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米yung】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嫡妻在上 作者:花日绯   文案   武安侯重生回来,一心想和上一世辜负的妻子过上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可等他打仗回来才发现,老婆居然悄摸的跑了。   漫漫追妻路,让武安侯明白一个道理:辜负什么都别辜负老婆,追起来太他娘的难了。   内容标签:重生 破镜重圆   主角:顾青竹,祈暄   作品点评:武安侯祁暄重生回来,一心想和上一世辜负的妻子重修旧好,破镜重圆,奈何上一世造孽太深,妻子并不愿与他再有任何纠缠,直接把他拒之千里外,连朋友都不想和他做了。并且很快将自己订了亲,打算用嫁给别的男人的方法拜托祁暄的纠缠。不管三七二十一,祁暄决定哪怕抢亲逼婚,也得先把她抓回来不可。 本文是破镜重圆的题材,这种题材写起来并不是很讨喜,男主前期渣渣的印象很难在读者心中改变,但幸好作者写的比较精彩,环环相扣,让人可以期待的读下去,算是一篇文笔流畅,情节新颖的阅读佳作。 ================== 第1章   盛夏时节,烈阳骄阳。   漠北关外,酷暑黄沙,大风来袭,卷卷当空。   城外疆场,两军厮杀,萧国武安侯率领三万精兵势如破竹,大获全胜,损兵极少的情况下,俘获梁国三百将领,杀敌千万,至此,两国僵持三年的战争,终于尘埃落定。   是夜,萧国军营之中办热烈的庆功宴,将领们回京受封之前,军营里先论功行赏,将士同乐。   武安侯祈暄很高兴,喝了不少酒,他容貌俊美,高大健硕,年轻时曾是京城万千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如今年近四十,依旧魅力不减,轻甲劲装,英武不凡。   他高座主帅之位,威慑四方,此战之后,还有谁可以撼动武安侯祈暄之位。他是祈皇后的胞弟,这几年来,边关年年大捷,武安侯祈暄所带领的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此次与梁国大战,彻底解决了梁国这个心腹大患,回京之后,论功行赏,武安公的爵位已然被他收入囊中。   谁能想到五年前刚刚袭爵的武安侯世子,因一桩桃色官司牵扯上了淮海海寇案,差点被皇上用来杀鸡儆猴,皇后跪地一天一夜,才求得皇上收回成命,但武安侯的爵位却被暂夺,发配到漠北服役,准许家眷随行,旨令:   若无功绩,此生不必回京。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武安侯世子这一生都将困死漠北,无出头之日,然祈暄被发配边关的第二年,一场大战又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只身一人潜入军营,将敌军首领的项上人头砍下,让敌军自乱阵脚,萧国不战而胜。武安侯的爵位,失而复得。自此在军中立威。   梁国的郡守投降,献上数百名舞姬歌姬,热闹的庆功宴上,这些美貌舞姬在铁血军营中又是别样一道风景,将士们今日德胜大喜,这些舞姬都被分派到各功臣身边,倒酒助兴。   祈暄身边的是这些舞姬中身姿最妖娆,容貌最美艳的那个,小婵小心翼翼的跪坐在祈暄身边,优雅的为祈暄斟酒,她是梁国郡守的一房小妾,此次梁国大败,郡守没有任何犹豫就把她献给了敌方将领。   一双白皙的柔夷若有似无的刮过祈暄的手心,轻咬唇瓣,娇艳欲滴,柔弱无骨的依附过去。她自诩美貌,没有男人可以放过她这样的尤物。   她将自己的身子软软的靠在祈暄臂膀之上,温香软玉,吐气如兰:“侯爷。”   声若出谷黄莺,抚动闻者心弦。   祈暄的目光却落在那个端着几盘菜,跟着伙房婆子后头送菜进来的那抹单薄身影上,醉眼迷离间,有些忘记,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单薄了。   伙房的婆子来送菜,将士们起身接菜,纷纷起来向她行礼,她脸上带着笑容,竟比那三月春光还要明媚,亮眼。穿着一身普通民妇的靛青色窄袖袄裙,身上没有任何配饰,她自到了边关,就将身上所有的东西全都变卖充作了军饷,就连束发用的簪子都只是随手木头削成的。然而这并不能影响她的清雅秀丽。   她就是那样一个,无需任何装饰,依旧能像水墨山水画般秀美的女人。   那是他的妻,是那个被他辜负伤害了,却始终对他不离不弃的妻子,青竹青竹,这个名字曾经让他以为是蛮横跋扈,心机深沉、嫉妒成性的,一再拒绝逃避,做了很多错事,给她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直到五年前,他被贬关外,那时候,他才真正看清了身边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奉承尊敬之人的真正嘴脸,尝尽了人生冷暖。   只有她,只有这个曾经被他嫌弃到泥里的妻子,一路随行,助他东山再起,屡获奇功。   回想多年,他太对不起她了。很早就想和她道歉,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因为自知伤害太深,难以抚平。   最后一盘菜是送到他案上的,将菜放下以后,顾青竹伸手去收他面前的一只空盘子,谁知手刚伸过去,就被祈暄给迫不及待的握住了。   顾青竹讶然抬头,祈暄自觉唐突,低头闪避了一道她递来的目光,含糊不清的说了句:   “这活儿,怎么要你动手?”   顾青竹将自己的手抽回,拿起那只空盘,对他笑答:“伙房里人手不够,医所里的事都忙完了,反正闲着。”   祈暄发现自己不太敢看顾青竹的眼睛,闻言只点了点头,许是喝多了,看起来蔫儿蔫儿的。   顾青竹收了盘子就要走,却被祈暄拉住了,抓着她手腕的掌心开始发热,俊目微抬,对上了她那双仿佛会勾人说话的眼睛,她这双眼睛生的非常好,黑白分明,明亮清澈,自己的影子倒挂在她的眼珠里。   一手拉着她,一手拿起酒壶,将杯子里的酒斟满,送到她面前:   “今日大喜,陪我喝一杯。”   顾青竹有些意外,目光在祈暄和酒杯之间回转两下,然后才扬起笑容,眼角有了两根细纹,但看在祈暄眼中,却是别样的风情,目光落在她那略微苍白,却轮廓极好的丰润唇瓣上,他还记得,她的唇瓣尝起来特别软,洁白的贝齿后面,藏着一抹丁香,顾青竹的牙齿生的非常好,笑起来格外的可爱漂亮。   喉头忍不住上下浮动,身子某处似乎也在发热,将酒杯送到她唇边,顾青竹的头不着痕迹往后缩了缩,接过了酒杯,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便放在了桌上,依旧笑着:   “你知道的,我不会喝酒。”   再次起身要走,然祈暄就是不放手,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仿佛只要她不喝,他就绝不放她走的架势,一双俊目因为醉酒而变得有些湿润,眼睛里满是血丝,可见这段时间打梁国有多累,祈暄的五官十分俊逸,曾经是京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模样有多出色,无需赘言。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被他这张脸迷的失了心魂。做出了很多可笑的事情。   顾青竹无奈一叹:   “侯爷醉了。”   再次将他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撸下,暗自后悔为什么要来给他们送菜,凭白让他又轻视了一番自己,把她当陪酒舞姬似的对待着。   谁知一只手给撸走,又来了一只,这只手揽过顾青竹的肩膀,祈暄强硬的拉着顾青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再次举起酒杯,用低若蚊蝇的声音哄着:   “就一杯。”   他想看她喝酒,想看她用自己的杯子喝酒,想看她的唇瓣在自己面前张开,太想尝一尝她的味道了,太想太想了。   顾青竹不愿再与他纠缠,显然今天晚上是喝多了,平日里都对自己避如蛇蝎,若是五六年前,祈暄愿意这样哄着她喝酒,顾青竹就是喝破了肝,也会奉陪,然而现在却提不起丝毫兴趣,只希望他可以停止作弄自己。   迅疾在他的手腕的阳谷穴上拍了一下,酥麻的感觉让祈暄忍不住松开了力道,她趁机出了他的怀抱,将一旁的舞姬推到他的怀里,轻声吩咐了声:   “伺候好侯爷。”   说完,拿起一旁的盘子就转身走了。   小婵被推到祈暄怀中,将计就计,软软的靠着不走了,拿起先前祈暄让顾青竹喝酒的杯子,娇柔妖媚的说了句:   “侯爷,还是奴家陪你喝吧。”   说完,就要饮下那杯酒,被祈暄按下,夺回酒杯,一口饮下,将酒杯重重的搁置在桌,又把靠在怀中的温香软玉推开,小婵被摔在地上,有些发懵。   只见祈暄猛地从主帅席位上站起,因为起的太急,身子还有些摇晃,左锋营的张达立刻上前搀扶,也被祈暄给推开,脚步虚浮的走向那个已经从边上走到营帐中段的身影,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祈暄从身后将顾青竹扛上了肩膀,在顾青竹的惊叫和营中所有弟兄的起哄声中,祈暄把人直接扛到了自己的主帅营帐里,抛在他的床铺之上,迫不及待的压了上去。   顾青竹卯足了劲儿挣扎:“侯爷,你干什么。侯爷……让开!不要啊。”   祈暄觉得自己仿佛快要爆炸了,身子都激动的在发抖,紧紧将她搂抱在怀,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急促的呢喃:   “青竹,我欠你一个洞房,今夜补上好不好?我知道错了,咱们重新开始,青竹,青竹。”   顾青竹不住反抗,可她哪里是祈暄的对手,很快就受到压制,他近乎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脖子上,乃至敞开衣襟的胸口之上,顾青竹呜咽着推拒,眼眶噙满了泪水。   顾青竹渐渐的放弃抵抗,祈暄心上一喜,以为她终于肯接受自己,动作更加卖力起来。   顾青竹越过祈暄的肩头,看见一道身影飞快的扑了过来,她几乎想都没想,对着祈暄的肩膀就是奋力一推,然后整个人扑入了祈暄的怀抱,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祈暄,顺势躺下,让她翻身到自己身上。   可心愿达成的喜悦还没有维持片刻,顾青竹胸前刺出一道染血的寒光,一把锋利的剑从她后背刺穿,一腔热血喷洒在了祈暄的脸上。 第2章   顾青竹从睡梦中惊醒,从床铺上坐了起来,喘息不已,一只手捂在心口,想起被一剑刺穿时的冰冷撕裂,冷汗涔涔。   红渠睡在地铺上,听见动静,连衣裳都没披就起身点燃了屋里的蜡烛,举着烛台来到顾青竹床前。   “姑娘又做噩梦了吗?”红渠问。   自从前几日被发狂的马踢了一脚以后,姑娘有好些天没安稳过,跟丢了魂儿似的。   顾青竹目光空洞,捂着胸口,仿佛没有听见红渠的声音一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坏了红渠,放下烛台,坐在顾青竹身旁,给她披上外衫在肩膀上,又轻唤一声:“姑娘?”   李嬷嬷推门而入,披着衣裳,一手拢着手里的烛火,她是顾青竹的母亲沈氏的陪房,沈氏去世之后,李嬷嬷就跟着顾青竹到庄子里来。李嬷嬷将烛火拿到小厅的案上,点燃了两侧的灯,屋里一下子就明亮起来。   见顾青竹呆呆的坐在床上,目光没有焦距似的,李嬷嬷挥手让红渠让开,自己坐在顾青竹身旁关切轻喊:   “小姐怎么了。别吓唬嬷嬷。”   顾青竹扭头看了一眼这个将她拥在怀的中年妇人,高颧骨,方下巴,感觉有点眼熟,但更多的是陌生。   她本来已经死了,当胸一剑,临死前看见的是祈暄脸上被她喷满了血,还有他惊愕的目光,她是在他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中死去的。   原以为就那样结束自己糟糕的一生也挺好的,可是没想到,眼睛一睁,竟然回到了十八年前,回到了她十三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后,她因病被送到庄子里修养。   这几天躺在病床上,据说是前几日去白马寺看花,路上马惊了,狂奔不已,马车被石块咯到,翻在山路上,据说回来后,她就魂不守舍了。   也是那个时候,顾青竹回来了。   “我没事,有点渴。”顾青竹压低声音,这是她到漠北那几年养成的习惯。   红渠听说小姐想喝水,立刻去倒了,茶是用藤罩捂着的,一般能捂到清晨。   顾青竹接过水喝了一口,红渠的手映入顾青竹的眼帘,这丫头是个忠心的,当年一路跟着她嫁入武安侯府,却被武安侯老夫人寻了个错,把一双好好的手给夹断了,那时候又是冬天,手上经脉不活络,满手都是冻疮,自己吃饭喝水都成问题,这丫头却一直瞒着她,只说病了,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药石无灵,养了半年还是没了。   而李嬷嬷,顾青竹却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母亲死后不久,她就自己赎了身,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京城回乡下去了。   喝完了水,将水杯递给红渠,往李嬷嬷看了一眼,见她目光中透着探究和疑惑,顾青竹病弱一笑:“劳烦嬷嬷来看我,还是前几日魇着了,修养些时日就好,不必担心。”   语气虽然客气,却透着疏离。李嬷嬷敛目一顿,随即反应过来:“如此便好。那奴婢就不扰小姐休息了。”起身对红渠吩咐:“务必照顾好小姐,有什么事喊我。”   红渠领命,送李嬷嬷出门。   关上了门来到顾青竹身旁,见顾青竹对她伸手,红渠亦将手递过去,主仆俩多年后第一次接触,让顾青竹颇为感慨,红渠见她这样,不禁说道:   “小姐真的没事?您一向胆子大,竟也吓得这般,好端端的马怎会受惊,将车赶的翻了,把小姐给害成这样,若是夫人还在,定要心疼死。夫人没了之后,顾家上下就没一个好东西,他们……”   话未说完,就见顾青竹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红渠嘴巴一张一合,终是把没说完的话给咽了下去。   “不许这样说,家里对我还是很照料的。我困了,睡吧。”   顾青竹说完,又对红渠使了个眼色,红渠敛目思量片刻,也就明白过来,将烛火熄灭,屋里黑了,果然看见门外有火光一闪而过,带着疑惑,走回床铺,见顾青竹已经躺下,还想说点什么,被顾青竹压下:   “睡吧。”   小姐既然提醒她,那就是知道李嬷嬷在外偷听,想着自己差点说出一些不该说的,带着心虚躺下了。   顾青竹虽然躺下,却难以成眠,眼睛盯着尘承,仔细思量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年是她十三岁那年的春天,母亲沈氏是在她十二岁那年的正月里去世的,也就是说,母亲过世已经一年多了,她在这庄子里也待了七八个月之久,而当初她之所以会被送到庄子里来,好像是因为生了什么病。   提起病,顾青竹将左手手指搭到右手经脉上,并未发现经脉有什么异常之处。   拜祈暄所赐,她与他一同被贬至漠北关外,他在军中任职,军里不养闲人,她又不像其他军属会编草鞋,织布裁衣,唯独懂一点医理,虽然不精,却勉强被一位资格颇老的军医给收了做徒弟,跟着老军医在军中给人治病,见识过不少疑难杂症,基本上可以药到病除,后来两年,老军医身体不好,都是她挑起了军中治病的梁子,都说武安侯夫人顾氏是华佗在世,药到病除。   既然她身子没什么病,那在庄子里修养一说就不成立了,被放逐还差不多。   是了,秦氏。   她父亲是忠平伯世子顾知远,母亲是江南首富沈丛林长女沈氏。十八岁嫁给十六岁的顾知远,三年后生下顾青竹,没有任何停歇,一年后又生下弟弟顾青学,接连生两子,让沈氏损了身子,在顾青竹十二岁那年,去世了。   秦氏是顾知远的宠妾,是江南书香门第出来的,家道中落后辗转流落到了京城,在书院里做教书女先生,后来被顾家请到府中做了西席,教导家中女子的学问,就是那时候,秦氏跟顾知远搭上,顾知远欣赏她的才华,怜惜她的遭遇,两人暗度陈仓一年多,秦氏怀了身孕,悄然离府,却留下蛛丝马迹,让顾知远追出府外,费尽心思才将秦氏求回府内,做了他的妾,从此把秦氏当做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宠着,爱着。原配沈氏一死,顾知远就迫不及待把秦氏扶做上了正妻之位所以现在忠平伯府的世子夫人就是秦氏。   秦氏为顾知远生了两儿一女,女儿顾玉瑶与顾青竹同岁,都是十三,大儿子顾衡之比顾青竹还大两岁,至于秦氏的小儿子顾宁之,今年应该才五岁吧。   她一个失母嫡小姐,父亲不爱,上有阴险继母,下有强势弟妹,强敌环饲之下,硬生生被她闯出一片天,即便落下一个凶悍的名声,即便亲弟与她离心,不愿亲近,但她依旧成功从秦氏手中夺回了母亲的嫁妆,面临继母逼婚的时候,她也有法子转败为胜,一跃成为心上人武安侯府世子祈暄的夫人。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要耍手段,费心机。但她的处境,若没有手段,别说嫁给他了,但凡顾青竹稍微软弱一点,都会被那吃人的顾家啃的连渣都不剩。   费尽心机嫁入了武安侯府,得偿所愿,嫁给了心心念念的男人。顾青竹以为自己赢了,谁能想到,却是她噩梦的开始,那个男人不仅不接收她,还在她身上打下了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毒妇标签,嫁过去才知道,他心有所属,娶她纯粹是被她算计了。接下来的好几年,顾青竹为了将自己身上的标签去掉,在武安侯府处处隐忍,处处受制,都没能让他回心转意,眼睁睁看着他一个又一个妾侍纳进门,目的就是让她难受痛苦。   让顾青竹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顾家的龙潭虎穴没能把她打趴下,却最终败在了武安侯府的诸多诡计,以及他三番两次的致命伤害之下,当他听信了流言,亲手对她动家法,把她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三个月的孩子,已经开始要显怀的孩子打掉之后,顾青竹的心才彻底死了。   悔不当初为什么要做这份孽,只可惜那时想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他为了那心中的白月光,卷入了淮海水寇一案,皇上震怒,要杀了他以儆效尤,皇后跪地一夜才求得皇上回心转意,将武安侯的封号收回,让他携家眷离京去漠北边关参军,说是参军,可这样的旨意,其实与流放无异。   那段时间,武安侯府成了京城最大的笑柄,武安侯祈暄的好名声,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府里的妾侍哭着喊着离府而去,而顾青竹是他的妻子,罪名连诛,自然跑不掉,拖着病体随他去了边关,到了边关以后,她才见识了漠北黄沙,边关荒凉,这里的百姓生活条件极差,有天灾,有战乱,但他们却从未放弃,依旧活的生机勃勃。   正是在边关,顾青竹找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年轻时偶尔读过的几本医术,改变了她的观念与命运,她开始融入边关生活,勤勤恳恳,跟着老军医后头学习,几年的时间,武安侯夫人妙手回春的名就那么传了出去,边关百姓奉她做神医,让她在京城武安侯府被折磨的千疮百孔的心,终于有了一点慰藉。   原来生活并不难继续,只需放下心中那些不该执着的执着。 第3章   第二天一早,顾青竹就起来走在屋后的菜田里,清新的空气夹杂着田地里特有的泥土味。   这庄子是她娘沈氏的陪嫁,沈氏生前经常带顾青竹来这庄子小住,庄子前面都是果树,围墙后面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菜田,庄头一家八口打理着菜田,不管卖多卖少,每日菜的新鲜都是能保证的。按照红渠的话分析,她在这里已经住了快九个月,她隐约记得上一世沈氏去世以后,她在庄子里住了近一年的时间,这么算起来,约莫再过一两个月,顾家就要派人来接她回去了。   年代太久远,顾青竹有点忘了当年顾家为什么要接她回去。   照理说,秦氏刚刚扶正没多久,正应该是需要在府里站稳脚跟的时候,她这个原配夫人留下来的女儿不在府里,更方便她作为不是,那把她喊回去是因为什么呢?顾青竹在田地里找了一块突石直接坐下,看着泥土地里刚刚冒出芽儿的小菜,努力回忆着当初。   庄头张喜和他媳妇早早就下地劳作,见顾青竹坐在路边,跟她打招呼,顾青竹点了点头,看着他们戴上凉帽,下到地里,路上跑来一个青年,肩上扛着一个大铁块,像个犁耙,他穿着一身没有袖子的灰布短打,个头不太高,皮肤黝黑,头发乱糟糟的束着,蒜头鼻是他的标志,让顾青竹一眼就认出来,这青年叫张荣,顾青竹嫁入武安侯府的时候,就是点了他一家子做陪房,也是多亏了他一家子,替她办了不少事情,他的媳妇儿是如意嫂子,不过现在约莫还没娶妻吧。   张荣是给他爹娘送犁耙来的,那么大的东西,他一肩扛着就过去了,力大如牛,可能也正因为力气大,小时候干活儿多了些,个头最终就不怎么长了。   送了犁耙过来,张荣似乎还有事儿干,用颈子里的汗巾擦了擦汗就走,见东家小姐盯着他看,眼睛黑亮黑亮,叫人不敢直视,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恭恭敬敬的对顾青竹行了礼就匆匆走了。   “小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李嬷嬷正喊您吃早饭呢。”红渠走过菜田,跟张喜夫妇打了个招呼,来到顾青竹身旁。   顾青竹从突石上起身,红渠赶忙过来替她拍掉裙子上的尘土:“小姐怎的也不垫块帕子,您最是讲究这些的。”   最讲究这些吗?顾青竹看了一眼先前被她坐着的突石,斑驳石痕,黑黢黢的,要是少女时期的顾青竹,是万不肯坐到这样脏污的石块上的,但是现在嘛,她见识过漠北的黄沙,吃惯了饭里裹着砂石的饭,军营里夏天那苍蝇缭绕的肉锅子……这实在算不上什么。   笑了笑,就随红渠回了前院。   李嬷嬷正在门口等着她,见她来了,赶忙迎上前:“姑娘一大早怎么就不在房里了,奴婢摆了饭就去请您来着。”   顾青竹没说话,只是笑笑,坐到桌子旁,接过红渠递来的一碗粥,就着两片腌萝卜,很快就吃完了。红渠甚至都没来得及帮她把一颗鸡蛋剥完。   呆呆的看着顾青竹:“小姐,这就吃完了?”   顾青竹点点头,往满桌子的早点看了一眼:“把这里的送几盘去给张喜夫妻,剩下的你们吃吧。”   李嬷嬷见顾青竹要走,连忙喊住她,顾青竹回头看她一眼,让李嬷嬷心头一颤,总觉得小姐自从摔了之后,整个人就不一样了,眼神锋利的像把刀子,让人不敢看她。   “李嬷嬷有事?”见她不说话,顾青竹主动问。   “啊。”李嬷嬷愣着点头:“是有点事。就是……家里来人了,给小姐送了不少吃食和新衣裳,这不到了换裳的时候,夫人虽然去了,但府里的各项分例和习惯全都不改,今年都是新夫人一手办的,用的全是上好的料子,小姐要不要去瞧上一瞧,挑几件合眼的穿上,看着也新鲜。”   顾青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是一身半新不旧的对襟褂子,清一色是素净颜色,只在襟口绣了一朵兰花,她母亲沈氏最爱绣的就是兰花,这一身许就出自她手,颜色是不新鲜,但顾青竹却不想换。   “我还在孝期,穿新裳不合适,这就挺好的,不用看了。”   沈氏去世不过一年,她是嫡亲女儿,该守孝三年。不仅是她,秦氏的三个儿女也得为沈氏守孝三年,这是礼。   “李嬷嬷可还有其他事?”顾青竹的眼光明亮如烈阳,灼人眼珠子,李嬷嬷心惊一片,脸上赔笑:   “小姐,怎么说都是新夫人的一点心意,送东西来的人,还在前院里等着,若不去见一眼,回去跟新夫人一说,新夫人该以为小姐对她有意见了,若是给老爷知道了……对小姐也不好。”   提起这番说辞,在顾青竹的脑海里,李嬷嬷这个人的形象就具体起来了。总是在顾青竹耳边说这些看似为她好的话,但最终却都是让顾青竹隐忍顾全大局,要么就是搬出顾知远来,利用顾青竹对顾知远的惧怕和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心里,成功说服过顾青竹好多回。   十八年前,顾青竹有没有听从李嬷嬷的‘劝告’,顾青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今天嘛……   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嗯,我不想见新夫人派来的人,这事儿确实不能让我爹知道,该怎么和那人说才能免去这个麻烦,我相信凭李嬷嬷的本事,一定能办妥当。”   顾青竹说的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并且说完就走,等李嬷嬷反应过来的时候,顾青竹已经走远了。   李嬷嬷头疼不已,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凭她的本事一定能办妥,那如果办不妥就是说她没本事吗?   红渠端着三只盘子经过李嬷嬷身边,被李嬷嬷拦住,问道:“你有没有觉着,咱们小姐似乎不一样了?”   红渠眨巴两下眼睛,果断摇头:“没有啊。嬷嬷放手,我给庄头他们送吃的去。”   李嬷嬷只好让红渠走,若有所思的踱步去了前院。   红渠送完吃食,自己也吃好了早饭以后,找到顾青竹,顾青竹正站在二楼书房的窗子边上往外看,前院的桃花开得正旺,入眼一片粉嫩,特别好看。   手里拿了个托盘,走到顾青竹身后放下,顾青竹回身,看了一眼红渠,红渠就抖机灵上前请功:   “来的是新夫人身边的王嫂子,之前新夫人还是姨娘,王嫂子就帮着府里洗洗衣裳,如今跟着新夫人,管上了这送信儿的活儿,她男人王铿据说现在管着府里的车马;吃食没什么特别的,奴婢没拿,就取了两件衣裳过来给小姐过目。这料子都比不上当年夫人给我们这些下人做衣裳的,现在拿来给小姐,居然也好意思说跟夫人在时一样。”   红渠本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很多事情无需顾青竹点拨,她自己就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也是因为她伶俐,武安侯老夫人才容不下她,早早的断送了性命。   幸好这一世,她不会再入武安侯府,红渠的一条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顾青竹走到红渠拿来的托盘前看了两眼,料子确实很粗,上不得台面,连碰都不愿意碰一下。   秦氏拿这种料子的衣裳过来,顾青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秦氏有多少家底,旁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一个教书女先生,打着清高的旗号,做了顾知远的妾,这些年从顾知远身上藏了点银子,却不知从前连顾知远的开销,都是沈氏在负担。   沈家有万贯家财,沈氏嫁入忠平伯府的时候,十里红妆,嫁妆不说与公主比,但一般郡主,县主的嫁妆,都未必有她丰厚,说实在了,就连顾知远如今任职的翰林院,都是沈氏用钱捐出来的,顾知远身上能有几个钱?沈氏去世这一年,顾知远的钱自己开销都不够,哪还有的贴秦氏。   秦氏若再拿不到金钱的支援,就这样的料子明年都未必拿的出来。   可惜顾青竹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个道理的,她从小都没有为金钱所困,以为所有人都是有钱的,并不刻意管束这些,等她醒悟的时候,已经让秦氏占了不少便宜,但最终秦氏吃下去多少,她都让她变本加厉的吐了出来。   到现在她都忘不了秦氏被她逼得险些上吊时,指着她叫骂的泼妇样子。   是顾家教会了她耍心机手段,是顾家教会了她咄咄逼人,是顾家让她的名声跌到谷底,差点被逼着嫁给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也是因为如此,才逼得她决定铤而走险,算计了祈暄。   红渠见自家小姐脸上漾起冷笑,喊了一声:“小姐,奴婢的话您可听见了?”   顾青竹点头,回身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跟我说说李嬷嬷吧,她家里几口人,我娘死了以后,现在都在府里干什么?”   “李嬷嬷?”红渠想了想:“李嬷嬷家连她四口人,儿子媳妇儿都在回事处当差,男人还管着府里的花草。没什么变化。”   没变化,才是最奇怪的。   若于自己无益,秦氏怎么会留着沈氏的陪房李嬷嬷一家在原处?只可惜当年李嬷嬷抽身的早,没在顾青竹面前留下什么把柄,以至于顾青竹倒真的忽略她了。这样想起来,她刚回到顾家那阵子,吃的那些闷亏,该是跟李嬷嬷脱不开干系了。 第4章 (补全)   秦氏现在想要求的是什么,顾青竹心里清楚的很。沈氏临死前,告诉顾青竹她有两把钥匙,一把是她的私库,一把是她的嫁妆库,私库的钥匙给了顾青竹,嫁妆库钥匙的所在,则告诉了顾青学和顾青竹两姐弟,并嘱咐他们在没有能力保护东西之前都不要轻易打开。   沈氏虽然福薄,但心思却不蠢,跟秦氏斗了那么些年,也没被秦氏骗去多少,自己的东西,牢牢捏在手里,传到了子女手中,最终顾青竹的那份算是保全了,但顾青学的那一份就未必了。   只可惜,上一世唯一的弟弟与自己离心,被人洗脑之后,同外面的人一样,觉得她是个不择手段,没有德行的泼妇,无论顾青竹说什么,劝什么,他都不相信,甚至处处与她对立。   直到顾青竹把秦氏逼得走投无路,秦氏露出本来面目,对顾青学出手加害,他才幡然醒悟过来,不过那时候,他已经错失了最好的读书年纪,文不成武不就,只得在一间铺子里勉强当了掌柜。顾青竹要跟祈暄离京去漠北的时候,他在路上求见过她一面,给了她一件藏满了银票的棉衣,让她穿着上路,就是那些银票,让顾青竹和祈暄刚到漠北的时候,平安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想起这个多年未见的弟弟,顾青竹幽幽一叹。那小子现在只怕已经被秦氏迷惑着,对她这个亲姐姐诸多防范吧。   不过顾青竹可没什么怕的,上一世不知晓前事,秦氏都不是她的对手,何况这一世了。最多也就是拼个不要名声罢了,对于活了两世的顾青竹而言,名声这东西早就不在她介意的范围之内。   秦氏送东西来庄里的第三天,李嬷嬷终于按捺不住来找顾青竹了。   受过惊吓的顾青竹,整个人越发变得沉默寡言,平日里只会跟红渠说两句话,与其他人几乎不怎么交流,让李嬷嬷想碰机会都碰不到,只能硬着头皮来找她。   顾青竹坐在软塌上看书,看的是京城的地理府志,多年不回京城,都快没什么印象了,看看地理府志,找一找回忆。   李嬷嬷手里端着茶水,笑吟吟的走过来,放下茶杯,给顾青竹倒茶递到手边。   顾青竹既不抬头看她,也不伸手拿水喝,就跟不知道李嬷嬷进来一般,李嬷嬷干咳了一声:“小姐怎的变得这样用功了,从前都没见小姐看过什么书。”   顾青竹翻了一页,漫不经心的回答:“嗯,无缘无故摔了一跤,脑子里空空的,得学点东西了。”   李嬷嬷镇定下心神与顾青竹应对:“小姐好学,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前几日家里不是来人送东西了嘛,奴婢顺便与那王嫂子打听了一番,说是新夫人跟世子提了好几回,要把大小姐给接回府里去住,若是回了府,小姐还想做学问,正好可以让新夫人教。”   李嬷嬷说了很多,一边说一边观察顾青竹的表情,只见顾青竹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该看书看书,该翻页翻页,丝毫不受影响,更别说脸上出现什么异样的表情了。   顾青竹毫无破绽,李嬷嬷无从下手,正焦急的挠心挠肺,顾青竹终于开口了:“李嬷嬷特意来,就为了说这事儿?”   反问的李嬷嬷一愣:“呃?啊,就,就这事儿吧。”见顾青竹趁着翻页的时候,抬眼看了看她,那样子像是马上就要下逐客令了,李嬷嬷多了个心眼儿,抢在顾青竹前面追加一句: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儿,差点忘了。下下个月是老夫人的六十整寿,老夫人一向爱重大小姐,赶上她寿辰,小姐总要准备些像样的贺礼才行,也好让老夫人高兴,知道小姐心里还想着她老人家。”   李嬷嬷把腹中编排了好几回的话说了出来,等着顾青竹的回音,可顾青竹又像是陷入了书里,再次像没听见似的,可把李嬷嬷给急坏了,一句话断了几断,能不着急嘛,简直想扑上去把顾青竹手里的书给撕烂了,什么破书,能让她看的那么着迷。   不过,这也只敢想想,李嬷嬷还没那胆量去做。   耐着性子,催促了一声:“小姐,您可听见奴婢的话了?”   听没听见,也给个回声儿啊。李嬷嬷焦急在心里。   顾青竹却不紧不慢的点点头:“听见了。”   还真就只回了一声。   李嬷嬷觉得要是再继续说下去,她真得吐血不可。既然听见了,您倒是接话儿啊。   “那小姐是准备送些什么给老夫人?”李嬷嬷不能摆脸子,还得笑着说。   又翻过一页,顾青竹仍旧不紧不慢:“早呢,不还有两个月嘛。”   终于搭上话了,李嬷嬷欣慰啊。   “这是老夫人的整寿,不能临时抱佛脚,得早些准备着了。挑挑拣拣,各方面都得考虑周全了,得多备下好几样才能万无一失啊。”   顾青竹敛目勾唇,像一幅江南水墨画般钟灵毓秀,就连李嬷嬷都不禁感叹大小姐模样生的真好,秀美不失英气,尤其是一双眼睛,比夜空里的星星还要明亮,黑白分明的,仿佛不沾染世间丝毫污浊,清澈见底。   “那依照嬷嬷之言,我该准备些什么贺礼才行啊?”顾青竹没心思再和她打太极了,顶着一副算计的脸,支支吾吾的样子十分讨厌。   李嬷嬷眼前一亮,立刻给出了‘建议’:“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夫人从前都是在私库里取的贺礼,小姐这回也只需从私库里取几样出来挑选就可以了。”   终于说到正题了。   顾青竹笑容加深:“私库里啊……可私库里东西多了……”   李嬷嬷迫不及待接话:“东西多确实不太好挑,小姐若是信得过奴婢,可以把钥匙交给奴婢,让奴婢去帮小姐挑几样合适的东西出来,奴婢跟着夫人伺候了十多年,这些小事定能帮小姐办的妥妥帖帖。”   终于说到点子上,让顾青竹把上一世的事情串联起来了。   的确她把私库的钥匙交给过李嬷嬷,让李嬷嬷去给她挑贺礼,也就是这样,所以才让秦氏偷偷伪造了一把钥匙,暗地里从沈氏的私库里偷了不少东西去变卖,顾青竹发现之后,一直想不明白,秦氏怎么会有钥匙,还曾经怀疑过学弟,以为是他不知轻重,把钥匙伪造给了秦氏。   原来症结在这里。怪不得李嬷嬷替秦氏办了事以后就很快抽身,不敢留在顾青竹的眼皮子底下,因为她若留下,早晚有一天,顾青竹会想起来钥匙给过她的事。   “嬷嬷误会了。”顾青竹好整以暇的抬眼看她:“我说私库里东西多,意思是每样东西都好,没说不会挑,就不劳烦嬷嬷了。”   李嬷嬷脸上的笑终于僵住不动了。眉心微突,强颜欢笑:“小姐是信不过奴婢?奴婢可是夫人的陪房,小姐不该信不过奴婢的。”   顾青竹似笑非笑:“我自然是信得过嬷嬷的,只是嬷嬷有时候总爱忘事儿。”   李嬷嬷不解:“小姐吩咐的事儿,奴婢没有忘了的。”   顾青竹拿着书从软塌上站起,走到李嬷嬷身前,她身形纤细高挑,十三岁的身高就跟李嬷嬷差不离了,虽然单薄,却颇有伯府嫡出大小姐的气势。   “那天马为什么会受惊?马车轱辘怎么会松动?我……怎么会从马车里摔下来?”   一连三个问题,问的李嬷嬷脸色铁青,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顾青竹见她紧张,旋即而笑,却笑得让李嬷嬷的头皮都发紧了,浑身鸡皮疙瘩冒出来。   “看吧,这事儿嬷嬷就给忘了。在查清楚这件事儿之前,嬷嬷就别惦记其他事了。下去吧。”   李嬷嬷几乎是失魂落魄般离开的,不敢回头看,怕被顾青竹看出破绽,慢步走了几步以后,就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急匆匆的离开了顾青竹的小院儿。   顾青竹拿着府志站在窗口,看着李嬷嬷急匆匆里去的背影,缓缓隐下了脸上的笑。   *****************   西域雪山底下,有流寇来犯,武安侯奉命率兵剿灭流寇,在雪山脚下驻扎一个多月了。   备战条件极其艰苦,日夜被大雪侵扰。   祈暄穿着一身先锋营战士的铠甲,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一个被冻的比石头还硬的馒头,西北风扑面灌过来,还夹带着风雪,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他怎么会在这里,明明是在漠北打大梁,并且打胜了,眼看就要跟青竹冰释前嫌,让她原谅自己的时候,刺客来了,那些混在大梁俘虏里的刺客,不仅杀死了他的青竹,趁着他抱着青竹尸体发愣的时候,也把他给杀了。   再睁眼,就是这漫天飞雪。   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的茂贞给他端了一碗热汤过来:“世子,刚熬出来的野鸡汤,加了菌子,您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侯爷的援兵明日就能赶到了。”   世子……侯爷……十几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  咬牙补全了。。   男主:这是哪里,我是谁,发生了什么?十脸懵逼…… 第5章   祈暄接过热汤,才发现手指都是僵硬的,这鬼天气实在太冷了。抬头看了一眼跟他一起长大的茂贞,吸了吸鼻子,问:“茂贞,你今年几岁来着?”   李茂贞坐在祈暄下首,即便在外面,在战场上,他也恪守身份,不敢跟世子平起平坐,愣了愣才答道:“回世子,我今年二十了,比您大三岁您忘了。”   三岁。他倒是没忘。   祈暄点点头,低头看着碗里的鸡汤,脑子里飞快运转,茂贞二十,他就是十七,十七岁那年,他跟父亲上了一回战场,因为消息泄露,他们遭到了埋伏,祈暄和前锋营的两百多战士一起,被困在雪山七八天,差点没命。   看来他是直接回到了被困雪山的时候。   他十七岁,父亲正值壮年,武安侯府简在帝心,姐姐现在还是贵妃,只等父亲这回打了胜仗回京,姐姐就能册封皇后,武安侯府晋升为一等侯府,盛极五年之久,五年之后,武安侯府在与年轻首辅张连清的政治斗争中,连败两场,声威受损,父亲也因此生病,就是这个时候,青竹闯入了他的世界,深受祖母喜爱的她,一跃成为武安侯世子夫人,唐突又强势。   因为她来的突然,用了些手段,而外面对她的传言十分不堪,他亦认定她是个心机深沉,品德不好的女子,府里府外从未尊重过她,甚至还联合外人对她处处打压,让她在府里行事,无论做什么都难上加难,但她聪明,有本事,每次都被她化解。   他当年迷恋一个女子,但她出身风尘,不容于侯府,他想给她名分却难以做到,知道青竹喜欢自己,不愿看他和别的女人有牵连,他就广纳姬妾,为的就是想让她自动退出,她一再劝他,说那女子别有用心,他只当她嫉妒成性,全然不理,越发折腾。父亲临死前曾劝他要好生对待青竹,府里大事小事都要仰仗她,他虽点头,却从未听入耳中。   父亲去世之后,他袭爵成为武安侯,得知佳人在外省有难的消息,欲离京城相会,她百般劝阻,他就跟鬼迷了心窍般,不惜对她动了家法,打完之后就离开京城,奔赴淮海,谁知就中了计,将整个武安侯府都搭进去,卷入了震惊朝野的淮海海寇案,那时他才知道,一切都是个骗局。   他被大理寺的人戴着枷锁锁回了京城,关在天牢里,府里管家去看了他好几回,就是不见青竹去,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青竹被他打了家法以后小产了,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而他更是混账至极,亲手把自己的孩子打掉了。   在天牢的那几个日夜,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不是因为环境恶劣,而是悔恨交加,回想她嫁入武安侯府之后的种种事情,他简直把自己恨到骨子里。二十五个日夜的囹圄之灾,让他彻底认识了自己的混账,他想过以死谢罪,却担心自己死的潇洒,青竹和整个武安侯府却要为他承担罪责,终究忍了下来,等到审判结束,被放回府的那一日。   武安侯的爵位被皇上收掉了,狼狈不堪回到侯府,府里的人几乎全都不在了,大难临头,谁还愿意跟着他?除了青竹,不过一个多月未见,她整个人就瘦脱了形,只剩一副骨头架子,民妇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都撑不起来,见了他也没别的表情。   替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给他绞发剃须,然后和他一起被押送的官兵赶出侯府,坐上一辆窄小蹩脚的青篷车,一路颠簸辗转到了漠北那个荒凉之地。   她再也没有对自己发过脾气,再也没有限制过他做任何事,越发沉默寡言,他和她说话,就答应两声,不说话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那里看医书。   她从前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东西脏了点,连碰都不愿意碰,如今却要忍受关外的恶劣天气和军营的乌糟环境,虽然她从未有过一句抱怨,可祈暄心里不好受啊,就是为了她,他也要重新振作,他要把她带离这里,要风风光光的把她迎回侯府,要让她重新当上受人尊敬的一品侯夫人。   然而这一切还没有实现,他就被混入大梁俘虏的刺客给杀了。   感觉从脸上掉下什么东西,祈暄下意识用手接住,原来是他不知不觉间流下眼泪,天寒地冻,眼泪挂在脸上没多久就结冰了。   茂贞从未见过世子哭,世子向来坚韧,小时候一起练武,肩骨脱臼亦未吭一声,从不为任何人和事屈服,但现在怎么哭了呢?以为他是担心现在的处境,出声安慰:   “世子,别怕。侯爷至多明日就能找到我们,我们不会有事的。”   祈暄用手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雪花和冰碴子都擦掉,抬眼看向年轻的茂贞,脑中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既然他回来了,回到了十七八年前,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对青竹的那些伤害还没有造成,算算年龄,青竹今年该是十三岁吧,她是十七岁嫁给自己的,离他们成亲还有四年……思及此,祈暄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茂贞看着自家世子哭哭笑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只当他是被这严峻的形势给吓出了毛病,正要安慰,却见祈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疯疯癫癫的样子让李茂贞不敢不管了,上前拉住了祈暄,想让他冷静下来,谁知自己一过去,就被祈暄给抱了个满怀,不仅抱着,祈暄还高兴的在他后背拍打了好几下,口中直说:   “好,好啊,太好了!哈哈哈哈。”   李茂贞一头雾水,祈暄抱完了他,就猛地起身,抖落两下身上的积雪,把手里的那碗早凉了的鸡汤一口灌了下去,精神奕奕,斗志昂扬的探查周边环境去了。   看着这个突然激进的世子,李茂贞是一万个摸不着头脑。   世子是不是中邪了?   **************   李嬷嬷自从被顾青竹打发了之后,就没什么机会跟顾青竹说上话了,就算凑到面前去,无论说什么顾青竹都反应平平,要么不搭话,要么问非所答,总之就是敷衍极了。   偏偏李嬷嬷又没有其他法子,眼看家里催她催的厉害,她却什么结果都拿不出手,成天心慌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相比于李嬷嬷的烦躁,顾青竹日子倒是过得挺太平。   顾家的马车比顾青竹记忆中要早两个月来,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她站在二楼书房的窗子旁,看见绣着忠平伯府字样的马车停在庄子外,走下两个丫鬟和四个嬷嬷。   红渠来禀报,言语中不乏惊喜:“小姐,家里来人了,要接您回府去呢。”   顾青竹倚靠在窗子边,漫不经心的继续翻书,前几日看完了京城府志,最近又开始看医书了,红渠见她不动声色,有些拿不准顾青竹的意思:“小姐,您怎么好像不太高兴?您不想回府去吗?”   “自然不想。”顾青竹没有隐瞒,对红渠说出真实想法。   红渠一惊,面露难色:“小姐……”   顾青竹合上医书,放在案上,走到红渠面前无奈一叹:“不想也没用,还是得回啊。”   说完,就越过红渠,走下楼去。红渠看着顾青竹的削瘦背影,心里有些纳闷,还记得小姐之前可是很期待回府呢,总是让庄头回去问什么时候接她回去,怎么现在看来,小姐好像并不想回的样子呢?   客厅里,顾青竹阖着眼喝茶,府里来接她的丫鬟和婆子在一旁说好话:   “自从大小姐来了庄子,伯府里都显得冷清了,老爷和夫人时常提起大小姐,总是让人问小姐的病如何了,身子好些没有,夫人因为大小姐的事儿,吃不好,睡不好,眼看着人都消瘦了,奴婢们有时候在佛堂伺候,还总能听见夫人嘴里默念,替大小姐祈福,让菩萨保佑大小姐身体康健,早日恢复,奴婢们也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这不,听说大小姐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夫人一刻都不肯耽误,指了我和双儿姐姐,还有四位嬷嬷来请大小姐回府呢。”   能说会道的这个丫鬟脚翠珠,是秦氏身边最受抬举的丫鬟,容貌生的清秀,说话声音也好听,黄莺出谷似的,一般人和她说话,听了她这软软糯糯的声音,都会客气个一两分,因此翠珠觉得自己还是颇有脸面的。   只是今儿,一腔热血的说了那么些个场面话,原以为大小姐听了心里肯定高兴,一高兴没准儿还能赏她些银子,本来她这趟就是来传好消息的,不管说不说好听话,这份儿赏总该少不了吧,可翠珠把话说完,晾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大小姐那边的回应。   顾青竹喝着茶,半瞌着眼睛,睫毛细长浓黑,跟扇子似的。不像是期待回府的样子。   李嬷嬷在一旁看着着急,大小姐给她摆脸子也就算了,居然连夫人身边的丫鬟都不放在眼里,几个接人的丫鬟婆子都已经开始瞪她了,李嬷嬷苦不堪言。 第6章   顾青竹慢悠悠的放下杯子,千呼万唤,终于开口了。   “先谢夫人惦记了。不过我的身子,说不好也没什么不好,说好也不见得多好,总觉得还留了病气,现在回去只怕还得过人,若真那样的话,可怎么得了。再多休养些时日也没什么。”   翠珠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往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就上前对顾青竹劝道:   “小姐,您的身子不是好的差不多了嘛。夫人今日派了两位姑娘和四位嬷嬷来接小姐回去,府里定然都盼着呢,若小姐再留些时日,将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再回了。”   这句话的白话意思就是:别给脸不要脸,人家来请你就回去,要不回,今后可没人请你了。   顾青竹却冷哼一声:“若不回的话也好,有嬷嬷和红渠你们在庄子里陪我,想来我也不会寂寞。”   说完这话,不等李嬷嬷再说什么,顾青竹就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会客的厅,回到她的书房里去。   红渠不敢留下,紧跟顾青竹身后离开,翠珠瞪着李嬷嬷:“怎么回事儿?你让我们回去怎么跟夫人交代?”   李嬷嬷无可奈何:“谁知道这位祖宗想什么呢,列为受累了,我,我再去劝劝。”   顾青竹明着拒绝了,翠珠她们也没法子,只能收拾收拾,原路返回。   二楼书房里,顾青竹看着伯府的马车离开庄子,转身就见红渠苦着一张脸:“小姐,她们真回了。回去之后,肯定跟夫人添油加醋的说小姐不好,夫人要是生气了,再不来接您可如何是好?”   顾青竹见她这样,不禁笑了:“放心吧,不出十日,她们还得来。”   红渠完全不懂为什么,顾青竹却不再说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上一世秦氏直到老夫人寿辰的前一天,才派马车过来把她接回去,可这一世,居然提前了两个月,秦氏不可能良心发现,所以必然有原因,至于什么原因,顾青竹只要想想秦氏现在最缺什么,就不难猜到了。   ****************   秦氏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忠平伯府四个字,听起来是金光闪闪的,吃穿用度在京城名门里也是数得上名儿的讲究,可这些讲究,哪一样不是建立在一个‘钱’字上。   秦氏自命出身不低,就是命不好,如今好不容易扶正当了世子夫人,可哪想到管这一个伯府的中馈会那么难,连一根香,一张纸,一床被子都要花钱,伯府的账面上,钱是有的,可是每一份钱都有各自的用处,轻易挪不出来,她巧妇难为无米炊,眼看着积攒了这么些年的家底儿都要拿出来了,不得不想其他法子。   沈氏虽然死了,可她的钱还留着呀。沈家是江南首富,沈氏的嫁妆有多丰厚,秦氏以前是见识过的,偏偏沈氏奸猾,临死之前只把东西都交给自己的儿女,一分钱都没给别人留下。   秦氏又不能明说自己没钱,生怕被伯爷和老夫人说自己不如沈氏。   于是就把心思动到了在庄子里养病的顾青竹身上,李嬷嬷再三保证,一定把顾青竹的钥匙骗到手,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见她得手,每回问她就都只会说丫头看的紧,小姐看的紧……真是废话,要是看的不紧的话,还要她帮什么忙。   秦氏正在厅里想心思,穿着一身素底暗绣银线的家居服,她容貌不算出色,但胜在有一股书卷气,瘦瘦高高的,顾知远总爱把她形容成傲骨寒梅,就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就像寒梅初雪那般雅致动人。   翠珠苦着脸走进来,秦氏放下茶杯,看着她问:“人回来了?”   翠珠闻言,立刻跪下:“没有,奴婢没用,没能将大小姐给请回来。”   秦氏眉峰微蹙:“怎么,她不愿意?”   怎么可能不愿意,这一年里,那丫头至少派了七八回人来府里打听接她回来的时候,眼巴巴等着才对。   翠珠将庄子里的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与秦氏听,秦氏气恼,拍案而起:“还反了她!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夫人息怒。”翠珠不敢再劝,只低着头求饶。   秦氏恨得咬牙切齿,王嫂子正好进来,瞧见跪地的翠珠,小声问了问怎么回事,听说大小姐不肯回府,难怪夫人要生气了。   打发翠珠出去,王嫂子凑到秦氏耳边轻言:“夫人,大小姐不回也得回啊。老夫人的寿辰就要到了,崇敬侯府那儿可说了,这回派人来给老夫人贺寿,顺便……”   王嫂子的话没说完,秦氏就给打断了:“用不着你提醒,我自有分寸,嘴巴给我放严点,泄露了半点风声,唯你是问。”   秦氏冷声一句,王嫂子就不敢多言了。躬身退了出去。独留秦氏一人在房里头疼想心思。   **************   十天之后,果真如顾青竹所料,顾家的马车再次前来,这回来了四个丫鬟,八个嬷嬷。   红渠都能感觉的到,这回夫人请大小姐回府的决心有多强烈,心中暗喜,道小姐这回该答应了吧。   未成想,顾青竹依旧拒绝了。甚至连上回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没高兴说,直接两个字甩了出来:不回。   李嬷嬷都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直抓脑袋,就差跑到顾青竹面前摇晃她,看能不能把脑子里进的水给摇晃出来。   可顾青竹却依旧不为所动,每天不改作息,怡然自得。   又过了七八天的样子,顾家又来人了,这回来的是顾家二房的嫂子,也就是顾青竹的婶母宁氏,顾青竹在厅里见她,宁氏寒暄过后,就是长篇大论,说她怎么怎么不顾全大局,怎么怎么不懂事,怎么怎么不应该等等,宁氏是长辈,倒是有资格和顾青竹说这些,因此在她说话的时候,顾青竹没有打断,直到她说完之后,顾青竹让红渠给她上茶润喉。   然后才娓娓道出自己不愿回府的理由:   “婶母莫怪我,我虽年纪小,却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庄子里来这么长时间,无非就是夫人容不下我,不想看见我罢了,如今整个京城里,谁不知道我是被顾家厌弃的孩子,送到庄子里自生自灭,我若就那么回去了,外人该怎么看我?我虽没了亲娘,却也不能被这样糟践吧,横竖回去也不受欢迎,不如就在我娘的庄子里待着好了,耳不听心不烦。”   宁氏受秦氏所托来劝顾青竹,却也不是个欺负人的婶母,事实上在她的认知里,秦氏终究是妾,顶了个世子夫人的名号,居然差遣起她来了。   又听顾青竹说的句句在理,心里明白了这孩子的真实想法,叹了一声可怜,劝了几句,就回去给秦氏回话了。宁氏也想让秦氏给顾青竹体面,无缘无故被送来庄子,自然不能无缘无故的回去,宁氏左思右想,干脆回去就和秦氏说了句一劳永逸的话:   青竹那孩子委屈啊,要你这个世子夫人亲自去,得风风光光的接,她才肯回。   秦氏听了之后,当天就在房里摔了好几个茶壶杯子,气的一夜之间,嘴角就生了两个火泡。   顾青竹倒是没想到宁氏会那么和秦氏说,依旧在庄子里候着,没几日的功夫,庄子外头传来了响马鞭的声音,一顶八人大轿搁置在庄子外,秦氏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进门就没头没脑的抱住了顾青竹,做戏做全套,声泪俱下的跟顾青竹哭诉自己有多想她,当初送她来庄子里住,她也是心如刀割云云。   秦氏这情真意切的样子,丝毫没有让顾青竹觉得感动,听来听去,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看来秦氏是真的缺钱啊。   既然秦氏这个世子夫人亲自来了,并且还出动了伯府里唯一一辆八抬大轿,那顾青竹若是再不回去,就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干干脆脆命红渠收拾了东西,跟着秦氏与忠平伯府敲锣打鼓的迎客车队,风风光光的回到了忠平伯府。   秦氏这一趟的动静闹的挺大,也是豁得出,轿子转入忠平伯府所在的安平巷,老远就看见伯府外站满了人,府里从门房到烧火的,凡事府里当差的都事先接到了信儿,站在门口迎接大小姐的归来,顾青竹从轿子帘子往外看了两眼,哪里还会不知道秦氏打的什么主意。   因为她回府,就打着她顾大小姐的旗号,折腾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这样一来,顾青竹虽然得了体面,却也落下了个行径嚣张,劳师动众的印象。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秦氏是想让她一回来就丧失人心,将来在府里说话做事都难响亮,府里随便哪个伺候人的下人怠慢她一些,都够顾青竹苦恼一阵儿的了。   八抬大轿稳稳的停在了忠平伯府门前,红渠从后面的马车上跳下,急急忙忙过来给顾青竹掀轿帘子,顾青竹一出轿门,由王嫂子带领的前排奴婢就率先对顾青竹行大礼问候:   “恭迎大小姐回府,奴婢们给大小姐请安。”   她们这么一来,后面那些还在犹豫的就只能跟着跪下给顾青竹行叩拜大礼,街头巷尾不知道的,还以为忠平伯府有贵客盈门呢。   顾青竹暗自冷笑,昂首挺胸接受众人的大礼,干脆利落朗声说了一句:   “都起来吧,每人赏银二两。”   劳师动众的等候,的确会令人心生不满,可若是等着等着,等到了一小笔横财,那试问谁有功夫不满? 第7章   果然,顾青竹话音落下,在门外等候了近半个时辰的人们无一脸上不现出惊喜的神色。   大小姐也太大方了,刚回来就每人赏赐二两银子。要知道,府里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的月钱也不过就八百纹,二两银子得是一个一等丫鬟三个月的月钱啊。若是以每月只有一两百纹的门房和杂役,那就是一年多的月钱啊。   他们今日出来迎接大小姐可真是来对了。   这边下人们交头接耳,一个个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就连王嫂子带领的那一队丫鬟都忍不住雀跃,被王嫂子一记眼刀扫过去才低下头,不再说话。   秦氏从马车上下来,正好听见顾青竹的话,每人二两银,今日出门迎接她的有一百多人啊,为了今天这阵仗,秦氏在府里交代了好些天,才全都把人给通知聚集起来,为的就是想给顾青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知道,伯府如今是谁当家,可谁会想到,顾青竹一来就是一记反杀。   这下别说让下人们对她产生意见了,只怕今后府里上上下下,看见这位大小姐都要感恩戴德了。   一出手就是几百两银子,回想自己这一年来抠抠缩缩的样子,秦氏就恨得牙痒痒,这位大小姐好大的手笔。   顾青竹走在早已从她记忆里淡去的忠平伯府回廊之上,她已经有足足二十多年没回来了吧,自从嫁去了武安侯府,除了三日回门那天她一个人回来坐了片刻,那之后基本就没回来过吧。   顾家有事是直接找到武安侯府去的,她看心情,愿意帮的才帮那么一下两下,不愿意帮的连搭理都不搭理,没想到因果循环,如今她又回到了起点。   伯府的院子中规中矩,不是很大,但基本上能保证一人一座小院子,区别是有的带花园,有的不带。   顾青竹的院子叫‘琼华’,与主院右后侧假山林的水榭并排,琼华院是当年沈氏花重金为她专门建造的两层小楼,因为顾青竹不喜欢潮湿,所以她的闺房在二楼,推开房间南边的窗户,能看见花园,北面的窗户打开,则能看见府外的郁郁葱葱和长安街上的牌楼。   顾青竹住在琼华院的时候,花园里有不少奇花异草,自然也是沈氏给她搜罗过来的,只是一年不在,有些花草已经枯萎,有些则连花盆儿都给挪了地方,不知道去了哪里。   红渠好不容易发完了赏赐,嘴里念叨着小姐真大方,都是些强盗之类的话,来了琼华院,见顾青竹正在院子里走动,还没换衣裳,红渠就赶忙小跑过来:   “小姐,您怎么还没换衣裳,回来后得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呢。”   琼华院在顾青竹回来之前已经收拾过了,秦氏再怎么恨顾青竹,这些表面文章上面却是不会怠慢的。   顾青竹的行礼在她之前就送到了房间里,还没收拾,红渠将事先准备好的衣裳取出来,伺候顾青竹换上,房间里有一面比人还高的西洋镜,顾青竹从小十分爱美,沈氏就给她打了这么大一面镜子来,让她进出之时都能时刻注意到仪表。   之前在庄子里还不觉得怎么样,回了顾家,处处都是沈氏的影子,尽管在顾青竹的印象里,母亲沈氏已经离开二十多年了,可有些东西,有些摆设,乃至于房间里的布局,每一处都是沈氏亲自为爱女布置的,顾青竹又怎会没有触动。   这个顾家,除了母亲之外,唯一让顾青竹惦记的,也就是祖母陈氏了。   顾青竹穿着一身素底兰花的衣裙,梳着普通的堕马髻,轻轻便便的往祖母陈氏住的松鹤园去。她爹顾知远虽然是个糊涂的男人,但是对母亲却很孝顺,松鹤园自然是伯府里风景最好,面积最大的院落。有凉亭,假山,池塘,池塘里种着荷花,每到夏季,荷花开了之后,陈氏都会命人做荷花饼给府里人用,那清香的味道,顾青竹至今怀念。   陈氏的院子里今儿很热闹,二房婶娘宁氏和三房婶娘武氏围着老夫人陈氏坐着说话,顾玉瑶和二房姐姐顾娇凑在一起也有说有笑,五岁的顾宁之跟三房的小少爷在地上追追打打,吵闹的很。   看见顾青竹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大家都看了过来,只见她肤白胜雪,眉目如画,一双眼睛湛黑明亮,清澈见底,五官搭配起来正是标准的美人坯子,尤其是长颈窄肩,四肢修长,每走一步皆有风度。   顾青竹的仪态那是连宫里出来的礼仪嬷嬷都无可挑剔的,嫁入武安侯府,无论她怎么努力,祈暄就是不喜欢她,顾青竹从自身找原因,特意学了一年多的仪态,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陈氏似乎有点激动,对顾青竹伸出来的手都有些颤抖:“好孩子,快些起来,让祖母看看你。”陈氏的腿脚不太灵便,平日里都是坐着与人说话的。   顾青竹走过去,见陈氏的眼眶里含着泪,抽出帕子给她擦拭,全然没有被送去庄子住了一年的怨气,一丝一毫都没有,就这份喜行不于色的隐忍,就足以让那些质疑她的人闭嘴。   顾玉瑶打量着顾青竹,见她衣着普通却难掩出色的外貌,心中酸楚的厉害,表面上却不得不装作姐妹情深的样子:   “大姐,你总算回来了,你不在府里这段日子,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顾青竹看着她,微微一笑:“既然想我,怎的不去庄子里瞧瞧我?”   顾玉瑶心虚的垂下眼睑,不敢再多言,她的模样与秦氏很像,看着都很知书达理,小小年纪就有才名传出,是京中贵女圈中出了名的小才女,上一世嫁的是崇敬侯府嫡次子贺平舟,交往不多,因此不知道夫妻感情如何。   “如今好了,青竹回来了,姐妹又能相聚了。”三房婶娘武氏替顾玉瑶解了围,大家笑笑,这个话题也就揭过去了。   外面婆子进来传话,说是大公子和二公子听说大小姐回来了,在老夫人这里,特意过来见面。   大公子是秦氏所生的庶长子顾衡之,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伯府的嫡长子,地位水涨船高,反而是从前顾青竹的母亲沈氏生的嫡长子顾青学变成了嫡次子。   家里所有人顾青竹都可以不在乎,唯独同胞弟弟,她不能不在乎。   门外走入两个高瘦少年,左边的是顾衡之,他一身书卷气,文质彬彬,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儒服,气度颇为风雅,在外据说有‘溯玉公子’之称,便是从他举手投足的风仪而来;与他相比,学弟就显得有些吊儿郎当了,穿着一身土色圆领直缀,若非脸生的不错,这颜色的衣裳可真不敢穿,走路略有些躬腰驼背,就算挺直了也站不住多会儿,手上不住有些小动作出来,一会儿摸摸衣角,一会儿抓抓袖子,总之心不在焉的。   跟陈氏请安,他都敢敷衍了事,更别说对她这个他并不太喜欢的姐姐了,简易问了两句她在庄子里过得如何,便此作罢,主动退到顾衡之身后去了。   反倒是顾衡之,谦谦君子,对顾青竹嘘寒问暖,尽显大哥风范。与他相比,学弟表面上几乎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但若比内在的话,顾青竹又觉得顾衡之比不上学弟。   当年他与一贫家女暗度陈仓,至对方怀孕,后来却转娶了工部侍郎之女为妻,那贫家女受不了这份打击,连夜在顾家门前悬梁自尽了,一尸两命。   顾青竹回府,除了顾知远没有见着,其他基本上都打了个照面,陈氏留她在松鹤园里吃饭,吃完饭以后,顾青竹才回到琼华院,红渠已经帮她把衣裳之类的常用物品全都收拾摆放出来,先前还有些空的屋子,看着像是填补了一些。   站在二楼回廊往前看,顾青竹从脖子里抽出一根金链子,金链子的底下有个金坠子,金坠子是把钥匙,沈氏去世之后,把这私库的钥匙交给顾青竹,顾青竹平日里都贴身藏着,吃饭,睡觉,洗澡的时候也不离身。   红渠抱着一床被褥出来,见顾青竹把金链子掏出来了,赶紧凑过来提醒:   “小姐,快收起来,这可是夫人留给你的宝贝,可不能被人拿了去。”   顾青竹把要是重新放入衣襟里,问红渠:“谁会拿?”   红渠没有说话,用下巴朝下努了努,刚才下面是李嬷嬷提着包袱经过,暗示再明显不过,顾青竹自然明白。   趁着红渠她们收拾屋子的时候,顾青竹踱步走到内间,有一只一人高的柜子,这也是随顾青竹的行礼一同被抬回来的,是顾氏的私库,之前在庄子里,顾青竹一直没敢打开,现在既然回来了,总算可以打开看看,巩固一下当年的印象。   柜子被打开,里面确实有不少宝贝,珠宝首饰不用说,银票是论沓算的,全都是五十两小面额,两沓加起来约莫有个三四万两吧,加上珠宝首饰,玉雕金像等物,约莫不超过二十万两的样子,虽然这些和沈氏真正的嫁妆相比不算什么,但也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还记得上一世她打开这私库的时候,只看见这些实物东西,三四万两的银票却从未见过,还有珠宝首饰,只有几个刻了母亲名字的东西留在库里,其他全都不见了,至于拜谁所赐,顾青竹现在心里门儿清的很。   第二天一早,顾青竹就让红渠拎着个食盒,去了顾青学所在的‘安常院’。顾青学还没起床,问了他的丫鬟,说是昨晚玩蟋蟀玩的太晚,刚刚睡下没多久,顾青竹没把他喊醒,留下食盒就离开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说一百句都不如学弟自己亲身经历一回来的有说服力,所以这一世,顾青竹打算换种管他的方法,少一点参与,多一点放纵,早晚学弟会明白谁亲谁疏。 第8章   顾青竹觉得自己没什么特长,上一世的时间,大多数都浪费在后宅争斗和讨祈暄欢心这上面,直到去了漠北,见识了别样的世界,才开拓出一项技能,如今想来想去,除了搞阴谋诡计,也就只有给人治病这条能拿的出手了。   并且她喜欢做这个。   比起永无至今的后宅争斗,她现在更愿意做有意义的事情。   只不过,现在她要面临的是,年龄和信任。她今年不过十三岁,谁会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会给人看病?所以想来想去顾青竹想找一间医馆试试。   她是顾家的嫡长女,只要还未出嫁,在府里就是秦氏也管不了她,顾青竹要出门,自然谁也阻拦不了的。她换上小公子的装束,红渠则扮成小厮模样,跟在顾青竹身后。   红渠一开始以为自家小姐是想逛逛街,在城外庄子里住了那么长时间,都快忘了京城的街道长什么样子了。   可逛着逛着,红渠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因为她家小姐逛来逛去,要么是医馆,要么是药铺,终于在她们逛到第五间医馆的时候,红渠把顾青竹给拉住了:   “小姐,咱们怎么尽往医馆药铺里钻?”   顾青竹摊手:“本来就是找医馆药铺。”   “小姐是哪里受伤了吗?”红渠紧张的问顾青竹,以为她哪里不舒服。   顾青竹用手里的折扇把红渠的手给按下:“我好得很。是我忽然对医术很感兴趣,想找家最大的医馆看一看,学一学。”   红渠咋舌:“小姐要行医?”   “未尝不可啊。”顾青竹随口答道。   主仆俩走进这家医馆,医馆外白底黑字写着‘仁恩堂’三个字,与先前所去的那四家不同,这家医馆看起来没什么人,铺子倒是挺大,左边是诊病大堂,右边是抓药的,店里只有一个打瞌睡的老先生,还有一个在药铺柜台后面捣药的伙计。   伙计抬眼看了看顾青竹和红渠,没有迎出来,只问了声:“公子是抓药还是看病啊?”   顾青竹来到柜台旁,见他分类的药材整齐,配方也没什么问题,便知不是一般的伙计,至少是个通医理的,这一点就和之前看的那四家很不一样,那四家医馆客似云来,伙计们殷勤周到,但看的出来,一般的伙计就跟茶寮的伙计差不多,对医理一窍不通。   “我……看病。”   顾青竹随口一说。   那伙计抬眼瞥了瞥她,就敛下目光,继续捣药,边捣边说:“小公子是来寻我们开心的,这里是医馆,不是茶楼,快快回去吧。”   显然一眼就看出顾青竹没病。   顾青竹将这医馆左右环顾一圈,就见那看病区的老先生,从她们进门开始就在那儿打盹儿,说了这几句话,也没能将他吵醒,目光落在他手边一只打开的药箱上,一套银晃晃的,从小到大排列的片儿刀吸引了顾青竹的注意,这种刀她一点都不陌生,是专门用来剔骨的,有些外伤很严重,若不把骨头上的腐败或碎骨处剔除干净,伤口就容易供脓,在军中,两军交战,各种各样的伤顾青竹都见过,剔骨刀用的次数多了,技术自然就好了。   这也是和刚才她走的那四间医馆最大不同的地方。这间医馆的老先生,看来是个外伤圣手。   正纳闷之际,从外头涌进来一堆人,穿的是一色青的短打,额头束着统一的飘带,看着像是某个书院的学子,其中两个人手里还攥着马鞭,一个少年被抬了进来,看脸色该是疼晕过去了,一只脚从膝盖往下,外翻成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显然腿骨断了。   “快快快,别睡了,起来救人。”   一个虎背熊腰的少年声大如钟,打盹儿的老先生再能睡也给喊醒了,瞧见那晕死过去的少年,叫抬着他的人把他放到一旁的木板床上,解了他的鞋,剪了裤腿儿,里面的形状简直惨不忍睹,白骨都刺出肉皮外了,血淋淋的。   “哟,怎么伤成这样?”老先生一边检视伤口一边问。   一个身姿颀长的少年站出来回答:“我们今儿在外打马球,一时疏忽,铁棍子抽错了地儿,他从跑着的马背上摔下来,撞在石墩子上了。”   顾青竹见那少年回答的有条不紊,次次序序,丝毫不见慌乱,他身量颇高,容貌俊秀,举手投足都透着股世家子弟的风范。   老先生查看完了伤口,正要让人去拿药箱,却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子已然替他把药箱拿了过来,老先生一愣神儿,手里就给塞了一把合适的片儿刀,这刀正是他想拿的那把,也是割开皮肉取碎骨第一步要用的刀,那小公子是碰巧拿了这把吗?   先前他打瞌睡前,就是在处理这些工具,用烈酒擦拭过,透气儿之时打盹儿睡了过去,所以现在可以直接使用,伸手要去拿纱棉止血,可手一伸,纱棉就到了手里,还是那小公子递来的。   贺绍景从刚才开始,目光就时不时的瞥向那个站在执刀老先生旁边的小姑娘,虽然穿了男装,但他一眼就看出是个姑娘,五官秀美,有种江南烟雨的朦胧气质,一双眼睛生的特别漂亮,看她对药箱十分熟悉的样子,想来该是老先生的亲人或是弟子吧。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先生用刀的地方,那血淋淋的剜肉画面,她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凝眉思索的样子很正经,正经的不像个孩子。老先生想要用什么,她仿佛都能未卜先知,不等老先生开口,就把东西送来。   受伤的韩腾是他书院里的同窗,一起在外面打马球,却出了这样的事儿,怕耽误病情,才送到这家口碑不错的医馆来,没想到会见到这么有趣的姑娘。   “差不离了,我给他上个夹板,骨头有些断裂,这段时间千万别下地行走,告诉我他住的地儿,我两天去给他换趟药。”   老先生事无巨细的交代注意事项,交代完了之后,外面就来了一辆马车把伤者给接出去了,听他们离开时的对话,马车该是那个世家子弟家里的,顾青竹探头看了一眼,看见了‘崇敬侯府’的字样,顾玉瑶上一世嫁的就是崇敬侯府的次子贺平舟,贺平舟顾青竹见过,不是这人,难道是贺平舟的兄长,崇敬侯府的世子吗?   顾青竹已经很小心了,但手上却依然沾上血迹,正低头擦拭,红渠看见那么多血,早就眼晕,靠坐在一旁不敢看。   老先生将顾青竹上下打量:“哪家儿的小公子来我这里耍了?家里开医馆的?会看病?来我这儿干什么的?”   一连四个问题,让顾青竹都不知道回答哪一个了,擦了手以后,将帕子收入衣袖,顾青竹对老先生深深一揖:   “我不是来玩耍的,家里也不是开医馆的,但我懂点医术,来您这儿是找活儿来的。”   四个问题全都对号答了出来。   药铺柜台后的伙计给老先生端来一盆清水,让他净手,老先生将顾青竹从上看到下:“就小公子这打扮,不像是缺钱要来找活儿的样子啊。”   “我不缺钱。”顾青竹难得一笑:“甚至如果你们缺钱,我还能给你们钱。我就是想在医馆给人治病,我学过不少医书,治病的本事还可以的。”   若是没有刚才的事情,顾青竹说这些,老先生只会当个笑话来听,但经历了刚才,再听顾青竹这话,就不得不信了。若没点真本事,怎么可能对刮骨的疗法那么熟悉呢。而且,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外行看起来,是她跟着他的动作在给东西,实际上,有两步他差点迂回,是靠她递出的东西稍微提点了一番,才把这个救治的过程简化了许多,并且让受伤的人少点痛苦。   老先生犹豫片刻后,对顾青竹问:“小公子看起来颇通医理,只不知师从何处?”   顾青竹想了想,自己医术是跟军中一个老军医学的,老军医好像从未提过自己的师门。所以顾青竹自然不知道了。   “家师是个游方道姑,并未留下师门,游居我府一年余载,授我医术,算是饭钱。”   顾青竹尽量让自己把瞎话说的真实一点。   这世间多的是能人异士,顾青竹说的在老先生听来,虽不尽真实,却也自有一番道理,在他看来,这个小娃娃是自觉医术了得,小小年纪就想悬壶济世了。   不由觉得好笑,对顾青竹问:   “那小公子是想以什么身份待在我的医馆里给人治病?”   顾青竹想了想,正经答道:“我这个年纪说是大夫自然没人信的,便说是老先生的徒弟,可以吗?”   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老先生与店里的伙计对视一眼,都有点不知所措,这小公子说的这样一本正经,看来是认真的了。却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对顾青竹说要考虑考虑,说是考虑,其实也就是试试顾青竹的诚心罢了,如果真的不肯收她的话,就不是这种说法了。   顾青竹与他们约定,十日后再携礼上门拜访,今日不多耽搁,回家去了。   她和红渠是走着出门的,并未有车马,自然也要走回府里去,正巧遇上了从翰林院回府的顾知远,顾青竹老远就看见他穿着一身翰林学士的官袍,从轿子上下来。他比记忆中要年轻许多,白皙的面皮为他加分不少,顾青竹对他可没什么好感。   顾知远往台阶上走了两步才看见蹒跚而至的顾青竹,上下打量一圈后才凝眉问:   “穿成这样出门,像什么样子?”   顾青竹只觉得好笑。顾知远总是喜欢宽于律己,严于律人。太爱凭感觉说话做事了,以至于十几二十年都只能在翰林院原地踏步,难以再进一层。   对于这个近一年没见面,刚一见面就迫不及待训斥她的父亲,顾青竹可没什么好顾忌的。   走上台阶,好整以暇道:“昨晚我梦见母亲托梦给我,说她生前受疾病缠身,苦不堪言,若我有孝心的话,便去做那悬壶济世之人,所以,我今儿就穿成这样出门,找医馆学医去。”   顾青竹这番话说的莫名其妙,纵然顾知远会写几篇酸诗,一时也很难理解顾青竹话里的意思。又是托梦,又是缠身,最后结论是去医馆学医,什么跟什么!   愣了好一会儿,顾知远才把眉头蹙的更深:“什么学医不学医的,你是什么身份,学那下九流的东西做什么,简直胡闹。”大女儿昨天回来的阵仗,顾知远早已从秦氏那里得知了,心中对她本就不满,今日又听她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心中更气。   顾青竹对顾知远的怒火却像是毫无所觉,据理力争:“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怎么会是下九流呢。我若是会医术的话,母亲何至于这么早就去世?反正父亲准许也罢,不准也罢,我肯定是要学的。”   顾知远听顾青竹提及亡妻,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要学医去。摸了摸鼻子,眼神有点闪烁,顾知远不跟顾青竹争辩了,掀了衣摆就头也不回的进了府。   顾青竹慢悠悠的走在他身后,看着他转入通往主院的小径,顾青竹才冷哼一声,分道往琼华院去。 第9章   快要走到琼华院的时候,红渠才敢开口,小声对顾青竹问:   “小姐,伯爷好像不喜欢你这样,学医的事儿,咱真的不能放弃吗?”   顾青竹看了她一眼:“不能。”   红渠不解:“为什么呢?”小姐从前虽然也看医术,可从来没提过要去医馆学医术啊。也太突然了。   顾青竹愣了一会儿,才丢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她说:   “因为……我其他也不会什么。”   顾青竹和红渠一路说话就回到了琼华院,还没到院子门口,就看见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瞥见她们,就跐溜一下跑进了院子,顾青竹纳闷,回到院子里正好看见李嬷嬷从楼梯上走下来,瞧见顾青竹,李嬷嬷欣喜迎上来:   “小姐去哪儿了,奴婢正找您呢。”   顾青竹的目光在李嬷嬷身上转了两转,又瞥了一眼房间的门,不动声色问:“李嬷嬷找我有事?”   “嗨,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夫人派人送了些点心来,奴婢瞧着都像是小姐爱吃的,就给小姐拿了些过来,已经送到小姐房间了,就放在桌上。”李嬷嬷对顾青竹解释,说完见顾青竹目光如炬盯着自己,李嬷嬷有些心虚,打了个哈哈,就摸着鼻子走了。   顾青竹上楼,红渠跟上,推开房门,果然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只食盒,红渠打开食盒看了一眼,纳闷道:“一盒点心而已,犯得着李嬷嬷亲自送来吗?”   顾青竹去了内间换衣裳,目光落在私库柜子上,锁是完好无损的,钥匙在她身上挂着,李嬷嬷不可能打开。   一边换衣服,顾青竹一边思考着问题,再过五日,便是老夫人的寿辰了,府里一切准备就绪,照理说,秦氏不应该缺钱缺到让李嬷嬷来铤而走险才对,可为什么她那么执着的想要打开沈氏的私库呢?私库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她没有注意到吗?   沈氏临终前跟顾青竹说过什么,顾青竹现在肯定想不起来了,但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吧。   左思右想之后,顾青竹让红渠把食盒拿出去,关上房门,打开私库柜子,顾青竹站在私库前从上看到下,并未发觉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无非就是一些贵重的瓶器,金银珠宝银票之类的。   正要关上柜门,瞥见一只翡翠玉壶口上似乎占了点什么,伸手去拨无用,两手捧出,往里一望,一张折叠好了藏在翡翠玉壶里的牛皮纸被扯了出来。   顾青竹不知道这是什么,把私库柜子的门锁上,拿着那牛皮纸坐到软塌之上,将纸展开,从头到尾阅读过后,顾青竹的眉头始终难以松开。   她看到了什么。   一封婚书。   一封崇敬侯府次子贺平舟的婚书,而女方写的是顾家嫡女顾青竹,两个画押人,一个是沈氏绣娘,另一个是万氏香萍。   万氏……崇敬侯夫人,似乎就是姓万的,闺名是否叫香萍,顾青竹不敢肯定。但这封婚书上写的名字,她总不会认错。   贺平舟上一世娶的是顾玉瑶,怎么会有一封和她顾青竹的婚书在呢?看样子是沈氏和万氏两个人私下订立的,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晓?   到底怎么回事?   饶是顾青竹活了两世,一时间竟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所以说,这才是秦氏让李嬷嬷骗她私库钥匙的最终目的吗?为了拿走这份婚书。上一世顾青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必然是因为李嬷嬷得手,骗了她钥匙,仿造一把给秦氏,秦氏悄悄卷走了私库里的银票,珠宝和这份婚书。   所以说,跟贺家有婚约的是她顾青竹,而上一世,顾玉瑶是顶替了她的位置嫁入崇敬侯府的。这些事情没有人和顾青竹说过,她根本不知道,以至于后来秦氏对她逼婚,要把她仓促嫁给一个傻子,好名正言顺的让她留下沈氏的嫁妆,顾青竹迫于无奈,才下决心要自己掌握婚姻。   因为对祈暄一碗情深,情根深种,所以顾青竹才把目标放在祈暄身上,当时想的是,反正是赌博,那不如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当赌注了。   谁能想到,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而秦氏现在让李嬷嬷铤而走险又是为什么,怕她发现婚书?可她今年不过十三岁,就是发现婚书也不可能现在就让贺家兑现,除非贺家那边来问了,秦氏才会这般着急。   原来这才是让秦氏放下身段请她回府的原因,顾青竹一开始想她是为的‘钱’,看来还真是小瞧她了,这个女人不仅要钱,还要抢走一切属于顾青竹的东西。   如此还不够,最后居然还想把顾青竹整个儿卖了,让她嫁给一个心智失常的傻子,秦氏比她想象中还要恶劣,上一世对她实在太过仁慈了。   若非发现这婚书,让顾青竹想明白症结所在,这一世她可能根本就不会去理秦氏的事情,然而现在嘛……不理也得理了。   ********************   李嬷嬷又一次失败,秦氏气的直拍桌子,压低了声音对李嬷嬷骂:   “你是干什么吃的?三番两次都做不成事儿,不就是一把钥匙嘛,你要费多少时候才能弄到手?”   李嬷嬷给骂的几乎想要钻到地缝里去,支支吾吾的解释:   “夫人,小姐自从山路上摔了之后,就开始怀疑奴婢了,奴婢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相信,还让奴婢查那天马怎么会受惊,车怎么会翻,奴婢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想起来刚才在楼梯上和大小姐遇见的情景,李嬷嬷到现在还心慌着,做奴婢的偷盗主人家的东西,那是要刺字流放的,若不然也得给打的皮开肉绽,从官府里出来之后,全家跟着发卖,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日子不好过,我日子好过?若非你没用,拿不到私库的钥匙,我何至于……”秦氏说了一半,终于想起来这事儿不能说,转个话锋:“她问你问题,那你就找个理由回她不就好了,骗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难道你也没本事?”   秦氏对李嬷嬷简直失望透顶,本以为她能做沈氏的陪房,定是有点能耐的,谁知道确实绣花枕头包稻草,又软又无用,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夫人啊,小姐她聪明着呢。奴婢,奴婢不敢做的太明显,夫人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   李嬷嬷的忠心还没有表好,就被秦氏给打断了。   “我给你时间,谁给我时间?眼看老夫人的寿宴就要到了,贺家那边也会派人来,若是不把婚书弄到手,贺家能相信我的话吗?若真让贺家看上了顾青竹,那如何是好?”   顾青竹和贺家有婚约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万氏前几年就去世了,这是多年前,沈氏和万氏私下里定的,定的是万氏的次子贺平舟,贺家是门好亲事,贺平舟虽然是次子,但是嫡出,崇敬侯府那么大的家业,将来只靠世子一人支撑是万万不行的,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在,总少不了贺平舟的好处。   自从秦氏从李嬷嬷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就开始动歪脑筋,如果贺家娶的人不是顾青竹,而是自己的女儿该有多好。就想趁早让李嬷嬷把婚书给她偷回来,然后再照着伪造一份,把女儿嫁入贺家,将来贺平舟必受提携,入仕封官,只有看得见的好处。   可想法是好的,计划也没什么问题,错就错在用了一个只会说大话,却一点事都不能办的人,要早知道李嬷嬷这样没用,她早就另想法子了,何至于这么被动。   **************   冰天雪地里,祈暄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在他的带领之下,前锋营两百战士都没有需要救援的队伍,直接抄了回来。一路上有敌埋伏,但都逃不过世子的眼睛,部署起来极其狠辣,我方两百多前锋营战士,一路杀敌,生生闯出了一条活路,给大部队又争取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有了这半个时辰,对战局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祈暄被武安侯祈正阳抓到军医那里去诊治,这小子平日里挺稳妥一人,不知这回发了什么疯,居然做出那么危险的事情来,以两百对敌一千,虽然他们毫发无伤打赢了,但祈正阳还是觉得心里捏了一把冷汗,这是他的长子,一出生就封了世子,注定要接替他的孩子,怎么能那样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拿生命开玩笑呢。   “爹,我没事儿,就是在雪地里走,着凉了。”   祈暄真觉得自己没那么娇气,不就是打了几个喷嚏嘛,至于抓他来看军医嘛。他和前锋营两百战士被困雪山,要他真是十七岁,那肯定就会保守的在原地等待救援,但现在很明显,他不是十七岁,打仗打了好几个年头,再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此次突袭,看似凶险,其实没什么危险,在那种恶劣环境下,最怕的就是坐以待毙,就算敌人不杀死你,严酷的气候都能把你废了。所以在那种情况之下,他带着战士们一鼓作气的冲出来,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军医给祈暄看过之后,也说他没事儿。   “世子身子底子好,在雪山困了几天都没伤着,侯爷不必担心。”   军医这么说了,祈正阳才稍微放心些。   祈暄捏了捏鼻子,跟祈正阳前后走出营帐,呼出一口雾气,对祈正阳问:“爹,我们什么时候能回京城?仗都打赢了,明儿就走吧。”   祈正阳上下看了他两眼:“急什么,战场收尾还没做呢,你急着回京?”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祈正阳觉得儿子被困雪山几天以后,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从前是文质彬彬的,提到上战场就头疼,上了战场,到了军营,也是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但这回遇险之后,就变了,仿佛一夜之间就适应了战场上所有的变化,也适应了军营的纪律,总之就是变得很不一样。   祈暄将手拢入袖子里,吸了吸鼻子,支支吾吾的说了句:   “没,也没……特别着急吧。”   这么回答,那就是着急了。祈正阳一下就听明白了。