弟。”魏老太太道意味深长地说道。 梅氏心头一凛,老太太这言外之意便是自己若再克扣许素儿,这执掌中馈就得交出去了。 “媳妇谨记母亲教诲。”梅氏赶忙回道,“定当不负母亲所托,尽心尽责,好好管着这个家。” “行了,你们回去吧。”魏老太太扶着周嬷嬷的手,“你们吵了我老婆子够久了,今日别再来了。对了,素丫头,明日你便同馨丫头一起去书院吧,姑娘家还是读些书的好,你父亲那我也已经讲过了,他也答应了。” “是。”许素儿垂首应道。 魏老太太进了屋,魏如馨一改先前乖巧模样,不屑地看着许素儿。 “妹妹这是怎么了?”许素儿眨了眨眼,不解地看向魏如馨。 “你拿得来笔么?”魏如馨鄙夷道,“要不要我教教你?” 许素儿红唇轻启:“拿不拿得起,明日妹妹不就会知晓么?哦对了,妹妹可别忘了抄女儿经。” “你!”魏如馨瞪着许素儿,话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梅氏拽走了。 “素儿身子也刚痊愈,不得久站,先回去吧。”梅氏温声说道,“待会我让人送几套衣裳首饰过去,你也是的,东西生虫都不知来同我说一下,好歹是魏家女儿,这点都不敢说么?” 梅氏话里话外都在指责着许素儿的愚钝。 许素儿低头不语,她这一来是为寻乐子,二来为的就是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这天越来越凉,她可不想穿那些薄纱酸茶度日。如今有了魏老太太敲打,短时间内梅氏也不敢造次。目的已经达到,懒得再看梅氏二人。 梅氏也没兴致同她多言,带着魏如馨走了。 回到清扬园内,秋雁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还带着些后怕。继而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许素儿:“若不是小姐,秋雁估计也同乔秀一样到黄泉路上去了。秋雁这条命是小姐救的,从今往后,哪怕是为小姐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许素儿笑了笑:“不用你上刀山,也不用你下火海,过来,替我磨墨吧。” 此刻在秋雁心中,许素儿可是无所不能的,直到见了她的字,秋雁感慨,上天果然嫉妒完美之人。 第42章 书院 翌日清晨,魏如馨一袭藕色衫裙站在门口,身边跟着的是新选的大丫鬟琴心。 魏如馨等得有些不耐烦,提着裙子刚走下台阶,就见许素儿姗姗来迟,娇呼一声:“妹妹。” 魏如馨反过头,语气有些不善:“你干脆等到散学再来也不迟。”要不是祖母叮嘱她,她才不想搭理许素儿。昨晚抄了十遍女儿经,心情本来就不好,想想都是因为许素儿捣乱,就更加烦躁。 魏如馨抬脚走进马车,刚坐稳便见许素儿也跟了进来,瞬间拉下脸:“出去!” 许素儿置若未闻,规规矩矩地坐着。 “许素儿,回你自己的马车上去。”魏如馨冷声道。 许素儿挑了挑眉,眼底划过一丝嘲讽。她的马车?就后面那辆破旧不堪,四处漏风,一路走一路颠的马车?前生坐了那辆马车去书院,到达之后整个人发型都乱了,还被书院门童以为是疯子给拦了下来,让大伙嘲笑了好一阵。 “许素儿,你听见了没?”碍于现在在外面,魏如馨刻意压低声音,“你的马车在后面。” 许素儿扶了扶鬓发,勾唇道:“妹妹,再说下去,会误了时辰的。” “那你赶紧回你自己的马车里去!”魏如馨瞪向许素儿。 “妹妹真的要如此么?”许素儿抬起手掀开车帘,露出一条缝隙,长叹一声,对着外面的秋雁喊道:“秋雁,来扶我一把,这腰又疼了。” 秋雁一听,立马紧张兮兮地看着许素儿:“那小姐还去书院吗?要不要告假?” “不必,后面那辆马车坐着估计会好些。”许素儿一边说一边起身。 秋雁看向身后那破旧不堪的马车,惊呼道:“小姐,这辆马车不是厨房拿来拉货的吗?” “是么?”许素儿不解道,“妹妹说这是专门给我准备的。” 主仆二人的对话惹得旁人驻足观看。 “这么破的马车怎么坐人?” “就是就是,这不是魏家刚刚回来的大小姐么?好歹也是嫡长女,还是元夫人所生,怎么可以坐这样的马车呢?” “唉,我可听说了,这大小姐只占了个名头,府里过的日子啊,还不如下人。这魏夫人呐,到底不是大小姐亲娘。” …… 魏如馨听着脸色都黑了,喊住了许素儿,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姐姐快上来吧,莫要再玩闹了,不然真的会误了时辰。” 许素儿装过身,疑惑道:“我哪里玩闹了?不是妹妹让我上这马车的么?” 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白的都给说成黑的了,再僵持下去估计老太太又得让人出来了。 魏如馨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走下马车,亲昵地牵起许素儿的手:“姐姐,上车吧,那辆是厨房婆子拉去买菜的。” 许素儿暗暗递给秋雁一个眼神,重新上了马车。 思源书院坐落在城东,位置环境比较清幽,也是大宣唯一一家能供女子读书的地方。 马车驶到书院门口缓缓停下,魏如馨早先一步扶着琴心下了马车,临走时还不忘瞪一眼许素儿。 许素儿嘴角扬起一丝嘲弄之色,好似她又瞧得上魏如馨一般。 书院南门是女子进出之地,北门方是男子,二者互相隔开。 因着快到上课时分,大伙都匆匆忙忙的往书院里赶去。 许素儿前来书院一事早已传了出去,这京城里哪有什么秘密,哪家有个风吹草动,大伙全也能知晓。 大家对于许素儿的充满着浓浓的不屑,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也能跟她们这些贵女平起平坐的?会拿笔么?识得字么? 许素儿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若无其事地进了学舍,寻了处最为角落的地方坐下。 这一举动又惹来众人一阵嘲笑。 “你说她选这么角落的位置,是不是上课好睡觉?” “我觉得是怕先生点她起来念书,那个位置偏僻些。” “肯定是想上课偷吃东西,听闻乡下丫头胃口大,隔着一段时间就得吃。” …… 这些人明面上看似窃窃私语,实际上声音却大得整间屋舍的人都听见了。 许素儿眼角染上几分笑意,目光望向自己这排第三张桌子,露出一抹怀念之色。目光再往下,与书桌紧挨的凳子下露出一角瓷白。 与这张桌子比邻的几张桌子皆是。 魏如馨不明所以,坐在最前面,回过头看着许素儿,皱了皱眉:“你坐那里做什么?”即便再不喜许素儿,可到底在外头,她们二人可代表着魏府。 许素儿简单收拾了一下纸笔,笑了笑:“这里风景好。” “你看馨儿后面空着,你坐她那里去吧。”一位身着水绿色交领衫的女子上前,十分热情地说道,眸里闪烁着兴奋之色。 此人乃梅氏长兄之女梅婷婷,魏如馨的表妹,娇纵任性,飞扬跋扈,魏如馨很是不喜,可到底是自己表妹,也只能维持着面上的情谊。 梅婷婷一边说一边拽起许素儿的手,把她往前排位置拽去,不时得意地冲身后人眨眨眼。 眼看着就要得逞了,哪知许素儿踩到裙角蹲了下去,梅婷婷脚下不察,直直扑倒下去。 只听啪嗒一声,原本好好的凳子突然裂成两半,下面藏着一个白色的笔洗,里面盛着黑漆漆的水。 梅婷婷脸小,好巧不巧,直接扑进了笔洗里,让洗笔水好好装饰了一番脸蛋。 猝不及防的变故让大家措手不及,回过神后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借着锦扇遮住脸,以解这尴尬的场面。 许素儿直起身,唇边晕开一抹浅笑,蠢货。 梅婷婷尖叫出声,立马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染水的发丝贴在脸颊,水珠顺势滴下,打湿衣领,晕开朵朵墨梅。 “许素儿!”梅婷婷指着许素儿骂道,“都是你!” 许素儿无辜地眨了眨眼,弱弱道:“我就是踩到裙子想拽一下,不可以拽吗?这裙子挺贵的。”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低笑,有的憋不住已经笑了出声,魏家这位小姐还挺有意思的。 梅婷婷羞红了脸,吼道:“你就是故意的!” “好了!”魏如馨上前打断了梅婷婷的话,“是你自己不小心与她有什么关系?” 梅婷婷不甘心道:“我说是她就是她!” “婷婷!”魏如馨声音冷了下去。 梅婷婷瑟缩一下,父亲只是一个七品小官,若没有姑母,她根本进不来书院,魏如馨她惹不起。 “先去换身衣裳吧,先生马上就会来,莫要失了仪态。”魏如馨道。 梅婷婷暗暗咬牙,顶着羞红的脸去寻自家丫鬟。 对于梅婷婷大伙都袖手旁观,咎由自取罢了。这些都是她自己整出来的,没整到许素儿倒把自己赔了进去,到底是小门小户,没个眼力见的。 许素儿也好,梅婷婷也好,都与她们无关,她们只是看个热闹的。 许素儿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坐下,很快先生便来了。 先生姓燕名华,早年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未嫁却梳着妇人头,也属怪事。 燕华一袭青衫,发间别着一根祥云状的檀木簪,手里抱着书籍走了进来,目光落在角落里的许素儿时愣了一下,随即笑笑:“咱们这儿又多了位女娇娥。” 许素儿起身朝燕华行了个礼:“学生许素儿,见过先生。” “坐下吧。”燕华点了点头,抬眸对着在座所有人说道,“今日便不上课了,待会有位贵人会来考校你们功课。你们可得好好表现。” “贵人?”有人惊讶道,“先生,是何等贵人呀?我们是不是该好生梳洗打扮一番,以免唐突了贵人。” 燕华轻笑一声:“张姝,你们都已经够漂亮了,不用打扮。更何况贵人是来考校功课的,又不是看选美的。” 张姝是忠武将军府的嫡女,性子随了父亲,格外爽朗,闻言哈哈一笑:“我这不是替其他姐妹们着想嘛。” “你好好把你的字写稳就行,别手抖。”燕华打趣道。 其他贵女跟着埋头偷笑。 张姝也不介意,认认真真拿起笔在纸上有模有样地写起来。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只听见笔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 许素儿也有些好奇起来,究竟是哪位贵人来考校功课?在看见自己糊成一团的字时,轻轻叹了口气,待会这丢脸是躲不过了。 外头鞋子踩在地板上发出的摩擦声愈来愈近,伴随着玉环晃动的声音,响亮而清脆,一听就是上等好玉雕琢而成。众人呼吸微滞,想来是位身份特殊的贵人了。 就在大伙翘首以盼之际,那位神秘的贵人出现了。 一袭月白色麒麟纹妆花织金长袍,腰间束着如意祥云纹玉带,脚底蹬着长靴,身姿修长挺拔。青丝仅用玉簪束起,五官如同斧凿刀削般,双眸如天上星辰般璀璨,嘴角噙着一抹疏离的笑。 在座之人皆看呆了,竟有这等凤表龙姿之人? 许素儿愣了,对上任鸿曦递过来含着促狭与期待的目光,一时间竟觉松了口气,有种幸好是他的感觉。 “燕华携众学子参见冽王殿下。”燕华拱手道。 这人竟然是那位深居简出,一直活在传闻中的冽王? 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回过神后连忙起身行礼:“参见冽王殿下。” 任鸿曦虚扶了一把燕华,道:“先生客气了,诸位小姐免礼,本王今日只是应院长邀请来考校诸位功课,还请诸位落座。” 之前还胸有成竹的众人一下子紧张起来,尤其是张姝,控制不住拿笔的手,一直发抖,笔尖上的墨汁都几次溅在白纸上。 许素儿倒是一下子就不觉得紧张了,从容不迫地拿起笔在纸上练着字,等待着任鸿曦道考校内容。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耽美文《师弟这个戏精》,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点进专栏收藏一波~,谢谢诸位~ 第43章 考校 此次考校内容为书法与丹青。 众人听到宣布的内容时皆松了口气,还以为要考校六艺呢。 “为时三炷香,主题不限,现在开始。”任鸿曦高坐上首,淡淡道。 众人提笔,陆续低下头在纸上勾勒起来。 梅婷婷傲慢地往后瞥了眼许素儿,她倒要看看,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有多大能耐。 魏如馨写着规规矩矩的簪花小楷,眉宇间充斥着一抹得意之色,她这字可是所有贵女中最为出色的。微微偏过头,余光瞥见许素儿洁白的手腕上染上几点墨汁,嘴角不由得轻扬,此次许素儿若是丢了魏家的颜面,回去少不得要被祖母训斥一顿。 任鸿曦单手撑着脑袋,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其面容,看似落在欣赏窗外的银杏树,实则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许素儿。 见她手腕与袖口都染上墨汁,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这丫头的字应该有长进吧? 最后一炷香燃尽一半,有人已经搁下笔,揉着酸涩的手腕,目光不时往自己周边的人看去同自己是比较一二。 有的更甚,直接跑到别人桌边,比如梅婷婷。 梅婷婷一放下笔就凑到许素儿桌边,低头打量着许素儿面前摆着的纸,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我说许素儿,你这是画黄豆呢?” 其他人闻言,也好奇地凑了过来,想到任鸿曦还在这,不可失了规矩,皆是双唇紧抿成一条线,脸颊微微泛粉,一看便知憋笑憋得辛苦。 梅婷婷一下抓到了许素儿的短处,自是不肯就此作罢,继续拿起放在一旁晾着的画,笑得更甚:“我说许素儿,你这是翻了墨吗?真是笑死我了,果真是乡下长大的丫头片子,粗鄙不堪。” 魏如馨没有上前阻止,故意放任梅婷婷在那羞/辱许素儿,心里一阵愉悦。 许素儿从梅婷婷手中夺过话,神色淡然道:“是好是坏由不得梅小姐来定夺,是么,王爷?”说着,许素儿抬眸便对上一双漆黑的双眸,这人一直盯着自己看,想忽视都难。 梅婷婷这才意识到任鸿曦还在这里面,想想自己方才的举动,瞬间红了脸,怯生生地转过身,对着任鸿曦福了福身,弱弱地喊道:“王爷。” 任鸿曦一个眼神也没给梅婷婷,伸手指了指香炉内的香,道:“还剩不到半炷香时间,诸位且抓紧了。与其对别人评头论足的,还不若看看自己的是不是足够惊艳。” 梅婷婷表情讪讪,低头回到自己位置。 许素儿这才觉得耳根清净许多,仔细打量着着面前摆着的字画。 字的笔锋还有些问题,粗细不大均匀,好在构架还行,不至于梅婷婷说的那么夸张。至于画,是一幅水墨山水画,两侧的山峰颜色深浅不一,中间江水的波纹层次不大明显,有些晕染在一起。乍一看上去,确实是像打翻了墨汁一般。 许素儿有些汗颜,刺绣跟丹青,真的不能互补。 “好了,诸位请起。”任鸿曦起身道,侧过头看着一侧站着的小厮,“去,好生收上来。” 任鸿曦慢慢踱步,在屋内绕了一圈,最终停留在许素儿桌前,微微侧过身,挡住了众人的视线,目光落在那一页字上,唇角溢出一丝笑意,用仅二人可听的声音说道:“丫头,你这字进步了许多,只不过,这看上去有些眼熟啊。” 许素儿微窘,有种被抓包的局促感,她之前闲来无事便一直照着任鸿曦的笔迹临摹。 任鸿曦也没再打趣她,直接拿起桌上摊好的字画,将字放在最上头,径直走到梅婷婷桌前。 梅婷婷吓了一跳,又有一丝欣喜,冽王殿下竟然特意来到她身边,难不成是对自己有意思?思及此,梅婷婷脸颊泛红。 任鸿曦指着手中的字,问道:“你方才说这字像什么?” 在任鸿曦问出这话时,许素儿便能大致猜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眼里带着几分无奈。 梅婷婷愣了一下,回道:“黄豆。” 想来任鸿曦也是觉得许素儿的字丑,才来特意问自己的,梅婷婷心里愈发高兴,继续说道:“王爷是不是也觉得像?什么内容也看不出,不过也难为这位许姑娘了,这么有耐心,还。” “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没让梅婷婷说完,任鸿曦径用低沉的嗓音念出了纸上的一小段内容,似笑非笑道,“这位姑娘,得注意些眼睛了。” “我!”梅婷婷一时之间傻了眼,怎么突然变了? 其他贵女闻言皆捂嘴轻笑,这梅婷婷,还真是自以为是。 “本王奉劝姑娘一句,空闲时间还是多去外头走走,以免日后眼中只有一小方天地。”任鸿曦道,说完便抬脚离去,徒梅婷婷怔愣在原地。 被冽王当众嘲笑眼皮子浅,梅婷婷一下沦为众人笑柄。 想到今日没能看到许素儿出丑倒是害得自己丢了这么大的人,梅婷婷愤怒不已,恶狠狠地瞪着许素儿。 魏如馨戏也看完了,没能整到许素儿心里有些失落,可到底日后时间还长。梅婷婷心眼小,恶点子又多,今日之事她不敢怪冽王,只能把所有的事归结在许素儿身上了。以后这书院的日子,可就有的闹了。 今日燕华也没打算上课,便允了一下午的假,让诸位好生休息一下。 许素儿先到松鹤堂问安,而后回了清扬园。 下午无事,许素儿换了身装束,寻了个借口把秋雁支开,自己则悄悄溜到角门处,给那守门婆子塞了些钱。 守门婆子乐呵呵地收下银子给许素儿放了行。 出门便是后街,都是大户人家的角门,是以街上空荡荡的,并无行人。 许素儿依着记忆中的路况,轻车熟路拐过两条巷子,最终在一处装潢典雅的三层高楼停了下来,目抬头看着牌匾上的“流云斋”,空中不时飘荡着美妙的乐曲声。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听戏呢?”小二见到许素儿,露出热情的笑容,“我们流云斋可是京城最大最全的戏楼了,一楼喝茶看戏,二楼听曲,客官若是累了,还可以上三楼歇歇脚,里面雅间布置各有特色,保证楼下的声音吵不到您。” 小二一口气把自家的设施给报上来。 许素儿低头摆弄着腰间的玉环,玉环上缠着半圈红线,扯了扯嘴角:“千山万水赴,言午不为晚。来间雅间就好,我来会友。” 小二瞳孔微滞,嘴角笑容更甚,却比之前更为灿烂,眸里带着恭敬之色:“好嘞!公子跟我来。” 许素儿迈开步子跟着小二往里走,座无虚席,人声鼎沸,高台上好戏正开场。 三楼确实清净许多,许素儿跟着小二进了拐角处最里头的雅间,屋内正站着一位黑衣男子。 男子身形瘦小,面容俊秀,脸色黝黑,一见许素儿便露出灿烂的笑容,嘴边两个酒窝尤为明显。 “属下赵禾见过主子。”赵禾拱手道,随即笑笑,“之前张大哥来信说主子半个月前来了京城,属下便一直让人守着,还在把主子等了来。” 赵禾一边说一边倒了杯热茶递给许素儿。 许素儿接过茶轻抿一口,道:“这座楼盘下来费了多少银子?” 赵禾故作神秘道:“主子不妨猜一猜?” 许素儿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禾摸了摸鼻子,悻悻一笑:“没花钱。” “之前这家掌柜嗜赌成性,欠了赌坊一万两银子,掌柜被逼债欲自杀被属下给撞见了。属下以前也喜欢赌,但逢赌必赢。便带他去赌坊待了十来天,没日没夜的赌,最后钱全赢回来了,倒赚了一万两。那掌柜也够意思,说为报大恩,这楼送我了,自己便带着妻子四处游山玩水了。”赵禾继续说道。 “近来收益如何?”许素儿问。 赵禾把早已备好的账本递上。 许素儿翻了翻,满意道:“还不错,近半月纯进账便有一千两。” “来这里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出手够大方。”赵禾笑道。 “可打听到什么有趣的事?”许素儿抬眸看着赵禾。 赵禾仔细想了想,道:“最近传得最多的便是魏家那位遗落在外的大小姐。其他便是一些没影的事。”赵禾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许素儿的脸色。 许素儿脸色未变,叮嘱道:“无碍,接下来一段时间得多加留意些,尤其是魏家。” “是!”赵禾应道。 许素儿也没多待,一盏茶功夫便回去了。 刚走进屋子就看见任鸿曦端坐在书桌前,手里还拿着毛笔,听闻动静,头也不抬地说道:“丫头,跑哪去了?” 许素儿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的院子,秋雁尚在西院同周嬷嬷学规矩去了。 “参见冽王。”许素儿俯身行礼道。 任鸿曦皱了下眉头,啪的一下放下手中的笔,话里带着不悦道:“过来。” 许素儿迟疑道:“王爷?” “你忘了之前答应我的?当心你的银子。”任鸿曦佯怒道。 许素儿轻轻叹了口气,迈开步子上前。 任鸿曦指着桌上一沓密密麻麻的字:“以后照着这些字练,练完了我再给你换新的。” “还有这些画。”说着,任鸿曦又从身后书架上拿出又一沓纸,上面各色颜料勾勒的图画,随着任鸿曦手指的翻动,许素儿清晰地看见有动植物,山水林石之类的。 “日后好好练练吧。”任鸿曦道,转动着酸涩的手腕,这些可是花了他近一个时辰。 “王爷这是嫌弃我字丑?”许素儿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妙来了一句,话里带着三分委屈。 任鸿曦愣了一下,随即促狭一笑:“怎么,不可以?” 许素儿回过神后,意识到方才话里的不妥,尴尬地改口道:“多谢王爷。” “你可好好练,我可是会定期来检查的。”任鸿曦轻咳一声,“我有事,先走了。” 任鸿曦离开后,许素儿盯着桌上两沓纸陷入沉思,直到秋雁那喜悦的声音传入耳中,这才回过神。 作者有话要说: 注:“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张衡《归田赋》) 第44章 宫宴 秋雁提着裙摆急急忙忙跑进来,一缕发丝淘气地飘荡起来。 “小姐,奴婢刚刚听到消息,明日皇后娘娘举办菊宴,凡五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家眷入宫赏菊。”秋雁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说道,“老太太说了要让小姐一同前去。” 菊宴?许素儿皱了皱眉。 “小姐,这可是您要出席的第一场的宴会,还是如此盛大的,真是太好了!”秋雁欢呼道。 没过多久,周嬷嬷带着一行丫鬟走了进来,丫鬟手中托着华美的衣裳与头饰。 周嬷嬷见到许素儿,福了福身:“素儿小姐,老奴奉老太太之意前来告知小姐一声,明日宫中有菊宴,小姐身为嫡女,理应前往。这衣裳是按小姐身形裁好的,这套头面也是老太太特意为小姐备好的。” 许素儿起身相迎,伸手扶起周嬷嬷,感激道:“劳烦嬷嬷走这一遭了,素儿待会便亲自去谢过祖母。” 周嬷嬷笑了笑:“老太太身子不适,吃了些药便睡了,知晓素儿小姐的性子,想来定是会亲自登门拜谢,便交代老奴知会一句,自家祖母给孙女准备些衣裳首饰天经地义,不必言谢。” “东西就先放着了,小姐可以先试试。”周嬷嬷道,“老奴便先回去了。” 许素儿把周嬷嬷送到了门口,回头便看见秋雁两眼放光地盯着桌上的衣裳,惊羡道:“小姐,这身衣裳真好看,与小姐甚是相配。” “嘴巴抹了蜜么?”许素儿打趣道。 秋雁嘿嘿一笑,目光不曾有片刻离开。 海棠园内,梅氏听接到消息后,气愤地将请柬拍在桌上:“凭什么要带许素儿去?这个乡下的丫头有什么能耐?她还给许素儿送衣裳首饰?馨儿这么多年来可得过她任何一点东西?” “哎哟我的夫人。”杨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关上门,“您可小点声,莫让耳尖嘴碎的听了去,若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委屈的还是夫人自己。” “我还怕她不成?”梅氏嘴上虽这么说,到底声音还是弱了下去,“我就是心里头不痛快!这许素儿才进府多久?苦没受一丁点,全享福去了!” “夫人。”杨嬷嬷劝道,“您也说了,这许素儿进府没多久,老爷对她也自是不会喜爱,若真喜爱,当年也不会那么做了,至于老太太,那就更不可能了,说到底她就是个没爹疼,没娘爱的人。如今后院做主的是您,她再如何,不还是得倚仗着您过日子?何苦为了这样一个人气着自己?” 梅氏脸上愠色缓了许多,冷声道:“去把我库房那套点翠的头面给馨儿送去。可莫要让那个野丫头把馨儿给比下去了。” “是。”杨嬷嬷应道。 翌日,许素儿穿着牙白色缠枝莲暗纹交领纱衫,身下搭着藕粉色花鸟裙,外头罩着竹青色的绣花比甲。梳着端庄的发髻,发间除了一支珍珠钗再无其他。 优雅中不乏俏皮。 梅氏正嘱咐着小厮们把马车停好,回过头便看见这般打扮的许素儿,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眼里飞快掠过一丝厌恶与嫉恨。 “夫人。”许素儿走过去,轻唤道。 梅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素儿,你的马车在后面。” 许素儿看向后头崭新华丽的马车,她敢肯定,这一定是魏老太太吩咐的。 “那素儿便先上马车了。”许素儿道。 “去吧。”梅氏摆摆手,她巴不得少看许素儿一眼。 许素儿扶着秋雁上了马车,阖眼假寐,静心思量着此次宫宴究竟是何深意。好生捋了把时间进展,近来发生的一个大事件,那便是边疆战事吃紧。 那么这次宴会的目的,那就是为了解决战事吃紧问题了。 “如馨小姐真好看。” “天仙下凡不过如此!” 毫不掩饰的赞美声飘进了许素儿的耳中,扰乱了思绪。干脆也不再想,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魏如馨一身鹅黄色长衫配着素色的五谷丰登织金马面裙,愈发显得身姿纤细。嘴边噙着浅笑,五官愈显柔和,乍一看真如天仙下凡。只不过头上的点翠簪更吸引人。 “如馨小姐今日这簪子没选好。”秋雁收回目光,低声念叨着,“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 许素儿放下帘子,促狭道:“还知道用喧宾夺主了?” “这不是昨晚小姐一直在练这词么?奴婢便记住了。”秋雁不好意思道。 提到秋雁提及昨晚练字,许素儿眉宇间有些许不自然,没有再开口。 马车缓缓驶动,车轱辘在石板上辗轧发出的咯吱声直到宫门口方停下。 魏无烨散了朝早在宫门口候着,见着自家马车便抬脚走了过去。 梅氏率先下了马车,冲魏无烨招了招手:“老爷,这里。” “素丫头可来了?”魏无烨开口问道。 梅氏脸色瞬间一沉,语气有些不善:“自是来了。” 话音一落,许素儿便随之下来,对着魏无烨福身行礼:“素儿见过父亲。” “起来吧。”魏无烨微微颔首,“进了宫之后休要乱走,跟紧你母亲,知晓没?” “素儿省得。”许素儿柔声回道,“多谢父亲教诲。” “父亲!”魏如馨娇声唤道,挽着魏无烨胳膊,亲昵无比,“父亲也跟女儿好好说说该注意些什么。” “你参加的宴会还会少?”魏无烨忍俊不禁,“你姐姐这是头一次参加宴会,父亲自是得好好提点一下。届时你也得多照顾一下姐姐,知晓没?” “父亲心里只有姐姐。”魏如馨撇撇嘴,佯作不悦。 “哪里。”魏无烨失笑道,“明明还有咱们馨儿。” 一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看得许素儿有些眼睛疼,若是换做以前还会伤心。可现在只有恶心,一切都是装的罢了,真正利益摆在面前,哪有什么骨肉亲情。倒真是想看看日后魏如馨见识到魏无烨的无情,还会不会如今日这般。 戏演够了,魏如馨朝许素儿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宴会设在御花园,皇后早派着宫女在御花园门口接待。 花园小径两侧摆放着形态不一,颜色艳丽的菊花,花团锦簇,争奇斗艳,惹得诸多夫人小姐纷纷驻足欣叹。 皇后一袭宫装,在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众人连忙行礼。 皇后脸上挂着温柔的浅笑:“诸位夫人小姐快些落座吧,宴会快开始了。” 宴席分成男女两席,中间未设屏风,只是让一排菊花给隔开,此等还是头一回见着。 男席中的少年们难得遇此情况,目光毫不掩饰往女席上望去,不时低头讨论哪家姑娘好。直把女席上的姑娘们看得脸红不止,举起手中的罗扇遮挡着对面投来的视线。 许素儿坐在靠后些,前面坐着的魏如馨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倒是给她遮得严严实实,这样正好遂了她意。 “陛下驾到,冽王爷到。”内侍尖细的嗓子尤为明显。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参见陛下,参见王爷。” “免礼。”任鸿毅拂袖道,侧过头看向任鸿曦,“每次宴会请你都不来,这次实属难得。” “皇嫂面子,不得不给。”任鸿曦一边说着一边朝皇后拱手,“皇嫂,久来不见,身子可安好?” 皇后回之一笑:“一切安好,多谢王爷挂念了。听闻昨日王爷还去书院了,那些学子功底如何,可入得了王爷的眼?” “尚可。”任鸿曦回道。 随着任鸿毅的到来,宴会正式开始。 胡姬穿着华美的衣裙,身姿曼妙,惹得不少男子失神。脚腕间挂着银铃,随着乐音的响起,胡姬舞动着柔软的身肢,清脆的铃铛声随之响起,让人为之倾倒。 任鸿曦正襟危坐,莹润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目光瞥向躲在魏如馨身后的许素儿,见她勾着个脑袋,也不知在做什么,眼里划过一抹探究之色。 其实,许素儿只是袖子给桌角给勾住了,干脆就势在桌上趴了一会儿,不时拽着袖子。 众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之际,只听上首的任鸿毅开口道:“这舞看着也乏了,来些新颖的东西如何?” 许素儿眸光一闪,这是要直奔主题了么? “陛下。”一阵女声响起,“臣女的姐姐学了支百花舞,臣女偶然见过一次,想来如此惊艳的舞蹈定是不能藏私,得让大伙好好观赏一番。你说是吧,姐姐?” 许素儿面无表情地看着魏如馨,真是愚蠢至极! 魏如馨嘴边笑容更甚,眼里充斥着嘲弄之色。想到方才任鸿曦有意无意地盯着许素儿看,思及昨日书院之事,心里更加不喜,一个野丫头也能受到冽王青眼?她倒要冽王看看许素儿这粗鄙不堪,丢人现眼的样子。 “哦?”任鸿毅见自己的话茬被一魏如馨接过,心下有些不快,“你是何人?” “臣女魏如馨,吏部侍郎魏无烨之女。”魏如馨回道。 “陛下,小女莽撞,还望陛下恕罪。”对面的魏无烨连忙起身,低头朝着梅氏使眼色。 梅氏也没料到魏如馨会来这一出,跟着起身。 任鸿毅沉吟片刻,忽而一笑:“朕也没说什么吧,魏侍郎,不必大惊小怪的,坐下吧。” “你说的姐姐,是哪位?”任鸿曦看着魏如馨问道。 魏如馨指了指身后的许素儿:“陛下,这位便是家姐。” 许素儿施施然起身:“臣女许素儿,见过陛下。” 任鸿毅恍然,笑道:“原来你便是魏侍郎遗落在外的女儿,魏侍郎真是好福气两个女儿都是国色天香。” “方才你妹妹说你会跳百花舞,这名字朕还是头一次听,你可愿跳一段让大伙欣赏一二?”任鸿毅问道。 任鸿曦闻言,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偏过头看着得意的魏如馨,眸里掠过一丝暗色。 在座贵女皆露出鄙夷的眼神,只有伶人才会当众献舞。许素儿这一跳便是自降身份,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姐姐,陛下问你话呢。”魏如馨看热闹不嫌事大。 “臣女遵旨。”许素儿沉声应道。 第45章 获封 “不过,臣女在此声明一下。”许素儿镇定道,“臣女这支舞不是献给在座任何人。” 此话一出,在座皆低声讨论起来。 任鸿毅脸色也有些改变,声音喜怒难辨:“哦?那你打算跳给谁看?” “臣女是为了边疆的将士们所跳,为了提前预祝将士们凯旋归来所跳。”许素儿掷地有声道。 任鸿毅眯缝着眼看了许素儿良久,随即大笑道:“好!” 随着任鸿毅这一声好,魏无烨提在嗓子眼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些许。 任鸿曦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眸底掠过一丝笑意,差点忘了这丫头的本事了,除了写字,哪里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倒她的。 许素儿被宫女带去换了身衣裳,在众人枯苗望雨之际款款而来。 乐音响起,许素儿灵活地舞动着纤细的腰肢,随着她舞步的转动,海棠红的裙摆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渐渐绽放,隐隐约约之间,好似鼻尖有着暗香蹿动。 还不待人细细品味一二,只见她换了舞姿。手中的水袖潇洒地甩出去,身上的裙摆也变了颜色,慢慢合拢向一处聚拢,红白相间,恰如红梅初绽。 甩动的水袖如被风吹拂的嫩柳,夺人心神。 众人眼中的嘲弄不屑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惊艳之色。不少世家公子看呆了眼,心里头萌生出美丽的念头。 魏如馨错愕地瞪大眼睛,愤怒地搅弄着手中的丝帕,这丫头怎么可能会跳舞! 任鸿曦偏过头看着男席上,毫不意外触及到众人脸上那如痴如梦的表情。正准备收回目光便对上了一双幽深的黑眸,捕捉到那双眸子里深深的贪婪之色,不由得皱了下眉。 任永元勾了勾唇,隔空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唇角漾开一抹浅笑。 任鸿曦移开眼,心头的不快更甚。 “祝我大宣将士凯旋而归!”舞步逐渐放缓,许素儿优雅地收回水袖,双颊微微泛粉,气息有些不稳。却不知在旁人眼中,此时的她更加明艳动人。 这是前生她苦练一年的舞蹈,用来讨任永元欢心的,却没想到会留到今生来跳。 “好!好!好!”任鸿毅激动拍案,一连说了三个好,“重重有赏!” “许素儿献舞有功,特封为郡主,赐名玲珑,赏郡主府一座,白银万两。”任鸿毅大手一挥,脸上笑意更甚。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跳支舞就被封为郡主了?还有赐名?这是何等殊荣,可知皇室宗亲里有多少郡主都没有赐名的,这有赐名跟没有赐名可是差了好几个等级。 许素儿知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句话取悦了任鸿毅罢了,不过此次战事确实告捷。以少胜多,以弱克强,在大宣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臣女谢过陛下。”许素儿垂首道,“臣女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应允。” “说来听听。”任鸿毅耐着性子问道。 “臣女愿将这一万两银子捐给边疆的将士们,为将士们添件寒衣。”许素儿道。 任鸿毅愣了一下,眸里一阵满意之色:“好!朕就替边疆的将士们谢过玲珑了。” “魏侍郎,你可当真有个好女儿。”任鸿毅睨了眼席位上脸色几变的魏无烨。 “陛下谬赞了。”魏侍郎诚惶诚恐道,心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 魏如馨手中的丝帕最终给她搅烂了,眸里暗火窜动,死死盯着许素儿。 有了许素儿这捐银之举,众臣也如梦初醒,算是明白了今日宴会的真实用意,一位深闺女子都知晓为边疆将士捐寒衣,他们身为朝廷命官若是不捐那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闻弦歌而知雅意,众人纷纷起身,无视对面自家夫人的暗示,十分豪爽地说着捐赠的银两。 许素儿得命下去换回原来的衣裳,重新落座之后,原本周边几位对她爱答不理的贵女因受到自家母亲的点拨,一下子围了过来,熟稔地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到底是正儿八经的嫡女,素儿姐姐这身气派旁人是学不来的。” “这叫与生俱来,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便能学来的,这鸡换了身衣裳,再华丽不也还是鸡么?就是头上插冠也改不了。” …… 魏如馨努力维持的笑容彻底僵住了,硬生生强忍着想要反过头与这些人一争高下的想法。 梅氏也好不到哪去,掌心皆是深深的指甲印,身份一事再次被人给提到明面上说事。 相比于女席这边的尴尬,对面的男席可就热闹许多了。 众位大人拉着自家儿子去给魏无烨敬酒,一个劲地称赞许素儿,使得魏无烨觉得倍儿有面子,乐呵呵地与众人吹捧起来。 任鸿曦丢下手中的酒杯,懒得再听这些虚情假意的吹捧,起身朝任鸿毅拱手道:“陛下,臣弟身子不适,便先回府了。” 任鸿毅有些醉意,正靠在皇后肩头,摆摆手道:“去吧。”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皇后看着醉醺醺的任鸿毅,大手一挥:“今日宴会便到此为此,诸位大人好生慢走。”说完,便带着任鸿毅坐上撵驾先行离开了。 回到魏府,乐了一天的魏无烨终于收敛了嘴角的笑容,失望地看着魏如馨,喝道:“馨儿,今日在宴会上你究竟是何意思?” 魏如馨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被魏无烨这一嗓子吓得一个哆嗦,不解地看着魏无烨:“父亲?” “你与素儿同属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你不是不懂。”魏无烨道,“你让她大庭广众跳舞,你可知这丢的可是我魏家的脸!你明明很懂事的,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好在素儿会跳舞,若是不会呢?你可想过会怎么样?” “就那样呗。”魏如馨没好气道,心里本就因许素儿被封郡主一事而堵得慌,再想到席上那些个贵女明里暗里捧高踩低的愈发不爽。 “混账东西!”魏无烨眉毛一横,扬手朝魏如馨脸上挥去,“这还像话吗?” “老爷!”梅氏后一脚进门便看见魏如馨挨了一掌,“馨儿做错了什么?您要这么打她?” 魏无烨一掌打完才觉得有些后悔,可梅氏这话让他心里的一丝悔意消失殆尽,吼道:“什么没做错?都是你教的!如此不分轻重的迟早打死得好,省得以后尽做些败坏家族的事!” “老爷!”梅氏难以置信地道,“您这说的是哪里话?” 魏如馨怔怔地埋首在梅氏胸前,双眼通红,泪珠挂在眼角不肯落下,喃喃道:“父亲何不如现在便把我打死吧,我也没把许素儿怎么着,只是想让她给陛下跳支舞罢了。人家现在可是郡主,风光无限,魏家是不需要我的,还请父亲现在就把我打死吧。” “馨儿。”到底是自己从小宠爱着的女儿,魏无烨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话重了些。 “老太太有命,请如馨小姐过去一趟。”周嬷嬷的声音打断了魏无烨尚未说出口的话。 魏无烨叹了口气:“去看看你祖母吧,记着,莫乱说话。” 魏如馨推开梅氏,抬脚跟着周嬷嬷去了松鹤堂。 晚间府里便已经传开了,魏如馨被魏老太太罚跪祠堂,夫人跟着也被罚着禁足三日。 一时之间府中的风向有了转变,这位刚被封为郡主的小姐成为大家讨好的对象。 秋雁乐呵呵地端着一碟精致的糕点走了进来,笑道:“小姐,哦不,郡主,这是厨房里刚做好的荷花酥,趁热尝尝。” “还是叫小姐吧。”许素儿从书中抬起头看了眼秋雁。 “不,就是郡主。”秋雁执着道,“郡主可是有品级的,这样府里人就不敢再怠慢郡主了,这碟荷花酥就是见证。” 许素儿无奈失笑,捻起一块荷花酥往嘴里送,刚咬了一口便听见窗棂一阵动静。手上动作一顿,将荷花酥放下,对着秋雁道:“我再看会书,你先下去歇着吧。” “没事,秋雁在这陪着郡主。”秋雁道,“时间尚早,郡主放心,秋雁不会打扰到您的。” “怎么?你敢违抗本郡主的命令?”许素儿佯作不悦道。 “是,奴婢这就下去。”秋雁立马站直身子,神色肃穆道,可嘴角不时翘起的弧度却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这就是郡主该有的气魄! 许素儿知晓她心中所想,也没多说,目送着她离开。 “玲珑郡主。”低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许素儿心头一跳,前头秋雁的身影尚未远去,这任鸿曦就突然出现,若是秋雁反头看见了,那就不好解释了。 “郡主如今风光了,连带着都不给好脸色给本王了?”任鸿曦双手撑在许素儿身侧,身子不断前倾。 “王爷。”直到秋雁身影看不见了,许素儿这才抬头对上任鸿曦的眸子,因为方才吃着荷花,嘴里头有些发干,声音有些软软糯糯,听得人心头痒痒。 任鸿曦勾唇一笑,心中的不快瞬间被抹平,道:“丫头,恭喜了,荣封郡主,如今可是有财又有势了。” “多谢王爷。”许素儿垂下眼睑,避开任鸿曦那稍显炙热的目光。 “丫头,不过有一事,你必须答应我。”任鸿曦猛地拽起许素儿,把她抵在身后的墙上,圈在自己怀中,话里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日后不能给他人跳舞!” 许素儿被他这举措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看着任鸿曦:“王爷?” “日后即便是想跳,也只能跳给我一个人看,听见没?”任鸿曦继续说道,“也只能对我一个人笑,我可以给你鼓掌,要多响都行。” 今日在宴会上那些人大喇喇地盯着许素儿看,天晓得他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滋味儿。回府之后越想越坐不住,干脆直接跑这丫头这里来了。 “为什么?”许素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任鸿曦。 “因为你要是不听的话我就让土匪把你的钱全部抢走!”任鸿曦依旧用着之前的理由威胁着。 许素儿:“……” “王爷,男女授受不亲,您还是走吧。”许素儿偏过头,对着近在咫尺是任鸿曦有些尴尬,伸手推了他一把。 任鸿曦猝不及防被她这一推往后退了几步,脚下踢到凳子,发出尖锐的摩/擦音。 “郡主,发生什么事了?”秋雁的声音由远而近。 许素儿看着任鸿曦,眸里掠过一丝惊慌。 任鸿曦无奈,只好离开。 第46章 遇刺 夜色笼盖四野,因着临近十五,月光愈发明亮,慷慨的为万物披上素色薄纱。 天已入凉,窗外再难闻虫鸣声。 许素儿摊开赵禾送来的情报,低头扫视一眼,秀眉微蹙。魏家底下多个铺子出现以次充好,哄抬物价之举,且其管辖下的书院大肆招收学子,实行封闭管治。 以次充好,哄抬物价这事常见,只是这尚未到春季,书院大规模招生实为罕见。 魏无烨,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 许素儿将纸揉成团攥在掌心,指尖不时敲打着桌面。 清风带着白日里的些许躁意悄悄钻进屋内散步,留下细微的足迹。 秋雁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待身上寒气散了些这才走进里间,开口道:“郡主,方才夫人身边的人来传话,说是明日要带郡主去山雨寺还愿。” 许素儿收敛思绪,抬眸看着秋雁:“还愿?” “是的,夫人前段时间曾去寺里求菩萨保佑郡主安全回家。如今郡主安然无恙,夫人说是菩萨显灵,也该去还愿了。”秋雁如实回道。 许素儿眸里划过一丝暗色,这梅氏会有这么好心?想来又是在打什么算盘了。 海棠园内,梅氏斜躺在摇椅上,目光几次落在门口,望眼欲穿。 绣着牡丹的门帘一动,一抹檀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梅氏瞬间坐直身子,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杨嬷嬷,低声问道:“如何了?” “回夫人,事已经办妥了。”杨嬷嬷沉声回道。 梅氏闻言,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眸里充斥着怨毒之色:“这次我要让她许素儿身败名裂。” “夫人。”杨嬷嬷有些犹豫道,“若此事没能办妥,怕是……” “怕什么!”梅氏阻止了杨嬷嬷的话,“此次因为许素儿,我被禁足,馨儿被罚跪祠堂,你可知外头都怎么传的吗?我就算再扮慈母,旁人也会觉得别有用心,既然如此我还装什么!早知当初就应该直接把她掐死了去!” “夫人!”杨嬷嬷故意拔高声音,抬手指了指窗外,无声说道,“当心隔墙有耳。” 梅氏深吸几口气,试图平缓心头的怒火,无力揉了揉眉心:“杨嬷嬷,你知道么,外头都传馨儿嫉妒成性,无德无能,而许素儿却是璞玉浑金,温柔敦厚。馨儿她本该是高高在上的魏家大小姐,而不是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一切都是在许素儿出现之后造成的,她就是一下乡下丫头,我不允许她风头在馨儿之上!” 梅氏红着眼,神色几近偏执:“我只是要给她一个教训罢了,毕竟之后活着对于她来说会比死还难受。” 杨嬷嬷叹了口气,夫人这是被许素儿给气狠了。 翌日,魏如馨闷闷不乐地被梅氏拽进马车,这阵子外头的流言她已有耳闻,现在连书院也不肯去了,更别说去山雨寺。若不是梅氏软磨硬泡,耐着性子哄了好一阵,这才说动了她。 魏如馨刚走出门便看见许素儿,立马别过头,连面上的最后一丝客套也懒得维持,扶着梅氏胳膊上了马车。 “郡主,这如馨小姐也太不知礼了吧?”秋雁低声抱怨道,“于情,郡主贵为长姐,妹妹见着长姐不问好却直接偏头不予理睬,是为无礼。于礼,您现在可是郡主,她本该行礼问安的。” 自许素儿被封郡主之后,皇后特意从宫中挑了两位嬷嬷以及四位宫女赐给许素儿。 秋雁同那两位嬷嬷学了好些皇宫礼仪,是以看见魏如馨这模样气愤不已。 “行了,随她去吧。”许素儿淡淡道。 主仆二人相继上了马车。 马车内,魏如馨靠在梅氏怀中,好奇道:“母亲说的趣事究竟是什么?” 梅氏抚摸着魏如馨的长发,笑道:“莫急,待会就能知晓了。” 山雨寺在城郊的点苍山山顶,山路比较崎岖,但架不住寺内菩萨灵验,香火旺盛。每年都会吸引无数香客来此。 马车刚行驶到山脚下,就见一旁树林内突然跳出一群扛着大刀出现的黑衣人,各个凶神恶煞。 车夫吓得立马拽住缰绳想要调转马头,却见身后也站了一排黑衣人,吓得肝胆俱裂。 “夫,夫人!”车夫紧张地喊道,“有,有刺客。” 梅氏眸光一亮,抱紧缩在自己怀中的魏如馨,隔着车帘对着外面喊道:“我们可是吏部侍郎家的,诸位若识好歹,速速离去!” “管你是哪家的!”为首的黑衣人恶狠狠回道,“老老实实给老子滚下马车!” “母亲。”魏如馨胆怯地拽着梅氏的衣袖,“怎么办?” 梅氏拍了拍魏如馨手背,安抚道:“不怕,有母亲在。” “我可告诉你,后面马车里还有陛下亲封的玲珑郡主,你可得想好了!”梅氏抬出许素儿的身份,企图吓跑黑衣人。 后头马车里的许素儿唇角微扬,原来梅氏打的是这个主意。 “废话什么,赶紧下来!”黑衣人不耐烦催促道,“再不下来老子就让你们一辈子都待马车里!” 梅氏握紧魏如馨的手起身。 “母亲?”魏如馨有些害怕地喊道。 “馨儿不怕,有母亲在呢。”梅氏微微一笑,拿起一旁的帏帽给魏如馨戴上,牵着她走下马车。 “还有一辆呢!”黑衣人再次指了指许素儿所在的马车。 谁知那马车突然冲出黑衣人的围堵朝前飞奔。 “素儿,赶紧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带人来救我们!”梅氏趁机高喊道。 “追!”黑衣人拧眉冲着身边的兄弟们喊道。 一时之间,所有黑衣人全部追上许素儿的那辆马车。 梅氏唇角慢慢咧开,眸里得逞之色渐浓。 魏如馨回过神,抓着梅氏的手腕,惊讶道:“母亲,这是?” 梅氏笑而不语。 魏如馨会意,狞笑不止,这许素儿要真死了才好。 “走,回府!”梅氏对着车夫喊道。 “快点!快点!”秋雅被颠得脸色发白,直接掀开车帘冲着摇摇欲坠的车夫喊道,回过头看着后头紧追不舍的黑衣人,瞳孔陡然放大。 车夫吓得四肢僵硬,脑子一片空白,反应也跟着变慢,正前方出现一大块巨石也没想着躲开,直接撞了上去。 车夫倒在地上,滚入到一旁的杂草中。 秋雁顺势掉落在地,手臂被石子划破也来不及喊疼,立马起身扶起跌落在旁的许素儿,牵着她赶紧往前跑。 许素儿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黑衣人,少说也有十来个,手中的刀反射出让人心颤的寒光。 许素儿眸光微沉,若今日能安全逃脱,梅氏休想再安稳! 到底是女子,二人跑了一段后便气喘吁吁的,身后的黑衣人依旧紧追不舍,有个人直接冲到二人身前拦住去路,嘲笑道:“跑啊,再跑啊!” 秋雁把许素儿护在身后,鼓起勇气说道:“我可告诉你,这可是玲珑郡主,你们若是敢伤一毫,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黑衣人嗤笑一声,刀直接架在秋雁脖子上,讥讽道:“老子手底下死的小姐少爷从来不少,多一个郡主又有什么怕的?” 秋雁吓得身子一抖,眸里泛起泪光,却拼命忍着不流出来,大声吼道:“我可警告你们不要乱来!” “哦?哈哈哈哈哈!”在场的黑衣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话说出来,我们要是不乱来也不行了。” “说吧,那人给了你们多少银子?”许素儿看着黑衣人的头目,冷声问道,“我可以给你双倍。” 头目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看来也不是没脑子的。” “是要我命还是要什么?”许素儿继续问道。 “这个有违规矩,我可不能告诉你。”头目擦试着手中的刀,“不过是要命还是要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说着,对一旁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扬起手中的刀朝二人靠近。 秋雁一把抱住许素儿,将她严严实实挡住,带着哭腔道:“小姐,你可得躲好了。” 许素儿看着秋雁明明怕的要死却依旧不忘护着自己,心下感动不已。继而抬眸扫视着黑衣人,大仇未报,她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只能豁出去拼一把了。 许素儿从袖间抽出短刃,一把将秋雁拽到身后,利索的一个转身,把刀刺向最前头的一位黑衣人。 黑衣人吃痛地捂着手腕上被划开的伤口,殷红的血液滴落在枯草上尤为明显。 “大哥!”黑衣人不甘心地看着头目,“我不能白受这么一刀。” “小六!”头目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六挥舞着手中的刀朝许素儿砍去。 “郡主!”秋雁目眦尽裂。 许素儿躲闪不及,胳膊上硬生生挨了一刀,火辣辣的疼痛席卷全身。还顾不上疼痛,奋力把手中的短刃没入小六腹中,趁着众人怔愣之际拽着秋雁拔腿就跑。 秋雁一边跑一边看着许素儿胳膊上的伤,眼泪就一直没有停过:“郡主,老爷怎么还没派人来救我们呀?平常夫人都会带侍卫出门的,今天说是去还愿带侍卫怕扰了清净,可偏偏今日就遇上刺客了。郡主,待会我缠着他们,您就先跑吧,说不准待会就有人会来救我们的。” 许素儿脚底有些不稳,神智也逐渐模糊,秋雁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她也没听太清,就是觉得吵得很,皱眉道:“秋雁,别说了,吵。” 说完,脚下一崴,整个人跌倒在地。 “郡主!”秋雁赶忙扶起许素儿,却见黑衣人的刀已经落在身侧,下意识地扑倒在许素儿身上。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抬眸便看见一抹颀长的身影与黑衣人厮杀起来。 “郡主,有人来救我们了!”秋雁欣喜若狂。 第47章 获救 一间草庐内,炉子上的水因着底下熊熊燃烧的火焰开始欢快的沸腾起来。 带着忧心的男声不时响起。 “燕先生,您下手轻点。” “燕先生,这不是写字,下手轻点,她怕疼,您看看。” “燕先生……” “好了,冽王殿下。”燕华放下手中的绷带,略显无奈地看向任鸿曦,打断了他后面的话,“燕某下手还是有轻重的。” 任鸿曦眉心紧蹙,看着许素儿额头沁出一层薄汗,碎发被汗水打湿粘在一起,双唇泛白,紧抿成一条直线。 当时黑衣人的刀离许素儿咫尺之遥,他完全不敢想象,若是再晚一步来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您还是轻点吧。”任鸿曦还是不放心的反复念叨着。 燕华长长叹了口气,继续替许素儿缠着绷带,道:“我就只是来祭拜一下亡夫,却被抓来当大夫了。” “先生,实属抱歉。”许素儿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道。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同我客气什么?”燕华打趣道,“好了,伤口不是很深,不过日后还是会留疤的。” “不碍事。”许素儿道,若是对于别的女子来说留疤会是一件大事,可于她而言却是很常见的事了,命还在,就行了。 任鸿曦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瓷小瓶递给许素儿,刚说出一个“丫”字便立即改口道:“郡主,这是玉雪膏,除了消炎止痛之外,去疤也是极好的。” 燕华若有所思地盯着任鸿曦看了一会儿,随即勾唇一笑,接过玉雪膏,道:“那就多谢王爷了。”说完,把玉雪膏塞到许素儿怀中,“可得好生收下,这可是王爷特意送的。” 许素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多谢王爷。” 到底男女有别,任鸿曦也不便再多停留,说了几句便走了。 “好了,如今天色渐晚,郡主家中尚未来寻,那便由燕某护送回去吧。”燕华起身走到盆子里净了净手,“你那丫鬟估计也醒了。” 提到秋雁,许素儿不由得回想起之前的画面,心中一阵感慨,这小妮子估计是把前半生的胆子都给耗上了,一下放松下来就直接昏了过去。 说曹操曹操到,只听“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秋雁风风火火跑进来,看见许素儿安稳地坐在草席上,这才松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哽咽道:“郡主没事便好。” 许素儿努力勾起一抹笑:“那当然了,有秋雁这么拿命护着,自是不会有事的。” 本是安慰秋雁的话,可谁知秋雁一听立马嚎啕大哭:“郡主,那些天杀的坏人一个也别放过,全部送官府去!” “会的。”许素儿眼里划过一丝锐色,一个也不会放过。 燕华挎起一边的竹篮,扶着许素儿起身,关切道:“随我只能走回去了,我可没钱雇马车,能行吗?” “能行。”许素儿点点头。 “那好,走吧。”燕华心中对许素儿的好感更甚,任凭谁遇上这等事都会哭哭啼啼,可这位却冷静得很,不是池中物啊。 距离许素儿失踪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城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最为离谱的便是许素儿已经被贼人劫走当夫人去了。 实况具体如何,也没人会关心,现下唯一清楚的便是,许素儿的清誉已经毁了。 众人皆是扼腕叹息,好好的一位姑娘,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却会遭此横祸,当真是可惜。 其他府上原本跃跃欲试的公子哥儿们皆偃旗息鼓。自上次宴会后便对许素儿上了心,因想着如何讨好佳人而日夜难眠,哪知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这么无疾而终了,想想都是满心遗憾。 海棠园,魏无烨冲着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哭得不能自已的梅氏骂道:“你说说你!出门为什么不带侍卫!” “老爷!”梅氏用帕子擦试着眼角的泪珠,嗓音沙哑地喊着,“妾身也不知道怎么会有刺客,素儿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说不准已经甩开劫匪回来了呢?” 魏无烨盯着梅氏看了半晌,眯缝着眼,面无表情道:“我希望这次真的只是个意外。” 梅氏心里咯噔一下,眸里划过一丝慌乱之色,刚想说话就被院门口的声音给打断了。 “回老爷,小姐已经回来了。”魏延的声音自外响起。 魏无烨立马抬脚往外走去,梅氏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跟着走了出去。 前厅内,魏老太太坐在上首,爱怜地抚摸着许素儿的手,泪眼婆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都是素儿的错,让祖母担心了。”许素儿柔声安慰道。 魏老太太拍了拍许素儿的肩膀:“好孩子,先回去歇着吧,祖母已经通知府医了。” “素儿!”还不待许素儿回话,就听见梅氏那可以称得上是凄厉的声音。 魏老太太眸光一冷,睨了眼走近的梅氏。 梅氏看见许素儿愣住了,没有想象中的惨状,没有断腿,也没有衣衫不整,她期待的结果都没有。 “人已经送到了,老太太,燕某便先告辞了。”一旁的燕华看着眼前这情形,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口,“对了,郡主左臂上的伤口,还需勤换药。” “这次多谢燕先生了。”魏老太太感激道,“青妍,好生送送先生。” 燕华笑了笑:“老太太客气了。” 待燕华离开后,魏无烨惊讶地问道:“母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素丫头此次多亏燕先生相助才能幸免于难。”魏老太太道,“好生派人备份厚礼送去人家府上。” 魏无烨恍然,应道:“儿子记下了。” “怎么可能?”梅氏难以置信道,“燕先生救了素儿?” 许素儿福了福身,低声道:“当时马车失控,素儿掉下马车,被黑衣人砍了一刀,本以为难逃此劫,却不料遇见先生,为先生所救。” “你的意思是说燕先生救的你?”梅氏讶然道。 许素儿点点头。 “不可能!”梅氏果断道,“燕华充其量也是女子,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那些人。素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害怕被父亲责骂才特意求燕先生说那些话的?” “不要怕,那些贼人如何对你,你且一一说来便是,你父亲会为你做主的。”梅氏扶着许素儿的肩头,眸里隐隐闪烁着的期盼之意。她宁可相信燕华是许素儿故意寻来撒谎的,也不愿相信那些人失手了。 “真的是先生救的我,之后先生又把我带到她的草庐里替我包扎伤口。”许素儿眨巴着眼睛,茫然道,“夫人,您是希望我被那些贼人怎么样?” 梅氏松开手,眸光微闪,表情讪讪:“没有,我只是高兴糊涂了,看见你没事太激动了。” 魏老太太看不惯梅氏那副惺惺作态,偏头对着许素儿说道:“素丫头,回去歇着吧。” “是。”许素儿应道,扶着秋雁回了清扬园。 魏老太太嘴角的笑容在许素儿离去后瞬间消失殆尽,冷眼看着梅氏:“梅瑶,我就不与你兜圈子了。我且问你,今日之事,与你可有关系?” 梅氏表情一滞,不大自然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问你,今日这事,是不是你故意安排的?”魏老太太不耐烦道。 “不是!”梅氏矢口否认,“就算给媳妇一百个胆子媳妇也不敢干这事。素儿可是老爷的亲骨肉,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媳妇哪里敢做这事。” 现下关头,梅氏就期盼那些人已经顺利逃走了。 “母亲,小瑶不会干这事的。”魏无烨插话道,虽说起初他也有所怀疑,可到底也只是一瞬间的猜想罢了。 “最好不是。”魏老太太冷哼一声。 清扬园内,许素儿看着窗外沉浸在夜色中的任鸿曦,福了福身:“今日多谢王爷相救。” “你我还说什么谢。”任鸿曦摆摆手,“我来给你送份礼。” “那些人在哪?”许素儿问。 任鸿曦愣了一下,笑道:“还想说让你猜猜呢,一点也不知配合。” “交给你手下那位姓赵的了。”任鸿曦补充道。 许素儿闻言不禁微愕,有些心惊。 “在我这里,没有秘密。”任鸿曦勾唇道。 许素儿一下释然:“多谢。” 任鸿曦伸出手搭在窗台上,身子忽然往前倾,压低嗓音问答:“丫头,你说你偷偷收集魏无烨以及其他官员的情报,到底是何深意啊?” 许素儿下意识地皱着眉头,警惕地看着任鸿曦,轻声道:“臣女不懂王爷话里的意思。” “你想对付魏家。”任鸿曦淡淡道,“休想拿别的话搪塞我,我可不是那些蠢货。” 许素儿沉默不语。 “丫头。”任鸿曦轻唤道,“我不知道你对魏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我知道你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你有你的原因,我自是不会多问。更何况,他们对你,也非真心。” 许素儿喉咙微涩,发不出一丝声音。 “丫头。出身没得选,但你能选我。”任鸿曦神情严肃道,“我能帮你发挥那些情报的价值,你只需老老实实待着,别再让自己受伤。” 许素儿只觉得浑身血液开始往上涌,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萦绕着,久久不散。 “好。”良久,许素儿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任鸿曦紧攥着窗台的手倏地松开,只觉呼吸一轻,眼角都染上几分笑意。 任鸿曦离开后,许素儿的心久久不曾平静下来。干脆提笔给赵禾写信,交代着如何处置那些黑衣人。 没过多久,许素儿放下笔,低头扫视着纸上的内容,唇角微扬,眸里划过一丝期待之色。 第48章 讨债 晨昏未定之际,魏府的大门尚未打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伴随着愤怒地叫喊,惊得还在睡梦中的人们纷纷起身。 守卫甲睡眼惺忪地走至大门处,打了个呵欠,眯缝着眼骂骂咧咧道:“哪个没眼力见的,赶跑到我们魏府上撒野!” 守卫甲揉了揉眼睛,对上一双阴鸷的眸子。心下一颤,仅剩的睡意不翼而飞,手下意识地摸上剑柄,看了眼身侧的守卫乙。 “得了,老子可不是来打架的。”男子不耐烦道,“老子是来找魏夫人的!” 男子正是昨日那些黑衣人的头子,名唤田大。 昨日见识到任鸿曦的手段后对于接了梅氏这单生意后悔不已。手下的几个兄弟全都受了重伤,不能动弹。自己也跟没能讨到好处,直接瘸了一条腿。 现下这命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田大眉心紧蹙,想到那人的交代,暗暗咬牙,今日豁出去了,他不好别人也别想好。 “胡说八道!”守卫甲吼道,“我们夫人是何等身份,岂是你能见的?” “真的不能见?我找她有急事。”田大问道。 “去去去,一边待着去。”守卫乙伸出驱赶着田大,“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还想攀上我们魏府?” 田大退后几步,手抱着柱子,不肯离去嘴里依旧重复道:“那就请魏夫人出来见我一面,我有要事同她说!” “放肆!”守卫甲眉毛一横,“你可别平白污了我们夫人的名声。”说完,拔起腰间的剑打算恐吓田大。 现下天色转亮,这来来往往都是人,若是让哪个好事的听了去,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污了夫人的名声,他们两个没好果子吃。 田大背靠着柱子,扯开嗓子喊道:“魏夫人,说好的一百两银子呢?您让我们替您解决麻烦,说好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如今也只给了五十两,还差一百两呢!虽说贵府大小姐被人所救,安然无恙回了府,可我们兄弟几个身负重伤。没能办成你的事,可这钱还是给些吧,就当是给我们兄弟几个看大夫的医药钱!” 田大这一嗓子把经过的路人吓了一跳,赶忙驻足围观,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们好似听到了一个世家秘辛。 有人把田大这话完完整整听了去,唏嘘不已:“竟然是这位魏夫人花钱雇凶刺杀大小姐,不对,应该叫玲珑郡主了。平日里看着和和气气的,想不到竟然如此歹毒,果然是花花皮面不得信呐。” “那这个喊着的人就是刺客了?他真是好大胆子,竟然敢上门要钱,就不怕被送官府么?” “你看他那瘸的腿,裤脚上都是血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看就没能讨到好。没听见他刚才所说的么?兄弟几个都受伤了,没钱治。”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是燕华燕先生救的郡主。” “哈哈哈哈哈,燕先生呐?难怪了,她可是跟着严家少将军学过好些功夫呢。”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引来更多的行人尽情讨论起来。 守卫甲见状暗道不妙,刚想上前堵住田大的嘴,就见魏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带着魏延走了出来,指着田大骂道:“好你个吃了朱砂的柴包!天天就知道喝酒,老太太人让你去庄子里收货,偏生要偷偷躲起来喝酒!一喝酒就胡说八道,竟然抹黑夫人名声?前阵子还说老太太杀了你父母,你看看你自己,还是不是个人了?要不是当年老太太见你可怜收留你,你说不准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还能有酒喝?” “来人,把他嘴给我堵上!”周嬷嬷发话道,“拖进去醒醒酒,待会带到老爷那里听候发落。” 田大瞪大眼睛,还不待说话,就被魏延堵住嘴,粗鲁地拖了进去。 看戏的百姓愣住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嬷嬷朝众人福了福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家中下人喝多酒就爱胡说八道。前阵子因着误了事情被夫人罚过,便记恨许久。” 众人半信半疑,面面相觑,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管不上其他,农忙时节早已过去,现下的日子歇着难免寡淡些,有些新鲜事听听打发时间,也是极好的。 是以,梅氏雇凶刺杀许素儿未果,却被对方上门讨要银子一事可谓是人尽皆知了。 与之同一提及的便是燕华,英勇无畏,敢在刺客刀下救下许素儿,当真是一代巾帼。 出来买菜的燕华受到了众人那敬佩的目光洗礼,一时有些无奈,她这算不算抢了他人的功劳? 田大被带到了魏无烨的院子,魏老太太端坐在上首,面若冰霜。 刚散完朝回来的魏无烨身上官服尚未褪去,面色异常难看地盯着站在一旁的梅氏,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田大。怒极,抄起手边的杯子摔在地上,指着田大骂道:“你是何人,平白无故抹黑我夫人名声是为何?” 田大嘴里的布条被扯去,红着脸回道:“我没有,我只是来同魏夫人拿钱的,她还欠我一百两银子!” “胡说八道!”梅氏厉声道,“我与你素未谋面,何来欠你银子一说?” 田大睨了眼梅氏,冷笑一声:“夫人,你让我们把玲珑郡主劫走,然后砍了她的腿,划烂她的衣裳,待到第二日清早再将她丢到魏府门前。虽说我们失手了,人也给救走了,可我兄弟们受了伤,怎么说此事也因夫人而起,这银子也是得找夫人讨到的。” “一派胡言!”梅氏怒道,继而委屈地看向魏无烨,“老爷,这人蓄意污蔑妾身,还请老爷明察。” 话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是忐忑不安,此前就是为了避免这些,这事她是特意交代杨嬷嬷去办的。杨嬷嬷办事她自是放心,不可能出了纰漏。