停下脚步,对祈暄正色道:   “你要提早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可告诉你,这一仗对我们祁家来说至关重要,我估摸着,待我班师回朝之后,你姐姐就该封后了,盯着咱们祁家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许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可听清楚了?”   祈暄眼睛瞪得老大,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爹,您真让我提早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再不回去,我老婆就危险了。   女主:不是你老婆危险,是你危险。 第10章   祈正阳见儿子一脸热切惊喜,特别好奇:   “你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还想跟楚家,陆家那俩小子混日子呢?”   祈暄一时记不起父亲口中楚家和陆家的俩小子是谁,支支吾吾一阵遮掩,祈正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也就今年让你放肆放肆,明年进宫,必须干个差事。”   只要让他早点回京,说什么祈暄都听着,连连点头:“成成成,我知道了爹,要是没什么事儿,我今晚就启程。”   不等祈正阳再多言,祈暄就跑了,祈正阳没逮着他,只能在他身后喊:“夜路怎么走,明早再走!”   可哪里还有祈暄的影子。   ****   陈氏生辰的前一天晚上,家里人先凑一起吃顿晚饭。   顾青竹进入饭厅,就见学弟坐在最靠门边的位置,手里拿着一只九连环心不在焉的玩儿着,并不与顾衡之他们说话,陈氏,顾知远和秦氏还没来,顾衡之,顾玉瑶就连最小的顾宁之也被奶娘抱了过来,顾知远的三个姨娘坐在副桌上,低头说着什么。   顾青竹自然而然的坐到了顾青学身边,顾青学扭头看了她一眼,那双与顾青竹颇为相似的眼睛里满是疏离,只一眼就回过头,身子还稍稍转过去一些,顾青竹并不介意他的冷淡,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九连环,喝着茶,漫不经心的问:   “解了多久了?”   顾青学开始没意识到顾青竹是在跟他说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奇怪的看着这个刚回来几天的姐姐,声音嗡嗡的回了句:“没多久。”   顾青竹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又问:“能解开几个?”   顾青学沉默片刻,努了努嘴:“一两个吧。”像是想到什么,抬眼看了看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的顾衡之,追加一句:“大哥能解四个,我是比不上的。”   厅里本来就没什么人说话,顾青竹和顾青学对话的声音一起,其他人就注意到这里了,顾玉瑶本来在跟顾宁之玩耍,听见他们说话,也凑了过来,站在顾青学身后笑吟吟道:   “大哥最多也就解四个,学弟已经不差了。”   顾玉瑶的安慰让顾青学微微一笑,然后便低下头继续摸索,顾衡之亦走过来,拍着顾青学的肩膀,兄友弟恭道:“回去我把前四个环的解法写给学弟便是。”   顾青学似乎很感激这两兄妹,顾青竹看在眼里,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小时候她和学弟不亲近,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印象中,在很小的时候,母亲总是对学弟很严格,指责学弟这个不好,那个不行,母亲恨铁不成钢,跟秦氏较劲了一辈子,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比秦氏的孩子聪明有本事,她自然是向着母亲的,对学弟诸多挑剔,可她一个孩子懂什么,那时甚至觉得学弟就是不聪明,就是笨,而学弟被打击习惯了,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上一世顾衡之始乱终弃之后,秦氏替他赔了三万两银子给那贫家女的家人,之后顾衡之依旧娶了工部侍郎之女,入了工部,在奉旨督造战船期间,多次拿出私银贴补,得了朝廷表彰,原本是可以接替他岳父,年纪轻轻做到工部侍郎的,只可惜,他晋升的金链断了。   一开始用以补贴督造战船的私银,根本就是沈氏的嫁妆,被秦氏拿去为儿子铺路,只可惜,终究差了一点。就连顾玉瑶也是,嫁人比顾青竹早,当年顾青竹不明白为什么秦氏要急急忙忙的把顾玉瑶嫁出去,现在才知道原因,她们心虚,抢了顾青竹的姻缘,只得火急火燎嫁。顾玉瑶嫁入崇敬侯府之后,虽然和顾青竹见面的机会不多,顾青竹无从得知她和贺平舟的感情关系,不过崇敬侯府的二奶奶是个大方的传言还是听过不少的。   顾衡之赔给贫家女的三万两,还有他督造战船时拿出的私银,再加顾玉瑶到崇敬侯府的排场花销,哪一样不是出自沈氏的嫁妆,靠秦氏自己,就算吊起来晃荡,又能晃荡出几个钱来?   顾青竹只恨当年收回嫁妆的时机太晚了,平白滋养了他们好些年,而他们,占了她和学弟的钱财,抢了她的姻缘,却反过来处处打压她和学弟,恨不得将他们姐弟踩在地上,碾压成他们鞋底的泥。   顾青竹对顾青学伸出手,顾青学一愣,扭头看她,顾青竹微微一笑:   “给我看看。”   顾青学盯着她,却是没有动作,顾玉瑶在一旁笑:“大姐,这是九连环,你当是什么小玩意儿吗?很难很难的,我都不敢上手。就连我大哥也只能解出四个环,学弟更是解到今天,才勉强解了两个。”   秦氏是女先生出身,知书达理,会一些学问,因此顾衡之和顾玉瑶启蒙很早,无论从哪方面看起来,都比顾青竹和顾青学两姐弟要厉害,沈氏没死的时候,两人还是庶出,如今沈氏死了,秦氏上位,秦氏的孩子一跃就成了嫡出,庶长子变嫡长子,就越发轻看顾青竹姐弟了。   顾青学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不自觉的低下了头,也当顾青竹不懂这个,支吾了一声:   “二姐姐说的是,大姐别看了。”   顾青竹却不收回手,坚持要拿,顾青学不给,她就自己伸手夺了过来,顾青学前面的两个环,拆了装,装了拆,如今这九连环看起来比没有拆过的更乱了。   顾青竹拿在手里稍微看了看,周围聚集了不少人,顾知远的几个姨娘也拿着瓜子儿凑过来,想看看这个刚刚被接回来的大小姐怎么丢人现眼。   府里人可都没忘了先头夫人死了之后,大小姐疯了似的见谁骂谁,跟夫人斗了一世的姨娘秦氏被骂的最多,可惜那时候,世子还得给先头夫人守制一年,不能立刻就扶正秦氏,就把大小姐给送到庄子里去,那之后,府里人就知道了世子的心意,没人敢招惹秦姨娘了,满满的一年之后,世子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把秦姨娘扶正做了新世子夫人,至此府里更加没人敢惹。   如今大小姐回来了,约莫又能有好戏看。所以大家还是很感兴趣的,不管是大小姐落了新夫人的脸,还是新夫人打了大小姐的脸,对她们这些看热闹的人来说,都一样。   顾玉瑶和顾衡之两兄妹对视一眼,顾玉瑶简直忍不住想笑,被顾衡之递去一眼后,硬是忍住了。轻咬着下唇,好整以暇看着她这个姐姐出丑。   顾青竹动手之前,目光就在顾玉瑶和顾衡之身上转,见他们脸上的轻视表情,哪会不懂这两人的心思,暗自一笑,开始动手,三两下就理顺了九连环,两个被顾青学解开的环被几步就套了上去,顾青竹对讶然的顾青学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勾唇一笑:   “我现在开始解,你看好了啊。”   先前露了那么一手,把顾青学研究了大半年的前两环直接套了上去,就算顾青竹之后解不开了,那顾青学也觉得这个大姐挺厉害了,更别说,在顾青竹提醒他注意看之后,那手指上下翻飞,用眼睛看都觉得太快的手法,将那一个一个的环儿给解了下来,九个环儿,一步不差,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全都解开了,一一摊放在桌面上。   最后一根柱骨也拍到桌上,原本嘈杂的周围却安静极了。   顾玉瑶瞪大了双眼,用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顾青竹,顾衡之也不禁面色一凛,忍不住上前看。   顾青学呆呆的看着桌上一字排开的环儿,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完完全全的解开,并且还只用了这么一点儿时间,不敢相信,把桌上的环儿都拿起来看了一眼,自从大姐回来之后,第一次正视这个姐姐的脸,姐弟俩目光交错,顾青学在顾青竹的眼睛里看见了闪亮的光泽,那光似乎有很强的穿透性,照亮了他迷茫又阴暗的心。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顾青学呐呐的发问,刚才别说记住了,就连看都没看的全,此时是真心发问。   顾青竹对他笑了笑,目光却瞥向了变了脸色的顾衡之和顾玉瑶,不凉不热的缓缓笑道:   “我在庄子里闲来无事,解了两遍也就解开了,前后需三百四十一步,多一步少一步错一步都不行,只要记住要领,没什么难的。”   顾青竹这一句‘没什么难的’就像是两个巴掌,抽在顾衡之和顾玉瑶两兄妹脸上,尤其是周围姨娘和丫鬟婆子们想笑不敢笑的表情,更是让他们难以忍受,顾玉瑶想要冲上去说点什么找回面子,被顾衡之从后面拉住了,顾玉瑶才愤然甩手。   正当饭厅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哦对,对顾衡之和顾玉瑶两兄妹来说很尴尬的时候,顾知远就扶着老夫人陈氏过来了。   厅里先前围着顾青竹身后看的人都赶忙退到一边去给他们三人行礼,陈氏腿脚不太好,来回走路都要人扶着才行,秦氏跟在身后,她也想扶来着,只是陈氏不喜欢她,就算顾知远扶正她做正妻,在陈氏眼中,秦氏还是那个姨娘妾侍,根本上不得台面。   秦氏恨在心,却不能表现出来,所以进门的时候,脸色自然就不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玩耍回来了,今天恢复两更!!   鉴于大家的种种留言,男主有话说。   男主冷笑:哼,听说很多人想换了我?   花叔:╮(╯_╰)╭没办法,是真的……是真的也不换。   男主默默收起了刀,给你们一记冷眼,自己体会。 第11章   陈氏环顾一圈后,见顾青竹和顾青学两姐弟坐在一起,欣慰的笑了笑,问道:   “凑在一起玩儿什么呢?”   说着话,对顾青竹伸出一只手,顾青竹起身过去扶她,笑吟吟的回道:“学弟在玩儿九连环,说大哥能解四个环,最是厉害,我有些手痒,就拿过来解了解,祖母您瞧,九个环我全解开了。”   顾青竹的语气神色都十分得意,像极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该有的样子,她本就生的漂亮,粉雕玉琢的,笑起来更加让人觉得甜美娇俏,陈氏看着大孙女,心里头高兴,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我们安安就是聪明。”   安安是顾青竹的小名儿,一般只有沈氏和陈氏会这么喊她,沈氏已经不在了,陈氏这么喊就让顾青竹觉得弥足珍贵,越发娇憨,拥着陈氏的胳膊不放,撒娇般喊了声:“祖母。”   陈氏心里是高兴的,他们伯府对不住沈家,沈氏嫁进门之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她无奈啊,生了一个糊涂又迂腐的儿子出来,偏觉得沈家没有才学底蕴,沈氏空有其表,是个内心虚无的花架子,反倒认为家道中落的秦氏是个知书达理,有才学的女人。   沈氏死了之后,他们俩就合计着把青竹给送到庄子里去,青竹那时候初初丧母,成日在府里折腾,若继续留在府里,也只会让她父亲更加憎恶,送到庄子让她冷静冷静,也不失是个办法。   如今看来,送出庄子住一段时间是对的,至少让她长大了些,不再像从前那么胡闹了。只要她不胡闹,陈氏就有法子给她撑腰。   秦氏见不得顾青竹在老夫人面前卖乖,让丫鬟们上菜,温婉笑着到陈氏面前道:“开始上菜了,老夫人入座吧。”   陈氏拍了拍顾青竹的手背,由顾知远扶着坐到了主家席上首,顾知远在她左手边坐下,秦氏对顾衡之使了个眼色,顾衡之便来到陈氏的右手边上,正要坐下,就听陈氏喊了一声:“学哥儿来坐这里。”   顾青学愣住了,刚掀了袍角要坐下的顾衡之也愣住了,不知所措看向秦氏,秦氏站在顾知远后头,轻轻拉了拉顾知远的衣裳,顾知远对陈氏笑道:“娘,您边上不一直是嫡长孙坐的,衡之他……”   不等顾知远说完,陈氏就发话,铿锵有力:“衡之是庶出,学哥儿才是嫡子,我忠平伯府只认八抬大轿抬回来的夫人。那些从旁门小门,偏门侧门进来的,就算再怎么抬举,那也是个妾,万不可乱了规矩。”   秦氏脸色惨白,顾知远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他孝顺,不会当面跟陈氏吵起来,在他扶正秦氏这件事上,母亲陈氏本就不太欢喜,若是在为了这个,当面和她争吵起来,只怕母亲心中会更气愤,母亲生辰就在明日,今天总要让她老人家高兴的。   就算秦氏在他身后再怎么拉扯衣裳,顾知远都当没感觉,往不成器的顾青学看了一眼:“过来坐吧。”   顾青学这才低着头过去,沈氏在的时候,陈氏右手边的位置是沈氏的,沈氏去世以后,顾家还没这么齐全的坐在一起吃饭,今儿是头一遭。   顾青学坐下之后,顾衡之理所当然的要挨着坐,没想到陈氏又拍了拍桌子:“那是安安坐的。”   顾衡之脸上的笑几乎已经挂不上去了,硬是忍着又往后头退了一位,秦氏脸色铁青,忍不住在顾知远背上掐了一下,顾知远拧眉转身瞪她,秦氏转身接过了上菜丫鬟手里的一道菜,深吸一口气,很快就恢复了笑容:   “今儿难得一家团圆,待会儿都得好好的敬一敬老夫人。”   就这吃了亏也不形于色的恢复功力,让顾知远很满意,觉得这才是读过书的女人,懂礼大度,比爱使小性儿的沈氏好太多了,等秦氏安排好了坐到他身边的时候,顾知远主动给她夹了两道菜,又跟她单独喝了杯酒,算是安慰。   顾青竹默不作声的吃着饭,脑中却回想起上一世,秦氏在被扶正之后两年,竟然还要求顾知远以正妻的礼仪将自己八抬大轿迎进门,当时她有点不理解秦氏为什么会这样做,但现在就明白了,越是没有什么,越是在乎什么。   她当年是一顶小轿子从伯府的小门儿进来的,没有拜堂,没有洞房花烛,进门之后十五天,顾知远才被允许到她房里,这个妾一做就是十五年,这十五年里,必然听了无数次这种‘侮辱’,让她觉得就算被扶正了那又如何,没有行过正妻礼,终究还是低人一等。   秦氏拿着沈氏的嫁妆,把伯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让顾知远对她依赖再依赖,纵然提出的要求有点不合时宜,但最终也是满足了她,算是对秦氏打理伯府的嘉奖吧。   等顾青竹把沈氏的嫁妆拿回去之后,伯府上下的周转就不那么灵光了,她曾不止一次听顾知远对秦氏发火,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你的本事呢?看看伯府如今都变成什么样了……   没了沈氏的嫁妆,伯府所有的开销都得从伯府的账上走,伯府有点家产,不过在沈氏的嫁妆面前,也就是个锦上添花的帮衬,可秦氏大手大脚用惯了,府里一切都是极好的东西,一时收不住手,每月都是入不敷出,顾家掌柜们时常来府里哭穷,说再不补上钱,铺子就要垮了云云。   那几年秦氏的日子不太好过,逼债的人天天上门,差点把她逼得上吊自尽,顾知远没办法,开了私库替她填上了空缺,之后秦氏就低调了许多。   顾青竹以为她这下老实了,加上她忙于武安侯府的事儿,便没再去赶尽杀绝,谁会想到秦氏根本不是学乖了,而是由明转暗,变着方儿的给祈暄身边塞人,祈暄本就跟顾青竹不对付,见她娘家继母也想让顾青竹难堪,就将计就计,来者不拒,一个一个的姬妾迎进门,其中八成都是秦氏的手笔。   迎进门之后,祈暄要不要那些姬妾是一回事,顾青竹膈应不膈应是另外一回事。   顾青竹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些姬妾是秦氏找的,以为就是祈暄在外面搜罗回来膈应她的,直到祈暄出事儿,那些连身都没破的姬妾哭诉到她跟前儿,不想把清白的身子耗在一个没前途的人身上,纷纷提出要离开,那时才一个个的把来路哭诉出来,让顾青竹知道了。   那时她已对祈暄心死,对于秦氏也没了报复的心,想当年,她和祈暄离京,只怕最高兴的就是秦氏了吧。   顾青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然而她上一世做的事情,却只是表面聪明,实际上还是乱七八糟的。说到底就是顾忌太多,又有祈暄那个软肋在,就算别人不做什么,只让祈暄出手,她就能被打击的七零八碎,更遑论其他了。   幸好这一世,她再不用被祈暄牵着鼻子走。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到她。   ********   陈氏是二品诰命夫人,又是忠平伯府的老夫人,在伯府地位超然,因为主母沈氏的去世,伯府一年多都没有办过任何喜事,这算是伯府开门迎客的第一回 宴,自然方方面面都不得随意,顾知远早就吩咐下去,要办的热闹漂亮排场大。   所以从好些天前开始,伯府里就大肆装点,府里府外张灯结彩,喜庆热闹。一大早,顾知远就去给陈氏请安,府里的孩子们也都纷纷送上了各自的贺礼,赶在宾客来府之前,给陈氏贺一句生辰。   顾衡之送给陈氏的是一副自己写的‘百寿图’,顾青学今天穿着一身墨蓝底暗黑祥云纹的直缀,看起来依旧低调不显,但衣裳却很有质感,让人一看便知是好料子,腰间挂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稍事打扮过的顾青学看起来比平时精神了不是一星半点,先叫府里人就刮目相看了。   这衣裳和配饰都是昨天晚上吃完了晚饭以后,顾青竹命红渠送到安常院去的,其他什么话都没留,红渠把衣裳放下就走了,顾青学原本是不想接受顾青竹的好意,他本就是这府里最没出息的一个,穿的再好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辗转反侧,犹豫不定之时,从枕头下面,把解开的九个环儿拿出来看了又看,早上起来之后,小厮拿了两套普通的衣服给他选,他竟下意识的瞥向顾青竹送的那一套。   除了衣裳,顾青竹还另外给了他一只挺大的锦盒,锦盒是木头做的,里面一层一层,十分精巧,盒子里放的是一些糕点,并不是给他的,锦盒上面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送老夫人的贺礼,十六样扬州地道点心。   顾青学本来是派人打听了顾衡之送什么,百寿图他不会写,而且字也没有顾衡之好看,没办法模仿,只能随便送点什么,没想到大姐竟然让他送点心,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嘛。   这是顾青学送上点心之前的心理活动,可当他把锦盒盖子打开,对陈氏说了是扬州点心以后,陈氏居然特别惊喜,在众多礼物中,唯独让人把他这份拿到眼前去看。   看了之后,还不忘点评:“不错不错,都是很地道的。”   大伙儿围了上去,也跟着陈氏后头称赞,尤其是顾知远,见母亲开心,对顾青学难得露了个笑脸,鼓励般拍了拍顾青学的肩膀。   至此顾青学才想起来,陈氏是扬州人,十八岁嫁到京城,对家乡的东西自然特别感念。 第12章   有了顾青学的贺礼在前,其他孩子的贺礼在老夫人眼里终究少了一点惊喜。   顾玉瑶送的是一方自己绣了整整二十天的绣帕,是用金针银线绣的松鹤延年,金闪闪、沉甸甸的,针脚细密的连专门的绣娘都挑不出毛病来,指望得老夫人一声夸,却没想到被顾青学的一篮子点心给比了下去,委实不忿,转眼去看顾青竹,顾青竹送的是一盆据说她在庄子里养了一年的小盆景,枝繁叶茂,修剪出祥云的样子,并不怎么值钱,却胜在雅致不俗。   印象中的祖母陈氏,其实并不是一个注重金钱之人,晚辈们送一些真心实意的东西,更能让她开心。   顾青学和顾青竹两姐弟送的贺礼,正合老夫人陈氏的心意。   顾家小辈们送完了贺礼,门房就来传,已经有客人到了安平巷口,顾知远前往迎客。   秦氏如今是忠平伯府的新主母,老夫人寿宴,算是她第一次以新主母的身份亮相,所以相当重视,秦氏今天穿着一身不算太喜庆,却足够郑重的衣裳,绛色底,暗花纹,华丽内敛。她模样生的清贵,穿这样的礼服看起来确实有点主母的风范。   宾客们陆续上门,男宾女眷分开招呼,男宾由顾知远直接领去了西跨院的书斋,女眷们大多都聚集在陈氏的松鹤园里,由秦氏出面招呼。   秦氏八面玲珑,把一切都安排的挺好。   今日招待客人用的杯盏碗盘全都是好几月前就与官窑定下的,每一只都雅致有讲究,一只普通的三才杯,用的都是透骨薄胎的瓷,泛青色釉,茶叶用的一两半金的极品猴魁,供宾客言谈间佐味的点心,是由城内鼎丰楼首席点心师傅亲手做出,昨天白天,好几辆马车送过来的精品,而其他自不用说了,红渠还特地去厨房看了几眼,说用的食材五花八门,全都是稀罕的东西,总之就一个字:贵。   这样的排场之下,论谁都能看的出来,秦氏为老夫人这场寿宴,是花了大价钱的,有些爱比较的宾客不禁在心里算起了小账,最终都一致觉得顾家主母秦氏出手好大方,从前只知道忠平伯府的前主母家是江南首富,待人接物十分大方,没想到这个由妾侍扶正的主母,也能撑的起这么大的排场来。   陈氏让顾青竹坐在身边,有宾客来一起见见,顾青竹不多言语,只端坐一旁喝茶。   “安国公府老夫人,世子夫人到。”   在外婆子的一声,让陈氏与诸位宾客都停住了说话,陈氏让婆子和顾青竹扶她起来,走到门边的时候,正巧安国公夫人大陈氏走上台阶,见陈氏起身相迎,让嬷嬷扶着加快脚步上前,握住陈氏的手,亲昵道:   “又不是外人,你起来做什么,我自进去。”   安国公府老夫人大陈氏是陈氏的亲姐姐,姐妹俩几十年前一同自扬州嫁来京城,一人入了安国公府,一人入了忠平伯府。大陈氏嫁的原本是国公次子,袭爵无望的,然当年国公世子因病辞世,世子之位落到次子头上,大陈氏便一路随夫,坐上了国公夫人的位置,多年前国公辞世,她的长子降等袭爵,也就是现今的安国公。   “老夫人寿体康健,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国公府世子夫人万氏随大陈氏一同来府,对陈氏尊敬贺寿,献上贺礼。   陈氏倾身将万氏扶起:“世子夫人莫多礼,快些请坐。”   坐下后,大陈氏的目光落在扶着陈氏坐下的顾青竹身上,含笑打量:“这就是竹姐儿吧。”   陈氏笑,顾青竹上前恭敬的给大陈氏和万氏行了个福礼,大陈氏抬手:“免礼。上回见着,还是先头夫人在时,那时还是个小姑娘呢。”   万氏附和一声,笑吟吟的打量,见顾青竹人品出众,容貌清丽脱俗,一双眼睛会说话儿似的湛亮,丰唇齿白,看着是个聪明又重情义的,只是衣着素淡,想起她仍在孝期,小小年纪便丧母,还未婚许,府内又有继母把持,今后也不知是个什么造化。   听大陈氏提起她的母亲,顾青竹低下了头,见她伤感,陈氏拍拍她的手背,说道:“现在也还是小姑娘,不过去庄子里住了一年,脾气收敛了不少,也懂事了些。”   大陈氏连连点头,目光中多赞许。   秦氏噙着温婉端庄的笑来给大陈氏请安:“参见老夫人,见过世子夫人,老夫人亲自前来,晚辈们招呼不周,还望海涵。”   一派主母架势。对大陈氏行的是大礼,因身份差异又是晚辈,与世子夫人万氏行的是平礼,按理说万氏是晚辈,她可以不必行礼,奈何万氏出身高,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本家儿也是官宦权贵,秦氏只得行礼。   大陈氏收起笑容,将秦氏上下打量了几眼,只淡淡颔首,便转过半身继续与陈氏说话。   秦氏有点尴尬,看向陈氏,似乎希望陈氏向安国公府的老夫人介绍介绍自己,然陈氏只当没看见,并不回应。秦氏转移目光到顾青竹身上,以为那丫头会讥笑自己,没想到顾青竹只是淡定的亲自给大陈氏和万氏沏茶,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凭白受了冷遇,秦氏也待不住,正好李夫人携礼进门,她便福身告退,迎到李夫人及李小姐跟前儿,一通招呼。   大陈氏冷哼:“倒是个会找台阶儿的。”但凡重规矩的人家,对妾侍扶正这回事都有些不耻,妾再怎么好,那就是妾,上不得台面来。   陈氏只是笑笑。   顾玉瑶搂着一名美妇和两名羞涩少女入内,巧笑倩兮来到陈氏跟前儿,那美妇对大陈氏喊了一声:“姨母好。”转过身来对陈氏又道:“祝母亲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祝外祖母身体康健,松鹤延年。”来的是陈氏的女儿顾秋娘和外孙女宋锦如,还有一个众人有些面生的姑娘,顾秋娘三十来岁,衣着鲜亮华丽,姿容艳丽,年轻时是一等一的美人儿,所以才能以伯府幺女的身份嫁入荣安侯府做世子夫人。   陈氏见着女儿和外孙女很是高兴:“安昌和阳明来了吗?”   安昌是荣安侯世子宋毅的字,阳明是外孙的名字,陈氏这么喊着亲近。   顾秋娘点头:“自然是来了,都跟大哥在外说话,待会儿就来拜见母亲。”   陈氏满意,目光看向站在宋锦如身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穿着一身朱红襦裙,容貌不俗,颇有气度,却脸生的很,问道:“这位是?”   不等顾秋娘介绍,宋锦如就先说了:“外祖母,这是武安侯府的四小姐祈秀芝,我之前忘了与她说今日有事不在府里,她一早来寻我玩耍,我便央她一同前来,正好多一个人给外祖母来贺寿呢。”   祈秀芝上前一步,给在场两位老夫人请安,并送上贺礼,尽管是临时备下的,却也比一般客人送的要厚重些,武安侯府素来讲究面子,绝不会在这方面有所缺失。   顾青竹隐在人后,在祈秀芝的笑脸上扫了一眼,对于这位前世的小姑子骤然露面,顾青竹心中并无波澜。   四小姐祈秀芝是武安侯的妾侍所生,顾青竹嫁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出嫁了,嫁的是武安侯麾下校尉,后晋升振威将军。   陈氏看着祈秀芝,亮了眼神:“哦,竟是……武安侯府的小姐,有心了。”   其他人也为之动容,要知道,武安侯府虽然是侯府,但却是一等侯府,并且是掌管兵力的军侯,武安侯祈正阳还身兼兵部与五城的官职,祁家长女入宫为贵妃,盛宠之极,如今后位空虚,朝中都在传言,只要武安侯得胜而归,后位指定就是祈贵妃的了。   所以武安侯府的名头确实极为响亮。祈秀芝亦能感觉到周围递来的艳羡目光,心中小小得意一番。   祈秀芝和宋锦如的关系似乎很不错,两人行了礼就携手坐到一边,顾玉瑶也跟在一旁,三人有说有笑,陈氏往顾青竹身上看了看,见她神情恬淡的听着夫人们说话,一年的庄子生活让这孩子沉稳了许多,却没了从前的活泼天真。   宋锦如来到陈氏身旁,对陈氏道:“外祖母,我们能出去玩会儿吗?离开席还有一阵呢。”   顾秋娘啧一声,埋怨道:“合着你今儿来就为了吃席面,多陪外祖母说说话呀。”   宋锦如被母亲说的低下了头,陈氏却笑了:“成了,你留下一样,非得让孩子们守着做什么,本来就是出来玩耍的,去吧,多带些人,玩一会儿就回来。”   宋锦如面上一喜:“多谢外祖母,我们去去就回。”   说完要走,陈氏却喊住了:“等等。将竹姐儿也带上,都是小姑娘家,定有话说的。”   顾青竹愣住了:“祖母,我……”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素净衣裳,意思是自己正守孝期间,出门玩耍不合适,陈氏却坚持:“知道你孝顺,不过今儿日子好,我这个祖母准你破例,去吧。”   陈氏是真希望孙女能开心些。 第13章 (改错字)   顾玉瑶听陈氏说让带着顾青竹,目光一动,却也立刻反应过来,热情的牵过顾青竹的手:   “大姐一起最好了。”   几个姑娘行了礼就离开了松鹤园。   之所以她们要出来,是因为宋锦如和祁秀芝说要去绣房看新的花样子,顾玉瑶算是主家的陪客,如今多了顾青竹,一行四人走在街上,身后跟了几个婆子,走到哪里还是挺扎眼的,都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她们三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顾玉瑶的绣艺不错,跟宋锦如和祁秀芝颇有话聊,顾青竹就没有太大兴趣了,意兴阑珊的看着长安街的风景。   红渠小声对顾青竹提醒:“小姐,听说武安侯府很厉害,瞧三小姐那热络劲儿,还有表小姐也是,您怎么不上去跟她们说话呢。”   顾青竹笑了笑,只说:“武安侯府确实厉害,但……我不会绣花。”   这是真的,顾青竹学的来任何事情,绣花的技艺就很一般了。   红渠恨铁不成钢:“哎呀小姐,哪里就一定要会绣花了……”   不等红渠说完,顾青竹就打断问道 :“对了,张家安排好了吗?”   “您说庄头一家呀。十多天前庄头就卸了活儿,一家奔城里了,按您吩咐,安排在朱雀老街上的字画铺子里做掌柜。”红渠虽然八卦,但做事还是很利索的。   顾青竹点点头,没有再问。   张家一家都是忠仆,上一世直到她出嫁前才点了那一家做陪房,从上到下对她都很忠心,又能办事儿,尤其是张荣,打理庶务,各方行走,游刃有余,武安侯府回事处的张大管家,当年算是一号人物;他的妻子方如意,是顾青竹身边的管家娘子,也是个厉害角色。   顾青竹从庄子里回来前一天,就跟老张一家说了来城当掌柜的事儿,朱雀老街上的字画铺子,是沈氏还在的时候,送给顾青竹的,也就是顾青竹自己的铺子,书画铺子没什么进项,却有着不小的作用。   顾玉瑶和宋锦如她们要进绣楼,见顾青竹还在后面晃悠,无奈对视一眼,宋锦如陪着祁秀芝,顾玉瑶转身去喊她:“大姐,你走快些,就是这里了。”   顾青竹看见站在绣楼台阶上面喊她的顾玉瑶,身上的衣服料子看着挺素,但在阳光下有五六种斑斓色彩,居然是一匹价值千两的五彩瑾,这种瑾丝出自南方商人之手,丝线极薄,颜色要几种,绣娘就绣几层,丝线难绣,工艺复杂,商人奇货可居,卖的极其贵重。   “你们进去吧,我在街上逛一逛。”顾青竹走近后,这般回了顾玉瑶。   见顾玉瑶绣眉一动,心中暗喜,点了点头:“大姐不喜欢刺绣,就不勉强了,待会儿我们挑好了就出来,可别走远啊。”   说完便转身,跟宋锦如和祁秀芝簇拥着入绣楼,进门时,顾青竹和红渠听见祁秀芝问了句:“你们府上大小姐真不好接近。”   顾玉瑶无奈一叹,虽没说话,却也无声胜有声,宋锦如附和一句:“哎呀,她就那样,别管她,我们挑我们的便是。”   三人没有顾忌顾青竹,在迎客绣娘招呼下跨入绣楼门槛。   红渠有些生气:“小姐,她们怎么这样。”   连个丫鬟都看出来自家小姐受了非议,顾青竹却像是没听见般,双手拢入袖中,淡定自若的走开了,红渠怕说多了小姐难受,只能暗自心疼小姐。   顾青竹在街上走着,忽然眼前一亮,来到一间兵器铺,名为一刀堂,不是那种卖普通大刀宝剑的地方,而是卖比较精巧的,更多用于装饰的器物,或是金银制造,或是玉石打磨,或是镶嵌个珍珠宝石,总之怎么好看怎么来。   顾青竹入内之后将自己要的刀样子当场画给了柜台后的掌柜,付了三成订金后才出来,红渠不懂自家小姐跑这种兵器铺子做什么,还没来得及问,顾青竹走下台阶,迎面就追来一个丫鬟,是顾玉瑶身边的暗香,给顾青竹行了礼说道:   “大小姐让奴婢好找,原是在这里。三小姐和表小姐还有祁家四小姐在清风阁喝茶,让奴婢们出来找大小姐一同前往。”   顾青竹还未说话,红渠就开口了:“三小姐怎的不提前让你来找,清风阁在街角,离这里有点儿路,我家小姐赶过去,只怕她们都喝完茶了。”   暗香赔了个笑,只说自己是听小姐吩咐,并不知道情况。红渠还要说话,被顾青竹拦下:“带路吧。”   暗香对顾青竹比了个‘请’,便在前头带路,虽然知道会晚,但顾青竹并不着急,一路仍旧走走看看,悠闲的不得了。   清风阁是城内首屈一指的茶楼,算是比较高档的文人墨客聚集地,楼高三层,气象恢弘。   顾玉瑶她们在二楼,顾青竹去的时候发现她们桌上还有三个少年,一个与宋锦如亲近的小姑娘,萧国民风虽不如胡人开放,但亦没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大大方方的坐下聊天喝茶,没什么奇怪的。   暗香跑过去给顾玉瑶复命,一桌人往刚刚上楼的顾青竹看去,顾青竹淡然走过,顾玉瑶亲热的拉着她坐下:“大姐姐逛到哪里去了,我们在周围找了你一圈都没找着。”   顾青竹笑了笑算是回应,走了一会儿,确实有些口渴,伸手要去拿桌上的茶壶,却见茶壶被另一人拿起,顾青竹抬眼看看他,一个容貌俊秀的世家公子,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他旁边那个,顾青竹倒是认识,崇敬侯府次子贺平舟,顾玉瑶上一世的相公,和记忆里并没有什么差别,文质彬彬,嘴角总是噙着一抹笑,见顾青竹打量他,贺平舟合上折扇,对顾青竹拱手,顾青竹点头回礼,见旁边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年轻人。   “大表姐,这是我叔伯家的表哥宋新成,表妹罗秀儿,另两位是表哥的两位朋友,崇敬侯府大公子与二公子,正巧在这里遇见,便拼了一桌坐下。”   宋锦如对顾青竹这样介绍。顾青竹扫过贺平舟与他兄长贺绍景,想起来那日在医馆,便是崇敬侯府的马车过来接人的,想起医馆,就想起来这人是谁,便是那日送伤者去仁恩堂的那书院少年。   “大表姐尽管点爱吃的,全是表哥做东,是不是表哥?”宋锦如对一旁的憨厚少年娇嗔道,那胖胖的少年羞涩点头。   荣安侯府一脉袭爵自居,二房,三房搬出侯府,其中二房从商,似乎颇有进项,宋新成的名字顾青竹从前打理庶务的时候多少也听过些,撇开不是官身这一点来说,宋家二房嫡长子的名头他算是守住了。   顾青竹当然知道维持一个家有多不易,对有担当的宋新成罕见一笑,宋新成圆圆的脸突然就涨红了,想端茶杯喝水,却不小心碰翻了茶杯,一番手忙脚乱,更加难为情了。   宋锦如替他说话:“我表哥特别害羞,平日里都不敢跟姑娘们说话,一说话就是这样,大表姐别见怪。”   “无妨。”顾青竹理解。   贺绍景拿着茶壶给顾青竹到了杯茶,对顾青竹笑道:“原来是忠平伯府的大小姐,失敬。”   这一声‘失敬’,为的是那日在医馆见面,她娴熟的给仁恩堂大夫打下手,面对血腥的画面丝毫不畏惧。   顾青竹点头谢过,便兀自喝茶,对和这位搭话并没有什么兴趣。   贺绍景其人,她上一世没怎么见过,不过传闻倒是听得不少,崇敬侯府历经百年,家中子弟人才凋零,眼看最多撑过贺绍景这一代,就该走下坡路了,可就是这个贺绍景,当初选择拥立皇长子禹王,与史上最年轻的首辅张连清联手为禹王出谋划策,手段阴险,无所不用,武安侯祁正阳在朝中就是败在他们手中两回,致一病不起,怅然离世,后来祁暄袭爵,闹出了个天大的祸事,武安侯府变相被贬离京城,如果没有后来祁暄的奋起直追,那说不定他们真的可以辅佐禹王取代太子,成为新帝。   只可惜,千算万算,他们没有算到祁暄会绝地反击,打出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这些人最后的结局,顾青竹不得而知,她是替祁暄挡下一剑死的,后来祁暄有没有杀回京城,把贺绍景和张连清干掉,或者祁暄有没有被他们干掉,她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是挺厉害的一个人。   顾青竹可不想与这样的人有什么牵连,自然是能避就避吧。   贺绍景没想到在姑娘面前,自己的待遇居然没有宋新成好,无论是身份,背景,容貌,气度,哪一样都是他比较好吧。但她愿意给宋新成一笑,却这般冷待自己,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一度怀疑自己是否魅力大减,不惹姑娘欢喜了,可看一旁宋家姑娘和祁家姑娘看他的眼神,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贺世子,听说贵府上有成片的桂花林,可是真的?”祁秀芝算是比较胆大的,贺绍景这样好颜好貌,又有家世的少年公子,如何能忽略,自然没话也要找些话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   小贺同志:男主那么坏,还是我来吧。   某同志:快放我出来,我要秒了他!   某女同志:两个都不是好人,请圆润的——滚!!! 第14章   贺绍景话不多,姑娘们的问题大多都是贺平舟一一回答的,让顾青竹意外的是,贺平舟看着文质彬彬的样子,但性格却十分跳脱,每每与姑娘们说笑的花枝乱颤,宋新成自从紧张的泼了水,几乎就没敢开过口,宋锦如,顾玉瑶,宋秀儿这三个姑娘只顾着跟贺平舟说话,对他也没什么兴趣。   坐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顾青竹看看日头,约莫府里该开席了,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的功夫,伯府的下人就找到这里,请了诸位姑娘回去,说夫人们正找呢。   宋新成和贺绍景他们是在茶楼里等人说事儿,来早了,遇见顾玉瑶和宋锦如,祈秀芝她们,听说伯府老夫人大寿,几人纷纷起身让带老夫人好,顾青竹与顾玉瑶谢过之后,便匆匆告别离开清风阁,回伯府去了。   她们走后,贺绍景就拿着茶杯站到窗边,瞧着那几个姑娘上马车,前头几个都娇滴滴的,扶着两个丫鬟上车,最后一个却只拉着车门就上去了,动作有点大,却自然爽快,就和她说话的感觉差不多,这个伯府大小姐,有点意思。   ********   顾青竹她们回了伯府,伯府门前几个婆子在等她们,见她们一回来,就赶忙领着入内:   “姑娘们怎么才回来,老夫人和夫人们都问了好几回了,快些进去吧。”   直接领到了松鹤园东首,女眷宾客们都在这里入席。   几个姑娘被安排在主家席的左侧席上,回来之后,正好赶上入席,在陈氏等夫人面前行了礼,就兀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主家席上,陈氏是寿星,坐在主位,大陈氏在左侧,右侧是顾秋娘,再往下就是秦氏,然后是二房奶奶,三房奶奶这些叔伯家的夫人们,大多数顾青竹都认识,唯独坐在三房奶奶旁边的一个中年妇人有些面生,她穿着一身青色褙子,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看着很严肃的样子,顾玉瑶和宋锦如在旁边小声交流,也是在问那个嬷嬷是谁,看打扮不像是夫人,却能坐在主家席上,想来要么沾亲带故,要么就是什么高品夫人身边的红人,否则享受不了这样待遇的。   顾家今日的席面吃的菜肴委实不错,就连祈秀芝都有些惊讶,燕窝,红参等珍贵食材居然比比皆是,比一般王侯府邸的席面都不差了。   菜上桌之后,宾客们都为之惊讶,大陈氏下意识看了一眼陈氏,而陈氏往秦氏那边看了好几眼,秦氏只顾着招呼客人,似乎并未察觉陈氏的目光,大陈氏凑近陈氏说了两句什么话,陈氏才无奈的叹了口气。   顾青竹胃口不大,吃了两口就饱了,起身悄悄来到陈氏身旁,跟她说自己吃好了,先回琼华院去,陈氏准了。   红渠跟顾青竹离开,客人们都在用餐,园子里都没什么人在,红渠左右看看,来到顾青竹身旁,小声说道:“小姐,我听客人们都在说,今儿伯府用的食材太好了,也不知有没有超了规制。”   各个品级有各个品级的规制,衣食住行都有,不过着重管辖在衣住行这三方面,倒是没听说有哪家因为吃的太好而被弹劾的。   “今儿老夫人寿辰,超了些也无妨。”   顾青竹一派淡定,走了两步对红渠问:“对了,你知道今儿跟老夫人她们坐一桌的那面生嬷嬷是哪家的吗?”   红渠是个机灵的,有很多事儿不需要顾青竹吩咐,她自己就能知道打听些什么。   果然,顾青竹问话之后,红渠就回答了:“好像是崇敬侯府两任夫人身边的管家嬷嬷,姓赵,体面着呢。我见翠珠对那赵嬷嬷都毕恭毕敬的。”翠珠是秦氏身边最有脸面的丫鬟,就算是见了府里的小姐,姑娘,都不见得多恭敬。   崇敬侯府的管家嬷嬷……顾青竹恍然大悟。   崇敬侯府的情况,其实跟忠平伯府差不多,都是前主母去世,新主母上位,这位两任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来府里做什么,顾青竹想想也就知道。   上一世秦氏能够把她的婚书偷走,偷梁换柱,让顾玉瑶嫁给贺平舟,很显然是有崇敬侯府的人相接应的,这一世,秦氏还想故技重施。   琼华院里的丫鬟婆子全都被差遣到了前院去伺候,院子里清清冷冷,没有人在,顾青竹进了院子,下意识往她二楼的闺房望了一眼,只见房门虚掩着,红渠也看到了,正要叫,被顾青竹捂了嘴,拉到了楼梯后面,一声不吭的等待着。   从顾青竹的闺房里走出一个人,鬼鬼祟祟的闪身出来,将房门小心翼翼的关上,然后迅速的撤离琼华院,顾青竹与红渠只消稍稍侧头便能看见离开院子那人的背影,红渠指着那背影瞪大了双眼,顾青竹将她高举的手拍下,从容淡定的走上二楼,进了闺房。   红渠跟着进房之后,赶忙将房门关了起来,在房里环顾一圈:“小姐,您看见了吗?李嬷嬷她……她……您快看看,房里有没有少什么。”   很显然,红渠都知道,李嬷嬷趁着大家都在前院吃席面的时候,到顾青竹房里不会只为了给她些什么点心之类的东西,必然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顾青竹却无所谓的走入屏风,将外衫除下,有条不紊的换上居家常服,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李嬷嬷这件事般,任红渠怎么问,顾青竹就是不为所动,红渠问了半天,都没有得到顾青竹的回答,干脆自己在房里核查起来。   一边核查一边还在嘴里嘀咕,说顾青竹身边伺候的人太少了,只有她一个,顾到了前面,后面就顾不到,才让李嬷嬷有了可乘之机云云。   顾青竹随她去说,兀自走到小书房里,伏案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寥寥数笔,然后将纸折叠起来,放入了一只信封之中,点上蜡油,拿出小书房。   红渠将表面上的东西都仔细核查一遍,纳闷极了:“好像也没拿什么东西呀。小姐的细软都在呢。”   顾青竹喊她过来:“这封信你拿去书画铺子交给张荣,现在就去,机灵点,从侧门走,避着些人,若避无可避,那就说我让你出去买蜜饯果子。”   红渠低头看了看信,另一张字条,欲言又止,在顾青竹的推搡之下,才不情不愿的出了门,将信和字条都藏入衣襟之中,迅速的下楼,出院子办事去了。   红渠走后,顾青竹才关上房门,来到那上了锁的私库柜子前,两天前,她在洗房洗澡时,李嬷嬷曾进来将她的衣裳拿出去清洗,她洗完了澡之后,钥匙就被挂在屏风之上,并没有丢失过。   用钥匙打开柜门,里面的银票和金钗细软都被顾青竹藏了起来,只有一些不能藏的宝贝陈列其中,将其中一只玉瓶拿起,往里看了看,她藏在里面的东西已然不见了踪影。   顾青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便没事儿人一样,把玉瓶放回原处,关上柜门,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般。   婚书不在了,李嬷嬷拿走了。   至于这婚书秦氏会如何处理,顾青竹一点都不担心,她上一世能够偷梁换柱,把顾玉瑶嫁入崇敬侯府,那这一世也不会例外,只不过……   ***********   忠平伯府老夫人的寿宴办的那是相当成功,整场宴会,所有参加的宾客眼中看的最多的就是一个‘钱’字,主持寿宴的新夫人秦氏可真舍得花钱啊,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无一处用的,吃的是不需要花大价钱的。   人们心中纳闷啊,到底是忠平伯府太有钱,还是秦氏太大方呢?   带着这个疑问,也算是宾主尽欢吧。这个疑问在没有定论之前,都足以作为大家茶余饭后的一顿谈资。   老夫人寿宴过后,顾青竹就没什么事儿了。跟仁恩堂的那位老大夫约好十天后去,如今还剩两天,她在一刀堂定的片儿刀约莫做好了,顾青竹一大早就出门去取。   这东西事关她今后用的顺手不顺手,所以必须她亲自验收才行。   她进门之后,一刀堂的伙计就认出了她,热情的走出柜台迎接,顾青竹问她的那套刀有没有制好,伙计连连点头:“好了好了,小姐请放心。”   顾青竹便跟着他站到了柜台前,伙计进柜台拿出一只锦盒出来,放在柜台上,打开锦盒的盖子,露出内里之物。   一套十八把薄如蝉翼的片儿刀映入顾青竹的眼帘,拿起其中一把在手里掂量着,又在手掌上比划两下,刀口还未开封,得先把形做出来,才能求锋。   她看的认真,根本就没有发现,在二楼之上,一个人影藏在楼梯之后,热切的盯着她的背影瞧。   祈暄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抓着楼梯栏杆的手都在发抖,全身血液跟着沸腾,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再见到那时的她。   年轻,美好,一切都还没有太迟。   他与她的牵扯还没有开始,他还没有做尽伤害她的事情,尽管这种想法很自私,但祈暄真心感谢老天爷给了他一个恕罪的机会,让他回到从前,回到她被伤害的前夕,回到与她最初相遇的时候,没有伤害,没有仇恨,只有他的一颗想要重修旧好,想要弥补她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很晚了,但我没有食言!   某同志: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花叔这上帝。   某女同志:@#¥%……&*……我就静静的看着你…… 第15章   顾青竹将每一把刀都拿起来仔细查验了一番,挑出几把有点问题的,对柜台后的伙计说道:   “这几把我总觉得手柄这儿不太顺手,你让师傅再给我调一调,像这几把似的,这里得有凹下去的地方。”   伙计仔细聆听顾青竹的吩咐,丝毫不敢怠慢,顾青竹见他慎重,觉得有些麻烦人家,便道:“麻烦了,我把钱付了,另外再加二十两给师傅,务必要给我改好。”   对于手艺人,顾青竹向来不会吝啬。   谁料那伙计却推辞道:“小姐客气了,咱不能收您钱,东西您放心,只要您想改,想怎么改,改几回都成。”   顾青竹一愣:“不收钱?”   那伙计爽快一笑,打算收了锦盒要走,却被顾青竹按住锦盒:“把话说清楚,做生意不收钱是什么意思?”顾青竹没有占便宜的习惯,凡事要问清楚才可以。   伙计有点为难,似乎不知道怎么跟顾青竹解释,而顾青竹觉得奇怪,并不放手,正僵持之际,二楼传来一个让顾青竹眉头蹙起的声音:   “酒逢知己,知音难求,甚少有姑娘喜欢这些,只当是在下送给姑娘的便是。”   顾青竹没有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同床共枕了十多年,怎么可能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呢。   祁暄从二楼端正走下,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藏在衣袖中的手心满是汗,就算是第一回 上战场杀敌,祁暄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一再告诉自己,他已经重生了,回到了十多年前,他的青竹现在还不认识他,他只需好好表现,给她一个好印象,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就好。   他披星戴月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打听她的消息,得知她多日前到这里定过一套刀具,他便将这里买下,为的就是等她来取刀的那一日,可以与她来一场偶遇,以一个新形象出现在她面前,获取她的芳心。   顾青竹缓缓回身,一张比记忆中要漂亮许多的俏脸倒影入祁暄的双眼,明眸善睐,唯独这双眼睛,亮的惊人,黑白分明中,仿佛能看穿祁暄的龌龊私心。   暗自在手心掐了一把,祁暄才对顾青竹勾起一抹微笑,身后的李茂贞见自家世子笑的比哭还难看,真的很想提醒他一下。   顾青竹见他笑容僵硬,一时有些恍惚,她和祁暄上一世应该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安国公府的堂会上,之前肯定没有见过,但她上一世没有来过一刀堂,难道因为她的重生,把他们见面的时间弄混乱了?   带着狐疑,顾青竹打量着祁暄,他年轻的时候,真的很英俊,这张脸让她沉迷了多年,不可自拔,为他做尽了糟践自己的事情,然而所有的痴心守候,换来的都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与背叛,直到随他去了漠北,顾青竹才渐渐找回了迷失的自己,不再将一颗心放在他的身上,日子才终于不那么难过。   无论如何这一世,她都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你送我?”顾青竹沉静开口,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   这样冷漠的语气让祁暄稍微清醒一些,意识到情况兴许不像他想的那么乐观:“对,赠与小姐……”   不等他说完,顾青竹就冷声拒绝:“既是赠与,那我不要了。”   话音落下,顾青竹便转身要走,祁暄下意识就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顾青竹也下意识在他手腕穴道上一拍,祁暄的手酸麻中松开了力气,顾青竹得以脱身,快速走出门口,祁暄追到门边,看着她急急上马车的样子,脑袋里空空一片。   李茂贞走到祁暄身旁,也跟着探头看了一眼那个敢对自家世子动手的小姑娘,转头见世子神情失魂落魄,仿佛天塌下来似的,嘴里自言自语的念叨:   “她跑了,跑了……”   李茂贞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世子:“您这么唐突,是个姑娘都会跑的。”   自家世子十七岁,没近过女色,自然不知道怎么跟姑娘接触,哪有人一见面就急急忙忙送东西的,人家姑娘该怀疑他动机不纯了。   祁暄回神,对李茂贞蹙眉问:“是这样吗?”   难道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青竹的神情不对,她十几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祁暄还有点印象,少女时候的她是爱笑的,至少见了他总是笑的,这般冷漠疏离的样子,是与他去了漠北以后才渐渐形成的,可她今年才十三啊,不该对他如此的,还是说,真如茂贞所言,他太唐突了?   祁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猛然惊醒,目光落在柜台上放的锦盒之上,一步一步挪过去,将锦盒打开,里面一套十八件片儿刀映入他的眼中,拿起其中一把送到眼前,他之前只打听了她在一刀堂定了刀具,想着借这个由头与她接近,她素来喜欢看医术,做一套骨刀没什么奇怪,可是,他却忘了,她真正学医是到了漠北以后啊,如今十三岁,怎么可能……还有她习惯性拍打自己手腕麻筋的动作,是在漠北她学了医,认识穴道以后的事。   种种迹象罗列在祁暄面前,让他不得不怀疑,不仅他回来了,青竹也回来了。   她还记得他的坏,不愿原谅,不愿与他从头来过。   ****   顾青竹逃也似的上了车,惊魂未定,脑中混乱一片,还沉浸在提早与祁暄相遇的困惑当中,她确定自己和祁暄是三年以后认识的,那时武定侯府如日中天,他是世子,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多人拥簇,若有谁家姑娘能和他说上一句话,都能叫旁的姑娘羡慕好几天,这样的祁暄,眼中怎么可能会有她?   纵然顾青竹生的貌美,自诩聪明伶俐,却也未能入得祁暄的眼,洞房花烛,揭开盖头之后,所有人都说新娘子如花似玉,倾国倾城,可他却连合欢酒就没喝,就离开了喜房,成亲第三天才回来,在她独自回门之后。   上一世,她和祁暄的缘分,纯粹就是她强求来的,求了一辈子,也没有求到,可这一世,祁暄竟然主动来找她说话?并且第一次见面,就要送她东西?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脑中想到一个可能,顾青竹的脸色瞬间变了,惊坐而起,吓了红渠一跳,凑过来关切问:   “小姐,是不是胳膊疼?先前那公子也太无礼了,居然对小姐动手动脚的。”   红渠的话让顾青竹又是一愣,是了!   祁暄不是那种会对姑娘一见钟情的人,可他为什么会对‘素未蒙面’的顾青竹刮目相看,以至于连礼数都不顾,在她转身之时,竟然动手拉她,这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祁暄也回来了。   红渠见顾青竹神情有异,不放心稍稍碰了一下顾青竹,居然把她吓得一惊,很快往后缩了一缩,这惊恐的样子就像做了噩梦般。   祁暄回来的事情对顾青竹的冲击很大,是真的怕了他。   一路顾青竹都抱着双臂,目光凝滞,神情郑重。红渠见她害怕,也不敢再喊,怕再吓着她。   回去之后,顾青竹夜里就发了高烧,半睡半醒间总是梦到上一世的事情。   她孤零零的站在院门前灯笼下,夜风呼啸,看着他搂着一个姬妾从她面前欢笑而过,她追上他,想让他看她一眼,却等来厉声警告,让她安分些。   侯府的人不服她,她与他说,他只会不耐的对她摆手,让她能受就受,不能受就滚。   她拦住他,不让他离京去,却反被他打了家法,蜷缩在地上,腹痛难忍,他却头也不回的离开。   祈暄离京的那日,雷雨轰鸣,闪电交加,她在床上痛的打滚,血流了满床满地,他却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风雨无阻闯出去。   顾青竹是被一道惊雷给吵醒的,外头电闪雷鸣,就如那一夜般,烛火晃动,她出了一身的汗,头上身上全都湿透了,红渠凑过来,语气却很惊喜:   “小姐出汗了,出汗了就好。”发热最忌不发汗,热火中烧,最是难愈。   顾青竹从床上坐起,出了一身冷汗,倒觉得现在比刚回来那时感觉好多了,回来时,浑身发热,头脑晕乎乎的,像是突然被罩了一个火炉子在旁边,密不透风,蒸的她喘不过气来。   让红渠去打热水给她洗澡,顾青竹将自己泡入热水里,终于找回了活着的感觉,她用双手抹了一把脸,觉得自己还是太脆弱了,祁暄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总归她是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牵连的,他们之间隔着一片难以跨越的深海,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就算人回来了,但记忆却不会被抹去。   在漠北那几年,他说过几回自己悔不当初,要她重新接受他的话,但顾青竹却早已看透,不会再相信。他所谓的悔意,是后悔当初的选择,因为自己的冲动,将武安侯府赔了进去,他想凭他祁暄的本事和手段,把从前失去的一切都恢复原貌,以此证明他没有糊涂过。   财富、地位、权利,名声这些只要他祁暄愿意,没有一样是恢复不了的,但唯有人心这一条,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就算他说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足以唤回她原来颗炙热的心。   上一世她没有办法脱离他的控制,他霸道的将早已没了心的她强留在身边,这一世还想故技重施,顾青竹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如愿。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还有一更在22点吧。   某男同志:老婆也重生了,我想悄悄把她骗到手的美好愿望泡汤了。/(ㄒoㄒ)/~~   某女同志:哼(ˉ(∞)ˉ)唧 第16章   西芩园里,顾玉瑶将一对金灿灿的金钗拿在手里把玩一会儿,又放下拿起另一只玉簪在头上比划着戴,梳妆台上放着好些个精美的首饰,每一件看着都让人爱不释手,顾玉瑶兀自美着,透过梳妆镜看了一眼坐在软塌上盘腿打算盘的秦氏,小心喊了一声:   “娘。”   秦氏抬眼看她,顾玉瑶才转过身,把头侧过去让秦氏看她头上的宝石簪子,问道:“好看吗?”   扫了一眼那簪子,秦氏没说话,顾玉瑶便嘟着嘴问:“不好看吗?”   “怎会不好看,娘的玉瑶是最好看的。”秦氏将算盘打完了,才有空理一理女儿。   顾玉瑶听到秦氏这么说,面上一喜,接着就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把这些东西戴出去?”   她从来都没有拥有过这么漂亮的首饰,最贵重的就是前年过年的时候,老夫人送给她的一副银珠头面,她妥帖保管着一直没机会戴,到了去年,本以为终于可以戴出去美一美了,却又遇上嫡母去世,她得守孝,衣着打扮不宜鲜亮,耽搁了好些时候,没想到现在居然有这么多好看的首饰供他挑选,就是不能立刻戴出去。   一来是孝期没过,二来……这些东西,来路不太正。   秦氏收拾着矮桌上的单子,全都是这回寿宴用的,不得不说,这世上不管是办什么事情,还是得有钱才行,有了钱,她可以尽情的发挥所长,可以向人随意展示自己脱俗的品味,可以让别人大力称赞她的能力,这是秦氏第一回 像这般恣意的花钱,才有了这些感慨。   以前做姨娘的时候,为了维持基本的体面,一文钱恨不得掰开三瓣来用,处处缩手缩脚,什么都不敢买,什么都不敢用,就看着那个商户出身的沈氏,俗不可耐的穿金戴银,有钱也不知道怎么花的体面。   如今好了,有了这么个金库在,今后她就可以好好的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打理伯府了。   不过最让秦氏高兴的,并不是有了个金库,最让她高兴的是李嬷嬷已经得手了,将那份婚约偷了过来,直到看见了婚约,秦氏才真正的嫉妒沈氏这个女人,她给子女留下那么一大笔金钱不说,居然连女儿的婚事都攀的那么高,崇敬伯府的前夫人也是糊涂,居然与她定下了那样的婚约,足见沈氏定然费了不少心神。   只可惜啊,费心费力的拟了这桩婚约,注定是要便宜她们这些后来人了。   每每想起这个,秦氏就觉得开心。   顾玉瑶拿着两只金钗坐到秦氏身边,撒娇的又问:   “娘,您怎么不理我呀,这些漂亮的东西,女儿什么时候才能戴出去呀。”   秦氏心情大好,在女儿鼻头一点:“你呀,就这点眼力劲儿,太短浅了。多忍一段时间,今后这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每年都是新款不重样。”   顾玉瑶惊喜万分:“娘,您说真的吗?”   “自然是真,只要你沉得住气。就好比这回老夫人寿宴,你穿的那身衣服似的,五彩瑾丝的料子,城南一品阁里最贵的料子,用来做衣裳给你穿,没少惹人艳羡吧。”   提起自己的衣裳,顾玉瑶是一万个满意,连连点头:   “嗯,原本那些贵女都没注意,但我往阳光下一站,她们就傻眼了,我还是第一回 这样受重视呢。”虽然她处处表现的知书达理,清高冷傲,可兜子里太穷了,让她很难挺直腰杆,明里暗里,不知道听了多少别人的笑话呢,可是老夫人寿宴那天,顾玉瑶觉得自己就像个真正的高门嫡女一般,绫罗绸缎穿在身,连说话的声音都敢大一些呢。   见秦氏欣慰的笑,顾玉瑶投到她怀中:“不仅是我的衣裳,娘这回穿的衣裳也好美好美,那样的华服,就该穿在娘这样的美人身上。”   女儿的奉承让秦氏满意极了,所有人都说沈氏生的美貌,说她素来都只注重才学,才学固然重要,可是身为女子最愿意听的自然还是容貌上的夸赞,人靠衣装,原来她穿上华衣美服也能端庄秀丽。   母女俩相视一笑,秦氏感慨:“你就放心吧,只要有娘在,就定会为你和你哥哥谋一个好前程的。”   顾玉瑶欣喜卖乖:“谢谢娘。”咬唇犹豫片刻,又问:“那……大姐和三弟呢?娘也会替他们谋划吗?我可不想嫁的比大姐差。”   顾玉瑶觉得自己以前就低顾青竹好几头,现在沈氏死了,她娘秦氏成了正房夫人,若还被顾青竹压一头的话,心里可就难受了。   秦氏但笑不语,目光狡诈阴毒,冷哼一声:“娘当然会替他们好好的谋划谋划了。”   顾玉瑶怎会听不出秦氏话语中的反义,就知道娘一定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   秦氏舒心的呼出一口气,对乖女儿说道:“对了,这些天你还是得多关心关心学哥儿,别让他察觉了什么。”   秦氏可没把两个小的放在眼里,沈氏蠢笨,一双儿女也不聪明,大的那个,丧期在府里大吵大闹,惹得亲爹不高兴,让她有机会添油加醋,成功把她给送到庄子里去了近一年,小的那个更是敌我不分,至今还以为她是那个处处关心他的好继母呢,连被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只要把这两个小东西给制服了,那沈氏留下的所有东西就全都是她的了,这个家里还有谁能撼动她这个新夫人的地位?   *****   顾青竹那日从一刀堂回来以后,就大病了一场,休养了七八日才算好些。   宋锦如给她和顾玉瑶下了邀请的帖子,让她们去荣安侯府赏花做客,顾青竹原不想去的,但陈氏说她病既然已经好了,那为何不去,非要让她多和姑娘们凑堆儿玩耍,顾青竹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依旧是一身素雅的衣裙,顾青竹走出琼华院,看见回廊转角处露出一块衣袍,顾青竹走过去,衣袍便往外缩,她只得喊一声:“可是学弟?”   回缩的袍角停下,顾青学从回廊转角走出来,来到顾青竹面前,顾青竹看着他,并不问他话,倒是顾青学忍不住先对她开口:   “你身子,可好些了?”   顾青竹点头:“好多了,正要去荣安侯府。”   顾青学哦了一声,欲言又止,模样扭捏。   看他这样子,顾青竹想起小时候,她只要一看见学弟这副优柔寡断,不干不脆的样子就心烦,觉得他越长越歪,会激烈的说教他,想让他改正过来,然而每回都是意与愿违,不仅没能让学弟改正错误,反而激起了他的叛逆,渐渐疏远她,顾青竹从前也想了很多,知道自己用错了方法,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那肯定不能再像以前不顾他颜面的说教了。   顾青学就像是一面镜子,反射出来的正是你对他的态度,典型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你与他彪悍,他与你凶恶,相反,若你与他温和,那他的性格也是温和的。   沈氏是个温柔的女人,没什么大的志向,不愁吃穿,不愁金钱,以至于让她养成了很被动的性格,教养子女这方面,她也如此,让子女顺风生长,然而像顾青学这么大的男孩子,不管是不能成器的。   顾青竹也心急,想让顾青学尽早的心智成熟起来,可是这条路欲速则不达,得慢慢的,让他自己意识到错误,急不来。   见他衣领处有些褶皱,顾青竹上前一步,抬手替他抚平衣领,顾青学愣愣的站在那里,见姐姐的脸上带着病后的憔悴,似乎清减一些了,她去庄子前,下巴还有些圆润,此时都削尖了,那双与自己削似的眼睛里盛满了与她年龄不符的疲惫,有那么一瞬间,顾青学的内心是震撼的。   母亲去世以后,其实最寂寞的就是姐姐了吧。   顾青竹不知道顾青学在想什么,给他抚平了衣领褶皱以后,便低头从衣袖中拿出两张折叠在一起的纸,递到了顾青学手中,顾青学接过:“这是什么?”   “九连环三百四十一步的解法,你来是为了这个吧。”   顾青竹的话让顾青学脸色涨红,他的确是来跟她请教九连环的解法,却忘了她在病中时,自己都没来看过她。   将东西交给顾青学之后,顾青竹就领着红渠从他身边经过,出门去了。   顾玉瑶已经坐到车上在等她,顾青竹姗姗来迟,让顾玉瑶有些气恼,当着顾青竹的面把车帘子放了下来,顾青竹正要上车,忽然眼角瞥见巷口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只见一人一马站在巷口处,那牵着马的人,不是祁暄又是谁。   顾青竹秀眉微蹙,敛下目光,不动声色的转过头,坐上马车。   伯府的马车缓缓行驶,从祁暄身旁经过,她又瘦了,听说她这几天生病了,祁暄多想去看看她,多想把她拥进怀里好生安慰。车帘被风吹出了缝隙,祁暄恨不得把眼睛长到她的马车里去,眼看着她的马车转过巷口,越走越远。   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祁暄翻身上马。 第17章 (改了字)   顾青竹上了马车之后,发现相比第一次见祁暄时的反常,第二次已经能够平静下来了。   原以为回到了从前,就可以彻底摆脱他,可谁能想到天意弄人,让那个她最想摆脱的人也一起回来了。不过幸好的是,这一世她还没与他有任何关系,还有摆脱他的机会。   而且顾青竹相信,只要自己态度够坚决,祁暄没理由一定要在她的身上浪费时间,因为他也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回来了,上一世差点赔掉武安侯府的遗憾事情,这一世他绝对不会允许再次发生,他有理想,有抱负,他可以凭着两世的记忆规避掉麻烦,为武安侯府和他自己谋取一个更加璀璨的前程,她顾青竹不过是他前世人生版图中很微小很微小的一部分,即便有想要挽回的意思,却绝对也不会投入太多精力。   思及此,顾青竹一直抑郁的心情终于开朗,平静的接受了祁暄也与她一同重生的事情。   顾玉瑶坐在马车上悄悄打量顾青竹,见她穿着一身特别素净的衣裳,就衣领袖口缀着几朵纤细的丁兰,没有任何装饰,头上的发髻也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可就是这样简单的打扮,将她的轻灵雅致展现出来,没去庄子之前,顾青竹打扮的可是相当富贵的,沈氏恨不得把天下最漂亮的绸缎都穿在顾青竹身上,鲜艳亮丽,富贵逼人,却难免看着有些俗气,但现在的顾青竹,浑身上下,冰肌玉骨,高雅脱俗,与之相比,自己容貌本就不算出色,胜在会搭配,母亲又教她如何表现清高,掩盖不富贵的事实。   想起早年间的憋屈,顾玉瑶不经意间冷哼一声,这记冷哼将顾青竹的思绪拉了回来,看向顾玉瑶,上下打量几眼后,便挪开了目光,伸手撩开车链子往人声鼎沸的街道上看去,口中不经意的说道:   “妹妹头上那支花蕊簪看着有些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顾玉瑶藏在衣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握在一起,面上却处变不惊,抚了抚发髻,对顾青竹笑答:“姐姐说的这个?这是我娘前些日子在多宝楼给我买的,多宝楼的珠宝首饰买的人多,姐姐见过没什么奇怪的。”   顾青竹放下车帘子,看着像是被说服了,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突然的沉默让顾玉瑶有些不自在,这簪子她确实有点心虚,不过,这是那堆华贵首饰中最不起眼的一支了,从前也没见沈氏和顾青竹戴过,所以顾玉瑶才没忍住戴了出来,就是不想招人眼,就戴在发鬓靠后的位置,没想到这样还让顾青竹点名提起,不由得后悔自己没能沉住气。   不过只是一瞬间,随即就放宽心了,先不说这簪子顾青竹不可能认识,就算她认识,那也拿不出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簪子是沈氏的呀。戴之前她可是前前后后的检查过很多遍,确定上面没有任何沈家的标记,才敢戴出来的。   马车颠簸,来到了荣安侯府,两个姑娘下了马车,门外已然有宋锦如的丫鬟在外等候,将两人引入宋锦如的院落,荣安侯府比忠平伯府品级上高出一截,但院落布置上却未见比忠平伯府要好,原因在于忠平伯府一直由沈氏打理,沈氏手头相当宽裕,因此什么好东西,只要是好的,不管价格贵不贵,只要不逾矩,就都能弄到府里去摆着,不说金碧辉煌吧,但一般的府邸确实拍马都难及。   当年顾秋娘嫁到宋家这门亲事,是安国公夫人亲自保的媒,她自己也争气,嫁进来之后就给世子生了一双儿女,世子也是厚道人,至今身边也就两个通房丫头,连个妾侍都没有,宋家的日子可谓是相当不错的。   “你们终于来了,我可等你们好些时候了。”   宋锦如迎出院门,亲热的挽起两人的手,进了门之后才发现,今儿来的不止她们,宋秀儿,祁秀芝都在,还有张三小姐,刘二小姐,宋锦如介绍两人给众小姐认识,这些小姐倒是认识顾青竹的,从前有过交往,但对顾玉瑶都不怎么熟悉,听了宋锦如的介绍,大家就知道她是忠平伯府的新晋嫡女,知道却不说破。   姑娘们聚会,无非就是聊天儿,喝茶,说话,顾青竹现在脑子里想的更多的是仁恩堂,本来跟那老大夫约好了十天后再去的,可谁能想到会遇见祁暄,自己不中用,病了七八天,眼看着就错过了约好的时间,她倒是让红渠去说了一声,希望老先生不要介意才好。   “四姑娘,我听我娘说,贵府就要大喜了?”张三小姐是个圆润的小姑娘,太府卿之女,跟宋家沾着姻亲,平日里有些走动,算是与宋锦如她们关系比较好的,说话随意些。   祁秀芝一愣,不解:“什么大喜?”   张三小姐一副‘你就别瞒我’的样子:“战事大捷,武安侯就要班师回朝,如何不是大喜?”   而班师回朝之后,朝廷必然封赏有嘉,都在传祁贵妃就要封后,而武安侯府的声势必然更加兴盛,这些都是不能明着说出来,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   祁秀芝笑了笑:“哦,你说这个呀,我可不太清楚,但好像听母亲提过一回,说父亲就要回来了。”   祁秀芝是庶出,她说的母亲不会是自己的生母,而是嫡母,武安侯夫人云氏。   “听说这回贵府世子也随侯爷出征,可是真的?”刘二小姐两眼放光对祁秀芝问。   这个话题显然更受姑娘们欢迎。   “是啊,大哥随父亲出征,第一回 上战场,家里都挺担心他的,不过我大哥厉害的很,打了胜仗以后就先回京了。”   祁秀芝提起祁暄这个哥哥,满脸的骄傲。   姑娘们听了之后,面上现出惊喜:“世子已经回京了?这倒是没听说呢。秀芝妹妹,你倒是与我们说说,世子此行如何?可有什么有趣的见闻?”   顾青竹坐在边上,从这些少女们的表情中似乎看见了十几年前的自己,那时她也和姑娘们一样,算是听着武安侯世子祁暄的事迹渡过少女时期的。   年轻时的祁暄,是京城万千少女的梦,容貌一等一的俊美,又出身豪门世家,文武双全,最关键是不为世俗眼光的局限,疏财仗义,是京中贵子们的表率,只要提起祁暄这个名字,就没有人说不好的,当时甚至有人曾言,这样的儿郎,就是尚公主亦不为过,也正因如此,后来当祁暄成亲,娶了一个那样名声的她,是件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情。   她悍名在外,借着讨好武安侯府老夫人才得以嫁入武安侯府,成为祁暄的妻子,祁暄不爱她,一点都不,他爱的是他远房姨母家的表妹,若非因为顾青竹横插一杠子,祁暄说不定就娶了他那位表妹,过上双宿双栖的生活,也不至于有后来,远房表妹远嫁外地,被她相公卖入风月场所,他听了受不了而选择为了她远离京城相救,最后反被算计的事情发生了。   也正因为他的表妹,所以祁暄才越发讨厌顾青竹。她越是能干,越是强势,越是受侯爷和老夫人喜爱,他对她就越抵触,越觉得她是个心机深沉,手段狠毒的女人。   其实站在祁暄的立场上,他好像也没什么错。   娶她是逼不得已,被武安侯府老夫人所迫,老夫人极其喜欢顾青竹,当然其中也是因为顾青竹刻意讨好所致,因为老夫人认定了顾青竹,以命相胁祁暄娶她,祁暄会认为她是个心机女人很正常。   顾青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她是想,不管怎么样,先嫁到武安侯府去,一来能够摆脱秦氏的控制,二来亦能留在心爱的他身边,祁暄就算一开始不喜欢她,但她还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一切都做的最好,让他喜欢上自己,但很可惜,愿望没有达成,十多年的时间都没能让祁暄喜欢上她。   这并不能完全怪祁暄,归根结底是她自己贪心,贪心的想要留在他身边,致使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连她腹中孩儿都没能有机会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将顾青竹的思绪拉了回来,幸好她坐在最旁边,没人发觉她脸色不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姑娘们的话题终于从祁暄身上移开,转而换到了衣裳首饰这类。   “玉瑶前几日送我的玫瑰精露我今儿就用上了,你们闻闻。”   宋锦如将自己的胳膊撩起来,送到一旁的张小姐面前,张小姐轻嗅了一番,点头赞美:“嗯,真的很香,一闻就知道是荣宝堂的玫瑰精露。”   “是啊,正是荣宝堂的玫瑰精露。玉瑶前儿送了我一盒八瓶,可香了。”宋锦如边说边对一旁的顾玉瑶递去感谢的目光。   宋锦如语毕,周围姑娘就再次沸腾:“荣宝堂的玫瑰精露,一瓶得要五十多两呢,我过年的时候好不容易央求母亲给我买了一瓶,三小姐居然一出手就是八瓶,可真大方啊。”   顾玉瑶浅浅一笑:“我平时也舍不得用,可谁让我家锦如妹妹喜欢呢。”   这番话说的宋锦如更加开心,走过来拥着顾玉瑶的胳膊,娇俏道:“还是玉瑶姐姐对我好。我一定不会浪费的。”   刚才还对顾玉瑶的身份有所嘲笑的姑娘,现在也不敢说什么了,就算她娘是妾侍扶正,可就这样大的手笔,她们这些嫡女都未必能拿出来,如何还有资格说她呢。 第18章   众姑娘惊讶的目光让顾玉瑶很是受用,下意识看向顾青竹,只见顾青竹捧着茶杯,神色如常,心里有些失落,比起其他人的惊讶艳羡,她更希望看见顾青竹嫉妒的神情。   她当了十几年的嫡女,在府里谁都捧着她,顾玉瑶和哥哥都不敢得罪顾青竹姐弟,怕沈氏发落他们,如今沈氏没了,顾青竹姐弟的依仗也没有了,她娘扶正成了正房夫人,她和哥哥终于摆脱庶出的身份,一跃成为嫡出,大家现在出身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当家做主的嫡母换了个人,今后顾青竹姐弟都要仰仗她顾玉瑶的娘亲秦氏过日子,每回只要想到这里,顾玉瑶心里就会无比畅快。   顾青竹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不管不顾,任姑娘们与顾玉瑶亲近,许是心情好,顾玉瑶一咬牙跟众姑娘们承诺:“若是大家都喜欢,那我就让人再去买一些给大家送到府里,算是咱们姐妹的情分。”   在场有八个姑娘,顾玉瑶每个都送?   张小姐打趣:“三小姐是说每人送一瓶呢,还是跟锦如一样,每人送一盒呢?”   顾玉瑶环顾一圈,见众姑娘都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输人不输阵,骄矜一笑:“自然是每人一盒了。”   其他姑娘面面相觑,张小姐和刘小姐对视一眼后,由不怎么多话的刘小姐开口:“顾三小姐好大的手笔啊,咱们从前可是不知呢。”   意思是说顾玉瑶突然大方起来,以前不是这样的。   一个妾侍扶正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居然跟脱胎换骨似的,一改拮据常态,如此大方起来,不得不叫人心生疑窦。   顾玉瑶心里素质还行,被当面这样说了,只暗恨在心,面上却是滴水不漏:“从前就算我想送给大家,大家也得肯要呀,锦如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话语直率,岔开了自己突然变得这件事,只拿身份说事,毕竟她是庶出转正之事众所皆知,就算隐瞒也隐瞒不了,干脆拿出来说话,这些未出阁的小姑娘们,最爱听捧着她们的话了,顾玉瑶主动承认自己从前的身份,确实为她拉来了不少好感。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好姐妹,有句话说,英雄莫问出处,玉瑶姐姐今后便与我们一般了,可不许再提这个。”   宋锦如急切的替顾玉瑶说话,顾玉瑶看在眼中很满意,不枉她送了那么些个东西给她,宋锦如是荣安侯府的嫡小姐,从小便长在贵女堆里,有她为自己说一句话,可比自己说十句,一百句管用多了。   而说到底,还是得手里有钱,有了钱才能慷慨的打赏,才能压制住别人,她和她娘已经受够了没钱的烦恼,凭什么顾青竹她们就能锦衣玉食,而她们就得粗茶淡饭,还得对外美其名曰不喜欢富贵,这话顾玉瑶今后再也不要说了,怎么可能有人会不喜欢富贵呢,尤其是这段时间,尝过富贵的滋味之后,就更加难以割舍了。   顾青竹从前在贵女圈中还算是比较合群,比较活泼的类型,在庄子里待了一年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木讷了,顾玉瑶见她这般,心中很是得意。   从荣安侯府出来,两人坐上马车,顾青竹依旧沉默,顾玉瑶咬着唇,想了好一会儿才对顾青竹问:“姐姐,我说送玫瑰精露给那些小姐们,姐姐可要,若是要的话,我也送你一盒?我瞧你从庄子回来之后,都不怎么打扮了,母亲的孝固然要守,不擦胭脂水粉,便涂一涂精露也是好的。”   顾玉瑶这番说完,等着顾青竹感激涕零,谁知顾青竹只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那清澈的目光似乎能看透顾玉瑶的全副心肠,让她下意识心虚起来,避开目光,不敢再与她说话。   马车在忠平伯府门前停下,门房婆子赶忙拿了脚蹬来扶两位姑娘下车。   顾玉瑶率先下来,顾青竹在后,忍不住往先前祁暄牵马站着的地方看去,已然不在,顾青竹这才回头,打算回府。   见门房处正在登记礼品,门外放了好些箱子,这是有客上门了。   顾玉瑶饶有兴趣的在箱子旁转来转去,门房里走出一个中年女人,穿着藏青色的褙子,管事娘子的打扮,看着有点面生,见顾玉瑶正要着手打开箱子,连忙出声制止:   “且慢。东西还没入府过目,不能动。”   顾玉瑶吓得停手,周围守门的家丁和婆子抿嘴笑她,顾玉瑶脸上一红,对那婆子怒道:“我没动,不就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是哪家儿的婆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那婆子知道顾玉瑶是府里的小姐,却丝毫不惧,从容不迫的回答:“我是外府的婆子,不归小姐管。这些礼品是我家老爷让我给府上送来的,还没登记入册,小姐若动了箱子,东西少了的话,那婆子可没法儿跟我家老爷交代。左右不过写几个字的功夫,小姐就等不及了?”   顾玉瑶自诩忍功不错,可这样被一个下人给没脸,当面说她手脚不干净,她就是再好的忍功也受不了,指着那婆子叫道:   “你,你且说说你是谁家的,这般无礼,你们老爷送的东西,我们顾家还不稀罕收呢。”   那婆子不为所动,冷哼一声:   “这位小姐可真是好笑,东西又不是送给小姐你的,小姐你凭什么不收?东西无论出来进去,我们沈家就是这个规矩,东西登记完了,你们顾家搬进府里,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与我们没关系,可东西还没进顾家呢,小姐就急着占过去,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婆子的话让顾玉瑶和顾青竹都愣住了,顾玉瑶眉头蹙起:“你是哪家儿?沈家?哪个沈家?”   “回这位小姐的话,跟顾家沾亲的沈家,除了你们夫人的娘家,还能有谁?”婆子显然知道顾玉瑶是谁,就是不给她面子,处处针对,说完了之后,将目光落到一旁的顾青竹身上,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小姐,奴婢姓柳,是沈家回事处的管事,小姐可以唤我柳婶儿,从前夫人未出嫁时,奴婢有幸伺候过夫人两年,就去年夫人走时,奴婢也随老爷来吊唁过,小姐可还记得奴婢?”   若是让顾青竹认人,她看着柳婶儿的脸肯定认不出,毕竟这位口中的‘去年’,对顾青竹而言,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听她提起名儿和来历,顾青竹就想起来了。   伸手握住了柳婶儿的手,颇为感触:   “先前没注意,现在想起来了。柳婶儿是刚来的?就你一个人来?舅舅呢?”   柳婶儿回握顾青竹的手,打量着眼前这瘦脱了形儿的孩子,鼻头忍不住发酸,这顾家也太欺负人了,夫人不过走了一年,就把小姐给折腾成这副样子,若夫人健在,瞧见了还不知该怎么心疼呢。   “小姐放心。”柳婶儿没有正面回答顾青竹的几个问题,而是语重心长的说了这么几个字。   顾青竹玲珑心肝,怎会不懂她的意思。   十多天前,她让红渠给张荣送了封她写的亲笔信到保定,沈家在保定开了好几家商行,有些本家儿的掌柜从前来过顾家好几回,她的信是写给远在江南的舅舅的,将她在顾家的情形简略说了一番,原以为沈家要几个月才会有所反应,没想到,才十多天就派人来了。   柳婶儿让顾青竹放心,那她那封信必然已经送往江南沈家舅舅手中。   顾玉瑶见那婆子对顾青竹毕恭毕敬,却对自己那般无礼,心中不忿,对顾青竹冷道:   “原是姐姐舅家的下人,到底是商贾出身,一点礼数都不懂。”   柳婶儿听她对顾青竹言语冒犯,正欲分辨,被顾青竹按下,对顾玉瑶回道:   “既是我舅家的人,你怎会期望她跟你行礼?”   顾玉瑶被顾青竹说的面红耳赤,只觉得周围全是看她笑话的人,可偏偏又找不出理由反驳顾青竹的话,气愤交加,一跺脚,一扭身,跨进了门槛,一副‘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的模样。   柳婶儿瞧着府上三小姐这般模样,便知自家小姐在府里过得不好,心疼极了。   “小姐先回,待会儿我把礼品清点登记完了,就去见老夫人,见了老夫人之后,再去找小姐好好说话。”   顾青竹也知道门外不是说话的地方,让红渠留下帮柳婶儿做事,再领她去见老夫人,见完了把人给她带去琼华院,仔细吩咐完了之后,顾青竹才离开。 第19章   柳婶儿到老夫人陈氏那儿去请安,陈氏把顾青竹也请了过去。   “奴婢奉了我家老爷之命,来给老夫人和府里送些时节的鲜货,夫人去世以后,我家老爷本想着将小姐接去江南住些时日,奈何小姐那时初初丧母,不愿远离,我家老爷只好作罢,这回派奴婢前来看望小姐,问问小姐有什么想要的没有,我好回给老爷知道。”   柳婶儿是沈家回事处的管家婆子,说话做事极有分寸,面对陈氏也是不卑不亢,说话慢条斯理,很有章法。   陈氏看了一眼顾青竹,对柳婶儿客套:   “舅家老爷可好,自从清秋走了以后,跟舅家的往来就少了,竹姐儿命苦,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幸好还有舅家的人惦记。”   清秋是沈氏的闺名,提起沈氏,陈氏的眼眶都红了,看来是真的替已故媳妇伤心难过,柳婶儿也跟着红了眼眶,牵过顾青竹的手,厅内三人神态都有些失落。   顾青竹似乎有点印象了,上一世母亲去世之后,舅舅家来吊唁时曾问她要不要去江南住些时日,她那时觉得自己没去过江南,跟舅家的人也不熟悉,便拒绝了,舅舅离开之后,她听到府里的一些对已故母亲不利的流言,气愤不过,大肆折腾一番,惹恼了顾知远,这才被发配到庄子里去住了一年,当时年纪小只知道发脾气,不知道已经中了秦氏的计,直到后来,她才醒悟过来。   “舅家老爷让婶子你跑这一趟,就只为了送些时令过来吗?可有其他吩咐。”   陈氏对沈家的人还算客气,也猜到柳婶子突然到来,肯定有其深意在。   柳婶子看了一眼顾青竹,顾青竹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柳婶子才上前对陈氏小声说道:“我家老爷确实还有吩咐。”   陈氏点头,让柳婶子近前说话,柳婶子在陈氏耳边说了一番之后,退回座位,陈氏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不是什么体面事儿,但也确实不能再姑息了。”   这么说的话,就是不会阻拦的意思。柳婶子心上一松,对陈氏行礼:“老夫人大义。”   陈氏抬手让柳婶子起身,看了一眼顾青竹,招招手,顾青竹上前,陈氏握住顾青竹的手,对她问道:“可怪祖母这一年对你不闻不问?”   顾青竹直视陈氏的目光,摇了摇头:“不怪。若非去庄子一年,在府里只怕早给算计了,急躁之时,独处方为上策,祖母用心良苦,青竹明白的。”一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别人想帮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顾青竹上一世就明白这个道理的。   陈氏的确是这样想的,沈氏刚刚去世,府里变化初现端倪,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斗得过那只狐狸精,所以当顾知远将顾青竹送到庄子去反省的时候,陈氏没有出手阻拦,想让这孩子冷静下来,若能通过这件事成长一些,那今后回来就有底气了,若非如此,一个只会发脾气,做事不动脑子的姑娘,陈氏可以护她一时,如何能护她一世呢。   所以,自从顾青竹回家之后,陈氏只远观着她,府里发生的事情,陈氏知道,但压着没管,便是想看看顾青竹怎么处理,是忍气吞声,还是奋起反抗,一直没有答案,直到这位柳婶子出现,陈氏才确信,这孩子确实长大了。   欣慰极了:“你明白就好。有些道理,别人说千遍万遍都没有用,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了,自己想明白了才行,人活在世,有太多艰难,不能一味抱怨,得想法子解决,不用怕,无论出了什么事,还有祖母在,只要你和学哥儿上进,祖母拼了这条命,都会护你们周全的。”   顾青竹心中感动,认真聆听:“我知道了,祖母。”   上一世她是过了两年以后才开窍的,那时候祖母也与她说过这些话,她才知道,原来祖母一直在等她成长,祖母将她送上花轿,叮嘱她今后相夫教子,当个好妻子,她都一一记下,只可惜,自从她嫁人之后,祖母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顾青竹出嫁后第二年,祖母就去世了。   柳婶子衷心道:“小姐有老夫人这样的祖母,是万幸啊。”   从陈氏那儿出来,顾青竹就带着柳婶子去了琼华院,入了内间,顾青竹便问:   “舅舅可有说何时来?”   柳婶子回话:“就这两日。小姐的书信从保定送去江南已有七八日,老爷收到信儿就启程了,约莫就是这几天,所以奴婢才早两日上门来的。小姐与我说说府里大约摸情况如何。”   顾青竹这便放心,与柳婶子坐下之后详谈。   **********   西芩园中,顾玉瑶气鼓鼓的进了房,秦氏正在跟珠宝铺的女掌柜选要买的首饰,这是秦氏第一回 有底气把珠宝铺子的掌柜喊来府里挑选,正高兴着,看见顾玉瑶这样子回来,随口问:   “怎么,在侯府里不高兴了?”   顾玉瑶愤然坐下,瞥了一眼桌上的珠宝,掌柜的见她神色不对,识相的将珠宝收起来,躬身退下。   秦氏端茶杯喝茶:“跟你说了多少遍,遇事得沉住气,纵使受了些委屈,也不要摆在脸上,放在心里头,慢慢的去讨还。那丫头怎么气你了,跟娘说说,娘也替你急着些。”   秦氏以为是顾青竹为难顾玉瑶了,这般开导她。   顾玉瑶哼了一声:“不过是个下人,来府上送礼的,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哪家儿的人来送礼?我怎么不知道。”   秦氏喝了口茶,享受的闭上了双眼,这等极品好茶,喝在嘴里就是和那些粗制劣茶不同,醇香甘冽,从前只有沈氏房里才喝得起这些。   “还不就是沈家。每年都要送什么时令鲜货,显摆她们沈家讲究,谁稀罕他们那点破东西呢。”   提起沈家,也是顾玉瑶心里的痛,沈家是商贾之家,金山银山的供着沈氏花销,可秦氏的娘家却只是普通的教书匠,穷酸又清高。