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梅氏在心里安慰自己。 “你可知污蔑诰命夫人是何罪?”魏无烨看着田大,冷声道。 田大哈哈一笑,嘲讽道:“你们这是打算杀人灭口么?我可告诉你们,今日我若回不去,明日便会有人拿着诉状告到官府。” “你敢威胁我?”魏无烨不悦道。 田大挑了挑眉:“是又如何?侍郎大人,您可得想清楚了再说话。” “我说的全是真的,若是不信,看看这枚玉佩就知道了。”田大从怀里掏出一枚圆形玉佩,上头挂着翠绿色的穗子,色泽温和,一看就知不是凡物。 “这可是令夫人给我的信物,说是事成之后拿着这个来寻她,余下的钱便会补上。”田大甩了甩穗子,“谁知上了门就想赖账了。” 在田大拿出玉佩的时候梅氏慌了神,下意识地看向杨嬷嬷,却见杨嬷嬷也惨白着一张脸,垂在两侧的手微微颤抖。 梅氏暗道不妙,这玉佩是魏无烨送她的,她尤为喜欢,时常带在身上。前些日子因着魏无烨打了魏如馨,心里不快,便随手把玉佩赏给杨嬷嬷去了。 梅氏抬头便对上魏无烨那蕴含着无限怒火的眸子,心下慌了神,刚想开口就被魏老太太打断了。 “想不到进来了个盗贼。”魏老太太道,“偷窃者,拔了舌头,砍断双手,送至官府。” 魏老太太这话一出,梅氏瞬间松了口气。 “何事如此严重?看来本皇子来得不是时候啊。”伴随着声音的响起,一抹修长的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梅氏瞪大眸子,呼吸一紧,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清扬园内,秋雁把方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满脸怒容道:“想不到刺杀一事竟是夫人所为,真是太恶毒了!” “秋雁。”连嬷嬷坐在榻边替许素儿换药,听到秋雁这话立马出声打断,“主子的事岂是你能议论的?” 连嬷嬷出自皇宫,带着一丝威严,秋雁立马闭上嘴,可看见许素儿手臂上的伤口,忿忿道:“可郡主这伤不能白受吧?” “此事尚未有定论,休要胡说。”连嬷嬷道。 许素儿道:“不错,连嬷嬷所言极是。秋雁,除非事情全貌已知,不然莫要轻易评价。” 秋雁不甘心地闭上嘴,眸里涌起雾气,越想越觉得委屈,低下头抹着眼角沁出的泪珠。 连嬷嬷赞许地看着许素儿,替她重新缠好绷带,低声道:“郡主也莫觉委屈,老太太是个厉害的角儿,外头都已经传开了,不管事情如何,夫人是逃不了的。只会严惩,不会放纵。” 许素儿眸光微闪,魏老太太素来以魏家面子为重,梅氏是逃不了罚的。只是有魏无烨在旁,即便是罚,无非也不过是罚禁足思过罢了。 若真是罚重了,那就真的摆明梅氏雇凶刺杀她,再者御史台那里也会参魏无烨,如此便会对其有所影响。会影响魏无烨的事情,魏老太太断是不会做的。 连嬷嬷见许素儿低头不语,想她估摸着伤心,继而再次开口道:“三皇子来了,有三皇子在,老爷就是再想包庇,也没办法了。” 任永元?许素儿瞳孔微缩,他怎么来了? 许素儿忽然起身朝外走去。 “郡主这是要去哪?”连嬷嬷问。 许素儿回道:“去给夫人‘求情’。” 任永元来得正好,她要借此机会让梅氏再难翻身。 第49章 夺权 任永元迈步走进院子,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听闻玲珑郡主受惊,本皇子特地来探望一二。” 魏老太太扫了梅氏一眼,梅氏立马低头擦拭眼角的泪珠,换上一副得体的笑容,搀扶着魏老太太起身走了出去。 “微臣参见三皇子。”魏无烨起身迎了上去。 任永元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地上跪着的田大,好奇道:“这便是那位一大早便在魏府门前叫嚷着的醉汉么?” “回殿下,此人乃家中下人,喝了些酒没个正形。”魏无烨回道。 “原来如此。”任永元恍然道,“只不过还是头一次遇见醉酒的人脸色不变的。” 魏无烨眸光微闪,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解释,就听见外头通传许素儿来了。 “哦?郡主来了?”任永元偏过头,唇边漾开一丝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笑容。 许素儿朝任永元福了福身:“玲珑见过三皇子。” 任永元挥了挥衣袖:“进来吧。” 有任永元这话,魏无烨也不好多说什么,面色有些不愉,带着一丝不自在道:“既然受伤了便好生待在屋里休息,瞎跑什么,万一又伤到了怎么办?” 许素儿莲步轻移,盈盈福了个身,道:“素儿本想去给祖母请安,闻说祖母未起,便先来同父亲问安。” 魏老太太有些尴尬地开口道:“都怪祖母,知晓你这孩子素来知礼,晨昏定省一次也不会落下。如今又受了伤,便交代下面的丫鬟婆子见着你便说我未起,让你能好生歇息一下。” 许素儿怔愣片刻,随即涌起感激之色,道:“祖母仁慈,可孙女只是受了些小伤,并无大碍的。” 任永元目光落在许素儿左臂上缠着的绷带,即便在重重绷带的遮掩下,鲜红的血迹依旧无处可躲。 任永元心里头涌起难以言明的不快,那缠着绷带的手臂似乎是有魔力一般让他难以移开眼。 “啊!”只听许素儿尖叫出声,顾不上礼仪直接躲到一旁的柱子后面,脸上满是惊惧之色颤抖地伸出手指着跪在地上被绑得严严实实的田大,“他,他怎么在这?” 许素儿这话一出,魏无烨这才意识到不妙,许素儿是见过田大的,一时之间慌了神。 “素儿!”魏老太太低声呵斥,“殿下在此,不可失了体统!这是后厨那位砍柴的老黑。” 许素儿瑟缩了一下,手紧紧抱着柱子,眸里胆怯之意尽显,隐有泪光闪烁,哽咽道:“这是昨日那位拿刀砍我的贼子,怎么会是后厨的老黑?” “素儿别怕。”魏无烨帮衬道,“贼子父亲已经派人去追踪了,至于这个真的只是家里的下人罢了。” 在任永元进来时田大的嘴巴再次被魏延给堵上了,听着魏无烨把别的身份强加在他身上,又想到那人交代的事情,若是没能完成任务,他和那些兄弟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行!田大暗自咬牙,趁着大家没有注意他,艰难地扯下嘴里的布条,嗓音沙哑道:“什么老黑?老子是来要钱的!没钱就不要雇凶,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活儿本就辛苦,还从没见过你这种言而无信之人!” “混账东西!”魏老太太大步走上前,一掌落在田大脸上,鲜红的巴掌印瞬间显现,“殿下面前你也敢撒野!真是嫌命长!魏延,把他拖下去,杖责五十。” “是!”魏延领命,刚抬起田大一只胳膊就被任永元阻止了。 “且慢。”任永元看了眼躲在柱子后瑟瑟发抖的许素儿,又看了眼被魏老太太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的田大,对着许素儿温声问道,“玲珑,这真的与刺伤你的贼子是同一人么?” 许素儿双唇翕动,看了眼魏老太太冰冷的目光,一时显得有些犹豫,结结巴巴道:“应,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哦?”任永元挑了挑眉,“看错了?” 许素儿缓慢地点了下头:“想来人有相似,当是如此。” “玲珑,你可别忘了,你可是父皇亲封郡主,身份高贵得很。莫说是刺伤手臂,就算是让贼子伤了一根头发,也该把那人揪出来千刀万剐。”任永意有所指道,“放心,本皇子在这,会为你做主的。” 梅氏听了这话,面上血色尽褪,身子不自觉地轻颤起来。 “多谢殿下。”许素儿低眉谢道。 “那本皇子再问最后一次,此人当真不是刺伤你的那位贼子?”任永元耐着性子问道。 许素儿从柱子后探出脑袋,仔细盯着田大看了好一会儿,秀眉微蹙:“细看才觉不像,那贼子右颊上有个黑痣,想来是我认错了。” 田大听见许素儿这话,眸光一亮,顺势扶着魏延的手躺在地上,无礼撒泼道:“我不管我不管,魏夫人欠我两百两银子赶紧给我!不给我就去报官!” “你方才还说一百两的!”梅氏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回道。 田大在地毯上滚来滚去,俨然如同疯子一般,嘴里直嚷嚷着。 “看来真是喝醉了。”任永元意味深长瞥了眼魏无烨。 “好了,接下来便是魏侍郎的家事了,本皇子也不不好多过问。”任永元勾唇道,示意门边的侍从把手上捧着的锦盒放下,“这是给玲珑补身子的。本皇子还有事,便先走了。” 任永元刚走了两步,似是想到什么,又立马回过头看着柱子边的许素儿,柔声道:“玲珑,你且记住,你是父皇亲封的郡主,千金之躯,断不可委屈了自己。” “是。”许素儿点头应道。 在场的都是人精,自是听出了任永元话里的意思。 魏无烨抬袖擦了擦额间沁出的细汗,抬脚上前亲自送任永元离开。 “魏侍郎,古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后宅若是不宁,这国又如何能治好?”任永元云淡风轻道,“今日之事城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真相究竟如何,也无从考究。御史台那里本皇子会帮侍郎说道一二,接下来的事就靠魏侍郎自己了。” “微臣谢过殿下。”魏无烨感激道。 “魏侍郎还是好生注意些,莫要让人抓到话柄。”任永元叮嘱道,“行了,就送到这吧,本皇子今日只是来探望玲珑的。” 送走任永元后,魏无烨一直维持的笑容立马垮了下来,大步走回院子里,一脚踹在梅氏身上,怒吼道:“你这个蠢妇!” 梅氏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惊愕地看着魏无烨,泪水夺眶而出:“老爷!您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打骂妾身,究竟是何意?” “父亲。”一边的许素儿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小心翼翼地开口,“夫人可是做错了什么事?” 魏无烨这才发现许素儿没有离开,收敛了一下怒火,语气僵硬道:“啊,刚刚脚滑了一下,没站稳。”说着给杨嬷嬷使了个眼神,“赶紧把夫人扶起来。” 杨嬷嬷会意,赶紧上前扶起梅氏。 梅氏腰上受了一脚,疼得厉害,站着都难受得很。 魏老太太扶着周嬷嬷站了起来,对着许素儿笑道:“好孩子,先回去歇着吧。” 许素儿担忧地看了眼梅氏:“夫人的伤,该请府医看看了,要不素儿扶夫人回海棠园?” “不必了。”魏老太太冷声道,“她这么大一个人了,身边又有嬷嬷丫鬟,抬都能抬得回去,还要你这一个伤患帮忙?” “祖母所言极是。”许素儿赧然道,“那孙女便先回去了。” 许素儿走到院门口,听见屋子里传来的瓷器破碎声,修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眼中一抹锋芒。 刚被扶起的梅氏再次倒在地上,鬓间的珠钗散落一地,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身后,脸上挂满泪痕,与疯妇无二。 “你真是歹毒至极!”魏无烨指着梅氏骂道,“平常小打小闹,我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就这么过去了,可偏偏闹出这么大事!魏家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点。堂堂吏部侍郎的夫人,四品诰命,花钱雇凶刺杀元夫人之女,失败后还被对方上门索钱。你让我这脸往哪搁!” “老爷!”梅氏跪着朝魏无烨身边爬去,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我没有想杀她,我只是想吓吓她,我不想让她风头在馨儿之上,我没想过要她的命啊!” “你觉得现在这话说出去谁会信?魏无烨扯回袖子,火冒三丈。 “老爷,妾身所言句句属实。”梅氏字字含泪道,“若有半句虚假,天打雷劈。” “行了。”魏老太太将手中的杯盏重重搁在桌上,沉闷的声音撞进心头,让人心头一颤。 “从即日起,夺去梅瑶管家之权,交与陈怜。至于梅瑶,日后待在海棠园,没我命令,不得离开半步!”魏老太太面无表情道。 “不可以!”梅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惊呼道,“不可以的,母亲,求您再给媳妇一次机会吧,媳妇只是一时间糊涂昏了头脑才会想次下作手法的。母亲就看在媳妇这么多年替魏家呕心沥血的份上饶了媳妇这一次吧。” 梅氏声泪俱下,魏老太太不为所动。 陈怜是魏无烨的侧室,也是魏老太太的侄女,本是要给魏无烨当填房的,最后却她抢了先。 魏无烨对陈怜一直有愧,便对其多怜惜几分。 梅氏想到自己要把管家权交给陈怜,心里便不痛快,这一下交出去的何止是管家权呐,连带着魏无烨也一同交了出去。 “就这么定了。”魏老太太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烨儿你也别想为她求情,若再这么放纵她,日后魏家迟早会毁在她手里。也别让馨儿再与她相见,如此蛇蝎心肠的歹人,可别教坏了我魏家儿孙。” “是。”魏无烨应道。 梅氏见事已成定局,面若死灰,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第50章 凯旋 清扬园内,许素儿对于时不时神出鬼没的任鸿曦已经练就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任鸿曦单手撑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许素儿沉默不语。 许素儿皱了皱眉,福身行礼:“见过王爷。” “他只是个皇子。”任鸿曦道。 许素儿不明所以。 “小崽子得喊本王一声叔叔。”任鸿曦径直说道。 许素儿愣在一旁,垂首听着任鸿曦的话。 “那小崽子有了正妃,而且还不安好心。”任鸿曦眼底一片冰冷与嫌弃之色,“连个亲王都不是。” “王爷这是何意?”许素儿算是反应过来任鸿曦话里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任鸿曦抬手拍了拍手边的雕花木匣,轻咳一声:“这些都是一些珍稀的药材与补品,比那些个什么泥都不知道洗没洗干净的萝卜好多了。” 许素儿余光瞥了眼一旁木桌上放着的人参,上面的红绸已被解开,随意丢在一旁。不用猜也知晓是何人所为了。 对于任永元送来的东西她也没打算用,正准备交给赵禾让他拿去药铺换些银子。哪知道就被面前这位祖宗给这么粗鲁的丢在一边,好端端的品相也被破坏了。 见许素儿没有回话,任鸿曦只当她在心疼那些人参,心下有些不悦,低声道:“丫头。” “王爷。”许素儿回过神,连忙应道。 “好好养伤。”任鸿曦道,“乱七八糟的东西少看,可别误了眼。我送的这些东西,好生收着,休想偷偷拿去药铺里卖,听见没?” “是。”许素儿无奈道。 任鸿曦没坐多久便走了,顺便还把任永元送的东西一并带走,美其名曰怕带泥的萝卜弄脏屋子。 许素儿遗憾地叹了口气,到手的银子就这么飞走了,实为可惜。 至于任鸿曦送来的东西,到底是没敢拿去卖了,直接让秋雁锁进院里的库房。 梅氏被罚禁足,魏如馨近来也被魏老太太带到松鹤堂学了好几天都规矩。 是以,许素儿难得过了一段清净日子,心情畅快,连带着手上的伤好得也快。 深秋寒凉许多,连带着几日阴雨缠绵,空气都快被冻住似的。 在众人翘首以盼之际,红日终于跳脱云层的束缚,惬意地挂在空中。 久违的阳光洒在身上,许素儿躺在贵妃椅上,眼睛舒适地眯缝着。身上搭着一件绣花披风,阳光照的脸部轮廓愈显柔和,双颊泛起红晕,整个人带着一丝慵懒之意。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耳畔传来连嬷嬷的声音:“郡主,陈姨娘来了。” 许素儿缓缓睁开眼,抬眸便对上院门口一张姣好的面容。 陈怜穿着松绿色梅花暗纹交领袄,并着牙白色的织金璎珞马面裙,梳着简约的发髻,发间只别了一支烧蓝凤尾步摇。一双好似会说话的眸子泛着柔和神色,嘴边噙着温柔的笑意。 对于陈怜,许素儿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前生也没多少接触,不过能在梅氏手底下混得风生水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妾身见过郡主。”陈怜福了福身。 许素儿直起身子,起身相迎:“陈姨娘。” “宫里头来了人宣旨,正在前厅里候着,老爷派妾身来通知郡主前去接旨。”陈怜道明来意。 许素儿微微一笑:“劳烦姨娘亲自跑一趟了,素儿这便去。” 前厅内,魏无烨客客气气地与宣旨的内侍乌公公攀谈起来。 “乌公公,小女足不出户多日,外头的事物与她……”魏无烨思忖片刻,皱着眉头说道。 “魏大人。”乌公公抿了一口杯中茶,而后轻轻放下茶盏,扯了扯嘴角,“玲珑郡主是个心思通透之人,陛下也很是喜爱。” 有了乌公公这话,魏无烨算是彻底放下心,这么看来不是坏事。 许素儿姗姗来迟,对着乌公公行礼道:“抱歉,臣女来迟,还望公公恕罪。” 乌公公连忙起身,一脸惶恐道:“郡主实在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可受不得郡主如此大礼。” 许素儿回之一笑:“害公公苦等多时,是臣女的错,这个礼公公自是受得。” 乌公公心里听了很是熨帖,不禁弯了弯眸子:“行了,既然人来了,那咱家就开始宣旨了。” 乌公公尖细的嗓音在空中响起,所言之事让众人惊讶不已,继而又欣喜若狂,眸子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边疆告捷!裴将军已经带兵班师回朝。 任鸿毅听闻消息的时候,龙颜大悦,当即想起了许素儿之前的话,立马大手一挥,重赏许素儿。 送走乌公公后,魏无烨看向许素儿的眼神炙热得像是看着一棵摇钱树一般,闪闪发光。 近日因着梅氏雇凶那事,朝堂上的一些同僚对他爱答不理,有的冷嘲热讽,害得他尴尬不已。即便是有三皇子替他御史台那里疏通关系,把那些参他折子都给拦下了。可仕途依旧不景气。 好在有许素儿争气。 魏无烨觉得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魏如馨站在一侧,看着魏无烨亲昵地与许素儿讲着话,心里头一阵泛酸。目光落在那一箱箱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上,眼里满是嫉恨与不甘。 “素丫头真是为我们魏家添光啊。”魏老太太慈爱地拉着许素儿的手,心里头感慨不已,真没想到,一个流落在外头多年的孙女,曾一度让她觉得上不了台面的人,却给家里添了不少荣光。思及此,看向许素儿的眼神愈发满意。 “是啊是啊。”魏无烨附和道。 魏如馨闻言,不由得鼻头一酸,下意识地转过头想找梅氏说话,结果却看见身边一空,忽而想起梅氏正在禁足中,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能见到她了。 再看看笑意盈盈的许素儿,心里的不甘与愤恨渐盛。 消息传进了海棠园,梅氏一把掀翻了面前的小几,几上的茶盏掉落在地,茶水打湿地毯,留下圈圈痕迹。 “我过够了!”梅氏一脚踢开脚边的茶盏,“我要出去!” 梅氏刚走到院门口,就被侍卫给拦下了。 “夫人请回。”侍卫面无表情道。 “既然知道我是夫人,你还敢拦我?”梅氏眉头一横,怒骂道,“滚开!” 侍卫直接拔出腰间的佩剑,寒光映照在梅氏的脸上,面不改色道:“老爷有命,属下不敢违抗,夫人请回。” 梅氏怒不可遏,正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眼力见的侍卫,却被杨嬷嬷给拽了回去。 “夫人,您还看不清实况么?”杨嬷嬷语重心长地劝道,“如今风头尚未过去,您就算出去了又有什么用呢?平白惹得老爷与老太太不快。” “可是馨儿怎么办?”梅氏红着脸道,“老爷与老太太现下巴不得围着许素儿转,哪里还顾得上馨儿?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这些天没见着我该有多难受。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她,我也得出去啊!断不能让许素儿一直把她压得死死的!我的馨儿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梅氏说着说着,眼角沁出泪珠,眸里闪烁的深情让杨嬷嬷为之动容。 “夫人莫怕,不会一直待这里面的。”杨嬷嬷道,“可别忘了,过几日便是老太太的六十生辰。届时府里摆宴,夫人身为当家主母,定是得出门迎宾接待宾客的。您还真以为老太太会让西院那位来么?老太太素来重门面,惯是不会让西院那位操办的,平白让人耻笑去。” 西院正是陈怜所居住的院子。 对于陈怜,梅氏冷哼一声:“老太太的心思这么多年就没有变过。” “夫人正好闲着,不如给老太太准备贺礼吧,讨个老太太欢心,这样您与馨儿小姐自是能相见了。”杨氏把魏如馨抬了出来。 梅氏面色稍霁,道:“如今管家权也交了出去,账房那里也去不了,我拿什么给老太太置办贺礼?难不成要从我库房里拿?” “万一老太太收了东西,依旧不把管家权还给我,那我不亏大了?”梅氏有些犹豫道,因着魏老太太的责罚,心存怨怼,话上对着她的敬意已寥寥无几。 许素儿听闻海棠园内的消息,勾唇一笑,梅氏又开始不安分了。 许素儿抬眸看着眼前瘦小的丫鬟,面色蜡黄,衣衫有些单薄,肩膀处衣料开了线,许素儿给了秋雁一个眼神,秋雁会意,把早已准备好的银子递到她手中,笑道:“小西,这钱拿好,天凉了,给自己买些衣裳吧。” 小西接过银子,受宠若惊地看着许素儿,脸一红,期期艾艾道:“郡,郡主,您给的太多了。” “给自己买些好吃的。”许素儿微微一笑,“你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可别委屈自己。” 小西眸里涌起雾气,嗓音沙哑道:“多谢郡主。” “好了,你赶快回去吧,莫要遭夫人骂了。”秋雁拍了拍她肩膀,“钱可记得藏好了,切莫让别的人给抢了去。” 小西努力地点点头:“那小西便先告退了。” 小西走后,许素儿把目光投向秋雁,打趣道:“想不到我们秋雁都知道收揽人心了。” 秋雁面颊一红,嗫嚅道:“还不是被上次的事给吓着了。小西也是命苦,跟在海棠园内,月钱没有不说,还时常被人欺负。奴婢也就前几日碰上的,帮了她一下,哪知也是个知道感恩的。连嬷嬷也说奴婢这次做对了。” 连嬷嬷刚好端了热茶走进来,忍不住笑道:“确实,秋雁做的不错。” 有了小西,海棠园内的一举一动许素儿都能及时知晓。 时间慢慢推移,裴将军顺利抵达王城,百姓夹道相迎,好不热闹,任鸿毅更是亲自在城门口迎接,以慰三军。 接下来让人们讨论不休的除了这次战事之外,还有一位镇北将军。年纪轻轻,战功累累,更是被任鸿毅大肆夸耀了一番。 魏家最近也开始忙碌起来,因为魏老太太的寿辰到了。 第51章 落水 最终梅氏也没得出来,因为魏老太太听闻梅氏在屋里各种责怪自己,当下气极,直接让娘家的侄媳过来操持宴席,陈怜在一旁打下手。 魏无烨站在口乐呵呵的与任永元寒暄。因着前阵子的事,他算是彻底站到任永元这边了。 二人相谈甚欢之际,一位黑衣男子映入眼帘,英姿飒爽,眉宇间充斥着刚毅,此人正是最近颇受热议的镇北将军刘启武。 “刘将军,里面请。”魏无烨笑得合不拢嘴,这位可是朝廷新贵,前途无量啊。 任永元微微一笑:“刘将军。” “下官见过三皇子。”刘启武拱手道。 任永元虚扶一把,道:“将军不必多礼。” 刘启武不善言辞,却碍于任永元的身份不得不与其攀谈起来。 前院这里热闹非凡,后院可就冷清许多,尤其是魏如馨的风雪园。 魏如馨本指望着梅氏能够顺利出来,哪知竟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一时之间郁郁寡欢。 前来赴宴的贵女都在许素儿的清扬园里去了,虚情假意也好,阿谀奉承也罢,如今许素儿身份摆在那,自是有大把的人抢着上前争着献殷勤。 梅婷婷本就受高门贵女的轻视,也懒得与她们一处,便走进了风雪园。 “表姐。”梅婷婷见守门的丫鬟婆子皆不在,便径直拂开门帘走了进去。 魏如馨循声望去,眉宇间的戾气尚未褪去,语气有些冷硬道:“你怎么来了?” 梅婷婷嘴角笑容一僵,随即恢复自然,道:“许久不见表姐,想得紧,便特意过来看看,表姐似乎心情不好?” 魏如馨眸光轻闪,轻咳一声:“难为你有心了。” 梅婷婷挨着桌子坐下,亲昵地拂开魏如馨耳边的碎发,状似无意道:“还以为表姐这里人很多,便刻意晚些来了,那些个小姐都走了么?” 听梅婷婷提及这事,魏如馨刚收拾好的心情有沉了些许,淡淡道:“都在姐姐那里。” “许素儿?”梅婷婷惊呼一声,“哦,不对,应该是玲珑郡主。” 魏如馨眸里划过一丝暗色,睨了眼梅婷婷,道:“你也可以去清扬园坐坐。” 梅婷婷轻笑一声,握住魏如馨的双手:“表姐这是哪里话,我可是亲自来陪表姐说说话的。” 魏如馨闻言,面色有些好转,头一次觉得梅婷婷看得有些顺眼了。 梅婷婷心里暗自不屑,外头都传成什么样子了,姑母已经失势,魏如馨还摆着一副大小姐的架势。若不是今日这宴会来的都是些达官显贵,里面不乏一些家世显赫的世家公子,她才不愿来。 二人没说多久,外头便有丫鬟来传宴会已经开始了。 魏如馨并着梅婷婷朝前厅走去。 看着陆续离开的贵女,许素儿长长松了口气,总算是走了。 好生歇了一会儿,许素儿这才带着秋雁去往前厅。 女席上,魏老太太衣着雍容华贵,面色红润,听周边夫人的恭维之词,笑得合不拢嘴。 “老太太真是有福之人啊,瞧瞧孙女一个比一个水灵。” “就是,看了我真是羡慕,尤其是大孙女,还是郡主呢。” “是啊是啊。” …… 主桌上几位夫人的声音大得在座人想装作听不见都难。 魏如馨努力维持的笑容有了松懈,目光瞥及一边正襟危坐,面带微笑的许素儿,心里嫉妒之意疯狂滋长。手紧紧握着酒杯,拼命压抑着心里头的情绪,什么时候开始,大家的目光都不再落在自己身上。 梅婷婷一直留意的魏如馨的一举一动,见她那青筋暴起的手背,嘴角微扬。 “表姐。”梅婷婷端着酒杯走到魏如馨身边,轻唤一声,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这次婷婷可是抢在其他贵女前,第一个给表姐敬酒的哦。” 魏如馨执起酒杯与梅婷婷碰了一下,仰头饮尽杯中酒。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余光瞥见许素儿身边围着的一群敬酒的贵女。“嘭”的一声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动作大了些惊扰到邻桌的魏老太太。 魏老太太目光转向魏如馨,目光里带着些许警告之意:“馨儿这是怎么了?酒喝多了不成?” 魏如馨施施然起身,颇为赧然道:“回祖母,今日正逢祖母寿辰。孙女心里高兴,就一下贪嘴多喝了几杯果酒。不过孙女保证,孙女没有醉,真的!就是脑袋沉了些许。” 魏如馨的一番话让诸位夫人忍俊不禁,因着魏如馨模样本就出众,说话时带着一股女儿家的娇憨,大家也不会觉得无礼,反而显得有趣。 魏老太太也没责怪她,只是笑了笑,叮嘱她少喝些。 “祖母。”魏如馨红着脸道,“孙女想带诸位小姐去假山后的那处凉亭里坐坐,不知祖母可应允?” “去吧去吧。”魏老太太大手一挥,笑意盈盈道,“你们这些后生陪了我们这老婆子坐了这么久,想来定是烦闷了,去吧,好好玩去。” 魏如馨福了福身,甜甜道:“多谢祖母。” 魏如馨让琴心带着诸位贵女先行前去,自己则走到许素儿身边,熟稔地拽着她的胳膊,用着撒娇的语气说道:“我要同姐姐一起去。” 对于魏如馨的举动许素儿有些反感,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哪知魏如馨反而抓得她更紧,笑嘻嘻道:“馨儿要亲自带姐姐去那凉亭。” 魏如馨的反常让许素儿心里多留了个心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走吧。” 魏如馨口中说的凉亭在花园的西南角,被假山簇拥着,犹如众星拱月一般。 前往凉亭必须要经过一方池塘。 因着已是深秋,早前开着的荷花早已谢去,只留着枯黄的茎干孤零零地竖在水中央。 魏如馨突然松开了许素儿,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胳膊,嘿嘿一笑:“姐姐,这段路滑,得多加小心些。” 许素儿瞥了眼深不见底的池塘,一下子明白过来魏如馨的心思了。 还来不及开口,就见前头梅婷婷激动地冲着魏如馨挥手,高呼道:“表姐,快来呀,这里好漂亮。” 魏如馨挥着手回应,斜了眼身侧的许素儿,眸光一暗。伸手提起裙摆,状似无意地踩住徐许素儿的鞋跟,肩膀朝她肩头狠狠撞去。 许素儿在鞋跟被踩住的那一刹那,瞬间弯下腰,蹲在地上。 魏如馨肩膀碰了个空,身子重心往旁边倾斜,脚下踩到裙角,直直朝池塘里掉去。 陡变横生,在凉亭内听闻动静的贵女们连忙赶了出来。 只见魏如馨狼狈的浸泡在水中,发髻沾了水垂了下来,珠钗斜插着,衣裳紧紧贴着身子,脸上还染上了些许污泥,与方才那端庄大方的模样截然相反,身子一直往下沉。 魏如馨奋力扑打着水面,哭着高呼道:“救命啊!”说完又被灌了一嘴的水。 众人被眼前这副场景给吓着了,一时之间忘了反应。 许素儿在魏如馨喝了第四口水,声音弱了下去的时候,这才唤来一旁的秋雁,轻声交代着。 秋雁点点头,悄悄退了下去,混入人群中,掐着嗓子高声喊道:“不好啦,不好啦,魏家小姐掉进池塘啦!” 这一喊,使得前厅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沉寂下来。 魏无烨面色骤变,放下酒杯,连忙拔脚走向花园。 魏老太太也扶着周嬷嬷一同前往。 池塘边站了许多人,可没有一个搭手施救的。 魏如馨意识逐渐模糊,开始放弃挣扎,身子慢慢往下沉。 忽然,只觉腰肢一紧,身子一轻,再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待在岸上,身边也裹着温暖的披风。 意识渐渐回笼,魏如馨抬眸便看见一张英俊的面容,喜悦与后怕交织起来,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泣不成声道:“谢,谢谢。” 刘启武身上搭了件小厮递过来的衣裳,擦了擦脸上的水,正欲回话,转身间却瞥见了一张日思夜想的面容,表情瞬间凝滞。 许素儿正好回过头,看见刘启武时,秀眉微蹙,脱口而出道:“刘家哥哥?” 声音轻到除了许素儿没人知晓,就连秋雁也没听见,可刘启武从她张合的红唇却是看出来了,一时欣喜若狂。 魏如馨见刘启武久久未回话,抬头一看,却见刘启武正盯着许素儿发呆,心里头涌起滔天的怒意,扶着琴心起身,泪眼婆娑地指控道:“姐姐为何要推我?” 许素儿回过神,无辜地眨了眨眼:“妹妹这是何意?我就是鞋子掉了想穿好,没过多久就看见妹妹掉进池塘了。” “胡说!”魏如馨吼道,泪水决堤,“姐姐若是对妹妹有何不满,便直接同妹妹将就是了,妹妹定是会改,可姐姐不必同我这般。” 此刻刘启武这才回过神,惊讶不已,许素儿竟然就是魏家那位遗落在外的嫡女,亦是陛下亲封的郡主。 “魏小姐还是先回去换身衣裳吧。”刘启武皱眉道。 魏如馨看向刘启武,眸里满是委屈:“多谢这位公子相救,自家姐妹间玩闹,倒是让公子见笑了。” “不会的。”刘启武道。 刘启武这话让魏如馨有些欢喜,可还没来得及让她多欢喜一阵,就听刘启武继续说道:“郡主不是这样的人,魏小姐切莫开如此玩笑,日后还是小心些。” 魏如馨还想说话,却听见魏老太太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孙女贪玩不懂事,多谢刘将军相救,老身感激不尽。” 任永元走了进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许素儿身上,见她安然无恙,稍稍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第52章 求娶(上) “祖母。”魏如馨哽咽地喊道,委屈巴巴地指着许素儿,“姐姐也不知为何无故把我推到池塘中,还……” “闭嘴。”魏老太太没让魏如馨把话说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眉毛一横,低呵道,“你是嫌还不够丢脸吗?” 魏如馨话一噎,拢紧肩上的披风,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周边的公子哥儿各个心里泛起怜惜之意。 “还不快把小姐扶回去!”魏老太太冲着琴心说道,“万一着凉了耽误得起么?” 琴心连忙应道:“是。” 魏如馨不甘心地瞪着许素儿,心中满腔怒火压制着无处可撒,又悄悄看了刘启武几眼,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怒意更甚几分。 碍于魏老太太在场,诸多宾客又在此,魏如馨深知今日自己算是把名声给败了,深吸一口气,福了福身,道:“祖母,孙女先行告退。” 在场的夫人小姐哪一个不是人精,这魏如馨的小心思瞬间被识破,无非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伎俩。 原本对魏如馨有些中意的夫人瞬间抛弃了之前的念头,如此有勇无谋之人,简直愚蠢至极。 魏老太太清晰地捕捉到在场人的神情变化,心里有些不快,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笑容,客客气气道:“扰到诸位雅兴,是老婆子不是了,还请诸位回宴厅,老婆子定当好生招待。” 众人连道不敢,此事也就当未发生,若无其事地继续与身边的人一边吹嘘一边走回宴厅。 刘启武几次想要找个机会与许素儿想想谈谈,可却被魏无烨一把拽到了宴厅,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月上中天,戏台上戏子声泪俱下地唱完最后一句词,乐音渐渐弱了下去,一曲戏落下帷幕。 宾客三三两两散去。 任永元负手而立,站在长廊处,看着远远走来的魏无烨,勾唇道:“魏侍郎。” “臣在。”魏无烨拱手道。 “本皇子并非愚笨之人。”任永元意味深长道。 魏无烨一听,暗道不妙,抬眸对上任永元那深邃的眸子,连忙说道:“下官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任永元笑了笑:“你知道便好。” 任永元丢下这句便离开了。 魏无烨左思右想,怎么想想不清楚任永元这话里的意思,便去了松鹤堂寻魏老太太商讨一二。 魏老太太正阖眸靠在椅身上假寐,听完魏无烨的话,睁开眼道:“馨儿这颗棋子,怕是废了。” “什么?”魏无烨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 “之前殿下的确表现出愿娶魏家女,你也打算把馨儿推出去。”魏老太太分析道,“可今日馨儿在这么多人面前丢尽颜面,再加上梅瑶做的那些事,馨儿的名声不能算好。可你却依旧打算着想把馨儿送进皇子府。” “这么说来,殿下的意思是不打算娶馨儿过门了?”魏无烨震惊不已。 “你看她那丢人现眼的模样,别说殿下不肯娶,你看看京城这几个世家里还有几个愿意与她说亲的?说句难听的,谁娶了她便是平白无故惹旁人笑话,那些个重面子的家族,谁会搭理她。”魏老太太想起白日里那些个夫人的眼神就憋得慌,魏如馨好歹也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可却不得不废了。 “不会的。”魏无烨矢口否认道,“馨儿端庄大方,温婉可人。” “笑话!”魏老太太嗤笑道,“你这说素丫头还差不多。” “素儿?”魏无烨愣了一下。 “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女儿,她可是陛下亲封的郡主。”魏老太太没好气道,“比魏如馨不知好上多少。” 听着魏老太太不断贬低魏如馨,抬高许素儿,魏无烨心里一阵不悦,魏如馨可是他自幼疼爱的女儿,容不得旁人说一句不是。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魏老太太一下看穿了魏无烨的心思,也懒得与他多言,“行了,我乏了,你回去吧。” 魏无烨表情讪讪地走了。 清扬园内,许素儿坐在书桌前,与对面的任鸿曦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开口说话。 “刘家哥哥,可瞧见了?”任鸿曦板着脸问。 许素儿点点头。 “如今刘家哥哥可是二品镇北将军,可开心?”任鸿曦继续问道。 许素儿眸里划过一丝惊讶,又是点点头。刘启武帮过她许多,如今他功成名达,自是替他开心。 “本王可是正一品亲王。”任鸿曦咬牙切齿道。 许素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任鸿曦,道:“臣女知晓。” “以后不许喊他刘家哥哥。”任鸿曦面色逐渐阴沉,“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定是会抹黑你名声。” 许素儿不疑有他:“好。” 如今二人身份有别,自是不能再如以前那般称呼。 任鸿曦面色稍缓:“不许再用眼睛看他。” 许素儿闻言,忍俊不禁:“不用眼睛,那该用什么看?” “你还想看他?”任鸿曦脸一冷,“不许看!想都别想。” 碍于任鸿曦此刻的神情,许素儿老老实实地应下。 见许素儿这副乖巧模样,任鸿曦面色稍霁,抬手敲了敲桌面,勾唇道:“来,丫头,喊声鸿曦哥哥听听。” 许素儿一听,吓得把手边的砚台给打翻在地,也没想到去捡,痴痴地看着任鸿曦说不出话来。 任鸿曦皱了皱眉:“怎么?难以启齿?刘家哥哥就喊得出口?” 许素儿面颊噌地一红,目光躲闪,弯腰捡起地上的砚台,左顾而言其他道:“王爷,臣女累了,还请王爷离开。” “叫一声听听。”任鸿曦执着道,想到许素儿那么自然地喊刘启武,心里头就不痛快,想想也不知道喊了多少年才这么熟练,愈发不痛快。 许素儿轻咳一声,强行忽略心头异样情愫,故作镇定地看着任鸿曦,一字一句道:“王爷身份尊贵,臣女高攀不起,还请王爷离开,臣女要休息了。” 任鸿曦盯着许素儿看了半晌,扯了扯嘴角:“你当真是无趣。” 待任鸿曦离开后,许素儿长长松了口气,用手摸着发烫的脸颊,回想着方才的情形,只觉有些心惊。 她大仇未报,魏家还未垮,她到底是在做什么? 思及此,略微躁动的心瞬间被抚平,脸上温度也渐渐散去。 御书房内,任鸿毅正与任鸿曦商讨着年关的官员政绩考核一事。 “鸿曦,有些事,你若是知晓了,便不必太在意朕。”任鸿毅放下手中的奏折,意有所指道,“时也命也,该他受的,他得受着。该朕受的,朕也得受着。既然交给了你,你便全权做主好了。你皇嫂身子受损,不能生育。朕的意思 你应该清楚。” 任鸿曦手一顿,随即点点头。 “你素来是个有主见的。”任鸿毅道,“这些年多靠你,你要做便放手去做吧,朕。”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门口内侍通传:“陛下,刘将军来了。” 任鸿毅闻言,眸光一亮:“让他进来。” 刘启武在外间站了一下,靠着炉子散去身上的寒意,抬脚走入里间,拱手道:“微臣参见陛下,王爷。” “平身。”任鸿毅笑道,对于刘启武,他是非常看重的,年少有为,性子稳重,是个好料子。 “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还请陛下应允。”刘启武继续说道。 “哦?”任鸿毅挑了挑眉,“前阵子问你赏赐你可是什么也不要,如今有何所求,说来听听。” 刘启武毫不犹豫道:“臣对玲珑郡主一见倾心,故想求娶玲珑郡主,还望陛下应允。” 啪地一声响起,任鸿毅偏过头看去,只见任鸿曦手边的茶盏打翻,茶水肆意流淌。 “抱歉,手滑了一下。”任鸿曦淡淡道。 “还请陛下能答应臣这个请求。”刘启武言辞诚恳道。 任鸿毅犹豫了一下,刘启武是他看重的臣子,对于他这个请求,的确是简单。 任鸿毅神色有些松动,正欲开口,便听见内侍继续通传:“陛下,三皇子殿下来了。” “进来。”任鸿毅道。 任永元披着厚重的斗篷走了进来,脸上风霜痕迹尚未褪去。 “父皇,王叔。”任永元拱手道。 “听闻你皇子妃有了身孕,你怎不在府里多陪陪她?”任鸿毅问道。 任永元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父皇不知,正是她让儿臣来的。” “哦?”任鸿毅语气微扬,“究竟所为何事?” 任永元不好意思道:“如今皇子妃身子渐重不宜出门,儿臣平日也没多少时间能一直陪着她解闷。前些日子皇子妃同儿臣提及玲珑郡主,说是与她极为投缘,想着能与郡主做姐妹也是极好的。” 任鸿曦的脸色彻底黑了,心里堵得慌,若不是内侍把他手边的茶盏给撤了,又得一次“不小心”打翻了。 “这么说来殿下也是想来求娶玲珑郡主的了?”任鸿曦声音喜怒难辨。 “是。”任永元赧然道。 “那还真是巧了。”任鸿毅呵呵一笑,“刘将军方才也同朕讲要求娶玲珑呢。” 任永元诧异地看着刘启武,尴尬地笑了笑:“那还真是巧啊。” 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边是看重的臣子,答应哪一个都不合适。 任鸿毅干脆把这个问题抛给一旁的弟弟:“鸿曦,说说你的看法。” 任鸿曦低下头把玩着宫绦上的流苏,借此掩饰着眸里的冰凉之意,淡淡道:“这事事关玲珑郡主人生大事,我等不好开口,还是请本人来问问吧。” 第53章 求娶(下) 许素儿很快便随内侍入了宫,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路各种询问,内侍都是但笑不语,或者左顾而言他。 “陛下,玲珑郡主来了。”内侍对着屋里通传。 任鸿毅闻言,回道:“让她进来吧。” 许素儿收敛心神,抬脚走进御书房,抬眸便对上刘启武那饱含喜悦与深情的眸子,不禁微愣,稍稍偏过头却又听见任鸿曦一声轻哼,一时之间有些莫名。 “臣女参见陛下。”许素儿低下头,俯身行礼道。 任鸿毅笑了笑:“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陛下。”许素儿刚站直身子,便听见任鸿毅继续说道:“刘将军方才求朕赐婚,说是心悦玲珑。” 许素儿瞳孔骤缩,侧过头看向刘启武。 刘启武俊郎的面容有些泛红,眸里划过一丝紧张与期待。 “刚好,三皇子也向朕求娶。”任鸿毅道,“一边是臣,一边是子,朕实在不好定夺,想了想,还是让玲珑你自己选吧。” “陛下!”许素儿直直跪在地上,对上任鸿毅的目光,语气坚定道,“承蒙刘将军与三皇子青睐,可臣女福薄,担不起这福气。” “唉,这有什么担得起担不起的。”任鸿毅眉心微蹙,“有什么话起来说便是,答应也好,拒绝也罢,朕也不会责怪你。” “是。”许素儿应道,扶着膝盖缓缓起身。 “皇兄,这意思很明显了。”一旁的任鸿曦幽幽道,“这玲珑郡主是两边都不愿意。” 任鸿曦眸里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方才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不过又有些莫名惆怅起来。 “郡主。”刘启武有些失落地开口,却又不甘心,“我是真心爱慕郡主,想与郡主共白首。” “玲珑郡主,本皇子也是心悦郡主,还望郡主能给个机会,就连三皇子妃也是对郡主极为欣赏,想着能与你做姐妹。”任永元不甘示弱道。 许素儿静静地看着二人,不知该作何回答。 对于刘启武,她是自幼相识,对她也算不错,说不出什么伤人的话。 至于任永元,她是懒得与他再多说一句话,多看一眼都是厌恶。 “三皇子。”任鸿曦看出了许素儿的为难,无论她拒绝谁,都会得罪另一方,还不如让他来解决,“本王记得,殿下也就前几个月刚成的亲。虽说如今三皇子妃有孕在身,不能伺候殿下。可殿下今日此举,怕是会让三皇子妃伤心吧? ” “再者,殿下已有正妃。此番求娶玲珑郡主是为何呢?侧妃么?好歹玲珑郡主也是金枝玉叶,尊贵无双。这样一位女子,落入皇子府当侧妃,岂不委屈了?莫说旁人看了觉得委屈,就连本王,也是心疼得紧啊。再者,魏侍郎找回玲珑郡主方才不过半年,一家人团聚时间尚浅,估摸着不太舍得郡主早早嫁了去吧。” 任鸿曦的“心疼”二字说得尤为重,听得许素儿的心跳没由来快了些。 任鸿毅静静听了一会儿,余光瞥了眼任永元,眼神有些变化。这个儿子素来心思深重,特意来求娶许素儿,又何止是因为喜欢这么简单?刘启武前脚一进宫,他便后一脚来了。 他这身边究竟有多少眼线?任鸿毅眉心微蹙。 “至于刘将军。”任鸿曦目光落在刘启武身上,板着脸,语气有些不好,“将军刚打完胜仗回来便急着枕香眠玉之事,这传出去怕是会让人耻笑吧。我大宣男儿生当筑千秋功业,怎么能想着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呢?” “王爷,臣只是个俗人。”刘启武微微皱眉,“即便戎马一生,臣也希望家中能有一位让臣挂念之人。臣可以终身唯郡主一人。” “笑话。”任鸿曦冷笑道,“这些花言巧语,戏折子里有多少,都是哄骗之词。” 刘启武面色微沉,碍于任鸿曦的身份不好发作,只能憋在肚子里。 “好了好了。”任鸿毅赶忙出来打圆场,“鸿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看上了你家姑娘似的,说话跟嚼了火/药一样。” “好了,玲珑。”任鸿毅看向许素儿,“你的意思呢?” 许素儿歉意地对着刘启武笑了笑,而后道:“陛下,此生若非心动之人,臣女誓死不嫁。臣女也是个俗人,羡慕书文里的风月。陛下嘲笑臣女也好,可臣女也就想找那么一位满心满眼都是臣女之人。今生若遇不见,一人终老也无憾。臣女羡慕如胶似漆,而非相敬如宾。” “此等言论当真是头一次听说。”任鸿毅哈哈一笑,“那你现在可遇上了?” 许素儿摇摇头,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尚未。” 这声尚未,使得原本面色好转的任鸿曦又沉了下去。身边温度骤降,吓得一边的内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你一个深闺女子,想要遇见如你所言之人,怕是难了。”任鸿毅打趣道。 许素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憨:“保不准月老明日便给臣女牵姻缘呢?” 这话惹得任鸿毅又是一阵爽朗大笑:“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 “父皇。”任永元心里有些不舒服。 “老三。”任鸿毅收敛笑容,“玲珑所言你也听见了,朕也不能乱点鸳鸯谱。更何况,陈莹尚在孕中,你也不能寒了她的心,此事便作罢吧。” 任永元闻言,看了看面若桃花的许素儿,隐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紧,强行按捺住心头的不快,艰难地扯出一句:“是,儿臣遵旨。” “至于刘将军。”任鸿毅轻叹一声,“姻缘自有定数,强求不来。此事你二人也莫要对外提及,省得坏了玲珑清誉。” “微臣知晓,多谢陛下。”刘启武黯然垂下头,“今日叨扰陛下已久,臣先告辞了。” 任鸿毅挥了挥手:“行了,都退下吧。” 许素儿出了御书房,故意放慢步子,就是为了等刘启武跟任永元先行离开。哪知两个人就跟约好似的一左一右守在宫门口。 许素儿见状,又是一阵头疼。 “郡主,奴才便送您到这里了。”内侍也是个人精,笑嘻嘻地开口。 许素儿微微颔首:“多谢公公了,公公慢走。” 许素儿对上二人望过来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道:“三皇子,刘将军。” “郡主不必多礼。”任永元隔空虚扶一把。 刘启武神情有些恍惚,直勾勾地盯着许素儿。 “本皇子是真心喜欢郡主的。”任永元一脸深情地说道,“自那日菊宴伊始,对郡主一见倾心。你放心,即便是侧妃,本皇子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正妃有的东西,你一件也不会少。” “多谢殿下抬爱。”许素儿从容道,“该讲的臣女方才讲的也很清楚。” 任永元眸里划过一丝不满,稍纵即逝,话语戛然而止。 “时候不早了,郡主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免得让家中人担心。”刘启武道。 对于任永元,此人城府极深,初见时本就没有好感,再加上竟然说要娶许素儿为侧妃,就更加不喜欢他。 “是啊。”任永元语气有些生硬,“时候不早了,郡主便请回吧。” 许素儿回到魏府,魏无烨已经在前厅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圈,目光一直盯着门口,见到许素儿回来后,这才松了口气,急忙问道:“陛下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并无大事,只是随意问问些女儿在京中过得是否适应。”许素儿温声回道,并未告知魏无烨实情。 若是她如实说了,魏无烨肯定会把他往三皇子府送去,毕竟对于他来说,能进一步来近与任永元的关系,一个女儿比起前程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啊。”魏无烨也未多疑,毕竟以任鸿毅对许素儿的看重,会问这事也不奇怪。 “你祖母也忧心不已,你去松鹤堂给她请安,顺道宽慰她一下。”魏无烨道。 “是。”许素儿迈开步子朝后院方向走去。 进了松鹤堂,隔着门帘便听见一阵清越的笑声。 许素儿眸光微闪,这魏如馨还能把魏老太太逗得如此高兴? “素儿小姐。”周嬷嬷拂开百花穿蝶门帘走了出来,对着许素儿福了福身。 “素丫头回来了?”屋内传来魏老太太带着笑意的声音,“赶紧进来吧,别待外面,天凉。” 许素儿应声走进屋里,看见魏如馨正亲昵地依偎在魏老太太身边。双颊也不知是因着屋内炭火的烘烤,还是方才笑的原因,泛起动人的红晕,更显动人。 “姐姐回来了?”魏如馨惊讶道,连忙起身行礼。 许素儿微微一笑:“自家姐妹,无需多礼。”说罢,朝魏老太太行礼问安。 “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魏老太太懒洋洋地由着魏如馨捶着肩头。 “并无大事,只是问了些日常。”许素儿低着头回道。 “你如今已是郡主。日后出入宫廷的次数难免会多了起来,言行需小心谨慎,切莫冲撞了贵人。”魏老太太叮嘱道,“也莫要做出什么有失身份的举止,省得丢了魏家面子。” “孙女省得,多谢祖母教诲。”许素儿一脸乖巧道。 “行了,你先回去歇着吧。”魏老太太道,“我这里有馨儿陪着就行。” 魏如馨低着头,修长的睫毛遮住了眸里的嫉妒与不甘,却又不能发作。 如今梅氏尚在禁足,前些日子又在寿宴上出丑,已经使得魏老太太对她不满,她若是再表现出针对许素儿。没有梅氏替她撑腰,只怕日后过得就更加艰难了。 许素儿离开松鹤堂之时,夜幕已经完全覆盖,天空正飘着细雨。指尖沾了些雨滴,却是凉到肺腑。 回到清扬园时,发尾以完全被雨给打湿,肩头袖口也有些凉意。 秋雁连忙去厨房催促着婆子烧热水,许素儿褪去外衣,手里捧着暖炉,依靠在火盆边。 忽觉腰肢一紧,温热的感觉自身后传来,淡淡的酒意充斥鼻尖。 第54章 心意 许素儿心下一惊,扬起手炉欲朝身后砸去,待看见熟悉的月白色衣角时,倏地松了口气,缓缓收回手。 “丫头。”任鸿曦手中力度未减,牢牢环着许素儿的纤腰,下巴枕在其肩膀上,声音低哑富有磁性,听得人心头轻颤。 “王爷。”许素儿稍稍挣扎一下,低声道,“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让人看去了,于你我声誉有损。” “谁敢?”任鸿曦手中一用力,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许素儿猝不及防跌入温暖的怀抱中,耳畔贴着任鸿曦的胸膛,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脸瞬间红透了,鼻尖窜动的酒味久久不散。 任鸿曦手温柔地抚上许素儿的脸颊,勾唇道:“丫头,今日御书房内那两位小兔崽子说的话,着实是让人嫉妒啊。” 许素儿偏过头往一边躲去,却依旧逃不开。 “一见倾心,这小崽子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任鸿曦自顾自地说着,“丫头,你信么?” “自是不信。”许素儿回道,“信手拈来的喜欢,从来都是一文不值的。” 任鸿曦低下头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即轻笑一声:“当是如此,那俩小崽子能有什么,在我面前什么也不是。” 任鸿曦伸出手紧紧抱住许素儿,好似要把她嵌入骨髓一般,沉声道:“丫头,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得听好了。” 许素儿脸埋在他胸前,眼前一片漆黑,耳畔感受着不断喷洒的热气,被烫得通红。 “慕卿已久,望卿知晓,故来亲言告之。”任鸿曦郑重其事道。 许素儿闻言,心下一跳,不可思议地瞪大眸子。 “不知卿何时跑进心里,闹腾得紧,喜欢得厉害。”任鸿曦继续说道,“平生第一次喜欢人,若有不妥之处,还望见谅。” 许素儿身子一顿,捧着的手炉“哐啷”一声掉落在地。良久,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道:“王爷,您喝醉了。” 任鸿曦低头在她如墨的发丝上怜爱地亲吻一下,而后轻轻松开她。 许素儿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任鸿曦,立马转过身子,结结巴巴道:“王,王爷。” 身后却无声响,鼓起勇气转过头一看,发现任鸿曦早已不见身影。 任鸿曦靠在墙壁上,洁白的月光笼罩在周身,透露出一股无奈与寂寥。隐在袖中的手慢慢松开,掌心满是黏湿感,寂静的夜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抹修长的身影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近,好奇地压低声音说道:“事情进展如何?” 任鸿曦睨了他一眼:“你出的馊主意。” “怎么了?”贺天逸惊讶道,“难不成你被人家赶出来了?不可能啊,这许姑娘性子温温柔柔的,哪里会。” “把人家吓着了。”任鸿曦没好气道,“什么喝酒壮胆,都是混账话。” “不可能。”贺天逸据理力争,“我夫人就是这样答应我的,第二日我就上门提亲去了。” “贺天逸。”任鸿曦揉了揉眉心,“朋友一场,我也不想太打击你。” 贺天逸敢怒不敢言,只能暗暗瞪着任鸿曦,在心里暗骂。 “把她吓着了,估摸着又得躲我一阵了。”任鸿曦话里透着无奈,好不容易弄清楚自己心里的情感,好端端的偏生信了这小子的话,说什么酒后吐真言,丫头听了定是会感动不已。结果,却成了这番景象。 “怕什么。”贺天逸道,“你可是当朝冽王,她敢躲你?” 任鸿曦横了他一眼:“注意你的言辞。” 贺天逸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自觉地闭上嘴不再说话。说多错多,还不如不说,这家伙阴晴不定,太难搞了。 许素儿早早拥着被子躺下,却睡意全无,睁着眼睛盯着纱帐发呆。 任鸿曦方才的话清晰地回旋在脑海中,听得心头滚烫,久久不能平静。 许素儿伸手抚上胸口,掌心沉稳有力的动静让她一阵恍惚,她好似明白了这种心绪的意思。 可是,魏家尚在,仇人尚且安稳,她哪能想这些? 许素儿努力摒弃脑袋中的思绪,慢慢睡了过去。 因着临近年关,书院已经停了课,不必再去书院使得诸多贵女们欢呼不已,闲下来时不时这家走走,那家坐坐,同自己交好的姑娘联络情感。 魏如馨也没闲下来,只因梅氏被解了禁足。原因便是梅氏的兄长升了官。 娘家摆宴,身为女儿的岂有不露面之理? 足足禁了一个月足的梅氏,身形消瘦许多,脸颊边的颧骨凸起,一双眼睛凹陷下去。与之前的贵妇人形象天差地别。 梅氏穿着豆绿色的对襟袄,搭着牙白色的璎珞织金马面,外面搭了件靛青色的长比甲。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即便如此,也遮挡不住眉宇间的戾气。 “夫人。”许素儿缓缓走近,福了福身。 梅氏看着许素儿,眸里划过一丝怨怼,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沦落至此。堂堂当家主母,竟然被禁足月余,更是成为众人笑柄。 杨嬷嬷知晓梅氏的心情,轻咳一声。 “素儿啊。”梅氏回过神,虚伪地笑了笑,“可收拾妥当了?” 许素儿点点头:“一切收拾妥当,怎么不见妹妹?” “她每回见外祖,都得好生收拾一下。更何况这次你舅舅升官,她自是更仔细了。这丫头素来如此,已经派人去催了。”梅氏话里暗指许素儿不看重此次宴会。 许素儿勾了勾唇,带着一丝羡慕道:“只可惜素儿的外祖家早已无人。” 言外之意便是,我舅舅早已经死了。 梅氏话一噎,一口气提不上来又咽不下去,直生生堵在喉咙,憋得难受。 魏如馨一袭盛装姗姗而来,扬起高傲的头颅,颇有扬眉吐气的阵势。 “馨儿。”梅氏转头看向魏如馨,眸里泛起泪光。 魏如馨拎着裙子小跑上前,一把拥住梅氏,哽咽道:“母亲。” 许素儿早在她们二人拥抱前便上了马车,这场景她可不喜欢看。 马车倏地一沉,车帘一动,一只如玉的手映入眼帘,伴随着叮当的步摇声响起。 “姐姐,妹妹能不能同你坐一起?”魏如馨探进半个身子,一脸期待地看着许素儿。 许素儿抬眸看了会魏如馨,久久不语。 魏如馨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几欲拂袖离开,可是想到待会刘启武肯定也会去宴席上,只好忍着心头不快,嘴角笑容又深了几分。 “自是可以的。”许素儿勾了勾唇。 “谢谢姐姐。”魏如馨如蒙大恩,开心地拂开帘子走了进来,挨着许素儿亲昵地坐下。 “姐姐可知晓那日祖母寿宴救妹妹之人是何身份?”魏如馨眸里闪烁着亮光,话语里带着一丝炫耀。 许素儿眸里划过一丝深色,故作茫然道:“不是说是新晋的镇北将军么?” “是的。”魏如馨激动地点点头,脸颊泛起红晕,眸子里的情意毫不掩饰。 许素儿啧了一声,还真是想不到啊。 “之前一直没得时间跟刘将军亲自道谢,今日听闻他也会去赴宴,怎么说也得好生感谢一番。”魏如馨红着脸道,“姐姐说是不是?毕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即便她再不喜许素儿,可是人家有身份啊,身为郡主,品级在身,要见刘启武自是轻松。而自己只是官宦小姐,平时喊得好听些罢了,说到底还是个白身。再加上,刘启武对许素儿有些特别。 思及此,魏如馨对许素儿的不满再次多了几分,凭什么好的都给她许素儿去了? “妹妹所言在理。”许素儿恍然道,“只是这私见外男传了出去,怕是会对妹妹声音有损啊。”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下来,隔着帘子一道沉稳的男声响起。 “敢问车里可是玲珑郡主?” 还没等许素儿回话,只见魏如馨激动地撩开帘子,用着温柔的嗓音回道:“是的,想不到竟然在这里碰上刘将军。” 刘启武目光顺着那条缝隙往里探去,却只看见一抹淡黄色的衣角。 “魏小姐。”刘启武收回目光,对着魏如馨拱手道。 “上次多谢刘将军搭救。”魏如馨含羞带怯道,“若无将军,馨儿怕是……” “魏小姐。”刘启武并无意与魏如馨攀谈,更何况大街上人群熙攘,“此事已经过去,无碍便可。” “刘。”魏如馨还想说话却被许素儿给打断了。 “刘将军,我姐妹二人赶往梅家赴宴,误了时辰怕是不妥。”许素儿开口道。 说的久了,旁人怕是会对刘启武与魏如馨之间有什么不好的猜测。魏如馨名誉毁了便毁了,可刘启武不能,他前途无限,断不可因为一个魏如馨折了进去。 “郡主。”终于听见许素儿的声音,刘启武眸光一亮,“本将也要赶往梅家赴宴,正好护送郡主。” “那就多谢刘将军了。”魏如馨抢在许素儿之前开口。 许素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魏如馨:“妹妹这样,怕是太麻烦刘将军了吧。” 魏如馨眸光微闪,结结巴巴道:“那我现在让他先行离开?” “麻烦都麻烦了。”许素儿笑了笑,“大庭广众的,何必落了将军面子,妹妹说是不是?” “也是。”魏如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股小女儿家的姿态,“待会得好好谢谢他了。” 马车驶至梅府门前,便听见一阵惊讶的唏嘘声。 “这绣花真好看。” “不过比起锦绣坊还要差些了。” “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赏赐的,单凭这点,就是无上的荣耀了,还想什么锦绣坊。” …… 第55章 旧人 许素儿扶着秋雁走下马车,抬眸便看见梅家大门前摆着一道十二扇打开的描金蝶穿牡丹的绣花屏风。 梅氏的兄长梅谦正乐呵呵扶着微微挺起的肚子,满脸喜色与周边的同僚炫耀着。 许素儿看着站在屏风一侧身穿牙白色织金祥云袄的女子,愣了一下。 那女子也瞧着许素儿方向望过来,嘴角笑容微滞,随即恢复自然,朝许素儿微微颔首。 竟然是许瑶! 许素儿眸里划过一丝喜悦,看她的衣着,正是宫内司珍司绣娘统一装束。 梅氏下了马车,拽着魏如馨迎上前,笑道:“祝贺大哥。” 梅谦回过头看着梅氏,嘴角笑容明显一滞,这个妹妹,雇凶刺杀元夫人之女,可是让他被好生嘲笑一阵,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进去吧。”梅谦回过神,疏离地笑了笑,连带着对魏如馨都不大热情起来。 梅氏与梅谦并非一母同胞。此时的梅老太太乃梅氏的亲生母亲,不过梅老太太之前为了讨梅老太爷欢心,把梅谦当做亲生儿子疼爱,多年来如此,对梅氏这个亲生女儿的感情并不如梅谦。 之前梅氏做了魏无烨的继室,身为四品诰命夫人,为梅府添了光,众人自是乐意捧她。如今梅氏的一系列错举也使得梅府跟着丢了脸,谁还愿意一直捧着她。 梅氏自是看出了梅谦的疏离与轻视之意。不屑地撇撇嘴,不就是做了个六品承议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封侯拜相了。 梅氏进了院便让人带着许素儿到后院里闲逛去了,自己便去找了梅老太太。 许素儿走到后院,远远便看见许瑶正站在一树初绽的寒梅前,莹润如玉的手指正拉下一枝含苞欲放的梅花,轻轻凑过鼻尖,眼角都晕开几丝笑意。 许素儿停下脚步,还没想好该如何同许瑶见面,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见许瑶转过脸,调侃道:“不知可是奴婢打扰了郡主的雅兴?” 许素儿轻轻叹了口气,偏过头叮嘱秋雁:“好生看着点人。” 秋雁坚定地点点头:“好!” 许瑶见着缓缓走近的许素儿,周身气度与印象中的截然相反,带着一丝陌生感。不过却依旧欣喜万分。 许瑶迎上前,握住许素儿的手,笑道:“真没想到我妹妹被封郡主了,当姐姐的我面上也跟着有光了。” “姐姐。”许素儿看着许瑶因着天寒而被冻红的双颊,嘴唇干裂的起皮,心疼不已,连忙把捧着的手炉递给她。 许瑶见状,连忙拒绝,佯怒道:“知道姐姐冷,就给姐姐这个?” 许素儿疑惑地看着许瑶。 许瑶轻笑一声,伸出手紧紧抱住许素儿,声音哽咽道:“傻丫头,走也不跟我说一声,到处都没有你的消息,你这妮子心肠可真硬。” “姐姐。”许素儿跟着红了眼,思及过往种种,抚在许瑶背上的手轻微颤抖。 “素儿。”许瑶哑声道,“姐姐知道你的委屈,姐姐都不怪你。只是你太狠心了,这么大半年过去了也不给个信,我还以为你……”后面的话许瑶没有说出口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许素儿连忙拿起帕子擦拭着许瑶眼角溢出的泪珠,自责道:“都是素儿的错,姐姐想如何责怪素儿,素儿都不敢有一句怨言。” 许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许素儿额头,道:“郡主千金之躯,我可不敢责怪。” “姐姐这是进了司珍司了?”许素儿惊讶道。 许瑶点点头:“是的,就是上一个月的事。宫内派人到各地甄选绣娘。今日奉命出宫,没想到竟能遇见你。” “真好。”许素儿欣慰道,“姐姐绣技超群,日后定能前程似锦。” 不是许素儿吹嘘,许瑶绣技确实精湛,在清泉县也是受众人追捧的。 “素儿。”许瑶对上许素儿的眸子,有些为难地开口,“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姐姐有话请讲。”许素儿道,“自家姐妹,客气什么。” “就是玲儿。”许瑶斟酌再三,无奈叹了口气,“阿娘身子不好,两个哥儿在家照顾她。玲儿不愿待在家,便同我一起来了京城。此前掌司还允我每七日出宫,如此我便可以时常照拂她一二。可次数多了也难免惹得掌司不快,也实为不妥。便想让你替我照顾她。” “你若是有不便之处,我再另寻他法。”许瑶不好意思道。 “好。”许素儿点点头,“我可以照顾她。只是如今我在魏府,不能时常出府,只能把她带进府中了。” 许瑶松了口气,扬唇道:“没事,你也有自己的难处。玲儿心性不稳,有的事你也莫要计较。若实在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你也别怕她,直接罚了便是。” “素儿明白了。”许素儿笑笑。 “素儿,如今你身份不同往昔,说话做事得谨慎些。”许瑶又不放心地叮嘱道,“高门大家不比以前,讲究多。少说多看,免得让人给指责了去。还有那位魏夫人,之前的事我也听说了。莫怪姐姐挑拨离间,你与她得保持距离,人心隔肚皮,知道吗?平日里遇见,你我二人也得装作不识,知晓么?省得有心人又把你的身世拿出来说道。” 平日里许瑶话并不多,今日这般絮絮叨叨的模样却是让许素儿有些意外,心中却也一阵暖洋洋的,失笑道:“知晓了知晓了,姐姐也是,宫中多些小心。” 许瑶又说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许素儿目送着许瑶离开,想到要把许玲带回去不由得皱了皱眉。 梅氏一直等着揪她的错,魏如馨也在一旁虎视眈眈。许玲同她素来不对眼,难保进府后许玲不会胡说。 梅府的宴会来人并不多,加之今晚街上有花灯节,是以宴会便早早散去。 梅氏黑着脸从梅府走出来,连带着魏如馨的呼唤都没能听见。 魏如馨回过头看了眼刘启武,又看了看梅氏,纠结不已,最终碍于刘启武周围的一堆大臣只能跟上梅氏。 梅氏手里的帕子都被攥得不成样子,眸子里拼命压制着的怒气喷涌而出,愤怒地把小几上的茶盏摔在地毯上。 沉闷的声音把杨嬷嬷吓了一跳,试探性地开口道:“夫人?” “陈怜那贱人怀孕了!”梅氏咬牙切齿道,“难怪老爷久久未来,派人去请却说陈怜身子不适他得陪着。” “什么!”杨嬷嬷不可思议地瞪大眸子,压低声音道,“她不是早已经……” “是我小看了她!”梅氏冷声道,“这陈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梅氏这一骂把魏老太太也骂了进去。 “夫人!”杨嬷嬷故意拔高声音。 “杨嬷嬷。”梅氏揉了揉眉心,“我真的做不到以前那般从容了,一切都变了。” “夫人?”杨嬷嬷不放心地看着梅氏。 梅氏眸里划过一丝狠厉之色:“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馨儿好好考虑。” 许素儿得知陈怜怀孕一事也尤为惊讶,别的不知,但她知道魏无烨后院的那些个姨娘都被梅氏在暗中给灌了药性猛的避子汤。直接伤了根本,哪里还怀得上? 这陈怜,果真不是吃素的。不过这一怀孕,整个魏府的人可是坐不住了。 花灯节乃是近年来兴起的一个民间节日,在这一日,少男少女们不必过于拘泥礼教束缚,可以尽情游玩。 是以这一日,姑娘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各个眉飞色舞。 松鹤堂内,魏老太太脸上的笑已经挂了一天了,对着许素儿摆摆手:“去吧去吧,今日花灯节,难得玩玩。” “是。”