以前别说帮补不到她们,不跟她们要钱回去就谢天谢地了。   秦氏的眼睛缓缓睁开:“沈家?”面色一凛:“谁来了,沈家老爷来了?”   顾玉瑶也察觉母亲脸色不对,蹙眉道:“不是沈家老爷,就是个态度奇差的婆子。带了几箱子时令鲜货,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就碰了一下,那婆子就上赶着教训我。娘,您就不能跟门房说一声,别让沈家的人再来咱们家里了吗?”   秦氏若有所思,沈家确实每年都会送时令鲜货给府里尝鲜,不是什么新鲜事。许是她想太多了。   “娘,您倒是说话呀。能不能跟门房吩咐嘛,看见沈家的人,连人带东西全都不许进门。”   顾玉瑶是气急了,她娘做了主母的这几个月里,已经没人敢给她脸色看,偏来了个沈家,那么横。   “瞧你这小气样儿。不就是送点东西上门嘛。”   秦氏见女儿怒目递来,心软安抚:“好了好了,回头我跟门房说,下回让沈家的人走偏门,省得再冲撞了我们玉瑶小姐。”   顾玉瑶重新开心起来:“这还差不多。谢谢娘亲。”   虽说知道沈家是送时令鲜货来的,但秦氏还是不怎么放心,让顾玉瑶回去以后,喊了王嫂子过来,问了问情况。   “确实送的都是些时令鲜货,与往年没有不同,不过这回来的是沈家本家的一个回事嬷嬷,气焰是大了些,当门口就敢跟小姐无礼。”王嫂子这般解释。   “送个东西,要让本家的回事嬷嬷过来吗?”秦氏疑惑。   “哦,据说这阵子她正好在沈家保定的铺子里办事儿,赶上沈家要送东西来,就亲自跑了一趟,进门之后,她就直接去了老夫人院儿里,不怪小姐气恼,这就是个没规矩的婆子,居然连夫人这里都不来请安。老夫人请了青竹小姐去,请了安就去琼华院了,好像要在府里过两天再走。”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秦氏还是多了个心眼儿,晚上顾知远回来以后,她将这件事告诉了他知晓。   顾知远正解官服,听了之后没什么特别反应:“每年都送来着,别大惊小怪的。”   秦氏不死心:“可这回来的是个管事。”   “管事怎么了?管事还能吃了你不成?”顾知远换好衣裳从屏风后面走出,秦氏就立刻奉上香茶,顾知远坐下喝了一口茶。   “妾身这不是担心嘛,伯爷是知道的,沈家的人有多强势,当初夫人去世时,沈家老爷差点拿刀跟伯爷拼命,如今伯爷又力排众议扶了妾身做正妻,沈家人那等肚量,如何能容得下妾身。”秦氏在顾知远面前,永远是温柔体贴,偶尔使一点小性儿也拿捏住分寸。   提起沈家舅兄在秦氏出殡那天,当着宾客的面把他骂的狗血喷头,还扬言要他赔命的事儿,心里就腾腾的升起怒火:   “理他作甚,这里是伯府,你是我的妻子,连老夫人那里都不能说什么,他们沈家能怎么样?你就安安心心的,让衡之,宁之他们把学问做好,看能不能借你之手,替顾家养出个状元来。若真有那么一天,你诰命加身,还怕一个小小的沈家?” 第20章   秦氏得了顾知远的话,心里总算定了些,总之不管沈家怎么样,他们要想上门欺她,也得看看伯爷许不许。   夜里,陈氏站在廊下,吴嬷嬷拿了件披风来给陈氏披上,陈氏幽幽一叹,吴嬷嬷问:“老夫人在想什么?”   陈氏沉吟片刻:“我在想,府里要出事儿了。”   吴嬷嬷惊讶:“老夫人指的是什么事?奴婢一直盯着庶务,不敢全然放手给新夫人,不至于……”   “不是府里庶务上的事儿,而是,债务上的事儿。”吴嬷嬷是陈氏的陪房,在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最是体面,陈氏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   “债务……”吴嬷嬷想了想,似乎猜到什么:“老夫人说的是沈家?”   今儿沈家的管事来府里送时令鲜货,吴嬷嬷听了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听老夫人这般说,立刻就明白过来。   陈氏颔首点头,吴嬷嬷深叹一口气:   “老夫人,有句话本不该奴婢说,但是又不得不说。新夫人的做派委实上不得台面,纵然手里没钱,她大可与老夫人或者伯爷明说,伯爷那般抬举新夫人,若她开口,定不会袖手旁观,可瞧瞧新夫人都干了些什么。寿宴办的是挺排场的,可那样大手大脚的花费,其实有不少宾客心里都有意见,只是没说罢了,若新夫人只是在寿宴上砸钱,也就罢了,可以辩称尽孝,但寿宴前后,她自己和身边人的花销翻了好几番,各种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成堆的王府里入,有的结了账的,有些还没结账,奴婢曾跟新夫人房里的王嫂子说过这事儿,王嫂子知会我们账房和回事处都无需过问,说新夫人自会解决。”   吴嬷嬷的话匣子开了口,就再难掩上。   “可是您也知道,新夫人她凭什么解决?还不是用先头夫人的嫁妆垫嘛。学哥儿委实糊涂,竟把钥匙交了出去,说句不好听的,就像是米缸里放进了老鼠,早晚有一天,会把米缸全都搬空,吃空的。”吴嬷嬷丝毫没有留情面,将心中想法一股脑儿说出:“最关键是,新夫人她不该这么做!奴婢没读过书,还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新夫人号称伯府女状元,没有她不知道的书,可怎么连最基本的做人道理都不懂呢。您和伯爷这么多年,都被新夫人给蒙蔽了,竟不知她是这等寡廉鲜耻。”   吴嬷嬷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被陈氏瞪了一眼才发觉自己话说的重了。   “有些事儿,我出面不能解决根本,也名不正言不顺。原本我是打算等竹姐儿和学哥儿长大些,再让他们来解决,不过现在竹姐儿比我想象中要聪明能干,在庄子待了一年,该明白的事儿全都明白透了。”   “老夫人的意思是,此番沈家前来,是竹姐儿的手笔?”吴嬷嬷有些惊讶。   陈氏没有言语,颔首示意。   吴嬷嬷终于明白老夫人话里说的‘要出事儿’是什么意思了。如果是竹姐儿的意思,那沈家这回来,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那……”吴嬷嬷有些犹豫:“咱们怎么办?是帮着竹姐儿和沈家,还是帮着新夫人?”   陈氏沉吟:“自然是帮对的那方。”   吴嬷嬷了然。   对的那方,指的不就是竹姐儿和沈家嘛,新夫人做的事,可担不起一个‘对’字。   “只怕这件事传出去,对咱们府上名声不利啊。”   新夫人强占先头夫人嫁妆财产的事情,虽然是新夫人的恶名,但新夫人也是忠平伯夫人,事关忠平伯府的颜面。   “哼。名声……是自己挣出来的,不是靠藏藏掖掖。从前我的话伯爷不听,一定要扶个妾做夫人,说她知书达理,学富五车,能把伯府的男人教养成学识渊博之士,然我竟不知,一个那样品行的女人,如何教养出真正有担当的有识之士,如今事发了,他该为他的选择承担责任。”   陈氏自然在乎忠平伯府的颜面和名声,却也不会因为在乎而姑息那些恶人恶事。   ************   三天之后,沈家舅爷赶到京城,来到伯府。   顾知远得知消息,眉头蹙起:“他来做什么?”   长随不知,顾知远只得放下手里的手册,往前厅见客,心中暗自后悔,为什么今日不早早去翰林院,留在府里躲清闲,却没想到躲来了个大麻烦。   沈家舅爷沈博,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胡子,戴着员外帽,肚子腆着,颇为富贵之态。门外站着两个孔武护院。   顾知远见了沈博两条腿肚子就不自在,跨进门槛,喊了声:“大哥来了。”   沈博回身,将顾知远上下打量一遍,看的出来,这位大舅哥也不太看的上顾知远这人,因为沈氏年轻轻去世的事情,两家有了梁子,沈博拱手,嗯了一声,顾知远便请他入座,寒暄的话免了,直接切入正题。   “不知什么风把大哥给吹来了。铺子里有事还是怎么的?”   顾知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多为不耐,对于沈家的人,顾知远没那耐性。当初娶了沈氏,他就十分后悔,沈氏漂亮富贵,雍容华美,可她满脑子只懂得做生意,打算盘,两人婚后更没什么共同语言,他和她说巴山夜雨,她回他说一两二钱,根本没法交流。   沈家人和沈氏一样,全都是一些只知铜臭,钻入钱眼儿里的粗人,三句话不离银子,说不过道理就动刀动枪,搭理不得。   沈博做生意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但像顾知远这样茅坑里的石头,终究见得不多,不跟他废话,直言道:   “铺子里没事儿。我今儿是办事来的。”   顾知远心不在焉:“我伯府上下都是穷酸读书人,满口之乎者也,大哥能来办何事?”   “嫁妆。”沈博也不愿在这里多待,心里又一次哀叹,自家妹子当年怎么会看上这么个没有担当,又狂妄自大,故作清高的男人。   顾知远蹙眉:“什么?”   沈博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说,我是来替家妹讨回嫁妆的。她已然过世,伯爷你也娶了新夫人,那她当年从沈家带出来的嫁妆,是不是能还回来了?” 第21章   顾知远眉头紧锁,简直难以置信自己听见的话,沈家来讨嫁妆?深呼吸一口气,顾知远咬着牙关问:“大哥是要把嫁妆讨回沈家去?”   沈博拍着自己的大肚皮:“不是讨回沈家,是讨回来,给我的外甥和外甥女。”   顾知远气到失笑:“既是给他们的,那大哥又何来讨回之说?他们姓顾,不姓沈,对吗?”   “他们的确姓顾,可他们母亲的嫁妆是属于他们的,不属于顾家,别人没有权利替他们保管。”沈博来就为了这个目的,自然据理力争,势在必得。   顾知远深呼吸两下,压住心中的不满:“大哥莫不是故意来找我的麻烦吧。令妹的嫁妆,我顾家没有侵吞的意思,等将来两个孩子大了,可以娶妻,可以嫁人的时候,我自会拿出来分给他们,但现在大哥要要回去,若被外人知晓,会怎么想我伯府上下?”   “外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那苦命妹妹的嫁妆不能落到其他人手中。我沈家的钱虽然很多,但却不会花一分一毫养外人。”沈博的话相当不客气,脸色也阴沉下来。   顾知远纳闷:“到底大哥是听了什么人的话,要来我顾家门上寻我这等晦气,你放心好了,沈氏的嫁妆好端端的在库里摆着,一分一毫都不会少。”   “好!”沈博像是在等顾知远说这话:“一分不少那就最好了。我带了账房过来,伯爷你看什么时候能把库房开了,让账房进去清点,若核对无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我把账目和东西一并给了两个孩子。”   顾知远恨得咬牙切齿,感觉自己快要受不了了。   “大哥信不过我,非要做的这般绝情吗?”   沈博没好气的点头:“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绝情的先是伯爷你,家妹十六岁嫁到忠平伯府,为你全府上下的生计操劳,旁人不知道家妹的功劳,伯爷你还不知道吗?不说别的,就你如今这翰林院的职位怎么来的,你敢说是凭你自己的才华吗?她尽心尽力为你顾家操持,三十还不到啊,年纪轻轻死在你们顾家,不过一年的功夫,你就另娶她人,到底是谁绝情?”   越说越怒,沈博气的直拍桌子。   顾知远脸色铁青,这就是他为什么不愿跟沈家人打交道的原因,包括沈氏也是,从不会顾及旁人感受,说话难听,从不知道迂回委婉,将人的脸摔到地上踩踏犹不自知。   沈博这番言论在顾知远听来,就如一年前,沈氏出殡灵堂前一样,拿过往的事情来质问他沈氏的早亡,今天也不例外,其实他来要嫁妆根本就是借口,不过是寻个由头找他的不痛快罢了。   “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今日来就是为了两个孩子,把清秋的嫁妆交接清楚。”   沈博冷静下来,不再跟顾知远围绕这个话题继续吵下去。见顾知远眉头紧锁,咬着后槽牙的样子,沈博又追加一句:“我不过是想清点嫁妆,伯爷一再阻挠,莫不是这嫁妆出了什么问题吧?”   顾知远拧眉紧咬下颚:“能出什么问题。既然大哥执意如此,那就交接吧,横竖都是两个孩子的,顾家上下,谁也不会贪他们一文钱。”   沈博冷哼:“哼,希望一切如伯爷所言。”   沈家的账房和顾家的账房会面,顾青竹姐弟被叫到了现场,隔了一世,顾青竹再见到沈博时竟未曾觉得陌生,凝视着他来到跟前儿,轻柔喊了声:“舅舅。”   沈博回身,将顾青竹上下打量一番,个头高了些,却也瘦的厉害,也就是顾家这群没心肝的才舍得把一个孩子放在庄子里过一年,牙关再次紧咬,往一旁淡定喝茶的顾知远看了一眼,硬生生压下不快,让两个孩子坐到一旁,将他们手里嫁妆库房的钥匙拿出来。   两人把钥匙拿出,沈博递给了账房,沈家由柳婶子带队,顾家由管家和账房随行,一行二十来人往库房去当面清点。   秦氏得知了消息,从外面走入,急急的说道: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沈家未免欺人太甚。”   秦氏气喘吁吁,只恨自己来的迟,府里的消息传到她面前时总还是滞后的,若早知道沈家舅爷上门讨沈氏的嫁妆,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他查的。   就知道沈家人没安好心,派个管事来送时令鲜货,原来竟是存的这心思。   沈博原就看不上秦氏,见她火急火燎,脸上露出轻蔑之色,连话都不愿跟这个女人说,兀自坐下喝茶。   秦氏见状,来到顾知远身前,轻道:“伯爷,这沈家分明就是上门找茬儿来的,您就这样不闻不问,由着他们欺负嘛。”   顾知远放下杯子,脸色不是很好:“住嘴。沈氏的嫁妆是由沈家出来的,沈家有权清点,你多什么话?”   “伯爷。那,那嫁妆进了顾家的门,那就是顾家的东西,他沈家凭什么带着这么多人来清点?”秦氏气急败坏的样子,让顾知远很不满意,紧锁眉头瞪她两眼。   “哎哟,我记得之前听伯爷说过,这秦氏知书达理,是个有大学问的女子,竟也能像市井泼妇一般,说出这样不懂礼数的话来,我沈家的女儿嫁到顾家,我沈家的钱难不成就成了顾家的了?你们读书人不是有个词嘛,叫什么来着……”   沈博话到嘴边,没说的出来。只听一旁顾青竹平静的接过话头:“叫贻笑大方,舅舅。”   “对对对,就是贻笑大方。还是我们青竹懂得多啊。伯爷,不是我说你,看看你这个夫人,连个孩子都不如,还想做什么大学问,先把做人学会了再说吧。”   沈博三言两语就把秦氏贬低的一文不值,秦氏气恼不已,正欲上前对峙,被顾知远喝住:“你与他计较什么?”   沈家的人惯会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秦氏善读书,可说不过这些人,回头再给绕进去,凭的失了格调与颜面。   顾知远开口了,秦氏纵然胸中有骂街的打算,也不敢透露半个字来,往顾青竹和顾青学看了一眼,顾青学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顾青竹却好似通透的很,不用说,沈家舅爷今日前来盘嫁妆,多半是这丫头搞得名堂。秦氏恨得连呼吸都快不顺了。 第22章 (含v公告)   沈氏的嫁妆当年也算是京城中的一桩美谈,不说十里红妆,但至少五六里是有的,沈家是江南的首富,祖祖辈辈都从商,积累下的财富十分可观,而沈氏那一辈的沈家,只有沈博和沈氏兄妹两人,嫁妆自然是极为丰厚,光是京里盈利的店铺就有好几十家,钱生钱,源源不断。   不过就算沈氏的嫁妆丰厚,顾知远也没想过要动沈氏的嫁妆,顾家是清贵人家,从不刻意追求富贵,大鱼大肉是一天,可一杯茶,一碗粥也是一天,顾知远自诩是后者。   这样庞大的嫁妆要清点下来,没个两三日都不算完,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账房开始清点后一个时辰,柳婶子和伯府管家老刘就同时前来复命了。   顾知远正坐在棋盘边上看棋谱下棋,听说他们清点好了,放下手里的棋谱和棋子,转过身,传他们进来,沈博和顾青竹姐弟也凑了过来。   老刘进了厅以后,脸色就不太对劲,一个劲儿的往顾知远面上瞥,欲言又止的,顾知远问:“怎么这么快?”   老刘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旁的柳婶子上前一步,将库房里的事情如实说出来。   “伯爷,库房里还在清点,但遇到了一点问题,奴婢便请了刘管家一同前来回禀。”   顾知远双手拢入袖中,看着老刘问:“什么问题。老刘你说。”   老刘是老夫人身边出来的得力老仆,对顾家忠心耿耿,深得老夫人和顾知远的信任。   “伯爷,先头夫人的嫁妆,账目不对啊。”老刘边说边擦汗,可见十分紧张。能不紧张嘛,伯府里从来也没出过这样的事情啊。   顾知远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账目不对?哪儿不对,说清楚。”   老刘努力镇定下来:“我与这位管事奉命去清点先头夫人的嫁妆,先从现银票开始查点,先头夫人管账时候的每一笔开销都有登记,账面上结余的现银票有二十万两,但我们清点下来,只剩下五万两现银票,账面银两有八万两,少了大约三千两,金子三万两,少了二三百两。这还只是现银的部分,其他东西还没清点到,因为差额巨大,我才与这位管事急忙赶来回禀。”   顾知远看着老刘,简直难以置信,若非老刘亲口说出来,其他人告诉他的话,他铁定不会相信。   一旁的沈博已经凑了过来,并不震怒,看他的样子,倒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单手捧着大腹便便的肚子,沈博冷哼了两声,没有说话,但就是这两声哼哼,就足以让顾知远羞愧的想要钻进地洞里去躲起来。   “总共加起来少了多少?”   老刘立刻将先前算好的单子递给了顾知远,银票少了十五万,银子少了三千两,金子少了二百八十两,二百八十两金子价值也能上万两,如此庞大的数目怎么可能会少?   “先头夫人在时,是否有什么账没入?”顾知远想了一圈,也就只有这个可能,沈氏的嫁妆只有沈氏自己会动,顾家的人不会动,在顾知远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老刘立刻否认了顾知远的猜测:“伯爷,这不可能,先头夫人的嫁妆每动一笔,都要经过几位账房先生的核算,老奴也会在场,使用账目更是一条条列出来,不可能出错的。”   顾知远有些着急了,拍着桌子,吹胡子瞪眼问:“不可能出错,那银子去哪儿了?我顾家拿了?对了,钥匙,钥匙你们身上,你们钥匙动过?银子你们拿了?”   顾知远想到沈氏临终前将两把钥匙分别交给了一双儿女,让他们贴身藏着,如果有人私下拿了银子,那也只可能是这对姐弟。   顾青竹看了一眼神情略微不对的顾青学,上前一步:“爹,我和学弟的钥匙都是贴身藏着的,没动过。学弟,你动过钥匙吗?或者钥匙曾给过谁?”   顾青学有些犹豫,很快往顾知远身后的秦氏看了一眼,正要摇头,顾青竹又道:“你想清楚了再答。现在盘问的是娘的嫁妆,里头的银子与物件儿,都是你我两人的,如今损失了,便是两人的损失,仔细想想,有谁跟你要过钥匙没有?”   怕顾青学糊涂,摇头担下责任,顾青竹先一步提醒了他,清楚的说明这份嫁妆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他没有权利一个人处理。   顾青学欲言又止的低下了头,所有人都看出有问题,顾知远冷面相待:“问你钥匙给过谁没有?”   顾青学还在犹豫,顾青竹从旁又道:“爹,看这样子学哥儿必然是将钥匙给过谁的,但虽不说,但我们应该也能查出来,是谁从库房里取的银子。”转身看向刘管家,顾青竹目光澄澈清冽,有种摄人心魄的冷静,面对这么一个孩子,老刘居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紧张。   “刘管家,你说我娘嫁妆库外有三人轮流日夜看守,你们来回禀之前,可有问过他们?”顾青竹发问。   老刘摇头:“还没来得及问。”立刻反应过来:“哦,我现在就让人把他们传过来。”   走到门口,喊了个人来吩咐,那人立刻下去,厅里众人等了片刻,看守库房的三个人都过来了,是三个老实巴交的老头儿,见了主子们就下意识跪了下来。   老刘将问题问出,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说不敢说的样子,老刘眉头一蹙,言辞狠厉:“你们三人都是先头夫人的陪房,东西交给你们看管,如今少了,若你们说不出来是什么时候少的,那就等于认了是你们偷了先头夫人的东西。十五万两银票,三千两白银,二百八十两黄金,一一给我吐出来。”   三人听了这个数目,立刻吓得身子都软了,跪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求饶:“不是,不是,不是我们拿的。”这个数目,他们就是轮回几百辈子也赚不回来啊,认下就是个死。   左边一个稍年头的老头急急供出:“先头夫人去了之后,库房是开过一回,不过那是李嬷嬷拿着二小姐的钥匙,说小姐命她来取个十两八两的花销,没说取这么多呀。”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顾青竹身上,顾青竹毫不怯场,冷静摊手:“我的钥匙从未离身,李嬷嬷如何能拿到我的钥匙?”   正说着话,外头就传来几声呼喝和叫骂的声音,红渠带头,以两个护院押着一个狼狈的婆子进门,那婆子经过厮打,头发掉下来一般,疯子似的,身上还紧紧攥着一个包袱,看样子是想跑的时候,被人直接擒了回来,不是李嬷嬷是谁。   顾知远见状,哪里还顾得上体面人的斯文,抬脚对着李嬷嬷就是一脚踹:“好你个刁奴,竟偷了主人家东西想跑?”   李嬷嬷给踹了一脚,当场就懵了,她一早上听说舅家老爷来了府里,就知道情况不妙,匆匆收拾了东西,准备先跑了再说,只要她跑了,将来家里人被发卖到哪里去,她都能再赎回来,可没想到,还没走出后门就给红渠这丫头带着护院擒了回来。   “伯爷饶命,小姐饶命,奴婢,奴婢也是鬼迷了心窍才,才答应新夫人的要求啊。”   李嬷嬷一语道破,顾知远刚抬起要再踹她的脚,又给放了下来,拧眉冷对:“你说什么?”   众人将目光落在面色惨白的秦氏身上,秦氏恍然无措,指着李嬷嬷道:“好你个刁奴,竟,竟敢冤枉我。你,你是二小姐的陪房嬷嬷,定是二小姐让你拿了银子是不是?”   秦氏厉声对李嬷嬷说话,让李嬷嬷发愣,想着今儿总归是逃不了了,若是帮了新夫人,府里若要发落她,新夫人一定不去袖手旁观,会救她的。   坚信秦氏会救她,李嬷嬷稀里糊涂就点了头:“是,是。是小姐让奴婢拿的,小姐让拿的。跟,跟奴婢没关系。”   顾知远又看向顾青竹,声音极其不友善:“你让她拿的?”   顾青竹不甘示弱:“这老奴糊涂了,父亲也糊涂了?她最先说的是新夫人指使,父亲怎的不质问一下新夫人?反倒是听信了新夫人的蛊惑之言,父亲像是被一叶障目,无知无觉,凭一个刁奴之言来质问自己的女儿。”   顾青竹自从庄子里回来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府里人都以为她变了,变得乖巧不敢说话了,顾知远也这么以为,却没想到她在这种情况下,非但不紧张乱了方寸,还十分镇定有条理。   顾知远哪里会看不出来秦氏有问题,但他现在不能说,秦氏拿沈氏的嫁妆,跟顾青竹拿沈氏的嫁妆,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质,前者会让忠平伯府成为京中笑柄,后者最多只是孩子年少不懂事,不会损及忠平伯府的名声,所以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要帮秦氏顺着李嬷嬷的话说下去。   只要先把沈家的人给混过去了,等他们走了之后,关起门来都好解决。   顾青竹知道顾知远在打什么主意,心中冷笑,他的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好,为了把事情掩下去,他宁愿冤枉自己的女儿,只可惜,顾青竹不会让他如愿。 第23章   沈博也觉得顾知远太过分了,当着他的面儿都这样欺负青竹, 可想而知他如果不在场, 青竹会受多少委屈。怪不得青竹这孩子会写信向他求救。   “不错,正是如此。伯爷你怎么不问问你的新夫人?再者说了, 这个刁奴敢拿这么多钱出去,那如今这钱在哪里?用在什么地方了?得将府里的采买、门房、回事处一并传过来问话, 这粗浅的道理,就连我们沈家这种商贾出身的都知道, 偌大的伯府竟不知?还是伯爷你蓄意包庇?”   沈博疾言厉色,让顾知远不胜其烦。他最烦的就是跟这样没有修养的人说话,特别是没修养的人还在质疑他的人品。看向秦氏,秦氏低下了头,目光闪烁,全然失了平时的从容。   顾青竹不等顾知远反应,便对老刘道:“去将采买, 门房、马车库和回事处的人一并传到院子里来, 今儿这事儿谁是人谁是鬼,还真得好好查一查。”   老刘看向顾知远,顾知远拍桌子怒吼:“还反了天了。这府里有我在一日,还轮不到你做主!”   顾青竹不甘示弱:“那父亲是铁了心要包庇这个偷盗我娘嫁妆的新夫人了?只要父亲说一个‘是’, 那这次嫁妆失窃的事情, 我便不予追究, 只当送给这个寡廉鲜耻的女人好了。”   顾知远怒极:“你个忤逆之女, 你说什么?她是你的继母。”   盛怒的顾知远上前就要对顾青竹动手, 顾青竹已经做好了挨他一记的准备,丝毫不让,顾知远来到她跟前扬起手挥下,却见人影一闪,顾青学挡在顾青竹前面,替她挨了一巴掌,顾青学被打的脸偏到一边,一只手还不忘将顾青竹往身后推推,嘴里牙齿被打出了血,流出嘴角,顾青学伸手把血迹擦掉。   因为一巴掌的声音,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沈博急着将两个孩子拉到身边,顾知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愤然放下,对沈博道:“我管教孩子,与大哥你没有关系吧。”   沈博沉住气道:“谁跟你说管教孩子的事儿,别岔开话题,现在说的是我沈家的嫁妆,在你顾家少了这么多,你以为你打两下孩子,我就能善罢甘休了?今儿若查不出这钱去了哪儿,那你就别怪我一纸诉状将你告上公堂,我还就不相信了,天底下没个说理的地方。”   顾知远咬牙切齿,就是不吐口,顾青竹拉下顾青学抓住她胳膊的手,再次上前,毫无畏惧:   “把事情弄清楚了,若我果真冤枉了新夫人,那我给她跪地斟茶道歉,从今往后再不多言一句。”不等顾知远反驳,顾青竹就利索转身,来到跪趴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李嬷嬷,弯下腰捏住李嬷嬷胳膊上的麻穴,将她整个人给拎了起来,李嬷嬷哀嚎着,外人不知她感受,还以为她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就那么拎了起来呢。   顾青竹从李嬷嬷的腰上扯下一个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地上,一个金属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李嬷嬷惊呆了,想扑上去捡,被顾青竹快一步捡了起来,交到沈博手中,然后将刘管家手里的两把钥匙拿出来对比,顾青竹向众人解释:   “我娘的嫁妆库,一共两把钥匙,是她嫁过来之后几年重新换的,一把钥匙上写的是‘竹’,一把钥匙上写的是‘学’,是我姐弟的名字,我这把一直在身上,学弟也是吗?钥匙可曾离过手?”顾青竹转过头问顾青学。   顾青学沉默,沈博将三把钥匙放在一起不难看出区别,顾青竹和顾青早上交出去给账房的是金钥匙,但李嬷嬷荷包里掉出来的是铜的,颜色偏暗,一看就知道是仿制出来的,而最惹人发笑的是,那仿制钥匙的人只怕不知道这钥匙的来历,竟然将一个‘学’字也仿制出来,所以钥匙一目了然,是谁丢了。   沈博看向顾青学:“你还不说吗?再不说的话,你姐姐就要被人诬陷了。”   顾青学深吸一口气,脸上表情十分苦恼和失望:“钥匙我曾借给三妹妹看过几眼,其他时候,我一直带在身上。至于谁去仿制的,又怎么会到了李嬷嬷身上,这些我并不知晓。”   沈博冷哼:“所以,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在这刁奴身上了。顾伯爷,是你派人审她,还是我派人审她?你派人审,这刁奴还能留条性命,若是我审的话……”那年头,富贵人家死个把下人,还真不叫事儿。   他故意没把后面的话说完,但他沈博沈三爷在商场上见惯大场面的气势却绝并不容小觑,看着真像要治李嬷嬷死地的样子,李嬷嬷见状脸色变了又变,再也抵受不住压力,仓皇的跪趴到了秦氏面前,揪住秦氏的衣裙哭喊:   “夫人救我,夫人救我!钥匙是你给我的,不是我偷的,我,我只是奉了您的命令去取钱而已,钥匙我也是奉了你的命,一直保管在身上的,夫人救我啊!”   事情这样发展,让顾知远气的头疼,秦氏低着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把自己的衣裙从李嬷嬷手里抽出来,可李嬷嬷抓着她就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既然抓上了,哪里还有放开的道理。   “你,你这个刁奴,给我放手!你,你简直血口喷人。自己偷了东西,却要诬赖在我身上,是谁指使你的,是不是那个丫头,你是她的陪房,定是她指使你冤枉我的。来,来人呐,把这个刁奴给我拉出去,乱棍打死!”   秦氏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行使把人乱棍打死的夫人威风居然是在这样要命的环境之下。   门外没有一个人响应她的话,所有人的嘴角都含着讥笑,看她一个人在那儿表演拙劣,院子里有了响动,吴嬷嬷领头,带着一大帮人进去了这院子。   吴嬷嬷让她带来的那些人在院子里候着,有采买的,门房的,马房的,回事处的人,吴嬷嬷领着两个同样是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走入,两个婆子将手里托盘上的东西放到了顾知远手边的桌面上,全都是一些看着有些眼熟的金银细软,细软旁边放着一沓银票,银票上的水印明晃晃的写着‘沈’,这是从沈家的银号拨出来的,每一张都有对应,可以核查来处去向,另外一盘子里放的是金银锭子,刻着‘天宝’的金锭子,银锭子,象征性的各放了三两个。   看见东西被送到这里,秦氏瞪大了双眼,对吴嬷嬷喊道:   “你,你敢搜我的房间,好大的胆子。”   吴嬷嬷是老夫人身边最体面的人,就没把秦氏放在眼里过,冷笑一声:   “奴婢可没那么大的胆子自作主张,是老夫人吩咐的,奴婢不过是替老夫人做事罢了。”吴嬷嬷来到顾知远面前,指着桌上的银锭子,躬身说道:   “伯爷,这些东西全都是从新夫人的西芩园里搜出来的,银锭子还有一匣子,金锭子也是,太重了,奴婢就让人搬到西芩园外面的石桌上放着了,剩下这些轻便的,奴婢就拿了过来。那些金钗细软,首饰金钗,有些先头夫人用过了,伯爷应该能认出来吧。说句奴婢不该说的话,您挑的这位新夫人可真不是个讲究人啊。”   别说讲究了,她连个知礼知义的人都算不上。   拿着先头夫人的嫁妆,到处挥霍,又是裁衣,又是买布,将里里外外的破烂全都一骨脑儿的丢弃了,喝的茶,吃的点心,用的饭,没有一处不是最贵,最好的。若这些是凭她自己的本事挣来的,那就算枕金睡银也不会有人说她半句,偏偏这些东西,不是她的,是她从别人嫁妆里偷出来的,这就委实恶心人了。   顾青竹有些意外吴嬷嬷这个时候来,看来自这厅里起了争执,老夫人那儿就直接行动了,吴嬷嬷带人抄了西芩园,将赃物一并搜了出来,足见老夫人绝不姑息的态度。并且,丝毫颜面都没打算给秦氏留。   沈博看了东西,哪里还不懂伯府老夫人是什么态度,一旁始终没开口的柳婶子也在心中暗自叫好,关键时候,姜还是老的辣,老夫人厉害了。   顾青竹好整以暇看着顾知远,满屋子的人都在等他反应,证据都这样摆到台面上来,只要承认了,秦氏刚当上的夫人只怕都保不住。顾知远见秦氏失魂落魄,羞愧的捂住了脸,耳根子都红透了。   顾知远恨其不争,但想着她如今刚刚扶正,府中上下哪里都需要打点,他前段时间给她的两间铺子,只怕还未到盈利分红的时候,又赶上了老夫人寿宴,她想办的体面些,给自己也是给他挣些光彩,路难免就走偏了些,到底是十多年的情分,顾知远又是真心喜欢秦氏这样温柔小意,知书达理的女人,此时此刻,他不保她,谁还能保她呢。   在众人的逼视之下,顾知远做出了决定,沉声说道:   “不关秦氏的事,这件事她从前与我说过,我之前忘了。一切都是为了老夫人寿宴,她初初接管府里的事儿,银钱不到位,一时也是有的,我便做主让她从沈氏的嫁妆里挪用一些,等府里钱都收上来了,自然会还回去的。”顾知远说的话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但他就是这样说了出来。   为了这个女人,他能做到这地步,顾青竹也是服气的。 第24章   沈博用像是见了鬼似的表情看着顾知远,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大的事儿, 顾知远就替秦氏揽下来了?   吴嬷嬷也是奇了, 瞪大了她的眼珠子,是怎么也没想到顾知远会这么做。老夫人交代去西芩园搜, 便是铁了心要帮二小姐,如今伯爷主动担下了这责任, 可怎么是好。   “我从前只道伯爷是个薄情之人,没想到我竟想岔了。”语气不乏奚落嘲讽, 顾知远暗自忍下这口气,还是得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才行。   “所以,嫁妆是我让她动的,老刘你且回库房里,盯着两边账房继续盘点,最后盘点出来少多少银子,不用等年底分红填补了, 直接从我私账里拨出去, 务必把帐理顺了。”顾知远是个固执的人,多少能担些责任,说了替秦氏担当,那自然会拿出诚意出来安抚众怒。   有了顾知远这句话, 沈博倒也不好再纠缠下去, 往顾青竹看了一眼, 斟酌道:“填补上帐自然是对的, 就依伯爷。那今儿我还有句话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清楚才行。”   沈博声音洪亮, 颇具威严,说出来的话,威慑力十足。   “大哥请讲。”顾知远气到最深处,已经没什么脾气了。被今天这事搅的头疼,恨不得赶紧解决,让沈博快些离开。   “你也说了,她是他们的继母,若今后这个继母再故技重施,或者对两个孩子以继母的名义威逼,那我将不会对她客气,沈家虽然没有官身,但行商多年,人脉未必就比你忠平伯府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替我的外甥和外甥女讨回公道。所以,伯爷今日要立誓为证,嫁妆的帐补上以后,就此分给两姐弟,今后不能有任何理由让他们拿出这笔资产来。”   沈博就是想要顾知远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这个要求听起来不算过分,虽有点不近人情,却也合情合理。   顾知远既然要帮秦氏担着,那让他当众发个誓,今后量他也不会再放纵秦氏打这笔嫁妆的主意了。   “好,我可以发誓。沈氏所留下的嫁妆,今日悉数分给其两个子女,任何人都无权利夺取分毫。这总行了吧?”   顾知远是全然豁出去了,为了不把事情更加扩大,只能按照沈博的要求去做。   沈博知道让顾知远发个誓,已经算是他的极限了,如果再是过分的要求,只怕对方也不会接受,反而弄巧成拙,缓过来看向了顾青竹姐弟,问道:   “那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你们觉得如何?”   顾青学连连点头:“我没有意见了。”   说完,顾青学下意识往自家姐姐身上瞥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跟姐姐脱不开干系,以前顾青学觉得姐姐有勇无谋,做事只知道呈一时之快,母亲去世之后,她在府里大肆折腾,弄得神憎鬼厌,本身又没什么服众的才能,所以顾青学对姐姐总不太喜欢,反而跟顾衡之和顾玉瑶走的近,顾青学想,至少与他们走的近,自己能学到些学问吧。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顾玉瑶前些日子与他亲近,真就把他当亲弟弟般关切,可背地里却存的那样龌龊的私心,骗了他的钥匙,让秦氏仿造了一把,然后悄悄的开母亲的嫁妆库偷钱用,如果是这种不知羞耻的学问,那顾青学宁愿一辈子都没出息。   反倒是一向不被他喜欢的姐姐,今天表现的太出人意料了,她居然连父亲都敢当面顶撞,毫不畏惧,还有舅舅今日怎会突然前来替他们讨要嫁妆,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足见背后安排此事之人有多小心。   顾青学也纳闷,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姐姐不与事先与他说明,如果他早知道顾玉瑶和秦氏的私心,肯定不会放任母亲的嫁妆被盗,姐姐为何不说呢。顾青学在脑中不断反省,是了,依照自己的脾气,如果姐姐过来当面与他揭露此事,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肯定不会相信,若是因此露出蛛丝马迹,让秦氏有所防备的话,这件事就没法妥善解决了。   他竟不知,姐姐是这样一个深谋远虑的人。   顾青竹不知道顾青学此时在想什么,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沈博和顾知远身上,顾青学说完之后,沈博将目光看向顾青竹,今日的所有事情,都是这孩子一手策划出来,其他人是否满意都是次要,主要还是要看这孩子满意不满意。   沉吟片刻,顾青竹走上前,目光冷冽,似乎还有气话要说,沈博拉住她,用只有她听见的声音说了四个字:“适可而止。”   今天的目的是把嫁妆的掌控权夺回来,既然顾知远已经松口,那就不要再节外生枝。商场上谈生意就是这样的,只要目的达到了,其他的小账留着日后慢慢算。   顾青竹却不为所动,依旧坚定不移的来到顾知远面前,顾知远看着眼前这个冷面冷心的女儿,觉得这张脸很陌生,顾青竹和顾青学两姐弟,容貌生的都很好,像极了已故的沈氏,顾青竹这样冷冷的盯着自己,让顾知远多少感觉出一点不自在。   只见顾青竹缓缓启唇:   “嫁妆本来就是我和学弟的东西,肯定是要分的,但却不止是嫁妆,据我所知,顾家如今在营业的店铺,共有八家,两家酒楼,两家客栈,一家香烛铺,一家灯笼铺,一家车马行,一个粮油铺,其中有一家灯笼铺、一家粮油铺和一家香烛铺是顾家原有的产业,其他的五家都是我娘嫁到忠平伯府以后利用她嫁妆里的钱开设出来的,店铺盈利入账时却是入的顾家公中的帐,只要详查往年嫁妆支取账册就能知道我说的是否属实,所以这些铺子虽然不算在她的嫁妆里,但也得分给我和学弟。”   顾青竹的声音很清脆,在鸦雀无声的大厅里,显得格外铿锵有力。   顾知远的眉头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舒展过,对顾青竹居然这么了解顾家的账目表示怀疑,看向老刘,只见老刘也是震惊,二小姐如何能说的这样准确,定是先头夫人还在世时,说与她听的。   点了点头:“小姐说的不错,顾家原有的产业只有三家,灯笼铺,香烛铺和粮油铺。另外五家都是先头夫人来了之后,才慢慢开起来的。”   得到老刘的肯定,顾青竹的话还没说完。   “我娘在城外还有两个庄子,一个就是我待了一年的地方,另一个湖名山的庄子,也得拿出来。城中有一处桃花别院,那是我八岁那年,娘买下了一个南平商户的旧宅子改造的,是我八岁生辰的礼物,那是我的,城东,城南各有两所二进小宅,地方不大,却都是我娘的东西,顾家的产业,我出嫁的时候可以一分都不要,但是必须有学弟的一份,爹今后就算偏心,这也肯定少不了。”   顾青竹将沈氏的产业如数家珍的报出来,有些东西连老刘都不太确定,命人请了账房管事来核对,结果顾青竹说的一点不错。   二小姐这恶狠狠讨债的模样,知道的是对自己亲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什么仇人呢。可见是彻底豁出去了,老刘和吴嬷嬷对看一眼,吴嬷嬷也没想到顾青竹会这样决绝,原本以为她多少回顾及一点伯爷的颜面,可现在看来,别说面子了,连里子都埋汰的差不多了。   吴嬷嬷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提醒一下二小姐,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真闹得这么大,对她将来的名声也不好,谁家找媳妇之前不打听打听呢,一打听,顾家二小姐,居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妇,对亲爹都能咄咄逼人,更何况是对别人。   干咳一声,来到顾青竹身后,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开,往一旁沈家舅爷看去,只见沈家舅爷也被外甥女的行为惊呆了,眨巴两下眼睛,他这个外甥女还真不简单啊。   而另一边,顾知远的脸色已经可以用铁青来形容,果然是沈氏教出来的好女儿,讨债的模样跟沈氏一模一样!都是那么刻薄,那么无知!   不惜开口对顾青竹狠道:“你要钱的嘴脸真难看。”   顾青学一旁看的干着急,不知道姐姐想干什么,走到顾青竹身边,暗自拉了下她的衣袖,想把姐姐的理智拉回来,她这样做,对她将来可没什么好处。   他是男子,娶妻倒是无妨,可她是女子,这样盛气凌人,定会损及她的名声。   然众人的担心,顾青竹仿佛感觉不到,甚至亲爹对她那样评价,她也无动于衷,两手一摊,破罐子破摔:   “一般欠钱的人才会觉得要钱的人嘴脸难看。可这钱该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不一次性把帐要回来,将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原本顾青竹还没想要这样不留情面,但是看见顾知远连这种祸事都能替秦氏担下来,可见将来但凡有点什么,他都会站在秦氏那边,若真如此,又何必把她娘的东西留下来滋养他们呢?   哪怕是一根丝线,一块砖,顾青竹都不会留给他们!   至于她做的这般绝情,会不会损及她的名声……哈,名声是什么东西,她上一世就没在乎过,更遑论这一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   男主:我老婆太帅了!抱住,要亲亲~~~~~~   女主:滚——   花叔:啊,处理好了这些事,就可以专心的料理你们俩了,嘿嘿嘿。 第25章   顾知远深深呼出一口气,不住点头:“你和你娘不愧是母女。”   “所以父亲你是还, 还是不还?”顾青竹发现自己看见顾知远暴跳如雷, 却又拿她没办法的时候,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如你所愿。全都拿去。”顾知远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一旁原本羞愧捂着脸的秦氏听到这里, 终于忍不下去了,对顾知远轻声喊了一声:“伯爷, 不能都给她,那要真这么算的话, 那些铺子里用的人,还是伯府出去的呢,这,这么多人,难道就不用算了吗?”   秦氏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居然在这方面较起了真儿,不为别的, 只因为顾知远这个人, 极好面子,又自命清高,对钱财并不热衷,关键是, 他从小就没搭理过钱, 根本不知道钱有多少价值, 伯府虽然富贵, 可是若少了秦氏的嫁妆, 必然生活要降些档次的,府里就指着铺子上的盈利添补,可现在八家铺子,要给顾青竹姐弟五家,那五家还都是最挣钱的,这前后差了多少,秦氏想想就觉得害怕。   