许素儿福了福身,随即问道,“听闻陈姨娘怀了弟弟,许素儿能不能先去看看陈姨娘再去外面?” 本就期盼孙子的魏老太太听闻许素儿这声弟弟更加的笑得眼睛都找不见了:“行吧,刚好你父亲也在那。” 许素儿去了陈怜所在的落雪园,魏无烨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怜身边,那紧张的模样好似对着一个稀世珍宝一样。 梅氏僵直地坐在一旁,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又重新扬起,故作镇定地讲述着孕期注意之事。 陈怜柔若无骨似的靠在魏无烨肩头,梅氏眸里的怨毒一闪而逝。 恰好此刻许素儿走了进来,清楚捕捉到梅氏的神色,嘴角不着痕迹地轻扬,看来这后院,又得闹腾了。 许素儿站了没多久,便带着秋雁出了府。于她而言,花灯节没多大兴致,只不过是秉着许瑶的嘱托前去寻许玲罢了。 街道边悬挂着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灯笼,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 “哇,郡主,竟然还有青虫形状的灯笼。”秋雁指着摊子上挂着的灯笼,青色的灯光在众多红色灯光中尤为明显。 “哇,郡主,还有白菜形状的!”秋雁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许素儿无奈失笑,看来平日里还真是把这小妮子憋得厉害。 街道拐角处,人流量比较大,秋雁还在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许素儿正想提醒她认真看路,却胡觉手腕一紧,掌心被塞入一个温暖的东西。 第56章 丫鬟 许素儿下意识想要挣脱开手心的东西,却听见一道温柔的声音传入耳畔:“丫头,这东西价值连城,你可不能轻易甩开。” 许素儿低下头一看,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紧紧覆盖在自己掌心上。 许素儿不由得嘴角轻抽,这人还真是这么好意思夸自己。 这里人来人往,即便任鸿曦再不舍,可也只能短暂地在她手心捏了捏,然后松开许素儿。 许素儿立马收回手,藏在袖子里,面色绯红,好似涂了层厚厚的胭脂一般。 “牵了我的手,可是要对我负责的。”任鸿曦促狭道。 许素儿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这还是她印象中的冽王么? 任鸿曦见许素儿的反应,心里暗骂贺天逸一声,这家伙果然不靠谱,都哪里来的招数。 原本坐在茶楼里正悠闲地喝着茶的贺天逸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吓得经过的小二一个哆嗦。 贺天逸心虚地揉了揉鼻子,心里暗自期盼着:许姑娘啊许姑娘,你可得好好给王爷一个表现的机会。你要是不给,倒霉的可就是我啊。 “王爷若无其他要事,臣女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许素儿收回目光,福了福身。 “等一下。”任鸿曦出声道,从袖里掏出一根梅花形的玉簪,伸手别在许素儿的发髻中,眸里划过一丝惊艳之色,满意地笑了笑,“我眼光真不错。” 不知是在说人还是说簪子。 许素儿有些不大自然地别开眼,伸手想要取下发簪,却被任鸿曦喝止住了:“好生收着,这簪子意义非凡。” “既然意义非凡,王爷还请收回,臣女受不了这么重的礼。”许素儿一脸惶恐道。 人群开始涌动,许素儿肩膀被人从后撞了一下,脚下不稳,直直朝前扑去。 任鸿曦眼疾手快,一把捞住许素儿,顺势将她搂在怀中,低头在她耳畔柔声说道:“丫头,在我眼里,万物平平,唯你独有千秋。任何东西配你,你都受得起。这是我第一次送姑娘家东西,当然意义非凡。你若是拒绝我,我多没面子?” 许素儿眸里划过一丝慌乱之色,脚下站稳后,连忙退出任鸿曦的怀抱,目光躲闪:“谢,谢过王爷。” 任鸿曦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这便对了。” 远处传来秋雁的声音,许素儿回过神,道:“王爷,臣女该走了。” 任鸿曦笑了笑,极为大方地侧过身给许素儿让路。 许素儿福了福身,脚步略为仓促地离开了。 直到许素儿的身影消失不见,任鸿曦方才收回目光,嘴角的笑意始终不曾离去。 耳畔呼啸的凉风吹走了脸上的燥热之意,狂跳不止的心也逐渐恢复平静,只是这萦绕在心头的喜悦却迟迟未散。 许素儿长叹一气,这到底是个什么理。 秋雁四处张望,见着许素儿正站在一处小摊前发呆,立马带人小跑迎上前。 “郡主,终于找到您了。”秋雁扶着膝盖喘着粗气,话里带着哭腔。若是许素儿遇到什么不测,她纵死也难辞其咎。 “没事的。”许素儿微微一笑,“你看我不好好的?” 秋雁松了口气,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珠,目光被许素儿发间的玉簪给吸引住了,惊讶道:“郡主这玉簪好生漂亮,色泽晶莹剔透。可是郡主今日出门并未戴玉簪啊。” 许素儿轻咳一声:“是你跑糊涂了,今日出门便一直戴着。” 秋雁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不疑有他:“想来真是如此了。” “郡主,咱们还逛吗?”秋雁问道,“今年好些摊子都没有,比去年少了许多乐趣。” 许素儿摇摇头:“不了,随我去一处地方。” 乐天客栈,小二肩头搭着白巾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站在门口吆喝着。 “这位姑娘打尖还是住店呢?”小二见着许素儿周身气度不凡,眼角都乐开了花。 秋雁递上一锭碎银给小二,笑道:“我们是来寻人的。” 虽说不是住店,小二有些失望,可是看着手里的银子,仅有的一点失望瞬间消失殆尽,客客气气地迎着许素儿等人进门。 “不知姑娘找谁?”小二走到账台边,与管账的伙计耳语一番。 “住在玄字二号房的一位姓许的姑娘,不知这姑娘可在房中?”秋雁回道。 管账伙计一听,立马丢开手边的账本,眉宇间染上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在的,就在二楼左手边最里面的那间屋子。” 这屋子里住的那个人真是无理取闹,不是说饭菜难吃就是说被子不够软,可是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哪儿也不去。真是让人头疼的主。 许素儿闻言,与伙计道了声谢,抬脚便走上楼梯。 许素儿站在门前停住脚步,透过紧闭的门扉便能听见屋里头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许素儿看了眼秋雁。 秋雁会意,抬手敲了敲房门,喊道:“请问许玲许姑娘在吗?” “干嘛?”屋内传来许玲含糊的声音,“你是谁?” “我是玲珑郡主身边的丫鬟。我们郡主特意来寻许姑娘。”秋雁耐着心道。 只听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张微微泛黄的脸映入眼帘。 只见许玲穿着妃色的棉衣,长发随意挽成髻,发间别着一根木簪,两颊通红,皮肤干燥得起皮。 许玲看见许素儿的装扮,瞬间瞪大眼睛,眸里满是不可思议,伸手指着许素儿,半晌回过神,愤怒道:“许素儿,怎么是你这个贱骨头?你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你可知道我阿娘被你害得多惨!” “现在我阿娘躺在床上不能动,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许家好心收养你,却想不到这个白眼狼,啊!” 许素儿收回手,神色淡然地睨了眼许玲。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么同我们郡主说话?”秋雁义愤填膺道,她之前不知晓这个许玲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过却也从方才的话里明白过来。这许玲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辱骂郡主。 “许素儿!”许玲捂着脸,红着眼骂道,“你竟然敢打我?”说着,扬起手准备打回去,却被许素儿截住手腕,脸上再次落下一个掌印。 “我乃当今圣上亲封的玲珑郡主。”许素儿松开手,拿起丝帕颇为嫌弃地擦了擦掌心,继而对上许玲那双饱含怒火的眸子,“你动我不得,以下犯上,即便是把你拖出去杖毙,也无可厚非。” 许玲瑟缩了一下,开始打量着许素儿的装扮。 鹅黄色的折枝牡丹纹真丝袄,杏色的狮子滚绣球织金马面。发间别着的步摇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尤其是那根玉簪。 这样的许素儿让人难以忽视。 许玲有些恍惚,底气弱了下去,却依旧不甘心:“你真是郡主?” 许素儿不语。 “你要真是郡主,你怎么不早些来找我?”许玲怒道,“如今飞上枝头了,就不想认我们了是不是?你许素儿还真是薄情寡义的东西!啊!” 许素儿收回脚,讥讽地看着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的许玲,冷声道:“许玲,我可告诉你,这里是京城,不是你许家的院子,不是你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的。你最好是管住自己的嘴,要是得罪了哪个贵人,别怪我不顾姐姐的面子。这只是个教训,若是再敢对我大呼小叫的,小心你的命!” 许玲没想到许素儿会踹自己,捂着肚子坐在地上撒泼:“杀人啦,杀人啦,我要报官。” 秋雁愤怒地看着许玲,憋红了脸:“郡主?” 许素儿云淡风轻地嘱咐秋雁:“把门关上,莫让外人看了去。” 秋雁点点头,立马走进屋反手将门阖上。 “许玲。”许素儿坐在凳子上,俯视着许玲,“白日里我见过姐姐,她让我照顾你一下。” “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许玲不满地瞪着许素儿。 “待会随我回魏府。”许素儿不理会她,径直说道。 “魏府?哪个魏府?”许玲愣了一下,而后回过神,惊呼一声,“你就是吏部侍郎家那位找回的大小姐?” “怎么?不可以?”许素儿挑了挑眉。 许玲鄙夷道:“还真是走了狗屎运,刚好,你也带我进去享享福,这也是你欠我们许家的。” 许玲眸里闪烁着贪婪之色,想到日后的锦衣玉食的生活,暂时把许素儿打她的事搁置在一旁。然而美梦刚做一半,就被一阵滚烫的茶水给溅到手背,立马回过神。 许素儿把手边的茶盏摔在许玲面前,神情严肃道:“许玲,我告诉你,至始至终,我不欠你们许家一分一毫。我答应姐姐带你进魏府也算是全了往日的情分。你若是安分守己,我可以保你无尤;你若是不安分,后果自己掂量掂量,是不是你能够担得起的!” 许玲看着许素儿那威严的阵势,与印象中唯唯诺诺,那个说话都不敢大声的许素儿截然相反。以前只有她敢对许素儿大呼小叫,哪里轮得到许素儿对她说教的。心里一下有些不快。 “日后你就用丫鬟的身份待在我身边。”许素儿道。 “不行!”许玲闻言,果断拒绝,她才不当丫鬟,这伺候人的贱命,岂是她能干的? “由不得你选择!”许素儿嗤笑一声,“要么继续住这客栈,不过我可告诉你,姐姐已经不能出宫了,你在这客栈的银钱也没了,届时只能流落街头。随我进魏府,好歹还有口饭给你吃。” 许玲犹豫再三,来回思量,良久,方才点点头:“好。” 第57章 许玲 魏如馨之前本来约好梅婷婷一同赏花灯,结果却被梅婷婷爽了约,只能自己一个人在街上随意逛了逛。 魏如馨早早带人回了府,见许素儿还没回来,便守在清扬园,想要抓着她什么把柄似的。 许素儿进了府,看见自己屋内灯火通明,老远便被魏如馨发上的流苏反射的光芒给闪到眼睛。 里头的魏如馨听见动静,立马提起裙摆走上前,笑道:“这都戌时了,妹妹还以为姐姐初次看花灯忘了时辰,正想报了祖母出去寻一寻,免得让她老人家担心,姐姐便回来了。” 魏如馨话里话外无不指责着许素儿贪玩,惹得家中大人担心,是为不孝。 许素儿回之一笑:“方才在祖母那坐了一会儿,陪她说了会儿话,让妹妹久等了,是姐姐的不对。” 魏如馨嘴角笑容一僵:“原来如此啊。” “是啊,祖母今日气色较好整个人也精神许多。”许素儿道,“大概是陈姨娘怀中的那个弟弟让她老人家高兴了。” 魏如馨好不容易忘却陈怜怀孕的事情,却又被许素儿提及,如鲠在喉,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许素儿睨了眼魏如馨,眸里划过一丝不屑,来找她不痛快?也不想想自己此时的处境。 许玲自进了院子便被许素儿留在了门口,心里很是不满。 这魏府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一看就是钟鸣鼎食之家。凭什么许素儿这个以前给她端茶倒水的贱骨头就能安安稳稳的享福,自己就要给她守门? 思及此,许玲气愤地攥紧袖子,趁着夜色悄悄绕过一旁的长廊,轻手轻脚地朝主院走去。 许素儿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热茶,氤氲的水汽熏得脸颊泛粉,精致的五官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柔和,举止大方,气质不凡。 魏如馨有片刻失神,暗暗攥紧手心的帕子,为什么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舒坦! 许素儿低着头,余光将魏如馨的神情收入眼底,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哐啷”一声,窗台边传来瓷器破裂声。 一道女子尖叫声划破长空。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毛毛躁躁的打碎了花瓶!”连嬷嬷的声音随之响起。 秋雁去外面看了一眼,而后走进来,弯腰在许素儿耳边耳语几声。 魏如馨眸光几转,开口道:“这手底下的丫鬟竟如此毛躁,若是妹妹没记错,窗台边摆着的可是上好的青瓷花瓶。” “是啊。”许素儿回道。 “琴心,去把那丫鬟带进来。”魏如馨侧头对琴心说道,“姐姐心善,素来不会处置丫鬟,恰好我在此,便来做回恶人。” 许素儿没有阻止魏如馨,修长的睫毛下掩去一丝厌恶。这许玲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到哪都改不了偷听墙角的习惯。魏如馨愿意教训一下,她可是求之不得。 琴心一把抓着许玲胳膊走了进来。 魏如馨得意地瞥了眼许素儿,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教训不了许素儿,拿她身边丫头出出气也是好的。 魏如馨目光落在许玲身上,大致打量了一下她的模样,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拧眉道:“这丫鬟面生得很,可是姐姐院里的粗使丫鬟么?” 许玲被琴心压着胳膊本就不爽,再听见魏如馨这嫌弃话语,心里的火气瞬间涨了上来,回道:“你才是丫鬟!” “啪!”魏如馨眉毛一横,甩手打在许玲脸上,“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加上魏如馨这一巴掌,这可许玲今晚受的第三个巴掌。 许玲顿时怒火中烧,挣扎着脱离琴心的束缚,迈开步子想要朝魏如馨方向走去。 奈何琴心劲头也大,任凭许玲怎么挣扎也未果。 许玲不甘心地咬紧下唇,冲着一旁的许素儿吼道:“你是死的吗?没看见我被打了吗?你不是郡主吗?” “姐姐这丫鬟可真是胆大得很呐。”魏如馨讥笑道,“姐姐这性子还是得改改,主子得要有主子的样子,一味地宽和在下人眼里却成了放纵,若是传了出去,对姐姐名声也不好。” “妹妹所言极是,姐姐知晓了,定是不会纵容的。”许素儿赞同地点了点头,“只不过好歹也是我清扬园的丫鬟,也就不劳烦妹妹管教了,毕竟女儿家,名声要紧。” 魏如馨人也打了,心里头的不快也消了点,施施然起了身,低声道:“是妹妹鲁莽了。” 许素儿摇摇头:“妹妹哪里话,只是天色已晚,如今天凉,妹妹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那妹妹先走了。”魏如馨福了福身。 待魏如馨离开后,许玲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揉着酸痛的胳膊,不满地瞪着许素儿。 “在一旁看着我被打也不吭声,心思当真是歹毒至极!”许玲捂着脸上的红肿,心存怨怼。 “我不是让你守在院口么?”许素儿反唇相讥,“你自己偏生不安分跑到窗台。你可别忘了,你如今只是魏府一个下人,魏如馨可是魏府嫡女,是主子。一个下人敢对主子大呼小叫,你当真是觉得自己有底气?若不是我在这,今日你不脱一层皮算是好的。” “你就是故意的!”许玲红着脸道,今天接连被打,心里的怒火早已控制不住,没处发泄,只能往许素儿身上撒。 可是她忘了,此刻的许素儿早也不是许家那个连大气也不敢出的烧火丫头。 许素儿直接抄起手边的茶水往许玲脸上倒去,冷声道:“就算我是故意的你也得受着!我之前便同你说了,进了府就得管好自己的嘴。日后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再有异议就给我滚回去!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许玲被许素儿这气势给吓到了,心下一紧,却又不想让许素儿给瞧出来,一脸讪讪,声音弱了下去:“知道了知道了,当真是腰杆子硬了说的话也吓人,惹不起惹不起。” 许素儿懒得再搭理许玲,直接唤来连嬷嬷把她带下去,按规矩处理,该打便打,该骂便骂。 魏如馨回了风雪园,坐下细想几分,脑海灵光一闪:刚刚那个丫头,不是他们魏府的!那究竟是哪里的? “夫人。”门外传来琴心的声音。 随着门帘抖动,梅氏那张神色恹恹的脸映入眼帘。 魏如馨回过神,起身迎上前,惊讶道:“母亲怎么来了?不用伺候父亲么?” 梅氏叹了口气,揽着魏如馨的肩头坐下,无力道:“你父亲,早被那一团尚未成型的肉给迷住了,巴不得天天待在那里。我一个人待在屋里闷得慌,便来同你说说话。” “馨儿,你放心,该是你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夺走的。” 梅氏眼里划过一丝坚决之色。 “母亲。”魏如馨回抱住梅氏。 “对了,母亲。”魏如馨道,“许素儿今日是不是带了个丫头回来?我方才在她院子里看见一位丫头,看起来面生得很。” 梅氏仔细想了想,而后点头道:“确有此事,老太太同意了。” “依女儿看,这丫头与许素儿关系匪浅。”魏如馨眸里掠过一丝深色,语气笃定道。 “无碍,明日我让人去查查她底细,让人好生留意一下。”梅氏皱了皱眉。 因着陈怜怀孕,魏老太太不忍心让她操劳。于是,掌管中馈一事又重新落在了梅氏手上。只是陈怜怀孕一事,使得重新掌权的梅氏有些提不上兴致。 许素儿听闻此事,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想到小西之前传的话,猜测着梅氏接下来的举措,眸里划过一丝期待之色,可千万别让她失望啊。 风雪园内,魏如馨看着手中得到的消息,眼角的笑意都快飞了出来。 真是想不到啊,那丑不拉几的丫头竟然是许家人,还是许素儿之前的姐姐。 难怪了,许素儿这是想把许玲带在身边享福了?很快,魏如馨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昨日她责罚许玲,并不见许素儿有任何恼色。不过那许玲的神情,似乎与许素儿关系并不融洽。想来二人关系并不好。 魏如馨勾了勾唇,她得去试一试,若真如此,那便收为己用,只要是讨厌许素儿的,她便乐意与之合作一二。 早间下了雪,地上覆着一层薄雪,树全部换了一袭白衣,有的谦和地低下头,似在恭迎着白雪的驾到。 许玲手里拿着扫把,反复揉/搓着冻红的双手,不停地呵着热气,有气无力地挥动着手中的扫把,慢慢悠悠地清扫着院子里的积雪。 “还在磨蹭什么!等你扫完,这雪估计也化得差不多了。”连嬷嬷站在一旁,横眉怒目,厉声呵斥。 这个许玲,没有富贵命,一身富贵病,破事特别多,一个晚上吵吵嚷嚷的,说话阴阳怪气,又自视甚高,多看一眼都嫌烦。要不是郡主亲自带回来的,她都懒得搭理。 “那不更好?就不用扫了。”许玲懒洋洋地回了一句,眉宇间满是不耐烦,她之前在家里都没干过这些活,她的手是拿来刺绣的,不是扫地的。 “你说什么?”连嬷嬷立马拉下脸,“胆敢再说一句试试!” “你老太婆,你敢这么跟我说话?”许玲脾气也上来了,一把丢开手中的扫把,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连嬷嬷,“你知道我是谁么?以前许素儿都不敢同我这么讲话!” “大清早的,这么热闹啊。”一道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飘了进来。 第58章 拉拢 魏如馨裹着红色的斗篷,脖子上围着洁白的兔毛领,迈着轻盈的步子缓缓走近。 连嬷嬷福了福身:“如馨小姐。” “连嬷嬷一早便起来训丫鬟了?”魏如馨惊讶道,“这丫鬟脾性倒是大了些,也就只是姐姐心善没有把她打发走了。” 许玲听着魏如馨一口一个丫鬟地喊,心里憋屈得很。再想到昨日里魏如馨打了她一巴掌,愈发看魏如馨不顺眼,刚想张嘴回骂,抬头却看上连嬷嬷那含着警告的目光。 许玲不甘心地低下头,闭嘴不言。 魏如馨见状,眸光微闪,昨日还敢跟她顶嘴的许玲今天竟然这么乖巧了? “还以为是什么鸟在院子里吵嚷呢,吵得人不得心静,正想让人赶了去,却听闻是妹妹来了。”许素儿捧着手炉走出屋子,站在屋檐下,歉然一笑。 魏如馨对于许素儿这话里的形容冷哼一声,有些不快,不过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只好忍下。 魏如馨莞尔一笑:“妹妹来给姐姐送些点心,刚出炉,想着已经快卯时末了,姐姐定是起了的。打扰到姐姐休息,实属妹妹之过。” “在练字罢了。”许素儿轻飘飘一句回了魏如馨意欲扣在她头顶的那副散漫的帽子,“外面天冷,妹妹还是进屋里坐坐吧。” 魏如馨笑着应了声,抬脚走上前,不料脚下一个趔趄,身子直直朝一旁站着的许玲扑去。 许玲躲闪不及,被魏如馨狠狠压在地上,背脊磕到一块石头上,疼得整个人表情都狰狞起来。 “快些起来!你快压死我了!”许玲一边推搡着魏如馨,一边大声喊道。 “琴心,还不把你家小姐扶起来!”许素儿对着琴心道。 琴心连忙放下食盒,上前扶起魏如馨,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这才松了口气。 魏如馨扶了扶鬓发,不好意思道:“容姐姐稍等一会,妹妹这异衣裳湿了,还是先回去换身衣裳再来吧。” “去吧,切莫受了凉。”许素儿含笑点头。 待魏如馨走后,许玲躺在地上疼得哎哟直叫,叫嚷大半天也没见人来扶她一把,抬起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许素儿,不满道:“你就不会找个人要扶我一下吗?” “放肆!”连嬷嬷骂道,“你什么什么身份,敢这么跟郡主说话?下次再让我听见你出言不逊,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连嬷嬷到底是浸/淫后宫多年,自带威严,这话一出,许玲立马噤了声。 “赶紧起来扫地!休要躺那里作妖。”连嬷嬷催促道。 许玲咬紧下唇,双手紧握成拳,看着走廊下眉眼如画的许素儿,心中的嫉妒之意渐浓,狠狠剜了她一眼,撑着地面缓缓起身。 背上衣服浸了水,湿漉漉一片,紧贴着身子,凉嗖嗖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连嬷嬷,我能回去换身衣裳吗?”许玲扬起下巴问道,“我好歹也是给主子挡了一下,回去换身衣裳不为过吧?” 连嬷嬷看了眼许素儿,许素儿点点头。 连嬷嬷会意,正欲说话,就看见琴心带着两个粗使婆子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抓住许玲。 许玲猝不及防被人给抓住了双臂,脑袋被狠狠压下。 “琴心,郡主面前也容得你放肆!”连嬷嬷眉毛一横,不悦地看向琴心。 琴心面色不改,福了福身,恭敬道:“素儿小姐,我家小姐的玉镯丢了,那可是老太太送的,小姐一直贴身戴着。今早出门时还在,哪知回去换下衣裳却发现不见了。在院中找了多时也没见着,思来想去最有可能便是这丫鬟私藏了。小姐正在院里审问,吩咐奴婢来把这丫鬟一并带去审问。” 许素儿挑了挑眉,难怪魏如馨一大早便来她这院里,原来是冲着许玲来的。 看着被压制住的许玲,许素儿眸里掠过一丝深色,还是被盯上了。往后的日子,又难以平静了。 “不是我!”许玲吼道,“我才被她压着这么久,根本就没碰到她玉镯,我连见都没见过!” “自古以来会有哪个窃贼会承认自己偷了东西?”琴心反问道。 “素儿小姐,我家小姐正伤心得紧,能不能容奴婢把这丫鬟带去风雪园容我家小姐审问一二?”琴心抬眸看向许素儿,言辞恳切道。 “不可以!”许玲打断道,“郡主,我没有拿她的玉镯,郡主,我是你院子里的人,若是让旁人处置了去,你的面子该往那放?” 许玲难得喊了许素儿一声郡主,就希望许素儿能够保下自己。 许素儿正欲开口,便看见院门口一抹青色的身影缓缓走近。 没想到这梅氏一恢复掌家权,魏如馨也找回了主心骨,动作也迅速起来,竟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事情告到魏老太太那里去了。 “素儿小姐。”周嬷嬷福了福身,“老太太让老奴给小姐带句话,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是好是坏,自会清楚。” “是,素儿谢过祖母教诲。”许素儿回道。 许玲闻言,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血气上涌,心口的怒气喷涌而出,正欲张嘴骂道,却被连嬷嬷及时拿布堵住了声音。 “吵闹得紧,也不怕扰了郡主耳朵。”连嬷嬷颇为嫌弃道。 “天寒,素儿小姐还是回屋里歇着吧,待会老奴会亲自给人带回来的。”周嬷嬷道,这话里意思便是不让许素儿前去观看了。 “那就多谢嬷嬷了。”许素儿微微一笑。 许玲拼命挣扎着想要甩开被束缚住的双手,一双腿不停地在地上乱蹬,嘴里发出唔唔声。 到底是许素儿院子里的人,碍于许素儿的身份,两个粗使婆子也不敢拿许玲怎么样,只能加重手中的力气,径直把许玲拖走。 戏已落幕,许素儿抬脚走进屋子里,接过秋雁递过来的热茶,捂在手心里。 秋雁站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许素儿抿了口热茶。 “郡主就不怕如馨小姐会对许玲做什么吗?”秋雁不放心地问道。她倒是不担心许玲,只是若魏如馨下手重了,损的可是许素儿的面子。 “左右无非就是一顿打罢了。”许素儿毫不在意道。 “奴婢就怕许玲会胡说八道,抹黑郡主,说是郡主唆使她做的。”秋雁担忧道,许玲那如同泼妇的性子,真是让人看了生厌。 “不会的。”许素儿放下茶盏,笃定道。虽说许玲性子令人憎恶,可到底还是有眼力见的,这偌大的魏府,此刻能让她依靠的只有自己。 再者,想来魏如馨已经知晓了许玲同自己的关系,她这所作所为无非就是想把许玲拉到自己的阵营里去,就算是打,也不会太重。 与许素儿所料无差,许玲很快被送了回来,除去红肿的掌心,浑身上下并未有损伤。 “素儿小姐,事情已经清楚了,是我家小姐不小心落在假山后了。”琴心带着歉意说道,“我家小姐正在松鹤堂同老太太请安去了,特意交代奴婢同您道一声抱歉。这些是小姐给这位丫鬟的补偿。”说着,一侧的粉衣丫鬟递上药材。 许素儿微微颔首:“找到便好,你回去吧。” 许玲一反常态,没有咒骂许素儿,也没有高声呼喊,只是抱着琴心给的那些药材,静静地看着许素儿,哑声道:“我能回去换身衣裳,涂些药么?” “可以。”许素儿回道。 许玲转过身,方才拼命压制的怨恨彻底释放出来,指甲嵌入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 许玲回了屋,褪下湿冷的衣裳,裹着被子坐在桌前,端起桌上温热的茶壶捧在手心,耳边环绕着魏如馨的话。 “什么?你是许家人?你怎么不早说?” “为什么姐姐带你回来却满口不提你的身份?姐姐完全可以同我父亲说明的,许家于我们家有恩。” “之前的事多有抱歉,是我误会你了,这些东西你好生收着,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同我说,就当是弥补你吧。” …… 许玲手心微微颤抖,是啊,魏如馨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凭什么许素儿就对她颐指气使! 许玲倒了杯茶往嘴里灌去,眸里闪过一丝狠毒,既然她许素儿忘恩负义,她也无需替她藏着掖着了。 许素儿不知其中经历,站在窗边看着秋雁同院子里其他两个丫鬟在树下堆着雪人。 圆滚滚的身子搭着一个极不相符的脑袋,小的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许素儿不由得失笑,正准备多看一眼,有只手却早一步把窗给阖上了。 许素儿只觉发间一紧,抬手往发间摸去,冰凉的触感传来,是任鸿曦送的那根玉簪,被她放在了妆台上。 “你日子过得倒是惬意。”任鸿曦弯腰在许素儿耳边说道。 许素儿转过身,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任鸿曦眉宇间那尚未褪去的狠戾之色,不禁皱了皱眉。 “王爷?”许素儿出声唤道。 “你那养母之前还想过把你嫁给短命鬼?”任鸿曦冷声问道。 许素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任鸿曦指的张家老二那事,随即点点头:“确有此事。” “那你当初为何不同我说?”任鸿曦咬牙切齿道。 “此事于王爷有何关系呢?”许素儿拧眉道,“再者事情已经过去,而臣女也安然无恙。” “那你可知如今外头都如何传的?”任鸿曦压抑着怒意,“说你已经许配过人家,后来反悔逃了。” 许素儿垂眸暗自思忖,知晓这事的除了卢氏,想来也就只有许玲了,毕竟这娘俩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许玲,呵,竟然这么快跟魏如馨站在一起了?这魏如馨还真是嫌日子舒坦了。 “人云亦云,随他去了。”许素儿收敛心绪,云淡风轻道,“臣女自己心里清楚便行。” 任鸿曦上前一步抱住许素儿,低声道:“丫头,早知如此,我便应该早些喜欢你的,抱歉。” 第59章 抹黑 许素儿靠在任鸿曦怀中,心中一片滚烫,暖洋洋的,连着冬日的寒凉都不再惧怕。 许素儿垂在两侧的手指微微颤动,慢慢地抓住任鸿曦衣角,哑声回道:“多,多谢。” 感受到许素儿回应的动作,任鸿曦眸里掠过一丝欣喜。 “丫头,好生在府中待着,外面的事有我去处理。”任鸿曦抬手轻抚她柔软的发丝,“你关心的事情我也正在处理,很快便会有结果。 ” “好。”许素儿轻轻应了声。 任鸿曦依依不舍地松开许素儿,替她拂开额前的碎发,手指在她额前轻弹一下,话里带着宠溺:“真乖,别站窗口了,风大。” 到底大白天的,任鸿曦也不好久待,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许素儿盯着紧闭的窗户,听着秋雁那欢快的笑声顺着窗缝传进耳畔,正欲推开窗看看。刚抬起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收回了手眸里闪过一丝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笑意。 许素儿回了内屋,对着菱花镜,伸手扶上发间别着的玉簪,眸光愈发柔和。 “郡主,老太太派人来传话,请郡主到松鹤堂。”秋雁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因着方才嬉闹过久,脸颊被冻得通红,说话有些喘。 许素儿收敛心神,这么快就来了。 “知道了,走吧。”许素儿道。 松鹤堂院门口,周嬷嬷带着一堆丫鬟婆子守在那里,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秋雁远远看着周嬷嬷,心里有些发怵,不放心地看着许素儿,低声道:“郡主,该不会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还不待许素儿回话,就听见院内一阵惊呼声响起:“姐姐来啦?赶紧进来。” “进去就知道了。”许素儿微微一笑。 许素儿迈开步子走了进去,秋雁正欲跟上,却被周嬷嬷给拦下了。 “周嬷嬷?”秋雁疑惑地看着周嬷嬷。 “主子商量事情,尔等在门口候着便可。”周嬷嬷面无表情道。 许素儿回过头对上秋雁担忧的眸子,道:“那你便在这候着吧,若是冷了,便先回去。” “郡主这是什么话,奴婢定当在这候着。”秋雁皱眉道。 许素儿笑而不语,回过头看着站在走廊下,笑意盈盈的魏如馨,任凭如何掩饰,眸子里的得意之色怎么也遮挡不住。 “姐姐,快些进来吧。”魏如馨冲许素儿招手道。 许素儿莲步轻移,提着裙摆,缓缓走上台阶。 魏如馨自然地挽住许素儿的胳膊,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咱们姐妹一同去给祖母请安。” 许素儿心中冷笑不止,看着眼前的门帘,这里头也不知是什么情形呢。 魏如馨拂开门帘,里面的情形清晰地呈现出来。 原本说着告病卧床休息的许玲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 魏老太太一改往日慈祥,黑着脸坐在一旁。魏无烨也没好到哪去,耷拉着脸,连身上的朝服也没能褪去。 若说气色好的那就非梅氏莫属了,面色红润 ,眼角的几圈涟漪都泛着喜悦。 魏如馨松开手,门帘一放下,屋内与屋外的世界瞬间隔开。 姐妹二人福了福身:“给祖母请安。” “馨儿,你先回去。”魏老太太看向魏如馨。 魏如馨嘴角笑容微滞:“是。” 魏如馨哪里甘心离开,这正是看好戏的时候。于是侧身躲在一旁的屏风后,细心留意着里头的一举一动。 魏老太太用手中的拐杖狠狠敲打着地面,冷声道:“素丫头,你以前可许配过人家?” 许素儿惊愕地抬起头看着魏老太太,矢口否认道:“没有,祖母是从何听闻的?” “唉,外头都传疯了,有个老婆子进京寻你,说是你的婆家。”梅氏解释道,“素丫头,如今你父亲祖母都在这里,你就说实话,究竟怎么一回事,咱们也好出个解决之策。毕竟这外头的风言风语传久了,于咱们没有好。 ” “素儿真的不知此事从何而起。”许素儿双眸泛红,委屈不已。 魏老太太不耐烦地偏过头,对着一旁的许玲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许玲看都没看许素儿一眼,朝魏老太太福了福身:“小女许玲,是许家人,以前同素儿小姐做过一段时间的姐妹。后来阿娘看着素儿小姐年岁已大,到了适婚年龄,便同隔壁村的张家二郎说了亲。此事也是阿娘亲口告诉我的,我还陪着阿娘一同去给妹妹选了几身衣裳。阿娘都还跟我说过两家已经定下日子。后来素儿小姐便不见了踪影。” 许玲半真半假的话却正好将魏老太太的怒火给浇得正旺。本以为是个会为魏家添光的女儿,哪知道竟还有这么一回事,议过亲的女子,试问哪个好人家还会愿意要她? 原本指望着是块金镶玉,哪知转眼间便成了顽石,一时落差太大,难以接受。 魏老太太越想越气,一把抄过手边的茶盏扔在许素儿脚边,滚烫的茶水渐湿鞋面。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魏老太太怒道,指着许玲,“她可是许家人,是你以前的姐姐,她所言的话还会有假吗?” “祖母。”许素儿难以置信地看着魏老太太,“您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孙女么?” “素丫头,你是个好孩子,可别惹祖母生气了。”梅氏看热闹不嫌事大,借着帕子捂着嘴,遮挡着那不住翘起的嘴角。 “素儿。”魏无烨终于开口了,说的话却冷酷无情,“你当给人一个解释。” 这话却是坐定了外面的流言。 许素儿讥讽一笑,抬手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泪珠:“父亲这是不相信女儿了?外面流言都无从考据,口口声声说张家老婆子来了,何不带她来同女儿对峙?当时卢氏只是带我去张家吃酒,张家二郎也娶了管家之女,二人情投意合,恩爱不已。此事整个镇上的人都知晓。怎的又变成了说我与张家二郎定亲?把姑娘家的清誉拿出来说事,这是要逼死我么?” 许素儿说的声泪俱下,让魏无烨有些不大自然,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你这话说的严重了些。” “哎呀,素丫头真是,什么生啊死的,多不吉利。”梅氏适时插话道,“说不清咱们就慢慢说,可别什么死不死的,人活一遭不容易。” 梅氏话里暗指许素儿拿命威胁人,引得魏老太太愈发不快:“你当真以为那婆子我们没有带来?” “把人带上来!”魏老太太朝屋外喊道。 没过多久,周嬷嬷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老妇人头发乱糟糟的裹着泥水,脸上被冻得通红,双唇发紫,露在外头的一双粗糙不堪的手不停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魏老太太问道,“敢在外头抹黑我魏家小姐声誉,你可知是何后果?” 老妇人哆嗦了一下,战战兢兢道:“老身夫家姓王。” 王婆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见许玲,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这不是许家四丫头吗?” 许玲回之一笑:“王婆婆您还记得我啊。” “那是。”王婆子得意一笑,“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在王婆子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许素儿就已经笃定了她是魏如馨找人假扮的,因为这口音虽说装得与清泉县口音相似,但生涩蹩脚的发音却能让人一下听出来。 “好了。”魏无烨打断了二人的叙旧,沉声问道,“你在城内说是要找一位叫许素儿的姑娘,说她本与你家二少爷定了亲却逃了,可有此事?” “是的!”王婆子使劲点头,“这位大人知道她在哪?我家老太太特意让我来找她回去。” 魏无烨没有说话,目光瞥向一旁低头不语的许素儿。 王婆子怔愣片刻,随着魏无烨的目光望去,看着许素儿,大惊失色:“真的是你!” 许素儿疑惑地看着王婆子:“什么是我?” “许家丫头。”王婆子喜极而泣,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我老婆子终于找到你了,二少爷一直盼着你回去成亲呢。” “哦?”许素儿挑了挑眉,“张家二郎不是已经成了亲吗?” “没有的事,你也莫要再说什么胡话。 ”王婆子道,“二少爷对你痴心一片,一直在候着你回去成亲。” 许素儿闻言,轻笑一声。 “你还有脸笑!”魏无烨气愤地拍着手边的桌子。 许素儿无辜地眨了眨眼:“这事情好笑,为何不能笑?” “素丫头。”魏老太太表情逐渐阴鸷,“你这是认了这事?” 屏风后的魏如馨期待地攥紧帕子,屏息听着老太太接下来的话,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许素儿落魄的模样。 一侧的许玲也是激动不已,连忙低下头,暗暗掐了把大腿,生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 “祖母。”许素儿收敛笑意,正色道,“孙女也不知这是何人派来故意抹黑孙女的,那位张家二郎,在与那管家之女成婚不足半月便离世。而孙女回京已经近四月有余,京城与清泉县相隔百里,即便是乘车,一个月便能来回。如今过去这么久,这位王婆子却道要我回去同那张家二郎成婚。试问,孙女一个大活人,如何同死人成婚?难不成还要办场冥婚不成再者,这事怎么也得过问一下张夫人吧?” 王婆子心中一凛,慌张不已,之前那人没同她细说情况,却又只能故作镇定道:“许家丫头,虽说你如今发达了,可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就算你不认此事,也不必如此诅咒我家二少爷吧。” 此时,屋外响起一阵威严的男声:“来人,将那婆子给本王拿下!” 紧接着,一群侍卫冲进屋里,直接把王婆子扣住。 这一转变,让在场之人全部瞪大眼睛。 第60章 被罚 任鸿曦一袭月白色亲王服,肩上裹着狐裘,面容冷峻地走了进来。 魏无烨一看是任鸿曦,立马站起身,拱手道:“参见王爷。” 任鸿曦睨了眼魏无烨,微微偏过头看了眼许素儿,见她眼角尚未拭去的泪珠,眸光一暗,勾唇道:“外头一事本王已有耳闻,特意来此便是捉拿这犯妇。故意散播谣言,蓄意抹黑郡主名声,视为大不敬之罪。陛下也已听闻,故命本王前来捉拿犯妇。” 王婆子一听这事闹到陛下那里去了,立马瞪大眼睛,发了疯似的叫嚷道:“我知道错了,是别人叫我来的,那人给了我二十两银子。王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王婆子拼命地磕头,地板上沉闷的声音响起,躲在屏风后的魏如馨暗暗咬牙,不甘心地攥紧拳头。 王婆子没能再叫唤出来就被布条塞住嘴,伤心地流着泪。 终于清净下来,可魏无烨依旧不敢放松,因为此时任鸿曦的面色阴沉得吓人。 “本王怎么瞧着郡主的眼睛有点红啊。”任鸿曦漫不经心道,“难不成魏侍郎信了这疯婆子的话特意唤来郡主审问的?” 魏无烨嘴角笑容一顿,尴尬道:“并非王爷所想。” “郡主,你来同本王好好说说,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莫怕,说来便是。你可是郡主,旁人辱你,并非小事,直接杖杀了无可厚非。”任鸿曦目光在屋内逡巡一遍,最后定定地看着魏无烨,话里带着一丝杀意。 魏无烨惊得身子轻颤,连忙避开任鸿曦的目光。 许素儿上前福了福身,感激道:“多谢王爷,臣女并未受委屈,只是忆起往昔种种,难免感慨了些。” “原来如此。”任鸿曦微微颔首,以他对这丫头的了解,今日这事不会这么容易过去的。有的事自己动手解决比假手于人来得痛快多了。 是以,任鸿曦也未再多言。 王婆子被侍卫带走之后,任鸿曦朝魏老太太拱了拱手:“多有打扰,惊了老夫人,是本王之错。这人本王就先带去刑部了,审问清楚后,定回还郡主一个公道。” 魏老太太惶恐道:“那便多谢王爷了。” 送走任鸿曦后,屋内一片沉寂,王婆子也被带走了,好似刚才种种都是一场梦一般。 许玲呆呆地站在一旁,死死盯着方才王婆子跪着的地方,大脑一片空白,就这么结束了?许素儿依旧完好无损地在那里。 魏无烨看着许素儿,几次欲言又止。 梅氏失望不已,顿时没了兴致,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似的,机械地喝着茶。 唯有魏老太太坐怀不乱,率先打破了屋内的平静,看向许素儿,又恢复了之前的慈爱,道:“是祖母错怪你了,信了那疯妇所言,好在冽王及时赶到,阻止了这场闹剧。祖母给你陪个不是,切莫记恨祖母。” “祖母这是哪里话。”许素儿微微一笑,“素儿知道祖母是为素儿好才会如此,素儿感激都来不及,哪里会记恨。” “只是这丫头。”许素儿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一旁的许玲身上,“她的确是素儿之前在许家的姐姐,为了报答许家恩情,素儿便把她带进府中,之前尚未同祖母说明,是素儿的不是。” 提起许玲,魏无烨好似找到了发泄口似的。许家于他们魏家而言并不算有什么大恩,每年都会给一笔钱财给许家,卢氏背地里各种咒骂他也有所耳闻。 今日闹这么一出,许玲也掺和其中,若不是她说的那番话,他也不至于信了去,差点惹得许素儿与自己生了嫌隙,还害得他在冽王面前失了丑。 前因后果加起来,魏无烨面色一垮,不悦地看着许玲,冷声道:“虽说你曾经是素儿的姐姐,可我魏家也不曾亏欠你们许家,该给的都已经给了。如今素儿为了帮衬你把你带进府做了丫鬟。她心思纯良,自是不会亏待你。可你既已身为我魏府下人,不为主子考虑,却与那疯妇一起指责素儿,险些坏了她清誉。如此不护主之人,我魏家可不敢要。” 魏无烨这话分明是打算把许玲逐出府。 许玲一听急了,魏家日子这么好,她可不想离开,当务之急只能认错了。连忙跪下,哭得梨花带雨:“老爷,奴婢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假扮的。更何况,这事确实是家母提起过的,或许是奴婢记岔了。老爷,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不要赶奴婢出去。” “郡主。”许玲转过头看着许素儿,哽咽道,“您忘了答应过姐姐的事么?您说会替她好好照顾我的。” “父亲。”许素儿开口道,“许家于我们有恩,人尽皆知。若我们把许玲逐出府,外人定会指责我们魏家忘恩负义,冷血无情。平白坏了魏家名声。” “不错。”许素儿这话正中魏老太太下怀,任何损害魏家名声的事她都不能放任。 “那你说如何是好?”魏无烨看向许素儿问道,“她是你的丫鬟,交由你来处理正合适。” “不如按家法处置如何?”许素儿思忖片刻,继而说道。 “好。”魏老太太应了声,“那就依素丫头所言。” 许玲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感激地看着许素儿:“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屏风后的魏如馨知晓结果后,冷哼一声,轻轻退了出去。王婆子那里她不担心会供出自己来,因为此事她也是几经辗转,暗中找人乔装打扮接近的,王婆子自己也不清楚找她的人究竟是男是女。 许素儿余光瞥了眼屏风后的已经消失的身影,眸里掠过一丝深色。 前一刻许玲还对许素儿心存感激,下一刻却荡然无存,只有无限的愤恨。 当带着尖刺的长鞭抽打在身上时,许玲一个哆嗦,周围围着一圈人,各个对她指指点点,有嘲讽,同情,不屑等等。 许玲闭上眼,握紧双拳,紧咬下唇,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口腔。 许素儿,你给我等着瞧! 鞭子抽打在身体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伴随着浅浅的呻/。吟在空中飘荡。 许素儿回到清扬园内,连嬷嬷围着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这才放心,红着眼睛道:“真是委屈郡主了。许玲这个天杀的白眼狼,枉顾郡主对她那么好,竟然伙同外人一起抹黑郡主清誉。” “可不是,当时奴婢被拦在屋外,听见摔杯子的声音,可吓坏了,可周嬷嬷拦得紧,没能找到空子钻进去。”秋雁心有余悸道,继而脸上扬起笑容,“好在冽王及时赶到,把人给带走了。话本子里演的英雄救美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连嬷嬷笑着指了指秋雁额头:“你个小妮子,说话注意些,那可是王爷,休要乱说。” 秋雁吐了吐舌头:“知晓知晓。” “对了,郡主,秋雁被送回时已经不省人事了,可要去请府医过来瞧瞧?”连嬷嬷问道。 “她做了错事受了罚,凭什么还要郡主给她请府医?”秋雁不满地皱起眉,“等她好了又来害郡主怎么办?” “请吧。”许素儿道。 “郡主!”秋雁不甘心地跺跺脚。 “是。”连嬷嬷福了福身,“奴婢这就让人去请。” “秋雁。”许素儿对上秋雁那双夹带着惊讶与不满的眸子,“我知道你不喜她,可纵然如此,你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再者,她到底是我院中丫鬟,身负重伤,我若不替她请大夫瞧瞧,在旁人眼里我就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何必为了她这样一个人把自己名声搭进去?” “可是她根本不会记郡主的好。”许玲什么人秋雁算是彻底看清了,好高骛远,目中无人。 许素儿拽了拽膝盖上盖着的薄毯,淡淡道:“我不要她记得。” 第二天,原本前一日还传的沸沸扬扬的许素儿逃婚一事瞬间消失殆尽,无人再提。 原因无他,皆因刑部衙门下令,事已查明为不实之言。若有再敢乱传玲珑郡主谣言者,一律抓进刑部大牢关押三日。 御书房内,任鸿毅笑眯眯地把手中的黑子放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鸿曦,老实告诉朕,你是不是对玲珑有意思?” “没有。”任鸿曦放下手中的白子,神色淡然。 “那你昨日为何会亲自去魏府捉拿一位妇人?”任鸿毅好奇道。 “碍着臣弟眼睛了。”任鸿曦道,“胡说八道,毁坏姑娘家清誉,留着也无用。” 任鸿毅嘴角的笑容抑制不住地往上扬,却故作镇定道:“听说你昨日在街上还遇上了刘将军,他本也是要去魏府的,可你无意间撞到他了,害得他脚崴了,最终没能去成。” 任鸿毅特地把无意二字说得重了些。 “是么?”任鸿曦挑了挑眉,“看来这位刘将军身子骨不太行啊。啪!”任鸿曦边说边落子,“皇兄,您输了。” 任鸿毅也不恼,推了推棋子,身子微微前倾,试探性地看着任鸿曦:“朕瞧着玲珑郡主甚是不错,是个当弟媳的料子,你觉得呢?” “皇兄。”任鸿曦把玩着手中的白子,“所言极是。” 任鸿毅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拍着任鸿曦肩膀,连连道:“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你这小子,还想糊弄朕!” 任鸿曦不禁弯了弯眸子,眼底泛起柔情。 不同于御书房的融洽和乐之景,魏府可是乱作一团。 第61章 争执 事情还得从早上说起。 因着今日二十五,马上就要过年了。梅氏召集各铺子里的掌柜上交一年的利润,哪知看到账本瞬间惊呆了。 十家铺子加起来的利润才刚近一万两,要知去年进账可是足足有五万之多,短短一年时间怎么可能会亏损成这样? 梅氏直接以为是几个掌柜联手做假账私吞了钱财,于是怒不可遏,立马找来护院把十个掌柜团团围住。 “如实招来,银子都哪里去了!”梅氏把账本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怒目横眉。 几个掌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眸里皆是迟疑之色。 “说!”梅氏拔高声音,“我且告诉你们,休要在我头胡来,想要蒙我,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银子是谁拿了?” 紧接着,护院用手中的木棍狠狠敲打着地面。 掌柜们吓得齐齐一颤,这马上可要过年了,他们可不想躺在床上。 “回夫人,是老爷拿的。”掌柜甲不禁吓,立马把魏无烨招了出来。 其他人见状纷纷附和道:“是的,夫人,老爷前段时间也到我那铺子里支了银子。” 梅氏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们休要为了逃脱责任而把此事推脱在老爷身上,你们可知诬陷主子可是要进大牢的。” “夫人。”掌柜甲一脸坚定道,“老夫所言句句属实,夫人若是不信,不如看看这账本,自打老爷从铺子里支银子,老夫都有记账。” 掌柜甲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一本蓝皮小册子,这就是他为防着日后魏无烨会把这事扣在自己头上而记下的。毕竟那么一大笔银子,他可承担不起。 其他掌柜也纷纷效仿,接连掏出了自己记着的账本。 杨嬷嬷一一收了账本,递到梅氏手边。 梅氏随意翻了几下,气得不知该作何表情,这上面统共加起来可有七万两银子!都是从三个月前开始拿走的,而她却不知道! “啪!”梅氏愤怒地把手边的茶盏甩落在地上,怒骂道:“老爷支走这么多银子,为何没有一个人来通知我,你们都是死的不成!” 几人瑟缩了一下,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老爷可说了将那些银子作何用?”梅氏发泄完后,阴沉着脸问道。 掌柜乙仔细想了想,而后摇摇头,小心翼翼道:“老爷只是说有急用,具体的也没有说,我们也没敢问。” 梅氏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只能往好的方面想,毕竟相比去年还多来两万两。 “今年相比去年进账好了许多,尤其是绫罗阁。”梅氏道,“多谢几位掌柜了,杨嬷嬷,把准备好的东西拿给几位掌柜。” 听到梅氏这话,大伙齐齐松了口气。 “夫人。”掌柜甲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开口道,“其实今年绫罗阁的进账并不能算好。” 梅氏刚有些好转的面色又沉了些:“怎么说?” “下半年来,很多货物都是以次充好,低价高卖,名声已经毁得差不多了。”掌柜甲咽了咽口水,看着同伴们递过来同情的目光,一时有些后悔刚才嘴快了。 果不其然,梅氏一听,怒而拍桌:“生意人最讲究信誉,你就是这么经营的?不想干给我滚!” 掌柜甲双目圆张,心里涌起一丝不甘,说话也带着怒意:“可这不是夫人的意思么?老夫也是按照夫人的意思照办的。” “什么?”梅氏错愕不已,“我何时让你低价高卖以次充好了?” 话一出口,梅氏就反应过来了,立马想到了一个人,心里有些颓败,看向其他掌柜:“你们铺子里是不是也这样?” 其他掌柜连忙点头,就跟拨浪鼓似的。 梅氏如同被抽干力气的人一般,无力地靠在椅身上,单手扶着额头,摆摆手:“好了,你们回去吧。” 清扬园内,小西把听来的消息悉数告诉许素儿。 许素儿微微一笑,这事可算是捅出来了。 年关将至,除去年货采买,给下人的赏钱,还有各家走访拜年,这些哪一件不需要花钱的?才一万两银子,如何够支起这偌大的魏府花销。 而魏无烨又素来爱面子,梅氏早些年也有丰厚的嫁妆,后来一点点拿出来贴补家用,也所剩无几。再加上如今府里每天都是各种补品,都是进了陈怜的肚子,她更是不会拿出来了。 “郡主,您说老爷拿那么多银子在外面做什么去了?”秋雁惊讶不已,“该不会是外面有?” 后面的话秋雁没有说完,可未尽之意却心照不宣。 “休要妄议主子。”许素儿拧眉道。 养外室?魏无烨可没这个胆,文官重名,外室就算藏的再深,也终会被人扒出来。再者,大宣律法规定,官员养外室可是要除去官职,关押三年,永生不再录用。这么自毁前程的事,魏无烨可不会做。 至于这笔银两究竟去了哪里,不用猜也知道,除了那位那里,还能是哪,至于用途,那就不得深究了。 除去秋雁这么想魏无烨,梅氏也是这么想的。 送走几个掌柜后,梅氏立马遣了杨嬷嬷去寻魏无烨。 魏无烨刚下完朝回来便在陈怜那去了,凳子都还没坐热便看见杨嬷嬷急匆匆地赶来说梅氏又要事寻他。 魏无烨当下不愉,只觉梅氏又争风吃醋,好生叮嘱陈怜一番,便跟着杨嬷嬷去了海棠园。 天色逐渐阴沉,飘了些雨,随着寒风肆意跳动,刺骨的寒意包围着冒雨的行人。 魏无烨紧了紧肩头的狐裘,大步走进海棠园,甫一进内屋,手尚未伸至火炉旁,只听啪的一声,脚边被甩了一叠书卷。 魏无烨顿了一下,眉心一蹙,抬脚踢了踢脚边的书,不悦道:“你急着喊我来就是为了看你撒气的?” 梅氏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魏无烨,没有说话。 “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魏无烨语气微沉。 “老爷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梅氏静静地问。 “放肆!”魏无烨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混账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我今后还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梅氏见魏无烨表情不似作假,神色稍缓,抬手翻了翻手边的账本,转了个方向递到魏无烨面前:“老爷看看今年铺子上的进账,才一万两多点。” 魏无烨看了眼账本上的内容,而后移开眼,莫名其妙地看着梅氏:“好好的怎么同我说这个?” 梅氏又指了指魏无烨脚边的书本,面无表情道:“这些是那几个掌柜的账本,记录了老爷三个月前在各个铺子支的银子,足足有七万两之多。指使铺子以次充好,抬高物价,声誉皆毁。老爷的俸禄难不成涨了?所以不需要铺子的进账了?” 魏无烨眸光微闪,轻咳一声:“我确实是有到铺子里支银子,但没想到这么多。再者,我也是想着铺子能多些进账。” “何止多。”梅氏嗤笑一声,“这加起来可是咱们府里大半年的花销。” 魏无烨看不下去梅氏这副表情,啧了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氏对上魏无烨的眸子,平静道:“妾身只想知道,老爷拿这笔银子去做什么了?” “这个你无需知道。”事情被知晓了魏无烨干脆也不装了。 “那老爷不妨猜猜这一万两银子够不够过年?”梅氏反问道。 魏无烨看不得她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拂袖道:“你管了这么多年家,现在来问我?我怎么知道,你自己看着办就行,能减的地方就减些,省得浪费。不过陈怜那里可不能少,她如今身子重,得好生照顾着。” “陈怜陈怜陈怜!”梅氏一直隐忍的怒火终于被勾起,头一次在魏无烨面前发火,“老爷心里就想着陈怜,她肚子里的是男是女也还说不准,就算日后生下来也是个庶子。馨儿近日一直在房中为你准备新年礼物,有时忙得忘了时辰,非得丫鬟们催促着才会去睡。老爷怎么就不会想去看看她?难不成因着前阵子的事你觉得馨儿没有许素儿有价值,就可以随便丢弃了?” “胡说八道!”魏无烨气得甩了梅氏一个巴掌,“我看你今日是中了邪了,净说些混账话!” 梅氏捂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哑声道:“老爷这是恼羞成怒了?被妾身说中了是不是?” 魏无烨再次扬起手,在对上梅氏那双通红的眸子后又放了下来。 “一天到晚的,就知道胡思乱想。”魏无烨斥道,“馨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会不在意。对了,你方才倒提醒我了,我准备把陈怜抬为平妻。” “不可以!”梅氏竭力反对,“除非我死!” “马上就过年了,什么死不死的?”魏无烨不满道,现在的梅氏越看越让他烦躁。 “今年认回许素儿的时候,馨儿就已经受了委屈,低了许素儿一截。如今要把陈怜抬为平妻,老爷让我面子往哪挂?如今是我娘俩要一起委屈了么?”梅氏含泪道,“再者,古来唯有妻身染重疾不能治理家务,方有抬平妻一事。老爷如今是觉得妾身碍事了么?若如此,老爷何不一封休书给我,这正妻之位直接给了陈怜。” 魏无烨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憋得难受,最终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拂袖而去。 海棠园的动静一下在府中传开了,个个都知道夫人与老爷吵了一架。 许素儿正侍弄着一株含苞欲放的山茶花,听着秋雁在一旁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事情,不禁弯了弯唇角。 魏如馨知晓此事后,差点气得把给魏无烨准备的礼物给摔了去,好在被琴心及时给阻止了。 适逢婆子送来月银,份额明显比以前少了,当下不满:“怎么?如今我这小姐已经落魄到跟丫鬟共月钱了?” 婆子手一颤,连忙解释道:“不是的如馨小姐,这是夫人的意思,各处都缩减了月银。” “清扬园也是?”魏如馨问。 婆子犹豫地看着魏如馨。 “说!”魏如馨喝道。 “一同之前。”婆子道,“这是老太太亲自嘱咐的。” 魏如馨冷笑一声,把银子丢在桌上,凭什么许素儿就不变,而她就得缩减? 魏如馨左思右想,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拿出手里的令牌交给琴心,侧头在她耳边轻声交代一番。 第62章 毒计(上) 大年三十的早上素来是没有懒觉睡的,早早便听闻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 推开窗户,裹着浓浓硝/烟味的空气钻入鼻尖,让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忙不迭地重新关上窗。 秋雁端着早膳走进屋内,拍了拍停留在肩头不肯离去的雪花,对着双手呵着热气,方才走进里间。看见许素儿已经穿着整齐,正对着铜镜出神,不禁笑了笑:“郡主过年好。” “过年好。”许素儿回过神,莞尔一笑。 秋雁利索地把手炉塞到许素儿手里。 温暖的感觉传来,将凉如冰雪的指尖瞬间给融化了。 许素儿这才有种回到人间的感觉。 前生风明德二十年除夕,她正坐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四肢绑着铁链,听着外头的鞭炮声。当时她还想着第二日便是自己的生辰,刚好年满十八。结果并没有,她死在了十七岁的最后一天。 昨晚许素儿并没有睡,合衣坐到天明,并不是因为惧怕,而是高兴,如今的自己安然无恙。 “秋雁,把窗户打开。”许素儿捂着手炉说道。 “郡主,外面都是鞭炮的味道,怪刺鼻的。”秋雁道,“不如晚点再开,等味儿散了些。” “开吧。”许素儿笑笑,“这样才有年味。” 秋雁无奈,只好上前打开窗。窗户刚打开,便看见院门口一抹红色的身影缓缓走近,当即嘴角笑容一滞,嘟囔道:“知道要发钱就好了。” 能让秋雁用这种语气对待的除了许玲还能有谁? 许玲里面穿着淡绿色袄子,下头配着绯色马面,肩上又裹着鲜红的毛领斗篷。要多喜庆有多喜庆。 因着近日在床上借口养伤,面色已经比进府时好了许多,红润有光泽。加之她模样清秀,略施薄粉之后显得整个人更加动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呢。”秋雁看着许玲打扮,眸里涌起一丝不屑,“这才几日,又忘了谁是主谁是仆?到底还是打的少了。” “不喜她就少看两眼。”许素儿轻笑道,“大过年的,何故惹自己心头不痛快?” “郡主,院内丫鬟已经到齐了。”屋外传来连嬷嬷的声音。 许素儿应了声,抬脚走了出去。 加上两个看门的粗使婆子,清扬园共有十二个下人,再除去秋雁与许玲之外,其余都是宫里头皇后娘娘赏赐的人。 这点也让许素儿很是满意,也避免了梅氏往她院里安插人手的机会。 连嬷嬷今天穿了件暗红的半袖比甲,手里捧着托盘,笑眯眯地看着许素儿:“祝郡主喜乐安康,一生无忧。” “祝郡主喜乐安康,一生无忧。”众人跟着喊道,脸上扬起的笑容比花儿还要灿烂。 就连许玲也是一脸喜色。 “多谢诸位。”许素儿微微一笑,“统统有赏!” 许素儿拿起托盘上准备好的红包,一一递给下人。 红包发放完之后,有些丫鬟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与喜悦,打开红包一看,竟有五两银子,忍不住惊呼,要知道今年夫人院里的大丫鬟也才是二两银子。 众人看向许素儿的目光愈发激动,连忙道:“谢过郡主!” 领完红包后,众人又继续各司其职,坐在长廊下剪窗花的剪窗花,扫地的扫地,脸上的笑意久久不散。 许素儿站在屋檐下,看着走近的许玲,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禁问道:“何事?” 许玲福了福身:“郡主。” 许玲这乖巧的模样倒是让许素儿有些意外,难不成还真是被前阵子的事给教乖了? “昨日姐姐来信,问及府中种种。奴婢细想深觉惭愧,想亲自同郡主赔个不是。”许玲一脸歉意道。 “事情既已过去便无需再提。”许素儿道,“你且记得教训就行。” 许玲眸里划过一丝暗色,面上却依旧低眉顺目:“是。” 许素儿不欲再搭理许玲,早间魏老太太派人传话昨日歇的晚便无需请安,晚间团圆饭上补上即可。 因着天凉也有好些日子没曾练字,搁置的笔尖也冻住了,正好空闲想去练练字,刚转过身就被许玲拽住了衣袖。 “还有事?”许素儿偏过头。 许玲松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奴婢准备了一些酒菜专门给郡主,想好生感谢郡主一番。” “不必了。”许素儿淡淡道。 “可是奴婢早早起来准备的。”许玲泫然欲泣,“奴婢知道郡主身份尊贵,可奴婢只是想好生答谢郡主这阵子对奴婢的照拂。郡主何不看着过往的情分上答应奴婢这一回?” 许玲的接连反常使得许素儿心中生疑,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许玲被许素儿看得有些心虚,眸光微闪:“郡主意下如何?” “好。”良久,许素儿方才点头答应。 许玲如释重负,悬着的心这才放下,随即眸里涌过一丝狂喜,赶忙低下头遮掩着几次扬起的嘴角。 “郡主请。”许玲收敛心绪,侧过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郡主?”秋雁不放心道。 “没事。”许素儿勾了勾唇,“只是吃顿饭罢了,又不是要去见什么牛鬼蛇神。” 秋雁还是不放心,只能跟上。虽说许玲的屋子就在院子的西侧,可到底是有前车之鉴的人,哪能随意。 许玲一边走一边保证不会让许素儿有事,可秋雁死活不听,表示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许素儿。 因着许玲的性子,没有人喜欢与她待在一起,是以这么久以来,许玲都是一个人住一间。 屋子虽小,可该有的摆设都有。 屋子正中间的方桌上摆满了盘子,本就小的方桌给塞得满满当当的,正冒着热气。 “郡主坐。”许玲热情地拉开凳子招呼着许素儿坐下,而后看着一旁的秋雁,“没有准备你的份,不好意思了。” 秋雁毫不在意:“没事,我还不饿。” 许玲跟着在对面坐下,看着许素儿,几次欲言又止。 许素儿心下了然,道:“秋雁,你先回去。” “不行,连嬷嬷教导奴婢要寸步不离地跟着郡主。”秋雁警惕地看着许玲,好似她就是一个危险物一样。 许玲被秋雁看得心头不悦,嘴边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了。 这样的许玲要真是没打什么别的主意,许素儿自是不会信。秋雁在这里,她却无下手的机会。 “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许素儿语气微冷。 见许素儿不悦,秋雁只好离开,不过也没走远,就猫着腰躲在围墙边的假山下,屏气凝神,仔细留意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见秋雁终于离去,许玲暗自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许素儿的神情,一边上前将门阖上,解释道:“外头风大,屋内炭火不足,还请郡主见谅。” 许素儿目光停留在桌边摆着的两个青花白瓷酒杯,其中一个杯沿上刻着一方小黑点,若不仔细留意,根本不会注意到。 许玲重新走到桌边,端起酒壶,脸上扬起浅浅的笑容:“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现在还能喊你一声素儿么?郡主喊着怪生分的,你我好歹也相识多年。” “随意。”许素儿微微颔首,垂眸看着面前盛满的酒杯,氤氲热气往上冒,淡淡的酒香萦绕在鼻尖。 “这是我早上特地去街上买的藤梨酒。”许玲解释道,“那位老板说都是自己酿的,藤梨都是今年秋季里新摘的,我当时尝了口,味道确实不错,很甜,不易醉。”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京城里过年。想当年阿爹还在的时候,每逢过年,阿爹就会带着我们几个一起贴对联,打糍粑。二哥经常把沾了花生粉的糍粑偷偷藏起来自己吃,后来被阿爹发现了总是免不了一顿揍。”许玲扶着酒杯,兀自感慨道,“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阿爹走了,阿娘如今身子也不好。连你也走了,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是世家嫡女,还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我们姊妹几个里面,只有出息的就只有你了。” 许玲本想提些旧事让许素儿动容,结果说着说着却不断泛起酸意。 许素儿沉默不语,径直盯着许玲,见她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的酒杯上,心中已有定数。 在许玲正准备换过说辞时,只听啪嗒一声,手边的筷子被袖子扫落在地。 许玲只好弯下腰去捡筷子。 “你怎么就吃上了?”许玲再次直起腰时,却见许素儿已经扶着酒杯轻抿起来。 许素儿顿了一下,道:“不可以么?我怕酒凉了,待会又得烫一遍,太耗时了。” “可以可以。”许玲反应过来,心下大喜,连忙拿起酒杯朝许素儿敬去,“这杯就当我前阵子不懂事向你赔罪的。” 许素儿举起酒杯与她轻轻碰了碰,红唇轻勾:“事已说清,无需多言,贵在自知。” 许玲嘿嘿一笑,仰头灌尽杯中酒,动作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许素儿慢慢悠悠地饮尽杯中酒,温热的酒水填的胃里暖洋洋的,嘴里充斥着果香,眼角都忍不住微微扬起,这酒当真是不错。 许玲见许素儿杯中酒一滴不剩,眸里掠过一丝得逞的神色,隐在袖子里的手期待地握紧。 “来,素儿,吃菜。”许玲心下畅快,说话声都明朗起来。 许素儿瞥了眼许玲那逐渐泛红的耳廓以及不时舔着的唇角,额间沁出一层细汗,脸红如霞。 许素儿眸光微暗,眼底闪过一丝嘲弄,竟是这种下作手段。 第63章 毒计(中) “啪嗒” 许玲手中的筷子再次掉落在地上,这次连带着把许素儿手中的筷子连带着一起甩在地上。 “真是抱歉。”许玲尴尬地笑了笑,“估摸着是酒喝多了,手有些发软,没拿稳,这样,我再去厨房那副筷子来,稍等一会。”说着,正欲起身,就被许素儿给拽住了袖子,重新坐在凳子上,身子有些软绵绵的,脑袋也昏沉得很。 “怎么了?”许玲晃了晃稍显昏沉的脑袋,不解地问。 “许玲。”许素儿对上许玲的眸子,冷淡道,“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并不会一味地宽恕。” 许玲怔愣片刻,正打算开口,便听见石头敲打窗户的声音,在彼时沉寂的氛围内,尤为突兀。 许玲呼吸一滞,立马想要挣脱许素儿站起来,怎料身子无力,面上一阵燥热,一阵连着一阵,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 “是你?”许玲已经清楚意识到了,陡然睁大眸子,不可思议地看着许素儿,连忙偏过头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 见许素儿手边的杯沿上洁白无瑕,下意识地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看,那比芝麻还小的黑点瞬间变大,压得她几欲喘不过气来,怎么会变成这样? 许玲气愤地扫开手边的杯子,勃然大怒:“许素儿,你究竟安得什么心!” 药劲上来了,许玲后面的话也变得软趴趴的,羞人的喘/息声不时从嘴里溢出来。 许素儿嘲讽地看着许玲这副勾人的模样,道:“我说过,你若是老老实实的,我自是会让你安稳。可你偏偏不安于现状,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你为何会如此,想必你自己心里比我还清楚。” “许素儿!你这个不要脸的贱骨头!”许玲咬牙切齿道,伸手作势朝她脖间掐去。 许素儿身子往旁边一侧,许玲一下重心不稳,狼狈地跌倒在地。 “许玲,我身边,再容你不得。”许素儿低下头,俯视着趴在地上不停扒拉着自己衣裳的许玲,眸里透着凌厉,“不妨我们猜一猜,方才敲窗户的是怎样的人?会不会是街边随意捡来的乞丐?等你从厨房拿完筷子回来,是不是会恰巧碰上魏如馨?然后你们又恰巧一同走了进来?” 躺在地上的许玲不可思议地看着许素儿:“你都知道了?” “还真被我猜对了。”许素儿嗤笑一声,“还真有她魏如馨。” “郡主!奴婢抓到一个可疑男子!”秋雁的声音隔着门缝传来。 “进来。”许素儿对着门外喊道。 秋雁丢下手中的石头,拍了拍掌心上的湿泥,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子,确定他不会逃跑后,这才走了进去。 秋雁一进门便看见许玲面色酡红,衣裳凌/乱,连带着里面雪白的肌肤都显现出来,嘴里不时冒出令人脸红的声音。 秋雁立马回过神,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许素儿,见她面色无异,这才松了口气,这东西她没见过,可以前在厨房也听那些烧火婆子讲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岂有此理!”秋雁没有傻到会觉得是许玲自己服用了那种药物,再想到之前许玲那谄媚的笑,恍然大悟。 忽而联想到外头那个蓬头垢面,身上泛着恶臭的男子,顿时怒上心头,一把抄起脚边的凳子狠狠砸在许玲身上,红着眼骂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呐!郡主对你多好,你是瞎了眼吗?你这个狗东西,一天到晚净想着害郡主,你这人是天生下来心被你娘给拉掉了吗?” 秋雁边打边哭:“你竟然想毁了郡主的名声,你这是要她的命啊!你怎么就如此歹毒呢?” 许玲此时神智已经混乱了,哪里知道躲闪,只能任由秋雁打去了。梳好的发髻散乱一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可即便如此,却依旧阻挡不了她那媚人声音的发出。 这是得有多强的药性才能如此? 秋雁丢开手中的凳子,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委屈巴巴地看着许素儿:“郡主,郡主就不该跟她来的。”忽而甩了自己一个巴掌,一脸自责,“奴婢就应该片刻不离地跟着郡主,从此以后,即便是郡主要打死奴婢,奴婢也再不会离开郡主半步。” “好了。”秋雁方才的举措让许素儿哭笑不得,这个傻丫头。 “你看,我不是没事吗?”许素儿转了个身,微微一笑,“一切我自己心里有数,气出够了没有?” “没有。”秋雁嗓音沙哑道,低头看了眼脚边的许玲,抬脚狠狠踹了她一脚,“她可是想要郡主的命,只是打了她一顿哪里够消气。” “那行,接下来就让我们秋雁姑娘好好消消气。”许素儿莞尔一笑,“你说外头的那个可疑男子呢?” “他忽然从墙边的假山后跑了出来,奴婢当时吓了一跳,就拿起石头往他头顶上砸了过去,现在正躺在地上呢。”秋雁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郡主打算如何处置?”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许素儿道,“去,把那个男子拖进来,小心些,莫要让人瞧了去。” 秋雁眸光一亮,意识到许素儿要干的事,浑身充满干劲,立马抬脚朝外走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拽起男子的手迅速地将他拖了进来。 在拖拽间,男子的容貌也显现出来,面色黝黑,自右眼眼角至下巴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脸上还长着密密麻麻的红点,里面还有着淡绿色的脓。 这大概是许素儿两辈子加起来见过最丑的人了。 秋雁嫌弃地把男子丢在许玲身边,许玲就好像是闻到屎香味的狗一般,立马扑到男子身上,拼命地撕扯他的衣裳。 “秋雁,我们走。”许素儿收回目光,不再看地上滚作一团的两人。 秋雁扶着许素儿走出屋子,还不忘把门阖上。 “郡主,我们不回去么?”秋雁不解地看向走到假山后的许素儿。 许素儿俯身在秋雁耳畔轻声交代几句。 秋雁面色几变,最终点点头,临走前依旧不放心地说道:“郡主千万得小心,奴婢很快就会回来的。” 没过多久,院门口便传来了魏如馨的声音。 “姐姐不在屋里么?”魏如馨一袭盛装走进院子,笑眯眯地看着秋雁。 秋雁面色有些苍白,艰难地扬起一抹笑容:“回如馨小姐,郡主身子不适。” “前不久才听闻姐姐给院里的下人每人打赏五两银子,怎么现在又身子不适了?”魏如馨惊讶道,“难不成是冷到了?今天大过年的,可不行,我来去看看她。” 魏如馨推开秋雁,走上石阶,快步朝屋里走去,见床上空无一人,不悦地看着秋雁:“姐姐人呢?” “郡主她……”秋雁不时躲闪的目光却让魏如馨心中欢喜不已,想来许玲已经得逞了,也不让秋雁说完,直接道:“我这就去找找。” “咦?”魏如馨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这是什么声音?难不成姐姐在那?” 魏如馨偏过头,暗自给琴心使了个眼色。 琴心会意,也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目光落在西侧的屋子里,疑惑道:“好像是那个屋子里传来的。” “定是姐姐藏了什么好宝贝了,琴心,你拦着秋雁,她若是悄悄跑去同姐姐告密那就糟了。”魏如馨按捺着心头的激动,迈开步子朝那屋子走去。 秋雁站在后头,愤怒地看着魏如馨,没想到这事她也有份,又或者说她就是主谋。 秋雁攥紧拳头,暗自心疼着许素儿,这府中都是一群什么家人,没有一个真心对待她。 许素儿躲在假山后,听着魏如馨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扶着石头的手暗暗收紧。 “是姐姐在里面吗?”魏如馨人未近,声音便响起来。 “姐姐?”魏如馨继续喊道,话语来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紧接着开门声响起,只听一道尖细的声音划破天际。 “许玲!怎么会是你?”魏如馨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滚作一团的人,“我姐姐呢?许素儿呢?” 然而此刻许玲的药性还没过,根本听不见魏如馨的声音,依旧与男子搂搂抱抱的。 魏如馨又气又怒,顿时羞红了脸,立马跑开了。 “丫头,好歹身为闺阁女子,听这墙角,你也不害臊么?”无奈的话语自耳畔响起,紧接着耳边一阵温热,外头的声音都听得不太真切。 许素儿转过头,对上任鸿曦含着无奈与温柔的眸子,眨了眨眼:“王爷怎么来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任鸿曦皱了皱眉,搂着许素儿的腰肢,足尖轻点,眼前场景瞬间转换,空气中泛着熟悉的梅香。 任鸿曦拿起桌边的手炉塞在许素儿手中,扶着她的肩膀坐下,正色道:“丫头,当务之急,你得离开魏家,越早越好。” “不行!”许素儿想也没想直接拒绝,魏家还在,她就不能离开。 “丫头!”任鸿曦眉心一蹙,“你可知魏家书院都封闭是为何?魏无烨也是豁出去不要命了敢做逆天之事,他的把柄我皆已掌握,就等着年一过了。如今的魏家岌岌可危,你还待着做什么?何故平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臣女自有臣女的苦衷。”许素儿镇定道,“多谢王爷的提醒。” “你到底在想什么?”任鸿曦有些不悦。 “王爷,世间事有很多都难说清的。臣女只能说一句,我要亲手弄垮魏家,死不足惜。”许素儿一脸坚定道。 “许素儿!”任鸿曦压制着怒意,扶着许素儿肩膀,“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臣女自是清楚。”许素儿面色不改,“这是臣女此生夙愿。” “当真是疯了!”任鸿曦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许素儿松了口气,端起桌边的茶杯,垂眸看着有些颤抖的手,茶水随着手的动作泛起圈圈涟漪。 思及任鸿曦方才的话,真的死不足惜么?好像又有点舍不得,到底舍不得什么,却又不敢细想,想多了,就更舍不得了。 院子里吵闹一片,扰乱了许素儿的思绪。 第64章 毒计(下) 秋雁急急忙忙走进来,看见许素儿站在窗口,顿时松了口气,继而又皱起眉头道:“郡主,老爷来了。” 许素儿眸光微闪,抚平袖口的褶皱,道:“走吧,出去看看。” 院子的西角,魏无烨正黑着脸看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两个人。 两人衣衫不整,脸上的红晕在寒风的吹拂下淡下许多,可嘴里不时发出的声音让魏无烨怒不可遏。 “把这里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嘴巴给我堵上拖下去!”魏无烨怒道。 下人连忙拿起布朝二人嘴里塞去,一左一右把人给带了下去。 许素儿姗姗来迟,对着魏无烨福了福身:“素儿见过父亲。” “你可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魏无烨冷眼看着许素儿,“你新收的那个丫鬟,竟公然与男子行秽乱之事!你这主子是怎么当的!这事若传了出去,你这声誉还要不要了?” 许素儿惊讶不已,脸颊瞬间发红,结结巴巴道:“怎,怎么可能?” 魏无烨也意识到许素儿是闺阁女子,同她说这个难免尴尬。 魏如馨适时从外走了过来,脸色复杂道:“方才妹妹来找姐姐,谁知竟看了一些腌臜事,实在是……” 后面的话魏如馨没有说出口,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这么说来,父亲会来此也是妹妹告知的了?”许素儿懵懵懂懂地问道。 “怎么?我若不过来你还打算悄悄瞒下此事?”魏无烨闻言,不悦道,“若是馨儿没有发现,你还想着往日的情分护下她么!”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来找姐姐说说话,哪知道听到了奇怪的声音。”魏如馨红着脸说道。 “父亲此言差矣。”许素儿微微一笑,“若是素儿发现,定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魏无烨脸色有些好转,但是想到方才的事心里依旧堵得慌,大过年的,看了这等腌臜事简直就是影响心情。是以看向许素儿的目光也愈发不悦:“此次是你御下不严,才会酿成此果。若不是馨儿及早发现,此事传了出去,丢的可是我魏家的脸,你的名声也跟着毁了。从今便罚你禁足一月,好生思过。今日的年夜饭,你也不必去了。” 魏如馨听到这话,眸里划过一丝得意的神色,总算是能看见许素儿吃瘪了。虽说折了个许玲进去有些可惜,但总的来说影响到了许素儿,那便好了。 “父亲此罚,素儿不服。”许素儿直直看着魏无烨。 “你还有什么不服?”魏无烨刚抬起的脚收了回来,怒瞪许素儿。 “许玲偷人与我何干?难不成是我教唆她去的?”许素儿冷声问道,“再者,怎么就妹妹好巧不巧地撞见了?许玲同我在一个院子里,我都不能发现,而她却发现了,难不成妹妹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若真如此,那素儿是当真佩服。犯事者不在我,为何罚我?父亲此举,无疑是昭告全府是女儿纵下犯错。” “姐姐是在责怪妹妹么?”魏如馨双眸含泪,委屈巴巴地看着许素儿。 “没有。”许素儿勾了勾唇,“只是感慨一下妹妹本事大。” “放肆!”魏无烨骂道,“你是怎么跟你妹妹说话的?赶快向她道歉!” “女儿可说错了什么?”许素儿无辜地眨了眨眼,“妹妹能这么准确无误地抓到许玲偷人,女儿就只是想夸夸她本领大,还不行了么?” “若是不妥,那我便用郡主的身份夸夸她如何?我乃陛下亲封的郡主,还夸不得她一个白身?即便是本郡主骂她,她也得跪下谢恩!”许素儿话锋一转,眉宇间满是凌厉之色。 “混账东西!”魏无烨见许素儿拿出身份说事,当即垮下脸。如今他已经大致猜出来今日这事的前因后果,虽说对魏如馨此举表示愤怒,可更让他气的是此刻许素儿说的话。 魏如馨拿起帕子擦拭着眼角,可怜兮兮地看向魏无烨,哑声道:“父亲莫要再说姐姐了,都是女儿的不是,女儿考虑欠妥,女儿应该当没发生的。” “女儿话已至此,父亲若是还想责罚,那女儿只能进宫去请皇后娘娘来做主了。”许素儿打断了魏如馨没有说完的话,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看了都让人生烦。 魏无烨心知此事与许素儿无关,可到底不喜自己被许素儿落了面子,开口道:“大过年的还去劳烦皇后娘娘,你当真是把自己当回事。好了,方才的话收回。至于那个丫鬟,府中是留不得了,灌了哑药直接发卖了去,如何?” “全凭父亲做主。”许素儿道。 魏无烨说完便带着魏如馨离开了,一刻也不曾多留,临走前那抹厌恶的眼神可是让周遭人看得透彻。 天空开始飘着雪花,北风愈发欢快与雪花追逐嬉闹。 许素儿伸出手接了片雪花,雪花在触碰到温暖的掌心时瞬间化作一滩水。 许素儿稍显迷茫的眼神恢复清明,嘴边扬起一抹嘲讽的笑,覆掌任掌心的水滴落在地。 “郡主?”秋雁担忧地看着许素儿,魏无烨那些话,当真是让人寒心,说了这么多,老爷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明明受委屈的郡主,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一来便是指责。哪家的父亲会这般? “去请府医来,便说我感染风寒,请他来瞧一瞧。”许素儿转过身,抬脚往回走。 风雪园内,魏如馨战战兢兢地看着魏无烨,低声道:“父亲?” 魏无烨扬起手,一掌狠狠甩在魏如馨脸上,直接将她打倒在地,失望不已:“你一个姑娘家,好好的动什么歪念头?那东西是你能碰的么?许素儿是怎么你了?你要想那种阴损的招数去害她?” “父亲。”魏如馨捂着脸,坐在地上默默流泪,“这事与我无关啊。” “把眼泪擦掉!”魏无烨吼道,“如今屋里就你我二人,你同我也要说谎么?你要再撒一句谎,当下我就让人把你送到庄子上去!” “父亲。”魏如馨怕了,当即把事情交代出来,“女儿只是不甘心啊,凭什么好的都被她许素儿占去了!” “所以你就想毁了她?”魏无烨问道。 魏如馨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的,我就只是想吓吓她,父亲,我真的就是想吓吓她啊。” “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魏无烨嗤笑一声,拂袖而去。 夜里的团圆饭,许素儿以感染风寒怕传给他人便没有去,张大夫也同魏老太太细说了一番,是以魏老太太也没多追责。 许素儿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练字,允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晚上的假,众人早早回屋吃菜喝酒去了。 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漏开一条缝隙,寒风趁机钻入,在纸张上留下足迹。 许素儿搁下手中的笔,起身准备将窗户合拢,刚伸出手便见窗户的缝隙开得愈发大了,一张俊美的容颜映入眼帘。 许素儿不可思议地看着任鸿曦,按理说今夜他应该在皇宫里赴宴的。 任鸿曦没有回应她,静静地打量着她,二人相顾无言。 “丫头。”任鸿曦忽然开口,指了指外头“时候尚早,要不要一同喝杯,就当是过个年?” 许素儿思忖片刻,拒绝之词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点头答应:“好。” 除夕的夜市可谓是人山人海,街上来人熙熙攘攘,吆喝声此起彼伏。 若是最热闹的地方,那就是郁孤河了。河畔两边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灯笼下方站着数不清的男男女女,各个笑逐颜开。 河两岸围着许多文人骚客,不时响起阵阵谈笑声。 “这清江楼可是观景极佳之处,一直想着带你来瞧瞧。”任鸿曦收回目光,看着一侧的许素儿,眼角的笑意久久不散,伸手倒了杯热酒递到她手边,“这是楼内的招牌果酒,用来给你暖暖身子,不介意吧?” “多谢。”许素儿接过酒杯,送到唇边轻抿一口,若说是酒,倒不如称为果汁,当真是一点酒味也没有,只有甜味。 “丫头。”任鸿曦饮尽杯中酒,对上许素儿的目光,“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该拉你一把,你这般什么都不顾的性子,若真有个好歹,你让我今后怎么办?再从哪里找像你这么一个有财有势,让我上心的丫头?” “今日你明明受了委屈,我却没有及时安慰你。害你一人面对这些豺狼虎豹,是我的错。” 许素儿眸眶一热,眼前场景顿时模糊起来,喉咙堵得慌,想说话却又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她好像明白了之前为什么会有不舍的感觉了,现在是真的不舍了。 “丫头,头一次喜欢人,我也不能保证会喜欢多久。但我知道,在世一日,便多喜欢你一分。”任鸿曦目光真诚道,“丫头,我的心就放在这里了,你要是不肯收着,我就只能……” “好。”许素儿哑声道。 “什么?!”任鸿曦错愕地瞪大眼睛,随即狂喜不已,“你刚刚说什么了?我没有听错吧?” “我收下了。”许素儿含笑点头,眼泪抑制不住地落下来,可嘴边的笑容愈来愈深,眸子里满是柔情。 许是夜色太过撩人,又或许是任鸿曦眼里的风景太过溺人,让她情不自禁地不想错过。 人生百次业业矜矜,当有一次落拓不羁。 任鸿曦起身,伸手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将搂进怀中,激动道:“我也不管你是不是说漏嘴了,反正我当真了。” 许素儿回抱住任鸿曦,柔声道:“是真的,谢谢你。” 任鸿曦单手挑起许素儿的下巴,俯身在她泛着光泽的红唇上落下一吻,轻而易举地攻进城门,好生攫取一番才罢休。 “丫头,谢谢你接下了。” 第65章 事端 流云斋内,赵禾坐在长廊上,一手抱着酒,一手拿着只刚烤好的鸡腿。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就觉耳边一道疾风袭过,身子本能地往旁边一侧,手肘磕到柱子上,才咬了一口的鸡腿瞬间掉落在地,和着泥沙滚了一圈。 赵禾气愤地嚼着嘴里的鸡肉,不悦地看向对面,尚未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主子过年好。” “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嘛。”任鸿曦睨了眼赵禾,声音喜怒难辨。 赵禾嘿嘿一笑,抬脚拨了拨掉在一旁的鸡腿,讪讪地放下手中的酒坛,问道:“主子来可是来发压岁钱的?” “真是想得美!”任鸿曦嗤笑一声。 赵禾嘴角笑容一滞,无奈地看着任鸿曦:“冽王,草民没问您呢。” “好了。”许素儿出声打断道,“之前你同我说的那户人家可还在?” 赵禾愣了一下,挠了挠头,立马会过意:“在的,因着摔断了腿不便行走,属下便把他们一家留下了。如今伤已经养得差不多,能够下床行走了。” “好。”许素儿勾了勾唇,“明日便让他们去魏府,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此事闹得越大越好。” “好嘞!”赵禾满口答应,眸里闪烁着激动之色,憋屈了这么久,总算是能出口气了。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魏府总是把主子当软柿子捏,当真以为他们是死的不成? “主子,夜色已深,可需属下护送您回去?”赵禾无视一旁任鸿曦那黑得能滴出墨来的脸,十分贴心地问道。 “你觉得呢?”任鸿曦抢在许素儿之前开口,这个赵禾怎么越看越不顺眼。 对于任鸿曦的那点小心思,赵禾就算是闭着眼也能猜出来,面上却装做不知,一脸惶恐道:“身为属下怎能随意揣测主子意思?自然是得主子开口了,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哦?”任鸿曦挑了挑眉,眸光转向一旁的许素儿,话里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郡主意下如何?” 许素儿有些忍俊不禁:“不必,你好生歇着吧。” “是。”赵禾应道。 许素儿也没有多待,说完便走了。 赵禾看着一同离开的两人,立马收敛脸上的笑容,急匆匆地朝外头喊道:“顺子,顺子,赶紧的,给我准备笔墨纸砚!” 主子终于开桃花了!赵禾心里一直回荡着这个念头,一定给好好同几个兄弟们分享分享。 已是戌时末,街上的行人陆陆续续散去,欢笑声逐渐减弱。 寒风吹拂着白雪迎面而来,停留在肩头不肯离去,化作另种姿态嬉戏人间。 任鸿曦抬手拂开许素儿肩头的雪花,扬起披风,揽着她的肩头,自然地将她拥入怀中,戏谑道:“郡主觉得,本王这护花使者可够体贴?” 温暖的感觉席卷全身,许素儿忍不住舒服地眯起眼,感慨道:“别有一番滋味。” “既然郡主这般说,本王得讨个赏了。”任鸿曦说罢,俯身在她耳廓上轻啄一下。 许素儿脚步一顿,耳朵瞬间红透了,用手捂着耳朵,害羞地低下头,嗫嚅道:“大街上,好歹注意些。” 许素儿难得害羞的模样看得任鸿曦心头一阵燥热,有些难以言明的冲突,轻咳一声,强行稳住心神,转移话题道:“你方才同赵禾说的,可是前些日子里被魏家铺子里掌柜给打断腿的那户人家?” “正是。”许素儿回道,“铺子里卖的瑕疵布料被人发现了,刚拿起来就一手的粉屑,根本不能制衣。那户人家孤儿寡母,此次进京便是等着春闱。寡母想给儿子买块好布做衣裳,拿出了半年积蓄,不料遇此祸。几番争执,掌柜当即命人把她打出去,不小心撞到门槛把腿给折了。当时扬言报官,瞧着人去了官府,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看来是任永元替他把这事给压下来了。”任鸿曦嘲讽道,“否则御史台不可能没有动静。这两人真是王八看绿豆。” “丫头,还是那句话,尽早离开魏家。”任鸿曦依旧惦记着此事,“我只能勉强撑一段时间。本王以亲王的身份命令你,必须离开,你可记住,违令可是要砍头的!” “好。”许素儿笑意盈盈地看着任鸿曦,“臣女定当谨记。”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地面就铺起一层薄薄的白毯。 即便任鸿曦再不舍,可也只能把许素儿送回去。 任鸿曦没有立即离开,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许素儿练字,不时指点一二。 子时刚过,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陆续响起,明艳的烟火划破漆黑的天际。 新年自此到来! 任鸿曦把袖中的一颗琉璃球放在许素儿手中,笑道:“丫头,生辰快乐,新年快乐。” 许素儿握着琉璃球,上面还残留着任鸿曦的温度,惊讶不已。 “我知道你的所有。”任鸿曦伸手抚摸着许素儿柔顺的发丝,温声道,“多谢你给了我一个能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的机会。我希望你今后能一生无忧,而这个,便是我为之努力的方向。” 许素儿伸手环住任鸿曦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膛,久久不语。 就这个人了,日后如何,是福是祸,且随他去吧。 “好了,睡吧,已经不早了,大年初一可是不能睡懒觉的。”任鸿曦亲昵地拍了拍许素儿脑袋,“我也得回去了,得告诉皇兄一声,为何提前离席。” 任鸿曦离开后,许素儿坐在榻边,将脸埋在掌心内,忆及今晚种种,顿时羞涩不已,一定是晚间酒喝多了。 清晨,天还蒙蒙亮,就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一刻也不得安静。 许素儿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秋雁穿着橘色的绣花袄进来,惊讶道:“可是外头的声音把郡主吵醒了?” 神智渐渐回笼,许素儿已经知晓是那户人家找上门来了。 “外头来了对母子,说府上铺子里的掌柜把那人的腿给打断了,寻上老爷,老爷不仅不管,还把他们轰走了。如今正在外头闹腾厉害,说是老爷以权压人,官府都管不了。”秋雁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此时的大门口,魏无烨红着脸,听着老妇人的咒骂,怫然大怒,可碍于眼前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只好硬生生地忍下。 老妇人扶着儿子的手,坐在一旁的石墩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事情的经过:“真的是瞎了眼了,卖假货还不让人说。拿了老婆子那么多钱不还,还打人!家大业大的,就可以这么无法无天了?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要不是老婆子我命大,保不准就到阎王爷面前报到去了。” 围在一旁的人们开始低声讨论起来,各个义愤填膺。 “真是仗势欺人,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碰上呢。我上次在魏家铺子里买布料,十两银子的布,手指甲勾了一下,就出现好大一道口子。我还以为是我的原因便不好意思说,直接买回去丢了。” “这么一说,我也是诶。回去还被我夫人骂惨了,足足五十两银子的布料,简直了。” “魏家那间铺子,我早就不买了。里面有个伙计是我邻居,他跟我说,现在铺子里都是以次充好的布,买的都冤大头。” …… 魏无烨此时慌乱起来,有些后悔之前的事情。 “大年初一的,不回家好好陪着家人,来我们府上做什么?”梅氏人还没到,声音就响起来了。 听到梅氏的声音,魏无烨如释重负,有些话他不便说,只能由梅氏开口了。 “魏夫人,你们铺子里的管事不仅卖假货,还把人腿给打折了。如今你们安安稳稳地待在府上烤着火,人家可是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你们不要给个交代吗?”一男子愤愤不平道。 “她说是就是?”梅氏杏眸一瞪,语气不好地说道,“若明日又有一人来说被我府里下人给打伤胳膊,我们是不是也得担这个责?那这样的话,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得我们申辩一下吗?” “夫人这话是觉得我与我娘是在讹诈么?”老妇人的儿子季康愤怒地看着梅氏。 梅氏轻笑一声:“这个我可没说,你若是打的是这个主意,那我也奉劝你一句,尽早离开。正值新年,我们也不会同你计较的。” 季康冷哼一声:“我自幼饱读诗书,自是不会做此下等事。魏公清名在外,学生仰慕已久,不料也是纵下行凶,混淆黑白之人。当真是让学生刮目相看。” “胡说八道!”魏无烨怒道,“你究竟想要多少钱?随便开一个价。” 季康仰天大笑,不屑道:“我一分钱也不要,只想要一个公道!” “哟,这么热闹啊?”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 魏无烨循声望去,看见来人后惊得瞪大眼睛,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连话也说不利索了:“陛,陛。” 任鸿毅扬起手中的折扇,阻止了魏无烨没有说完的话:“魏大人,新年快乐啊。” 魏无烨额头不停冒着汗,故作镇定地改口道:“公,公子,里面请。” 任鸿毅拍了拍身后的弟弟,笑道:“走,弟弟,咱们去魏大人府里喝喝茶。” 第66章 停职 大厅内,魏无烨低着头,不时偷偷打量着上首的任鸿毅,心里暗自思忖该如何开口。 季康同他母亲一起被迎了进来。 外头还没看够热闹的人群只好无奈离场。 混在人群中的赵禾长长叹了口气,自己准备的人都还没登场呢,这冽王当真是小心眼。 赵禾折扇轻收,带着人优哉游哉地往回走。 “魏侍郎。”任鸿毅搁下手中的杯盏,听完季康的叙述,看向魏无烨的目光逐渐沉了下去,“当真是好本事啊。” “陛下。”魏无烨惶恐道,“臣真的不知此事。” “不知?”任鸿毅眉毛一挑,“既是已经告到衙门去了,你还会不知?就算你不知,御史台那么多大人也不可能不知道。你说说,都有谁给你压下来了?” “陛下!”魏无烨心头一凛,连忙跪下,“臣是真的不知道此事,若臣知晓,定是会好生同这小兄弟赔礼道歉的。” 任鸿毅冷笑一声,目光转向季康,询问道:“你且把今日的目的一一说来,朕自是会为你做主的。” “谢过陛下!”季康激动道,“草民今日来此,就是想为草民母亲讨要一个公道。母亲自那次腿折,身子便日渐孱弱。如今方可让人搀扶下床走上几步。若说是错在草民这方,草民自是无异议,可并非如此。” “草民想要侍郎大人赔付我们的损失。”季康慷慨激昂道,“并且向草民的母亲道歉,再者,下架名下铺子里的所有次品货物,还百姓们一个公道。” 魏无烨闻言,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一旁的梅氏。 果不其然,梅氏的脸色黑得不能再黑了,若不是碍于任鸿毅在这,怕是又得大闹起来。 “所言极是。”一直没开口的任鸿曦出言相和,“不过下架怕是不成,保不准明日又换了个店继续卖了。不若直接销毁存货,加之封店。” “万万不可!”魏无烨瞪大眼睛,极力反对,“陛下,那可是微臣母亲名下的铺子,若是关了,家母怕是会寝食难安的。” “魏侍郎这话说的。”任鸿曦啧了一声,“你看看季康的母亲,人家被你铺子里的人给打折了腿呢,你怎么就不想想他们是不是寝食难安。再者,你在朝为官,有俸禄傍身,家里又有那么多书院。你还会缺这点银子?魏侍郎,人呐,还是知足的好。” 魏无烨眸光微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冽王所言极是。”任鸿毅沉声道,“朕也不追究到底是哪个厉害的角给你压下此事。不过,该有的惩罚还是得要的。这妇人吃药看医的银子,你自是得赔付与她。再者加上你铺子里收了他们的银子也得实数相还,并且还要支付他们一定数额的赔偿。如今你那间铺子可是不能再开了。这些,你可听清楚了?” “臣,听清楚了。”明明是三九天,可魏无烨却是汗流浃背,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便好。”任鸿毅微微颔首,“朕只是出宫随意走走,便不多打扰你。想来你近日还得有一阵子要忙,朕便允了你的假,无需再管其他,待办完手中的事务再回去上朝吧。” 这句话无疑是暂时停了魏无烨的职,魏无烨陡然睁大眸子,颓败地瘫坐在地上:“臣,遵旨。” 最终,季康领了一百两银子,心满意足地带着自家母亲离开了魏府。 魏无烨被任鸿毅停职一事瞬间在京城里传遍了,对家各个是笑得合不拢嘴。而与之交好的几位则是惴惴不安,生怕下一刻自己会被拖下水,纷纷称病谢客。 三皇子府内,因着任永元已年至弱冠,得以出宫立府。 书房内,任永元愤怒地丢下手中的毛笔,一把将面前的纸揉成团狠狠摔在地面上,压低嗓音道:“魏无烨这个蠢材,竟会因一个老婆子被停了职!” “殿下息怒。”一侧的青衣男子劝道。 “行止,如今之事还怎么息怒?”任永元咬牙切齿道,“若是父皇严查下去,连着御史台与刑部那里,本皇子辛辛苦苦安排的暗桩就会岌岌可危。明明已经平息下去的事情,好端端的怎么又被挑了起来?之前那位老婆子分明已经是销声匿迹,怎么又会凭空蹦了出来?” “殿下稍安勿躁。”宋行止温声道,“今日之事事发突然。毕竟谁也不会料到那位老妇人会同她儿子去了魏府,并且引人注目。陛下一年难得出宫,可这大年初偏偏出了宫,又撞见了此事。不过,殿下,您觉得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么?”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为之?”任永元冷静下来后,脑海里浮出一个猜测。 “难不成是冽王?”任永元惊讶道,“难不成他已经?”后面的话任永元没有说出口,眸里闪烁着让人心惊的狠戾。 宋行止摇摇头:“依宋某看来,并非冽王手笔,而是另有其人。” “不是冽王?”任永元拧眉道,“若说除了冽王,还能有谁?” “殿下何不细想一番。如今之事只不过是因魏侍郎御下不严,被停职,连带着铺子也被封。虽说声誉受损,可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这京城的官员,有几个身上是清白的?再者,百姓素来忘性大,今日听东家之事,明日道西家之短,到了后日,还有几人会提及之前事物?” “陛下所思亦在此。现如今风头正旺,若是魏侍郎依旧相安无事,只会惹得更多人不满。倒不如象征性惩罚一二,也算是给百姓们看看。毕竟魏家门生遍布天下,陛下就算是有意重罚,也需顾及一二。”宋行止耐心分析道,“冽王行事讲究快刀斩乱麻,手起刀落,从不给人喘气的功夫,南陵郡王不就是如此?殿下无需自乱阵脚。此事若真是冽王手笔,魏侍郎就不是停职这么简单,而是已经在大牢里蹲着了。” 听着宋行止的分析,任永元心头的郁结这才得以舒缓,转念一想,道:“父皇此次定是会彻底清查御史台与刑部,你派人通知他们都小心点,莫要有什么动作,有什么事日后再说。还有魏无烨那里,便说不必心急,本皇子定会替他在父皇面前求情。” “是。”宋行止应道。 然而天不遂人愿。 翌日清晨,在他刚准备进宫给任鸿毅请安的时候,宫里宣旨的内侍来了。 “陛下有旨,近来天寒,三皇子妃身子渐重,殿下还是在府里多陪陪三皇子妃。隔日再去宫中问安便可。” 内侍笑眯眯地宣读完任鸿毅的口谕。 任永元隐在袖中的拳头暗暗握紧,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父皇,儿臣遵旨。” 看来父皇是什么都清楚了,一来警告自己,二来断了他去给魏无烨求情的念头。 清扬园内,许素儿看着赵禾送过来的纸条,眸里划过一丝欣慰之色。 前生害过她的任永元怎么可以安然无恙呢?此次不仅对付了魏无烨,也使得任永元大为受挫。 任永元在御史台与刑部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人都被陛下给换下了,连带着让陛下心存芥蒂,此次当真是一石二鸟。 魏无烨被停了职,当天便被魏老太太召去松鹤堂骂了一顿,之后被罚在祠堂跪了一整天,整个人就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斗志全无。 因着年下各家走礼,可如今魏府的情况可谓是捉襟见肘。 梅氏清点着各家送来的礼品,一阵头疼,这么贵重的东西,回礼可得花费多少银子。回得轻了会被人记恨,可又没有过多的银子去承担这个开支。 梅氏正焦头烂额地算着账,久听见外头传来清越的笑声,还未打发丫鬟去瞧瞧,便见帘子一动,穿着艾绿色披袄的魏如馨走了进来。 “母亲。”魏如馨笑着福了福身,走到梅氏身边,亲昵地揽着她肩头。 梅氏略微烦躁地推了把魏如馨:“自己一边玩去,没见我在忙么?” 魏如馨讪讪地收回手,低声道:“母亲,我们要不要去镇北将军府上拜年?” 之前听说刘启武回老家过了年,昨日带着一家人全部回来了。久日不见,正想得紧,正逢有个机会可以见见。 “镇北将军?”梅氏顿了顿,看着账本上的一行字,“昨日他们府上送来了礼,当是得还一份礼。” “这么说来我们是要去镇北将军府了?”魏如馨喜不自胜,惊呼道。 “不必。”梅氏摇摇头,“直接遣小厮去便可,你父亲如今不便走动。” 梅氏后面这句话被魏如馨自动屏蔽了,心里只想着该穿哪身衣裳去见刘启武。忽然想起锦绣坊来,呼吸一滞,心跳加速起来。锦绣坊,那可是整个京城贵女都向往的,若是能穿上锦绣坊制的衣裳,走哪都是万人瞩目的。还用担心刘启武目光不在自己身上么? 魏如馨打定主意,心虚地看了眼梅氏,轻咳一声:“既然母亲在忙,那女儿便退下了。” 明月皎皎,夜色撩人。 积在檐上的落白正悄悄逝去,顺着瓦片滴答落下,弹奏着美妙的小曲儿。 小西裹着厚厚的被子,借着夜色遮掩走进清扬园,倒是把秋雁吓了一跳。 “小西,你这是裹粽子呢?”秋雁哭笑不得。 小西先是笑了笑,又立马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郡主呢?我有事要禀告郡主。” 第67章 新衣 “魏如馨偷拿了一千两银票?”许素儿颇为惊讶地看向小西。 小西两手扒拉着脑袋上的被子不停点头:“是的,奴婢亲眼瞧见的,夫人至今都没发觉。” “可知她拿这些钱去做何用?”许素儿问。 小西摇摇头:“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小西走后,秋雁把门关上,抱膝坐下,疑惑不已:“郡主,您说如馨小姐拿那么多钱想要做什么?” 许素儿一时也捉摸不透,只能叮嘱秋雁近日多留心风雪园的举动。 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打听出来了。魏如馨遣了院子里一个丫鬟去了金熙郡的锦绣坊。 许素儿眼角划过一丝笑意,这新年伊始,第一笔生意就从魏如馨开始吧。 金熙郡内,杏花收到许素儿的来信,高兴不已,了解信中交代之事后,脸上扬起狡黠的笑。 两日光阴匆匆逝去,在魏如馨左等右盼之际终于得到心心念念的锦绣坊制衣。 当丫鬟捧着衣服走进屋子时,“嘭”地一声,直直跪在地上,神情复杂道:“锦绣坊掌柜交代,衣裳暂且拿回,只是这银子……” 魏如馨正爱不释手地欣赏着华丽的衣裳,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穿上这身衣裳后的情景,恨不得现在就换上试试。 “银子怎么了?”魏如馨心不在焉地问道,“还剩多少?” 丫鬟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银子不曾有剩,还缺了。” “什么?!”魏如馨好似听到了晴天霹雳一般,错愕地收回手,“缺了?我可是让你带了一千两银子,你竟然说缺了?”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私藏了?”魏如馨眯缝着眼,眸里泛起精光。 “没有没有。”丫鬟矢口否认,红着脸辩解,“就算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私藏,奴婢可是签了死契的。” “还缺多少?”魏如馨深吸几口气,试图平缓内心的躁动。 丫鬟胆怯地看着魏如馨,支支吾吾。 “说!”魏如馨眉毛一横,目露凶光。 “一千两。”丫鬟哆嗦道。 魏如馨怔住了,知道锦绣坊是高端店铺,可没想到会贵到这么离谱。可是这衣裳材质确实是不错,光看裙子的织金色泽就不一样。 魏如馨呆呆地看着桌上光鲜亮丽的衣裳,心中天人交战。 良久,魏如馨方才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掌柜为何会允你把衣裳带回来?” “奴婢说我家小姐急着穿,那掌柜也好说话,便说过两日再送钱过去便可。”丫鬟暗自松了口气,低声说道。 魏如馨揉了揉眉心,无力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此事休要张扬。” “是。”丫鬟扶着膝盖起身,慢慢退了下去。 魏如馨几经思虑,眸光落在新衣上,几次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最终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拿起衣裳换上,对着铜镜欣赏,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许素儿把杏花捎来的一千两银票对折收好,眸里掠过一丝深色,她倒是要瞧瞧,这剩下的一千两银子,她魏如馨打算怎么来补。 正月初七,梅氏正欲遣了小厮前往镇北将军府送礼。魏如馨得知此事,匆匆忙忙换上衣裳,催促着琴心梳妆。 魏如馨刚走出风雪园,又绕了个方向,步下生风般朝清扬园走去。 许素儿正躺在贵妃椅上沐浴着阳光,听见院门口的珠钗晃动声,掀了掀眼皮,只见魏如馨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旁。 海棠红的立领对襟绣花袄,蓝灰色的织金飞凤璎珞百褶马面裙。金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引人注目。发间别着淡绿色的玉兰对钗,清新素雅。眉如远山,眸若星辰璀璨,唇红齿白的,当真是一个娇俏的美人。 魏如馨本来还有些心急,见着许素儿这副懒散的模样,以及她身上那件素色的袄子,思及自己今日这身穿搭,忍不住想炫耀道:“姐姐怎么穿得这般素净?” 许素儿笑了笑,羡慕道:“哪似妹妹这般花容月貌,天生丽质的。妹妹这身衣裳,当真是漂亮得很,绣花也很精致,不知是哪里买来的?改日我也去买件来穿穿。” 魏如馨嘴角得意地往上扬,那是当然了,锦绣坊的东西能不好么? “名字记不大清楚了,是早些年做好一直放柜子里了。”魏如馨含糊其辞,本来想说是出自锦绣坊,可是转念一想,若是说出口,梅氏那里就也会随之发现了。 许素儿但笑不语,静静地看着魏如馨。 “姐姐,今日母亲要给镇北将军府回礼。”魏如馨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正事。 “怎么了?”许素儿不解道,“可是夫人唤我去?” 魏如馨摇摇头,手指不时搅弄着丝帕,道:“听闻刘将军的妹妹与我等年龄相仿,想着能借此机会与她结交一二,便想与姐姐一同前去拜访。” 许素儿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这是还打着刘启武的主意。 “如今正是年下,贸然前去怕是不妥,恐得将军府上有远客。”许素儿拧眉道,“不若今日让那送礼的小厮顺带话去,看着哪日合适再去拜访?” “不行!”魏如馨果断拒绝,且不说今日她特意打扮,再者梅氏那里忙完之后估计也会很快发觉不妥。她还需尽早想出解决之法,不能拖下去。 许素儿自是看出了魏如馨心中所想,故作纠结道:“真的不会唐突么?” “不会的。”魏如馨也不多说,直接上前拽着许素儿的胳膊将她拉起来,“再晚些就到午时了,那就真的唐突了。” 她也不是真心想带许素儿去,可是许素儿身份摆在这里,有了许素儿,她就能轻而易举地到那镇北将军府。 “唉,也不急于这一时吧。”许素儿无奈叹了口气,“我还没换身衣裳呢。” 没换正合了魏如馨的意,许素儿越是普普通通,就越能体现出自己的出类拔萃。 魏如馨早早遣人备好了马车,走到大门处时恰好送礼的小厮也刚好装好礼品。 后头的秋雁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许素儿,对上许素儿的目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许素儿眸里划过一丝暗色,勾了勾唇:“秋雁,还不跟上?” 秋雁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爬上了马车。 若是放在平时魏如馨定是会嫌弃地斥责一番,可如今赶时间,运礼的马车已经驶动。 魏如馨也顾不上其他,催促着车夫跟上。 车夫是个五十岁的老头,面容和蔼,乐呵呵地与秋雁说这话。 秋雁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把车夫逗得哈哈大笑。 许素儿听着外头的声音,嘴角不着痕迹地上扬。 “咚!”的一声,众人身子往前倾。 车夫瞳孔陡然放大,紧紧拉着缰绳,马吃痛地嘶鸣起来。 魏如馨紧紧抓着身旁的扶手,隔着帘子冲外骂道:“你是怎么驾车的!” 车夫的声音尚未响起,就听见一阵更为嚣张的声音响起:“这是哪家的姑娘派头如此大?撞到本小姐连面都不露一下?难不成我堂堂相府千金竟沦落到连声道歉也得不起的地步了?” 一听是相府千金,魏如馨很是惊讶,立马拂开车帘,一位身着绯色衣裙的女子映入眼帘。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魏如馨魏小姐啊。”宁晓鄙夷地看着魏如馨,”怎么,如今魏小姐的身子好了?可切莫贪玩,以免又染了病,弄得身子不适。” 宁晓与魏如馨素来不对盘,一直就看不惯她那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模样。 “原来是宁小姐。”魏如馨面色微变,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多谢宁小姐提醒,如馨自是谨记,方才下人驾车不力,冲撞了宁小姐。如馨在这同宁小姐赔个不是。” “魏小姐客气了。”宁晓淡淡道,目光落在魏如馨那描着祥云纹金边的袖口上,登时愣住了,再往里探去,忍不住失笑,“难怪今日见魏小姐不同于往日,原来是穿上了锦绣坊的制衣。” 宁晓眸里掠过一丝嫉妒之色,她前阵子也曾去锦绣坊,恰好看见这身成衣,一眼便喜欢上了,奈何被价格劝退,却没想到魏如馨却穿上了,实在是让人嫉妒啊。 魏如馨扶着帘子的手一顿,意识到许素儿还在里头,尴尬地笑了笑,极力否认:“宁小姐怕是看错了,如馨哪是能穿得上锦绣坊的人?只不过是件平常旧衣罢了。”虽然她心中很高兴有人认出这件衣裳,可是此刻她不能承认。 “本姑娘才十四,平日也不经常绣花看书,眼睛好着呢。”宁晓只当魏如馨在刻意谦虚,心下有些不快,“这身衣裳本姑娘在锦绣坊亲眼所见,价值两千两。想不到在魏小姐眼里却是平常的旧衣裳,当真是财大气粗啊。” 附近经过的百姓好奇地站在一旁细细打量着这边的动静。 “之前听闻魏家名下铺子出了纰漏,还以为是下面的人蒙上欺下,看来是我多想了。”宁晓别有深意道。 吃过亏的百姓们很快理解了宁晓话里的意思,顿时气愤不已。 “难怪了,把差的东西卖那么高价格,原来惊竟是为了自家去买锦绣坊的衣服。” “当真是没良心的人,活该店铺被封!” “就是就是,两千两银子啊,那里面还有我贡献的一百两呢!” 大伙越想越觉得不满,有人甚至朝魏如馨喊道:“魏小姐,既然穿了锦绣坊就下来让大伙好好见识见识吧,好歹买这身衣裳的钱也有我贡献的呀。” 巨变横生,打得魏如馨措手不及,别说是去见刘启武了,就是回去也难了。一下慌了神,不由自主地反过头看着闭眼假寐的许素儿。 “姐姐,我们该怎么办?”魏如馨话里带着慌乱。 许素儿慢慢悠悠地睁开眼,状似苦恼地拧着眉头,面带不解。 彼时,一只保养得当的手钻入马车,粗鲁地将魏如馨拽下马车。 许素儿眉眼轻弯,好戏终于开场了。 第68章 事发 “啊!” 猝不及防被拽下马车的魏如馨忍不住高声尖叫起来,拼命地挣扎想要甩开束缚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是我!”一道压抑着怒火的女声响起。 魏如馨停住了手上挣扎的动作,慢慢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只是这张脸上没有熟悉的慈爱与温柔,一片冷峻之色。 魏如馨心头一突,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喊了声:“母亲。” 梅氏置若未闻,心中失望与恼火掺半,冷眼盯着魏如馨。 “魏夫人。”宁晓福了福身。 “宁小姐。”梅氏扬起得体的笑容看着宁晓,“姑娘家素来爱美,我家馨儿喜欢锦绣坊,我这当娘的就算砸锅卖铁也得给她买上一套。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就这一身也不知花了我多少头面换来的。因着难得任她娇纵一次,便嘱咐她莫要大肆炫耀。” “姑娘家的名声素来重要,还请宁小姐莫要妄自猜测。”梅氏话里暗含不悦,暗自指责宁晓说话不带脑子。 “那是宁晓的不对了。”宁晓不悦地撇撇嘴,睨了眼站在一旁的魏如馨,“魏小姐,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说清楚不就是了?何必含糊其辞呢?惹得自己不痛快,也让旁人误会了去,多不好。” “多谢宁小姐。”梅氏回之一笑,“至于宁小姐这马车的修理,便全算我魏府名上了。” “那就多谢了。”宁晓不愿多说,扶着丫鬟重新上了马车,临走前看着魏家马车窗口边的露出的一抹素色衣角,眸光轻闪。 车帘重新放下后,宁晓激动地拉过手边的丫鬟,“红樱,方才我表现如何?是不是把大小姐的娇纵演得淋漓尽致?” 还不待红樱作答,就听见宁晓继续说道:“真是可惜了,没能瞧见玲珑郡主的模样。不行,下次一定要让任鸿曦将她带来给我好生瞧瞧。” “小姐,这是外头,不比家里,您说话还是得小心些。”红樱提醒道。 “算了算了。”宁晓细细琢磨,摆摆手,“随他去了,以后总有机会见着的。” 待相府马车离开后,围着的人群也渐渐散了去。 梅氏紧紧扣住魏如馨的手腕,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就是来铺子上看看,没想到竟碰上这事。 “走,随我回家。”梅氏深深看了眼魏如馨,没好气道。 “不,母亲。”魏如馨拒绝道,“女儿还有别的事情得先去处理。” 她还没来得及去见见刘启武,今日回去定是少不了责骂,左右逃不过去,还不如先去见见刘启武,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让他瞧瞧。 “容不得你!”梅氏这句完全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梅氏完全是连拖带拽把魏如馨塞进了自己倒霉马车里,还不忘交代许素儿:“今日天色不错,素儿若是想逛逛,便自己四处走走,至于你妹妹,我就先带回去了。”说完,便遣着车夫先行离开。 马车带起的尘土扬在空中,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璀璨的光芒。 车夫重新拾起马鞭,揉了揉酸涩的胳膊,战战兢兢地问道:“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 “李叔。”秋雁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碎银递到车夫手中,“待会去找个大夫好好瞧瞧手上的伤。” “这个?”车夫有些犹豫,不好意思地看着秋雁。 “拿着吧。”秋雁笑了笑,“这是您应该的。” 车夫乐呵呵地接过银子,连连对着马车鞠躬:“多谢,多谢小姐。” “不必,回去吧。”许素儿道。 她也没打算去刘启武那里,只不过是借着魏如馨想把她偷买衣裳的事给揭发出来。若只有梅氏知晓,即便再气可也会偷偷瞒下来,隐而不报。 如今却是人尽皆知,想必没多久便也会传到魏老太太那里去,这魏府现在最缺的便是银子,可魏如馨偏去买两千两的衣裳,这完全就是雪上加霜。 一早便听闻梅氏出门的消息,秋雁一路故意与车夫攀谈,为的就是让车夫分心,特意绕路经过魏家铺子。起初是让赵禾在人群中安排了一些人故意闹事,结果却没想到遇上了宁晓,事情却比想象中的更为顺利,效果也更好。 思及此,许素儿秀眉微蹙,若没记错的话,相府便是当今圣上的母家。 许素儿揉了揉眉心,一心想着远离皇家,如今却越陷越深,这到底是个什么理。 梅氏下了马车,气冲冲地把魏如馨拖进了自己的海棠园,一把抄过旁边的鸡毛掸子,狠狠地抽打在她身上,骂道:“你这脑子是被水给堵住了吗?啊?竟然敢偷银子,就去买这一身?两千两啊,魏如馨,两千两啊!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数吗?这事要被哪个多嘴的给知道了,你这可是偷盗的罪啊!你这一辈子就没了!你究竟知不知道!” 梅氏气急败坏,劈头盖脸一顿骂,手下毫不留情。 任凭魏如馨如何躲闪,也于事无补,身上一阵阵剧痛,泪水夺眶而出:“母亲,女儿知道错了,女儿不敢了!” 滚烫的泪水打湿了梅氏的手背,梅氏怔住了,一把丢开手中的鸡毛掸子,抱着魏如馨的脑袋,放声痛哭:“馨儿,娘也不想委屈你的。若是放在早些时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买。可今时不同往日啊,你父亲尚在停职,得四处花费钱财走动一二。现如今府上也不再是只有你一个了,陈怜肚子里的也不知是男是女,可偏偏老太太与你父亲极为看重,你要学会懂事。” “母亲,馨儿真的知道错了。”魏如馨趴在梅氏怀里,不停地抽噎道。 “母亲,我现在就让人把这身衣裳退回去。只付了一千两银子,还差一千两没给。”魏如馨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上衣的系带,“正好,女儿不要了,让那掌柜给我退钱。” “不用了。”梅氏阻止道,“好看,这身好看,我的馨儿穿这身很漂亮。” “母亲。”原本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魏如馨泪眼婆娑地看着梅氏。 梅氏用帕子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哑声安慰道:“母亲给你买,还差一千两,母亲给你补上。” 母亲情深的戏码还没上演多久,周嬷嬷就已经带着丫鬟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老太太有命,让如馨小即刻前去松鹤堂。” 魏如馨下意识地抱梅氏,现在去松鹤堂,猜也能猜到会是什么下场。 “嬷嬷。”梅氏勉强挤出一丝笑,“方才我已经打骂过她了,她也知道错了,现在身上正疼着,银子待会我会如期补上的。” “老太太有命,让如馨小姐即刻前去松鹤堂。”周嬷嬷再一次重复道,“夫人,您也莫为难老奴了,老奴也是奉命行事。” 依老太太那性子,今日魏如馨算是把魏家的面子给丢尽了,连带着魏无烨的名声又给败了,之前原本已经逐渐淡下去的风声再次旺了起来。 魏如馨要是去了松鹤堂,不死也得脱层皮。 梅氏立马伸出双手挡在魏如馨身前,眉毛一凛,厉色道:“我看谁敢动!” 周嬷嬷也是跟在魏老太太身边几十年的人,还会怕这个?直接道了声:“对不住。” 紧接着,跟随而来粗使婆子上前一把推开梅氏,强硬地拖着魏如馨往外走。 “我不去我不去!”魏如馨拼命挣扎,两条腿蹬着地,一脸惶恐地喊道。 松鹤堂内,魏老太太与魏无烨相对而坐,二人表情如出一辙。 站在一侧的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下一刻便会撞上枪/口。 屋外吵闹声由远而近,魏如馨被婆子粗鲁地丢在地上。 “屋内所有人全部下去。”魏老太太冷声道,继而看着周嬷嬷,“给我好好守着门,谁也不要放进来,若是敢有硬闯者,打!” “是!”周嬷嬷应道,带着所丫鬟婆子退下,守在了院门口。 “这身衣裳当真是不错。”魏老太太打量着魏如馨的衣裳,冷笑不止,从手边拿出一张收据甩在她脸上,“方才锦绣坊的掌柜来了,说是取剩下的银子。” 魏如馨惊愕万分,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的收据,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你这个混账东西!”魏老太太举起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在魏如馨背上,“如今府上拮据,你竟为了一己私欲花这么银子去买这一身衣裳,你当真是好大的本事!如实交代,你这银子是你娘给你的还是你自己偷拿的?” 魏如馨吃痛地捂着后背的痛处,听到魏老太太这话,眸光几转,喊道:“是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拿的,跟母亲无关。” 事到如今,只能老老实实的承认。如若不然,祖母定是会把此事怪罪到母亲头上,那样就得不偿失了。只要母亲还是执掌中馈,她就还有机会。 谁知话音一落,脸上就火辣辣的疼痛,眼前发黑,整个人往旁边栽去,脑袋磕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父,父亲。”魏如馨含糊不清地喊道。 “别喊我父亲!”魏无烨怒道,“我迟早得被你这个孽女给害死!” 此刻的魏无烨在魏如馨眼中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她清楚地将他眼里的愤怒,厌恶以及恨意给收入眼中,过往种种浮现在脑海中。 “父亲,既然如此,那您就打死我吧,省得我再害您。”魏如馨无力地闭上眼,可泪水还在不停流淌,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想了。 第69章 亲事 “事到如今你还想用死来威胁你父亲吗?”魏老太太黑着脸,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如今别说是死,就是把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自古会有哪个孝贤子孙会拖累家族,让家族蒙羞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抹黑家族名声,你以为死就能一了百了了?” 魏如馨也不知道嘴里哪块破了皮,满嘴的血腥味,耳朵里嗡嗡直叫,有些听不太真切。 魏无烨站在一旁越想越气,事情好不因容易有点起色,被魏如馨这么一折腾,又回归原位。胸中怒火滔天,当即抄过一旁带着倒刺的长鞭,卯足了劲儿朝她身上打去。 魏如馨就这么躺在地上任由他打,人已经泣不成声。衣裳被鞭子划破,鞭子直接打到了皮肤上,鲜血溢出,浸染了外衣。整个人意识也逐渐减弱,眼皮渐渐耷拉下来,最终不省人事。 看着血淋淋的魏如馨,魏无烨有些恍惚,立马丢开手上的长鞭,连忙蹲下,抱起魏如馨,手上沾到的鲜血让他无所适从:“馨儿,馨儿?” “烨儿,之前我同你说的事,你可想好了?”魏老太太沉声问道,“我早说过,魏如馨名声已经毁了,你也别再想着把她送到三皇子府里当侧妃去。她自己也看不上,毕竟当时那么好的机会也被梅氏生生给搅弄了。既然错过了便错过了,再没有机会,你也别再惦记着了,梅氏母女俩根本不会领你的情。” “如今的魏府,不再是只有一个小姐。陈怜肚子里也有你的骨肉,你也得为肚子里的还孩子好好想想。给他一个顺畅安稳的环境,日后才能平步青云。”魏老太太叹了口气,“如今我们府上缺的就是银子。我那侄孙儿陈梁虽说年纪大了些,可好歹家底富足,对馨儿也是一片赤诚,把馨儿嫁过去,咱们两家便是亲家。你是他岳丈,你遇上困难,他怎么可能会袖手旁观呢?” 魏无烨眸光微闪,开始仔细思考魏老太太话里的意思。 那个陈梁,是他大表兄的嫡子,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却依旧未有妻,只因双腿不良于行,模样长得倒是中规中矩,是个读书人,气质极佳。 他那表兄并未入仕,而是选择下海经商,一年到头难得见次面,不过家底殷实却是人尽皆知。 魏无烨有些心动,低下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魏如馨。这个女儿他的确是希望她能一辈子平平安安富贵荣华,只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 “昨日你表嫂又遣人上门来提这事,如今依馨儿现在的这样子,嫁给梁儿也属良配。”魏老太太见魏无烨有些松动的神情,立马再添个火,“你若是想通了,那我现在便遣人去回个话,早些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你也可以早些回朝堂。” “好。”魏无烨缓缓点头,“此事便劳烦母亲了。” 魏老太太笑了笑:“自家人无需客气,至于梅瑶那里,你且先别告诉她,不然以她那性子,又得闹起来,已经毁了一桩好事,不能再由她放肆了。” “儿子省得。”魏无烨低头回道。 昏迷中的魏如馨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当魏如馨被下人抬回风雪园时,梅氏那凄厉地尖叫声可谓是整个后院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秋雁手里端着茶,听见这声音吓得人一哆嗦,差点将茶打翻。 “这如馨小姐难不成?”秋雁心有余悸地问道。 “怎么可能。”许素儿轻笑一声,“夫人素来爱夸张,若真如你想的那样,她哪里还有力气这般喊?” “郡主说得在理。”秋雁嘻嘻一笑,“对了,奴婢方才见着陈府的表大少爷同表夫人来了 。” “哦?”许素儿拧了拧眉,心中一片了然,原来是这样。也不知这事梅氏知不知道,应该是不知道吧,若是知道魏老太太同魏无烨把魏如馨指婚给了一个瘸子,怕是会恨不得拆了这个家吧。毕竟当时连三皇子侧妃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嫁给一个白身,虽说家里有钱,可这与荣华富贵怎可比拟的呢? 既然梅氏不知道,那就得让她知道,毕竟自己亲生女儿与人定亲,她身为母亲怎么可以被蒙在鼓里? “秋雁,去告诉小西,就说表大少爷来了,老爷请夫人去前厅招待客人。”许素儿勾了勾唇。 秋雁点点头,立马去海棠园找了小西。 果不其然,梅氏刚在风雪园替魏如馨涂好药之后,接到这个消息时,不疑有他,立马去了前厅。 待看见前厅摆满了红绸包裹着的箱子时,以及魏无烨嘴里那句:“没想到能与表哥做亲家,实在是有幸,待馨儿身体好后,便让她去你府上陪陪嫂子,顺带与梁儿见上一面。” 梅氏整个人犹如点着的油桶一样,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直接厚吼了一声:“魏无烨,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魏无烨吓得身子一颤,惊讶地看着长廊上站着的梅氏,意识到不对劲,连忙道:“表哥与嫂子还请先回去,府上还有些事要处理。” 表大少爷也是聪明人,好不容易定下的婚事,可不能就这么黄了。于是连忙带着自家夫人匆匆离开。 梅氏被护院拦在一侧,阴沉着脸看着魏无烨,破口大骂:“就为了两千两银子,你就这么把馨儿嫁给一个瘸子?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啊!” “闭嘴!”魏无烨脸上浮起愠色,“你这个无知妇人!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梅氏泪眼婆娑道,“老爷如今为了自己的仕途,都可以把女儿给卖了出去。明日是不是也可以把我也一同卖了去?” 魏无烨忍不可忍,上前一步一掌甩在梅氏脸上,怒道:“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梅氏扶着一旁的柱子,目眦尽裂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把馨儿嫁给那个瘸子!” “你又打什么主意?我可告诉你,这事可关乎到母亲的面子,你可休要轻举妄动。”魏无烨不悦道,“会有今日这么一出都是你自己亲手造成的,若是当初三皇子选妃,你不捣乱,馨儿早就在皇子府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哪里还会有后面这些事?