所以才会冒着被顾知远不满的风险,悄声在后面提醒顾知远,希望这位大爷能稍微接一点地气,不要把所有的钱都推拒门外。   顾知远眉头紧锁,往秦氏瞪了一眼,希望她别在这种俗事上多计较,他如今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保全她吗?   趁着顾知远和秦氏对眼儿的时候,顾青竹就开口了:   “我觉得新夫人说的不错。这些年铺子里用的人全都是伯府出去的伙计。所以,铺子还到我们姐弟名下之后,铺子里那些伯府的人就都回来吧,他们做了多少年工,每年多少银钱,我们一分不少,加双倍开出来,无论是给到他们手中,还是给到伯府的公帐上,由伯府出面转交给他们都可以。”   顾青竹的话,差点让沈博笑出来。   这丫头还真是个人精儿,连这都能想到。   这些铺子里的人,就算秦氏不说,顾青竹想必也不会留的,如今不用她自己开口,秦氏就替她说了出来,那丫头只会求之不得,脑子确实灵光,有点沈家人的意思。   秦氏吃了个哑巴亏,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了。她现在还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前后夹击,里外不是人。顾知远自己觉得自己是个仙人,就想她和孩子与他一样羽化成仙,不沾红尘,六根清净。其实这也就是他出身富贵人家,不需为五斗米折腰,若他生在寻常人家,看还能不能这样清高。   这些是秦氏的心里话,肯定不能说出来。这回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刚尝过几个月的富贵,才起了甜头,就要把东西拱手让人,想想太不甘心了,如今她只希望顾知远能真的如他所言一般,将私库开放出来。否则的话,日子可就难过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若从未享受过,日子苦些也就苦些了,偏偏她享受过了。这几个月以来,仗着银钱傍身,秦氏只觉得日子过得无比顺心,想要什么就能立刻拥有,想做什么,也能随心所欲的发挥,刚刚用钱打开了一片天,让周围那些夫人女眷们接受了她的身份,可不能断在这里,得继续往来才行。   顾青竹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全都顺利要到手了,心情还算不错,领着顾青学,认认真真的给顾知远和秦氏行了个感谢大礼,又跟舅舅沈博交换了个眼神,便离开了花厅。   接下来的事情,沈博自然会替她料理清楚,嫁妆没有个两三天,根本核对不过来,沈博和柳婶子会从旁盯着,而顾知远既然答应了这些事情,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反悔的,对于金钱,顾知远向来敬而远之,没有概念,让他用他尊贵的手去挽留肮脏的银钱,这种事顾大爷是万万不会做的。   所以这里就没她什么事儿了,只要等着交接就好。   顾青竹与顾青学走在回廊上,顾青竹在前,步履迅速,顾青学一路都在等顾青竹和他说话,但等了一路,顾青竹都没回头,反而脚步越发轻快,就好像今天在厅里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挂心的大事般,这种心态,顾青学可没有,他承认今天是真的吓坏了,也开了大眼界,原来事情还能这样做,爽快,果敢,太令人钦佩了。   到了两人院落的分岔路,顾青竹依旧没有停住脚步的打算,顾青学心里憋了好多话,在顾青竹转身前,鼓起勇气喊住了她:“姐姐。”   听见顾青学声音,顾青竹才回过头看着他,扬眉问:“什么?”   语调冷静,神情淡漠,顾青学想起了母亲去世之后,姐姐哭着与他抱在一起的样子,那时候的她多脆弱,母亲去世,她就好像天塌了一般,可是现在,不过一年的功夫,居然就坚强成这样,长成了一棵他难以企及的大树。   顾青学愣愣的看着顾青竹,支支吾吾,就是不说话,顾青竹叹了口气,觉得弟弟这婆婆妈妈的性子真是要改,一个男人,说话做事没有底气,将来无论做什么都难有大成。   目光瞥见了他的嘴角,左边的脸颊上还有几根清楚的手指印儿,顾知远那一巴掌打的可真没留余力,顾青竹也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没想到这傻小子却冲了上去。   伸手抚上顾青学的脸颊,轻柔问:“还疼吗?”   顾青学原本是想跟顾青竹说话的,可是没想到姐姐一回头,那气场就把他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正忧心姐姐是否厌恶他,姐姐却递来了关怀。   低下头摇了摇,顾青竹放下了手:“回去擦点药,今天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以后多个心眼儿,娘已经去世,父亲再娶新夫人,我们的身份本就尴尬,多抓点东西在手里没坏处。你若觉得我做的过分,那……”   顾青竹还没说完,就被顾青学给打断了:“不不不,我没那么觉得。你做的一点都不过分,是我自己太蠢了,若非姐姐的话,等到娘的嫁妆被那个女人全都偷光了,我可能还不能察觉,这些事情,原本应该男孩子多担些的,可是我却什么都没做,让姐姐一个人忧心费力。”   顾青学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聪明孩子,上一世醒悟的晚,这一世似乎有了些改变,就从他不再敌视自己来看,已经比上一世进步许多了。   欲速则不达,顾青竹花了两世的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   抿唇浅笑:“你我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我多做些,你多做些都一样。如果不是被送去庄子冷静了一年,我也想不明白我们俩的真实处境。幸好现在还不算晚。”   经过这回事件,顾青学对姐姐是心服口服了,姐姐说什么,他都觉得对,确实挺对的。   “好了,忙活了大半天,剩下的事情,舅舅会替我们料理好,娘的嫁妆得盘个三两天呢,回头等盘点核对完了,咱们再商量如何处置。”   顾青竹把这些要点都说与顾青学听,毕竟他才十二岁,有些道理若没人提点,他自己想不明白。   只见顾青学连忙摇手:“不,我刚才就想好了,娘的嫁妆和那些铺子,我都不要,全给姐姐。”   这般天真孩子气的话,把顾青竹给逗笑了。到底是个孩子。不想与他争辩什么,在他肩上拍了两下,顾青竹便转身回了琼华院。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如顾青竹所料那般很顺利。   沈氏的嫁妆由双方账房核对了整整五天才核对完全,沈博一直等到盘点完,看着东西交接到顾青竹和顾青学手里,连带一些田契,地契,城中店铺的店契等等,一样不差,尽数交接完才离开顾家,临走前给顾青竹和顾青学留下了十几个身手不错的护卫,两个孩子一下子得了那么多令人垂涎的财产,难免会惹一些小人嫉妒,虽说伯府也有护卫,但多点沈家的护卫在身边总更安全些。   并把沈家在京城里几个主要的联络商会告诉顾青竹知晓,让她铺子上有任何麻烦,都可以去沈家商会里求助,自有人替她把事情办妥。   顾青竹谢过沈博,与顾青学一同送沈博出城,城门口甥舅三人依依惜别,沈博虽然不太放心他们,但总不能为了他们一直留在京城,就是不舍也得分别。   送了沈博出城,顾青竹想起来自己和仁恩堂的老大夫还有约会,便让顾青学先回家,她得先走一趟仁恩堂去。顾青学把马车留给她,自己带小厮走回去。   马车转入一条捷径小巷,巷子里的行人不多,畅通无阻,忽然一阵马鸣,马车猛地停下,顾青竹撞在车壁上,差点飞出去,红渠扶着顾青竹叫骂:   “阿坤,你做什么这样急,撞到小姐你担得起责任嘛。”   外头没声音,红渠以为阿坤藐视她,掀开车帘子就要出去,却不料帘子掀开的一瞬间,一股香风就对红渠扑面袭来,红渠吸入香风,立刻往后倒仰,昏迷过去。   顾青竹一惊,扶着红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要出去,可马车忽然就动了起来,顾青竹摔在座位上,大喊一声:“什么人?”   车外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小姐坐稳了,我们爷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   男主:呵呵呵,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女主:渣! 第26章   顾青竹扶着车门,感觉马车没跑多远就停下来了。车帘子打开, 顾青竹看见一个熟人, 李茂贞。   他是祁暄从小一起长大的护卫,从京城到漠北, 祁暄身边都是他,忠心耿耿, 毫无二心,看见他顾青竹就明白了, 连问都不用问。   “小姐,我们爷在里面等您,不用害怕,爷不是坏人。”   李茂贞有点臊的慌,他还是第一次用这种手段绑个小姑娘,世子想要跟人家姑娘说话,就不能找个体面点的机会吗?   把红渠扶着坐在座位上, 顾青竹面无表情走下马车, 赶车的阿坤靠坐在踏板上,怀里抱着马鞭,像是睡着的样子,李茂贞赶紧解释:“他们没事儿, 待会儿就醒。”   顾青竹的脸色有些难看, 使得李茂贞更加羞愧:“小姐里边请。”   左右看了两眼, 顾青竹认识这应该是一刀堂后面的巷子。她是真不太想再见祁暄, 暗自下决心, 下回再看见他,掉头就走,祁暄应该有所察觉,所以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历经两世,他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沉着气从后门走入,果然是顾青竹所料的一刀堂,祁暄是武安侯世子,想要查她的行踪易如反掌,顾青竹觉得有些事儿确实要和他当面说清楚才行。   李茂贞送顾青竹上楼,只觉得这小姑娘不是缺心眼儿,就是胆色过人,从她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后者。   顾青竹上到二楼,就见窗前矮桌旁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冷着脸给面前的两个空杯子倒茶,顾青竹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毕竟在一起过了十多年,只要接触过一回,就都不难猜出对方的改变。   祁暄抬眼看了看她,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说了今天见面的第一句话:   “这事儿太神奇了,是吧?”   顾青竹低着头没有说话,以行动回应他。   祁暄深吸一口气,低头蹙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杯子,果断说道:“既然都回来了,那咱们冰释前嫌,重新在一起吧。我,我等你十六岁去提亲,咱们好好的……”   没等祁暄把话说完,顾青竹就冷然回绝:“不可能。”   祁暄的话戛然而止,目光缓缓抬起,落在顾青竹那稚嫩的面容上,阳光从窗外照射到她身上,仿佛将她周身镀上了一层光圈,唯有目光中的冷漠提醒着祁暄她还是她,并没有因为重生而忘记伤害。   想伸手牵她的手,却被顾青竹早一步将手拿开,放到矮桌下面,祁暄伸出的手缓缓收回:“我知道我以前错的离谱,到了漠北之后,我就知道错了,你给我个恕罪的机会,让我弥补你。”   顾青竹抬眼看他,目光没有丝毫波澜,清澈澄明:“至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造成的,你没有做错,不用弥补我。”   “青竹你别这么说,我真的知道错了,咱们一路走来有太多不易,老天爷都觉得我们应该重新来过,所以才给了我们机会,我们珍惜这个机会,好不好?我保证这一回,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不让你受半分委屈。”祁暄语调温和,神情真挚诚恳。   顾青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启唇道:“老天爷不是让我们重新来过,而是让我们重新选择。”   祁暄眉头蹙起,语气添了些酸涩:“你想重新选择?”   “是。”清脆的声音,肯定的回答。   看着这样冷静的她,祁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分辨,只是凭着本能,下意识的摇头:“不可能。我不会重新选择,你也不能。”   “我为什么不能?”顾青竹直视祁暄,坚定冷静:“我是顾家小姐,你是武安侯世子,我俩素不相识,凭什么不能?。”   祁暄蹙眉喝茶,沉默半晌后才道:“你若真这么想,那我明日就去顾家提亲。不就是年龄小点,可以先订婚。”   他的语气有点急躁,自己也知道,可听到她说想重新选择的时候,心上像是被砍了一刀,难受的很。   顾青竹听他这么说话,不怒反笑,祁暄见了问:“笑什么?你不相信我会这么做?”   “你以为我们成亲很容易吗?”顾青竹反问。   祁暄不解:“什么意思?”   顾青竹将面前的茶杯端起来,放到鼻前轻嗅,重复问了一遍:“你觉得凭我的身份,要嫁进武安侯府做世子正妻,很容易吗?”   上一世她日夜苦思,丝毫不敢懈怠,费尽心思才博得祁家老夫人的喜爱,让她出言力排众议,跌破众人眼镜,选了素有悍名的顾青竹做祁暄的夫人,祁家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是最受皇上与皇后敬爱的祁氏祖母,她决定事情,就是权威的。就因为老夫人,顾青竹才得以顺利的嫁入武安侯府。   但这一世,顾青竹很明显不会再费心去讨祁家老夫人的喜爱,所以,祁暄的威胁对她来说,并不是很管用。   祁暄见她笑容中透着苦涩,许是回忆起了艰辛,上一世他的确听祖母提过多回,说青竹这姑娘好,胆大心细心眼儿实,对他更是死心塌地,可当时他根本听不进去,一心认定了她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   顾青竹放下手里的杯子,指着变了色的茶汤:“茶要趁新鲜喝,过了那个时间,就算强行喝下肚,滋味已然变了。”无奈叹息又道:“我们的过往,今天之后就忘了吧。一场梦而已,醒来就该忘了。如今我有我想做的事情,你也有你的生活,这一世我绝不去打扰你,同样你也是,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俩只当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就好。”   祁暄一直低着头,顾青竹分辨不出他的神情,等了一会儿后,她站起身,又追加一句:“今后像今天这样的事,最好不要再发生。我不想被人看见和你有任何牵连。”   说完之后,顾青竹便抬脚欲走,谁料刚一转身,手腕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夺了过去,祁暄从背后抱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喃:“青竹,你太绝情了。”   顾青竹早已不习惯与他接触,不断挣扎:“你放开。”   可她越挣扎,祁暄抱得越紧,顾青竹没办法,只好用脚踢他,踩他,祁暄被踢了两脚,干脆一个旋身,将她放倒在先前他们坐着喝茶的矮榻之上,祁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危险:   “我们的过往,你当真能说忘就忘?我不要和你做素未蒙面的陌生人。”   顾青竹被他压在身下,瘦小的身体哪里是祁暄的对手,根本动弹不得,祁暄在她耳边不住低吼:   “我和你永远都不会是陌生人,上一世的错误我不会再犯,青竹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保证……啊。”   一连串茶壶砸碎的声音外加祁暄一声呼,顾青竹把祁暄推开,在他脸上愤然挥去一巴掌之后,兔子一般从他身下跑开,在楼梯口撞到听见动静上楼看看的李茂贞,李茂贞见她衣衫不整,发髻松动,刘海湿漉漉的,一边还沾着几片茶叶,俏脸上满是稚嫩的惊恐,再看祁暄,前襟后背上全是水,茶叶也不少,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对他们走来。   李茂贞下意识的挡在顾青竹面前,跟祁暄提醒:   “世子,这,这不合适吧。”   祁暄放下按在后脑上的手,手心沾了血,不知道是后脑上的,还是手心里有口子,狼狈程度,比顾青竹好多少,把李茂贞拉开,顾青竹不住后退,没两步就被逼到了墙边,祁暄喘着气,抬手撑在顾青竹的身体两侧,强势之气扑面而来。   李茂贞见状,以为祁暄还想继续干点什么,急得不得了:“世子,你冷静点,她还是个孩子啊。”   祁暄却不为所动,将顾青竹禁锢在他的胸膛和墙壁之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顾青竹的颈项之上,在她耳边轻道:   “记住我说的话,我不会重新选择,你也不会。若你不听,别怪我先斩后奏。”   顾青竹眉头紧锁,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李茂贞终于做好决定,在忠诚和良知之间,他选择了良知,打算对祁暄出手,解救无辜小姑娘的时候,就见顾青竹迅速出手,在祁暄腰间一点,祁暄身子一躬,顾青竹下脚不留情,在祁暄肚子上,抬起就是一脚把他给踹了出去,祁暄应声倒地。   顾青竹凶巴巴的往正欲抽刀的李茂贞瞥了一眼,吓得李茂贞立刻把刀插回刀鞘,惊愕万分的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看什么看?下去赶车,从哪儿把我劫来的,再送回哪儿去。”   顾青竹恶狠狠的放下这句话,就抹了一把脸,看都不看一眼从地上爬起来的祁暄,昂首挺胸的下楼。   李茂贞心有戚戚,第一次被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威胁,最要命的是,他居然真的有点怕了。往脸色不太好的世子看了一眼,李茂贞这时候才想起来尴尬:   “世子,你看这……”   祁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刀柄上,李茂贞赶忙把刀藏到身后,以表示刚才一切都是误会。   祁暄冷哼一声,将手心的血迹往身上擦了擦:“送她回去,顺便给她送条干帕子去。”   李茂贞应声而去,下楼走了两步又返回上来,踌躇问道:“世子,您没事儿吧?”   一句‘没事儿吧’不知怎么触到了祁暄的气门,只听一声怒吼:“滚——”   李茂贞吓了一跳,忙不迭跑下楼去。 第27章   顾青竹把红渠摇醒,红渠睡眼惺忪的张开眼睛, 揉了揉:“小姐, 我怎么睡着了?”   “还问我呢,跟你说着话你就睡着了, 我说怎么半天没回音呢。”顾青竹若无其事的对红渠这般说。   红渠纳闷极了,嘴里嘀咕: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不过很快就跟顾青竹赔礼:“小姐, 我昨儿晚上可能没睡好,下回肯定不了。那个……仁恩堂到了吗?”   顾青竹无奈点头:“到了, 阿坤在外喊了声,我才把你喊醒的,知道你没睡好。”   体贴的话让红渠感动极了:“小姐你真好。”   顾青竹汗颜下车,就见阿坤站在车踏下面一个劲儿的挠头,显然对自己怎么会打着瞌睡,就到了仁恩堂门前这件事十分纳闷,顾青竹兀自跳下马车, 进了仁恩堂大门, 红渠随在其后。   顾青竹暗自松了一口气,在药铺里左右回看两眼,柜台后的抓药伙计就出来了,见他笑道:“姑娘来了, 先生在后院儿呢。我去喊他。”   不一会儿的功夫, 那老先生掀帘子出来, 身上系了围裙, 手里拿着一把刚刚磨好的片儿刀, 刀身薄如蝉翼却硬实光亮,刀身上沾着水渍,顾青竹对老先生微微一福身,老先生笑了笑,来到他的诊台前,拿出一方干净的棉巾,将刀子擦拭了一下,放在桌面上摊开的刀袋里。   “姑娘前儿生病,可大好了?”   顾青竹病了之后,派人来和老先生交代过。   “好了。劳先生惦记。”老先生请顾青竹坐下,没说什么寒暄之言,顾青竹就直接切入主题:“上回与老先生说的事情,并不是我心血来潮,我是真的对医术很感兴趣,想跟在老先生身边学,药理和外理我多少都懂一些,虽然不说很精,但未必就比一般的医者差。如果老先生同意的话,那我过两天就来。”   老先生将身上的围裙解了,往顾青竹看了看:“姑娘,学医是一件挺累的事情。你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衣食无忧,何必吃这苦呢。”   老先生正说话,那柜台后的伙计就出来给顾青竹上了杯茶,顾青竹道谢后,对老先生回道:   “衣食无忧更要能吃苦耐劳,我不会刺绣,不会烹饪,不会琴棋书画,唯独懂一点医理,学医有多辛苦,我是知道的,老先生不必质疑我的决心,若是仁恩堂不肯收我,我也会到其他医馆去的。”   顾青竹直言不讳,将内心的想法对老先生说了出来。   老先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后,才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姑娘的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那老朽若再拒绝,岂非太矫情了。”   顾青竹一喜:“先生答应了?”   老先生捻须一笑:“姑娘诚心,老朽答应了。”   “多谢先生。”顾青竹起身给老先生行礼,起身时,目光瞥见桌上的刀袋,略微犹豫片刻后,才对老先生开口:“那个,我之前在一刀堂订了一套这种片儿刀,不过一刀堂的老板忽然换人了,我的刀也没了下文,不知道……”   不等顾青竹说完,老先生就明白她的意思:“哦,这个我有好几套,回头我给你重新修磨一番,别看是旧刀,但剔骨之类的还是旧刀好。”   这个道理顾青竹是明白的,上一世她在军中就有一套老军医留下来的趁手片儿刀,用起来特别好,只是现在她手里没有,只能去定做,还好巧不巧的遇上了祁暄这个混蛋,定做好的刀也没了。   谢过老先生之后,顾青竹便没再多停留,身上头上先前被泼了些茶水,尽管干了,但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出了仁恩堂就回家去了。   回去之后,洗了澡,换了衣裳,正打算把手头的那些医书收拾收拾,老夫人却传话,让她去一趟松鹤园。   没敢耽搁,直接就去了,刚进院子就听见一阵哭泣声,只见秦氏跪在松鹤园的院子中央,身后跪着顾玉瑶,手举过头顶,举着一本厚厚的家训,哭丧着脸,秦氏不住抽泣。   顾青竹从她们身边经过,两人都对她递来愤恨的目光,顾青竹不甘示弱,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挑衅的笑,将秦氏和顾玉瑶的愤怒值拉到了顶点,却又不敢在松鹤园里造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青竹从她们身边飘然而过。   跨进厅中,瞧见老夫人陈氏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下首处,顾知远低着头,一言不发。顾青竹进门之前,显然是在被陈氏训斥,顾青竹给两人行礼问安,顾知远也毫无反应,还是陈氏抬手让顾青竹起身。   “挪用你娘嫁妆这件事,确实是你爹和继母做错了。账房的帐送来了,我瞧了瞧,秦氏一共挪了十五万两银票,三千两白银,二百八十两黄金,我让吴嬷嬷去搜了你继母的房,搜出来十一万两银票,现白银二千六百两,金子二百两,据她所言,为我寿宴花销,用了三万五千八百两,都有账目,回头你看看,其他的皆用于她的日常开销上,你继母所花银两,你爹承诺从他的私库里补上,这事儿,我也有责任,所以,寿宴用的那三万五千两银子,由我来出……”   说到这里,顾知远才打破了沉默:“娘,怎么能让您出银子,说了都是我补的。”   陈氏一叹,看着这个糊涂透顶的儿子,沉声道:“既是为我寿宴的花销,便由我出。其他的你补上便是,一分都不可少,听见没有?”   顾知远羞愧低头,掀了袍角,给陈氏跪下:“娘,儿子知错了。”   陈氏冷哼:“哼,你知错了,那院儿里那个打算怎么处置啊?”   这个儿子简直被秦氏给迷得婚了头脑,当初她竭力反对扶正秦氏,并不是因为秦氏的身份低微,而是因为她早就看透了秦氏的品行,当年在府里做教书女先生,明知道沈氏进门没几天,偷偷摸摸暗地里勾了儿子的魂儿,嘴上说不要名分,不要任何补偿,可转脸肚子都大起来了,顾家还从未有过这种庶长子先出来的先例,偏让她给赶上了。   儿子糊涂,说什么都要保下母子,不顾反对把人抬了做姨娘,秦氏才算正式进了顾家的门。   后来虽然秦氏一直安分守己,可在陈氏眼里,秦氏这个女人的品行早就败坏了。所以当沈氏去世之后,顾知远要扶正秦氏,老夫人陈氏才大为不满,奈何老伯爷去了,儿子袭爵,成了新伯爷,虽然还算孝顺,但在秦氏这件事上,却很坚持,老夫人也拗不过他。   如今挪用先室嫁妆的事情发作出来,更加证明了陈氏当年的判断,秦氏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可做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可真叫人没脸。   陈氏的确气她,因此这回半分脸面都没给秦氏留,也是想利用这件事,让儿子彻底从秦氏身上醒悟过来,令陈氏没想到的是,儿子的糊涂已经非人力可以拉回,居然当着舅家老爷的面儿替秦氏顶了包。   其实他替秦氏顶包,对这件事而言,根本没什么作用,就算他补上银子,秦氏挪用先室嫁妆的名声也挽回不了了。   顾知远往院子里看去,正午的阳光下,秦氏给晒得汗流浃背,脸色却惨白惨白的,想着她身子本就不好,经不起这等折腾,可老夫人这边总要交代。   “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她,是我没有关顾周到。若我早些发现她的为难处,也就不会有这事儿发生了。母亲放心,回去之后,我定会好好的说她,再没有下回了。母亲就原谅她一回,别让她跪着了。”   顾知远满脸的心疼,看的陈氏简直操碎了心。   “这是你关顾不周到的问题吗?难道没钱就能去偷吗?亏你们都是读书人,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连我这个老妇人都知道,不问自取视为偷。我都替她臊得慌。”   陈氏的声音很大,足以让院中的秦氏听见。   顾知远低着头,不敢与母亲辩驳,陈氏见他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满肚子的教训之言,说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起作用,陈氏也懒得说了,挥手道:   “算了算了,这些道理我希望你回去好生想想,她今日能偷你先室的东西用,明日就能偷你的东西用。我顾家竟出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夫人,外头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咱们呢。”   陈氏的怨言,顾知远低头听着,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儿子知错了。”   就这榆木脑袋,陈氏再说什么都没用,干脆让他领着秦氏母女回去,还省得留在眼前碍眼。   顾知远低着头出去,将跪的有些腿软的秦氏扶起,秦氏靠在顾知远身上,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顾知远低头给她抹泪,像是在说什么安慰的话。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陈氏抹着胸口,大大的叹了口气,顾青竹上前说道:   “爹早晚会醒悟的,祖母别太担心了。”   虽然这么安慰陈氏,但顾青竹心里却很清楚,顾知远就没有个醒悟的时候,秦氏当年先是让李嬷嬷从顾青竹身上偷了私库的钥匙,将私库里的银钱,金银细软还有一封顾青竹都不知道的婚书拿走了,撑了一两个年头,相安无事的。两年以后才打沈氏嫁妆的注意。   顾青竹如今把上一世发生过得事情,进度提了提,先守了私库,让李嬷嬷偷不到东西,秦氏急着用钱,只能把歪心思动到沈氏的嫁妆上。 第28章   只要秦氏动了沈氏的嫁妆,顾青竹就能让她怎么吃进去的怎么吐出来。   “唉, 等他醒悟, 约莫不太容易。”陈氏也对顾知远也没有信心,摆摆手又道:“算了, 不谈这个。你娘的嫁妆已然交到你手中,里头包括不少店铺,田庄,你是打算照常经营下去, 还是转手换成现银?这些事你可有想过?”   虽然孙女年纪小,但陈氏觉得她做的事不像个孩子, 一年的时间, 她成长了太多太多,有胆识,有魄力,敢作敢当, 也是豁出去了。   顾青竹想了想:“铺子还是经营下去,都已经形成规律, 再加上舅舅那里给我安排了些可靠的掌柜, 我边看边学,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这些事情, 我迟早都要学着打理的。”   陈氏也颇为赞同, 又有些感慨:“你这孩子命苦些, 小小年纪没了亲娘, 又遇上这么个爹和继母。”   “我不是还有祖母吗?只要祖母在, 我就什么都不怕。”顾青竹见陈氏担忧,边说话让她宽心。   陈氏笑了:“是,你还有我。管他外面的人说什么,你只管做你想做的,祖母说什么都护着你。”   顾青竹感动,投入陈氏怀中,想起一事:“对了祖母,我确实有想过做的事情。我想学医。”   陈氏低头看她:“好好的,学那作甚?”   经历过盗取嫁妆的事情,顾家已然没有什么名声,青竹凶悍之名定会流传而出,在世人看来,盗窃先室嫁妆的秦氏固然无耻可恶,但找舅家出面争产,咄咄逼人的青竹也会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身上背负了此等流言,对她的婚嫁前程多少有点影响,而女子学医这件事,历来不是没有,但那都是贫家女无可奈何之下走的路,她一个伯府小姐,走这条路,势必又将为人所非议。   “我娘早早就过世了,我在庄子里一年,想了很多,要是我当年会医术的话,兴许我娘就能多活几年,世上像我这样早年丧母的孩子太多了,虽说人生老病死是寻常,但若我学医,能多救一人也是功德。”   顾青竹的话,让陈氏觉得又一阵心酸,沈氏这个儿媳妇,她从头到尾都是满意的,只是命薄,不足三十就没了,确实可惜。青竹这孩子吃过苦,有过经历,未曾因为苦痛而变得狭隘,反而生出济世胸怀,未必就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陈氏的想法变了又变,低头看孙女认真的盯着自己,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顾青竹感觉的出陈氏的松动,再接再厉劝说:   “祖母,我是说真的。我从前就喜欢看些医书,自从母亲去世以后,我就一直想学,城内有一家仁恩堂,那位大夫医术很好,我亲眼看见他给一个断了骨头的人医治,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我要去给他做学徒,希望祖母能够支持我。”   陈氏一惊:“你这孩子,都已经找好了地方才来问我,我若说不同意,你能回了人家吗?”   顾青竹果断摇头:“不能。祖母就算不同意……我也会去的。我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嘴长在别人身上,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都会有人说我不好,与其一辈子战战兢兢,活在别人的嘴里,那我宁愿被人骂,至少还能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儿,还能帮到人。”   “你这说法倒是新鲜,人活着不为名为什么呀?哪有人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的?”   顾青竹从陈氏怀中起来:“那我问祖母,如果我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别人会因为我安分而忽略我凶悍的事实吗?我决定从新夫人手里争夺我娘嫁妆的那日开始,就已经料到会被人打上了‘凶悍’的标签,别人才不管我是不是有隐情,是不是受欺负,他们只会看见我反叛的一面,继而对我下出定论。无论我做不做其他事儿,他们都会说我的。”   这些道理,陈氏怎会不知道呢。她不是个古板强势的人,希望子孙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思过日子,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那祖母不干涉你,但有一条,医馆里龙蛇混杂,你得保证自己的安全,尤其你现在……”   顾青竹沉浸在陈氏同意的喜悦中,替陈氏把话说完:“尤其我现在是个极其有钱的小姐。祖母放心吧,我会注意的,旁的地方我不敢说,但京城里的治安还是可以的,我不惹事,不惹人,安安分分的在医馆里学医,不会有事的。”   这般保证还不够,陈氏让顾青竹答应身边多带几个护卫,这才松口同意。有了陈氏的赞同,顾青竹就再没有任何顾虑。   *******   顾知远扶着秦氏回到西芩园,秦氏看着自己的房间一片狼藉,刚刚忍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惹得顾知远一阵心疼,安慰了许久。   账房来找顾知远去签补嫁妆的条子,秦氏坐在软塌上,收起可怜的表情,擦干泪看着周围正在收拾东西的丫鬟,吴嬷嬷带人来并没有翻的多狼藉,这些是她趁乱让王嫂子回来做的现场,就为了让顾知远看看,松鹤园那老太婆有多过分。   喊了两个丫鬟来给她揉脚,顾玉瑶和顾衡之进门,顾玉瑶直接就扑到秦氏怀里哭了起来,秦氏让两个捏脚的丫鬟下去,母子三人关起门来说话。   “娘,咱们今后可怎么办呀?”顾玉瑶带着哭腔,想起自己今后的前程,悲从心来。   秦氏的目光扫过顾玉瑶和顾衡之,冷喝一声:“哭什么。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   顾玉瑶收了眼泪,开始埋怨:“都怪顾青竹,都怪她!胳膊肘往外拐,居然找了沈家的人来算计我们,还有老夫人,平日里说的好听,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可瞧瞧她都干了些什么事儿。真把咱们当贼似的对待,若从前娘是姨娘,那也就罢了,可如今娘你都是伯夫人了,她们却还不把您当回事儿。”   秦氏听了这些心烦,闭上眼睛蹙眉一叹,顾衡之见秦氏这样,喝止了顾玉瑶:“别说这些了,没见娘难受着嘛。老夫人偏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今天才知道?一点气都沉不住。”   顾玉瑶对哥哥还是很信服的,吸了吸鼻子,便不再多言。   顾衡之年岁大些,遇事比顾玉瑶冷静多了。   “现如今咱们该庆幸,还有父亲护着,只是手里的钱全都没了,今后做事只怕没那么方便了。”   顾衡之拧眉,他也羡慕顾青学有个有钱的娘,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挥霍那么多银子,他前些日子手头宽裕之后,跟大家交往多了,明显感觉周围的人对他态度转变,这才刚起个头,居然就给腰斩了,说不气愤那绝对是假的。   秦氏见两个孩子愁云惨雾的样子,左右看看,小声说道:   “别太为钱操心,你们娘又不傻,虽然大头被吴嬷嬷搜走了,但我还私藏了一些,咱们这段时间内,倒也不用太担心。再说了,这回因祸得福,让你爹开了私库,只要他开一回,娘就有本事让他开第二回 ,第三回,你们爹是忠平伯,偌大的伯府,百年积攒下来的钱不会比沈家少,你们就放心吧。”   两个孩子的心稍稍定了下来,顾衡之无奈坐着,顾玉瑶嘴嘟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抱怨:   “反正说来说去,都怪顾青竹。自私自利,小家子气,心眼儿还坏。这么凶悍,我看以后谁敢娶她。”想起这事儿,顾玉瑶对秦氏道:“娘,您现在是顾青竹的嫡母,她的婚事捏在您手上,将来您可不许给她配什么高门大户,最好是小门小户,打死了婆娘的鳏夫,让她嫁过去天天挨打,天天干活儿,让她这样嚣张跋扈的。”   顾玉瑶越说越离谱,口头宣泄心头只恨。   顾衡之拿起兄长的架子:“玉瑶,别说了。也不怕隔墙有耳。”   “隔墙有耳我也不怕,她……”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氏打算了:“够了。这些话以后不许说了。”   顾玉瑶被母亲和兄长教训,有些不服,委屈的转坐一旁,秦氏见她这般,最终还是没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了句:“有些话,藏在肚子里就成了,非要全都说出来,让别人知道吗?”   顾玉瑶面上一喜:“娘的意思是……”   秦氏冷笑一声:“哼,一个小丫头片子,如今仗着舅家人撑腰,摆了我们一道,可他沈家终究远在百里之外,她舅家再有能耐,又能管得了她几时?你们以为这回咱们输惨了吗?其实不然……”   顾衡之与顾玉瑶对视一眼:“娘此话何意?”   秦氏笃定一笑:“顾青竹就算把所有的嫁妆都要回去,以为我们就再无别的办法翻身了,可她哪里知道,我们手里还有一样最关键的东西在。”   崇敬侯府的婚书。顾青竹只怕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和崇敬侯府的二公子有婚约吧,当年沈氏和已故崇敬侯夫人万氏悄悄立了封婚书,两人感情好,先立婚书,等两个孩子长大了,看对眼后,嫁娶成婚,知道的人不多,只有崇敬侯和万氏身边的一些人知道,可前些年,万氏去世之后,她小院儿走水过一回,婚书被烧了,而沈氏藏在私库里的婚书,就是唯一的一封。   那婚书上写的明明白白,只要顾家女嫁过去,万氏一半的嫁妆另二十万两银子,全都是顾青竹的。不过现在嘛……这份好事,只怕怎么也轮不到顾青竹身上了。 第29章   祁暄在一刀堂二楼坐了半晌。   他从来没有想过, 青竹会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就算是恨他, 讨厌他, 她也不会离开。   然而今天与青竹的一番对话以后, 彻底将祁暄的这个想法给推翻了。原来她不是只有留在他身边这一个选择,生命给了他们重来的机会, 也给了她重新选择的机会,正如她所言, 现在她十三岁,是忠平伯府的小姐, 而他则是武安侯府的世子, 在其他人眼中,他们两个是没有交集的,已经不再是从前那种,他觉得理所当然的关系了。   怅然若失走下楼,护卫已经替他把马牵来,正要上马, 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道惊喜的喊声:   “幼清, 真的是你。”   幼清是祁暄的字, 早年身边的朋友都会这么喊他, 祁暄回头, 循着声音望去, 两个少年一脸喜色向自己跑来, 看着他们的脸, 祁暄一时有些认不出。   左边少年略高,一袭蓝灰直缀,腰系翠玉,皮肤略黑,眼睛倒是挺大,炯炯有神的,正是先前出言喊他之人,右边少年略为俊秀,文质彬彬,牙色长衫,姿态风流潇洒,此时也正惊喜的看着祁暄。   看见这两人的笑,祁暄僵化的脑子里忽然有了点印象,陆家三公子昌明,和楚家六公子连思,这两人少年时,多与祁暄混在一起,不过后来,祁家事多,久而久之,几人关系就疏淡开。   “怎么这副表情,不认识我们了?”   楚连思是尚书令楚大人的六公子,说话时总噙着一些笑,亲和帅气。楚家的幺子,楚大人的心头肉,母亲是福安郡主,不过楚大人退了之后,楚连思好像做了外省的知府,多少年都回不来京城。   “怎会不认识,你是楚连思,他是陆昌明。”祁暄有些转换不过来,毕竟他已经不是少年了。   “没错没错,幼清还记得我们。”陆昌明爽快人一个,朗声笑道:“你不是跟你爹去打仗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也不通知哥儿几个,哥儿几个前几日还商量着等你回来要给你接风呢。”   陆昌明说着就搭了祁暄的肩膀。他父亲是首辅陆大人,没入仕,后来娶了江陵县主,跟着到江陵去了。后来怎么样,祁暄倒是没关注过。   印象中两人不是什么奸险小人,行事磊落,疏财仗义,只文不成武不就,按照大人们的眼光来看,两人是那种不学无术,没什么出息的纨绔子弟。   陆昌明勾肩搭背,亲热的拍了拍祁暄胸膛:“走走走,相请不如偶遇,就今儿了。我让旬阳在德胜楼摆桌,搭了台子点戏,喊上守业他们几个,咱们今儿不醉不归。”   就这样祁暄还没上马,被两个十多年前的故人给拉走了。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人是被陆昌明和楚连思架着走的,都是官宦子弟,成长环境差不了多少,合得来的就没那么多规矩。   德胜楼里来了一群衣履显贵的少年公子,伙计在外招呼,殷勤周到。   祁暄被陆昌明和楚连思拉着上了二楼,大伙儿瞧见祁暄都热情簇拥过来,祁暄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他们一个个的都辨认出来。   “要不我爹怎么老让我去军中历练呢,瞧咱们祁少爷去了一趟军里,气度都整个儿不同了。”楚连思是这些人里最活跃的,众人跟着起哄称道。   祁暄心里还在想顾青竹的事情,闻言只是笑笑,并不多言,看着这些清朗少年们谈笑风生,回想自己青葱时的风貌,鲜衣怒马,烈焰繁花,终日潇洒,不知愁滋味,然而青竹呢,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从前他总责怪青竹处事强势,心机深重,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她会这样,没有人天生愿意勾心斗角,还不是形势所迫。他被人算计远走漠北,严苛的环境彻底将他的天真击溃,让他变成了从前‘最不屑’的一类人,才明白人活在世,若想不被人欺,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他是如此,青竹又何不是呢?   酒到嘴边,又给放了下来。   跟陆三和楚六等的聚会很轻松,热热闹闹,不用费什么心思,这算是祁暄重生回来以后的第一次和朋友相聚,他的少年时代便是这样在这样轻松和乐,众星拱月的环境中度过的。   只有经历过才知道,年少时的温床是以后金戈铁马时的墓葬。小时候不明白这个道理,长大以后,各种残酷的事情会让你明白个彻底。   耳后一阵风,祁暄下意识抬手在楚六后脑处一抓,截获了一支钝头木箭,箭身红木制,白羽刹翅,箭头也是木制,很钝,不是杀人的箭矢,更像是射箭玩乐用的。   楚六眼角瞥见一道红光冲着自己过来,想躲开却来不及,以为就要被砸到了,没想到被旁边的祁暄给抓住了,竟是一支红箭,就算不是杀人的箭,可这砸到他的后脑上可绝对不舒服,众人也被这一幕给惊住了,一是惊讶怎么会有一支红箭,二是惊讶祁暄的身手和反应。   祁暄将箭摆在桌上,众人围过来看,他却走到栏杆旁往箭射过来的方向观望,看那箭的力道,应该不是故意以楚六的后脑勺为目标的,更像是流箭,射偏的感觉。   