常言慈母多败儿,你这是愚母败儿。此事你要是敢在馨儿面前提及,别怪我不顾多年夫妻情分!” “怎么,老爷这是想要休了我?”梅氏冷眼问道。 “你大可以试试。”魏无烨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着魏无烨远去的身影,梅氏隐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紧,眸里划过一丝阴毒之色,既然他们做了初一在先,那也休怪她做这个十五了。 过了初七,年味儿逐渐淡去。 寒酥未肯随冬去,犹抱枝头作春花。 许素儿披着狐裘坐在书桌前,透过敞开的窗户,一眼便能望见在阳光折射下的白雪,耀眼璀璨。 “丫头,久日不见,可曾想我?”温润的嗓音自耳畔响起,紧接着腰身一紧,后背抵到一处温暖。 许素儿回过神,眸里充斥着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思念与柔情:“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还不能来了?”任鸿曦握住许素儿的手往自己怀中捂去,凑近身子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都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握我这如今都隔了十多个年头了。” 许素儿脸颊微红,轻咳一声:“这阵子都做什么去了?” “郡主,你这是打听本王的动向么?”任鸿曦双眼微眯,故作不悦道,“这事只有本王的王妃可以问。” “王爷若是不想说,可以不答。”许素儿淡淡道。 任鸿曦笑了笑,搂紧许素儿:“差点忘了,本王哪里有王妃,只有未过门的夫人。” “这阵子我去了趟云州。”任鸿曦收敛笑意。 “云州?”许素儿惊讶不已,云州可是有魏家的三座书院。 似是看出了许素儿的心中所想,任鸿曦开口道:“不错,确实是为书院之事。” “听闻那里人讲,书院封闭很严,亲人都不能探望,即便是路边无意经过的百姓也得严查。”任鸿曦拧眉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许素儿红唇轻启,“一般书院哪来这般?连百姓也要彻查,怕不是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任鸿曦眸里划过一丝赞赏之色低下头在她脸上落下一吻:“小丫头当真是聪慧,不愧是我看上的。” 许素儿佯怒瞪了他一眼,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结果又被任鸿曦一把捞进怀里:“千里迢迢赶来,怎么说也得温香软玉抱抱解解相思之苦,丫头,让我好好抱抱。” 任鸿曦顺势把头枕在许素儿肩头,低声道:“丫头,我手上的东西差不多已经够了,人证物证俱全。早早离开魏家,毕竟皇兄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好。”许素儿点点头,眸里闪烁着精光,“快了。” 二人再无言语,任鸿曦就这么静静地搂着许素儿假寐,嘴角微微扬起。 许素儿本想练练字,可双手被任鸿曦捂得紧紧的,也不舍得离开,便只能无奈笑笑,随他去了。 海棠园内,梅氏把自己关在房中足足有两个时辰,待到夜色降临之际这才走出屋子,脸色黑得可怕,犹如从地狱来的修罗一般,让人忍不住心头打了个寒颤。 第70章 阿秀 梅氏长发未束,肆意地披置在肩后,手扶着门框,对上杨嬷嬷忧心忡忡地眸子,灿然一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夫人?”杨嬷嬷担心地喊了声,“奴婢给您梳妆吧。” “不必了。”梅氏摇摇头,“反正没过多久就要歇了,又得拆,多麻烦。” “杨嬷嬷。”梅氏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淡淡道,“你说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馨儿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我与老爷也生了嫌隙,如今陈怜的肚子越来越大,老爷去她那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你说,之前明明一直都好好的,怎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梅氏抚上自己红肿的脸颊,低声呢喃道:“他打我也越来越顺手了,还说要休了我。” “夫人,这儿风大,奴婢回您回屋休息。”杨嬷嬷抬袖擦了一下眼角沁出的泪水,扶着梅氏的手臂。 梅氏推开杨嬷嬷的手,一扫之前的落寞,眸里一片狠厉:“我仔细想了想,从前掺和的无非就是老太太,许素儿以及陈怜这三个,是她们三个,把我和馨儿害得如此。尤其是许素儿,当初既然都扔了,还找回来做什么,要不是她,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夫人!”杨嬷嬷吓得立马用手捂住梅氏的嘴,生怕她说出更多出格的话,而后瞪了眼怔愣在一边的丫鬟,“看什么看,还不干活去!” 丫鬟们连忙作鸟兽散。 杨嬷嬷扶着梅氏回了屋,梅氏坐在椅子上,盯着杨嬷嬷出了神。 “嬷嬷。”梅氏手里捧着热茶,慢悠悠地开口。 “奴婢在。”杨嬷嬷福了福身。 “我若没记错的话,你的小女儿如今也有十四岁了吧。”梅氏抿了口茶,轻声问道。 “多谢夫人记挂,如今那丫头确实十四了。”杨嬷嬷一脸惶恐道,心里却是迁思回虑,这梅氏突然问这是何深意? 没让杨嬷嬷多想,梅氏便继续说道:“上午万管家同我说起,托我给他儿子寻门亲事。” 杨嬷嬷闻言,心中警铃大作,这万管家的肚子万嗣可是一个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人,平日除了斗蛐蛐狎妓就是喝酒。夫人突然提起她家的小女儿,恐怕就是打这个主意。 “夫人。”杨嬷嬷立马回道,“我那小丫头还想留着她几年。”言下之意便是拒绝了这门事。 “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梅氏莞尔一笑,手指搭在扶手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若想更好的把控魏家后院,那就只有把管家万庆年拉到自己的阵营上来,那样的话,日后她想做什么事也就轻松许多。 杨嬷嬷是她最为器重的助手,把杨嬷嬷的小女儿许配给万嗣。既卖给了万庆年一个面子,又能把他拉到自己这边,两全其美的事,何乐不为? 杨嬷嬷跟着梅氏多年,自然知道她不会听进自己的话,心里开始担忧起自己小女儿的命运来,巴不得现在便能回去把小女儿给藏起来。 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把话给传了出去,说是夫人要把杨嬷嬷的小女儿许配给万管家的儿子万嗣,传得沸沸扬扬。 “唉,你听说了么?杨嬷嬷的小女儿,指配给了万嗣。” “哇,不是吧?这么好命?夫人当真是对身边人好极了,万管家家底也算殷实,嫁过去了也是当夫人的命。” “是啊是啊,当真是让人羡慕得紧。” …… 杨嬷嬷路过花园,三三两两的丫鬟婆子一直讨论着此事,语气酸溜溜的,好似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一般。 杨嬷嬷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收紧,若是没得梅氏授意,谁人敢传? 清扬园内,秋雁把从外头听来的事说给了许素儿听,最后来了一声感慨:“又一个好姑娘要给狼子给糟蹋了。” 许素儿拿着毛笔的手一顿,墨汁顺势滴落在写好的字上,瞬间糊成一团墨梅。 万嗣的为人梅氏并非不知,好好的要把杨嬷嬷的小女儿许配给万嗣,这无非是把人往火堆里推,杨嬷嬷跟了梅氏这么多年,梅氏这么做就不怕寒了老人的心? 梅氏素来谨小慎微,此事不太符合她的行事风格,看来魏如馨定亲一事把她逼的没退路了。这么极力想要拉拢万庆年,又是打什么主意呢? 许素儿搁下毛笔,修长的睫毛下隐去一丝精光,无论她梅氏想要做什么,此举却是让她与杨嬷嬷彻底离心的好机会。 杨嬷嬷在一路目光的洗礼下进了海棠园,只见一群丫鬟齐齐跪在地上,眼角含泪,听着梅氏的训斥。 “如实交代,是哪个嘴碎的偷听墙角把话传了出去!”梅氏怒道。 丫鬟们连忙磕头:“夫人,奴婢们真的不知道。” “要是不说的话全部一起罚!”梅氏目光一凛,“你们可知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 “夫人。”杨嬷嬷心中苦笑不已,梅氏这不就是做戏给自己看么? “杨嬷嬷。”梅氏抬眸看着杨嬷嬷,有些不大自然。 “且算了吧。”杨嬷嬷摇摇头,“若是真做了,又有谁敢承认呢?不必为了这些人气坏身子。” “既然杨嬷嬷给你们求情,我就饶过你们这一次,今后再有乱嚼舌根者,一律杖毙!”梅氏掷地有声道。 杨嬷嬷攥紧的拳头暗暗松开,伸手扶着梅氏走到屋里,待看见坐在桌边喜滋滋地吃着糕点,梳着双丫髻,面容清秀,身着藕粉色袄裙的少女时,登时愣住了。 “阿秀?”杨嬷嬷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在这?” 阿秀正是杨嬷嬷的小女儿,见着杨嬷嬷,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起身行礼道:“见过夫人,见过阿娘。回阿娘的话,阿爹昨日打到了一只野兔,蹲了些肉,特意让阿秀带来给阿娘尝尝。” “是啊,这孩子可真孝顺。”梅氏称赞道。 杨嬷嬷眉宇间涌起怒意,冷声道:“既然送来了,又怎么待在夫人屋里吃东西?一点规矩都没有!” “阿娘?”阿秀诧异地看着杨嬷嬷,眸里涌起雾气,这可是杨嬷嬷头一次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 “好了好了。”梅氏适时出声,“杨嬷嬷,不用怪阿秀,是我见她一脸冻得通红,就让她在屋里烤烤火,吃些东西暖暖身子,一时忘了同你说起。” “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那你就回去吧,省得待会天黑,让你阿爹担心。”杨嬷嬷拧眉道,她现在恨不得阿秀有翅膀,即刻逃离这里,现在的阿秀无非就是入虎口的小白兔,多待一刻都不行。 杨嬷嬷的异样让阿秀察觉出了不对劲,梅氏自是也没错过,眸光微暗:“杨嬷嬷何必如此急?以往不都是会留阿秀住上一夜么?” “阿秀,不用听你娘的话,今日就留下住一日,明日再回去。晚上的夜市可是十分壮观,我今日就带你去见识见识。”没等杨嬷嬷回话,梅氏径直说道。 “真的吗?”阿秀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憧憬。 “当然了。”梅氏笑笑,“你阿娘跟了我这么多年,对你们姊妹几个疏于照顾,我也过意不去,只能带你去四处看看,就当是感谢你阿娘了。” “谢谢夫人!”阿秀深深鞠了个躬。 杨嬷嬷在一旁无奈摇头,这个傻丫头,被人卖了都还在替人数钱。 杨嬷嬷见事情已定,只好遣了阿秀先回她屋里歇息一下。 “杨嬷嬷。”梅氏看着去而又返的杨嬷嬷,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吧,我不是糊涂之人,昨日也就只是随口问问,你也莫记怪我。” 杨嬷嬷低下头连道不敢。 许素儿从松鹤堂给魏老太太请安回来,路过花园时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假山后面,用黑巾裹着脸,露出一双黄豆大小的眼睛,猥琐地盯着路过的丫鬟,不时指指点点。 “咦?”秋雁惊讶地发出一丝声音,“这不是管家的儿子万嗣么?” “你确定?”许素儿偏过头问道,她倒是没见过万嗣。 秋雁肯定地点点头,眼里满是厌恶与嫌弃:“这人以前还强行搂抱过奴婢,奴婢当时慌了神,就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才得以脱身。他那粗鄙不堪的猥琐样,就算化成灰奴婢也不会忘。” “只是他一个外男,是怎么混进后院的?”秋雁疑惑不已。 许素儿冷哼一声,有梅氏在,这事就不稀奇了。 方才刚听闻杨嬷嬷那小女儿阿秀进了府,现在又看见了万嗣,要说没什么,就连三岁幼童也不会信。 夜里,郁孤河两岸响起清越的歌声,宛转悠扬,久久不散。 许素儿裹着厚厚的斗篷,坐在茶楼上,不满地瞪着对面笑得一脸谄媚的任鸿曦。 “来,丫头,尝尝这个,很甜。”任鸿曦捻起一块糕点递到许素儿嘴边。 许素儿偏过头。 任鸿曦盯着许素儿那张红润的双唇,在白皙的肤色映衬下极为明显,有些不好意思道:“丫头,下次,我保证下次温柔点。你晚上也没吃什么,先吃这垫垫肚子。” 许素儿原本褪下的红晕再次爬上脸颊,转过头咬住任鸿曦手中的糕点。 任鸿曦脸上虽说是一副担心懊恼的模样,心里别提多开心了,相处久了,许素儿时不时总会露出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小女儿姿态。这说明许素儿对他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不好啦,夫人,阿秀落水啦!”窗外飘进急切的声音。 “还愣着做什么,万嗣,还不赶紧救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杨嬷嬷(微笑脸):夫人,你这样会失去我这个老可爱的。 第71章 落水 许素儿眉心微蹙,起身走到窗台边,稍稍探出脑袋去看,清晰地将楼下场景收入眼底。 梅氏带着一众丫鬟婆子站在桥头,焦急地站在一旁冲着河里不断扑腾的阿秀招手。 万嗣穿着一身檀色衣裳,犹犹豫豫地站在岸边,几次伸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眼看着阿秀扑腾的力度愈来愈弱,身子开始往下沉,嘴里的呼救声也断断续续的。 梅氏看着万嗣那副不争气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朝他吼道:“要死啦!没瞧见阿秀掉下去了?还不赶紧救人!” 许素儿看着阿秀的头顶没入水底,偏过头看着任鸿曦。 任鸿曦会意,对着外头喊道:“肖风。” 只听见一阵厉风袭过,再次看清人时便见肖风手里拎着湿哒哒,不省人事的阿秀。 “主子。”肖风松开阿秀,抬眸看着任鸿曦。 “可以了,你去请个大夫来。”任鸿曦微微颔首。 外头的万嗣好不容易一只脚淌进了河里,被刺骨的凉意袭击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连忙提着下裳跑回了岸上,牙齿打架:“夫人,太,太冷了。” 梅氏看着阿秀掉落的地方,一片平静,心里有些慌了神,她可是特意支开杨嬷嬷带阿秀出来的,本打算让万嗣来个英雄救美,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阿秀除了嫁给万嗣,就别无他法。 可万嗣这一副扶不起的阿斗的模样,让梅氏怫然大怒,直接上前抬脚将万嗣踹进河里,骂道:“一个大男子怕什么冷,人姑娘还在河里浸着呢,还不赶紧救人!” 万嗣陆通一声重新掉进河里,冰凉的感觉充斥着周身,抬眸看了眼站在岸边的梅氏,心头一凛,打消了回岸的念头,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朝阿秀掉落的方向离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万嗣在水里浸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可依旧没有传来梅氏预料中的声音。 晚风走街串巷,带着一股暖意拂面而来。 梅氏如同坠入冰窖,手紧紧攥着丝帕,对上万嗣那双夹杂着失望的眸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难不成被冲到下游去了? 万嗣抱着胳膊上了岸,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在脸颊上,哆哆嗦嗦道:“夫人,河里找遍了,也没能瞧见阿秀姑娘,只找到了衣裳。” 万嗣眼里划过一丝失望与悲戚之色,他对阿秀还是很有好感,模样长得伶俐,声音软软糯糯,勾人心神。听阿爹说夫人欲把阿秀指配给他,他很是满意。结果现在,人都没了,真是可惜。 “再下去找!”梅氏回过神,瞪着万嗣。 万嗣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生怕梅氏会再次将他踹入河中。 “夫人。”万嗣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道,“阿秀是真的没见了,说不准已经死了。” “啪!”万嗣话一说完,就被梅氏狠狠甩了个巴掌。 梅氏柳眉一横,压低声音道:“胡说,阿秀明明已经得救了!” 万嗣茫然地看着梅氏。 “她已经被你救起送往医馆医治了。”梅氏继续说道。 万嗣此时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本就不大的眼睛瞪圆了,傻傻地盯着梅氏说不出话。 “我说的,你记下了么?”梅氏问道。 万嗣一头雾水,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若你没记下,那我便让人把你送官府。”梅氏眉宇间露出阴鸷的神情,“便说你调戏阿秀不成,心生歹意,把她推入河中。” “什么?!”万嗣震惊地看着梅氏,眸里涌起不满,红着脸辩解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阿秀她明明是自己掉下去的!” 梅氏扶了扶鬓发,扯了扯红唇:“我是主人,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也别想着找你爹,不然我可以让你现在连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万嗣眸光几转,由最初的愤怒到后来的沉寂,无力地耷拉下脑袋,梅氏手段如何,他没见过,但也时常听他娘说过许多。 “万嗣知晓了。”万嗣低声道。 梅氏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的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做了吧?” 万嗣纠结了一会,随即抬起头,扯开嗓子喊道:“夫人,阿秀姑娘已经救起,已经交给下游的丫鬟们送到医馆去了。” 万嗣的声音非常大,周遭的人都听了个真切,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三三两两散了去。至始至终,也没人疑惑,阿秀到底有没有被救起人,何时被送到医馆去的,也没人发现这个问题,而是直接信了万嗣的话。 清江楼内,任鸿曦伸手阖上窗,感慨道:“这个魏夫人,当真是睁眼说瞎话的第一人。” 许素儿没有回话,静静思考着梅氏回府后该会如何同杨嬷嬷解释阿秀不见了。 彼时,邻间响起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低低的哭泣。 许素儿刚迈开步子,又回头看着任鸿曦,有些不好意思:“稍等,去去就来。” 任鸿曦端起手边的酒低头轻抿一口,挑了挑眉:“还以为郡主忘了本王在这呢。” 许素儿无奈笑笑,抬脚走了出去。 许素儿走进屋时,大夫正好整理完医箱。 见着许素儿,大夫立即说道:“这位姑娘肺里积着的水已经清理出来,并无大碍。只不过到底是姑娘家,身子骨有些弱,又在凉水里泡了那么久,到底染了寒凉,得好生修养一段时间。” “多谢大夫。”许素儿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碎银递到大夫手中,“此次劳烦大夫走这一遭了。” 大夫接过银子,有些为难道:“姑娘这银子给多了,老夫没那么多零钱。” “不必找了。”许素儿笑笑,“大夫救了我这妹子一命,这点银子自是收得。” 见许素儿这么说,大夫也没再推辞,开完药方便走了。 许素儿站在床头,看着阿秀双眼紧闭,嘴唇冻得发紫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声音,泪水顺着脸颊打湿枕巾。 “梅氏当真是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连杨嬷嬷这个身边人都不放过。”许素儿心想。 任鸿曦已经连喝了两杯酒,见许素儿还没回来,正欲起身去寻,许素儿刚好回来了。 “我还道你被那小姑娘给吸引住了,正打算把你给劫回来呢。”任鸿曦调侃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宝贝,若被旁人夺了去,定是要把他弄得不安生。” 许素儿闻言哭笑不得,这哪像是从任鸿曦口里说出的话,活脱脱像是一个混横乡里的恶霸呀。 任鸿曦上前把许素儿搂在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枕在自己胸口,手里把玩着她那柔顺的发丝,问道:“可需我帮忙?” “要。”许素儿弯眸道。 任鸿曦笑了笑,捏了捏许素儿鼻子:“不错,指的奖励。” 许素儿被任鸿曦口里的奖励弄得迷迷糊糊的,回过神后立马起身,坐得远远的,眸中泛起的点点星光换来任鸿曦嘴边那餍足的笑容。 “好了,奖励收了,该给郡主办事了。”任鸿曦收敛笑容,故作镇定道,“那个阿秀,想要怎么处理?” “带去锦绣坊。”许素儿说话气息有些不稳,带着颤音。 任鸿曦眸光微闪,眼角染上几分笑意。 许素儿暗暗瞪了眼任鸿曦,继续说道:“让肖风明日把阿秀送去杏花那里。” “好!”任鸿曦满口答应。 且说梅氏回了府,直接寻来杨嬷嬷,说阿秀落水被万嗣救了起来,后来被她爹给接回家了。 杨嬷嬷将信将疑,她家的男人时常是会进顺带把阿秀接回家也不奇怪。只是想到阿秀落水之后难免一阵心疼。 “奴婢应该跟着她的。”杨嬷嬷忧心忡忡道,“夫人,奴婢明日想回去看看她,这小妮子娇气得很,她爹又是一个不着四六的人,奴婢还是想回去看看她。” 梅氏嘴角笑容微滞,随即恢复自然:“杨嬷嬷,如今马上要到上元节,府里又得忙起来,你这个关头回去,谁来帮我?” “可是……”杨嬷嬷有些犹豫。 “哎呀。”梅氏扶着杨嬷嬷坐下,“你若是实在不放心,我明日请城内最好的大夫去给她看看,怎么样?等上元节后,你再回去看看她,反正也没几日了。” “那好吧。”杨嬷嬷慢慢松开眉头,“如此便多谢夫人了。” 梅氏笑着拍了拍她肩头:“你该谢谢万嗣,毕竟是他救了阿秀。” 即便对万嗣再有成见,可人到底救了阿秀,杨嬷嬷也认了,想着要去好好答谢一番。 许素儿再次回到熟悉的闺房时已经快到戌时末了,恰好秋雁走了进来。 “郡主今日就练完字了?”秋雁有些惊讶道,平时许素儿练字都忘了时辰,非要人提醒才会记得。 许素儿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秋雁把手里端着的热水放在木架上,正欲开口,目光却落在许素儿那红艳的双唇上,不由得愣了一下:“郡主这是偷吃了辣椒饼么?嘴巴被辣得这么红?” 许素儿耳廓一阵发烫,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拿起茶往嘴里送去,而后道:“你日后少吃些,辣得很,对肠胃不行。” 秋雁笑着点点头:“奴婢知晓了。” 翌日清晨,秋雁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极为夸张的同许素儿说道:“郡主,杨嬷嬷竟然同意把阿秀许配给万嗣了!” 第72章 歹计 阿秀与万嗣将要定亲的消息一时在府里传开了。 不知情的都朝杨嬷嬷投去羡慕的目光,能嫁给管家之子,日后定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当真是好福分。 知情的则战战兢兢,比如万嗣。 万嗣坐在角落里,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家父母乐呵呵地写着礼单。 阿秀现在都不知道已经飘到那个角落里了,让他去找谁成亲!难不成跟阿秀的鬼魂? 思及此,万嗣直直打了个哆嗦,犹豫地开口道:“爹,真的要我娶阿秀么?” 万庆年抬起头看了眼万嗣,只当他放不下之前无拘无束的状态,一时间有些不悦,瞪了他一眼:“难得杨嬷嬷同意了,阿秀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收收你的性子,同她好好过日子。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万嗣面色讪讪,苦恼地抓了把头发,四肢凉如水。 接下来的时间,万庆年与梅氏的走动也多了,甚至备了份厚礼答谢梅氏。 清扬园内,许素儿正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惬意不已。 “郡主,奴婢发现了一件可疑的事。”秋雁走到许素儿身边,低声说道。 “哦?”许素儿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连着几晚,奴婢在假山后瞧见万嗣在那里烧纸钱。”秋雁神秘兮兮地说道,“这还没出正月呢,真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怕夫人瞧见罚了去。” 许素儿手指一顿,眸里划过一丝深色,真是一颗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 夜色悄然而至,花园的假山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尤为明显。 突然,一袭白影窜入假山后,紧接着,一道饱含恐惧的尖叫声划破长空,刚喊出一个字就断了下去。 万嗣双手紧紧捂着嘴,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脚边的火盆也被踢翻在地,不停地蹬着腿,拼命地想要往后逃去。 万嗣瞳孔放大,看着不断向自己靠近的白影,流下两行惊悚的热泪。 “怎么就怕了呢?”白影发出缥缈的声音,“你我都要定亲了,从此以后我们会是最亲密的人,你竟然还怕我?” “你,你是?”万嗣慢慢松开手,不可思议地看着白影。 “唉。”白影叹了口气,“你这几日天天给我烧纸钱,你还问我是谁?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阿,阿,阿,阿秀?”万嗣此刻完全被吓成了结巴,身子一个劲的想要往后缩去,恨不得此刻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阿秀,对不起,不是我,不是我,是你自己掉下去的,我不该犹豫,我应该早点救你的。”万嗣咬咬牙,连连磕头,“可是河里水太凉,我不敢,我怕冷。” “这么说来你不想娶我了?”白影失望地问。 万嗣心神一颤,腿间一阵湿热,求爷爷告奶奶地哭诉道:“你都死了,我还是一个大活人,我哪里敢娶你啊!你要是嫌钱少,我可以给你多烧点,你可别吓我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万嗣,你说为什么我阿娘不给我烧钱啊?”白影疑惑道,“我都走了三天了,一分钱也没能收到我阿娘的。” “她不知道啊,夫人不让我们告诉她真相,她一直以为你已经回家了。”万嗣恨不得一口气把话说完,见对面已经没了声音,正想松口气,就听见一阵凄厉的声音,“那你就下来陪我吧,我们一起成亲。” 万嗣吓得登时两眼一翻,脖子一歪,直直晕了过去。 “呼~”白影发出一道长长的呼气声,“郡主,日后还是莫玩这种游戏了,瘆得慌。” 万嗣见到的白影正是秋雁,因着白日里说的那话,许素儿便提议去吓吓万嗣,好让他不再烧纸钱。 许素儿从另一侧的假山后走了出来,余光瞥了眼不远处露出的一抹青色衣角,嘴角轻扬。 秋雁整理了一下披散在前面的头发,踢了踢毫无意识的万嗣,想起他说的话,惋惜道:“想不到阿秀竟然死了,真是可惜。” “是啊。”许素儿跟着说道,“谁能想到呢,这几日杨嬷嬷还喜滋滋地张扬着这些事呢。” 斯人已去,徒增伤感。 秋雁晃了晃脑袋,生死有命,她一个下人奈何不了什么,道:“郡主,回去吧,夜已深了。” 许素儿微微颔首:“好。” 靠近厨房的一处凉亭内,一抹臃肿的黑影跌坐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地呜咽声,紧攥在手心的丝帕早已经湿透。 风雪园内,梅氏坐在魏如馨的床头,温柔地替她擦拭着脸庞,一脸慈爱道:“馨儿放心,好好躺在床上养伤,那些害你的人,一个也跑不掉!”说到后面,眼里迸发出森冷的恨意。 既然已经落得如此光景,倒不如放手一搏,成了便是赚得个盆满钵满,就算是不成,也能赚个一二。 魏如馨此前一直在昏睡中,清醒的时间不长,难得今日状态好转,可身上都是狰狞的伤疤,让姑娘家如何是好? “母亲。”魏如馨趴在枕头上,双眸含泪地看着梅氏,“女儿不想嫁给那个瘸子。” “馨儿?”梅氏惊讶地看着魏如馨,眸里慢慢聚起怒意,此前事她交代过丫鬟们不要在魏如馨面前议论此事,是哪个嘴碎的? “是父亲。”魏如馨苦笑道,“昨晚父亲特意来此,嘱咐我好生养伤,伤好后便成亲。” “岂有此理!”梅氏低声咒骂,“馨儿放心,有娘在,任何人也不可以委屈你!” “好。”魏如馨哽咽地应道。 梅氏又同魏如馨聊了一会儿,最后回了海棠园,似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定一般,看着妆奁最底层放着的东西,眸里掠过一丝阴狠。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十五,魏无烨也得以重回朝堂,在家提心吊胆歇了半个月他终于犹如鱼归大海一般,满心欢喜。 魏老太太也一扫往日阴郁,特意派人请了许素儿过去陪她说说话。 许素儿整理了一下妆发,带着秋雁走出院子朝松鹤堂走去。 忽然一位矮小的身影蹿了出来,直直撞在了许素儿身上。 “走路不长眼睛么?”秋雁眉毛一横,扶着许素儿,瞪着丫鬟。 丫鬟手中端着托盘,扶了扶上面的歪斜的白盅,哭丧着脸道:“是奴婢不对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莫怪。” “你这是什么表情?”秋雁不满意丫鬟的态度。 丫鬟吓得直接哭了出来:“厨子里的妈妈让奴婢给老太太送燕窝,奴婢一下子走岔地了,饶了一圈又走了回来。现在这燕窝都要凉了,奴婢还没能找到松鹤堂,奴婢又要回去烧水,现在回去晚了定是免不了罚的。又冲撞了郡主,奴婢这回得捅娄子了。” 说完,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好了。”许素儿无奈失笑,“秋雁,端上吧。” 丫鬟震惊地抬起头看着许素儿:“郡主这是?” 秋雁没好气道:“我们正要去松鹤堂,帮你带过去,来吧,给我。” “真的?”丫鬟又惊又喜。 “还会诓你不成?”秋雁撇撇嘴,“早些回去吧,就往着里一直走,在第三个门那里拐弯就能回厨房了。” 丫鬟把手中的托盘递到秋雁手中,赧然道:“那就多谢这位姐姐了。” 丫鬟放下托盘,朝许素儿深深鞠了个躬,脚底生风般离开。 “这小妮子办事一点都不牢靠。”秋雁笑骂一声。 松鹤堂内,魏老太太身边坐着陈怜,二人言笑晏晏。 许素儿走了进来,福了福身:“素儿见过祖母,陈姨娘。” 陈怜连忙起身,正欲回礼,却被魏老太太给拉住了:“你如今有了身子,便不必多礼了。” 陈怜愣了愣,眸里的一丝茫然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得意。 “祖母所言极是。”许素儿笑了笑,“陈姨娘肚子里可还怀着弟弟,不得有闪失。” “祖母,这是厨房送来的燕窝,正好孙女遇上,便一同带了过来,趁热喝吧。”许素儿道。 周嬷嬷走到秋雁身边接过托盘放在桌上,揭开盖子,将燕窝分了两碗,分别递给魏老太太与陈怜,动作之娴熟,看也不是头一回了。 许素儿坐在一旁,安静地喝着热茶。 只听啪嗒一声,瓷碗掉落在地毯上,里面残余的燕窝溅了出来,在地毯上留下圈圈涟漪。 魏老太太捂着肚子,表情狰狞,嘴角溢出血丝。 陈怜尖叫一声,痛苦地捂着肚子,只觉腿间一阵温热,素衣染得通红,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陈怜白着脸,甩开手边的碗,一手紧紧抓着扶手,不可思议地看着许素儿,艰难地喊道:“素儿小姐。” 许素儿震惊不已,连忙上前喊道:“祖母?” 魏老太太吐出一口黑血,已经发不出声音,手死死拽着许素儿的袖子,眸里涌起愤怒。 周嬷嬷也回过神,连忙朝外喊道:“去请府医来,再去通知老爷,快点!” 陈怜早已经昏死过去,身上的衣裳被鲜血染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许素儿眸光微暗,看着脚边的瓷碗,联想到之前遇上的那个丫鬟,当下了然,她这是被人当枪使了。 梅氏听到松鹤堂那边的动静,眼里划过一丝狂喜,连忙丢开手中的账本,对着一侧出神的杨嬷嬷喊道:“杨嬷嬷,走,我们去看看老太太。” 杨嬷嬷隐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攥紧,额间青筋暴起,似在隐忍什么。 “杨嬷嬷?”梅氏疑惑地看着杨嬷嬷。 杨嬷嬷回过神,笑着上前扶着梅氏胳膊,道:“年纪大了,反应慢了些。” 梅氏不疑有他,带着杨嬷嬷走了出去。 第73章 入狱 听闻松鹤堂出了事,魏无烨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待看见浑身是血的陈怜,以及躺在一侧不省人事的魏老太太,当即脸色煞白,扬手不由分说地朝许素儿脸上打去:“你这个畜生!” 许素儿及时往旁边一躲,不解地看向魏无烨:“父亲这是何意?” “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歹毒!”魏无烨红着脸骂道,“竟然谋害祖母与姨娘!” “父亲这话说得过早了些。”许素儿沉声道。 魏无烨强行稳住颤抖的身子,里面无论哪一个有事他都受不了。 魏老太太与陈怜被抬到里间,张大夫两边来回走,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两边奔波。 魏无烨坐在外面,狠狠地瞪着许素儿。 “老太太怎么样了?”梅氏拂开门帘焦急地赶了过来,眸里蓄着泪水。 “还在里面医治。”魏无烨黑着脸道。 梅氏拿起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挨着魏无烨坐下,看向一旁站着的许素儿,欲言又止。 “夫人这般瞧我是为何?”许素儿睨了眼梅氏,这事得顺着梅氏往下演,不然后面的好戏没法开锣。 梅氏叹了口气,为难地看了眼魏无烨。 “有什么话说就是,支支吾吾的,像什么样子!”魏无烨一心想到里间的两个人,本就急躁得很,乍一见梅氏这模样,气更不打一处来。 “妾身来时看见院门口跪着一个丫鬟,说是……”梅氏依旧犹犹豫豫道。 “说啊!”魏无烨怒而拍桌,“一副小家子的模样看了让人生厌!” 梅氏放在腿上的两只手暗暗收紧,眸里划过一丝恼意,稍纵即逝,道:“那丫鬟跪在那里哭,说是来请罪的。说自己之前遇上素儿,素儿非是让身边的丫鬟抢了她手中的燕窝。” 秋雁在一旁闻言,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当即去撕烂那个丫鬟的嘴,当真是一个混淆黑白,能把死的说活了的好嘴皮子。 “是么?”许素儿笑了笑,“可是我经历的同夫人说的完全是另外一个版本。分明是那丫鬟在院子里迷了路,说是急着回厨房,急得都哭了。我念其年幼,想着正好要来祖母这里,便让秋雁好心替她端了这燕窝。我顶多也只是个帮忙送东西的跑腿罢了。” “更何况,祖母待我不薄,我何故要害她?再者,陈姨娘肚子里怀着的弟弟可是我日夜盼着的,巴不得陈姨娘明日就能生下弟弟。哪来谋害之心?夫人就信了一个丫鬟的话?”许素儿别有深意道。 梅氏瞅了眼魏无烨有些松缓的神色,暗自咬咬牙,继续说道:“我自是相信素儿的,只是那丫鬟说得头头是道,情真意切,不似作假。再者,有句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心,我也是不敢揣测的。” 言外之意便是不信了。 魏无烨本就有些松动的神色在听到梅氏这话后消失殆尽,冲着外头的魏延喊道:“把那个丫鬟带进来。” 不一会儿,丫鬟被魏延拎了进来,丢在了地上。 丫鬟双眼红肿,先是看了许素儿一眼,朝她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哽咽道:“郡主对不起,奴婢对不起您,但奴婢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许素儿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轻声笑了出来:“你也知道我是郡主。” “你可知污蔑郡主是何罪!”许素儿话锋一转,眉宇间带着一丝凌厉之色,“即便是凌迟,也不足为过。” 丫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害怕地低下头。 “怎么?你这又是要拿出身份来威胁人了么?”魏无烨厌恶地看着许素儿,“当真以为自己是郡主就能无法无天了?” 许素儿福了福身:“父亲此言差矣,素儿也就只是想提醒这些个没眼力见的东西,不要什么事都往女儿身上扣。女儿好歹也是个从一品的郡主,受陛下亲封,身份摆这里,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随意攀咬,这不是打了陛下的面子么?” “你!”魏无烨一时语塞,气愤地甩着袖子,“巧言令色!” “你叫什么名字?”魏无烨懒得看许素儿,直接把目光转向丫鬟,“你要想清楚了,自己说的东西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休怪老夫无情!” 丫鬟目光微闪,看了看梅氏。 “瞧我作甚?”梅氏愣了一下,不禁失笑道,“你只需把你在外头说的再说一遍,孰是孰非,自是会有人替你做主的。你不畏强权,你的家人若知晓,定是会为你骄傲的。” 丫鬟闻言,眸里划过一丝决绝之色,目光逐渐清明,朝魏无烨磕了个头,道:“回老爷的话,奴婢名唤巧巧,是厨房里的丫鬟。前几日老太太吩咐厨房炖燕窝,此前都是由厨房里的大婆子送来,今日大婆子不慎在厨房里跌了一跤,把手给摔断了。所以今日便由奴婢来送燕窝,怎知一时迷了路,遇上了郡主。郡主不由分说,便让她身边的丫鬟抢过奴婢手中的燕窝,说是要亲自送给老太太。” “奴婢碍于郡主的身份,也不敢多言,便直接把燕窝交给了郡主。奴婢只好回了厨房,没过多久,就听见了老太太与陈姨娘出事的消息。”巧巧一边说一边擦着眼泪,“奴婢敢以自己的性命起誓,绝不是奴婢下的药,这燕窝只经了奴婢与郡主之手,再无第三人。奴婢自知单凭奴婢一人之言无法说服大家,是以奴婢只能以死自证清白!” 说完,还不待众人反应,便一头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当即头破血流。 巧巧临死前看向许素儿,眸光晦涩难懂,薄唇翕动,似在极力说着什么。 许素儿看懂了巧巧的唇形,她在说对不起。 可惜了,好好的一条性命,在梅氏的以她家人的威逼下就这么没了。许素儿不由得摇头叹息。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魏无烨语气冷到极致。 还不待许素儿开口,就听见外面一阵高呼。 “什么人?”梅氏不悦地皱起眉头。 “回夫人,是厨房的大婆子。”杨嬷嬷拂开帘子,从外走进来,“说是来替巧巧作证的。” “让她进来。”魏无烨抢先开口道。 紧接着,一道肥胖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右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许素儿心中冷笑不已,这位厨房的管事婆子正是管家万庆年的妻子牛氏。 现下情况已经清楚了,无论再怎么审下去,这个毒害魏老太太与陈姨娘的罪名都会扣在自己头上了。 这万庆年因着儿子万嗣的婚事,如今已经是彻彻底底站到了梅氏的阵营。 牛氏进门后,先是看见了巧巧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正准备大叫起来,想到魏无烨在这,立马捂住嘴,怯生生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你说你要替她作证?”魏无烨冷哼一声。 牛氏回过神,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点点头:“是,是的。” “之前都是老奴炖好燕窝后给老太太送来。谁知今日不小心,炖好燕窝后去拿碗,不小心摔倒了,把这胳膊给弄折了,就让巧巧去送。”牛氏心有余悸道,“巧巧素来伶俐,在厨房里干了三年,心性纯良,绝不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的。” 牛氏话刚说完,恰好张大夫也从里间走了出来。 “怎么样,人没事吧?”魏无烨连忙起身问道。 张大夫捋了捋胡须,长长叹了口气:此毒太过古怪,老夫也不曾见闻。陈姨娘中毒尚浅,老夫已把她体内的毒血逼出,暂无性命之忧。只是这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 “什么?!”魏无烨错愕不已,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 “至于老太太,年纪大了,承受不住如此霸道的毒。”张大夫叹道,“估摸着也就这几日光景了。” 魏无烨接连受到打击,浑浑噩噩地坐下,半晌方才回过神:“魏延,去,拿上我的帖子去宫里请太医来!” 若说陈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对魏无烨是心灵上的打击,那魏老太太则是心灵与身体上的双重打击。 他好不容易才重回朝堂,若是魏老太太就此离世,按照大宣律法,他得停职回家守孝一年。 一年内可以发生的事情太多,每天都有新人入仕。保不准一年后他还能得到陛下器重。 魏无烨心急如焚,横了眼一旁的许素儿,满腔的怒火好似一瞬间找到了发泄口:“来人,把许素儿押到刑部衙门!告诉刑部的人,许素儿心狠手辣,谋害祖母,自此以后不再是我魏家人,请刑部无需看在我的面上宽恕她,请他们依法办理。” “郡主!”秋雁眸里泛起泪光,紧紧抓住许素儿的袖子。 魏无烨说了这么多话,唯一这句在许素儿听来尤为美妙。 总算是等到这一句了。许素儿心里松了口气,这阵子努力也算没白费。只是可惜了魏老太太与陈怜肚子里的孩子,梅氏真是狠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别怕。”许素儿摸了摸秋雁的脑袋,一个充满安抚的动作却是让一旁站着的杨嬷嬷瞪大了眼。 杨嬷嬷死死盯着许素儿手腕上的一截红绳,红绳末端掉了漆的红珠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还没等杨嬷嬷多看几眼,许素儿便被人给带了下去。 杨嬷嬷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素,郡主。”杨嬷嬷大步跟上许素儿。 许素儿回过头看了眼杨嬷嬷,灿然一笑:“嬷嬷不必担心,任何事都有定数,我没做过的事,谁也不能扣在我头上。什么事亲眼见到才是真,您说是不是?如今要做的,便是随着心走,不要犹豫。我们都好好的,总有一天会再见的,您得好好保重身体。”说着,又晃了晃手腕上的红绳。 许素儿的话听得杨嬷嬷热泪盈眶,连连点头:“是,郡主说的是,奴婢谢谢郡主。” 第74章 探监 许素儿因毒害祖母被魏无烨亲自派人送往刑部大牢一事在京城炸开了锅。 上至街边七旬卖油条的老叟,下至三岁玩闹的幼童都知晓此事。 有人感慨许素儿心狠手辣,有人叹魏无烨大义灭亲,实为君子。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许素儿都听不见。自个儿在牢里躲个清静。 许素儿坐在地上铺的一层薄薄的干草上,惊讶地看着对面站着的刘启武。 “素儿,我相信你,你不会做这种事的。”刘启武手扶着栏杆,眸里满是担忧之色,“陛下也已经在派人彻查此事,定会还你清白。狱卒这里我已经打点好了,结果没有正式下来之前,他们是不敢对你轻举妄动的。” “多谢将军。”许素儿感激地看着刘启武。 刘启武苦涩地笑了笑:“你同我竟这般陌生?” “今时不同往日。”许素儿垂眸道。 “素儿。”刘启武眼中的情意满到几乎要溢出来,怜惜地看着许素儿,“要不我去同陛下求情?这牢里太过潮湿,待着对身子不好。” 说罢,刘启武好似找到了突破口一般,悬着的心有了着落,想着赶快进宫面圣,刚转过身就被许素儿制止住了:“将军且慢。” 刘启武停下脚步,回过头道:“怎么了?” “此事你莫要参与进来。”许素儿沉声道。 “为什么?”刘启武不解。 “且不说别的,如今我身上压了两条人命,即便尚未正式定罪,可在外人看来我这罪名的洗脱不了的。我就是心狠手辣之人,亲生父亲都已经讲将我逐出家门。你是镇北将军,是朝中新贵,是百姓们心目中的大英雄,你有大好前程。你若进宫替我求情,百姓们如何看你?你的父母如何看你?”许素儿冷静分析道。 “你不必为了我而毁了自己的声誉,赔上自己的前途,不值得。” “不值得?”刘启武自嘲地笑了笑,“我若当初勇敢些,你也不会是现在这般。” “素儿妹妹,这次,我不会退缩了。”刘启武抬起头,微笑地看着许素儿,“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若连你都护不了,还谈什么保家卫国。世人愿说便说,反正我也不喜欢听。”说完,毅然转身离去。 看着刘启武远去的身影,许素儿无奈叹了口气,这家伙的性子与以前真是截然相反了,跟牛似的,劝都劝不住。 “郡主。”墙角处传来秋雁弱弱的声音。 许素儿这才反应过来,秋雁这小妮子也在呢。 许素儿循声望去,只见秋雁双手抱膝蹲在墙角,面上泛起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许素儿。 “听见便听见了。”许素儿云淡风轻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 秋雁以为许素儿会要她不要把此事宣扬出去,正准备起誓,就听见许素儿指着自己的裤脚边继续说道:“傻丫头,老鼠咬你裤脚也没发现?” “啊?”秋雁愣了一下,低头看着一直灰不溜秋的老鼠正欢腾地咬着自己的裤脚。 老鼠见秋雁低头看了自己,也随之愣了一下,嘴里发出吱吱的声音,好似在同秋雁打着招呼。 “啊!!!”秋雁彻底回过神,立马弹跳起来,连踩带踢地想要把老鼠给赶走。 老鼠没吓着,倒是把外头的狱卒给吓了一跳,不悦地走进来吼了一句:“瞎吵吵什么呢!” 秋雁眼睛里泛起恐惧的泪光,连忙用手堵住嘴,小心翼翼地往许素儿身边挪去,声音沙哑道:“郡主,其实我不怕老鼠的,就是它咬我裤脚,瘆得慌。郡主别怕,秋雁来给您赶老鼠。” 秋雁明明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使得许素儿看了忍俊不禁:“没事,我也不怕老鼠。” 大牢内灯光晦暗,灰蒙蒙的。唯一一个窗户开得也只有人半个身子那般大,离得位置又高,外面的光线很难渗透进来。 是以外头究竟是明是暗,是早是晚,根本不从得知。 秋雁到底胆子小,之前又在魏家经历了那一出,已经身心疲惫,眼皮直打架。 许素儿看着秋雁那小鸡啄米状却又一直不肯低下的脑袋,干脆直接伸手扶着她躺下,柔声道:“累了就睡吧,有我在,不用担心。” 许素儿这话犹如三月的春风般瞬间抚平了心中的所有不安。秋雁终于放下倔强的眼皮,安心地睡了过去。 “本以为你会寝食难安,想不到这这般镇定自若。这样的你,叫本皇子如何舍得放下呢?”伴随着铁门的移动声,一道男声响了起来。 许素儿正无聊地数着地上的干草,听见这声音,手顿了一下。抬眸看着任永元裹着一身黑色的狐裘,手中提着灯笼,犹如闲庭信步般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三皇子殿下。”四下无人,自己又是阶下囚,许素儿干脆懒得起身向任永元行礼。 任永元也没计较这事,将灯笼挂在墙上,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许素儿,啧了一声:“你倒是好魄力,敢毒害祖母。” “殿下,此事可不能乱说。”许素儿一脸惶恐道,“案子还在审核中,臣女也不能乱背了这锅。” “你父亲魏侍郎今日特意到衙门告知说已将你从族谱上划去,你已不再是魏家人。要求刑部好好审理此案,还他魏家一个公道。”任永元低声说道,“最好是能以命抵命。” 任永元眸里闪烁着杀意,魏老太太没能救过来,魏无烨好不容易回到朝堂又得要回家守孝一年。 魏无烨又岂是能安心待在府中之人?再者,若真如此,他好不容易拉拢的魏无烨又成了废棋。一年内也不能保证魏无烨不会被削职,吏部侍郎的位置也不可能空一年在那。 最重要的是,当下任鸿曦越逼越紧,已经容不得他在安安心心等上一年了。 他也不想等了,太子离世多年,父皇迟迟不肯立储君,他分明是诸多皇子中最为优秀的一个,可父皇眼中从来没有自己。这次巡视南营如此好的机会,却交给了老五与老六。那两个半斤八两的废物连马都不敢骑能有什么本事。 与其等着父皇来看他,还不如自己先发制人。孰是孰非,胜者说了算。 许素儿自是没能错过任永元眼中的杀意,好歹前生同他也当过一年夫妻,他的习性自己还是摸得清的。 眼下魏老太太的死掣肘了魏无烨,无疑是破坏了他的计划。 “殿下来此便是同臣女说这个的么?”许素儿眨了眨眼,“若是如此,殿下还是请回吧,牢内湿气重,怕是会扰了殿下贵体。” “本皇子倒是很欣赏你这副冷静的样子。”任永元赞赏地看了眼许素儿,“你是不是觉得刘将军进宫给你求情去了,你就一定能出去,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不过可惜了,刘将军在宫门口被王叔给拦下了。他甚至不惜与王叔动起手来,最后却是败了,灰头土脸的被抬回了将军府。”任永元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许素儿的神情。 许素儿眸里路掠过一丝惊讶与无奈,这任鸿曦当真是无所顾忌。 见许素儿没有说话,任永元只当她是伤心,眉宇间不由得染上几丝得意之色。 “为今之计,只有本皇子能救你。”任永元轻咳一声,“本皇子以自己的身份保你安然无恙的出去,只不过唯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许素儿挑了挑眉。 “跟了本皇子。”任永元一副大发善心的模样,“如今侧妃是成不了了,你毕竟名声已毁,只能当侍妾。” 任永元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以及话里那句侍妾让许素儿忍不住作呕,好似这侍妾的名分都是施舍给她的一样“本皇子对你爱慕已久,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毕竟美好的花儿过早衰败总让人可惜。本皇子是惜花之人,自是见不得此事。”任永元继续说道。 “多谢殿下好意。”许素儿不愿再听任永元的鬼话连篇,当即出声打断,“是非如何,自有刑部判断,殿下所言尚早了些。” 任永元不悦地皱起眉头:“许素儿,你别不识好歹。” “臣女不知殿下口中所说何是好,何又是歹。”许素儿淡淡道,“臣女只知善恶有报。” 任永元语塞,狠狠瞪了眼许素儿,讥讽道:“既然如此,待到清明,本皇子让人多给你烧些纸钱去。”说完,拂袖离去。 没过多久,外头传来一声惊呼,慌乱的脚步声响起,而后渐渐归于平静。 “丫头,你这里可真热闹啊。”任鸿曦的声音自隔壁传来。 许素儿连忙转过头,只见任鸿曦一脚架在长凳上,手放在膝盖上正撑着脑袋,目光深邃地盯着自己看。 “你把刘将军打了?”许素儿脱口而出道。 任鸿曦眉心微蹙,起身走到许素儿面前,从袖里拿出钥匙,面无表情地打开牢门:“本王重新给你一次准备措辞的机会。” 许素儿无奈笑笑:“王爷可有受伤?” 任鸿曦冷哼一声:“那小子就是嗓门儿大,跟个娘儿们似的,遇事只会叫。”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撩开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一道长痕,伤口没有处理,血迹凝固在上头。 “这里受伤了。”许素儿指了指他手腕,眸里闪烁着心疼,“你就不能同他好好说么?” “心疼我?”任鸿曦弯下腰,与许素儿目光平齐。 “嗯。”许素儿毫不犹豫地点头。 任鸿曦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知晓心疼就对了,你也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了。一下没看住你,就把自己给弄牢里了。” 第75章 审案(上) “刘将军伤势如何?”许素儿还是把话题绕到了刘启武身上。 如今刘启武好歹是朝廷命官,任鸿曦若是下手重了的话,御史台怕是会揪着此事不放。 “没死。”任鸿曦冷哼一声,“还有力气骂我。” 许素儿忍不住弯了弯眸子:“你也是为了不让他参与此事,事后他会知晓的。” “那还真不是。”任鸿曦道,“真的就只是想揍他一顿。” “对了,刑部已得到旨意,明日开堂正式审理此案。”任鸿曦不愿意继续刘启武这个话题,“你可有把握?” 许素儿嘴角微扬:“自是有的,接下来的事已经嘱咐好赵禾,他做事素来稳妥。” “那便好。”任鸿曦点点头,朝身后喊道,“肖风,把东西拿过来。” 不一会儿,肖风从暗处走了出来,手里把着一大团被子,直接将自己身子给挡住,露出一张冷峻的脸。只是此情此景,让人看了有些忍俊不禁,说不出来的滑稽。 “想来你也是打定了在牢里住一晚的心思,也没想着能劝动你。”任鸿曦无奈道,“所以只能给你带床被子来了。” “多谢。”许素儿感激地看向任鸿曦。 肖风把被子放在一旁,然后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许素儿也没多说,弯腰把被子摊开盖在蜷缩成一团的秋雁身上,回过头发现任鸿曦还在原地站着,不禁纳闷:“王爷还不走?” “不走。”任鸿曦长腿一屈,寻了处干净地坐下,手搭在膝盖上,“怕再有什么阿猫阿狗来扰你清净。我的丫头,我自己亲眼瞧着才放心。” “若是有人进来……”许素儿拧眉道。 “怎么?你还怕会污了本王的清誉?”任鸿曦挑了挑眉,促狭一笑。 许素儿脸一红。 “放心吧,要真如此,你对本王负责就行。”任鸿曦道,“本王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许素儿懒得搭理他,挨着秋雁身边坐下,用被子裹着膝盖,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任鸿曦,眼角晕开几丝笑意。 翌日,许素儿是被一道铁器碰撞声给惊醒的。 许素儿艰难地睁开眼,动了动肩头的被子,看向任鸿曦坐着的地方,早已经空无一人。 “还睡什么睡!赶紧起来!”狱卒眼睛肿得厉害,眯成一条缝,嘴里打着呵欠,一脸不耐烦地吼道。 “郡主!”秋雁吓得立马睁开眼睛,本能地起身挡在许素儿身前,警惕地看向狱卒。 “要升堂了?”许素儿问。 狱卒白了许素儿一眼:“废话,不然老子大早上来这里做什么?” “快些起来,早审完早收工。”狱卒没好气地催促着。 许素儿扶了把身子抖得跟筛黄豆似的秋雁:“走吧。” 二人跟随着狱卒相继走出了大牢。 外头白蒙蒙的一片,白雾弥漫,稍微远一点的地都看得不太清楚,只能迷迷糊糊瞧见一个黑影,刺骨的寒意裹着北风与人狭路相逢,无处躲闪。 偌大的大牢竟然只有一个狱卒?许素儿不由得多看了前头的狱卒一眼,故意放慢脚步,拽了拽秋雁的衣袖,轻轻往回走。 狱卒四处东张西望,走了半天,回过头看见许素儿落在身后大半截,当即不悦:“你们两个慢慢吞吞的做什么!怎么又走回去了?” 话音刚落,四周突然涌出许多持刀官兵,气势汹汹。 “你是何人!”为首官兵问道。 狱卒脸色骤变,避而不答,立马抽出腰间的佩剑朝身边的一位官兵刺去,而后回过朝着许素儿吼道:“郡主快跑!” 众人反应过来,竟然是来劫狱的?接连拔起刀将这狱卒团团围住。 狱卒寡不敌众,一边与官兵奋力厮杀,一边不忘嘱咐许素儿趁乱离开。 许素儿静静地倚着门框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场不用猜也知晓答案的战斗,心里暗自思忖着假狱卒究竟是何人派来的? “不好!中埋伏了!”不知谁高呼一声,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箭雨从空中落下,破风声簌簌作响。 官兵们接连到底,哀嚎不已。 许素儿拉着秋雁躲回了大牢内。 “郡主,这是怎么回事?”秋雁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问道。 许素儿目光微沉,忐忑不安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些。她若真出了这牢笼,这身上的罪名的就真的说不清了。 那假狱卒及他那些同伙,到底是何人派来的?难不成是魏无烨?想了想,许素儿又立马否定了,如今魏无烨因魏老太太一事已经忙得心力交瘁,哪里还有力气来派人前往大牢来演这出戏? “哟?这是怎么了?有人要劫狱不成?”一道戏谑的男声响起,“来人,一个不留!” 这道男声扰乱了许素儿的思绪,眼里划过一丝了然神色,原来是他! “玲珑郡主。”门口走进一道颀长的身影,只是这身影的脚似乎有些不大利索,虽说极力隐藏,可那一轻一重的步伐,已及稍稍摇晃的身子却出卖了他极力掩藏的东西。 “臣女参见三皇子。”许素儿福了福身。 “想不到郡主还有同伙呢。”任永元嘲讽道,“郡主到底是正值青春,有大好年华。” “还是昨日那句话,郡主还有时间考虑。”任永元认真地看着许素儿。 许素儿笑了笑,茫然地对上任永元的目光,疑惑道:“殿下话里何意?什么同伙?外头方才吵闹得很,可是发生了什么?殿下在门外说的一个不留。” 话语到此戛然而止,许素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任永元,拉着秋雁往后退了几步,声音颤抖道:“殿下难不成是想私自处置了臣女?” 任永元闻言,惊愕不已,还不待回话,就听见外头一阵嘲弄的由远及近传来:“他有那个本事么?” “王叔。”任永元回过神,极力掩饰眸中一闪而逝的恨意。 任鸿曦睨了眼任永元的膝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包,递到任永元手中,笑了笑:“昨日三殿下拜的那个晚年,硬生生地从台阶上踩空跪在地上,着实让本王羞愧难当。当即回去便备了份红包,算是本王这当叔叔的给侄子的压岁钱了,这不,亲自送来了。” “只不过,本王早早去了三皇子府,不见殿下踪迹,问了三皇妃,皇妃也不知殿下所踪。想来只能晚些见着殿下再给。今日适逢受命审理玲珑郡主一案,便想着来大牢瞧瞧,却不曾想到三殿下在此。”任鸿曦话锋一转,脸上笑意消失殆尽。一副叔叔前压岁钱已经给你了,接下来就可以好好收拾一下你小子了。 “外头官兵死的死,伤的伤,三殿下的人却安然无恙地站在一侧,手里的兵器皆是鲜血。殿下,您真的不打算解释一下么?难不成您怕玲珑郡主会说出什么不利于你的话来,所以想早一步来杀人灭口么?”任鸿曦语气冷得跟冰渣子似的,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任永元僵硬地握着手中的红包,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只是一看见这个红包就想起昨晚的狼狈模样,刚出大牢却也能撞见任鸿曦,而且又恰巧踩空直直跪倒在他面前,真是把脸都丢尽了。 “怎么?殿下,此事很难开口么?”任鸿曦继续问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干脆点!” “不是!”任永元咬牙切齿道,“本皇子只听闻天牢内有动静,便派人来此相助,仅此而已!” 他也是被鬼迷了心窍,昨晚许素儿都已经拒绝了,可他还是不甘心。故想利用劫狱一事来让许素儿害怕,而自己又能适时出现,想来许素儿定会求自己帮助她。 结果,半路却杀出任鸿曦这个程咬金来!狐狸没抓到,保不准还会惹来一身骚。 “原来如此。”任鸿曦恍然大悟,“不过殿下的人本王还需暂且扣下,好好审问清楚才行,毕竟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保不住百姓会如何看待殿下,陛下又会如何想。殿下觉得如何?” 任鸿曦话里的威胁之意容不得任永元不同意。 “一切听从王叔安排。”任永元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 “殿下放心,本王会尽快查明此事的。”任鸿曦微微一笑。 许素儿低着头站在一旁,看着任永元手中那个被他攥得满是褶皱的红包,心里只觉好笑。 任永元这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当真是让人看了痛快不已。 任鸿曦轻咳一声:“玲珑郡主。” 许素儿抬眸,清晰地捕捉到任鸿曦眼中的不满,怔愣一会儿,随即无奈失笑,这家伙。 “陛下已将此案交由本王审理,本王定当竭尽所能,还郡主一个公道。”任鸿曦十分严肃地把话说了出来。 “王叔此言差矣。”任永元看不惯任鸿曦,非要与他唱反调,“郡主毒害祖母一事可是证据确凿的事,魏侍郎也已将经过和盘托出。” “三殿下。”任鸿曦淡淡道,“有的东西不能看表面,不是么?别人知道的,都是你想让对方知道而已。别人知道多少,取决于你告诉他的多少。内里到底如何,也只有自个儿心里清楚。您说是么?” 任永元神情微滞,随即讪讪道:“王叔所言极是。” 任鸿曦不再搭理他,转身对肖风道:“肖风,嘱咐外头清理速度点,免得脏了郡主的眼。” “是!” 第76章 审案(中) 春寒料峭,也阻挡不住人们对于八卦的渴望与热衷。 许素儿一案终于开始审理。 听闻消息的百姓穿着厚厚的棉衣,手里揣着个馒头包子,早早守在衙门口,寻了个视线极佳的位置,等候着开始。 在众人那一副望穿秋水不见郎归的惆怅模样下,衙役陆续登场,连着许素儿与秋雁一同进了公堂。 百姓们揉了把被风吹得泛红的鼻头,擦了擦溢出的鼻涕,恨不得上去拥住衙役抱头痛哭一下,好小子,总算是见着你了。 魏无烨穿着麻衣,脸含愠色地站在一旁,目光死死地盯着许素儿。 堂外百姓们对许素儿指指点点,不时与身边人讨论。 任鸿曦端坐上首,拿起惊堂木一拍:“肃静!” 百姓们立即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偃旗息鼓,纷纷停下口中的讨论,伸长了脖子,屏气凝神观察着公堂上的动静。 “本王奉陛下旨意,特意审理玲珑郡主一案。此事事关重大,尔等皆需把自己知晓的事情从实招来,如有一句假话,即刻杖毙!”任鸿曦冷眼看着下方跪着的婆子牛氏。 牛氏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磕头,结结巴巴道:“民妇牛氏,是府中厨房的管事婆子。老太太前段日子嘱咐民妇每日炖一盅燕窝。此前一直都是民妇送往老太太那里。不料昨日早间民妇不小心把胳膊给摔到了,便遣了厨房的丫鬟巧巧去送。” 说到这里,牛氏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珠,吸了吸鼻子,哑声道:“巧巧是民妇最为信任的丫头,她为人单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哪知道这小妮子竟会撞上郡主,手中的燕窝便让郡主给端了去。按我说啊,巧巧也有错,错在不该信任旁人,应该亲自送去老太太那里,否则也就不会有这么一出了。” “王爷,民妇后面所言这些都是巧巧死前亲口承认的,我们老爷也是亲耳听闻。”牛氏竹筒倒豆子般把话全部说了出来。 “王爷明鉴,此妇人所言句句属实。”魏无烨拱手道,“如今家母已去,连着微臣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跟着去了。两条鲜活的人命皆因许素儿白白断送。微臣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血债血偿,以命抵命。” 堂外众人听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真的狠啊! 任鸿曦身子往后倾,背靠着椅身,目光转向许素儿:“郡主可有何要说的?” “确实如牛氏所言,臣女是遇上了巧巧。不过臣女经历的与牛氏所言又有出入。她直言自己迷了路,又急着回厨房,恐遭婆子责骂。臣女心生怜惜,便让秋雁替她去送燕窝到祖母那。”许素儿语气平和地说着,“都言臣女毒害祖母以及陈姨娘腹中的孩子。试问臣女有何理由去毒害他们?” “再者,天底下又会有哪个人会自己下药自己亲自送去,还傻着站在那里等人来抓?再者,牛氏并非第一见证人,所言也不过是巧巧死前那番话。巧巧已死,话里的真实性尚待考据。同一句话,从不同人嘴里说出来的意思就会不一样。牛氏,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因为郡主见不得老太太对陈姨娘好。”牛氏脑子飞快转动,“对的,就是这样,陈姨娘自怀了身孕以后,老太太与老爷对其极为看重。郡主心里嫉妒不已,怕那未出世的孩子会影响自己的地位,是以便下此狠手。自古杀人谁会把凶器带在身边?更何况昨日那燕窝里的的确确是有毒,府医也鉴定过了。” “笑话!”许素儿嗤笑一声,“且不说那孩子是男是女,他生母也不过是个姨娘,生下来也只是个庶出,于我有何威胁?我乃元夫人所生,是魏府正正经经的嫡女,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我有何可担心的?牛氏,说话得多动动脑筋,否则代价是你承受不起的。” 牛氏额头起沁出一层密汗,垂在两侧的手不断攥紧衣角,眼神飘忽不定,心里有些发虚。 “混账东西!”魏无烨瞪着许素儿,吼道,“你这是在威胁人?” 许素儿偏过头,无辜地眨了眨眼:“这怎么是威胁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这里是公堂方才王爷也曾说明,敢有一句假话者,即刻杖毙。” 牛氏听见杖毙二字又是吓得一个哆嗦,开始后怕起来,要不是为了感谢梅氏替她儿子说了门亲事,她是真的不会参与到此事中来。都说富贵险中求,可这许素儿牙尖嘴利的,根本不好对付,搞不好还要把自己折进来。 “你这还不算威胁?”魏无烨讥讽道,指了指瑟瑟发抖的牛氏,“看看你把人吓成什么样了?” “哦?”许素儿挑了挑眉,“既然父亲如此说,那我就让父亲见识见识真正的威胁。” 说罢,许素儿转过身,抬脚走到一位衙役身边,直接拔出衙役腰间的佩剑,寒光乍现,还不待众人反应,刀已经架在牛氏脖间。 “牛氏,本郡主劝你好好说话,若有一句假话,便下去侍奉我祖母吧,想必她也在等着你,看见你定是会欢喜的。”许素儿冰冷的声音裹挟着无限寒意。 牛氏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栽倒在地上。 “父亲,这个才叫威胁。”许素儿看向魏无烨,温声解释道。 