众少年因为这支箭而义愤填膺,激愤着要到对面去找人算账,楚六正阻止着,正吵闹之际,楼梯上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还有蹬蹬蹬蹬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公子首当其冲,上了德胜楼二楼来,那少年公子神情有些倨傲,手里拿着弓,一上来就东张西望,像是寻找什么,身后有个跟班样的人一声喊叫:   “公子快看,在那儿。”   二楼的客人不多,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陆三手里拿的红箭。   倨傲公子带着他身后一行人,直接走到陆三面前,伸出手,态度强硬的说道:“本公子的箭,还回来。”   陆三看着他,眉头蹙起,正要回应,却被一旁楚六给拉住,楚六对陆三使了个眼神,让他往倨傲公子身后看去,这倨傲少年之后,皆为世家子弟,足见这少年身份。   可陆三意识到问题,可一旁不明所以的其他人就不知道情况了,对那倨傲公子便道:“小公子的箭怎么射到这里来了?得亏没碰到人,要碰到了还得了。”   说话的是宁远伯之子李旬阳,在家行七,属于心直口快,最正义一人。   倨傲公子没想到有人敢当众训斥他,拧眉正欲发作,被身后的贺绍景给拉住,在倨傲公子耳旁说了几句话,那公子便将眼前这几个人都环顾一遍,知道都是官宦子弟。   贺绍景上前拱手抱拳:“原是李世子,宁远伯近来可好?三少与六少都在,失敬失敬。”   贺绍景是崇敬侯府世子,陆三和楚六纵然不爽,也只得与他回礼,李七随手一拱回礼:“贺世子客气。不过咱能别岔开话题吗?你朋友的箭射到了我朋友,总该过来陪个礼吧。”   刚说完,那倨傲少年身后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子就讥笑出声:“哈,好大的脸。又没射伤了谁,凭什么让我家公子赔礼?莫不是讹上了吧?”   李七是个耿直的性子,听人这么说话就急了:“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又没要求其他的,就是让你们来赔个礼,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的箭差点打到人,陪个礼有什么不对?”   那唇红齿白的小子还要继续分辨,就听那倨傲公子对着李七开口问:“你是李政家的?”   李政是李七的父亲,宁远伯的大名。   一个年岁不大的公子居然口气这样狂妄,李七似乎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可此情此景,他怎么能低头,正欲再言,直觉胳膊被人拉住,祁暄上前站定,他个头儿极高,站在那小公子面前,足足高了大半个头,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那小公子先前还拧眉,见到他,语气奇了:“祁暄?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旁贺绍景也有些惊讶,面露喜色来到祁暄身旁:“幼清何时回京的?怎不派人知会一声?”   祁暄打量着三皇子萧瑜,知他少年时就这般嚣张。一旁的贺绍景,与他交手好些年,最熟悉不过的对手,祁暄年轻时十分信任他,把他当成知交朋友,只可惜明月照沟渠,这人算计起他来,可从未顾及过任何。   恍然一世再见面,说不出的感觉。   “前几日刚回。不是,你们这唱的哪一出?无端端的射一支箭过来,知道的说你们在打羽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杀人放火呢。”   祁暄说话的分量可比李七重多了,三皇子萧瑜就算嚣张,也不能对祁暄怎么着。若今天是遇上京城任何一家的人,萧瑜都不会是这态度,可祁家如今的势头,眼看就要冲破云霄了,谁敢轻易得罪。   贺绍景见萧瑜不言语,便赔笑上前:   “嗨,早知道你在,咱们也不过来了,直接让人请你过去就是。”   贺绍景和祁暄的关系还不错,两人都是侯府出身,家里沾着一点姻亲,因此两人小时候便认识,一起玩到大的。   祁暄的姐姐是祁贵妃,贺绍景的姐姐是德妃,三皇子萧瑜,便是德妃之子。 第30章   祁暄瞥了贺绍景一眼, 从陆三手里拿回了红箭,递给三皇子萧瑜,萧瑜接过,揶揄道:   “前儿听我母亲说武安侯就要回京了, 没想到你先回,静悄悄的都没人知道,莫不是当了逃兵吧。”   萧瑜这话是打趣, 只有相熟的人才能这样,他身后的人跟着赔笑了几声, 被祁暄冷冽的目光一扫, 笑声才止。   “回来那日我连夜进宫复命,皇上没告诉三公子罢了。”祁暄不打算跟萧瑜客气, 上一世,三皇子萧瑜一直不服太子,欲夺太子之位, 背地里做了不少小动作, 全然不顾兄弟之义,不是贤良人。   萧瑜一愣, 被祁暄这吃了火药的态度弄得眉头蹙起。   自讨了个没趣,往贺绍景看了一眼, 贺绍景这才上前打圆场:“皇上日理万机,还有空管咱们这闲事, 今儿能遇上就是默契的, 我看咱们也别去对面了, 就在这儿再摆一桌,让幼清给咱们讲讲西域风情。表弟觉得如何?”   萧瑜不置可否。他们带来的人自然没有异议,而陆三,楚六等听崇敬侯世子贺绍景喊这位傲慢公子为表弟,也就都猜到了这位身份,尽管心中觉得不甚乐意,也不敢说什么。   ************   顾青竹果真来了仁恩堂,为了避免麻烦,她换了一身男装,将头发梳成一个道士发髻,看着就像个眉清目秀的医馆小伙计。   仁恩堂总共就三个人,一个治病的卢大夫,两个抓药的伙计。   一开始卢大夫和两个伙计都以为她会点医术只是说说而已,但一番交谈下来才发现,顾青竹不仅医理通透,抓药,开方子,诊脉,无一不通,甚至对于一些罕见的疑难杂症也颇有自己的一番见解,让卢大夫感到十分惊讶,好多次打听那个教顾青竹医术的道姑是何方人士。   仁恩堂的事情定下来之后,顾青竹还得忙活沈氏的嫁妆,那些被秦氏用掉的银子,经由顾知远的私库一分不少的贴补出来,顾青竹与顾青学商量之后,将现银暂时存入银号之中,提取人本来是姐弟俩,但后来顾青学主动提出,提取人写顾青竹一人,因为他这回就中了计,引狼入室,差点把银子弄丢了,写顾青竹的名字,可以保证他今后不会再为人所惑,而他若要用银子,直接跟顾青竹说便是,顾青竹想了想,没有推辞,毕竟学弟今年才十二,心智等各方面都不完全,若有人存心骗他的话,确实有些危险。   忠平伯府新任伯夫人挪用先室嫁妆一事,终究还是传了出去,而与此同时,顾青竹的大名如今也成了众夫人小姐聚会时,时常提起的,毕竟她是以女儿的身份,主动向父亲与继母提出要收回先母嫁妆的,并且态度强横,直接找了舅家来主持公道,俨然一副讨债的模样,虽然讨要母亲嫁妆,并没有什么错,但她大张旗鼓,劳师动众,将父亲和继母逼得下不来台,从孝道的角度来说,确实有些下手过重,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印象。   暗地里有些夫人小姐都笑称,这样凶悍计较的媳妇可是不敢要的。   沈博虽然离开了京城,但怕顾青竹打理不过来,特意让沈家本家的几个掌柜过来,统一的将顾青竹的铺子进行了一番梳理。   顾青竹上一世打理了十多年武安侯府,上上下下无不妥帖,沈氏的嫁妆虽然庞大,还不至于让她难以应付,最多就是人手上有点不足,但沈博派来的几个能干实事的掌柜,就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按照原先说的,从顾家手中接回来的五间店铺,里面所有顾家出身的人全都退回顾家,歇业几日,整理往常账目的同时,顺便重新招人来做。   五家店铺,一共被顾青竹退回了一百五十六人,这一百五十六人全都是早年间卖身沈家的长工,这一下子失去了店铺里的工作,回到府里之后,都等着安排新差事。   顾青竹也很规矩,每个退回来的人都给了五十两银,这笔银子由管事的拿到了秦氏跟前儿,秦氏正半躺在罗汉床上养神,听了管事回禀,问道:“一共给了多少呀?”   “回夫人,一共是七千八百两。”   管事尽责回复,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银两啊。二小姐出手还是相当大方的。   秦氏听到数额,才缓缓睁开眼睛,瞥了一眼管事身后小厮手里的托盘:“倒是不少。那就收下吧。”   “是,若夫人收下银子,那退回来的那些人该如何安置呢?”管事鼻眼观心,磕着眼睛对秦氏发问。   秦氏拧眉:“什么怎么安置?”   “是这样的夫人。若是您发话收银子的话,那退回来一百五十六人就要留在府里谋生活了,可府里的活儿就那么多,咱们原本的人就已经够用了,一下子多了一百五多人,府里没那么多地儿安置啊。”   这就是让管事头疼的地方,不是一个两个,是一百五十多个啊,他们府里原来伺候的加起来,也差不多就这么多人而已。   秦氏看着管事老刘:“那依你的话,该怎么办?”   “回夫人,若是让老奴来说的话,把这七千八百两银子分给那些伙计,让他们自谋出路去,咱们府里不缺人,这样一来,就不用打扰原有的生活。”老刘说的是实话。   然而却得不到秦氏的理解:   “银子全都分给他们?还要让他们自谋出路去?刘管事,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些人可都是跟顾家签了死契的,一辈子都要供顾家驱使,怎么我还得倒贴银子让他们走?”   最关键是,七千八百两啊。这一大笔数目,轻易能出手吗?   老刘对秦氏的话似乎并不觉得奇怪:“正因为签的是死契,所以没法买卖,若他们不走的话,就得在府里找活计,府里没这么多活计让他们做呀。”   秦氏心思灵活,一下就做出了决定:   “府里没这么多活计,你不能找其他的呀,顾家那么多庄子,随便塞点人进去,哪怕砍柴烧水捡线头,总能找到事儿干的。府里各房伺候的人,也能再安排点过去,这么点小事难道还要我跟你说吗?”   老刘抬眼,看着秦氏:“夫人,一下子多这么多人的开销,只怕……”   不等他说完,秦氏就打断:“只怕什么?偌大个伯府,难道连几个下人的饭都供不起吗?”   老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对秦氏留下一句:   “既然夫人这么说了,那待会儿我让回事处的管事来找夫人,请夫人亲自划线,看看哪个院儿里安排多少人,回头夫人给了准话之后,咱们才好安排下去。”   秦氏一门心思都在那七千八百两上,只点了点头,老刘心中一叹,让人把放着银票的托盘搁置在秦氏手边,便出去了。   老刘一走,秦氏就迫不及待将银票拿起一张张点了又点,心道一句:沈氏的嫁妆全都落到顾青竹手里,这下那丫头可是真发达了,一出手就这么多银子,也不心疼。   老刘从西芩园出来之后直奔松鹤园,将事情跟老夫人陈氏禀告:“老夫人,夫人这么做其实并不对。”   七千八百两的银子固然很多,可是要把这些人留下来,将来面临的麻烦会更多。   陈氏拧眉一叹:“管家的权在她手里,她当家,她说了算。”   “可是老夫人,这样下去的话……”老刘是老夫人的陪房,跟着伺候了几十年,心里自然是想顾家一直好下去的。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让他们折腾去。你去把主院和西芩园的账目划到一起,府里一切开销都走他们的帐,盈余也全都交给他们,每笔账都记清楚就成了。其他的不用管了。”   老刘得了老夫人的话,心里就有底了。   退下之后,就去了回事处,没多会儿,回事处就拿着厚厚的一沓单子去了西芩园,既然是新夫人做主把人留下来的,那么安排人去哪里的决定,自然要交给新夫人做才行。省得将来,有些人倒打一耙,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反而说不清楚。   *******   顾青竹在医馆里待了十多天,差不多已经熟悉,只是现在她还不能独当一面,毕竟年纪太小,病人不信任也是有的,不过顾青竹并不介意,只要能让她在医馆里,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她也就满意了。   反正怎么着都是救人,她救或者卢大夫救都是一样的。   顾家的马车停靠在医馆右边的巷子里,她每天早上来,晚上归,清静了几日,不过这两天,每次她出门的时候,都能在另一边的转角处看见祁暄牵着马堵她。   头一次对祁暄生出了厌烦,这人怎么就听不明白呢。上次她都跟他说的那么直白了,还对他动了手,要他还有点理智的话,就不应该来纠缠了。   他有他美好的人生,他们完全可以不再交集,干什么非得拘泥于上一世,他要是个从一而终的人,那顾青竹还能想明白,关键祁暄他不是啊。   顾青竹懒得搭理他,爱站爱等都随他,反正她不会再搭理他一句,总有一天让他自己待不下去了,那样顾青竹就能真真正正的过上平静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啊,我的青竹今天还是那么美。   女主:呵,你这个男主依旧被人讨厌。 第31章   祁暄远远的看着顾青竹走出仁恩堂, 她分明看见他了, 却故作不理,冷淡的态度让祁暄十分挫败。   顾青竹上了马车,缓缓行驶在朱雀街上。祁暄牵着马, 不远不近的跟在她马车后面, 只希望她能在风吹起车帘的那一刹那看见他。   他从未这般卑微的期盼着另一个人的关注,正如上一世, 青竹那样期盼他。   一切都是因果循环,种什么因, 得什么果, 哪怕时光逆流, 因果都不会发生改变。他错了就是错了, 不会因为重新来过就能够把所有错误一笔勾销。   马车经过朱雀街, 转过街角就是安平巷。   祁暄深吸一口气, 正欲上马离开,瞥见左前方不远处人声鼎沸, 一群人指指点点的围在那里,祁暄没在意,翻身上马, 往那人群中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姑娘正低头哭泣,身后一个人躺在草席上, 盖了一块白布, 小姑娘颈子后头插着稻草, 是要把自己卖了的意思。   祁暄夹起马腹,往前走去,围观的一个人忽然转身,差点撞上祁暄的马,祁暄勒了缰绳,那人骂骂咧咧的扬长而去,祁暄往旁边看了一眼,寻了个人少的地方继续走,可走了两步就勒马停住了。   带着疑惑扭头往那卖身葬父的小姑娘看去。   翻身下马,拨开人群,来到前排,那小姑娘哭哭啼啼的,一张脸生的还算可以,身穿孝服,脖子后插稻草,旁边撑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字体秀气,写了她卖身的要求,纹银一百两。   这兴许就是她到现在还没卖出去的原因吧,纹银一百两,别说殓葬一个人,就是葬了全家都够,普通百姓家一年的伙食费最多也就二十两,一百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祁暄认得她,她是青竹身边的丫鬟,名字好像叫什么柔,记不太清,不过她这人倒是有点印象,在青竹跟前儿似乎颇得脸面,里里外外都看见她在忙活,只是后来年纪大了些,配了个老实庄头作嫁,才离了青竹的身边。   刚才青竹是坐马车离开的,所以没看见这丫头,若看见了,定会将她买走。   那如果现在,他抢先一步把人买走的话,看在这丫头的面儿上,青竹是不是能再见他,和他说说话?   这么想着,祁暄从怀里就掏出了一张银票,递到那丫头跟前儿,那丫头哭丧的脸都愣住了,仰头看他,祁暄抛下银票,说道:   “拿着银子把人葬了,再去东升客栈找间房住下,回头我派人去找你。”   那丫头接过银票,呆愣愣的给祁暄磕头,周围先前指指点点的人,现在也没什么话说了,刚说这姑娘卖的太贵,不会有人买,这就给人买走了,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啊,还真有那有钱没处花的主儿,买这么个小姑娘回去。   祁暄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大好事,心情乐得要飞起,青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对身边的下人都很关照,她就算不肯见他,那她身边的人总该要来见一见的吧。   反正现在,只要青竹肯见他,管他什么招儿,祁暄都已经不在乎了。   第二天,顾青竹到仁恩堂,卢大夫给人出诊去了,药铺里拿药的人不少,伙计手忙脚乱,积了两副配好的药没送,顾青竹见他走不开,便主动提出去给人送药,伙计千恩万谢。   顾青竹出来之后,红渠就跟了上来,为了配合顾青竹,她也换了身男装,看着假小子似的,让顾青竹觉得好笑。   红渠替顾青竹背起药箱,见小姐不赶自己走,就神气活现起来,打趣道:“唉呀,也不知道谁家有这福分,让小……呃,公子亲自送药过去。”   顾青竹只是笑笑,提醒她药箱别碰到别人。   这两副药是城西一家老主顾用的,府里老夫人年事大了,不方便出行,一般都是仁恩堂把药熬好了送去,今天正巧药铺里忙,伙计没空,才让顾青竹跑这一趟。   送完了药,红渠看见茶摊儿,就说自己渴了,其实就是不愿回仁恩堂去守着,顾青竹无奈一笑,陪她坐下,要了两杯热茶,带四样干果,红渠得意极了,坐下后就不客气的吃起来。   顾青竹只喝茶,对吃的不感兴趣,左右看看街景,看看人头攒动,倒是颇有一番闹市间的太平感悟。   就在这时,一声高亢的尖叫声传过来,街上行人都吓了一跳,红渠端着茶碗上前凑热闹,就听前方不断有喊叫传出,还伴有男人的叫骂和周围人一声高过一声的抱怨。   红渠探了情况,过来回禀:“少爷,是一对夫妻打架。女的跟个疯婆子似的,头发也不知道都就没洗,身上可脏可脏了。”   伴随着红渠的那一声‘疯’字,人群那头又传出一阵类似杀猪似的惨叫,这声音若非真是痛苦至极是发不出来的,顾青竹哪里坐得住,往声音的源头探去,红渠放下手里的茶碗,背起药箱追上去:   “少爷,您去干什么呀,一个疯婆子而已,回头再伤了您。”   顾青竹恍若未闻,拨开人群,果真看见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污垢的女人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周围一片狼藉,卖菜的,卖鱼的,卖花草的摊子全都给掀翻了,卖鱼的人坐在地上骂天骂地,几个盆全都被掀了,周围全是水,盆里的鱼在地上翻肚子跳,没有水就是抓回去也没用了。   男人手里拿着麻绳,看样子是想把女人绑回去,女人在地上痛苦的挣扎,惨叫一声高过一声,眼睛不住上翻,嘴里开始吐白沫。身上脸上全都蹭在泼了水的泥地上,脏的简直没法看。   顾青竹让红渠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针灸带,没什么犹豫就走上前,那女人力气特别大,被男人压着,还能顽抗,嘴里的声音真比杀猪的好听不到哪儿去。   顾青竹拔出一根针,蹲下身子,飞快出手,一根针扎在她的神庭上,女人瞪大了眼睛,浑身开始抽搐,男人一愣,看向顾青竹,手底下的力气松了,顾青竹拧眉冷道:   “把她两只手按在后面,别动。”   顾青竹的声音有一股天生的威慑,男人见她手里拿着针,慌忙回神,费了死力,才把女人抽搐的两只手固定在身后,顾青竹再度施针,短短一息间,她便在女人的额头上施下了五六针,下针后一会儿,女人的抽搐就得到了缓解。   “扶她起来。”顾青竹再吩咐。   男人照做,这个时候已经没法去管这小公子是谁了,看他出手有点门道,下意识听他吩咐。   女人被扶着坐在地上,依旧疯疯癫癫的翻白眼,顾青竹在她头上摸穴位,男人以为这小公子嫌脏,说:   “俺让俺娘来抱住她头吧。怪脏的。”   红渠也在后头说:“是啊,少爷,多脏啊,您别脏了手。”   “无妨。”顾青竹摸准了穴位,刚要刺,那女人的头就转开了,试了几回都这样,顾青竹无法,只能跪到地上,一只手环过那女人的颈项,将她的头固定在自己手弯里,不能动弹之后,才稳稳的下针。   女人的眼睛越瞪越大,表情十分痛苦,围观的人都驻足看着,以为那女人要死的时候,女人突然一声呕,就大吐特吐起来,那气味别提多难闻了,周围的人离得挺远,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生怕那女人吐的东西溅到自己身上,而离得最近的顾青竹却丝毫没有退怯,将女人身子往前倾,一条胳膊拖着她的颈项,另一只手在她背后给她顺气,拍打背部的穴位,让她能把腹中秽物尽数吐完。   女人吐了好长时间,终于到最后吐无可吐了,才趴在顾青竹的胳膊上喘息,先前的癫狂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虚弱。   顾青竹见女人好些了,才把她扶起来送到男人手里,男人呆愣愣的看着她,顾青竹从地上缓缓立起,胳膊上,衣摆上尽是泥土污垢及女人吐出来的秽物,从衣袖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顾青竹一边擦拭身上的污渍,一边对男人吩咐。   “这种失心癫,你光是锁着她不出门没用的。平日里少吃些东西,最忌油腻,生冷。这种病人得干净着养,不然越关越严重。”先前替这女人治病时,发现她脖子和手腕处都有绳子的印记,家里有这种病人,为了防止她出门打人,很多都选择把人绑在家里,不是什么错,但方法不正确。   顾青竹把手上的脏污擦干净以后,从药箱里拿出了纸笔,蘸了墨,写下一个药方子,递给那男人,吩咐道:“这是一贴息风药,牛黄一钱,天麻三钱,地龙,全蝎各五钱,再加一两甘草,一两茯苓,六碗水煎成一碗,每日午时服用。”   男人愣愣的不敢接手,还是红渠把药方子接过去,放到他怀里女人的身上,却也只敢伸长了手放下,根本不敢靠近。   顾青竹将东西收拾收拾,见红渠怕脏,就自己背上了药箱,从人群中走了,自己也感觉到,身上的气味实在不好闻。   人群中好些人都对顾青竹竖起了大拇指,觉得这小大夫人小本事大,还有一颗医者父母心,很是难得,有些还在打听这小大夫的出处。   顾青竹背着药箱从一辆马车旁经过,车链子后头露出一张惊讶的脸,一直目送着顾青竹的背影离开。直到她转过街角,贺绍景才放下车帘,对于先前看到的一幕,犹在咋舌。 第32章   顾青竹身上脏了, 只得回府换衣裳,红渠到现在还在咋舌中,一边替顾青竹拿换洗衣裳, 一边忍不住对顾青竹问:“小姐, 先前那个疯女人那么脏,您怎么一点不介意呀?”   红渠的话是委婉了说的,那种情况下, 谁都会退让三尺, 包括她这个小丫鬟, 一时都难以接受。   顾青竹将外衫除去, 随口答:“脏又不传染,怕什么。”从前在军里的时候, 更脏的环境她都待过,看着那些为国为家而受伤的将士, 只要能救性命, 哪里还管脏与不脏呢。   “话虽这么说, 可……”红渠支支吾吾的, 忽然就给顾青竹跪下了,顾青竹看了她, 不明所以, 红渠就道:“小姐,红渠知道错了,先前那些脏活儿应该是奴婢来做的,奴婢非但没做, 还躲得远远的,奴婢实在太不应该了。”   顾青竹觉得自己身上还有点味道,便没有扶红渠,抬手让她起来:“不必如此,人之常情罢了。”   说完之后,便入了洗房,仔细清洗一番,换了身衣裳,回到仁恩堂。   仁恩堂里已经没有早上那么忙了,伙计从柜台后面出来,问她们:“怎的去了这么久,我忙完了之后,特意跑了一趟赵员外家,却没遇见你们。”   这伙计叫昀生,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京城人,十六岁的时候被家里送来仁恩堂里当学徒,跟了卢大夫三年,颇通医理,一些小毛小病的,也能医治医治,做事很妥帖,对顾青竹她们很照顾,一般不会劳烦。   顾青竹只随口应了声,倒是红渠把她们在路上遇到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讲给昀生听,昀生听得钦佩不已,原本他和卢大夫一样,觉得顾青竹这么个富家小姑娘,可能就是从别处看了一点医书,懂了一点点医理,就想着济世为怀,可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真不得了,懂的医理全都是一些实践型的,一开口就知道并不是从医书上看来的纸上谈兵,要么她自己亲身实践,经验丰富,要么就是教她的人委实厉害,而小姑娘这个年纪,不可能是亲身实践出来的经验,只能是后者,所以,卢大夫一直说,这小姑娘的师父定是华佗转世云云。   “哦对了,这里有封信件,指明交给你的。”   听红渠把事情说完,昀生才想起来有这回事,把柜台上的一张纸递给了顾青竹。   顾青竹正在收拾药箱,先前打乱了些,接过纸张,有些纳闷:“确定给我的?”   她来仁恩堂才多久,除了陈氏,就没人知道她在这里,谁会给她信?半信半疑,打开了那张纸,红渠也觉得奇怪,凑头过来看,只见纸上就写了四个字:东升客栈。   “这什么呀。就这几个字啊?”   红渠小时候跟小姐后头学过字,所以认得。可正因为认得,才觉得奇怪,莫名其妙四个字送过来,没有署名,谁知道是谁给的。   “就这个,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卖油郎小五送来的,一个婆子给了他五文钱,让他送过来。说只要交给青竹你,你自然会明白什么意思。”   昀生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顾青竹知道。   红渠一头雾水,云里雾里:“什么我家少爷就明白了?几个字而已,连个署名也没有……”   顾青竹将纸合起来,对红渠道:“别咋呼,我知道了。”   红渠和昀生对望一眼,红渠咋舌:“少爷你知道了?”   顾青竹将信收入袖袋,眉头深锁,纸上赫赫祁暄的字迹,她看了十几年,再没有比这更熟悉的了。   他又想干什么?   东升客栈是城东一家酒楼型客栈,离仁恩堂很近,不过一个转角的路程,他知道她在仁恩堂,知道她在干什么,提起东升客栈就是想要她过去。   祁暄这人从小是福窝里长大的,对人情世故不通透,后来众叛亲离,被发配去了漠北,才一夜转醒,摸爬滚打,挣了一身功勋,战场上他杀伐决断,在军中建立起威信,不可置疑,他是有天分的,可能也正因为这天分,使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普通人相处,习惯性高高在上。   她若不去的话,说不得下回他就要自己上门来,那样更麻烦。   将药箱收拾好之后,顾青竹让红渠在医馆里帮昀生研药,只说东升客栈很近,她去见个人就回来。   红渠原本是要跟去的,顾青竹坚持,只得留下。门外的护卫见顾青竹出来,赶忙要驾车,顾青竹走过去说了声:“我去东升客栈拿个东西,就在转角处,不用跟来。”   护卫仁叔却坚持:“小姐,沈老爷吩咐要保护好您。我陪您走一趟,在外头等您便是了。”   仁叔是沈博派来保护顾青竹的,为人十分谨慎,顾青竹不想为难他,便同意让他走一趟。   来到东升客栈门前,仁叔抱胸在客栈外站着,叮嘱顾青竹若有事大喊便是。   到了客栈里头,顾青竹并没有发现客栈有什么不对,一楼大厅里客人还挺多,来来往往的,左右观望几眼,就有眼尖的伙计过来问她:“可是顾家小公子吗?”   顾青竹点了点头,伙计就殷勤的将她引到三楼,东升客栈一楼,二楼都是酒楼,三楼四楼是供客人休息的客栈,生意很是不错,不过今儿上了三楼就发现,楼下的喧闹跟这里似乎很不一样,显然三楼没什么客人,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什么。   伙计送她到一间客房的门口便退了下去,顾青竹试着推了推门,门就从外而内地开了,走进去就看见祁暄晃荡着两条腿,坐在罗汉床上,悠闲在在的,嘴角勾着一抹笑,像是早知道推门而入的是她般。   顾青竹拧眉走入,祁暄起身迎来:“我就知道咱俩有默契。”   祁暄过来就要抱住顾青竹,被顾青竹冷然隔开:“我觉得我跟你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今天过来就是再重申一遍,我和你不可能了,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医馆还挺忙,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说完这个,顾青竹就要转身,被祁暄一把拉住:“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纵然有不愉快的,可到底感情还在,你何必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   顾青竹将手抽出他的掌心,往后退两步:“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俩加起来也没几日的恩情,用不着说这些。”   被当面点破,祁暄有点尴尬,却又无从反驳,他从前被鬼遮眼,看不到身边的明珠璀璨,偏被那米粒莹光所迷惑,对青竹爱答不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确实不多。   “只要你愿意,我今生都补给你。”祁暄语带诚恳的说。   顾青竹冷笑:“不需要,你走的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和你再有任何牵扯。”   祁暄有点失落:“青竹你别这样说,我心里难受。”   顾青竹却丝毫不让:“难受,就不要再找我。从此以后都不要来,我认真的。”   “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不可能。我也是认真的。”祁暄深邃的目光直直盯着顾青竹,仿佛要从她的双眼看入她的心。   不想再和他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废话,顾青竹要走,再次被祁暄拉住:“青竹,你可以打我,骂我,讨厌我,甚至憎恨我,但是你不能不要我。”   言辞十分卑微,可听在顾青竹耳中却很讽刺,耐着性子冷道:   “放开。”   祁暄想起上回在一刀堂,他言语激动处冒犯了她,她对自己的反应,青竹从来就不是那种柔弱的性子,认定的事物不会轻易改变,可一旦改变,就很难再挽回。   将她的胳膊抓的跟紧,一个旋身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禁锢住,顾青竹恼羞成怒,一脚踩在他的脚面上,祁暄眉头一蹙,丝毫不让,无论顾青竹怎么挣扎,踢他打他,他都不放手,直到顾青竹打累了,祁暄才抱着她说道:   “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会放弃。我犯的错,我会承担责任,而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明白吗?”   顾青竹被他气得眼眶发红,目光炯炯,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我不会是你的。”   祁暄看着她眼中的恨意,居然生出一点点的窃喜,终于青竹不再对他毫无波澜了,她依旧会生气,生气的她,比死气沉沉的她更让人放心。   “咱们试试看。”   祁暄鬼使神差的低下头,想一亲芳泽,却没想到,头刚刚埋下,额头就被顾青竹的额头狠狠的撞上,因为用力太猛,两人同时放手捂住了额头,就连顾青竹这个动手的都觉得额头疼的要命,反正每次遇见祁暄,她都没好事发生。   轻拍了两下额头之后,顾青竹转身就走,还没走两步,就听祁暄在她身后喊道:   “苏柔。我找到了苏柔。她不是你的心腹丫头嘛,你不想见她?”   顾青竹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脑袋看向祁暄,眉头紧锁:“苏柔?”   祁暄放下手,额头上红了一块:“是啊,我在街上看见苏柔卖身葬父,想着你肯定想见她,就把她买回来了。她就在这客栈里,我让人把她喊过来。”   正要喊人,却见顾青竹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合时宜的讽刺讥笑,祁暄见状,心凉了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冷笑:哼哼哼。   男主:我似乎感觉到了空气的安静。好尴尬。   感谢以下小天使的馈赠: 第33章   “你……不想见她?”祁暄干咳一声, 想要打破此刻的安静。   顾青竹旋身冷笑:“你们还真是孽缘不浅。合该要在一起。”   祁暄拧眉,做最后挣扎:“什,什么意思?”   没有说话, 顾青竹抬脚跨出了门槛, 独留祁暄一人在房里踱步反省……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上一世苏柔那丫鬟是跟着青竹一起嫁到武安侯府的,跟在青竹身边好些年,是什么时候嫁人的?七年前?八年前?反正青竹身边另一个丫头红渠离府过世之后, 就一直是苏柔在她身边伺候, 照理说不该那么早嫁, 可突然间, 苏柔就被青竹配人了。   祁暄迷瞪瞪间,忽然想起来一件很要命的事情。青竹把苏柔嫁人之前, 苏柔似乎伺候过他几晚醉酒……他可以确定,自己没动过她, 只是那之后, 青竹就把人给嫁了, 说明什么?   说明他傻了。   后悔的一拍脑袋, 正好拍在被撞的额头上,捂着额头, 蹲在地上唉声叹气的。现在青竹就挺讨厌他的, 他偏偏又做了这种糊涂事儿,简直……前途一片黑暗啊。   “公子,你怎么了?”   一道轻柔的声音自祁暄背后传出,祁暄蹲着身子就回头去看, 只见被梳洗打扮好的苏柔,俏生生的站在他身后,面色关切。   祁暄看着她,往事不堪回首。   苏柔见他盯着自己,脸色泛红,浅浅一笑,端的是俏丽动人,欲上前将祁暄扶起,可谁知,手刚碰到祁暄的衣裳,他被他猛地挥开,祁暄站起,大步往外走,苏柔讶然追上:   “公子。你走了,我怎么办?”   祁暄不耐烦的回答:“爱怎么办怎么办,不给你钱了嘛。”那一百两银子,他拿去喂狗也好啊,干嘛要赎这个女人!   苏柔提着裙摆追在身后,实在着急:“可,可公子不是说,有人要见我吗?”   祁暄急急下楼:“见什么见,不见了不见了。你拿着钱,爱干嘛干嘛去,别跟着我。”   说完这些,祁暄就出了东升客栈,头也不回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苏柔站在门口,看着祁暄离去的背影,急的直跺脚。   父亲去世之后,她无依无靠,便想出以这种方式最后博一把,以一百两银子的高价卖身,只要有人买她,那不管是做妾还是做丫鬟,她都认了,跪了两天,居然真的给她遇上个年轻俊美的公子,本以为那公子是想金屋藏娇,可如今一声不响就走了,连个名字都没留下,让她怎么能觉得不可惜呢。   ***********   祁暄找到苏柔这件事,顾青竹不意外,当年她也差不多这个时候在路上遇到苏柔的,她标价一百两银子卖身葬父,顾青竹刚刚丧母没多久,感同身受,便出了一百两,把苏柔放到身边,和红渠一起做贴身丫鬟,苏柔读的书比红渠多,人漂亮,头脑聪明,跟她一同嫁去武安侯府以后,苏柔很会做人,好人自己当,坏人推给红渠,这就是为什么红渠被武安侯夫人除了,而她幸存下来的原因。   红渠去了之后,顾青竹知道她暗地里做些小手段,私藏点东西,如果不是心野了,想爬祁暄的床,顾青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来不说多好的前程,至少不会像那样匆匆配人。   这一世她本就没打算再救苏柔,顾青竹觉得自己上一世就是太重感情了,以至于落得那样惨淡的下场,苏柔一开始把自己的身价定为一百两银子,一般当街卖身葬父的,顶多也就十两的价格,她宁愿将自己已故的父亲尸体放在闹事中等待金主,可见并不是个纯粹的人。兴许她当年还埋怨过顾青竹把她买走,当了好些年丫鬟呢,若非顾青竹,她当个姨娘,妾侍该不成问题的。她又何必毁人前程呢。   至于祁暄会不会顺势收了她入房,这顾青竹就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   值得庆幸的是,苏柔事件以后,祁暄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来她这里盯梢了,只要祁暄不来烦她,顾青竹就谢天谢地了。   十月里,安国公夫人六十大寿,请了忠平伯府,忠平伯老夫人陈氏和安国公夫人大陈氏是嫡亲姐妹,每逢年节两家都有来往,大陈氏寿辰,陈氏自然是要前往恭贺的。   早半个月前,秦氏就开始准备那天穿什么,戴什么,可无论怎么搭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顾玉瑶也有这方面的感觉,拿着自己头上已经戴了好几回的金步摇来找秦氏。   “娘,这金步摇都变形了,您能不能给我重新定一套呀?”金子容易变形,其实只要修修就好了,不过这套步摇顾玉瑶前两个月戴出去过几回,自从顾青竹闹了那么一回后,顾玉瑶就没出门参加过聚会了,秦氏说要低调些,好不容易等到安国公夫人大寿,她可得打扮的亮眼些。   秦氏也在挑首饰,听了顾玉瑶的话,叹道:“说的轻巧,我还想定套新的呢。”   顾玉瑶见状,将不要往桌子上一放,嘟嘴道:“娘不是说爹有的是钱,连给我们定一套首饰都不能吗?”   秦氏被女儿问住了,眉头蹙起:“你爹有钱,可前几日我刚问他要了几千两出来,现在哪里好再开口,你这步摇是新的,没见你戴几回,我让王嫂子给你整一整,跟新的没什么两样。”   顾玉瑶不解:“您刚要了几千两银子,我的一套首饰最多几百两,您就给我定吧。”   顾玉瑶一边哀求母亲,心中一边想着顾青竹还没把沈氏嫁妆要走的时候,她们的日子过得何其滋润,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根本不用为钱操心。   可是现在呢,虽说也没缺钱,但就是不爽了,想要买什么都得等到娘从爹那里找名目取了银子才能买。   秦氏有些无奈,心里打着算盘,从顾知远那里要来的银子,根本不够用,各处都要打点,不说别的,就儿子如今与几个贵公子交往,往来用度,哪一样不要钱,上回的七千八百两,给了他五千两,可他跟那些公子哥儿后头出去,不过几天就花的七七八八,前几日她以要随詹事府张家的份子为由,跟顾知远取了三千两出来,谁想到安国公夫人的寿宴这么快就到了。要再开口的话,免不得要被顾知远数落两句了。   秦氏知道分寸,也明白作为一个正房夫人该做的事儿,顾知远这么多年对她宠爱的第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懂事,处处以他为尊,有点学问,顾知远指着她给他教养出几个优秀的孩子出来。所以在这些事儿上,她都是尽量少开口,实在对付不过去了,再寻些可有可无的由头,弄点钱出来。   看着女儿期盼的模样,秦氏狠了狠心,跟顾玉瑶打商量:“还是算了吧,你这里挪几百两,你哥哥那里挪几百两,宁哥儿还那么小,处处得要用钱,等下回娘再问你爹要了,一定给你补上,好不好?”   “娘就知道哥哥和弟弟,哥哥在外花销那么大,娘给他钱倒是眼睛都不眨,怎么到我这儿,想要一套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呢。娘你偏心。”顾玉瑶胃口被养大了,总还回忆着那有求必应的好日子。   秦氏见状,轻拍桌子,训道:“不许胡闹。你哥哥大了,需要出去走动,走动就得花钱,你在家里待着,有什么好比的。回头你哥哥出息了,难道还会亏了你这个亲妹子吗?娘总跟你说,眼光要放长远一些。等将来你嫁入真正的高门大户里去,眼光短了可不行。”   道理顾玉瑶是懂的,就是心理不服气,忍不住嘟囔:“可这回不是去安国公府嘛,我还是头回去呢。要穿戴不像样的话,人家该笑话我了,本来我的出身就不好,要再寒酸些,今后我还怎么在那些小姐们面前抬起头呀?”   秦氏是今年才扶正的,之前她是庶出,根本没机会参加这些聚会。如今机会来了,却不能以最好的状态亮相,顾玉瑶怎么想都觉得不舒服。   秦氏瞧女儿这样,哪里会不懂她的心思,别说这半大的孩子了,就是她也是这样的心思啊。   安国公府那是什么地方,比忠平伯府高出好几阶的存在,往来皆是侯府,公府的夫人们,她第一次以忠平伯夫人的身份去,总要多花点心思在门面上才行。   “好了好了。我晚上再跟你爹说说,若是你爹允了,明儿再带你去挑一副便是。”顺便也要给自己好好的挑一挑的。   秦氏这般打算着。顾玉瑶闻言,高兴的露出笑脸,抱着秦氏撒娇:“谢谢娘,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在安国公府惊艳亮相的畅想,顾玉瑶早忘了先前的不快,喜滋滋的回去了。秦氏看着这毫无心机的闺女,不禁替她担心,将来若她真能把她嫁去崇敬侯府,也不知能不能笼络相公和公婆的心。   想着这份让人称心如意的婚约,秦氏就高兴,今年玉瑶才十三,等到明年,她就能正式着手替她张罗这件事了。崇敬侯府是百年世家,若是从前的话,秦氏还真不敢保证能把玉瑶嫁进去,不过现在她已经是正妻,玉瑶也变成了顾家的嫡女,只要她把各个关节都打通了,再让伯爷亲自出面去找崇敬侯夫妇提亲,想来是八、九不离十的。   计划秦氏都已经全然想好,现在最关键的是,那些崇敬侯府的关节怎么打通,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要是沈氏的嫁妆还掌握在她手里,钱多能使鬼推磨,任何事情都好办,只可惜现在,她最缺的就是钱了。得想法子把顾知远的私库都骗出来才行。 第34章   安国公夫人寿宴那日, 顾青竹与陈氏一同出门,坐一辆马车,顾知远带着秦氏, 顾玉瑶和顾宁之坐马车, 顾衡之与顾青学骑马而行,走在顾家两辆马车之前。   两个年轻俊秀的公子骑在马上,引得路边行人注视。   顾衡之往顾青学看了一眼, 自从顾青竹从庄子里回来之后, 顾青学整个人从里到外的气质都变得有些不同, 就拿穿衣打扮这方面来说, 从前顾青学不怎么注意这些,有什么就穿什么, 在家里和外出无甚差别,可最近他无论是在家中, 还是在外面, 穿着打扮都十分得体, 据说一切都由顾青竹在替他打理。   在父亲面前, 也少了往常的乖戾,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偶尔能切中要点, 虽未令父亲彻底对他改观,但比以前是好太多了。   “学弟,明日我约了严旭公子在清轩阁论诗,你愿随我一同吗?”   顾衡之和顾青学并排在马车前走, 说的话马车里都能听见。   顾青学往顾衡之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先生让我背中庸,我还没有背完,况且我也不会作诗,去了也听不懂,多谢大哥。”   “那真是可惜了,严旭公子诗画一绝,若能得他指点一二,定能提升造诣。”   顾衡之谦谦有礼的说道,顾知远掀开车帘,对顾衡之问:“你说的严旭公子,是否指的那个吴兴才子,他的时文写的也很不错,深受翰林院正推崇,你与他竟也有来往?”看的出来顾知远对长子所来往的这位才子很满意。   顾衡之放缓马步,随在顾知远车窗旁缓行:“父亲,严旭公子那么大的才子,我与他之前可说不上有来往,不过这回是托了几位好友引荐的福,才有机会前去相见。”   顾知远听着长子之言,满意的捻须点头:“嗯,正是要与这样的才子士人多接触,对你有好处。”   在昨晚,顾知远还在抱怨秦氏要钱要的太频繁,如今看来,次子无才无德,便如他那商贾母亲一般,还是秦氏这有学问的女子教出来的孩子上进有修养。   “是,儿子知道。”顾衡之在马上恭谨抱拳应答。   顾知远放下车帘,顾衡之才策马上前,嘴角勾起一抹笑,顾青学转头看来他一眼,这才明白,兄长先前的邀约,并不是真心邀约,而是想在车厢里的父亲面前表现。若他真心,又岂会明日之约今日言,完全不给他缓冲的机会。   从前他只当兄姐有才学,心胸宽广,然而自从上回嫁妆事件之后,顾青学才彻底认清了这些人的嘴脸,表面上恭顺谦逊,兄友弟恭,实际上却容不下你有一丝长进,生怕你比过他。看来姐姐说的对,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任何人都不如自己来的可靠,学问就跟食物一样,只有吃进自己的肚子里才算数。   顾家的马车到了国公府外,时间不算早,因此国公府外已停靠多辆马车,有不少高门府邸,顾玉瑶小步跟在秦氏和顾知远身后,秦氏对她使了个眼色,顾玉瑶便明白过来,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顾青竹扶着陈氏走过来之后,给陈氏行了个礼,扶着陈氏另一边往前走。   