魏无烨气得脸红脖子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许久才憋出一句:“别喊我父亲,你已被我逐出家门,不再是我魏家人!” “好吧。”许素儿也不在乎,“魏大人。” 任鸿曦见状,眼里划过一丝笑意,丫头这凶悍的模样当真是讨喜。 “玲珑郡主。”任鸿曦看戏看够了,拍了拍惊堂木,“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许素儿把刀还给一脸苦兮兮的衙役,道了声歉,而后转身对任鸿曦福了福身:“是玲珑鲁莽,还请王爷见谅。” 魏无烨话已经说出,许素儿也不再装模作样自称臣女了,干脆直接称呼封号,毕竟陛下也未把自己封号给废去。 任鸿曦也注意到了许素儿的自称,轻咳一声:“下不为例。” “方才牛氏话里所说的府医,可来了?”任鸿曦问道。 “回王爷,张河正在堂外候着。”魏无烨回道。 “魏侍郎办事果然细心。”任鸿曦赞赏地看了眼魏无烨,“既然如此,把张河带进来。” 最外侧的衙役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张河可以说是被拎着走进来的。 张河身材本就矮小,加之天寒穿得又多,整个人略微臃肿。许是被衙役拽得用力了些,黝黑的脸颊绯红一片,说不出的滑稽之色。 外面有些定力差的百姓早已经捂着嘴偷笑起来。 “草民张河,见过王爷。”张河语气微喘。 “方才牛氏说燕窝里的毒是你亲自验出来的,可有此事?”任鸿曦问道。 张河肯定地点点头:“回王爷的话,确有此事。” 话音刚落,就听魏无烨急匆匆地补道:“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还请王爷不要宽恕许素儿。” “老爷,此事有蹊跷。”不待任鸿曦回话,却见张河皱着眉头对着魏无烨说道。 张河这话一出,许素儿便知晓赵禾已经见过他了,更准确地说,又花了笔银子,表毕竟张河这人,只有拿了银子才会这般聪明机警,俨然一副有脑子的状态。那么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杨嬷嬷也在赶来的路上。 “有什么蹊跷?”魏无烨不满道。 “是啊。”任鸿曦跟着问道,“有何蹊跷?且细细说来。” “是。”张河深重重磕了个头,“说来惭愧,老太太中的毒,草民并未见过,当时草民便拿着剩下的燕窝回去找了医术,好好研究一番,后来才知此毒是极为罕见的一种□□。其名为‘招摇’。招摇毒性极慢,但难于排出体外,得服用一段时间后,药效积于肺腑多时,方才会立马显现出来。即便是一次性服用大量也并不会当场毙命。至昨日,老太太体内已经屯了大量的毒素,紧接着昨日那盅燕窝,导致老太太身体里的毒素已经达到一个上限,便正式发作出来了。” “原来如此啊。”许素儿恍然道,“张大夫,依你所言,魏老太太这毒是长时间积累的,并不是我代送的那盅燕窝便能致命的,是么?” “是的。”张河肯定地点点头。 “王爷。”许素儿转身朝任鸿曦说道,“既然如此,便代表魏老太太之死与玲珑并无干系,谋害老太太的凶手另有其人。而那幕后真凶将此事嫁祸到玲珑身上,其心歹毒非常。民女恳求王爷,一定要揪出幕后凶手,还魏老太太及陈姨娘腹中孩子一个真相。” 堂外的百姓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个个震惊不已,这看似简单的案件竟然如此复杂?到底是哪个厉害的角儿有这种手段? 魏无烨也呆住了,表情木讷,脑海中回荡着张河的话。 “这么说来的话。”任鸿曦手指敲打着桌面,“牛氏,你之前所说之前都是你负责炖燕窝送给魏老太太。这么说来都是由你一人经手。你方才又急于把此事推到郡主头上,实在是让本王不得不怀疑你的动机。” “不不不,不是的,不是的,王爷,不是民妇。”牛氏激动地瞪大眼睛,头要得跟古井里拉水的那个转轴一样飞快,“给民妇天大的胆子民妇也不敢。” “本王说过,敢有一句假话者,当即杖毙。”任鸿曦眉宇间一片狠戾,“本王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准备措辞,否则待会你要是再想改口,可就没机会了。” 第77章 审案(下) 牛氏吓得魂不附体,脑海里一片空白,两只手直打颤,心里发怵,双唇翕动,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忽然,外头传来阵阵鼓声,惹得人们纷纷回头。 “外面何人击鼓?”任鸿曦抬眸望去。 “民妇杨氏,有冤情要报。”苍老的女声越过人群传到公堂之上,在场人听得一清二楚。 “进来。”任鸿曦道。 “咦?这不是魏夫人身边的那位婆子么?” “诶,对对对,我怎么说这么眼熟,就是她。” …… 百姓低下头轻声讨论起来,移开脚步向两边散开,给杨嬷嬷让出一条道。 杨嬷嬷手中捧着一方木匣,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魏无烨也被杨嬷嬷的声音给唤回了神,惊讶地看着她:“你不陪着夫人在家中帮衬一二,跑公堂来做什么?” 杨嬷嬷目不斜视地看着任鸿曦,掷地有声道:“民妇要告吏部侍郎魏大人之妻梅氏梅瑶,蛇蝎心肠,因不满老太太为如馨小姐指婚,怕陈姨娘肚里的孩子日后出生会威胁其地位。与厨房掌事婆子牛氏串通,毒害老太太与陈姨娘,并嫁祸郡主,此为第一宗罪。与管家之子万嗣共同谋害民妇小女儿阿秀,借口游玩将其推入河中丧命,如今死不见尸,此为第二宗罪。” 杨嬷嬷这话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平日里雍容华贵的侍郎夫人竟然是如此险恶之人! 许素儿眸里掠过一丝快意,这事只有杨嬷嬷亲自揭开才更有说服力,梅氏今日已是在劫难逃。 “安静!”任鸿曦拍了拍惊堂木,“此事事关重大,你告的可是四品诰命,你所言可属实?若有虚假,你难逃一死。” 杨嬷嬷重重磕了个头:“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这木匣便是梅瑶的用来储放毒物的。民妇趁她不注意,悄悄藏了些。王爷若是不信,不如让张大夫检查一二。” 任鸿曦微微颔首:“张河,你好好看看。” 张河受命上前接过杨嬷嬷手中的木匣打开,里面铺着一层薄薄的□□。 张河伸出手指抹了一些,凑近细细闻了闻,而后大惊失色道:“回王爷,此物正是招摇。” “来人,去魏府,把魏夫人带来。”任鸿曦吩咐道。 很快,梅氏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放肆!谁准你们这般对本夫人无礼的!” 人们再次很自觉地让开一条道。 梅氏被侍卫一左一右给连拖带拽地带进了公堂。 终于能够站稳,梅氏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以及衣裳,朝任鸿曦福身行礼,目光在周围逡巡了一遍,最后落在魏无烨身上。 梅氏用眼神询问魏无烨,奈何魏无烨黑着脸,看都不看她一眼,顿时有些气结。 “魏夫人。”任鸿曦出声打破了梅氏的思绪。 “王爷。”梅氏应道,“不知王爷派人招臣妇来,是何意?难不成是素儿的事?” “是,也不是。”任鸿曦勾了勾唇。 梅氏正纳闷不已,魏无烨不理会自己,杨嬷嬷也低头不看自己,好在人群中有位热心的人回答了:“你身边的婆子告你谋杀婆母,戕害幼女呢!跟人家郡主有什么关系,非要说就是你栽赃嫁祸呗!” 梅氏瞳孔微滞,不可思议地看着杨嬷嬷,她以为杨嬷嬷是被请到公堂上来作证指责许素儿的,没想到竟是因为自己。 “魏夫人。”任鸿曦道,“你身边的杨嬷嬷,告你与牛氏串通下毒谋害婆母以及魏侍郎的姨娘,蓄意命人推阿秀下水,导致她丧命。对此,不知魏夫人有何说法?” “胡说八道!”梅氏很快稳住了心神,冷笑不止,“我是脑子烧糊涂了要毒害老太太?再者,阿秀分明在家得好好的,哪里死了?” “杨嬷嬷。”梅氏无奈道,“此前万管家确实是想让阿秀同万嗣结亲,可你当时不同意,我不就没再说了么?我一片好心带阿秀出去游玩,你若是不满我当日所言,直说便是,何必这般记恨在心。杀人可是要砍头的大罪,我哪里敢做。” 梅氏话里话外指责杨嬷嬷是因为不满她为阿秀说亲的事方才故意这般污蔑她。 提到阿秀,杨嬷嬷立马红了眼眶,眸里闪过一丝阴狠之色,嗓音沙哑道:“事到如今夫人还想抵赖么?老奴已经回家看过了,阿秀并不在家。夫人若是心中无鬼,又何必欺瞒老奴?” “保不准她出去玩了呢?”梅氏依旧不肯承认,“你今早还在我身边,想来回家也不过一炷香时间,这么短时间没见着人便说死了,你这也太离谱了吧。” “素儿。”梅氏再次把话题扯到许素儿身上,“我知道你还年轻,不想死。你若是想要我代你去死,我定是愿意的,只是你妹妹还小,我放不下她。你放心,待安顿好你妹妹之后,我定是会去陪你的。” 到现在,梅氏还在装作慈母的样子,可不知她这番言辞感人的话语落在外人眼中却是作呕。 有的人看不下去,立马发表自己意见。 “这话听得我都要把昨晚吃的饭给吐出来了,真恶心啊。” “别说你了,我也是,你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去年派人刺杀郡主未果被对方上门讨钱的事就以为我们忘了?” “明明恨得要死,却非要装出一副怜爱的模样,真是不要脸。” …… 梅氏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眉宇间满是阴郁之色。 “魏夫人。”许素儿红唇轻启,“玲珑已被逐出魏家,再不是魏家人,担不起魏夫人同我去死。再者,玲珑还未体验过人间种种滋味儿,还不想死。” “梅氏,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任鸿曦拧眉道。 “哈哈哈哈。”梅氏忍不住大笑起来,“人证?物证?真是笑死我了。自古最可怕的便是人言,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再者,所谓的物证,随随便便拿一些毒便说是了?我不认!” “放肆!”魏无烨低骂道,“当心规矩!” 梅氏还真是把不要脸发挥到极致。 “规矩?”梅氏嗤笑一声,“老爷,也不知素儿这位郡主哪来的本事,竟然轻而易举便能把此事扣到妾身头上。性命攸关的事,还容不得妾身反驳了?” “魏夫人当真不肯承认是你唆使牛氏下毒毒害魏老太太与陈姨娘的?”堂外飘进一道女声。 “本就不是我,为何要承认?”梅氏扬唇反讥道。 “是么?”女声弱了下去,“万管家可不是这么说的。”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一处,只见一位穿着藕色袄裙的娇俏女子站在鼓台边,与之并肩的还有一老一少两男子,依着模样便能知晓这二位是父子无疑。 杨嬷嬷震惊不已,泪眼婆娑地转过头看向大门处,哽咽地喊道:“阿秀。” 阿秀跟着红了眼眶,声音里带着哭腔:“阿娘。” “王爷,民女乔秀,要告魏夫人梅瑶唆使丫鬟将民女推入河中,设计要万嗣相救民女,以此好毁了民女清白,使得民女只能嫁给万嗣。”阿秀直直跪在堂外,朝任鸿曦磕头,“怎知万嗣胆小,误了魏夫人计划。万嗣没能救起民女,魏夫人便以为臣女已死。因着害怕我阿娘知晓,便说民女已经回家去了,更是瞒着万管家等人,说是万嗣救起民女。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使得民女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来指控凶手。” “起初阿娘信了魏夫人的话,便答应了民女与万嗣的亲事。之后万管家一家对魏夫人心存感激,事事顺他。”阿秀声泪俱下,听得在场之人皆为动容,“可怜万管家也被蒙在鼓里。” 万庆年被点到名,带着儿子万嗣跪了下来,此时恨不得将梅氏生吞活剥了,真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梅氏的计谋,白白把自己一家给牵扯进去。 任鸿曦大手一挥:“去,把那三人带进来。” 阿秀三人被带上公堂。 杨嬷嬷立马扑过去抱住阿秀低声抽噎起来:“阿秀,你可吓死娘了。” 对于突然出现的阿秀,梅氏有些恍惚,随即笑道:“我就说阿秀没死吧,杨嬷嬷,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杨嬷嬷眼里如同淬了毒一般狠狠盯着梅氏:“夫人的本事当真是我们旁人不能比拟的。” 梅氏扶了扶鬓角,微微一笑:“杨嬷嬷客气了。” “草民万庆年,参见王爷。”万庆年直接忽视魏无烨递过来的目光,朝任鸿曦磕头道,“草民先替拙荆牛氏向王爷请罪。牛氏确实受了夫人的指使在老太太的燕窝里下了毒。” “老万!”牛氏吓得拔高声音,“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哪里敢做这样的事?” “肃静!”任鸿曦冷声道,“公堂之上岂容你咆哮?” 牛氏立马噤了声,胆怯地着任鸿曦。 万庆年此刻心情也很复杂,儿媳妇没能讨到,还要把自己的老婆子给折进去。 “阿爹。”万嗣小声地喊道。 万庆年看着万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以及肿的跟鸡蛋那么大的包,咬咬牙,干脆豁出去了,万嗣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好不容易拉扯大,不能就这么没了。 “杨嬷嬷也在这,想来杨嬷嬷已经告知王爷具体经过,那草民也不再重复。牛氏在燕窝中下的药草民也藏了些,正放在她床下。”万庆年几经思量,还是选择放弃牛氏,“草民与牛氏夫妻多年,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骗不了我。” “万嗣之前是受了夫人的指使故意到河里搭救阿秀,却没有救起阿秀。”万庆年叹了口气,“这小子对阿秀心有愧疚,实在不忍心欺骗杨嬷嬷,便只能将此事告知草民。养不教父之过,妻不贤夫有过。草民无颜请王爷恕罪,还请王爷秉公执法,莫要让凶手逍遥法外。” 第78章 案终 牛氏听见万庆年这话,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气得浑身哆嗦,正欲反驳回去,却对上了万庆年那冷若冰霜的眸子,以及听见万嗣的哀嚎声。 “阿琴。”万庆年低声唤道,“你就招了吧,莫要再狡辩了,嗣儿还小,你让他日后如何见人?” 牛氏闻言,眼中的火焰立马消失殆尽,整个人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泄了气,满眼疼爱地看着万嗣。 牛氏深吸一口气,毅然偏过头,抬袖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珠,朝任鸿曦重重磕了个头:“民妇牛琴,受夫人之命给老太太下药,此事千真万确,之前是民妇欺骗王爷,还请王爷责罚。” “牛氏!”梅氏面色一垮,义正言辞地指责道,“连你也冤枉我!啊!”后面还没说完的话悉数化作一声尖叫。 梅氏捂着脸颊,不顾脸上的疼痛,惊讶地看着脸色铁青的魏无烨:“老爷!” 魏无烨不说话,又是一掌甩在梅氏脸上。 梅氏脚下一个不稳,直接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如今所有人都指向你,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魏无烨目眦尽裂,眸子里的火焰几欲夺眶而出,“你这个毒妇!” 梅氏怔愣许久,讷讷地坐在地上抹着眼泪,而后突然起身,仰头大笑,伸出手指着魏无烨:“毒妇?你魏无烨也好意思说我是毒妇?你又能好到哪去!” “你卖女求荣,为了一己私欲,竟然要将馨儿嫁给陈梁那个瘸子!你与老太太都一样,冷血无情!我身为馨儿的亲生母亲,却不能插手自己女儿的婚事。既然你不答应退婚,那就守孝吧,我不介意把馨儿再留上几年。”梅氏眸里闪烁着癫狂之意。 “混账东西!”魏无烨怒不可遏,夺过一边衙役的佩刀就想往梅氏身上砍去。 然而刚扬起的手却被一只更有力的手给阻止了。 肖风冷漠地夺过魏无烨手中的刀还给一边胆战心惊的衙役。 衙役小心翼翼地接过佩刀,偷偷瞥了眼上首任鸿曦的脸色,接连两次被抢了刀,又是在冽王面前失了仪,他该怎么交代? “放肆!”任鸿曦怒道,“魏侍郎,公堂之上岂容你随意胡闹的?” 魏无烨刚刚被梅氏气昏了头脑,手中的刀被夺走之后,神智也渐渐回笼,歉然拱手道:“微臣失仪,还请王爷责罚。” “肖风,看好魏侍郎。”任鸿曦对着肖风说道,“切莫要让他冲动。” “魏夫人方才所言,便是承认是你唆使牛氏下毒谋害魏老太太与陈姨娘了?”任鸿曦问道。 梅氏颓然一笑:“没错,我都认了,是我,一切都是我干的。” “事情都因老太太而起,她自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任。至于陈怜。”梅氏嗤笑一声,“一个妾室罢了,仗着肚子里多了块肉,就目中无人。” “十多年来,我尽心尽责操持府务,老太太看不见,却为了照拂自己娘家,不惜把自己亲孙女往火坑里推。他们只顾及着自己的利益,从来不念及所谓的骨肉亲情。” 梅氏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头看着许素儿,扬唇笑道:“许素儿,你当真以为老爷是真心把你找回来的吗?别傻了,当年就是故意把你丢走的。如今找你回来也不过只是想让你替馨儿去参加三皇子的选妃大典罢了。这魏家,哪有什么感情可言,不过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豺狼虎豹罢了。” 梅氏这番言论听得外头的人们唏嘘不已,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 也不知是肖风故意放水还是魏无烨躲开了肖风,只见魏无烨气冲冲地上前,一脚踹到梅氏背上。 梅氏猝不及防,身子向前倾,脸冲着地,磕破了嘴唇,满嘴的血腥味。 “毒妇!你罪该万死!”魏无烨额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 梅氏扶着地板,挣扎着想起身,几次未果,只能趴在地上,不甘心地捶打着地面。 “老爷与我也不过是半斤对八两,你又何必说我呢。”梅氏嘲讽道,“既然做了我便不怕,好歹老太太便是走了,你得停职在家中守孝一年。一举两得,我便不亏。” “你!”魏无烨攥紧拳头,怒视梅氏。 “行了。”任鸿曦打断了魏无烨的话,“既然魏夫人已经招认,此事也已经清楚。犯妇梅氏,毒害婆母,罪大恶极,天理难容!故褫夺其诰命封号,押入大牢,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好!”百姓们纷纷鼓掌,皆是一副大快人心的模样,“这种毒妇就是死千次万次都不足为过!” 梅氏没有多大反应,静静地趴在地上,脸上无悲无喜。 “至于牛氏,先前做伪证欺瞒本王,挑衅皇室威严。又有与梅氏合谋毒害主人,罪不容恕,押入大牢,明日处决!”任鸿曦道。 牛氏身子一颤,绝望地闭上眼:“多谢王爷。” “玲珑郡主受小人诬陷,今已查明,当堂无罪释放。”任鸿曦偏过头看向许素儿,“郡主受委屈了。” 许素儿微微一笑:“多谢王爷还玲珑一个公道。” “此案已结,退堂!”任鸿曦收回目光,最后一次敲响惊堂木。 秋雁扶着许素儿走出府衙,望着蔚蓝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郡主,我们终于出来了!” 还没等许素儿说话,旁边围上来好些百姓,手里高举着东西。有煎饼、鸡蛋、蔬菜,甚至还有猪崽! 猪崽还极其配合地叫了几声。 “郡主,这是我自家做的饼,您好好尝尝。” “去去去,一个煎饼有什么好的,里面的馅咸得死人。郡主郡主,您看看这是我自家地里的萝卜,可甜了,你拿回去炖骨头汤喝。” “还好意思说别人,你这萝卜泥都还没洗干净。再说了,前些天霜冻那么大,萝卜早冻死了。郡主,看看我这猪崽,正好回去宰了吃。您要是现在就吃,我现在就去宰了它!” “诶别!”许素儿及时出声挽救了一条猪命,笑道,“谢谢诸位好意,玲珑心领了,东西诸位还是拿回去吧。” “郡主这是哪里话。”抱着猪崽的大汉不赞成道,“郡主受了这般委屈,我们哪里看得下去,心疼得紧。可是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的,只能搜刮家里最好的东西给郡主了。” 大汉一边说着一边把猪崽往许素儿身前凑过去:“郡主若是现在不想吃,可以先养着,养着过阵子再吃。” 猪崽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命运,依旧欢腾地叫着,不时还甩着自己那短小的尾巴。 许素儿实在是招架不住百姓们的热情,正想找秋雁来挡挡,回过头却见这小妮子早被一个大娘给扯到一边,乐呵呵地剥着手里的糖,眼睛弯成月牙状。 这丫头。许素儿心里无奈叹口气。 “素儿。”一道沙哑的男声传来。 吵嚷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气氛略微尴尬。 “魏大人。”许素儿唤道。 魏无烨抿了抿唇:“跟父亲回家吧。” “哟!”拽着秋雁吃糖的大娘白了眼魏无烨,“魏公真是健忘。当年抛弃了郡主,想着要利用她就借口找回来?如今被冤枉,魏公也不想着彻查,却是直接把郡主送到大牢,当着所有人面要求郡主以命抵命。怎么?现在知道郡主是被冤枉的,就想郡主回去了?” “嘁!这哪里是想郡主回去。”大汉不屑地撇撇嘴,抱紧手中的猪崽,“魏公分明是想着郡主的身份,回去好充个门面,日后保不准想把郡主许配给那户人家,好让自己日后的仕途顺畅。” “哎哟,还是你精明。”大娘笑道,再次剥了颗糖往嘴里送,“要我说郡主,您被逐出来也是好事,何必再进那满是算计的家?您要是不嫌弃,就去我老婆子家里住,您想住多久都行,老婆子天天给你做糖吃!” “就是就是,郡主,您也可以去我家!” …… 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魏无烨恨不得此时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如今府中的事一团糟,声评差得很,确实需要许素儿回去撑门面。 “素儿?”魏无烨极力屏蔽旁人的话,殷切地看着许素儿,“之前是父亲的不是,为父给你道歉。你就随父亲回去吧,好歹是你的家。” 许素儿眸里掠过一丝不屑,好不容易正大光明的出来了,怎么可能还会回去? “魏大人。”许素儿苦笑一声,“玲珑也是人,也会寒心。魏大人既已将玲珑逐出府,再回去也是辱了魏大人颜面。” “你这是不想回去了?”魏无烨不悦地皱起眉,“你祖母尸骨未寒,你就算再记恨为父,也不愿回去给你祖母磕个头上柱香么?” 魏无烨见许素儿拒绝,便直接把魏老太太抬了出来,作为孙女不去给祖母上香,此为大不孝,任何人也不能阻止。 先把许素儿带回府,至于后面的事,那就由不得她了。 许素儿自是知晓魏无烨心中所想,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大娘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陪着郡主去上香。” “我也去!” “我!还有我!” “对,我们一起陪着郡主去!” 众人纷纷附和。 魏无烨脸色彻底垮下去,愤愤拂袖。 百姓们的反应倒是让许素儿意外,不过此举也恰好打消了魏无烨的计划。 于是,接下来便出现了新奇的一幕,大半个京城的百姓齐聚魏府门前,不吵不闹,虔诚地鞠躬。 第79章 回家 魏府上下一片素缟,哀乐声不绝于耳。 魏无烨碍于身后百姓,客客气气地迎着许素儿走进门。 甫一进门,便瞧见魏如馨在一众丫鬟婆子的阻拦下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叫:“混账东西,你们赶拦本小姐的路,信不信本小姐立刻让人把你们通通杖毙!” “放肆!”魏无烨上前一步,拉开魏如馨,怒吼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魏如馨顿住了,抬头看着魏无烨,潸然泪下,哽咽道:“父亲,我母亲她肯定是被冤枉的,您一定要救她。” “住口!”提到梅氏,魏无烨心头的怒火再次被点燃,看向魏如馨也愈发不顺眼,“她已经亲口承认自己所作所为,你祖母跟你那未出世的弟弟,都是她害的,她死有余辜!休书已经送往你外祖家,她不再是我魏家人!你若是知好歹,就安分些,如若不然,我不介意把你也送走。” 魏如馨不可思议地看着如此无情的魏无烨,喃喃道:“父亲?” 魏无烨不愿再多看魏如馨一眼,偏过头看着许素儿,放缓声音道:“去给你祖母上柱香吧。” 魏如馨这才注意到许素儿,见她一身锦衣华服,安然无恙。再想到梅氏被判死刑,明日便要斩首,顿时嫉恨不已,推开阻拦自己的丫鬟婆子,大步上前,伸手朝许素儿脖间掐去,红着眼骂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害人精!你害我还不够,还害我母亲!你既然被丢了还回来做什么!干脆死在外面!你这是扫把星,丧门星!你看看我们好好的家,都被你克成什么样了!” 许素儿反应极为敏捷,及时抓住魏如馨的手腕,扬手直接朝她脸上扇去,一个响亮的耳光飘荡在空中,久久不散。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也唤回不了魏如馨的神智,此刻的她犹如疯子一般,没有一丝仪态可言,死死瞪着许素儿,破口大骂:“许素儿,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许素儿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再次赏了她一个巴掌,勾唇道:“胆敢辱骂诅咒郡主,魏如馨,此刻我就算杀了你也没人敢有异议。” 魏如馨被许素儿眼里毫不掩饰的杀意给吓住了,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你,你敢!”良久,魏如馨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当然。”许素儿嫣然一笑,从袖间掏出一把短刃横在魏如馨脖间,进了魏家之后,她这把短刃便从不离身。 魏如馨自是以为许素儿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她是来真的。脖间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颤栗,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父 ,父亲,救我。” “素儿。”魏无烨拧眉道,“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魏如馨是个女儿家,到底对自己还有用途。几番思量,魏无烨劝道:“她是你妹妹,别胡来,莫要搅了你祖母清净。” 许素儿嗤笑一声,收回短刃,松开六神无主的魏如馨,拍了拍她肩膀:“日后说话小心些。”说完,迈开步子朝灵堂走去。 魏如馨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脸上的泪水被风擦拭干净,只留下一串串泪痕。 此刻的魏如馨比之从前,可谓是不及分毫。魏无烨怎么也想不明白,以前温柔端庄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又或者,以前的种种也是装出来的。 思及此,魏无烨看向魏如馨的眼里多了几丝厌恶,没好气道:“还不滚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灵堂内,周嬷嬷跪在灵柩边,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机械地往火盆里递纸钱,在听闻门边动静时,抬头看着许素儿,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起身行礼:“素儿小姐。” “嬷嬷不必多礼,我来给老太太上柱香。”许素儿扶了把周嬷嬷。 周嬷嬷原本逝去的泪水再次盈满眶:“素儿小姐受委屈了。” “不会。”许素儿笑了笑,松开周嬷嬷,接过一旁丫鬟递过来的香,朝着灵柩深深鞠了三个躬,又抓了把纸钱递到火盆中,转身便欲离去。 不料连嬷嬷带着清扬园一众丫鬟婆子候在门前。 “老奴奉皇后娘娘前来服侍郡主,如今郡主走了,老奴自是应当跟随郡主一起走。”连嬷嬷福了福身。 魏无烨看了恼火不已,可也不好上前阻止,毕竟连嬷嬷等人来自宫中,也并不是他府中之人。 “好。”许素儿点点头,“魏大人,秋雁服侍玲珑已久,离她不得,正好跟魏大人讨了她去,不知大人可否应允?” “自是可以。”魏无烨点点头,心里还期盼着许素儿能念及自己一分好。 “既如此,那就多谢魏大人了。”许素儿盈盈一福身,“玲珑便先回去了,待老太太出殡之日,再来送她最后一程。” 外头的百姓似乎心有所感,有的甚至已经扒到大门口,伸长脖子张望。 魏无烨隐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许素儿一步步得了离开,心里瞬间空了一处,莫名感觉有什么东西也在慢慢离开一般。 郡主府在东街,地理位置较为繁华,诸多贵人府邸皆在此处,而与郡主府比邻的正好是任鸿曦的冽王府。 经过冽王府时,许素儿不禁愣了一下,还真是巧了。 郡主府早已经修缮完毕,府中管理打扫之人皆有,就一直等着主人驾到了。 听闻许素儿会来,管家王聪早早带着一干下人候在门口,待见着许素儿时,立马高呼道:“老奴王聪,携府中上下,欢迎郡主回家。” 王聪面容和蔼,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令人见了不禁心生好感。 “起来吧。”许素儿微微一笑,“这段日子有劳诸位了。” “咦?若是老婆子我没记错的话,王管家之前不是冽王府的管家么?”连嬷嬷疑惑道。 王聪笑了笑:“嬷嬷好记性,老奴此前确实在冽王府。不过半年前王爷念及老奴岁数大,便恩准老奴还乡了。可这人呐,做惯了哪里闲的住,在家歇了几日,便又出来找事了,恰好看见官府发文说郡主府缺人,这不,又让我给撞上了?” 王聪简单地交代了一番,连嬷嬷不疑有他,没再多问。 “外头风大,郡主,先进屋吧。”王聪侧过身子。 郡主府比之魏府大了整整一倍,雕梁画栋,峥嵘轩峻。光是花园就有三处,景物各不相同。 绕过蜿蜒盘旋的回廊,终于抵达主院。 院子进门两边栽着芭蕉,因着天气日渐转暖,在一簇枯黄的芭蕉叶里也能瞧见嫩绿的颜色。 进了主屋,一架描金的山水屏风将里间与外间很好的隔开,香炉内正悠悠地吐着袅袅白烟。 “郡主,还是咱们自家阔气。”秋雁摸了摸身边的桌子,轻轻敲了敲,然后凑近身子细细打量,嘴里发出惊羡地叹息,“竟然是黄花梨打造的!郡主,咱们发财了!” 秋雁那一副财迷的模样让许素儿忍俊不禁:“是啊,发财了。” 若是这小妮子知道锦绣坊也是她家郡主的,估计会更恐怖吧。 歇了没多久,王聪送来了府中的账本。 “宫中每月都会送来供奉,老奴一一收好,让人给抬到库房里去。”王聪道,“郡主何日得闲,随老奴一同去库房瞧瞧?” “不必急于一时。”许素儿笑了笑,“王叔忙活半天,也该歇歇,这账本我就先看着,至于库房,改日再去瞧瞧。” “是。”王聪应道。 一个下午,许素儿便坐在书桌前细细翻着账本,待看清楚进账之后忍不住惊讶,她这个郡主除去逢年过节的各种赏赐,光是每月的供奉就一百两。 窗棂处传来声轻响,许素儿抬起头看了眼,便见任鸿曦笑意盈盈地站在窗台边,扬了扬手腕上扎着红色的绸带,道:“祝贺郡主乔迁新居,想来想去,估计也只有我这个礼物郡主瞧见了才舒心。这不,我就来了。” 许素儿哭笑不得合上账本,正欲起身,却早一步被任鸿曦揽在怀中。 “丫头,如今你我便是邻居了。”任鸿曦下巴枕在许素儿肩上,“日后得麻烦郡主多照拂一二了。” “这话应该我同王爷说吧。”许素儿笑道,“王叔是你安排进来的吧。” 任鸿曦松开许素儿,拉过一旁的椅子挨在她身边坐下,道:“正是,起初只想着派个人打点一二,想来想去,也没个靠谱的,便让王叔来了。不过日后恐怕又得辛苦他老人家了,咱们这两个府合起来,真够大的,得多给他点月银。” 许素儿怔愣片刻后才反应出任鸿曦话里的意思,脸颊上顿时飞起两片红云。 任鸿曦一下没忍住,单手挑起许素儿的下颌,凑过身子在她红唇上落下一吻,促狭道:“郡主说本王所言可在理?” “在理。”许素儿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作何思考。 任鸿曦眸里掠过一丝得逞之色,揽住许素儿的肩头,柔声道:“七日后我得离开京城一趟。” “去多久?”许素儿回过神,也顾不上羞涩,直接问道,眉宇间含着三分急切。 任鸿曦愣了一下,这还是头一遭许素儿这般主动问自己去向,随即失笑道:“我只是去替陛下办件事,很快便能回来。” “可是。”后面的话许素儿没有说出口,而是伸手比划了个“三”,用眼神询问。 任鸿曦笑而不语。 第80章 风云1 翌日,梅氏被押往刑场,沿路两旁都站满了百姓,手上挎着竹篮,陆续地拾起篮子里的烂菜叶与臭鸡蛋,狠狠朝梅氏身上砸去。 梅氏头发散作一团,挂着菜叶,蛋黄顺着发丝往下掉。 梅氏没有任何反应,目光空洞,没有一丝焦距,呆呆地望着前方。 比较于梅氏,后面囚车里的牛氏可谓是精彩了,一个劲地哭着骂着,可她叫骂得越厉害,招呼她的臭鸡蛋与烂菜叶也越多。 “母亲!”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响彻云霄。 人们手头的动作都顿住了,目光齐齐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只见魏如馨穿着麻衣,奋力推开面前阻挡的官兵,跑到梅氏的囚车上,紧紧抓着栏杆,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喊道:“母亲!您看看我,我是馨儿啊,我来看您了,母亲!” 梅氏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回应。 被魏如馨推开的官兵黑了脸,上前一把将其推开:“岂容你在此造次!还不赶紧离开!” 魏如馨被官兵推了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上,看着驶过的囚车,再次扯开嗓子喊道:“母亲,您看看我一眼,求求您了,就看我一眼好不好!” 梅氏眸光微闪,搭在栏杆上的手紧紧握着,似在极力克制什么。 任凭后面魏如馨的声音多么悲恸,至始至终梅氏也没能回头看她一眼。 位于街道旁一处茶楼的雅间内,秋雁收回探出的脑袋,感慨道:“如馨小姐喊得这么感人,这梅氏素来不是最疼爱她的么?怎么都不搭理她一下呢?” 许素儿放下手中的杯盏,道:“正是因为爱她,所以才不会搭理。” “咦?”秋雁显然不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抓耳挠腮半天,也没能会出意来。 “梅氏做了如此逆天之事,她身上的罪名怎么也抹不去。她死了便死了,可是魏如馨还活着,是她的女儿,这是铁打的事实。她若是应了魏如馨,那么在旁人眼中,魏如馨又当是怎么样的?”许素儿反问道。 秋雁眸光一亮:“如果梅氏应了,那么势必就会上演一幅母女情深的画面。在百姓眼中对如馨小姐就会有所怀疑。那就是梅氏敢毒害婆母与丈夫的妾室,那么身为她的女儿,又与她如此亲昵,难保不会学了她的手段去。如馨小姐现在该做的,就是尽量与梅氏不要接触。” “聪明!”许素儿赞赏地看着秋雁。 “哇塞!”秋雁忍不住长叹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真多,奴婢脑子都不够用了。” 秋雁晃了晃脑袋,再次探出头去看,梅氏已经被押到了刑场之上。 两个身材魁梧的刽子手肩上扛着大刀,大刀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着让人心颤的光芒。 秋雁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快意,于是,原本有些缩回的脖子再次探了出去,还不忘招呼许素儿一同观看。 许素儿自是不会错过,起身走到窗边,视线畅通无阻的落在梅氏身上。 梅氏好似察觉到了一般,猛然抬起头,原本沉寂的眸子瞬间迸发出摄人的光芒,嘴里发出尖叫:“许素儿!都是你!你别得意,我在下面等着你!咱们明天见,看看你还是不是我的对手!” 台下的百姓被她这嗓门儿吓得一个哆嗦,当即拿出仅剩的一些东西再次朝梅氏扔去。 “恶人果然是恶人,都在这个关头了还诅咒别人!” “就是就是!你这样的恶人阎王爷也不会收你,只能当孤魂野鬼,一辈子也投不了胎!” …… 许素儿对于梅氏的咒骂毫不在乎,毕竟诅咒她死的也不止梅氏一人,可她不依旧活得好好的。 梅氏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响起百姓们鼓掌欢呼声。 邢台上被鲜血染得通红,梅氏的尸首早已分家。 行刑后的尸骨是允许由家人带回去掩埋的,牛氏的尸骨已经由万庆年父子收了去,可梅氏的尸骨迟迟无人来领。 因着魏无烨已经递了休书到梅府,便表明梅氏再与魏家无关,自是不会派人前来。如此一来,只有等着梅府派人了。 左等右等,只等来梅府一句:“此人不配入土,任凭官府处置。” 这样一来梅府也是拒绝收尸了,于是只能当做无人认领的尸体丢往乱葬岗,任由野兽分食了。 魏如馨偷跑出府一事被魏无烨知晓,当即怫然大怒,直接让人把她送外城外的庄子上去。 没过多久却听闻魏如馨趁下人不注意偷偷跑了,怎么也找不着人。 “哦?”听到这个消息时,许素儿很是诧异。 这魏如馨自小娇生惯养,再者陈梁与她的婚约依旧作数,并表示能等到她出完孝再完婚。依着魏如馨此刻的名声,嫁给陈梁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竟然会想不开逃跑? “奴婢听见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秋雁极为夸张道,“连五岁的娃娃都知道这事。” “魏大人直接去告了官。”秋雁继续说道,“官差连着找了三天也没能找到人才就此作罢。” “日后如何,且看她自己造化了。”许素儿勾了勾唇,离开魏家的魏如馨,还能做什么呢?手不提肩不能扛的大小姐。 正月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溜走了,一眨眼的功夫庭院里的枯枝抽出嫩绿的新叶,雀跃地站在枝头迎风招展,让人不禁感叹时光的流逝。 自任鸿曦离开已有半月功夫,起初每隔三日便会有信传来,也就传过两回,后面直接断了联系,就连郑连等人也查不到任鸿曦的踪迹。 许素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仔细一想,又不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唉。”许素儿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纸面上愈发端正,渐有风骨的字体,长长叹了声气。 “郡主都叹了不下五次气了。”秋雁关切地问,“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还是魏大人又想让您回去了?可距他上次来府上已经是六日前的事了。” 魏无烨闲在家中,整日里无所事事,时不时总往郡主府上来打打感情牌。起初许素儿还会同他讲上几句,后来时间久了,也懒得做面子上功夫,直接回绝了。 魏无烨?!听到秋雁提起魏无烨,许素儿顿时回过神,差点忘了还有任永元这条毒蛇了! 思及近段时间赵禾送来的情报,都没有三皇子府的任何动静。这根本不可能! 任永元一直暗中观察着任鸿曦的一举一动,任鸿曦离京他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一直在府中坐以待毙,无所行动。 再者魏无烨这人喜好钻营,离了朝堂就跟鱼离了水一样,没有半分自在。而魏无烨与任永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魏无烨已经六日不曾前来,放弃不是他的做派,思来想去,唯有三皇子府一个去处。 与许素儿所想一致,魏无烨敲响了三皇子府的后门,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任永元听闻门边动静,不用抬头也知晓是何人了。 “殿下。”魏无烨揭开头上的帽子,轻唤一声。 “魏侍郎。”任永元掩饰住眸子里一闪而逝的不耐,唇边勾起一抹浅笑,“魏侍郎连着几日来本皇子府上,就不怕外人看见了说闲话?” “殿下。”魏无烨无奈叹了口气,“臣也是没有办法,别说闲赋在家一年,臣在家待了半月,实在是受不了了。” “可这为人子女,为父母守孝天经地义,古来皆是如此,并非魏侍郎一人。”任永元道,“旁人都能受得,想必你也可以。” “殿下。”魏无烨犹豫片刻,而后压低声音,“殿下又何必曲解臣的意思呢?臣指的是。”魏无烨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上方,其意不言而喻。 “魏侍郎这话可真是大逆不道啊。”任永元别有深意道,“为了你的仕途,便想拿本皇子的命去博么?本皇子有那般乐善好施?” 魏侍郎也干脆豁出去了,回道:“殿下难不成忘了云州之事?” 任永元闻言,脸色骤变,眉宇间满是冰冷:“怎么,你是在威胁我?” “臣不敢。”魏无烨连忙说道,“臣只是想说,如今朝堂之上五皇子风头渐长,陛下也允诺待其下个月成年之后封为郡王。殿下为人和善,事事亲躬,却得不到陛下赏识。五皇子只不过是巡了次南营,并不曾有建树。” “行了。”任永元打断了魏无烨的话,“魏侍郎还是多在家中歇着吧。” 魏无烨张了张嘴还欲说什么,但在对上任永元那如冰渣的目光时,一肚子的话又咽了回去,不甘地低下头:“是。” 魏无烨走后,任永元当即把手边的东西甩向地面,一时噼里啪啦作响。 宋行止从屏风后走出来,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将其一一放回原位。 “行止,永州那边可有动静?”任永元神情阴鸷地问道。 “不出意外,晚上便会有消息传来。”宋行止回道。 “好!”任永元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我就不信,这回任鸿曦还能逃掉。” 魏无烨所言不假,老五越发得势,隐有盖过他之意。他自是想奋力一搏,毕竟也有了底气,可他有自己的打算,也不想让魏无烨觉得是他劝动自己。 铲除掉任鸿曦,才是眼前的关键,毕竟他手里可是握着十万玄甲军的。 玄甲军在大宣可是神话一般的在,自先祖皇帝亲手创建,各个身怀绝技。曾面对凶猛彪悍的二十万西夷大军也面不改色,直接打到了人家都城去,让西夷王哭着求和,俯首称臣。 无论如何,任鸿曦必须除去。 永州一片密林中,两位身穿玄甲的男子在林中飞快地穿梭着,后面黑衣人紧追不舍。 “我说,咱们要不就在这里动手吧?遛了这么久,够累的。”贺天逸气喘吁吁地问道。 任鸿曦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位置,皱了下眉:“妥么?” “有什么不妥的?夜黑风高,杀人放火,非常妥!”贺天逸跃跃欲试。 “好歹也是个县令,为人父母官,竟然说这样的话。”任鸿曦嫌弃地看了眼贺天逸。”任鸿曦,你小子说这话没良心了。”贺天逸不满地瞪着任鸿曦,“要不是你把我拖进来,我愿意趟这趟浑水?我还宁愿在县衙里摸猫逗狗呢!” “行了,别废话,按计划行事。”任鸿曦停住脚步,利落转身,拔出腰间的佩剑,看着越来越近的黑衣人。 “对了。”贺天逸一边拔剑一边问道,“你的计划,郡主知道吗?” “不知道。”任鸿曦很直白地回道。 贺天逸简单粗暴地解决掉身边的黑衣人,还不忘朝任鸿曦翻个白眼:“完了完了,到头来别再让我给你支招。” 第81章 风云2 凉风追逐着细雨,犹如情人间耳鬓腮磨般,迟迟未肯分离。 天色阴沉沉的,守城的士兵揣着袖子,缩着脖子,靠在城墙边醒神。 一匹急驰的骏马稳稳当当地停在城门口,掀起一阵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 还不待士兵拦人问话,只听马上的人焦急地喊道:“我乃冽王麾下副使肖风,有急事禀报陛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金牌。 士兵见后,大惊失色,连忙躬身行礼。 肖风不做停留,驱马向皇宫方向前行。 郡主府中,许素儿正与连嬷嬷坐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分拣黄豆。 这时,只听见远处传来三声钟响,许素儿手上动作一顿,细细辨别声音的来源。 连嬷嬷脸色煞白:“这是皇宫里的丧钟,难不成是哪位贵人……” 许素儿只当是哪位寿终正寝的老太妃薨了,也没多想,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宫中内侍来报。 没过多久,前来报丧的内侍终于抵达,只不过消息却是让许素儿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在地,好在连嬷嬷及时扶了她一把。 “方才公公所言。”许素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只觉喉咙苦涩,堵得厉害,说话也艰难起来,“是……冽王?” “正是。”内侍叹了口气,“王爷此前在永州处理剿匪一事,哪知土匪狡猾异常,假装投诚,故意引王爷前去商讨却设下重重埋伏。最终,王爷未能幸免于难。” “这消息可否准确?”许素儿仍旧不肯相信。 “自是准确。”内侍一脸肯定道,“是王爷身边那位肖风肖大人亲自来报的,哪能有假。再者,王爷的尸体也已经运送回京,皇后娘娘着人在冽王府置办灵堂呢。” “好了,郡主,奴才还得去别的府上告知一下,便先告退了。”内侍福了福身。 许素儿回了屋里,看着桌上摆着的丧服,面无表情地将其扫落在地。 “郡主?”屋外听见动静的秋雁想要推门而入,却被许素儿制止住了,“没事,我方才挑豆子累了,先歇一歇,你先退下吧。” 流云斋内,接到消息的赵禾也是一脸错愕,完全不敢相信任鸿曦竟然会栽倒在一群土匪身上。当即便去找了许素儿。 三皇子府内,任永元得意地看着镜子里一身戎装的自己,用布擦拭着佩剑,眸里闪烁着思量。 “陛下已经下旨着殿下前去永州剿匪了?”宋行止走进来,瞧着他这一身装束,颇为惊讶道。 任永元点点头,眉宇间的喜悦难以遮掩:“是的,行止,我终于等到了。” “那就祝贺殿下了。”宋行止拱手道。 任永元拍了拍宋行止肩膀,道:“你同我一起离开。” “殿下?”宋行有些错愕,任永元的打算他是知晓的,此次便是要悄无声息行逆天之举。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任永元微微一笑,“你助我良多,又岂有将你一人留下之理。” 他这道旨意还是趁着父皇神智不大清明的时候要来的。 听闻任鸿曦死讯,父皇悲恸不已,当即昏了过去,醒后整个人也是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旁人说什么,说话也是语无伦次。 他便趁机请了这道旨意。 为防任鸿毅变卦,任永元马不停蹄地点了五千精兵前往永州。 任凭赵禾有舌绽莲花之能,可许素儿始终保持着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倒真是让他头疼不已。 “主子。”赵禾端起茶往嘴里猛灌,“您想想,冽王是何等精明之人,怎么可能会被几个土匪给端了呢?保不准里面有什么蹊跷呢” 许素儿始终一言不发,两手放在的膝盖上,可膝盖处那褶皱的衣料却是出卖了她此时的心绪。 赵禾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难得见着主子这么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瞧了也怪不好受的。 想来许素儿也听不进什么话,赵禾只能先行离开了。 许素儿讷讷起身,走到书架处,从一方精致的木匣内取出两张泛黄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一个字一个字读着上面的内容,读完一行又重新读。 窗棂处传来一声响动,许素儿连忙抬起头望去,嘴边的笑容还来不及扬起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是只鸟。 许素儿失望地收回目光,走至榻边躺下,将怀中的信纸紧紧贴着胸口方向,两行热泪顺着脸颊落下,浸湿了枕巾。 秋雁站在门口,将怀中的饭菜端到厨房热了一遍又一便,可郡主自打从冽王府上回来之后,便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内,任凭如何劝说也不作答。这若是还不了解其中意,那她就白跟在许素儿身边这么久了。 冽王府内,任鸿毅在皇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到灵柩边,看着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的任鸿曦,再次红了眼眶,扶着灵柩,低下头在他耳边哽咽地说道:“你这小子怎么能走在皇兄前面呢?你让玲珑那丫头怎么办?你因朕一直耽误了自己的婚事,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个喜欢的,你就这么舍得放下?” 说着说着,任鸿毅声音变了调,泪水再次落了下来:“你这小王八蛋听见了没,别去碍阎王爷的眼了,回来同皇兄好好喝一杯,皇兄还没能给你操办婚事呢!” “陛下。”皇后扶着任鸿毅到一旁坐下,心疼不已,“太医说陛下不宜过度伤身,陛下还请。”后面的话皇后也说不出来,直接哭了起来。 因着陛下,她也一直把冽王当做亲生弟弟来疼。遇此横祸,她也是痛苦不已,本还想劝劝陛下,哪料自己也忍不住了。 皇后用帕子捂着脸低声抽泣。 任鸿毅倒是被她逗笑了,带着厚厚的鼻音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会哄人。”边说边搂着皇后的肩头,“每次都要换朕来哄你。” 夜里的风无情地呼啸着,连带着屋顶的瓦片都窸窣作响。 许素儿迷迷糊糊间好似感觉有东西在脸颊上滑动,连忙抓住,猛地睁开眼,却对上秋雁一双惊讶的眸子。 “郡主醒了?”秋雁道,“郡主一日未进食,还是吃些东西为好,厨房炉子上正煨着汤,奴婢这就去端来。” 许素儿回过神,松开了抓着秋雁的手,摇摇头:“不用了。” “郡主这般不吃不喝哪里受得住?”秋雁心疼道。 许素儿偏过头朝里,往上拽了拽身上的被子,闷声道:“没事的,就是困得很,明日再说吧。” 秋雁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目光触及枕巾上那明显深下去的颜色,只能作罢,轻轻退了下去。 许素儿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的,面对着墙壁,手中揣着的信纸也不曾有片刻松懈。 忽然,只觉耳畔有阵微风袭过,凉意传来,紧接着压在身下的头发隐隐换了个方向,就连手中的信纸也受重慢慢地往下移。 许素儿瞳孔微滞,立马握紧信纸,警惕地坐起身,却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四目相对之际,许素儿突然抱住眼前人的脖子,倾身向前吻住他的薄唇,眼泪也趁机肆意地逃窜出来。 “明明你先招惹我,却又半途而废。戛然而止的喜欢,又当让我何去何从?”许素儿哑声问道,“任鸿曦,日后这四时之景徒留我一人观赏,日后苦了痛了,又当与何人说?” 任鸿曦僵直着身子,白日许素儿的种种他皆已听闻,有些后悔此举,可是却又无可奈何。 正在任鸿曦想着该如何安慰她,却不料被许素儿猛推了一把,猝不及防地向后倒去,好在及时扶住床栏,以至于不用那么狼狈。 “罢了。”许素儿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沙哑道,“不过就是日后酸甜苦辣自己一个人尝罢了。若是身子争气,想来也能落得个一身病痛缠身,郁郁而终的结果,正好算是解脱,黄泉再聚。” 任鸿曦闻言,心疼不已,借着外间晦暗的灯光看着许素儿眸眶里打转的泪水却坚强的不肯流下。 印象中总是运筹帷幄的许素儿哪有像现在这般失魂落魄的? “丫头。”任鸿曦双唇翕动,轻轻喊了声,细若蚊蝇,下意识地想要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然而许素儿说完就直接躺下了,用被子蒙住头,低声呢喃道:“当真是死了干净,一了百了,做鬼也逍遥自在,想往哪跑飘过来就成了,我不会给你烧纸钱的。” 钻到嘴边的话因着许素儿这句又给绕了回去,一时间哭笑不得,敢情这丫头以为是见到鬼了。 任鸿曦干脆坐在床沿,替她掖了掖被子,静静地守着她入睡。 又是一个大晴天,太阳早早跳上空中,挣脱开云层的束缚,大大方方地散发着自己的光芒。 有几缕阳光趁人不注意,借着窗缝,淘气地钻进屋内玩耍,留下金辉。 许素儿睁开眼睛,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偏过头看着身边明显凹陷的一处痕迹,瞬间瞪圆了眼。 良久,嘴角缓缓咧开一抹灿烂的笑容。 屋外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除了秋雁还能是谁。 许素儿掀开被子起身打开门,与阳光撞了个满怀,暖洋洋的,忍不住弯了弯眸子。 “郡主。”秋雁正扒拉在柱子上,想着今日该怎么劝郡主吃些东西,实在劝不动,就跟连嬷嬷一起把郡主绑起来给她喂东西,要打要罚后面再说。 “秋雁。”许素儿笑了笑,“去厨房端些吃食来,我饿了。” 秋雁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好好好!奴婢现在就去!” 第82章 风云3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来人行色匆匆,皆向一处东南角奔去。有的人甚至连嘴里的东西都未来得及咽下往前奔。 “郡主,这是怎么了?”秋雁疑惑地问。 许素儿本打算去流云斋找赵禾问问云州书院一事,昨日恍惚间好似听见他提及一些,可自己当时未曾细听,如今想来应当是出了什么状况。 许素儿摇摇头,正欲迈开步子往前走,就听人群中迸发出一道声音:“我们乃云州学子,有冤情要上诉,奈何沿路被歹人追杀,好不容易抵达京城。食不果腹多日,如今已是饥肠辘辘,故厚着脸想同诸位借些银两。待我们返乡,定是会将银两还于诸位。” 许素儿步子一顿,眸里掠过一丝暗色,转过身,缓缓朝人群中走去。 三位书生打扮的男子蹲在墙角边,三人脸上满是血迹,和着干了的泥渍贴在脸颊上,衣衫破烂不堪,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同街边的乞丐的无二,或者说乞丐都比他们要干净。 有人从袖里掏出银两,却被身旁的人给拦住了:“你看看这三个人,哪里有点读书人的样子?脏兮兮的,保不准就是故意如此来讨钱的。” “就是就是,年轻人,你有手有脚的,自己去赚钱嘛,何必这样掌心朝上问人要钱呢?”其余人附和道。 原本众人还满眼的同情怜惜之色,听了这话后,细细琢磨一二,觉得有些道理,便三三两两散了去。 书生见到陆续离去的众人,顿时急红了眼,可碍于面子,方才那些话已经算是折辱了自己,若要他们再出声挽留,实在是做不到。 于是,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长叹无奈,无奈低下头,盯着地面上的沙砾发呆。 “要多少银子?”一抹淡绿色的裙角映入眼帘,伴随着温柔的声音响起。 许素儿示意秋雁,秋雁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稍微年长的一位书生面前,笑了笑:“诸位先且看看够不够?” 书生愣住了,错愕地抬起头,良久方才反应过来,艰难地抬起手,接过秋雁手中的银子,感激道:“多谢姑娘,够的。” “方才你说你们是来自云州的学子?”许素儿状似无意间问道,“开春刚过不久,正是读书的好时候,怎么不好好在书院里读书,跑京城来做什么?” “又或者,这也只是你们的说辞而已?”许素儿疑惑道,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一遍,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书生自是知晓许素儿怀疑是为何,本不欲过多解释,可想到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冤枉是好吃懒做故意来要钱的。立马心有不甘,出声解释道:“小生姓李名唐,这二位一个是王虎,一个是林零。” 李唐先是简单介绍了一下他们,而后继续说道:“如今的云州城,早已不复当年的书城的称号。魏公所办的怀谷书院,也已经是名存实亡。自去年入秋以来,书院不再招收寒门学子,就连最基本的入学也得做层层筛选,身材瘦弱矮小的不可入学。何时开始连教育都歧视外貌与出身了?” 李唐激动得红了脸,眸里闪烁着怒气:“怀谷书院真是枉顾当年开宗立学之本!小生与二位好友本在书院读了一年,却在去年被通知不能再读了。当真非人哉!当今圣上提倡鼓励兴教育办学堂,却偏偏有人反其道而为之!小生与山长理论,山长却直接让门童把我给轰了出来!这还有王法么?” “小生不服,便去州府衙门告状,谁知却被判了个故意寻衅滋事的罪名,将我等被退学的学子一同关押在牢房整整半年之久。” 李唐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额间青筋爆起,拼命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与悲愤:“出狱之后,其他人已经不敢在多言,只能背井离乡去求学,有的只能放弃,回乡种地。小生与二位友人未肯作罢,便想来京城找魏公理论一番。” 许素儿盯着李唐看了片刻,随即收回目光,笑了笑:“原来如此,诸位当真是好气节。” “哟!原来已经有人给了银子啊。”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赵禾摇着折扇慢慢悠悠地走过来,道:“我就是这么回去取钱的功夫,就有人先我一步来了,真是可惜。” “这样吧,那我就请三位去我流云斋坐坐吧。”赵禾十分热情道,甚至都没给李唐他们开口的机会,直接让身边的人扶李唐三人前往流云斋,若要说个具体点,那就是架着吧。 李唐本还想客气一下,可奈何身子没力气,赵禾为人看起来又率性,不似作假,只能被人拽着三步并两步走。 许素儿睨了眼赵禾,只见赵禾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雅间内,赵禾从桌上拿起一张信纸递给许素儿,道:“这是郑大哥收集来的事关云州书院一事,那三个学子的身份也交代清楚,并不是普通的学子。又或者说,他们的身份并不仅仅是学子那么简单。” “私兵。”许素儿扫了眼纸上的内容,淡淡道,“哪个学子虎口上会有厚茧的?这得是长年累月拿着武器所致。那三个学子鬼话连篇,说了一通只有一件是真的,那就是怀谷书院的入学筛选。” “那主子还同他们聊了那么久?”赵禾摸了摸鼻子,“还费了银子,这年头,银子多难赚。” 难不成主子还在因为冽王的事伤心,所以神智依旧有些不大清楚?赵禾心想,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许素儿的神情。 “行了。”许素儿打断了赵禾那不着边际的猜想,“既然是从书院逃出来的,没有道理旁人不知晓。带着这么大的秘密却能安然无恙地躲避追杀跑到京城,你觉得可能么?” “除非他们有通天本领还差不多。”赵禾嘲讽道,“要么就是有人在背地里故意帮衬他们,想利用这三个人搅弄一下时局。毕竟云州可算得上是魏无烨的地盘,而这三皇子又恰巧离京,这二人可是早有勾结。陛下身子又……又大好。有人想浑水摸鱼,倒真是聪明,想来定是哪个与三皇子不对付的人。这怕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手吧,否则那三个人早就死翘翘了。” “不错。”许素儿点了点头。 “主子,您说这是哪个高手在里面搅弄风云啊?”赵禾眼里带着崇拜,“当真想结交一二。” “不,你不想的。”许素儿斜了他一眼,淡然自若地抿了口茶。 “怎么会?”赵禾惊讶不已,“我赵某人可是最喜欢结交英雄的,而这位躲在暗地里的人,就是一位让我佩服的英雄。” “行了。”许素儿打断了赵禾的话,这小子话算他最多,一说就没完没了,“那三人要去衙门告状,今时已晚,那你明日就早早的带他们去。记住,一定得亲自把他们送到衙门。” 赵禾准备好的腔赞美之词还未说完,摸了摸鼻子,一脸讪讪,道:“是。” 赵禾反应过后愣了一下,“豢养私兵可是谋逆之罪啊,这么久时间,他还真能瞒天过海不成?” “世上哪有什么突然之事,都是蓄谋已久的。那三人敢以学子身份来此,那就代表着云州学子确实受了此难。”许素儿道,“魏无烨因着怀谷书院可谓是坐揽大宣近半才子。你以为此事陛下能容忍?平日里犯了错,想惩治一二都会有人纷纷替他求情,你且当这是好事?而此次,正好是个不错的契机。”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早年魏家先祖办书院,当时正值大宣建国不久,百废待兴,物资匮乏,人才急缺。怀谷书院向朝堂输送一批能人志士,解了燃眉之急,当时的天子自当是感激他。可如今河清海晏,盛世清平,不似当年那般匮乏了,有的东西,就该解决掉。否则后患无穷。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你以为在天子脚下发生的事情他会不知?龙依旧是龙,就算是少了一片鳞,依旧遨游九天的龙。” 许素儿这番话听得赵禾瞪大了眼睛,不禁竖起大拇指,极为夸张地赞赏道:“主子若是男儿身,定是个建功立业人才。” “我是个偏安一隅的人,没有什么多大抱负与理想。”许素儿摇摇头,“再者,我那番言论,朝堂之上人都清楚,就连魏无烨自己也清楚,所以才会铤而走险,为自己搏个前程。” 赵禾晃了晃脑袋,忽然想起件事来:“主子,您之前说让我明日亲自送那三个人去衙门是为何?既然他们身后有人相助,又何必让我们出手?” 许素儿勾了勾唇:“因为此刻在京城他多有不便。再者,这也是我的私心,魏无烨蹦跶得够久了。” 屋顶瓦片细微松动的声音传入屋内,许素儿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眸里掠过一丝深意,嘴角不着痕迹地轻扬。 一处僻静的院落里,贺天逸红着脸拍打着捂在自己嘴边的那只手,眼睛瞪得跟夜明珠那般大。 在贺天逸几次翻白眼的情况下,那只手的主人这才松开了他,嫌弃道:“跟个姑娘家似的。” 贺天逸扶着一旁的树干大口地喘着气,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行了行了,我不管你了,我回去当我的县令去,跟你迟早短命。你现在不好好躺在你的棺材里装死人,偏要拉着我去听墙角,真是没劲。” “你不也听得津津有味?”任鸿曦反问道,“差点都要滚下去了。” “我那不是被郡主那番话给惊到了嘛!”贺天逸扬起下巴回道,“一个姑娘家竟有如此谋略,当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知道就好。”任鸿曦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你那是什么表情!”贺天逸朝他翻了个白眼,“我又没夸你。” “都一样。”任鸿曦难得没有回嘴,“我家的。” 贺天逸干脆别过头不再搭理他,不要脸的老王八羔子! 翌日清晨,东方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刑部的鸣冤鼓被敲得震天响,把路过的百姓吓得一个激灵。 第83章 风云4 魏府内,听着魏延的来报,魏无烨震惊不已,呆呆地坐在床沿上,久久回不过神。 “大人,刑部没有我们的人。”魏延拧眉道,“此事怕是不好处理。” 魏无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手扶着膝盖,静静地思忖着,道:“你先下去吧。” 魏延走后,魏无烨气得一脚踢翻身边的凳子,低声咒骂:“一群废物东西!” 魏无烨思来想去,也没能想到好的解决方法。任永元身在永州,鞭长莫及。 魏无烨眸里掠过一丝决绝,抓紧肩头的外衣,趿拉着鞋子,翻箱倒柜的,把一些值钱的物什零零碎碎给捡在一堆,动作中带着一丝匆忙。 如今府中已无正式的女主人,所以待在西院的那几个妾室各个心思活跃起来,时不时各种借口在魏无身边献殷勤。 这不,西院里的黄姨娘梳着素雅的发髻,一身艾绿色罗裙,迈着细碎的步子,优雅地走进来。 守卫见着黄姨娘,心下一突,顿时头疼不已,怎么又是她! 嗓门大不说,脾气又差,借着老爷的三分宠爱,便对他们喝五吆六的。 “老爷起了没?”黄姨娘掐着嗓子问道,尽可能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 守卫甲回道:“已经起了,不过。” 话还没说完,就见黄姨娘大步上前,一把推开门,娇滴滴地喊道:“老爷。” 守卫甲伸在空中的手立马收了回去,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手腕,大早上的,真是恶心死人了。 对面站着的守卫乙也没能好到哪去,嘴巴紧抿成一条线,微微颤抖的身子以及眸子里来不及掩饰的笑意却是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魏无烨正好把一叠银票叠好收入袖中,就看见黄姨娘走了进来,当下不悦道:“胡闹!进来也不知通报一声?你学的规矩呢!” 黄姨娘委屈地看着魏无烨,眸里蓄起泪珠,委屈巴巴道:“老爷,妾身也只是想尽快见着老爷嘛,老爷这么凶妾身,当真是让妾身难受。” 黄姨娘这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看得魏无烨头疼:“你且先回去吧。” 哪知黄姨娘也是个没眼力见的,径直忽略了魏无烨的话,目光往床上那鼓鼓的包袱看去,惊讶道:“老爷这是打算出远门吗?” 阳光顺着敞开的门渗入屋内,带来一室光辉。 可魏无烨阴沉着脸,眼神冷得吓人,当即出声制止住想要上前查看一二的黄姨娘:“出去!” 再说衙门这里头,百姓们惊得眼睛都要掉地上了,公堂之上鸦雀无声,就连审判的官员也是战战兢兢的,拿着惊堂木的手都是抖的。 真有人敢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属实,怀谷书院假借招生之名,大肆豢养私兵。草民也是其中之一,奈何里面惨无人道,为了让人服从他们的管教,他们不惜拿我们的亲人来威胁我们。”李唐说得声泪俱下,“草民的父母,无辜惨死在他们刀下。” “草民的祖母也是。”一旁的王虎连忙点头。 “还有草民的姐姐!”林零跟着说道。 此次审理此案的乃刑部侍郎徐浪徐大人,徐浪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从不搞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举,品性极佳,深得任鸿毅器重。 “你可知此次你要告的可是吏部的侍郎魏无烨魏大人,再者你说的这个罪名可是要诛九族的,你可得想清楚啊,若是随口胡诌想话,你们三人也是难逃一死的。”徐浪严肃地说道。 李唐三人朝着徐浪重重磕了个头,异口同声道:“我三人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千刀万剐,永世不得投胎!” 如此重的誓言在公堂之上久久回旋,在场之人听了皆是哗然。 就在大伙震惊之际,李唐拿出了一份让大家更为震惊的东西,那就是怀谷书院的布阵图! 徐浪接过一看,忍不住呼吸一滞,瞬间遣了身边的亲信拿着自己的腰牌前去皇宫禀报此事,另一边又派人前往魏府捉拿魏无烨。 魏无烨好不容易把黄姨娘给赶走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功夫,又听人来传许素儿来了。 魏无烨郁结于心,若是换做平常,魏无烨定是巴不得她来,再与她上演一副慈父的戏码。 可今非昔比,说不准下一刻官府的人就来,到时就是插翅也难逃。 魏无烨正欲让人去拒绝许素儿,不料许素儿人已经站在院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魏大人。” 魏无烨把身后的包袱用被子给遮住了,抬脚走了出去,艰难地扬起一抹笑容:“素儿回来了。” 许素儿来时便看见了魏无烨身后的那一个大包袱,眸光微闪,道:“魏大人这慌张模样,可是出了什么事?玲珑虽说已经不再是魏家人,可好歹也曾当过一家人,魏大人若有难处,还请说出来,能帮上的,玲珑定当是会帮衬一二的。” “不用,没事。”魏无烨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正常些,“只不过是要去城外庄子上看看馨儿,看看她有没有回来,这个傻丫头保不准在外头吃了苦就会回来了。” “原来如此。”许素儿恍然道,“玲珑正好闲来无事,那就陪魏大人一同前去看看如何?” “不必了。”魏无烨这话完全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许素儿愣了一下,随即讪讪一笑:“看来是玲珑打扰到魏大人了,既然如此,那玲珑便告辞了。”说完,转身准备离去。 一阵破风声响起,数不清的箭矢呈长虹贯日之势直直朝魏无烨刺去。 “魏大人小心!”许素儿惊呼道。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魏无烨一时间无所适从,呆呆地站在原地,待到一支箭矢从自己耳畔堪堪擦过时,这才回过神,狼狈地跑回房中躲了起来。 数十个黑衣人齐从围墙边陆续蹿了出来,手里举着弓,不停地朝屋□□去。 许素儿拉着秋雁躲到花园里的假山后,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魏无烨那边的动静。 素来胆小的秋雁这次竟没有害怕地发抖,反而是好奇地看着许素儿,道:“郡主,这些人是不是我们的人呀?” “哦?”许素儿挑了挑眉,“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他们没有追杀我们呀!”秋雁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个理由让许素儿哭笑不得:“因为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呀。” 院内的门窗早已被箭矢给射成了筛子一样,守卫们倒在地上捂着伤口痛呼不已。 魏无烨此时完全没有可躲之处,因为赶来救他的魏延已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魏无烨抱着膝盖,蜷缩瑟瑟发抖的身子,从书桌底下探出脑袋,看着步步逼近的黑衣人,以及他手上那把还滴着鲜血的剑,鼓起勇气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你说呢?”黑衣人嗤笑一声,剑锋抵着地面,弯下腰,偏过头看着魏无烨,眼里嘲讽之意毫不掩饰,“无用之人,废话倒还挺多。” 魏无烨看见他手腕间露出的一抹青色痕迹,瞳孔骤缩,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摇头:“不不不,不会的,我会走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当真是可笑。”黑衣人不再理会魏无烨,扬起手中剑,直直朝魏无烨胸前刺去。 魏无烨躲闪不及,胸口直直受了这一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哪来的劲,一把抓过身边的凳子朝黑衣人砸去,然后趁机逃离屋内,大声呼救。 假山后的许素儿听见魏无烨这歇斯底里的呼救声,眸里掠过一道精光,这一刻的魏无烨算是彻底完了。 恰好官兵赶来,黑衣人见状只好离去。 看见官兵来此,魏无烨长长叹了口气,眸里带着三分解脱,七分认命。 魏无烨扶着为首的官兵,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也顾不上早前自己的打算,说道:“快,带我去衙门,我有要事相报。” 官兵愣了一下,想到自己来的目的,此前还想着此次任务估计会有点棘手,想不到竟如此顺畅。当下满口答应,带着魏无烨回了衙门。 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怎么的,完全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眸里闪烁着两簇窜动的火苗,表情十分阴鸷。 魏无烨在目光的洗礼下走进衙门,还不待徐浪说出要他来的目的,就听魏无烨道:“我要告三皇子任永元豢养私兵,意图谋反!” 这话一出,再次让公堂陷入沉寂。 众人也不知该是用何种表情来消化此事了,之前是说魏无烨豢养私兵,如今又变成了三皇子豢养私兵,到底哪个说的才是真的? “魏大人!”徐浪率先回过神,“魏大人竟不问问本官为何唤你来此?” “知晓。”魏无烨云淡风轻道,“我也正为了此事前来,这三人所言属实,我所言也属实。” “那依魏大人所言,便是你与三皇子勾结欲行谋逆之事了?”徐浪皱眉道。 魏无烨点点头:“正是。” “既是如此,你可知此事后你要承担的后果?”徐浪问。 魏无烨低头看着被血染红的手掌,自嘲一笑:“自是知晓了,在劫难逃罢了。” 第84章 风云5 也不等徐浪细细审问,魏无烨自觉把云州各处的私兵屯驻地交代个一清二楚。 “徐大人。”魏无烨一阵剧烈咳嗽后,抬眸看着徐浪,“好歹同僚一场,可能请个大夫替我瞧瞧?” 徐浪犹豫片刻,随即点点头,差遣身边的衙役去请大夫。 事情已经查明,无需多问,魏无烨等人暂且被收押大牢。 徐浪思来想去,坐立难安,直接带着写好的供词连夜进了宫。 云州城外,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扰乱夜的宁静,整齐的脚步声响彻云霄,数不清的火把凄厉地照彻长夜。 原本应当在永州城治理匪货的任永元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此处。 任永元身着赤色铠甲,倨傲地坐在马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持着长剑,朝身后的随从比了个手势。 随从会意,从袖中掏出一根竹状长条,一把抽去底端的线条,一道紫色的光芒迅速飞往天空,开出艳丽的花朵。 任永元好整以暇地坐在马上,目光直视前头的城门方向,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殿下。”宋行止手里拿着刚刚从京城传来的信条,大步走至任永元身侧,拧眉道,“魏无烨入狱了。” 任永元愣了一下:“入狱了?因何事?” 宋行止眉头紧锁,把纸递给任永元。 任永元匆匆扫了眼,怫然大怒,一把将纸揉成团丢在地上,骂道:“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东西!” “殿下,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宋行止无奈叹了口气。 如今已经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回去除了死没有其他。 “没有退路那就为自己开一条路出来!”任永元慷慨激昂道,“世上又有几人是坐享其成的?” “全军听令,即刻随我攻入城!前一百者赏银一两!”任永元握紧缰绳,驾马朝城门方向行去。 三皇子叛乱的消息传至京城已经是第二日清早。 驻守云州的忠武将军不战而降,带着手中的五万人马直接归顺了任永元,刺史更是直接打开城门,让叛军进了城。 短短一夜时间内,云州城已然易主。 任鸿毅接到消息后,怒不可遏,当即遣了刘启武带兵前去镇压。 “这三皇子胆子也真大。”赵禾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抿着茶,低声感慨道,“昨日才被举报豢养私兵,就直接起兵谋反了,当真是杀人一个措手不及。” “对了,三皇妃似乎还在京中吧,好歹还怀着身孕,三皇子此举看来是早早之前便计划好的。可三皇妃却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赵禾啧了一声,“主子,你说三皇子这人心怎么就这么狠呢?好歹是自己的妻儿,就这么不要了?” 许素儿眼里划过一丝嘲讽之色,她不也正是死在了任永元的狠手之下才得以有现在这般。 “陛下今日派人查抄三皇子府,可曾有三皇妃的消息?”许素儿问道。 “被陈大人给接回府去了。”赵禾道,“消息刚刚传进京,陈大人便立马进了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了陛下好一阵子,陛下才答应让他将三皇妃给带回府中养胎。” 陈莹心性纯良,并不是那种阴险狡诈之人,前世与许素儿相处也还算融洽,如今遭此变故,让人心有不忍。 当初陛下为了提防任永元拉帮结派势力过大,便将陈家给牵扯了进来。陈莹一个女子,如今怀着身孕被丈夫抛弃,又是何等无辜? 思及此,许素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方小院内,任鸿曦坐在树下,神色从容地擦拭着佩剑,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阳光从树间穿过,落下斑驳的影子照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气质愈发出尘。 “不是我说你,你过几日就要‘入土为安’了,不好好回去躺着,总是躲我这里来,就不怕被人发现吗?”贺天逸坐在一旁,单手托腮,不满地看向任鸿曦。 “你这嘴巴若是不要,那就缝上吧。”任鸿曦睨了眼贺天逸。 贺天逸识趣地转移了话题:“三皇子反了,陛下此时心急如焚,你们不担心他身子再出什么状况吗?上回因为你‘死了’,可是直接吓晕过去了,这才没过几日,又出了这事,他身子哪里受得了?” “就算陛下此次没有事,别的人也会让他有事。”任鸿曦将剑收入鞘中,别有深意道,“陛下能坐在这个位置多年,并不是好糊弄的。他亦有自己的打算。而此刻鱼已经上钩了,但还没到收线的时候,咱们能做的,就是静等。” “这么说来你还有‘诈尸’这一准备了?”贺天逸兴奋道。 任鸿曦直接拿起方才擦剑的抹布堵住了贺天逸的嘴,嫌弃道:“擦擦嘴吧,没有一句话顺耳。” 贺天逸一把拽下嘴里的抹布,默默地瞪着任鸿曦,敢怒不敢言。 夜里总是掩藏一切的最佳时机。 京城四周陆续涌出大批黑衣人,分头行动,前往各处官员家中。 没过多久,凄惨的叫喊声接连响起,惊得巡逻的侍卫纷至沓来,可眼前的场景却是让他们震惊不已。 横尸遍地,血流不止,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一具具尸体都瞪大眼睛,眼里的恐惧与绝望之色久久未散。 许素儿刚躺下却被秋雁给拽了起来,秋雁一边拿起手边的衣服一边给许素儿穿上,焦急地说道:“晚间逆贼潜入皇城,大开杀戮,许多官员府邸都惨遭横祸,死伤无数。皇后娘娘特意下旨派人来接郡主进宫暂住一段时日,待清楚逆贼之后再回来。宫中派来的侍卫已经在外面候着,郡主若是要睡,等进宫再睡吧。” 许素儿一听,原本还有的困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拂开秋雁的手,自己将衣服的带子给系好,嘱咐道:“让连嬷嬷她们也收拾好,随我一同进宫。” “是!”秋雁脚底生风般跑了出去。 许素儿眉心微蹙,此的京城可谓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不可能说能容贼子杀人之后还能顺利逃脱的。 许素儿闭上眼,仔细回想着前生在任永元门外听到的消息。 差不多一炷香时间过后,秋雁的脚步声噔噔噔地响起,许素儿陡然睁开眼睛,是神机营! 秋雁一进门就看见许素儿瞪圆了眼睛,登时愣住了。 “郡主这是瞧见什么了?”秋雁小心翼翼地看向身后,生怕下一刻会有持刀的黑衣人闯进来。可外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许素儿被她那一副谨慎的模样给逗笑了:“行了,收拾好便走吧,莫要让人多等。” 秋雁窘迫地低下头,接过桌上早已收拾好的包袱挎在手腕上,扶着许素儿走了出去。 今晚注定不能平静,街道上灯火辉煌,禁卫军紧锣密鼓地沿街搜寻逆党,惹得犬吠声此起彼伏。 百姓们也纷纷躲在家中收拾着行礼,商量着该去哪里避一避。 许素儿刚走出府门,便被门口一抹身影给吸引住了。 只见那人长身玉立,身着红色圆领袍,腰间系着牡丹云纹革带,脚下踩着长靴,青丝仅用一根发带高高束起。英姿飒爽,当是如此! 那人牵着马,回过头冲许素儿微微一笑。 “燕先生?”许素儿惊讶不已。 燕华安抚地拍了拍马头,好似在交代它要乖一般,然后抬脚朝许素儿身边走来。 许素儿看着如此英姿勃发的燕华,心里升起一股疑惑,平日里一向素温婉的她,如此一番打扮是为何? 燕华朝许素儿拱了拱手:“郡主。” 许素儿伸手扶住燕华:“先生客气了,应当是学生向先生行礼。” 燕华笑了笑,摆摆手:“我此次前来,是为辞行。” “先生这是准备去哪?”许素儿疑惑道。 “去游历一番。”燕华回道。 “郡主可曾见过挂满红绸的坟头?喝过只有宾客的喜酒?照亮荒野的红烛?”燕华目光深邃地看着许素儿,话语里带着一股苍凉。 许素儿闻言,不禁眉心微蹙,正欲回话,就见燕华爽朗一笑,眸光异常明亮:“我便是要去见识一番,这可是我向往已久的景象。” 很快,燕华止住了笑容,眸里涌起感伤之色:“我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如今正好履行完自己当初的承诺,自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当然是能早点走就早点走了。” “如今正乱得很,先生不妨先等上一阵再离开?”许素儿建议道。 燕华摇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许素儿:“也不知为何偏偏对你这教了个把月的学生喜欢得紧。我的去处已在上头写明,日后若是有空,便来此处看看我吧,我这人其实也挺怕静的,有个人打扰一二,更是自在。” 许素儿懵懵懂懂地接过信封,点点头:“先生交代,学生自是不敢忘。” “这还差不多。”燕华目露满意之色,“那便多谢你了。”说完,转身踩上马镫,紧接着一个利落的动作,稳稳当当地落在马背上。 “许素儿,记得一定要来看我。”燕华朝许素儿挥了挥手,“不然老师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许素儿弯了弯眸,保证道:“先生放心,学生定当谨记!” 燕华没再多做停留,裹着夜色,趁着城门尚未关闭之际匆匆离去。 许素儿收回目光,仔细思考着方才燕华的话,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一时思考晃了神,脚底一下踩空,身子失重,直直往前栽去。 “郡主小心!”一只有力的手腕及时搀扶住了许素儿。 第85章 风云6 许素儿堪堪站稳住身子,偏过头看了眼方才扶住自己的侍卫。 这侍卫体型修长,面容普通,见许素儿看着自己,目光有些躲闪,耳廓发红,立马收回手低下头,结结巴巴道:“属,属下鲁莽了。” 许素儿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多谢。” 侍卫一听,头埋得更低了。 许素儿不再多言,扶着秋雁上了马车,宫门口聚着许多马车正在等着检验。 细问方知朝中五品及以上要员同其家属也被一同接进宫暂住了。 任鸿毅此举一来为防止再有官员无辜死于逆党之下,二来也是将这些官员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更好地监视,以防其中有其心不轨之人。 在等待马车检验的过程中,许素儿总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令人难以忽视。 许素儿掀开一角帘子往外看去,恰好对上一灿若星辰的眸子,正是之前扶了自己一把的侍卫。 且不说这位侍卫长相一般,这双眼睛却是异常漂亮。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眸光如天上的皓月般温柔动人。 四目相对之际,侍卫见状,立马低下头,连忙道:“属下该死,还望郡主责罚。” “好端端的,我为何要罚你?”许素儿眼角晕开一丝笑意,挑了挑眉,“难不成你是瞒着我做了什么事?” “属下不敢。”侍卫头埋得更低了。 许素儿看着侍卫黑漆漆的脑袋,红唇轻扬:“既是没有,心虚什么?” “属下没有,属下只是,只是平日里难得见着贵人,便有些紧张。”侍卫红着脸回道。 “你过来些。”许素儿沉吟片刻,静静审视着侍卫,低声问道,“你可是神机营的侍卫?” “不是。”侍卫愣了一下,摇摇头。 “我还道你是神机营的呢。”许素儿笑了笑,“原是多想,素来听闻神机营不简单,想着若有机会定是能见上一回。” 侍卫犹豫一会儿,眸里划过一抹深色,正欲回话,就听见前头检查马车的侍卫吆喝声。 此时前面的马车已经检查完毕顺利入宫,已经轮到许素儿他们了。 许素儿放下手中的帘子,隔绝了外头的一切。 侍卫微微松了口气,退到一侧,故意放慢步子,等着马车驶过后才不紧不慢地跟上。 进宫之后,早已有相应的宫女候在那里,见着郡主府的马车便迎上前,极为热忱。 许素儿回过头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以及那迈着细碎的步子逐渐远去的侍卫,手中攥紧的帕子暗暗松开,目光几近柔和,但愿他听了进去。 贺天逸正坐在烛台边奋笔疾书,晦暗的烛火使得他多次骂娘,气得几次想要摔掉手中的笔。 “任鸿曦你这王八羔子!自己跑去见心上人,害我一人在这劳心劳力。”贺天逸再次丢下手中的毛笔,揉着酸涩的手腕低声咒骂。 忽然手腕被人拽住,整个人重心往上提。 贺天逸吓得连忙改口:“我我我,我什么也没说呢,名单还没抄完呢,你可别现在罚我!” “错了!”任鸿曦沉声道。 “错了?”贺天逸艰难地回过头问道,“什么错了?你没见着郡主么?” “不是。”任鸿曦摇头道,“方向错了!” 贺天逸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不禁挠了挠脑袋,纳闷道:“兄弟,你这是在郡主那里吃瘪了么?我现在可没有时间给你出法子,你得委屈一段时间了。” 任鸿曦瞥了他一眼,懒得再同他多言,直接揪起他的衣领,足尖轻点,朝外飞去。 晚风呼啸而过,贺天逸冷得抱紧胳膊,坐在树枝上,借着浓密的枝叶挡住身子,目光望着前方的营帐,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神机营是出了问题?大晚上跑这来喝西北风嘛?这神机营统帅廖平不是忠于陛下之人么?难不成是他出了问题?” “不错。”任鸿曦道,“自那小崽子叛变后,京城便戒严,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能轻而易举地飞出城,更何况是那么一大批人?熟悉各处要员府邸,能够顺利地避开禁卫耳目,又能畅通无阻地逃脱,他们难道是神仙不成?”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指,这些都是神机营的人假扮的吧?”贺天逸神色陡然凝重起来。 任鸿曦回了贺天逸一个赞赏的目光:“这回脑子总算是有了。” 贺天逸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还有一处存疑,他们又是如何撤出来的?” 任鸿曦折了根树枝,插在贺天逸发间,淡淡道:“鱼目混珠。” 贺天逸正欲准备摘下发间的树枝,脑中灵光一闪,顿时瞪大眼睛:“不好!人已经混进宫去了!当时禁卫追拿黑衣人不力,柴统领怀疑其中有奸细,便全部带进宫了!说是要逐一审问。” “什么?!”任鸿曦当即面色骤变,低骂一声,“柴胡这个蠢货!” “宫内的禁卫巡逻每隔一炷香时间便换人,这些人,怕是早已渗入各处了,一时想要揪出来怕是有些棘手,且又容易打草惊蛇,毕竟都还是一些虾米。”贺天逸语气微沉,目光复杂地看着任鸿曦,“当下可谓是内忧外患,皇宫也不再是固若金汤,你打算如何?还是继续躺着等三皇子来收线么?” 任鸿曦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贺天逸一把抓下发间的树枝,颇为恼怒地插在树干上:“本以为三皇子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也有个几两重。” “神机营便交由你盯着,我会让肖风带人暗中助你,若到必要时刻,直接先斩后奏,后面的事我给你担着。”任鸿曦几经思量,开口道。 贺天逸犹豫片刻,随即点头答应:“那你呢?” “我要进宫。”任鸿曦目光望向皇宫方向,“如今正乱得很,陛下卧病在床,二位皇子暂时监管朝政,可到底年幼,心性不稳。而丞相大人年岁渐高,身子骨不比以前,我去盯着些,顺便处理一下暗地里的蚂蚁。” “那冽王府那边怎么办?”贺天逸依旧不放心道,“暗地里无数双眼睛始终盯着,三皇子为人谨慎异常,若没见着你‘入土为安’,怕是会再次派人来探。” 任鸿曦嘴角微微扬起,眼里闪烁着精光:“就怕他们不来,否则怎么收网?小崽子到底是年纪小,心气又高,不会安心守在云州的,正好给他添一把柴。他小的时候,我这做叔叔的未曾好好管教他,现在正好来教教他,最好是让他知道下辈子该如何作人。” 贺天逸打了个激灵,默默往旁边移了移身子,心里开始同情任永元一下,摊上这么个要自己命的叔叔。 皇宫到底不比自家府中,许素儿起了个大早,披着绣花披风站在窗口,静静地打量着四周景物。 宫墙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堵墙都要厚,早晨的雾气还未散去,恋恋不舍地盘旋在墙顶的碧瓦上,朦朦胧胧,显得不太真切。 早起的鸟儿不知时事,欢快地站在枝头,无忧无虑地唱着曲儿,呼唤着沉睡在云层中的红日。 门口一位粉色宫装的女子,莲步轻移,款款而开。 目光与许素儿接触,二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么互相望着对方。 “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给郡主送衣物。”许瑶率先回过神,福了福身。 许素儿眸光轻闪,道:“进来吧。” 许瑶进了屋,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许素儿,眸里隐有泪光蹿动。 许素儿只当她是因为年前许玲之事要责问自己,毕竟许玲同许瑶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抱歉。”许素儿垂眸道,“许玲她。” “你可真是吓死我了。”许瑶一下没绷住哭了出来,滚烫的泪珠打在了许素儿的手背上。 许素儿一时茫然无措,静静地看着许瑶,喃喃道:“姐姐。” 一如当年,犯了错的许素儿生怕挨了卢氏责骂,总会抓着许瑶的衣角躲在她身后,软软糯糯地喊上一声姐姐。 过往种种浮现在脑海里,许瑶压着嗓子应了一声。 当她知晓许玲被发卖一事,落魄地躺在破庙里面与老鼠争食,她也怨恨过许素儿,恨许素儿过于无情,甚至想着今生姐妹缘就到此为止。 可是前段日子听闻许素儿入狱的事,她心急如焚,成天提心吊胆的,恨不得飞进天牢里看看许素儿可曾受到半分委屈。后又听闻案情了结,许素儿无罪释放,并且安安稳稳地住进郡主府与魏家再无瓜葛后,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彻底放下。 许瑶这才意识到,这辈子,她与许素儿的姐妹缘是断不了的,到底是自己从小保护到大的妹妹,哪里是说不要就不要的了。 许瑶上前一把抱住许素儿,哽咽道:“是姐姐没用,护不住你们。玲儿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她已经回家了,不会再来了。你这小妮子当真是无情,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知来跟姐姐说一声。姐姐是什么人?姐姐可是你的亲人啊,是无条件站在你身后的人。你苦了,累了,受委屈了,都来同姐姐讲,这样我这个做姐姐才会有自豪感。你这傻丫头,以前都会同我说,怎么现在就不会了呢?姑娘家的什么委屈都自己扛,还真以为自己是金刚不成?” 许素儿跟着红了眼,颤抖地伸出手回抱住许瑶,她本以为因着许玲,她们二人再不可能同以前那般了。 “姐姐,是素儿错了。”许素儿紧紧抱着许瑶,恰如寻回丢失的珍宝一般爱惜不已。 第86章 捕蝉1 许瑶红着脸接过许素儿递过来的丝帕,极为尴尬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还是头一次见姐姐哭得这般。”许素儿打趣道。 许瑶佯怒地瞪了她一眼:“你又能好到哪去?眼睛不也跟兔子一样红。” 许素儿抬手抹去睫毛上挂着的一滴晶莹,笑了笑:“说来惭愧。” 许瑶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道:“我得回去了,不然掌司又得责怪了。” 许瑶刚走到门口便又过头说道:“对了素儿,与那些大人被一同接进来的家眷是不是也住在这一边寝殿中?” “是的。”许素儿道。 “难怪。”许瑶啧了一声,“在这一带巡逻的侍卫比各宫娘娘那边都多。” “多?”许素儿皱了皱眉。 许瑶点点头:“是啊,你昨晚没注意到么?差不多每半炷香的功夫便会有侍卫巡逻一次,人数多得吓人,各个手上握着长剑,凶神恶煞的。” “原来如此。”许素儿恍然,“姐姐还是先回去吧,省得晚了被训。” 许瑶走后,住在偏殿的秋雁也恰好打着呵欠,揉着眯缝成一条线的眼睛,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 “郡主这么早便起了?”秋雁惊讶地看着已经穿戴好的许素儿,颇为赧然的红了眼,“是奴婢疏忽。” “认床,睡不安稳便起来了。”许素儿解释道,“收拾一下,待会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出了寝殿,与许瑶口中所说无二,一队又一队的侍卫正有序地巡逻每一处区域,目光所至,皆无遗漏。 兵器与铠甲的摩擦声听得秋雁心里一突,脸色有些发白,不着痕迹地往许素儿身边靠了靠。 “干什么呢!没看见本姑娘正玩得尽兴嘛!”一道娇俏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许素儿拂开眼前遮挡视线的柳枝,清晰地将湖对岸的景象收入眼中。 宁晓一手拿着羽毛毽子,一手插着腰指着自己面前站着的一排侍卫,骂道:“这是你们毁坏本姑娘的第二个毽子!刚开始本姑娘心情好不同你们计较,可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走!本姑娘到陛下那里理论去!” “宁小姐。”侍卫长颇为头疼地开口道,“是属下们不长眼,误了小姐雅兴。可属下等人也是奉命行事,也不是有意为之的。属下回去定当好好惩罚他!” “你当本姑娘听不出你这推脱之词?”宁晓不依不饶道,“休要再说了,随我见陛去!” 侍卫长眸里掠过一丝阴狠,稍纵即逝,手握住剑柄,心里暗下决定。 剑刚出鞘三寸,便被一道声音给制止住了。 许素儿睨了眼侍卫长,缓步上前,红唇轻启:“宁小姐一大早倒是好兴致呢。” 宁晓看见许素儿有些茫然:“你是哪家小姐?本姑娘怎么没见过你?” “许素儿。”许素儿直接报上名讳。 宁晓目光微滞,随即涌起一抹狂喜之色,拿着毽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极为惊讶道:“你就是玲珑郡主?” 还不待许素儿回话,却见宁晓激动地拔着毽子上的羽毛,嘴里不断嘀咕着:“赚大发了,赚大发了,真是赚大发了。” “宁小姐?”许素儿疑惑地看着肩膀不时抖动着的宁晓。 宁晓轻咳一声,故作镇定道:“仰慕郡主已久,今日初次见面,实为欣喜,若有冲撞之处,还望郡主见谅。” “站住!谁让你们走的?”宁晓眉毛一横,语气不悦地看着准备悄悄溜走的一队侍卫,“郡主都没发话,你们就能这么走了?当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侍卫长带着人站在原地,顿时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郡,郡主。” 许素儿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侍卫长及其身后的一众侍卫。各个低着头,手覆在剑柄之上,呈蓄势待发之势。 单凭方才这侍卫长对宁晓起的那抹杀心,许素儿便不得对他多看几眼。 “郡主,属下奉命巡逻各处,如今误了时辰,怕是少不了一顿罚。”侍卫长为难地说道,“宁小姐若还有不满之处,不若等属下们换防之后再来请罪,如何?” “不行!”宁晓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去。 宁晓无理取闹的模样极大地惹怒了侍卫长。 侍卫长气得脸红不止,眸里杀意渐浓。 “好了。”许素儿出声道,“宁小姐何必这般不依不饶?他们公职在身,且先忙着去,有什么事晚些再说。” 有了许素儿发话,侍卫长生怕宁晓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连忙带着人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人,宁晓郁闷得要死,几次看向许素儿,欲言又止,只能拼命地跺着地,嘴里嘀咕道:“完了完了,怎么办?会不会被骂死?应该不会吧?人也不是我放走的,我的的确确拦住了人。” 恰巧又一队侍卫经过,脚底下踩着的长靴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五毒暗纹在阳光下尤为明显,腰间配着统一的狮子滚球纹身的剑鞘。狮子的眼睛用上好的玛瑙石镶嵌着,熠熠生辉。 许素瞳孔骤缩,猛然回过头看着前头离开侍卫长,一把拽住宁晓的手腕,道:“走!” “哎?去哪?”宁晓被她这一抓险些栽倒在地上,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去让皇后娘娘为你做主。”许素儿回道。 “做主?”宁晓更懵了,“做什么主?” “你的毽子被侍卫被抢走了。”许素儿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宁晓,“他们欺人太甚,抢了你毽子不说,还辱骂你。” “有吗?”宁晓问道,“可我这毽子也还在这里啊?他们哪里敢骂我。” 许素儿一把夺过宁晓手中的毽子,直接丢到湖中,淡淡道:“现在没了。” 宁晓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许素儿,朝她竖起大拇指:“郡主,好魄力。” “想出口气就听我的。”许素儿收回目光,径直往前走。 现在哪里是出气的时候,而是那人交代自己的事没有办妥。宁晓心力交瘁,可到底许素儿的举动更大激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只好暂时抛弃之前的事,大步跟上许素儿。 凤鸣宫中,皇后一身苍青色圈金对襟袄子坐在上首,心不在焉地听着一旁妃子的念叨。 宁晓记下路上许素儿交代的东西,跃跃欲试。于是一进凤鸣宫便极为夸张地用手捂着眼睛,伤心地哭喊着:“皇后娘娘,您可要替臣女做主啊!” 宁晓这一嗓子倒是把许素儿吓了一跳,连带着秋雁脚下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而宁晓的贴身丫鬟红樱则十分惭愧地扶着额头,自家小姐素来如此,可到底是吓着郡主了,小姐的形象要想再树起来,那就难了。 原本说了半天正在喝茶解渴的嫔妃们听见宁晓的算得上凄厉的哭声,一口气没能提上来,呛得面色发红。 “晓晓?”皇后抬头看着走进来的宁晓,见她委屈巴巴的,“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快了?” 宁晓目光在众嫔妃身上逡巡一遍,吓得众人花容失色,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可别说是她们,这个小魔女,她们可不敢招惹。 “这么多人,臣女不好意思说。”宁晓可怜兮兮地捂着脸。 “臣妾身子有些不适,便先行退下了。”众嫔妃们极为有眼力见的借口离去。 她们可不敢听这小魔女诉苦,省得到头来又是被指责谁谁谁的性子,还不如某个娘娘,谁谁谁掐的兰花指,又比哪个娘娘掐得还要柔美。 众嫔妃陆续退去,原本吵闹的氛围瞬间安静下来,皇后娘娘松了口气,哭笑不得地看着宁晓:“这次又多亏晓晓替本宫解围了。” “娘娘。”宁晓无辜地看着皇后,“臣女是真的受委屈了。” “好好好。”皇后失笑道,“你且说来听听,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折了你的花?又或者是丑到了你的眼睛?” “娘娘,能否先让玲珑郡主进来坐坐?”宁晓谄媚地问道,“她可是证人,一直在外面等着呢。” “玲珑也来了?”皇后惊讶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快来人,去请玲珑郡主进来。” 不一会儿,许素儿走了进来,朝皇后盈盈一福身:“玲珑见过皇后娘娘。” “坐下吧,无需多礼。”皇后怜爱地看着许素儿。 在任鸿毅那里知晓了任鸿曦的心思,当时她还想着定要好好来张罗一下这桩婚事,可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思及此,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 “娘娘,现在臣女可以说了。”宁晓道,“早间臣女在花园踢毽子,遇上一队侍卫,他们抢了臣女的毽子,说是臣女妨碍了他们巡逻!” 宁晓愤愤不平地伸手比划着:“那么宽的路啊,他们偏偏往臣女这边挤!臣女当下就不开心了,便骂了他们一句不长眼睛的东西!结果呢?他们抢了臣女的毽子丢到湖中,还说他们是奉旨办事,如若臣女再敢有半句话,就算是先斩后奏,陛下也不会拿臣女怎么办。” 许素儿低下头,掩饰性地端起手边的茶轻抿一口,眼角晕开一丝笑意,让这丫头按自己交代的演,没想到这丫头还能超越。 “娘娘,臣女好歹也是官宦小姐,虽说是白身,可也不是这么任人羞辱的!他这又是置父亲与祖父于何地?又置陛下于何地?”宁晓咬牙切齿道,“还请娘娘替臣女做主,否则臣女难消此恨!” “当真是岂有此理!”皇后一掌重重落在桌面,“来人,摆驾朝阳殿。” 第87章 捕蝉2 朝阳殿内,刚喝完药的任鸿毅面色红润,精神抖擞,懒洋洋地斜倚在贵妃椅上,听着皇后讲明来意,嘴角溢出一丝无奈的笑:“这宁家丫头素来鬼点子多,她还能被人欺负?还真是头一次听闻呢。” “陛下。”宁晓眸里闪烁着泪光,“他们是真的欺负了臣女。臣女头一次被人这么欺负,咽不下这口气,还请陛下给臣女做主。” “是啊。”皇后感慨道,“这丫头还是头一次这么委屈巴巴的,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行吧。”任鸿毅拍了拍扶手,“你想怎么出气?把那几个侍卫找来?让朕好好责骂一番还是怎么?” 宁晓轻咬下唇,犹豫地看着任鸿毅,支支吾吾的。 “你这丫头,有什么话说就是。”任鸿毅笑了笑,“少来这一套了,朕看了瘆得慌。” “臣女想自己亲自处置他们。”宁晓嘿嘿一笑,“想让他们知道本姑娘的厉害。” 任鸿毅微微颔首:“可以,朕这就让人去把那几个没长眼的侍卫给你找来。” “陛下。”宁晓谄媚一笑,“臣女可不可以自己去找他们?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去哪找?”任鸿毅皱了皱眉。 宁晓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脑袋:“那个,其实臣女一下没能记住那些侍卫的长相。但是,玲珑郡主记住了!” 宁晓极为夸张地拉过默默站在一旁的许素儿,称赞道:“郡主可是亲眼见证了他们欺负臣女的过程。所以,臣女打算与郡主一同前往宫中禁卫换防处亲自把那几个人给拎出来。” “那里可是军事重地。”任鸿毅面色微沉,慢慢坐直身子,眸里一片冰冷,“你觉得朕会让你进去么?宁晓,你也太过放肆了。” 宁晓瑟缩了一下,她自是知道禁卫换防处乃重中之重的地方,可是她必须进去。 可看着任鸿毅那黑得几欲滴水的眸子,宁晓的心慢慢悬起来,悄悄递给许素儿一个求救的目光,这下完了,陛下不高兴了。 许素儿低下头,借着袖子的遮掩捏了捏宁晓的手心,以示安抚。 宁晓咬咬牙,干脆豁出去了,直接一屁股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粗鲁地抹着眼泪,放声大哭。 帝后见状,登时瞪圆了眼睛,面面相觑。 “陛下若是不放心,就让皇后娘娘带着臣女一同前往,或者派个得力的心腹看住臣女。臣女只是想去亲手逮人而已。”宁晓泪眼婆娑地看着任鸿毅,吸了吸鼻子,好不可怜。 “行吧,那就让皇后带你去。”任鸿毅无力扶额,终是松了口。 “好!”宁晓闻言,连忙起身,满口答应,并且极为殷勤地走到皇后身边,伸出自己的胳膊由她搀扶着,“皇后娘娘,劳烦您陪臣女走一趟了,您要是觉得累,臣女可以背您过去,保证不喘一口气。” 宁晓这一举措,让皇后忍俊不禁,笑骂一声:“也不知你这是从哪学的,看看人家玲珑多稳重,多和她学这些。” 宁晓俏皮地眨了眨眼:“娘娘又不是第一日知晓臣女性子。” “行了。”皇后拍了拍宁晓手背,“别耍嘴皮子了,走吧。” 许素儿刚转身准备跟着一同离开,就被任鸿毅喊住了。 “陛下。”许素儿福身行礼。 “玲珑当真记下了那几个侍卫的长相?”任鸿毅带着一丝探究地问道。 “依稀记得个大概。”许素儿回道。 “那你可得好好挑挑了。”任鸿毅意有所指道 “千万别认错了。” 许素儿出了朝阳殿,脑海中却一直盘旋着任鸿毅那句话,百思不得其解。 禁卫换防处既为军事重地,又怎么会因宁晓几句哀求就松口的?她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让宁晓说出来,但也没有把握能顺利让陛下松口。 忽然,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许素儿忍不住呼吸一滞,眉心微微舒展开来。心里忍不住感叹,陛下到底是陛下,整个皇宫皆在他手中,又怎么会毫无察觉呢?陛下这是已经看出端倪来了。 借着娇纵大小姐要寻侍卫报复的由头让她进了换防处,旁人只会觉得是无理取闹,不会在意与提防。 可这宁晓当真就没别的用心?恰好碰上假的侍卫,又恰好与他们起了争执,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许素儿脚步一顿,像是瞬间意识到什么,目光直视前方步履匆匆的宁晓。 “郡主!”宁晓回过头看着许素儿还站在离自己一大截的身后,立马冲她招手,“你还要在那站多久呢?快些跟上!” 许素儿回之一笑,偏过头看着秋雁,问道:“你觉得这宁小姐如何?” 秋雁惊讶不已,没想到许素儿会让自己去评价一个人。 “不拘小节,为人热络。”秋雁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几个能夸赞的词,“而且还机智过人,聪明伶俐!” “是啊。”许素儿笑了笑,“确实是机智过人。”自己也被她同陛下一起给摆了一道,从早上那个毽子开始。 许素儿环顾四周,碧瓦红墙,一方蓝天。不由得眉心微蹙,这些看似无人的地方,又到底藏了多少双眼睛? 都说京城之中无笨人,也并不是毫无根据的。 换防处得了消息,除去在外头巡逻的侍卫,所有人齐聚在宽阔的校场上,昂首挺胸,等待着宁晓的检查。 宁晓目光在一众人身上逡巡,立马泄了气瘫在椅子上:“玲珑郡主,我忘了那些人长相了,你来给我简单说说他们的模样吧。” “忘了?”许素儿惊讶道,“宁小姐同他们接触可是比玲珑长的。” 宁晓尴尬地笑了笑:“脑子不大好使。” “郡主,拜托嘛。”宁晓双手合十,对着许素儿撒娇道,“咱们也算是朋友了,你说是不是,素儿?” 宁晓到底是脸皮厚,熟稔地改了称呼。 对于宁晓利用算计自己,许素儿对其好感锐减,可到底一码归一码,这混进宫的假侍卫,还是得揪出来,毕竟陛下也是希望她能帮衬一二。 “我也只记了个大概的模样。”许素儿尴尬地笑了笑。 “没事,咱咱们逐一排查!”宁晓倒是很乐观,指了指一排站着的内侍,“陛下可是让人从内务府带了好些内侍来的,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 顺着宁晓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进门的右侧齐齐站着五排的内侍。不同于许素儿之前见过的内侍,这些各个身材魁梧,穿着宽松的衣裳,精气十足。 这哪里像是伺候人的公公?倒像是下一刻便能提刀上战场的士兵。 许素儿隐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倍感压力,陛下这是准备直接就地正法了么? “玲珑?”皇后的声音唤回了许素儿的思绪。 “皇后娘娘。”许素儿福了福身。 “可以开始了吗?”皇后问道。 “可以。”许素儿点点头,目光落在第一排侍卫身上,“本郡主记得与宁小姐发生争执的那几个侍卫穿着藏青色的纯色描金长靴,手中握着是麒麟闹海纹的剑鞘。” 这两个线索一经说出,内侍们犹如老鹰扑食般,早已精确地锁定好具备这两点的侍卫,一一对应,站在其对面,虎视眈眈。 许素儿现在已经能够肯定,这些所谓内务府派来的根本不是内侍,而是在沙场征战多年的兵!他们一直刻意掩藏的杀气却伴随着他们此时的动作彻底显现出来。 “还有最后一点。”许素儿沉吟片刻,扫视着近百来个被揪出的假侍卫,勾了勾唇,“这些被揪出来的侍卫,都是假的,是逆党。” “不好,中计了!”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些被揪出来的侍卫陆续拔出腰间的佩剑,愤怒地指着许素儿,“多管闲事!” 满腔的怒火还未来得及发泄,便止于利刃之下。 陡变横生,原本毕恭毕敬,唯唯诺喏站着的内侍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眸子里一片冰凉之色,利索地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长剑,一把刺穿了对面人的喉咙,鲜血顺势浸染在玄色的护腕上,将上面的虎纹清晰地描摹了出来。 “是玄甲军!是冽王的玄甲军!”包围在一旁的禁卫激动地喊道,握着剑柄的手都跟着颤抖起来。 假侍卫们眼里满是惊讶之色,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背靠背贴在一起,警惕地盯着四周。 “素儿,我们走!”宁晓见状,心知目的已经达成,多待无益,一把拽住许素儿手腕。 不料一把利剑擦着手背而过,锋利的剑身划破皮肤,鲜血当即渗了出来。 “啊!”宁晓惊得立马松开手躲在一侧,吃痛地捂着伤口,再次抬眸,却见许素儿已经被卷入人群之中。 “许素儿!”宁晓目眦尽裂,看着许素儿脖颈间横着的长剑,娇嫩的皮肤已经滴出血珠,落在素色的衣领上,晕开的红梅极为刺目。 “都是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挟持着许素儿的假侍卫气愤不已,趁乱把许素儿拖到隐蔽处,“我们活不了,你也别想活!” 假侍卫每说一句话,手中的力气被加重一分,许素儿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顺着剑身往下流淌。 厮杀还在继续,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你们看清楚点!玲珑郡主有危险!”宁晓站在一旁红着眼歇斯底里地喊着,可是杀红了眼的人们哪里听得见。 轮到下一拨侍卫换防的时间愈发逼近,玄甲军的人手起刀落,不再啰嗦,将四处逃窜的假侍卫给一一解决了。 宁晓干脆放弃了叫喊,直接弯腰胡乱捡起地上一把长剑,艰难地举起,迈开步子朝许素儿方向跑去。 然而有三支箭矢比宁晓捷足先登,破风声簌簌作响,直接射向那个假侍卫。 宁晓手中的剑“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 第88章 捕蝉3 “怎么会这样?”宁晓难以置信地低喃道。 许素儿毫无生气地躺在血泊中,一手捂着纤细的脖子,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流出来,鹅黄色的裙摆上早已被鲜血染得个通透。 宁晓踉踉跄跄地跑上前,却有人抢先一步将许素儿给抱了起来呵护在怀中。 “你是,冽……王叔?”宁晓只觉得好似有一只手正紧紧掐着自己的喉咙,说话都要费上好些劲。 “她若有个好歹,我便拿你活殉,去地府陪她!”任鸿曦抱着满身是血的许素儿,面无表情地离开。 宁晓眸子酸涩不已,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寝殿内,任鸿曦守在许素儿身边,接过秋雁递过来的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掉许素儿脖间的血痕。 狰狞的伤口随着血迹的逝去而显现出来,近一根手指那么长的伤口,两侧的皮肉都已经翻转过来。 秋雁红肿着眸子,倔强地擦掉眼角几次沁出的泪珠。 “太医怎么还没来?”任鸿曦冷声质问道。 “奴婢这就去看看。”秋雁哑声道,刚转身便瞧见几个玄甲军的士兵,一人扛着一个太医赶来,这架势看上去就跟土匪下山抢亲一般,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任鸿曦此时依旧是一副普通侍卫的装束,太医们见着他不禁愣了一下,好端端的,怎么有个侍卫守在这里? 即便任鸿曦多有不舍,可也只能起身给太医让位。 为首的太医姓李,是太医院中资历最老的太医。 李太医先是仔细地检查许素儿脖间的伤口,忍不住啧了一声。 “怎么了?”任鸿曦吓得攥紧衣角,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太医,嗓音沙哑道,“我看了看,并未伤及到要害,还有救的。” 李太医手一顿,没好气地瞪了眼任鸿曦:“就你小子知道。” “她比我命还重要。”任鸿曦哽咽道,“不能有事的,劳烦您好好救她。” “行了。”李太医只当任鸿曦是许素儿的侍卫,把任鸿曦这一番话权当他是忠心护主了,“你们先去外面候着吧,有事自会叫你们的。” 任鸿曦嘱咐身边的几个士兵守在寝殿,自己则去了朝阳殿。 任鸿毅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热茶,优哉游哉地看着冷若冰霜的任鸿曦,扬了扬唇:“朕还真以为你稀罕那棺材板呢!” “陛下用许素儿设计,不就是为了想引臣出来么?”任鸿曦嗤笑一声,“怎么?陛下这是忌惮臣来个金蝉脱壳之计与逆贼来个里应外合,暗度陈仓,怕臣有不轨之心?” “鸿曦!”任鸿毅面色一垮,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盏,不悦道,“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态度?”任鸿曦讥诮道,“陛下何不想想您的计谋?” “谁让你先欺瞒朕的?”任鸿毅怒而拍桌道,“朕以为你死了!许素儿不会有事的。” “陛下如何能担保她就一定无事?”任鸿曦阴沉着脸质问道,“陛下要什么臣都可以给,即便是臣的命都行,可偏偏她不行!任何人都动不得!包括您,陛下。” “放肆!”任鸿毅厉声呵斥道,“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朕是你的兄长,朕只是想确认自己的弟弟是否安然无恙。影卫来报说你偷偷带人乔装混入内务府,朕只是想确认一下,仅此而已!朕虽然利用了许素儿,可是朕也派人暗中时刻盯着她,保护她。” “可她如今却躺在床上。”任鸿曦的眸子里蓄起寒冰,“陛下就是这么派人保护她的?还是陛下派的人就是宁晓?那个连剑也提不起只会躲在一边哭的蠢东西。” 任鸿毅揉了揉眉心,无奈叹了口气:“鸿曦,朕知道你这是气狠了才会说这些话,此次的确是朕的疏忽,朕同你保证,不会有下次。” “陛下。”任鸿曦掀开下袍直直跪在地上,言辞恳切,“素儿于臣而言,非死别不能与离之人。陛下今日此举,完全是要了臣的命。臣并非只想苛责陛下,臣只是想要个说法。” “你就是苛责朕!”任鸿毅没好气地打断了任鸿曦的话,“你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说法,朕已经给了你了,你还想要个什么说法?那朕亲自跟许素儿赔礼道歉去,怎么样?” “臣替素儿谢过陛下。”任鸿曦应道。 任鸿毅皱了皱眉,瞬间反应过来,拂袖道:“想得美!” “行了,朕还要正事要同你说。”任鸿毅道,“刘启武那里传来消息,老三跑了。你的人可曾接到消息?” 任鸿曦置若未闻,安静地跪在地上。 任鸿毅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说道:“朕手下的探子来报,人是往京城方向来的,但具体位置不得而知。你手下的人比较灵活,你可有什么可靠的消息?” 任鸿曦依旧没有回答。 “行了行了。”任鸿毅气得直捂胸口,“待许素儿醒来,朕亲自向她赔礼道歉去,你快些起来吧!” 任鸿曦终于有了反应,对上任鸿毅的眸子,道:“谢陛下。” “具体在何处,臣弟已知,但尚未是时候告知皇兄。”任鸿曦道。 顺了这小子的心意就知道喊皇兄了,刚刚那个气得恨不得拿刀砍了自己的小崽子可是一口一个陛下的喊着。任鸿毅在心里腹诽着,当真翻脸无情的王八羔子。 “瞧你这胸有成竹的模样,难不成已经胜券在握了?”任鸿毅收敛心绪,好奇地问。 任鸿曦但笑不语。 任鸿毅气结,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算是把这王八羔子给得罪透了。 任鸿曦从朝阳殿出来,又马不停蹄地奔向许素儿的寝殿。 秋雁正好端着盆子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任鸿曦愣住了,福了福身正想着行礼,结果刚屈身,人就没影了。 许素儿脖间裹着厚厚的纱布,可还是能看见纱布底下包裹着的殷红。 任鸿曦心疼不已地握住许素儿的手,弯腰在她耳边说道:“丫头,我知道昨晚你已经猜出我来了,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 “可你今日你怎么犯傻了?明知此事有蹊跷,就不会借口离开吗?还傻傻地跳进去,真傻。”任鸿曦眸里泛起泪光,“贺天逸那小子还替我备了一整本册子说是如何能更好地讨得姑娘欢心的话计谋。我还说拿来试试看有没有效,若是无效,定要给这小子定个欺诈行骗的罪名给押进大牢,让他蹲上个十天半个月。若是有效,也把他抓起来蹲大牢,罪名就是身为父母官,不好好思量着如何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偏偏想着这些不着四六的东西,有辱斯文。” 远在城外的贺天逸此时正蹲在树上,手捂着嘴,闷声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肩上的衣服,还不忘叮嘱一旁的肖风:“裹紧点,别着凉了。” 肖风默默别开头,当做没听见。 “丫头。”任鸿曦借着掖被子的动作擦了擦眼角,“你听见了吗?” 掌心被人轻轻挠了一下,任鸿曦呼吸微滞,立马松开手,紧盯着在自己掌心上不时抖动着的玉指。 偏过头一看,正好对上一双如宝石般明亮的眸里,眸中波光盈盈,柔情无限,眼角晕开几丝笑意。 “丫头。”任鸿曦笑了出声,温声唤道。 许素儿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觉喉咙被撕裂了一般,疼痛难忍,下意识地摸上脖子,却只能摸到厚厚的纱布。 许素儿一下明白过来,那个挟持自己的假侍卫当时已经情绪失控想要杀死自己,却被她用短刃给挡了一阵,最后总算是撑到了任鸿曦放的那三支箭,从而也使得自己捡了条命。 “没事的。”任鸿曦见她神情恍惚,只当她是在担心以后,“只是暂时不能说话,怕影响伤口的恢复,待伤痊愈后就可以了。” 许素儿眨了眨眼。 任鸿曦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放心,我会陪你的。” 许素儿嘴边漾开一抹浅笑,艰难地伸手环住任鸿曦的脖子,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 任鸿曦好似知晓她心中所想一般,笑了笑:“外头的事你可别管了,我也不会同你说的,你就安心养伤吧。” 许素儿闻言,立马松开手,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 “你继续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任鸿曦伸手替她整理好散成一团的发丝,柔软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抓了一缕轻轻摊在手心把玩。 今日一事确实是把许素儿吓得厉害,若是没有任鸿曦,她可以毫无留恋地死去,魏家已倒,任永元被扣上逆贼之名,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是有了任鸿曦,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她还没来得及同任鸿曦携手同行,还有同他看尽人间风月。 外面如何且随他去吧。许素儿心里这般想着,紧紧抓着任鸿曦的手不放,慢慢阖上眼。 月上中天,夜莺躲在枝头不时发出一两句轻啼,最后再没能喊出来,原因无他,因为嘴被人给摁上了。 贺天逸极为不耐地抓着手中的夜莺,不顾它扑腾的翅膀,威胁道:“我在这蹲了一天累得半死,你还叫叫叫,吵死人了,闭嘴,跟我学,盯梢就得安安静静的。” 贺天逸一边说一边瘪着嘴朝夜莺做示范。 其他树上躲着的暗卫低头憋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主子会说贺大人这样的人都能成家,他们也不会打一辈子光棍的。 忽然,前头营地里火光冲天,号角声陆续响起,旌旗随风飘扬,骑在马背上的男子面容被火光清晰地描摹出来,正是偷偷潜入京城的任永元。 贺天逸眸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好小子,蹲了近半个月功夫,总算是等到了! 第89章 黄雀1 任永元身着银色铠甲,一手拽着缰绳,一手高举着长剑,眸子里充斥着志在必得。 “殿下真的打算现在动手吗?”宋行止仰头看着任永元,皱紧眉头,“草民细想觉得冽王一事有蹊跷,距离冽王死讯已经过了一月有余,可京中却迟迟未传出冽王下葬的消息。殿下,这里头恐怕有诈。” “行止。”任永元拧眉打断宋行止的话,面色有些不耐烦,“这话你已经说了一路,也该换换了。” 宋行止无奈叹了口气,直接跪在地上,苦口婆心道:“殿下!殿下难道不觉此行太过顺畅了吗?” “自永州刺杀冽王得手后,殿下顺利请到旨意,又到轻而易举拿下云州,最后又能骗过刘启武畅通无阻的抵达京城,宫内传来的消息,除了陛下身子不适,一成不变。这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看似是上天在帮助殿下。可殿下何不仔细想想,世上哪有事事都能顺心的?”宋行止言辞恳切,“殿下三思啊!” “行止。”任永元垂眸,俯视着跪在马前的宋行止,声音薄凉,“开弓没有回头箭,看在往日情分上,我可以当没听见你这些话。今日无论如何,我必须进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殿下!”宋行止重重磕了个头,“里面必定有诈!” “你这个只知道叨叨比比的柴墩子!”一旁的副将杨旭大步上前,直接抬脚踹翻了宋行止,“早些时间你叫嚷着最凶,我还看好你,因为你在帮助殿下。现在又是你叫嚷得最厉害,却是要阻拦殿下行大举。你怎么这么好能耐呢?说好的是你,说不好的又是你,你这张嘴就不能闭上?” 宋行止猝不及防倒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圈,额头磕到尖利的石子,立马划开一道长痕,鲜血顺着脸颊滑落,看起来十分骇人。 宋行止扶着膝盖颤抖地站起身,顾不上额头的伤,继续走到任永元马边跪下,语气微喘,好言相劝:“忠言逆耳,草民恳请殿下听句劝,今日就此作罢,再做商量吧。” “若本皇子非去不可呢?”任永元反问道。 宋行止好似早已知晓任永元会作此回答,从袖中掏出腰间的佩剑横在脖间,嘴角混着血迹扯开一抹笑,温声问道:“殿下可知古来谋士的下场?一是在主上功成名达之后归于黄土,虽死犹荣,此乃谋士之无上荣耀;二则辅佐不力,唯有以血敬世,草席裹身,此乃谋士之耻也。草民仰慕前者,却也只能落得个后者。如今殿下不听草民所言,乃草民之过,未能与君献上良策。” “区区丹心血,报君知遇恩。”宋行止轻轻叹了口气,手腕一转,剑身划破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对面树丛里已经点兵完毕的贺天逸正爬上树想要看看任永元是不是在生孩子,磨磨蹭蹭的,这么久了还没见出来。 放眼望去却见宋行止躺在血泊之中,而马上的任永元除了惊讶,并无其他表情,就连一丝伤心也无迹可寻。 对于宋行止,贺天逸可是认识的,任永元身边一个极为出色的谋士,他还曾想过要撬撬墙角,结果人家却是忠心得很,鸟都不鸟一眼。 该不会今晚就这么收手了吧?贺天逸心想,他好不容易有个练手的好机会,可别就这么作废了。 “抬下去好生安葬了。”任永元叹了口气,移开目光,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堵,明明胜券在握,可宋行止竟会血谏让自己就此收兵,煮熟的鸭子眼瞧着就要吃上了,却要他就此作罢? “殿下打算如何?”杨旭上前,抱拳问道,“今日是不是就这么算了?” “不。”任永元摇摇头,“通知下去,一切依计划行事。” 杨旭松了口气,笑道:“好!” 任永元驱马踩着被宋行止鲜血染红的地面,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目光直视着前方高耸威严的城墙,眸里划过一丝决绝之色。 紧闭的城门传来咚咚的响声,惊得里头守门的士兵瞌睡全飞,顺着门缝看清外头的景象,连忙握紧手中的兵器,抄起手边的鼓棒,奋力地敲打着一旁的鼓面,高呼道:“逆党来袭!速速来人!” 白日里威严的城门却在强大的冲击下溃不成军,有一扇竟然直接掉落在地,砸伤了一众士兵,哀嚎声此起彼伏。 夜色渐沉,城墙上高悬的灯笼散发出晦暗的灯光,尽力照亮着此时的人间。 刀剑相碰声,厮杀声,呐喊声混成一片,直冲云霄。 任永元身上的斗篷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洞,若是细听,都能听到风从里头钻过发出簌簌声。 任永元收回剑,一脚踹开眼前的士兵,抬手抹去手背上的血迹,问道一侧的杨旭:“东边怎么样?廖平是否已经带人冲了进去?” 杨旭怔愣住了,立马抬头看着被火光照亮的天幕,疑惑道:“按计划早在一炷香之前便应该放信号弹了。” 话音刚落,天空中便炸开一道红色的焰火。 杨旭一喜,欢呼道:“殿下,成了!” 任永元眉心微蹙,眸里划过一丝迟疑之色,脑海中回想起宋行止的话,这一切,太过顺畅了。 “殿下?”杨旭不解地看着任永元。 任永元回过神,重新扬起手中的剑,道:“那就紧时间解决完这些。” 现在局势,已经由不得他喊停了。拖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快刀斩乱麻方有胜算。 是福是祸,且凭自己本事。 杨旭瞬间来了劲,手起刀落,毫不犹豫,一时杀红了眼。 贺天逸心里正倒数着数,看见这空中炸开的焰火,激动地站起身,整理着身上的铠甲,翻身上马,兴冲冲地说道:“肖风,咱们走,看你家主子‘诈尸’去!这次保证能吓死一大片人!再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玄甲军的威风!” 肖风默默驱马往旁边挪了挪位置,跟着贺天逸待久了,真怕会被传染。 听闻城外动静的百姓们胆战心惊地躲在自家屋里,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下一刻便会成为刀下亡魂。 皇宫中最高的九重楼上,任鸿毅裹着狐裘大衣,极目远眺,看着东西两边窜动的火光,以及揉杂在空中听得不太真切的叫喊声。 “鸿曦。”任鸿毅收回目光,神情有些恍惚,偏头看着任鸿曦,“朕给过他机会的。” 任鸿曦一身玄色铠甲,眉宇间满是刚毅,眸中的冰冷在晦暗的灯光下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哎。”任鸿毅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任鸿曦肩膀,“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远方的声音愈发清晰,想来是任永元的大军已经抵达宫门口了。 任鸿曦手中的剑出鞘三寸,目光直视前方。 “至少让他死得体面些。”任鸿毅鼻子一酸,压低声音道。 他在位二十多年,无论是为父,还是为君,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松懈,该做的他都会竭力去做。他知晓任永元心性高,知晓他的打算,今日发生的,也在他预想中,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是当这一切发生后,他却又接受不了,本是世间最亲近之人,却得兵戎相见。 任鸿毅艰难地转过身,不时伴随着几声咳嗽,这阵子并非全然装病。人非草木,又哪能无动于衷。 晚春后的夜里还有些寒意,清风吹起任鸿毅的衣袍,无限悲恸被吹拂起来,飘荡在空中。 任鸿毅苍老的迹象,一时间显露无疑。 “好。”任鸿曦应道,“臣亲自带他来见皇兄。” “不必了。”任鸿毅摆摆手,“养不教,父之过。朕也得回去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过错。” 任鸿毅扶着内侍,颤颤巍巍地回了朝阳殿。 任鸿曦走下九重楼,去了北宫门集齐早已蓄势待发的玄甲军,有序地分布在每一处宫门。 宫门近在咫尺,任永元眸里划过一丝狂喜,肩上的斗篷干脆被他给扯掉随意丢在一侧,剑锋直指紧闭的宫门,激动道:“杨旭,这回冲进去,定赏你个万户侯当当!” “好嘞!”杨旭抹了把额上的汗水,豪爽一笑,“殿下说话算话啊!” 柴胡带着一众士兵守在前,听着任永元这话,忍不住嘲讽道:“三殿下今日若是进了去,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柴统领。”任永元笑了笑,折断手中的一支箭矢,运力朝离柴胡最近的一位士兵身上刺去。 士兵躲闪不及,硬生生受了这一箭,眸里的惊恐之色还未来得及表现便倒在地上。 “猖狂!”柴胡怒不可遏。 任永元懒得再同他废话,身后又响起马蹄声,正好是廖平的人赶至,正想着同廖平客气一下,却见廖平一下从马身上栽倒下来,背上直直插着一把长剑。 “廖将军!”杨旭双目圆睁,惊呼道。 任永元翻身下马,挥剑斩杀不断靠近的士兵,抬脚走到廖平身边查看,目光还没来得及聚焦,却被突然起身的廖平给挟持住了。 任永元垂眸看着横在脖间的长剑,剑身的花纹却是他极为熟悉的祥云纹。 “任鸿曦!”任永元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红着眼咆哮。 “不错嘛,叔叔实在舍不得你,在下面又寂寞得很,所以特意诈尸起来带你下去陪陪我。”任鸿曦轻轻移了移剑身,在任永元脸上轻轻拍了拍。 话音刚落,漫天的焰火自皇宫四周升起,在漆黑的天幕上炸开一朵又一朵璀璨的花纹。 寝殿内,秋雁颤抖地举着手中的剑,打起十二分精神,死死盯着院门口,就怕下一刻会有什么不知好歹的人冲进来。 许素儿端着杯热茶走到秋雁身边,将茶递到她唇边,轻轻扬了扬唇。 “郡主?”秋雁立马放下手中的剑,接过许素儿递过来的茶,“外面乱得很,郡主还是莫要出来的好。” “结束了。”许素儿指着天幕上的焰火,动了动唇瓣,无声地说着。 第90章 黄雀2 两侧原本空无一人的高墙上登时涌现一批黑压压的士兵,手握长弓,箭抵于弦上,呈满月之势拉开,正对准着任永元等人。 先前紧闭的宫门也已经敞开,整齐的队伍从里面走出来,清一色的玄甲映入眼帘,响亮的脚步声在耳边飘荡,直直撞进心头。 身后火光冲天,兵器与铠甲的相碰声陆续传来。 任永元蓦然回过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给包饺子一般,牢牢困在其中。 “殿下,我们中计了。”杨旭拍着大腿,懊恼不已,此时才想起宋行止来。 “不可能的!不会的!”任永元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登时目瞪口呆,“不会的,怎么会这样呢?明明都要结束了。” 任鸿曦一手搭在任永元肩上,嘲讽道:“小崽子,你到底太嫩了,年轻人,得戒骄戒躁。” “任鸿曦!”任永元愤怒地盯着任鸿曦,打开他的手,“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你以为你做了这么多父皇会感激你吗?”任永元怒吼道,“不会的,别说是感激你,他甚至还会怀疑你,怀疑你诈死另有所图。你这个蠢货!辛辛苦苦为别人做嫁衣!” 任鸿曦神色自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任永元,道:“至少现在,我比你好。” “任鸿曦!”任永元不甘心地攥紧拳头,身子往后一仰,脖间生生受了一剑,鲜血立马淌了出来。 任永元毫不在意地往脖间随意擦了擦,重新扬起手中的剑,冲着发愣的杨旭声嘶力竭地喊道:“想活命就握紧你的剑给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光知道叫嚷有什么用!” 任永元每说一句话,脖间的鲜血就多溢出一分此刻的任永元完全就是在做困兽之斗,徒劳无功。 杨旭咬紧牙关,拔掉手腕上的箭矢,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身形有些迟缓,艰难地与身边的士兵厮杀起来。 漫天的箭矢犹如风吹落花般在狭长的宫道簌簌落下,无处躲闪的人们只能任凭宰割。 任永元膝盖受了一箭,单膝跪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被射成刺猬般的士兵。 杨旭脸朝着地,背上插满了羽箭,鲜血糊了一脸,断断续续地说道:“殿……殿下,我们,输……输了。” 任永元扶着剑的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束发的玉冠也溜走了,长发散落下来,和着血紧贴在脸颊上。 膝盖处一片温热,也不知是哪个士兵的热血被浸染的,不,原来是他自己的血。 任永元低下头,看着膝盖上汩汩往外流的血,以及脖间撕扯的疼痛,眼里划过一丝茫然之色,低喃道:“行止,你没错,错的是我,我错了,对不起。” “收网。”任鸿曦对着高墙上的贺天逸比了个手势。 贺天逸有些意犹未尽地收起手中的弓箭,朝对面的肖风喊道:“肖风,赶紧的,下来捡豆子啦!” 肖风:“……” 训练有素的玄甲军犹如风卷残云般,迅速地将叛军捕获,交给了柴胡。 “多谢多谢,有劳诸位兄弟了。”柴胡连忙拱手道谢,嘴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根了。 胜利的消息不胫而走,街道原本紧闭的门窗纷纷敞开,担惊受怕整整一夜的百姓们终于卸下了心头的巨石。 有的人直接跑到街上敲锣打鼓吆喝起来,企图借此冲刷之前一直压在心头的恐惧。 当最后一具尸体清理干净的时候,东边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 红白相间的宫道上只留着任鸿曦与任永元叔侄二人。 任永元好似静止了一般,一直保持着固定的姿势。静静地屈膝坐在地上,一手捂住脖子,一手扶着膝盖,目光呆滞。 晨曦被白云给唤醒,温柔地漫步人间。 “其实一开始都是你们设的局是不是?”任永元哑声问道,“自永州伊始。” “你若没那个心思,便不会像现在这般。”任鸿曦淡淡道。 任永元嗤笑一声,颓然道:“王叔,不只是我,连同你,你也一样,也被父皇算计着。一个没有封地的亲王,只能生活在暗处当他手里的刀,对他构不成一丝威胁。果然呐,他才是深谙帝王之术的人。” “我猜猜,我这一死,会把多少罪名推我头上?刺杀朝廷命官?谋逆?结党营私?”任永元自嘲地笑了笑,“我说那些官员并不是我派人杀的你信不信?起初我还想着是廖平替我出手杀了那几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以此来搅弄一下风云。结果现在想来,都不过是父皇亲手策划,自导自演的罢了。从刺杀魏无烨开始,你们都以为是我派人刺杀不成,导致他最后倒戈。其实并没有,我当时想救他的,可惜了,到底还是父皇快一步,毕竟父皇比任何人都想他死。” 彼时,任鸿毅身边的内侍苏显公公带着圣旨赶来:“陛下有旨,三子永元,犯下作乱,行谋逆之举,实属大逆不道,天理难容。将其贬为庶民,赐鸩酒一杯,草席一卷。” 任永元看着苏显身后一位小内侍手中端着的镶嵌着红宝石的黄金酒杯,在阳光下愈显璀璨。 任永元仰天大笑,而后叹了口气:“我以为父皇至少会亲自唤我前去见最后一面的,到底是高估了他。” “陛下身子不好,又受了惊,此时正在朝阳殿静养。”苏显回道。 “劳烦公公替我向父皇捎句话。‘祝他身体康健,永远孤家寡人’。”任永元云淡风轻道。 任永元说完,挣扎着起身,伸手拿起酒杯递到唇边,缓缓闭上眼,仰头饮尽杯中酒,眼角流下不甘的泪水。 任永元的死讯瞬间传到街头巷尾,众人抚掌称快,大声叫好。 提心吊胆的时光总算熬了过去,连着枝头的鸟儿都好似感觉到了一般,闹腾地站在枝头呼群引伴。 许素儿脖间的伤痕已经开始结痂,能开始说上一些话。 宁晓站在院门口,不时偷偷探出脑袋,观察着院内的动静。 “郡主,宁小姐已经在外头躲了快半个时辰了,她究竟打算如何?”秋雁拿起手边的月白色直领对襟绣花长比甲给许素儿穿上,斜睨了眼院门口那来不及收回去的藕色裙角。 “难不成又是想到了什么计策要郡主去帮她不成?”秋雁沉下脸,眸子里布满警惕之色,上一回就是中了宁晓的计,害得郡主差点连命都没了。 “不会。”许素儿轻声道,“逆贼已经伏法,她还能利用我做什么?” “那这宁小姐一直躲门口做什么?”秋雁暗自嘀咕着,“反正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秋雁对宁晓的敌意还不是一般的大啊。 许素儿无奈失笑,抬眸正好对上宁晓再次探出的脑袋,漆黑的眸里满是惊慌之色。 宁晓双手扶着墙,斜着身子,愣愣地看着许素儿,一下重心不稳,直接坐在了地上,顿时红了脸,窘迫不已。 “扑哧。”秋雁忍不住笑了出声,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低下头用手捂住嘴偷笑。 “去请她进来。”许素儿道。 “郡主?”秋雁立马收敛笑容,警铃大作,“她肯定没安好心的!” 许素儿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方才说道:“她若不识好歹,我便直接杀了她。” 秋雁惊讶地抬起头,正好捕捉到许素儿眸中一闪而逝的杀意脑子一热,下意识地应道:“好!” 宁晓有些后悔没带丫鬟来,双手撑着地面,狼狈地站了起来,目光触及地上散作一团的□□以及破碎得看不出原样的玉镯,气愤地跺着脚。 正准备就此回去,恰好被秋雁喊住了。 “宁小姐,我家郡主有请。”秋雁不冷不热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宁晓步子一顿,第一反应是想要拒绝,因为此时的自己过于狼狈。可转念一想,到底是自己理亏在先,好歹也要亲自赔礼道歉一番。她是真心喜欢许素儿,想要同她做朋友的,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是无望了。 几经思虑,宁晓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转过身笑笑:“那就打扰了。” 屋内静悄悄的,宁晓捧着热茶,一口接一口地抿着,目光不时偷偷地往许素儿身上瞅去。 宁晓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化作一声低叹,再次借机喝茶,可杯中的茶早已见了底。 宁晓有些尴尬地放下杯盏,干脆起身,鼓起勇气看着许素儿,朝她深深鞠了个躬,说道:“之前的事我很抱歉,我也是听从陛下旨意,至于后面的事,我也没能想到,以至于害你受了伤,实在是抱歉。” “今日本打算同你赔礼道歉的,可是礼物被我不小心给打碎了。”宁晓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小心翼翼地看着许素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还请郡主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日后就算是给郡主当牛做马,我也是愿意的。” 宁晓激动地看着许素儿,甚至有些想抱住她好好安慰一番,可在看见她脖子上的绷带时,却又硬生生给忍住了,眸子里泛着泪光,看起来好不委屈。 宁晓到底是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虽说此次不能全怪她,可许素儿依旧对她没有好感。 “宁小姐客气了。”许素儿微微一笑,“此前之事,又怎可责怪宁小姐?都不过是贼人所为罢了。今已无恙,宁小姐不必自责。” “那我能同郡主交个朋友吗?”宁晓期待地看着许素儿。 还不待许素儿回话,就见外头秋雁急匆匆地跑来:“郡主,不好了,冽王入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已经接近尾声啦~ 第91章 终章 “什么!”倒是宁晓极为惊讶地喊了出声,“冽王平反有功,好好的怎么入狱了?” 秋雁摇摇头,一脸茫然:“奴婢也不知晓,刚刚在外头听见几个宫娥在那里传,陛下把冽王召进朝阳殿,二人也不知怎么的,就看见冽王被御林军给带走了。” “真是见了鬼了!”宁晓低骂一声,“好端端的,不论功行赏就罢了,还把人给抓了,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郡主,我得去皇后娘娘那里探探虚实,不知郡主可要一同前往?”宁晓看着许素儿。 许素儿指腹在杯沿上来回摩挲,心中暗自思忖,陛下此举究竟是为何? 宁晓见许素儿不做声,也没再多问,福了福身,径直抬脚离开了。 “郡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秋雁焦急地问道。 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放眼望去,只见贺天逸玄甲未脱,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提着剑,站在门口,微微一笑:“在下贺天逸,见过郡主。” 许素儿起身迎上前,福了福身:“贺大人。” “郡主客气,贺某早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贺天逸摆摆手,“任鸿曦这小子动不动就拿关大牢来威胁我,说我不思量为百姓谋福祉,成天喊着打打杀杀的。我一个小县令容易吗我,我拿他当朋友,他一个劲想把我往牢里送。所以我干脆辞官不当了,看他还怎么威胁我。” 许素儿闻言,忍不住弯了弯眸子。 “王爷那里郡主不必担心,一切安好。”贺天逸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许素儿秀眉微蹙,担忧地问。 “就只是兄弟俩吵个架,哥哥吵不过,别人又跟着吵,哥哥嫌烦,就干脆把弟弟关起来罢了。”贺天逸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此次贺某前来乃受人所托,请郡主去一处地方。” 在皇宫西南角的一处宫殿内,任鸿毅一身竹青色长袍,正蹲在墙角的一处花丛内,手里拿着铲子铲土。不时偏过头看着一旁站着的自家弟弟,也同自己一样,不过拿着铲子的姿势极为娴熟,游刃有余,恰好抬起头对上任鸿毅的眸子,嘴角微微扬起。 “好你个小子!”任鸿毅被他这个看似嘲弄的笑给惹怒了,举起手中的铲子指向任鸿曦,“就应该把你关在牢里睡上一晚,一天不给你饭吃!” 任鸿毅这威胁小孩子的把戏听得任鸿曦无奈叹了口气。 “皇兄。”任鸿曦唤道,话还没说完就被任鸿毅打断了。 “鸿曦,你也别怨朕。”任鸿毅声音沉了下去,拿着铲子拨弄着脚边的土,“朝中那些个老东西,有事的时候他们只会缩着个脖子装死,没事了就开始蹦跶出来,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就怕别人记不住他一样。” “人言可畏。他们嘴皮子厉害着呢。能把死的说活,把没有的事也能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任鸿毅叹了口气,“朕知晓你的打算,可在他们心中却不是这么想。只能委屈你了。” “皇兄。”任鸿曦低声道,“我并未怨你。” “那你之前所说那事……”任鸿毅犹豫道。 “句句肺腑之言。”任鸿曦认真地说道。 任鸿毅眸色微黯,干脆丢了手中的铲子起身,道:“说到底你还是要走。” “我都答应你跟许素儿去道歉,这人也在来的路上,朕已经要兑现自己的承诺,你又何必再紧揪着此事不放!”任鸿毅烦躁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块。 “皇兄应当知道臣弟并不是因为此事。”任鸿曦拱手道。 任鸿毅眸光微闪,双唇翕动,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恰好许素儿正好赶到。 许素儿一进门便直接撞进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眉眼不禁舒展开来,稍稍悬着的心也放回原处。 “玲珑见过陛下,王爷。”许素儿福身行礼。 任鸿毅看了眼许素儿脖间那明显的绷带,又立马别开眼,轻咳一声:“不必多礼,过来吧。” 任鸿毅走到一旁端着水盆的内侍边净了手,而后在石凳边坐下,倒了杯热茶,递到许素儿面前,有些不大自在地说道:“此前一事朕同玲珑说声抱歉,害你受伤,是朕的不是。” 许素儿震惊不已,堂堂一国天子竟然会给自己赔礼道歉。 “丫头,接着。”任鸿曦带着笑意的声音唤回了许素儿的神智。 许素儿受宠若惊地接过茶,连声说道:“谢陛下。” “好了,鸿曦,如今礼也赔了,歉也道了,可还有什么心愿要朕帮你实现的?”任鸿毅掸了掸衣袖,好整以暇地看着任鸿曦,“朝堂上不好嘉奖你平叛之功,朕也只能给你开小灶了,想要什么尽管说。” “臣弟心愿非是一人所想便可,还需问过一人意见方可。”任鸿曦说道。 “哦?”任鸿毅闻言,挑了挑眉,目光自然地转向一侧的许素儿,福至心灵道,“行吧,那你就问问玲珑吧。” “丫头。”任鸿曦真挚地看着许素儿,“我想让冽王府多个女主人,让王管家不必两个府邸来回奔波。想光明正大的带你去看遍每一处风景;想护你一生安稳;想你眼中的温柔皆为我一人舒展。” “所以,丫头。以心换心,携手一生,愿意同我试试么?” 许素儿惊讶不已,只觉眸眶一阵温热,喉咙有些发堵,眼前景物逐渐模糊起来,可唯独任鸿曦眼中的深情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丫头。”见许素儿不回话,任鸿曦没由来的一阵紧张,手心满是热汗,不安地攥紧衣角。 任鸿毅自是瞧见了,忍不住偷乐,平日里看起来稳重的小子,到底在心上人面前也跟个毛头小子无二。 许素儿刚想开口,眼泪却抢先一步跑了出来。 任鸿曦一下慌了神,错愕地站在原地。 “你个臭小子,人家哭了还不好好安慰一下!”任鸿毅推了把不争气的弟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任鸿曦上前,一双手僵在空中,脑海中还在思考着是不是那些话唐突了许素儿,让她害怕了? 倒是许素儿直接扑到任鸿曦的怀中,哽咽道:“你这番话是不是贺公子给你的小册子上面的?” “没有!”任鸿曦忙不迭地回道,“他那些都是烂大街的话,念出来都嫌酸牙。” 无辜受冤枉的贺天逸默默低下头,心里暗自骂着任鸿曦,你不稀罕你拿去做什么? “抱歉。”任鸿曦歉然道,“今日所言太过唐突。” “我愿意。”许素儿打断了任鸿曦的话,对上他的眸子,眼里满是坚定之色,“可我这人自私得很,自私到只想跟你一个人过一辈子,而你,也必须如此。” “好!”任鸿曦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若是没遇上许素儿,他今生也不会成亲,估计是会永远躲在暗处,做皇兄手中的一把利剑,护大宣安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啊,如今正好有时间办喜事。”任鸿毅笑着捋了捋胡须,“你皇嫂可是心心念念好些时日了。” “皇兄,臣弟还有一个请求。”任鸿曦握紧许素儿的手。 任鸿毅嘴角笑容一滞,盯着任鸿曦看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就算要走,好歹也得办完终身大事再走。就当是全了朕的一个心愿吧,也让父皇母后在天上看了好安心。” “好。”任鸿曦眼里划过一丝惊讶,随即拱手道,“多谢皇兄。” 任鸿毅扶着桌子起身,拍了拍任鸿曦肩膀,笑了笑:“无论如何,朕始终是你的兄长,你也依旧是朕的弟弟,血缘亲情是怎么也分割不了的。至于婚期,朕这就让钦天监选个好日子,让玲珑风风光光的过门。” 四月初五,宜嫁娶。 寅时才刚过不久,许素儿便被秋雁给喊醒。 “郡主郡主,该起床梳妆啦!”秋雁激动地趴在床边喊道。 许素儿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眼外头黑漆漆的天,屋内的蜡烛还在悠悠吐着红泪,嘀咕了一声:“尚早,让我再歇歇。” “不早了郡主!”秋雁笑道,“您不知道,王爷整宿未眠,王管家陪他说了一夜的话呢!如今好不容易快天亮了,这才让王管家回来了。” 听到秋雁提起任鸿曦,许素儿忍不住笑了笑,原本平稳的心跳也没由来加快。 许素儿实在受不住秋雁的吵闹,只能掀开被子起身,入眼便是满目的红色,喜庆至极。 眼瞧着天色尚早,结果这一梳完妆,太阳早已经露了脸,大大方方地挂在天空。 许素儿身着红色鸾凤织金长袄,外头罩着如意祥云纹的大衫,肩上搭着凤戏牡丹纹的霞帔,头戴三龙二凤冠。其中冠中饰有三龙,正中一龙口衔珠宝,面向前方,两侧龙向外,作腾飞状。三龙之前,中层为两只翠凤。凤形均作展翅高飞之状,口中衔着珍珠滴,栩栩如生。 凤冠下面是一张精致的脸,两弯柳叶眉下嵌着一双盛满星河眸子,眸里含着三分羞涩,七分温柔。丹唇逐开,媚眼如丝。 秋雁惊艳地看着许素儿,又不知该怎么形容,倏地想起先前学的一句诗,脱口而出道:“南方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素儿可准备好了?迎亲队伍已经来了。”许瑶提着裙摆从外走进来,怀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看着许素儿的装束,不禁出神,随即打趣道,“这模样别说新郎官了,就是我看着也喜欢得紧。” “素儿,呐,这是给你的添妆礼。”许瑶木匣递给秋雁,“好生收着。” “姐姐昨日不是送了好些礼来么?”许素儿笑了笑,“可别为了我这一场婚事把姐姐给掏空了,那就成妹妹的不是了。” “哪里话,你姐姐我东西可多着呢。”许瑶豪爽道。 “新娘子可准备好了?新郎官已经急得坐不住直接跑进来了!”全福夫人惊讶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秋雁连忙抓起桌上的缂丝团扇递到许素儿手中,待许素儿刚拿起团扇遮住脸时,任鸿曦正好走了进来。 贺天逸正拉着肖风走了进来,二人怀中抱着喜糖,笑嘻嘻地分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 任鸿曦弃了手中的红绸,直接伸手递到许素儿手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夫人,来接你回家了。” 许素儿回握住任鸿曦的手,这一辈子,就再也不分开了。 京城的主道上铺着鲜艳的红毯,街道两旁围着数不清的百姓,各个欢呼呐喊。 马车外围挂着的红绸随风飘扬,直到马车停下,这才恋恋不舍地与风告别。 任鸿曦直接横抱起许素儿,勾唇道:“丫头,我们到家了。” 恰巧任鸿毅左等右等还没见新人来,便干脆走到门口瞧瞧,哪知恰好撞见这一场面,笑骂一声:“臭小子,磨磨蹭蹭的,以后有的是时间抱,赶紧的,别误了吉时。” “皇兄当年可是抱着皇嫂骑马绕了整座宫城呢。”任鸿曦反唇相讥,“回去直接就洞房了。倒是把父皇喝得个大醉,回宫便抱着母后的玉枕说了半晌的话。臣弟到没有如皇兄那般,这自己的喜酒,臣弟还是想喝的。” 站在一旁的官员听着任鸿曦提及旧事,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当年的场景,大家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下头憋笑。 “小王八羔子!”任鸿毅哈哈一笑,“今日就不跟你计较了,走吧,赶紧的。” 任鸿曦低头看着脸红似霞的许素儿,嘴边阳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走,夫人,拜堂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喜悦的声音响彻云霄,漫天的红绸随风追嬉缠绵,温柔地为这对新人献上最美的颂歌。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还有几章番外。感谢愿意赏脸一看的小可爱们,真的谢谢你们~另外,专栏预收耽美文《师弟这个戏精》,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哟~ 第92章 番外之前世今生(上) 春寒料峭,细雨裹着北风无情地走街串巷,吹得行人各个缩进脖子纷纷往家门跑,嘴里咒骂着天气。 在城外的一处山脚下,许素儿穿着单衣,一张好看的脸颊冻得发紫,眸子泛红,眼含委屈,可怜兮兮地看着坐在马车上,裹着貂绒毛领,风光得体的梅氏,嗫嚅道:“夫人,能不能改日再去?” “素儿。”梅氏为难地叹了口气,“也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实在山上的慧心师父交代了。你身上戾气太重,贸然前去势必会冲撞了神灵。若要上山,你必须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首的亲自走上去。” “我也心疼你,可是为了日后安稳,一生无忧,我也只能狠下心来对你。”梅氏一脸不忍,“好孩子,别怕,我就在山上等你,孔嬷嬷会在这陪着你的。” 说完,梅氏放下帘子不再理会许素儿,嘱咐车夫直接驱车往山上行去。 “姐姐得抓紧时间,这天色阴沉得很,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是到天黑也到不了山上。”魏如馨眸里闪烁的幸灾乐祸,“妹妹先行一步去替姐姐在佛祖面前祈福,让她保佑姐姐。” 许素儿呆呆地望着呼啸而过的马车,眸光微黯,静静地站在原地,盯着自己脚下快要穿底的鞋子。 “小姐。”秋雁打着伞往许素儿凑近了些,拧眉道,“夫人她们分明是存心欺负小姐的。” “是啊。”许素儿苦笑一声,伸出手接着天上飘落的雨点,刺骨的寒意顺着手掌席卷全身。 梅氏留下孔嬷嬷,表面上是为陪着许素儿,实际则为监视。 “素儿小姐。”孔嬷嬷打着伞走了过来,边走边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催促道,“您得抓紧时间了,可别让夫人久等了。” 掌心的凉意让许素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原本眸里的哀伤之色荡然无存,目光一片清明:“秋雁,让开。”说完,走了三步,屈身准备跪下。 “小姐!”秋雁连忙跟了上去,扶着许素儿的手臂,“这里距山顶少说也有二十来里路,小姐哪里受得住?还是让奴婢来吧。” “你个小丫头片子走开些!”孔嬷嬷上前一把推开秋雁,横眉怒目,“你可别挡住了素儿小姐积善缘。这可是佛祖特意为她设的劫,旁人可是替不了的。” 孔嬷嬷是个粗使嬷嬷,力大无比,竟一把推得秋雁摔了一个大跟头,手肘磕到一旁的石头上,又麻又痛的。 秋雁一把抹去眼角的泪珠,颤抖地拿起伞,亦步亦趋地跟在许素儿身后。 许素儿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极力忽视额头与膝盖上的疼痛,可眼睛却酸涩得很,眼泪未经允许便擅自落了出来。 她以为离开许家,离开卢氏,回到魏府,一切都苦尽甘来了。哪知魏府都是些套着人皮的狼狗罢了。 她知晓梅氏是故意为难自己,可是她还能如何?若是违反,回去又注定逃不了责罚。 许素儿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跟踩在棉花上似的,再次跪下时,两眼一黑,身子直直往下掉,直到碰到一处温暖这才停住。 “小姐!”秋雁看着掉落山崖的许素儿,目眦尽裂地喊道。 孔嬷嬷也慌了神,连忙骂道:“还喊什么喊,赶紧下去救人,我去找夫人!”说完,提着裤脚,速度飞快地朝山顶奔去。 一码归一码,即便夫人在不喜欢许素儿,可许素儿毕竟已经是三皇子指定的侧妃,圣旨都已经下来了,要是出了个好歹,她可担不起这个责。 远处绿草如茵的山谷内,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面如冠玉,怀中抱着一位身材瘦弱的女子,眉心微蹙,好似遇上什么烦心事一般。 “肖风。”任鸿曦开口道。 瞬间,草地上多了一个人。 “主子。”肖风抱拳道。 “让云阳他们腾出地来。”任鸿曦道。 肖风愣了一下,目光在许素儿脸上停留片刻,随即应道:“是!” 任鸿曦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前方不远处的草屋内。 屋内陈设极简,只有一张铺满干稻草的床,以及一张方桌,桌上的茶壶里正冒着氤氲热气。 任鸿曦把许素儿轻轻放下,正准备转身,胡觉衣袖一紧,回眸便对上一双泛着雾气的眸子,紧抿的唇角微微松开。 “醒了?”任鸿曦故意压低嗓音,尽可能的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柔些。 “是你救了我?”许素儿挣扎着支起上半身,嗓子干哑得很,说话也极为困难。 任鸿曦扯回了自己的衣袖,抬脚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重新走了回去,将茶递到许素儿手边,道:“先润润喉。” 因着之前耗了太多的力气,这时许素儿伸出的双手有些颤抖,刚要接过茶盏,却见端着茶盏的手换了个方向,稳稳送到自己嘴边。 许素儿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任鸿曦。 “怕你把水打湿床铺。”任鸿曦解释道,“毕竟是别人的地方,喝吧。” 许素儿努力点了点,泪水在眸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低下头就着任鸿曦的手大口喝着茶。 指尖的濡湿感使得任鸿曦心里泛起一抹奇怪的感觉,下意识地收回手,又发觉此举太过异常,只好又给递了回去,轻咳一声以掩尴尬:“还要么?” 许素儿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任鸿曦,点了点头,弱弱道:“要。” 任鸿曦眼里划过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柔意,转身再次给她倒了杯茶。 “任鸿曦,听说你小子出去采果子结果采了个姑娘回来。该不会是什么山间精灵吧!快带我瞧瞧!”伴随着好奇与急切的嗓音自屋外传来。 在那人快要踏进屋子的那一刻,任鸿曦及时挡在了门口,将那人给挡得严严实实。 “回去!”任鸿曦对那人低声喝道。 “难不成你还要藏私?”贺天逸坏笑道冲着任鸿曦眨了眨眼,语气暧/昧道,“莫不是精灵要以身相许了?” “贺天逸。”任鸿曦拧紧眉头,“今年政绩,不合格。” “不不不,不可以!”贺天逸激动得一蹦三尺高,“任鸿曦,你这小子不可以做这么没良心的事!我辛辛苦苦给你办事,你还要扣我银子,一月总共也就五两银子,你这一句话,我大半年都白干了。不行不行,你要这样的话,我也去山间找精灵去,让他赐我一颗金苹果。” “滚。”任鸿曦目光一凛,冷声道,“闭上嘴,赶紧给我滚,否则就不止这么简单了。” 贺天逸见他神情不似作假,赶忙闭了嘴,悻悻离开。 “扑通!”一声,任鸿曦吓得赶忙回过头,就见许素儿直直跪在地上朝自己磕头。 “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许素儿严肃道,“古来有以身相许报恩,可小女子今世已许人家。唯有来世再报答公子了。” “哦?”任鸿曦也不知怎的,一时来了兴致,斜倚在门框上,“今生的恩留着来世再报,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来世,你还能记得我么?” “会的!”许素儿坚定地点点头,“一定会记得公子的!” 说着,似是怕任鸿曦不信,许素儿直接从腰间拽下一串红绳,双手递上:“说来惭愧,全身上下唯有这件物什算是跟小女子最久的了。还请公子收好,若有来生,定是相报。” 任鸿曦见她言辞诚恳,眸里掠过一丝不知名的神色,心里涌出一股淡淡的失落感,可惜了。 “好。”任鸿曦接过红绳,“那便信你一次。” “多谢公子。”许素儿再次朝他磕了个头。 “起来吧,地上凉。”任鸿曦道,“碍于你的清誉,我这不便留你,往这笔直朝前走就是山脚下。” “给。”任鸿曦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把绘着玉兰花的油纸伞,“雨大了,别再淋着了。到底是姑娘家,若是没人心疼,自己也得疼自己。” “好。”许素儿哽咽地接过雨伞,朝任鸿曦深深鞠了个躬,心中溢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似苦似甜,久久不散。 任鸿曦负手而立,看着远去的倩影,清风吹起她的衣裙,将她瘦小的身子清楚地给展现出来。 “别看了。”贺天逸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那是魏家找回来的嫡女,三皇子的侧妃,下个月便要完婚的。” “嗯?”任鸿曦微讶,“魏家人?” 贺天逸点点头。 任鸿曦神色复杂地看向远方,空荡荡的山谷内平静得很,除去几只低飞的鸟儿,再无其他。好似方才的种种,只不过是湖面上蜻蜓点水,泛起的一圈涟漪罢了。 许素儿出了山谷,看见熟悉的马车,眼中划过一丝喜悦之色。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魏如馨转过身,笑意盈盈地喊了声姐姐,最后脑袋一阵剧烈的疼痛,意识全无,直直到倒了下去。 待许素儿醒后已经是七日后,看着秋雁红肿着眼睛,先是不可思议,随即笑了出声,眼泪随着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小姐总算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许素儿茫然地眨了眨眼,以及头上难以忽视的疼痛,“这是头破了?怎么破的?” “小姐不记得了?”秋雁惊讶地问。 “我该记得什么?”许素儿疑惑道,脑海间却是对秋雁描绘的事一无所知。 “小姐前几日在去林叶寺拜佛的路上摔下山崖,后来被如馨小姐发现在了山脚下。”秋雁解释道,“可是小姐已经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如馨小姐说她见着小姐时小姐已经是这个样子。” “原来如此。”许素儿恍然道。 “小姐醒了便好。”秋雁哑声道。 “咦?”许素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空落落的,低头一看,“我这腰间的鸳鸯结呢?你可曾瞧见?” “没有呀。”秋雁摇摇头,“小姐回来时便没有。” “算了。”许素儿叹了口气,“丢了便丢了吧。” 第93章 番外之前世今生(下) 五月初八,一场规模算不上大的婚礼在京城一隅操办起来。 本就喑哑的喇叭声被呼啸而过的风给卷走了三分颜色。 临近街道旁一座华丽的茶楼内,任鸿曦倚在窗口,长身鹤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架从三皇子府偏门抬进去的花轿,“肖风,小崽子可有给我发请柬?”任鸿曦偏过头问道。 “未曾。”肖风回道,“三皇子以淮南洪涝为由,此次婚宴并未大办,只随便摆了桌酒。” 任鸿曦握紧袖间的红绳,嗤笑一声:“不值得。” 这三字,不知是说任永元,还是许素儿,亦或者,是他自己。 “主子?”肖风不解地看向任鸿曦。 “罢了,准备一下,前往云州,小崽子不懂事,不知给叔叔备份请柬。我这做叔叔的,也只能给他补上一份礼了。”任鸿曦收回目光,将手中的酒杯丢回桌上,啧了一声,“这酒果然喝不得,误事。走吧。” 明德十七年冬,三皇子府暗牢内。 许素儿披头散发地躺在潮湿的地面上,单薄的衣裳破烂不堪,上头布满鲜红的血渍,早已看不出最初的颜色。 “吱呀!”尖锐的声音在空荡的牢房内响起,极为突兀。 趴在地上的许素儿艰难地动了动指尖,偏过头看着面无表情走进来的男子,英俊的脸上冷若冰霜,眸里布满森冷的杀意。 “还有力气瞪人?”任永元讥笑道,“看来你过得不错。” “嚇嚇!”许素儿含糊不清地发出饱含怒意的声音,嘴里涌起浓厚的血腥味。 “没了舌头,还能如此嚣张?”任永元淡淡道,“看来不能这样放了你。” 许素儿眸里划过一丝惧色,匍匐着身子,拼尽全身最大的力气往旁边挪了去。 任永元开了牢门,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步地朝许素儿走近。 许素儿不住摇头,嘴里发出呜咽声,眸里流出两行清泪,哀求地看着任永元。 任永元蹲下/身子,单手钳住许素儿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目光平齐,另一只手温柔地替她拨开黏在脸上的发丝,语气极为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窖:“我也想留你,只可惜你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东西。” “我这人从不敢有半分疏忽,所以,你不能留着。放心,我会给你多烧些纸钱的,让你在那头安安心心享受富贵。” 许素儿身子僵住了,手上一阵剧痛,低下头一看。原本扶着地面的两只手掌已经脱离了手腕,裹着鲜血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还不待许素儿喊疼,眼前寒光掠过,脖间被硬生生划开一道口子,本能地想用手去捂着,抬起手却是和着鲜血的白骨。 “好生去吧。”任永元丢下手中的刀,扶着许素儿慢慢躺下,“别再折腾自己了。” “嚇嚇嚇嚇!”许素儿瞪圆了眸子,死死盯着任永元,身子不住颤抖着,挣扎着,最后慢慢归于平静。 白雪带着北风,趁着夜下无人之际,恣意地在人间撒野。 彼时京城外,一阵急驰的马蹄声惊得守城士兵连忙提起手中的兵器,厉声呵斥:“何人?立即下马接受检查!” 马上人皱了下眉,解开腰间的金牌递给士兵一看,勾唇道:“难怪只能守城门。” 士兵提了提手上的灯笼,借着烛光看清楚上面的字,脸色骤变,立马跪下道:“属下参见王爷!” “开城门。”任鸿曦收回金牌,居高临下看着士兵,“奉陛下旨意,本王有要事进城。” “是是是。”士兵连忙应道,唤过一起的同伴将城门从里给打开。 任鸿曦率先驱马进城,直到后头的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出现在视野中,士兵顿时有了晕眩感,呼吸一滞。这可是玄甲军啊!这冽王爷当真是奉了陛下旨意么?自己是不是闯祸了? 响亮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睡梦中的人给惊醒,吓得连忙用被子裹着头,心里暗自思忖着又是哪家出了事? 任鸿曦取过马背上的弓,拿起箭矢,拉弦放箭,箭矢以破风穿云之势直直钉在了紧闭的朱红色大门上。 霎时间,原本紧闭的门露出了一条仅供人侧身经过的缝隙,惊动了府里巡逻的小厮。 “本王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反贼任永元,敢有反抗者,杀!”任鸿曦放下手中的弓,掷地有声道。 一直在等着任鸿曦号令的玄甲军得了这话后,毫不拖泥带水,直接破门而入。 没有任何前兆,突如其来的任鸿曦打得任永元一个措手不及,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得,就被玄甲军给五花大绑的捆到了任鸿曦面前。 “王叔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任永元红着脸质问道,“大半夜闯我府邸,王叔这是要造反不成?” 任鸿曦啧了一声,慢慢悠悠地端起手边的茶轻抿一口,而后放下,道:“凉了。” “任鸿曦!”任永元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我要到父皇面前论理去!” “本王从不欺负人。”任鸿曦微微一笑,从袖间掏出一道圣旨,摊开呈在空中,让任永元看清上面的内容,“放弃吧,魏无烨先你一步进去了,全都招了。” “不可能!”任永元声嘶力竭地吼道,“这是栽赃陷害,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进宫见父皇!” “够了。”任鸿曦拧紧眉头,拔起腰间的佩剑横在任永元脖间,“吵吵嚷嚷的,能解决问题?” “那你说怎么才能解决问题?”任永元咬牙切齿道。 “当然是……”任鸿曦顿了一下,粲然一笑,“杀一儆百了。” “你!”任永元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任鸿曦用帕子给堵住了嘴。 “都说了吵解决不了问题,你这小崽子。”任鸿曦目露不耐,“有什么事,去明镜司说清楚吧。” 府中一干人等皆已齐聚前厅,低下头哆哆嗦嗦地站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任鸿曦目光在一众人身上逡巡一遍,问道:“都在这里了?” “回主子的话,全在这里。”肖风回道。 “少了。”任鸿曦摇摇头,“那位三皇子侧妃不在。” 肖风怔愣片刻,随即道:“属下这就带人去找。” 暗牢内,任鸿曦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许素儿,旁边放着一副破破烂烂的草席。许素儿的头正枕在草席上,大半个身子却还在地上,想来是来收尸的小厮没来得及。 任鸿曦只觉得心口堵得很,好似有一只手正紧紧掐着,生疼难忍。 “抱歉。”任鸿曦倚在门框边,眉宇间满是哀戚之色,歉然道,“来晚了。” 任鸿曦低下头从袖子里掏出另一道圣旨,上面清楚写着:“三皇子府男子全部流放北疆,女子一律贬为庶民,沦为奴籍,由官府看管。” “我想要保住你的。”任鸿曦喃喃道,“可你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任鸿曦上前,弯腰抱起许素儿,脸色阴沉至极,若是仔细些便能瞧见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以及眸中不自觉泛起的心疼与懊悔。 “主子?”肖风惊讶地看着任鸿曦。 “你把人带去明镜司,涂大人那里我早已打过招呼,你去就是了。”任鸿曦冷声道。 肖风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当他在看见任鸿曦泛白的指尖时,又咽了回去,应了声:“是。” 翌日清晨,山间云雾缭绕,一位身着月白色衣裳的男子蹲在一处墓碑前专心地在墓碑上刻着字。 “妻任许氏之墓。” “你这是?”一旁是贺天逸看见墓碑上的字,顿时呆住了,“她好歹也成过亲嫁过人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哪里嫁过人?”任鸿曦反问道,“一只畜生而已。” “哎。”贺天逸叹了口气,“也是,可你这也不必让人家冠你姓呀。” “这是她欠我的。”任鸿曦摸着腰间的红绳,一脸理所当然,“冠上我的姓,就是我的人了。下辈子,只能嫁给我,这是她同我说的。早晚都注定是我的,有何不妥?” “是是是,你说了算。”贺天逸无奈道,“你不打算在京城多留一阵么?” “不了。”任鸿曦摇摇头,目光始终停留在墓碑上,低声呢喃,“日后每年回来看你一次。” “走吧。”任鸿曦走到马边,翻身上马,迎着晨曦,纵马而去。 “哐啷!”一声巨响,许素儿吓得立马睁开眼,转过头一看,原是自己靠在书桌边不知不觉给睡着了,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砚台。 许素儿还有些懵,脑海中回荡着之前的梦,又或者说是她的前世。 她见过任鸿曦的!她是见过他的! 许素儿眸里蓄起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见任鸿曦! 外面听闻动静任鸿曦大步走了进来,本想调侃一番,可见到泪眼婆娑的许素儿,嘴角笑容一滞,心被揪得厉害,立马上前抱住许素儿,柔声问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许素儿直直扑到任鸿曦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任鸿曦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说练字的人怎么就哭成泪人了? “夫人。”任鸿曦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 许素儿不知该怎么同任鸿曦讲起前世的事,也没曾想过同他说起,毕竟太过离奇。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只能指了指自己隆起的肚子,带着厚厚的鼻音,委屈巴巴道:“你孩子踢我,疼。”说完,泪水再次决堤。 “好,我给你揉揉,日后替你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任鸿曦佯做凶相。 “你这么凶,可别吓着他了。”许素儿破涕而笑。 “不会的。”任鸿曦坚定道,“揍完再给颗糖,他会很乖的。” “你这是哪里学来的?”许素儿讶然道。 “父皇就是这么带我的。”任鸿曦挑了挑眉,“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 许素儿哭笑不得:“那也不行。” “好!”任鸿曦满口答应,一边温柔地擦去许素儿脸上的泪痕,一边保证道,“不学父皇,好好带。” 这次还好些,一下就给哄住了。 “鸿曦,谢谢你。”许素儿仰起头在任鸿曦嘴边落下重重一吻。谢谢你成就我这段姻缘,谢谢你拉了我一把。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耀着大地。 枝叶茂盛的桂花树下,任鸿曦将许素儿拥在怀中,低下头在她脸上落下轻轻一吻,眸里掠过一丝深色。 同许素儿成亲也有一年之久,从未见她哭得如此失控过。只不过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事,她既不愿说,那就等她日后想说再说吧。 落花随风玩起了捉迷藏,一不小心被发现了,恰恰落在许素儿与任鸿曦交缠在一起的发丝上。 原来冥冥之中,真有天定之事。 第94章 番外之团圆 “贺天逸,你是怎么带孩子的!” 许素儿腰间裹着围裙,正乐呵呵地同贺天逸的夫人钟婉从厨房做完月饼出来。 甫一抬眸便看见贺天逸正坐在树枝上,手中抓着一根红带子,带子的另一端则系着两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 两个男孩脸上皆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身子随着带子的晃动,并且极为兴奋地拍手叫好。 贺天逸一看自家夫人,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如同钓鱼收线一般,飞快地收起红带子,紧紧抱住两个小孩。 “娘子,弟妹。”贺天逸嘿嘿一笑。 “贺天逸,你给我下来!”钟婉怒不可遏,回想起刚刚的情形,指着贺天逸,“你可知刚刚有多危险?” “不会的。”贺天逸笑了笑,自信地扬了扬下巴,“我可是有把握的。” 许素儿把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笑得最欢的孩子身上,微微一笑:“小宝,你爹呢?他不是说要带你跟朗哥哥去街上买糖葫芦的么?” 被唤小宝的正是许素儿的孩子,刚满四岁没多久,平日里乖巧懂事。可是跟上贺天逸的孩子贺朗,可两人聚在一起,就跟变了人似的,踢天弄井,成日嘻嘻哈哈。 用任鸿曦的话来说就是,小崽子眼尖得很,平日里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现下的模样才是本性。 小宝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咧嘴一笑:“爹爹去见刘家哥哥了。” “扑哧!”贺天逸一下没忍住笑了出声。 两个孩子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大两小,坐在树上笑得不能自已,连着枝叶也跟着抖动起来。 “胡闹,成何体统,你得喊叔叔。”许素儿佯怒道。 “可是爹爹就是这么喊的呀。”小宝无辜地眨着眼睛,“说是刘家哥哥这头大尾巴狼总是往咱们家跑。总有一次得用夹子给他夹住。” “哦!后面这话是贺伯伯说的。”小宝拍了拍脑袋,指了指身后的贺天逸。 贺天逸连忙捂住小宝的嘴,讨好一笑:“别听他瞎说,我那只是开个玩笑的。” 钟婉无力扶额,歉然地看着许素儿:“他就这个德行,素儿莫怪。早知道就不带这两个来了,闹腾得紧。” “不会的。”许素儿笑着摇摇头,“小宝自小便喜欢贺大哥,再者如今朗儿又来了,多个人陪他玩,我自是欢喜。” “劳烦嫂子看会儿火吧,我去前厅看看。”许素儿边说边解开腰间的围裙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任鸿曦对刘启武素来便是心平气和说不下三句话,不过碍于这两人结过仇子,还是得亲眼看着才好。 “去吧。”钟婉点点头,“这里有我呢。” 前厅内鸦雀无声,只见得壶中热茶泛起的氤氲水汽在空中幽幽散开。 任鸿曦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对面的刘启武。 刘启武浑然不觉,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虎形木雕,不时感慨道:“上回小宝缠着要我给他买这个木雕。这次恰好路过,便捎来送他了。” 对于刘启武,任鸿曦始终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自小宝出生后,总是隔三差五的找借口往府上跑。 刘启武亦然,之前一直搞不懂任鸿曦为何总是同自己过不去,连着两次同他打了起来。直到后面陛下赐婚,他才恍然,劲敌一直躲在暗处,而他浑然不觉。 “刘大哥。”许素儿姗姗而来,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素儿。”刘启武起身,脸上露出一抹笑,“近来可好?” “一切安好。”许素儿回之一笑,“听闻刘大哥前阵子去了北大营,可还辛苦?” “男儿就是生来建功立业的,有什么辛苦。”任鸿曦嗤笑一声,不屑道。 “是啊。”刘启武反唇相讥,“本将倒也是很羡慕冽王这般妻儿在侧,岁月静好。” 你自己在家优哉游哉的什么事也不干,还好意思说我? 任鸿曦对上刘启武那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冷哼一声:“若本王没记错的话,刘将军的夫人也快临盆了吧。” “是啊。”听到任鸿曦提及自己夫人,刘启武眉宇间露出一抹柔情,“差不多就下个月初了。” 刘启武的夫人正是他的表妹程云,那个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多年。在许素儿成亲后,刘启武黯然神伤,直接请旨去了北疆,一去便是两年,杳无音讯。 程云直接背起行囊,一个人只身去了北疆,风雨兼程,耗了半年的时间才找到了人,最终只问了一句:“君可安在?” 刘启武并非顽石,终于决定放下许素儿,当即便请旨回京成亲。 自此以后,二人琴瑟和鸣,相濡以沫,也成为京城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 “原来将军还记得。”任鸿曦淡淡道,“本王还以为将军贵人多忘事呢。” 任鸿曦明里暗里地嘲讽刘启武,许素儿在一旁听了很是无奈,借着袖子的遮掩悄悄捏了捏任鸿曦的掌心,刚准备收回手却被人给紧紧握住了。 “金熙郡离京城不远,今日正好中秋,想来将军赶着回去同家人团圆,那我们便不留你了。”任鸿曦道。 对于这两人间的相处模式,许素儿早已经习以为常,可每次见着,还是无奈。 刘启武双手递上木雕,笑了笑:“王爷这话的确是说到本将心坎里了,确实赶着回家。素儿,这个你替我转交给小宝。” “刘大哥不打算亲自交给他?”许素儿惊讶道。 刘启武对于小宝可是疼爱得很,每次来不是新奇玩意就是精致吃食,巴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 “不了。”刘启武摇摇头,“要是见着这小子,一下肯定是不舍得走了。” “对了,还有一事忘了说,魏如馨已经在邺城被捉拿归案了。”刘启武道,“官兵抓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听闻这些年是被山贼给掳了去,砍断腿藏在山里。最近这段日子邺城州府在剿匪,顺道才发现了她。” “那她现在人呢?”许素儿问。 “已经死了。”刘启武叹了口气,“抓回的第二日清早便没了。” “于她而言,这也算是解脱了。”许素儿低声道。 “好了,我得走了。”刘启武瞅了眼外头天色,带着一丝急切,把木雕递给许素儿就匆匆离去。 许素儿低头看着手中栩栩如生的木雕,晃了晃被任鸿曦握住的手:“松开,厨房里还蒸着月饼呢。” “夫人。”任曦稍稍一用力把许素儿拽到了自己怀中,单手环住她的腰肢,有些不满道,“现在都不想同我待一处了?” “你说什么话呢?”许素儿捏了捏他的脸。 “混账话。”任鸿曦叹了口气。 “既知是混账话还说什么?”许素儿哭笑不得。 “可这是混账话,也是心里话。”任鸿曦眸里掠过一丝哀怨之色,“你问问你自己,自任玉那小崽子出生后,你每日陪谁最多?” “你。”许素儿毫不犹豫道。自小宝出生这么久以来,自己抱他的次数还没有任鸿曦抱得多,每次想多抱他一会儿,最后都被任鸿曦给带走了。 “分明是那小崽子。”任鸿曦眸含哀怨,“想来如今是我年老色衰,不如早些年意气风发。你便喜新厌旧了,哎,世间最难测的到底是人心呐。可是那小崽子,昨日刚尿完床,你喜欢这口?” 许素儿支起身子在他嘴角上落下重重一吻,憋着笑意:“不会的,王爷您依旧英姿飒爽,神采飞扬,我就好您这口。” “不信。”任鸿曦摇摇头,努了努嘴,“诚意不够,感觉不到你的真心,想来又是敷衍我的。” 许素儿脸色一红,看了看左右,然后飞快地在任鸿曦唇上落下一吻,还不待离开,就被他扣住脑袋,反客为主,好生攫取了一番。 许素儿无力地躺在任鸿曦怀中,双唇比抹了胭脂还要红艳,眸里泛着盈盈水波。 任鸿曦只觉身子一紧,俯身在许素儿耳边低语。 许素儿面色骤变,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立马从任鸿曦怀中跳开,拿着木雕,头也不回地朝后院跑去。 许素儿那红得几欲滴血的耳廓,在艳阳的照耀下愈发明显。任鸿曦嘴里溢出一声浅笑。 中秋晚宴,两家人齐聚院中的桂花树下喝酒赏月。 贺朗同小宝两人各自拿了两块月饼,笑嘻嘻地爬到一旁葡萄架下的秋千上玩去了。 “任鸿曦,为咱们这二十多年来的友谊干杯!”贺天逸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揽在任鸿曦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阵势冲他举杯。 “你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任鸿曦淡淡道,“如今你三十有五。” “你是想说我说少了是不是?”贺天逸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一直觉得你小子重色轻友,薄情寡义,想不到都只是放肚子里不说的啊!” “不是。”任鸿曦出声打断道,“只是想说你年纪大了,要实事求是。” 贺天逸话一噎,立马丢开手上的酒杯,单脚踩到任鸿曦身边的石凳上,气势汹汹地指着任鸿曦:“不管了,今日我要跟你割袍断义!当个县令的时候你成日想着不是扣我薪俸就是把我往牢里送,你说说你,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吗?” “没有。”任鸿曦摇摇头。 “这才像是人说的话嘛。”贺天逸满意地点点头,刚准备坐回去就听见任鸿曦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不是兄弟。” 贺天逸彻底郁闷了,直接拿起桌上的酒坛就想往任鸿曦嘴里灌去,刚有动作就被一道女声给喝止住了。 “贺天逸,你动手也得考虑考虑后果。”钟婉正与许素儿从厨房端了月饼出来,又看见这一景象,气得咬牙切齿,“不管打输还是打赢,这回准进大牢,就算你祖父是安义伯也没用。” 钟婉不好意思地冲许素儿笑了笑,自家夫君白日里把人家孩子绑着荡秋千,晚上又气势汹汹地想要对付人家丈夫。这还真是,一下子把主人家给得罪透了。 许素儿眉眼轻弯:“嫂子不必担心,贺大哥同鸿曦玩闹罢了,这二人经常如此。” 许素儿走上前把月饼放下,唤来小宝二人,一人分了两块,又乐呵呵地跑回去玩了。 贺天逸本还想借机多骂骂任鸿曦,可碍于自家夫人那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眼神,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给憋回去。 贺天逸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型,趁着喝了些酒,之前的郁闷没得发泄,眼尖得瞅到任鸿曦手腕上的红绳手串,故作惊讶道:“任鸿曦,你这小子什么时候戴这东西了?” 任鸿曦睨了眼贺天逸,笑而不语。 “啧啧啧。”贺天逸毫不气馁,直接凑近一看,“看着倒像是姑娘家的玩意儿。” 任鸿曦一把抓过许素儿的手,状似无意撩开袖子,清楚地显现出一模一样的红绳手串。 “可不就是姑娘家玩意儿。”任鸿曦啧了一声,“你有吗?哦,姑娘家的玩意儿,你肯定没有。我这也是我夫人编的,嗯,亲手编的。” 贺天逸表情讪讪,一时之间窘迫不已。 钟婉当即拿了一块饼塞到他嘴里,横了他一眼:“赶紧吃你的!” 月上中天,晚风送来阵阵桂香,欢声笑语扰得枝头的鸟儿都好奇地从窝里探出脑袋,仔细听着人们究竟在讲些什么。 最后,贺天逸喝得个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地被钟婉扶回了屋。 许素儿枕在任鸿曦腿上,月光匀了满勺清辉在她身上。 “鸿曦,明日得去看看燕先生了。”许素儿喝了些酒,说话有些不大清楚,却极为醉人,“起初我只以为她去游历了,没想到……” 任鸿曦替她拢了拢肩头滑落的上衣,柔声道:“她只是去赴了场经年之约,不必伤怀。” “看完燕先生顺道再去黎城看看秋雁。赵禾来信说她本来打算来金熙郡,不料有了身子,赵禾说什么也不肯让她来,正与他置气,让我给他支支招。这么久不见那小妮子,干脆咱们直接去看看她。” “好。” “再去一趟姑苏,一直听郑连说那里的生意不错。我得去亲眼瞧瞧。” “好。” 许素儿眼神迷离,眼皮不停地往下耷。 “睡吧。”任鸿曦换了个姿势,让她更舒服地躺着。 许素儿嘤咛了一声,恰好东边的院子传来一声惨叫:“不是吧娘子!我还醉着呢,年纪又大了,不能睡外头!容易得风湿,还会感染风寒!什么?里面没我的位置?不行不行,你让贺朗那小子出来换我进去就有了。” 任鸿曦干脆抱着许素儿进了屋,阖窗阻隔了外头的一切。 拍门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停。 翌日清晨却听闻贺天逸感染风寒,原因竟是被子全是凉水。 对于是谁泼的水,贺天逸一问三不知。于是,这件事便成了一件悬案。 第95章 番外之露华浓(燕华) 一处矮墙边,燕华一把扯下紧紧束着青丝的发带,改从袖间掏出一根木簪,松松垮垮挽起长发。 前头依稀可以听见朗朗读书声,燕华皱了皱眉头,眸里划过一丝不耐之色。继而将发带打了个结,简单制成了襻膊,将宽大的袖子给束了起来。 燕华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搬过身后的菜篮子,搁在墙角下,先是伸出一只脚踩了踩,掂量了一下重量后,这才放心地踩了上去,借力爬上了围墙。 “呼!”燕华趴在围墙上叹了口气,却意外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只见一位身穿红色圆领袍的男子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唇边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燕华暗道一声不妙,先发制人道:“你这小子,是哪位先生堂下的?都是上课时间了,怎么还在外头晃悠?不知‘少年易学老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的道理嘛?” 严露先是一愣,随即失笑道:“那不知姑娘又是在作何?” 严露模样极为俊秀,笑起来也甚是好看,犹如三月春风拂人心头。 燕华回过神,轻咳一声,晃了晃手,故作神秘道:“我这是在锻炼一下臂力,待会先生要教骑射之术,顺便帮先生瞧瞧有哪家小子偷溜的。你这小子赶紧走吧,这次我心情好,替你打个掩护,放心,我不会告诉先生的。” “哦~”严露极为配合地答了一声,“真是辛苦姑娘了。既是如此,那姑娘待会是准备落在外头呢?还是回去呢?” 严露憋着笑,很是善意地问了燕华接下来的路径。 还不待燕华答话,另一头就传来愤怒的声音:“燕华!成日不思进取,又想着逃学!你赶紧给我下来,不然老夫打断你的腿!” 严露终于没忍住笑了出声:“姑娘刚刚说那么多竟是在欺瞒在下?” 燕华无力望天,长长叹了口气:“这位兄台,你阻拦了我奔向幸福的道路。”说完,摇摇头,双手一撑便跳下了围墙。 “你说说你,一天天的,隔三差五的翻墙逃学!你看看你还有没有姑娘家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教了只猴子呢!猴子好歹给根香蕉还能听话,你呢?挨十顿板子都不会听!”姚先生很是愤怒地训斥着燕华。 燕华性子是整个书院中最为闹腾的一个,可偏偏也是书院中最为聪慧敏捷的一个,当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姚先生。”燕华乖巧地站在一旁,低着脑袋,“学生知错了。” “怎么?不打算解释一下这次翻墙是要去做什么?”姚先生没好气地问,“昨日是去拯救苍生,前日是去体会生活,那今日呢?今日的理由呢?是不是哪个神仙给你托梦,告诉你是什么转世了?” “咳咳,先生,这次还没想好就被您给逮住了嘛。”燕华嘿嘿一笑。 “回去给我把院规给我抄十遍!两日后交给我。”姚先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哎!”燕华仰天长叹,随手折了枝身边喊不上名字的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十遍啊,我连一遍也抄不完,早知道就直接跑了。” 墙外的严露清清楚楚地将二人的对话给听了去,忍俊不禁,这姑娘,着实有趣。 初夏的夜里已经有了燥意,燕华倚在窗边,穿着一身艾绿色立领对襟纱衫,发间未饰一物,随意地披散在脑后,正出神地看着屋外漆黑的草丛,仔细听着蟋蟀的声音。 瓦片间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唤回了燕华的神智,下意识地丢开手中拿着的东西,抬头看着屋顶,警惕地喊了声:“谁?” 待燕华低下头时,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好看的眼睛。 “咦?怎么又是你?”燕华讶然道。 “燕姑娘。”严露站在窗外,微微一笑。 “这位兄台,我白日里没翻墙你还更是翻了,直接还是爬人屋顶。”燕华叹道,“这可不是君子作所为。” “不,不是。”严露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来给姑娘赔罪的。” “有谁大晚上来赔罪的?”燕华反问道,背在身后的手偷偷在书桌上胡乱摸索着,想来找一个可靠的防身之物。 严露被她说的哑口无言,确实,哪有人大晚上翻墙入院来赔罪的? “是在下欠妥,在下于边关多年,一时忘了礼数。”严露尴尬道,“唐突了姑娘,实属抱歉。”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燕华喊住了他。 “燕姑娘还有何事?”严露回过头。 燕华抱起一叠纸递到严露手上,道:“这是书院的院规,我已经抄了一遍,还差九遍,你既是来道歉的,先帮我把这个抄上吧。” “这个怕是不妥吧。”严露犹豫道,“况且,在下还有要事要办。” “没关系。”燕华大手一挥,“待你闲时便替我抄了去。” 严露还欲说什么,可在看在燕华那白皙的脸上极为醒目的墨渍时,鬼使神差地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燕华也不知道是怎么同严露熟稔起来,或许是他帮自己抄院规被发现时二人一起被姚先生罚。 不过这个可当真是造孽,谁能想到严露是姚先生早年的得意门生,是以严露的字迹一下就给发现了。 当时姚先生怒不可遏,扬言要打断燕华的腿,好在被严露给及时劝下了。 骑射课上,燕华靠在台下的旗杆边毫无忌惮打着瞌睡,惹得一旁的学子纷纷投来看好戏的目光,真的是太大胆了,敢在严少将军的课上睡觉。 严露因着上次替燕华抄写院规一事,被姚先生要求担任书院的骑射先生,每隔三日便来一趟。 严露一身绯色劲装,身形修长,青丝用玉冠高束,眉宇间满是刚毅之色。 严露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校场,第一眼便看见躲在台下旗杆处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燕华,眸里掠过一丝笑意,抬脚走了过去。 有玩得好的学子推了把燕华,可燕华毫无反应,睡得香甜。 眼瞅着严露越走越近,围着燕华身边的一众学子都忍不住往旁边躲了躲。 严露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燕华。 哪知燕华身子不自觉往前倾,直接扑进了严露怀中,人也立马醒来,大叫一声好! 严露下意识地搂住燕华,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般。 从叶落枫红到冰雪消融,一年光阴匆匆而过。旧树新颜,早已不复当年。 高墙之下,燕华裹着厚厚的狐裘靠在围墙边,惊讶地看着欺身向前的人,眨了眨眼:“少将军大半夜翻墙而来,恐是会误了小女的名声。少将军还是早些离去吧,不然我得喊人了。” “哦?是吗?”严露勾了勾唇,单手挑起燕华的下巴,堵住她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燕华无力地趴在他怀中,可怜兮兮道:“我可是许配了人家的,你这浪荡子,日后叫我如何见人?我这还没过门就给我夫君戴了绿帽子,真是替他可惜。不如你娶了我吧,我跟我那未婚夫退婚。反正我对他也不是很中意,对你却是喜欢得紧,爱不释手啊!” “华儿。”严露无奈叹了口气,“日后还是少看些话本子吧,看多了总说胡话。我送你那些书平日里可以多看看。” “可人家就是喜欢看嘛。”燕华故作嗲声嗲气。 严露笑了笑,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明日我得去漠北了。” “什么时候能回来?”燕华立马敛去笑容,正色问道。 “不知。”严露摇摇头,“此次南蛮有备而来,怕是得费上好些时间。” 燕华有些失落,下巴枕在严露的肩头,闷声道:“还说等我及笄后就能成亲,眼瞧着下月就及笄了。” “抱歉。”严露歉然道。 “有什么可抱歉的。”燕华拍了拍他肩膀,“男儿志在四方,你身为少将军,身上得担着这份责,不就是等嘛!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说着,伸手指了指庭前刚发出新芽的柚子树,“不过,你可别等它结果才回来就行,等它结果子,怕是都十年了。” 这棵柚子树是严露开春种下的,说是结出的柚子非常甜,特意从外头的庄子上要来的苗。 “那倒不至于。”严露笑道,“区区南蛮而已已,何苦让你等上个十年八载的。” 一年,两年,三年…… 燕华没有等来严露说的八抬大轿,只等来一纸退婚书同一沓厚厚的信。 “他这也是为了不耽误你。”燕母和声劝道。 “母亲。”燕华低声道,“把这退婚书还回去吧,我想冠上他的姓。” “华儿!”燕母眸里泛起泪光,“你还小,不能就这么误了自己啊!严露他在地下也不能安息的!” “那就让他不得安息!违背了誓言还真以为死就能一了百了了?这是他欠我的,他必须给我记着!”燕华哑声道,“再者,我也不想把他能留给我的东西就这么给抹得一干二净。不情不愿的事就别强求,何必苦了自己。” 院子中的柚子树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越长越壮,燕华每日下完课便是坐在院子里,对着柚子树发呆。她已经能够清楚的知晓第一朵花开到最后一朵花落的时间。 燕华坐在树底下,闻着空中弥漫着的柚香,眸里泛起泪光,抡起拳头愤恨地打在树干上:“严露,这棵柚子树怎么越长越壮啊!你说等它自然枯死,最后一片叶子掉光我才能去见你。可是我已经等了十一年了,它还是好好的,我等不住了。” 明德十七年的春季,柚子树不再长新芽,任凭燕华如何浇水施肥,都不见新叶。眼瞧着庭院内的其他树木都换上了新装,可唯独柚子树始终裹着旧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仲夏时节,柚子树上再没有躲着的鸣蝉,枝头近半的树叶已经枯黄,随着轻风飘飘起舞。 燕华依偎在树干边,看着树衣脱落留下的斑驳痕迹,唇边扬起一抹期待的笑:“严露,我马上就要来赴约了。” 柚子树好似感知到了燕华的期待,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在漆黑的夜里,孤独地随着北风而去,徒留树干光/秃/秃地屹立着。 燕华穿上红色的圆领袍,一头青丝仅用发带高高束起,手中提着剑,去了后院拜别父母。 “华儿。”燕母看见燕华的装束时瞬间明白过来,泪眼婆娑,“大晚上的,外头正乱得很,保不准叛军就躲在哪个地方。你不如先在家中歇上一些时日再去?”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放下?”燕父哽声问道。 “未曾放下,也不敢放下。”燕华朝二人磕了三个响头,一脸坚定,“孩儿不孝,望爹娘多保重。” 燕母泣不成声,上前紧紧抱住燕华:“不行去!娘不准你去!华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让她去吧。”燕父上前拉开燕母,“这些年,着实是委屈她了。” “多谢父亲。”燕华感激道,毅然起身离去。 京城郊外的琼山脚下聚集着百姓,各个一头雾水地朝着半山腰那飘着红白两色的绸带,却响起喜乐。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办喜事还是丧事啊?可这山上哪里有人住啊?”一人问道。 “该不会是见鬼了吧?”另一人惊悚的猜测着。 众人当即吓得不轻,顿时作鸟兽散去。 山腰上对着一座新冢吹着喜乐的几人吓得腿一直打哆嗦。干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跑人坟头上来吹,这真的不会扰了人清净吗? 不过这坟修的也奇怪,竟然紧挨着另一座坟冢,墓碑上牵着一根长长的红绸,坟前各自燃着红烛,看着地上的红蜡,想来这红烛也是从昨晚燃起的。 坟头燃到天明的红烛,吹起的喜乐,漫天飘扬的红绸,这场景还真是头一次见着。 几个乐手依着之前给他们银子的客人要求,即便再怕,可依旧尽职尽责地吹完了曲子,然后朝着两座墓深深鞠了个躬方才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