顾玉瑶用余光打量了一遍今天的顾青竹,依旧穿的素的很,浅蓝底的襦裙上连朵像样的花儿都没有,发饰也很简单,脑后挽着一个纂儿,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打扮,可偏偏顾青竹容貌生的好,无论穿什么都清新亮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虽说也没太多亮眼的颜色,不过裙摆处一圈红色祥云纹很是抢眼,头上戴的是一套新的金镶玉的头面,戴起来贵气十足。   她不如顾青竹生的好,只能在打扮上多下点功夫,才能不被顾青竹轻易的比下去。   国公府外多是招呼仆从,小厮婆子热络懂礼,将客人们鱼贯迎入,有几个同僚瞧见顾知远,便过来打招呼,顾知远客气回应,几人正要挽手入内时,报客人喊了声:“崇敬侯府到。”   顾知远及几位同僚驻足,只见崇敬侯贺荣章领着两位翩翩公子大步走来,身后女眷谨慎随行。   贺荣章瞧见顾知远,客气招呼:“子遇也在,近日可好?”   子遇是顾知远的字,他与贺荣章算是同门师兄弟,都曾做过前翰林院院正李成巷的门生,平日里关系虽不算亲近,但每回遇见,贺荣章对顾知远都还算照应。   顾知远恭谨抱拳行礼:“参见侯爷,下官一切都好。”   贺荣章见他这般谨慎,不禁朗声笑道:“子遇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你我当属同门,本无需如此。”   “上下尊卑,当该如此。”顾知远是翰林学士,最是重礼,贺荣章知他性情,不再多言,目光环顾,落在顾衡之与顾青学身上,顾知远见状给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顾衡之便赶忙上前对贺荣章一揖到底:“给侯爷请安。”   顾青学倒是没有那么夸张,只跟着顾衡之身后,躬下半身作揖,轻喊了声:“侯爷。”   贺荣章点头,身后贺绍景与贺平舟亦上前与顾知远见礼,两人都是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郎,衣着华美,气度尊荣,贺绍景比顾衡之高了半头,比顾青学高了整整一头,顾知远瞧着崇敬侯府两位公子,尤其是世子贺绍景的风采,暗自生羡,都说崇敬侯世子乃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二公子也颇有气度。   贺绍景往旁边看了一眼,来到陈氏身前,恭谨问候:“老夫人康健。”   陈氏有些意外这世子的礼数,欣然一笑:“世子客气。”   贺绍景又一揖,然后目光落在陈氏身旁的顾青竹身上,见她神情冷淡,衣着质朴无华,却难掩钟灵毓秀,与那日在街上奋不顾身救人的样子完全不同,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很是特别。   顾青竹见他看来,不明所以,微微福身,算是回礼,另一边的顾玉瑶见贺绍景亲自来给陈氏问候,心上一喜,殷勤的福身:“那日一别,世子无恙?”   贺绍景看了一眼顾玉瑶,见她衣着华美鲜亮,全身上下透着喜气,衣摆处的红色祥云纹更是亮眼,虽说不是顾家的先头夫人不是她亲生母亲,可嫡母去世不过一年,出门便做这样打扮,虽无实错,却能见其心中并不尊。   淡然回礼。   顾玉瑶哪里看不出来贺绍景对自己比对顾青竹冷淡,心中一虚,不知怎么回事,还好顾平舟上前,与陈氏行礼,倒是对顾玉瑶很热情:“那日在茶楼偶遇,得以与三小姐畅谈,很是荣幸。”   顾玉瑶目光在冷淡的贺绍景和热情的贺平舟回看了一眼,最终还是决定对贺平舟展颜笑答。   顾衡之也凑上来说了两句话,几个年轻人熟稔的态度让顾知远和秦氏很满意,正要相约入内时,那报客人一声喊:   “武安侯府到。”   听到这个名字,安国公府外听见的宾客皆驻足观望,武安侯府一般不怎么出席这样的场合,难道跟安国公府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祁暄一身玄色直缀,面如冠玉,筋骨暗藏,自马上翻身而下,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宝刀,锋芒内敛,眼中寒光冽冽,使人见之忘魂,都说武安侯世子丰神俊貌,文武双全,此一见,果真不凡,这位世子用实力向世人证明了,他文可上殿,武可征战,与父亲武安侯一同在边关大获全胜,如今的武安侯府更像是一把满弓,只等着射出弦上箭,便可直上云霄。   祁暄下马之后,目不斜视走来,贺荣章与顾知远对视一眼,祁暄与两人抱拳行礼,贺荣章立刻抬手让他免礼:“世子难得一见,武安侯不知何时回京啊?”   贺荣章言语态度十分客气,原不是对晚辈的态度,因为就现在而言,两府间地位相差不大,一所文侯府,一所武侯府,都是一等侯府,然过段日子就不是了,武安侯府晋升为一等军侯,名义上虽没什么变化,可实际就差别大了。   “劳侯爷惦念,家父还有半个月,当能赶回京城。”祁暄沉稳有度,目光清寒,就算与长辈侯爷说话,亦能不卑不亢。   目光往顾知远和秦氏那儿扫了一眼,顾知远立刻上前拱手:“世子安好,带问侯爷安好。”忠平伯府与武安侯府相差的可不是一个伯爵和侯爵的差别,身份上说差了十八级也不为过,十家,百家伯府,都抵不上一个武安侯府。   祁暄看着顾知远,目光往秦氏那儿瞥了两眼,这便是青竹她爹给她扶正的后娘,也不见得多美貌,通身的假模假意。祁暄只对顾知远点了点头,对秦氏的福身完全不理,转身往贺绍景他们那儿走去。   这些年轻人里,也就是贺绍景的身份与之旗鼓相当,上前拍了拍祁暄的肩膀:“幼清可是稀客,从前来安国公府倒是从未遇见。”   祁暄似笑非笑的瞥过一旁,对陈氏行礼过后,对一旁年轻人环顾一眼,最终落在顾青竹身上,那日东升客栈一别之后,他知办了蠢事,不敢再去明目张胆的惹她,怕她彻底恼了自己,只化明转暗,悄悄关注,得知她今日要来安国公府贺寿,他才过来。   顾青竹鼻眼观心,扶着陈氏,心中疑惑这人怎么来了,面上却不露声色,可脑中怎么回忆也回忆不起来,武安侯府和安国公府有什么关联? 第35章   “幼清?”   祁暄不言不语盯着顾家姑娘看, 顾家姑娘都不敢抬头,贺绍景又拍了一下祁暄的肩膀, 将他视线拉回, 对贺绍景回道:   “家父与安国公是忘年好友, 今年他不在京中, 我替他来。”   祁暄的话让在场众人都有些疑惑,武安侯和安国公是忘年好友?这事儿怎么没听说过?不过祁暄说的一本正经, 谁也不会去怀疑这话的真假。   又往顾青竹看了一眼,祁暄才与贺绍景他们一同走上安国公府的台阶, 安国公府的二房老爷亲自在门外迎接贵客上门。   陈氏往旁边的顾青竹看了一眼,见她神色如常, 往并肩进门的武安侯世子与崇敬侯世子的背影望去, 似乎并没什么奇怪之处, 往顾青竹处稍稍偏去,低声问了句:   “那两位世子, 你私下认识?”   顾玉瑶也竖起耳朵,崇敬侯世子贺绍景她们是一起见过的, 只是那人品更为出众的武安侯世子,却是第一回 见,与武安侯世子相比, 崇敬侯世子似乎也没那么出色了。   心中甚为懊恼,这些男人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对顾青竹看的挪不开眼。不就是容貌生的好些嘛,也太肤浅了。   顾青竹定神回答:“崇敬侯世子以前和三妹妹, 还有锦如妹妹她们一起在外面遇见过一回,武安侯世子……并不认识。”   上回陈氏寿辰时,陈氏做主让姑娘们出去玩耍,回来后,随行的婆子回禀过姑娘们与宋家兄妹还有崇敬侯府世子、二公子遇见的事情,闻言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咱们进去吧。”陈氏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想多了,武安侯世子怎么会对青竹有兴趣,那样的门第,可不是忠平伯府能高攀上的。   秦氏随顾知远进门,悄悄凑近顾知远说道:“伯爷,没想到武安侯世子竟是那样的人品,不知将来哪家姑娘有幸能嫁去武安侯府呢。”   顾知远不知道秦氏在想什么,直接打破了她的美梦:“武安侯府你想都别想,放眼整个京城,想把女儿嫁去武安侯府的人家多得是,轮不到咱家的。”   这是事实,秦氏也明白,讪讪一笑:“我也没想怎么着,伯爷说什么呢。”   心中感叹,武安侯府那样高的门庭,就是尚公主也使得的,顾家和祁家一比,可真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   顾青竹她们跟着陈氏去给大陈氏请安,大陈氏笑吟吟的埋怨一番她们去的晚,陈氏将外面耽搁的事情说与大陈氏听,大陈氏听的有些惊奇:“武安侯世子也来了?”   想来,大陈氏也没想到,自己的寿辰,居然能让武安侯府世子亲自前来。其他女眷听闻后,亦是惊奇,问大陈氏安国公府与武安侯府的渊源,大陈氏虽然心中疑虑,却也不会当着宾客的面儿说两家毫无关系,只模棱两可的应了几句,便岔开这个话题。   喊来了随身嬷嬷叮嘱几句,嬷嬷出门去找国公说道此事,武安侯世子既然亲自来了,那国公府就不能失了礼数,得好生招待才行。   大陈氏在陈氏耳边轻道:“这些天外头不少说忠平伯府之事,到底怎么回事?”   忠平伯府的事,必然就是顾家嫡长女让舅家上门讨要亲娘嫁妆,然后顺带查出继母偷拿先室嫁妆之事,陈氏今儿过来,就已经做好了被人询问的准备。   对一旁顾青竹说道:“青竹,你带她们去国公府院里玩儿,他们初来乍到,不认识。”   大陈氏也说:“都去园子里吧,姑娘们都在那儿,不用陪着我们这些老人家了。”   顾青竹知道她们有话说,便没做停留,将顾玉瑶喊出去,顾衡之和顾青学跟顾知远去男宾处了,秦氏行了礼之后,知道大陈氏不待见自己,拜过寿以后,就没停留,兀自出去与其他夫人搭话了。   顾青竹与顾玉瑶走在回廊上,越走越偏的感觉,顾玉瑶心生疑惑,问道:“姐姐,这是去园子的路吗?怎么都没什么人啊?”   顾青竹淡淡回答:“你要不信,自己找路去啊。”   顾玉瑶往她看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顾青竹想整她!就因为她没来过国公府,所以她就想用这法子整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顾玉瑶哪里会坐以待毙,撇了撇嘴,说道:   “那姐姐你自己往前吧,我先前看见垂花门后面有几个姑娘,我跟她们玩儿去。”   虽然意识到顾青竹可能在整自己,但顾玉瑶也不能明说,只得以这个借口离开。   顾青竹没说什么,由着她走,回身后,幽幽叹了口气,她哪还记得国公府里的路啊,上回来这里,还是十几二十年前,又不是天天在这里待着,只能凭感觉走,顾玉瑶怀疑她就对了,要继续跟下去,顾青竹非得穿帮不可。   让顾玉瑶认为她故意整她,总比让顾玉瑶发现她不认识路要好。   既然摆脱了顾玉瑶,顾青竹就没什么着急的了,安国公府是百年世家,府中规格比伯府要高出许多,不少景致可以观赏,而一般主要院落外都有人看守,顾青竹也不怕走错了敌方,径直往前便是,等实在没路了,再折回来不迟。   这条九曲回廊蜿蜒绵长,七拐八弯,似乎看不见头,回廊右侧是雕花墙,左侧是蜿蜒的长形花园,这个季节大多都是菊花,黄白相间,气味芬芳,减少了一些秋天的燥热,越往里走,越是安静,右边又出现一道拱门,往那儿看了一眼,见并不是院子,绿意葱茏,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一道人影从拱门后窜出,伸手就将她拉到拱门后去,手被按在身侧,顾青竹吓的不轻,定神后就毫不意外的看见祁暄那笑的一脸腻歪的俊脸,顾青竹眉头蹙起,没跟他客气,抬手就要打他,却被祁暄一把抓住,按到头顶处,祁暄小声威胁:   “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话,每回都这样。你若再如此,下回我连招呼都不打,直接亲上去了啊。”   顾青竹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咬牙切齿的蹙眉问:   “祁暄你到底想干嘛?话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不管你做什么,都已经没用了,我不会再和你纠缠。”   祁暄无奈,松开了手,顾青竹放下手腕轻揉两下,转身要走,祁暄一手抵在墙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没说让你纠缠我,这不是我在纠缠你嘛。我,我上回办了蠢事儿,一直没敢找你,我是真不记得那丫头干过什么,我跟她以前没关系,今后也不会有关系,就是记着她好像是你的人才买她的。”   顾青竹耐着性子听着:“说完了?”   祁暄愣愣点头:“说,说完了。我真不是有意买她膈应你的。”   “你说完了,我也听完了,那这事儿就此打住,我不怪你,只要你不来找我,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顾青竹说着就要躬身从他手臂底下钻过去,给祁暄拉住,又给拦上了。   “我倒宁愿你怪我了。”这么嘀咕一句,祁暄欲伸手抚上顾青竹的脸颊,被顾青竹一把甩开,祁暄瞧她这刺猬的模样,不禁笑了:   “青竹,从前都没发现,你生气起来挺可爱的。”   顾青竹双手抱胸,耐着性子对祁暄道:“你以前说了不少回我面目可憎。不过那都是以前了,我现在只想好好过我自己的日子,不想跟你有任何牵连,如果你觉得愧疚于我,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恨你,祁暄,我原谅你了,这样行了吗?能减少你的愧疚吗?”   祁暄盯着她:“你原谅我了?”   顾青竹点头:“是啊,原谅你了。所以别再来纠缠我了。”   “既然原谅了,我为何不能纠缠你?若你真放下前事,那为何不能给我机会呢?”祁暄略带受伤的靠近顾青竹:“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那会让我很难过。”   顾青竹别过头,不想和他靠的太近:“祁暄你别逼我,我不想节外生枝。既然老天爷给了我们一次新生,你为什么还要纠结前世呢?”   “因为我放不下。”祁暄急切的回答。   “你放不下什么?放不下你的尊严,放不下你的身份,放不下自己被拒绝吗?你对我从来就没有爱过,现在做的一切也只是在弥补你那可笑的愧疚之心,我告诉你祁暄,你不用对我愧疚,我从前想要的是你的心,你没给我,我现在不要了。你抱着你那颗连你自己都分不清真情假意的心,有多远滚多远。”   顾青竹的声音很低,却很有气势,当着祁暄的面,将那些冷漠的话语一股脑儿的说出来,半点没留余地。   祁暄看着她,沉默良久,拦着顾青竹的手缓缓放下,顾青竹以为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正欲离开,却听祁暄低头冷道:   “我的心是真情还是假意,对你是什么感情,我自己很清楚。你不用说这些话来激怒我,我会用行动来证明,我对你不仅仅是愧疚。”   顾青竹鼻眼观心,看不出情绪,骤然冷道:“祁暄,你别逼我。你知道我这个人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人若犯我一寸,我必使其百倍归还,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你若再来纠缠,就别怪我不讲情面,我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垃圾堆里找的男朋友,特喵的还甩不掉了?   男主:从今往后男主的属性又多一个——忠犬系升级版——狗皮膏药系。 第36章   祁暄看着这个对自己疾言厉色的姑娘, 脑中莫名想到上一世, 他也时常对她这样恶声恶语,原来听到喜欢的人说这些绝情的话, 心里会这么难受。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但还是那句话,让我不纠缠你是不可能的。我已经错过了一回,不会再错过第二回 。”   祁暄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是受伤,顾青竹冷眼凝视,祁暄不敢与她正视, 垂下头叹息,想再碰一下顾青竹,瞥见她防备的目光时, 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顾青竹低头整理了一番衣裳, 确定没异样之后才穿过拱门,回到空无一人的九曲回廊之上, 暗自后悔先前为什么要往这里走,让祁暄抓到可乘之机, 好在没人看见,若有人瞧见了, 她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沿着回廊原路返回,不敢再继续向前。   **   顾玉瑶与顾青竹分开以后, 遇到个丫鬟,被指路去到宾客云集的园子里。心中将顾青竹埋怨到死,幸好她机灵, 要真跟着顾青竹一路走到底,还不知道她要把她骗到哪里去呢。   国公府的园子就是跟伯府不同,她是第一回 来这里,处处看着都新鲜。   老远就看见百花从中的亭子里坐了几个面熟的姑娘,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娇气的拿把罗扇遮面说笑,那优雅的模样,顾玉瑶觉得自己下回也可以拿把罗扇试试。   亭子里正说话赏花的姑娘看见往她们这里走来顾玉瑶,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用罗扇遮着说话:   “哎,瞧见没?这就是顾家继夫人的女儿,瞧她打扮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庶出,嫡母没了才一年,就这样打扮,真是个凉薄之辈。”   “忠平伯府顾家吗?那事儿我也听说了,顾家的继夫人可真上不得台面,到底是妾侍出身。”   “是啊,再没有比这更没脸的了。”娇俏姑娘罗扇轻转,往一旁的张小姐和李小姐看去:“哎,听说你们与这顾家小姐关系不错,眼睛可得放亮些,当心她连你们的东西都偷了去。”   张小姐和李小姐俏脸微红,张小姐连忙解释:“不不不,我们与她不熟,就是在荣安侯府见过,不曾说过几句话。”   “是嘛,我们可听说那顾家小姐送你们东西来着,出手还挺大方。头回见面,就是一人一瓶玫瑰露,果真是别人的银子花着不心疼 。”   亭子里的姑娘们全都掩唇笑了起来。   顾玉瑶毫无所觉,端着身子,款步走入亭中,环顾一圈后,目光落在认识的张小姐和李小姐身上,甜笑着坐到她们身边去,打招呼道:“张小姐,李小姐,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上回我派人送去给你们的玫瑰露收着了吗?”   顾玉瑶跟她们套着近乎,不管什么圈子里的关系,有熟人介绍自然会好些,张小姐和李小姐收过她的东西,必然会帮她引荐引荐亭子里其他姑娘的。   只见张小姐垂下头,在贴身荷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瓶巴掌大的玫瑰露,瓶口缠着的红线说明玫瑰露还没开封过。   推送到顾玉瑶面前,张小姐极力撇清关系:   “哦,顾小姐不说,我都忘了,这东西贵重,如何能收你的,上回你派人拿去给我,我一直就想着还给顾小姐的,后来有些事忙就忘了,想着今日顾小姐定会来国公府,我便带在身上,打算见着顾小姐之后,再还给你的。”   顾玉瑶一愣,看着桌上那玫瑰露,有些不知所措,张小姐旁边的李小姐也慌忙将玫瑰露放在桌上,已然是用过的样子,李小姐也跟着说:   “是是是,张小姐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东西太贵重了,还是还给顾小姐为好。”   两位小姐还了东西给顾玉瑶之后,就站起身,匆匆离开了亭子。顾玉瑶站起来想拦住她们,却晚了一步,两位小姐一会儿的功夫就跑开了。   顾玉瑶看着桌上两瓶玫瑰露,气的有些啼笑皆非,这两个人也太不上台面了,哪有人收了礼物多时后,还当面退回来的,更别说李小姐那瓶一看就是用过的,哪有人这样呢。   见旁边那两个执扇的姑娘正在看她,顾玉瑶故作镇定的笑道:   “哈哈,她们也太客气了,我这是……”   还没说完,就见左边那个执扇姑娘便打断了她:“哪里是客气呀,她们是怕了。”说完后,与旁边的那个姑娘相视一笑,顾玉瑶有些不明所以,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姑娘起身,走到她面前,拿下扇子,露出满脸的讥笑,用手里扇柄指了指桌上的玫瑰露:   “谁知道你这些东西是花谁的钱买的呢。万一是用你已故嫡母的钱买的,那多不吉利呀。”   话音落下,亭子里其他一直在观望的姑娘们全都有志一同的娇笑起来,顾玉瑶这才明白她们的意思,满脸通红起来,左右环顾一圈,急急回应:   “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你们知道什么呀,就在这里嚼舌根,我送别人东西,关你们什么事?”   那执扇姑娘见顾玉瑶还敢当面顶撞,冷笑一声:“你怕人嚼舌根,有本事你别做呀,还从没听说过继室夫人扶正之后,就连先室夫人的嫁妆都继承过去的。自己不要脸面,做了这等丑事,还不许别人当面说了?”   这姑娘言辞十分不堪,顾玉瑶彻底被她这几句话给激怒了:“你!你是哪家的小姐,怎生这般无礼?小时候难道没读过书吗?”   她还有理智尚存,知道先问问对方来路。   执扇姑娘冷下笑容:“本县主读过的书虽然不多,可我也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听说你娘是个教书的女先生,你们一定读过很多书吧。可我怎么觉得我们读的不是一类书,你娘学的莫不是勾引男人的学问吧,怪不得呢。”   顾玉瑶又气又急,被人当面骂娘,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可偏偏对方又是个县主,她惹不起。周围没一个帮她的人,全都在偷着看她笑话,顾玉瑶气的跺了两下脚,拿起桌上的两瓶玫瑰露转身就出了亭子。   出去的时候,她还听见亭子里传出那些姑娘的讥笑声。   顾玉瑶在国公府里乱撞,被国公府的下人盯着,这儿不能走,那儿不能入,好不容易看到秦氏,顾玉瑶不由分说就跑过去,将秦氏撞了个满怀,秦氏眉头蹙着,心情似乎也不太好的样子,轻斥顾玉瑶: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顾玉瑶委屈极了,将手里的玫瑰露往秦氏手里一塞,怒道:“我被人欺负成这样,娘你不管我也就算了,还责怪我。”   秦氏本身心情就不好,将手里的两瓶玫瑰露抛给顾玉瑶,压低声音轻斥:“谁欺负你了?顾青竹吗?你说你怎么这么没用,被她给欺负了去?”   提起顾青竹,顾玉瑶就气不打一处来:“别提她,她是个什么东西!带着我在国公府里绕圈子,把我当傻子似的耍,好不容易拜托她,在园子里又遇见了那些爱嚼舌根的讨厌鬼。”   秦氏听到爱嚼舌根四个字时,大抵就明白了原委,因为她刚才也亲身经历过一回。原想趁着今日安国公夫人寿宴,能够多认识一些豪门夫人,没想到,那些夫人根本不想和她交往,有那好事的还当面揭她的短,说她是个用先室嫁妆的破落户,看女儿这样反应,秦氏哪里还会不知道女儿的经历呢。   顾玉瑶把当时情况说与秦氏听:“看吧,那张小姐和李小姐收我东西的时候怎么不嫌客气了,如今过了那么长时间,她们倒清高起来了,娘您是没看到那些小姐们笑话我的样子,我,我就是从前,我也没这么丢脸过。”   她话里的‘从前’指的是秦氏还未扶正的时候,她是个庶出,也没人这样当面给她没脸过,如今她成了嫡出,那些人反而变本加厉了。   秦氏眉头紧蹙:“那些人欺负你的时候,顾青竹就那么看着?”   顾玉瑶嘟嘟囔囔的摇头;“没,我不说了吗?她带我在园子里兜圈子,我就没跟她一起了。娘您问这个干嘛?”   秦氏白了她一眼,如果顾青竹在旁边看着妹妹受欺负而不出声,她不就有理由找顾青竹的茬儿了嘛。   其实说到底,她们娘儿俩之所以今天会在国公府受到这般待遇,事情源头就是顾青竹那臭丫头找了舅家来查嫁妆!若非如此,事情怎会闹得如今这难以收拾的地步,那些夫人又怎会不与她结交呢。   “娘,咱们现在怎么办?看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咱家的那件事了,今后哪里还有世家小姐肯与我交往呀。”顾玉瑶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被人冷落,明明前阵子,那些从前笑话她不是嫡出的小姐们终于肯与她交往说话了,被顾青竹这么一搅和,一切又都变了样。   “你且沉住气,我怎么教你来着?处变不惊,就算心里头害怕,也不能表现出来。人家越是说你,你就越要表现的无所谓,当面跟人争吵是最愚笨的行为。”   秦氏耐着性子教女儿,见她还是不懂,无奈一叹,凑过去,在顾玉瑶耳边轻言:“你听好了,将来若还有人当面说,你就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你爹身上,反正你爹已经承认是他授意的,我们只管说是听了你爹的吩咐。她们敢欺负我们,还敢欺负到你爹头上去?” 第37章   教导完了女儿, 秦氏母女也不想再去找其他人说话了, 原本以为今天会是惊艳亮相的一天,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 真是想想都觉得郁闷。   顾青竹在园子里赏了一会儿花,周围有几个姑娘对她指指点点,隐约听见什么‘凶悍’的字眼,不用猜都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从她把舅舅沈博喊来了京城,她就没有打算保住名声, 一个‘美名’,如果是要她憋屈才能获得的话,那她宁愿不要。   从园子出来, 便循着声音找到了戏台处, 国公府里请了四处戏台,分别在不同的位置, 有京戏,昆戏, 折子戏,黄梅戏, 顾青竹找到的这个是京戏台子,戏台上唱着婉转柔肠的戏词, 咿呀流畅,戏台下的观众不多,本来就是主人家请了给宾客们解闷子的, 但有些宾客难得来一趟国公府,怎么会把时间浪费在听戏这种事情上。   顾青竹寻了个最后面的位置坐下,旁边自有丫鬟送上瓜子茶水,戏台上不知唱了些什么,台下有几道高亢的叫好声显得特别突兀,顾青竹端着茶杯边喝边往那声音的源头看去,竟是三四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凑在一起,对戏台上一名身段娇柔的青衣不住吹着口哨,调戏的意味很浓,引得周围宾客侧目。   顾青竹的桌子另一侧坐下一人,顾青竹并无所觉,喝完茶放下杯子,才感觉到一抹追随的目光,顾青竹眉头蹙起,以为又是祁暄,抬眼看去,却是嘴角噙着笑意的贺绍景。   只见他将瓜子碟往顾青竹手边推了推,轻声问道:“顾小姐也喜欢听戏?”   顾青竹见他笑的没由来,便收回目光,浅浅一笑算是回应。   贺绍景瞧着她精致的侧脸,不难察觉出她的拒绝之意,但他就是管不住,想要留下来与她说说话,哪怕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也想留下。   “这出戏的戏名儿叫三击掌,说的是王宝钏……”贺绍景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以此为由搭话才是最稳妥,可谁知刚说了两句,就听顾青竹无情的打断:   “我不喜欢听戏,贺世子与我说这些是对牛弹琴。”   贺绍景面上一僵,随即反应过来,笑问:“顾小姐不喜欢,怎的会坐在这里听戏?”   顾青竹伸手抓起一把瓜子放到手边,拿起一颗剥出了瓜子仁,送入口中之前回了一句:“没人与我说话,过来打发时间的。”   贺绍景是第一回 听到这种耿直的回答,虽然大家都知道,会在今日这种场合跑过来听戏的,一般都是没什么交际的人,可这种心照不宣的理由,倒是很少人会耿直的说出来,丝毫不以此为耻。   “看来我们境遇相同,也没人与我说话,若是顾小姐不嫌弃,咱们俩做个戏搭子说说话可好?”   这番话说出来,贺绍景简直要怀疑是不是真的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这样急切又失态,与他平日的性格完全不同。   顾青竹只顾着埋头剥瓜子,似乎并未听见贺绍景的话,贺绍景也不觉得尴尬,就那么耐心的等着,顾青竹原本是想冷待他,用行动告诉他答案,可谁知这贺绍景仿佛感觉不出她周身的冷漠般,坚持与她说话。   “顾小姐可听见我说的话了?”贺绍景追着又问。   顾青竹抬眼,缓缓点头:“听见了。”   “那顾小姐怎么说?同意与我做个戏搭子吗?”   贺绍景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登徒浪子,与前面那几个巴在戏台栏杆上吹口哨,调戏唱戏女子的少年们差不多了,只不过他调戏的是眼前这冷冰冰的漂亮小姑娘。   突然很期待小姑娘的反应,就算站起来泼他一脸水,骂他是无赖,贺绍景也认了!   顾青竹将手里的瓜子壳放到盘子里,抬眼对上贺绍景期盼的目光,温和的莞尔一笑:“贺世子觉得我说‘同意’,合适吗?”   顾青竹展颜一笑,让贺绍景为之眼前一亮,还没说话,眼角余光便瞥见一个身影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贺绍景就是想不发现都难,因为那人挪动椅子的声音非常大。   顾青竹与贺绍景对面而坐,祁暄坐在他俩中间,贺绍景很是意外:“幼清,你怎么……来找我的吗?”   祁暄冷冽的目光在贺绍景和顾青竹之间回转,顾青竹眉心微蹙,却没说什么,兀自扭头听戏,看都不看他一眼,祁暄按下挫败,对贺绍景回道:   “自然。我又不爱听戏,不找你来这里做什么。”   贺绍景看着祁暄,莫名觉得不对,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点头笑了笑,丫鬟来给祁暄上茶,贺绍景欲起身:“幼清寻我是有事?不妨去那边说话。”   祁暄喝了口茶,摆摆手:“没什么大事,就是被那帮人缠的厉害,想想还是你这儿清静,待会儿他们要找来了,你可得帮我应付着些。”   祁暄口中的他们,贺绍景没问是谁也能猜到,毕竟武安侯世子难得光临安国公府,平日里不怎么遇见他的人,自然要抓紧这机会与他套套近乎,将来若能得祁暄在武安侯面前说一句话,胜过他们自己努力十年。   笑着应下了,贺绍景这才有空端起茶杯喝茶。   先前只顾着跟顾家的小姑娘说话,没顾得上喝茶,突然来了个祁暄,他就算还有什么想说的,现在也不方便说了。   顾青竹扭头看了两眼贺绍景,贺绍景心上一喜,对她点头致礼,似乎在向她说明自己对不速之客也很无奈的意思。   顾青竹调转回目光,刻意忽略身后那两道灼灼的视线,想着上一世祁暄和贺绍景两人斗的你死我活,贺绍景追随的是大皇子,祁暄追随的是太子,两人明里暗里交手多回,祁暄是那种若当面交锋,没人能把他如何,但就怕背地里动手脚,祁暄是个将才,并不是适合朝局中的尔虞我诈,他最讨厌的也是这些阴谋诡计,然而贺绍景最擅长的就是搞阴谋,那些年,折在他和张连清手里的大臣不知道有多少。   没想到重来一世,还能看见这两人相安无事坐在一张桌子上的画面,尽管有些尴尬。   “你是顾家的小姐吧。”   祁暄放下杯子,忽然在顾青竹背后开口问了一句。   顾青竹眉头立刻蹙起,扭头瞪他,还没开口,就听贺绍景替她答道:“是啊,这位是忠平伯府的二小姐,对戏文颇有独特见解,我是来请教的。”   贺绍景这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和顾青竹坐一张桌子吗?这理由在别人听来,没什么问题,因为顾青竹对戏文见解独到,所以贺世子才会坐在她旁边请教。   然听在祁暄耳中却很不以为然,因为他就算再怎么不了解青竹,也知道青竹不喜欢听戏,更别说对戏文见解独到了。   只可惜这些话不能往外说。因为他和青竹现在还没有关系,若他表现的太过,只会损及青竹的清誉,虽然在祁暄看来,他的青竹对这些根本不在乎,但他却不能不为她在乎,因此就算找她也只敢偷偷摸摸的找,确定万无一失了才行。   “原是忠平伯府的二小姐,失敬了。”   祁暄对着顾青竹的背影说话,贺绍景有些意外祁暄的主动,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难道就因为他坐在这里和二小姐说话,祁暄便如此反常?   贺绍景纵然心机再深,也不会觉得顾青竹这么一个半大的小姑娘会引起祁暄的注意,祁暄和他不同,他与这小姑娘有几面之缘,每一面都让他大开眼界,所以才产生浓厚兴趣,祁暄他怎么会。   顾青竹没有回答祁暄的话,贺绍景见状,心里终于平衡了些,至少可以证明,他感兴趣的姑娘是一视同仁的,并不是只对他一个人冷淡。   “二小姐缘何不敢看我?”祁暄继续纠缠,心中有些抑郁,他刚才过来的时候,明明看见她对贺绍景笑了笑的,尽管笑的有些敷衍,但终归是笑了,他不指望青竹能对他笑,但至少能光明正大的与他对视一眼吧,然而……   对于祁暄的骚扰,顾青竹觉得不胜其烦,从座位上站起身就要离开。   “二小姐这就要走?”   贺绍景起身问话,顾青竹抿着唇,对他福了福身,算是告别,就在祁暄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冲上去扮演一回拦路的恶霸,戏台那边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原本热闹的吹拉弹唱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声声尖叫。   顾青竹停住脚步往戏台那儿看去,正好看见戏台轰然倒塌的一幕,台下的观众吓得四处逃窜,生怕戏台砸到自己。一瞬间的功夫,戏台倒塌,台上戏子们有的跑掉,有的则被顶上的竹竿布景压住了,那顶上的布景都是手指粗细的竹子和布搭起来的,没什么重量,就是压在身上也不会受重伤,倒是那戏台下的桩子,看着就十分沉重,若有人卷到那桩子底下,肯定没那么好过了。   果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停了之后,只听几个少年焦急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被压在下面了,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听到这声喊叫,顾青竹赶忙提着裙摆往那处跑去,先前目测戏台下的桩子十分沉重,若真有人被压在下面,可就要出大事儿了。 第38章   到了戏台前面, 国公府已经有不少护院赶过来, 将摔倒在戏台上的人都扶下来,然后开始搬动搬动倒塌的戏台桩子, 可刚一动,就听见桩子下传来一声惨叫,护院们就不敢动了,旁边的醉酒少年们似乎都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青竹眉头蹙着对那些护院说道:   “喊得这么有精神,又没死, 怎么着也得拉出来啊。”   这话虽然话糙,但理不糙。喊得大声,就说明人还精神, 尽快拉出来救治才是正解。   “快快快, 来两个力气大的,抬着两头, 从中间把人拉出来再说。”   护院头子下命令,护院们就开始抬, 可这戏台子太重了,两个人抬一边都抬不起来, 祁暄从那几个已然清醒过来的少年旁边经过,沉着指示:“你们帮着搬这边, 愣着干什么。”   说完便走到另外一边,贺绍景见状,也上前帮忙, 一声令下,两边一起抬,护院头子从抬起的缝隙便爬了进去,冒着生死危险,从里面硬生生的扯出一个半身血淋淋的少年,半身被铁钉和碎木扎着,但最严重的还是他那腿骨,少年被拉出来之后,就一直弓起身子想去抱他的膝盖,脸色煞白,痛苦。   人被救出来之后,戏台下的桩子就彻底断裂,崩塌下去了。   护院们都吓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国公府还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呢,好好的戏台怎么会坍塌?   顾青竹蹲在那少年旁边,将他的手从抱着的膝盖上拿开,只见膝盖周围密密麻麻的扎着碎木,深入腿肉之中,国公府的管家闻讯赶来,吓得赶忙要把人抬起来找大夫去,被顾青竹拦着:“别动他,动了就残废了,让大夫带药箱过来,板夹和绷带,最好再找一副担架,脚不能落地。   管家不知道这么一个小丫头能干嘛,正犹豫着,肩上被祁暄一拍,管家才醒悟过来,匆匆派人去请大夫。   顾青竹跪在那哀嚎少年身旁,从腰间解下一条腰带,腰带内侧是一整套片儿刀,顾青竹抽出一把,小心翼翼将那少年腿上的裤子给割开了,旁边的人都十分惊讶,就连那个哀嚎不已的少年咬着牙盯着这个与自己年岁差不离的姑娘。   膝盖周围扎了好几跟手指长的碎木,看样子是扎到骨头了,表皮已然破裂,若是不能将碎木尽数除去,留下隐患在骨头上,将来这条腿可能就要废了,就算不废,肯定也会留下一些难以治愈的后遗症。   让丫鬟拿来了兑茶的凉水,顾青竹从贴身的腰带中抽出一把镊子,趴在那膝盖前仔仔细细的将碎木连皮带肉,从骨头中拔出,少年痛的直抽抽,顾青竹往旁边看了一眼,对上祁暄,祁暄立刻过来,按住了那乱动的少年,出声告诫:“不想变残废的话就别动。”   许是祁暄按住了,许是少年吓住了,后来果真一动都不敢动,痛的直咬牙。   顾青竹趴在地上,替他将周围看得见的碎木拔出,然后拔出几根银针,扎在这少年膝盖周围四个地方,少年的疼痛似乎得到了一些缓解。   管家带着两个大夫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后头果真抬了一副担架过来。   大夫来了,顾青竹就起来了,大夫接替顾青竹的位置,用纱布按在膝盖上,擦掉血迹,发现膝盖虽然流血不止,但周围的碎木已经清理的七七八八,尤其是骨节处的碎木,清理的相当干净。   缓缓抬起那少年的腿,将小腿上下稍微动了动,见少年并无更痛的感觉,大夫便对身后吩咐;“抬上担架,小心着些。”   管家听了之后,赶忙安排人上前,亲自扶着将那少年公子抬到了担架之上。   先前还在戏台上唱戏的人并没受太大的伤,先前那名唱青衣的女子坐在一旁,失魂落魄看着那坍塌的戏台,因为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好些个宾客围观,安国公世子韩庆臣急急忙忙穿过人群跑过来,神情紧张,环顾一圈,落在那名唱青衣的女子身上,急急忙忙跑过去,关切的问:“素衣,你没事吧?”   那被唤作素衣的女子脸上带着妆容,看着有些滑稽,转头瞧见韩庆臣,便一头扑入了韩庆臣的怀抱,世子夫人万氏站在后方,目光沉沉的盯着自己的丈夫和他抱着的戏子,目光阴冷,沉声吩咐:   “来人,将这位受惊的姑娘带去后院歇息。”   她身后来了两个婆子,从韩庆臣手里把不住回望的戏子素衣给带走了,韩庆臣想跟过去,却对上世子夫人递来的一记眼刀,两人目光交错间,就像发生了一场厮杀。   韩庆臣别过目光,甩袍冷哼离去,贺绍景来到万氏身旁,轻问:“姨母,可有事?”   万氏是贺绍景的亲姨母,闻言振作,对贺绍景勉强一笑,与周围宾客说了句抱歉,便由丫鬟扶着离开,留下二房,三房的太太们在这里安抚宾客。   顾青竹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从地上站起来,就觉得周围不少宾客指着她,有几个好事的当着她的面儿就指戳起来:   “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竟然这样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撕了男人的裤子。”   在这些人眼中,顾青竹刚才的行为根本不是救人,而是不守礼法,没有规矩的行为,本朝虽然允许未婚男女适当的交流说话,但身体上有接触却是多数人不能容的。   “她呀,我瞧着像是忠平伯府顾家的。就是那个,那个……伙同舅家来跟亲爹要债的姑娘,怎么样,凶悍吧?”   祁暄也听见了,心中生怒,大喊一声:“管家何在?”   管家立刻跑到祁暄面前,躬身问候:“世子,有何吩咐?”   “你们这安国公府还真是什么人都能进来,那种口无遮拦,无知透顶的长舌妇就没人管管?”   祁暄的声音很大,几乎能让所有人都听见,那两个被他指认的妇人脸色尴尬至极,其中一个想上前辩论,却被另一个拉住,在她耳边低语一番后,两人才撇着嘴离开。   祁暄再回头,想跟青竹安慰两句,却发现在他说话的时候,青竹已经从另一边人少的地方离开了。   贺绍景也是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里动静太大,主院里的男宾女宾全都给惊动了,也不知这件事会怎么发展下去。   秦氏也站在人群后头将这件事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待人群散去之后,才冷哼一声,脸上露出笑意,先前还在想怎么教训那个臭丫头,如今就有一个好机会送上门来。   安国公府后院里,世子夫人万氏坐在外厅里默默垂泪,世子韩庆臣站在门边,脸色阴沉,国公夫人大陈氏与陈氏坐在罗汉床,大陈氏叹了一口大大的气,韩庆臣听见母亲叹息,赶忙回身,指着万氏骂道:   “你说你办的叫什么事儿。我从前当你是个好的,没想到你心肠歹毒至此,不惜在母亲寿辰当日,要做那害人命的恶事。”   万氏被骂,吸了吸鼻子,刚刚擦掉的眼泪再次凝聚,沙哑着喉咙说道:   “你若行的端坐的正,我又怎会出此下策,不过是个唱戏的,将你迷的神魂颠倒,我若不出手治她,她还真以为自己能翻身不成?我告诉你韩庆臣,我敢做,就不怕,你有本事便将我休了!只要我在,那个戏子这辈子都别想进门!”   原来今天国公府内戏台坍塌是世子夫人万氏所为,韩庆臣在外搭上了唱戏的女子,魂不归家,万氏气不过,奈何平日里韩庆臣将那戏子藏的挺好,万氏便用计,将那人骗来国公府里唱戏,在戏台上做了手脚,想教训教训那个戏子,这才惹出这日的事情。   提起戏子,韩庆臣自觉没礼,只重重哼了一声,岔开这个话题:“你想害素衣,如今人没害成,那个被戏台砸了的孩子,你知道是谁吗?陆家的嫡长孙,他祖父是首辅陆大人。你为了一己私欲,替安国公府揽下这种麻烦,我若以此事休了你,也是情理之中的。”   万氏与之怒目相对。   大陈氏觉得心闷堵得慌,不住深呼吸,是真的被儿子和儿媳气到了,陈氏安抚她两句,这才说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今儿是夫人寿辰,外面还有那么多宾客,现在没人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当是事故,既然发生了,就不能撂挑子不管,你们惹得事儿,得你们去平了才行。”   陈氏是韩庆臣的姨母,平日里走动颇多,对姨母的话还算听得进,对一旁万氏重重哼了一声后,才领命下去,安抚宾客,想法子不让这事儿发酵下去。   韩庆臣离开之后,陈氏才走到万氏身旁,万氏一下投入陈氏怀中,大哭起来:“我,我就是气不过。我十五岁就嫁给他,这么多年夫妻情分,难道还及不上一个狐媚戏子嘛。”   万氏是真的伤心了,但也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从陈氏身旁滑跪而下,对大陈氏磕头:   “母亲,这事儿是儿媳的错,陆家若是找来,母亲尽管把我推出去便是,我做的错事,我一力承担,绝不拖累国公府半分。”   看着儿媳如此,大陈氏也是心疼,儿媳虽然有错,但错的源头在儿子,儿媳是为爱失了理智。 第39章   总的来说, 安国公府里出的这件事, 倒也没有继续闹大,因为那几个少年后来主动承认了, 说是因为他们喝酒了,在戏台前放肆,巴着栏杆拼命摇晃,才导致今次事件发生,宾客们也都将这当成一场意外,私下里议论更多的还是有人受伤, 然后一个姑娘上前给人救治的事情。   陈氏从大陈氏那里出来,就听吴嬷嬷来回禀了,陈氏没想到今儿这事儿还能跟忠平伯府扯上关系。   “受伤的是哪家的小子?”陈氏拧眉问道。   “据说是陆大人家的, 首辅大臣家的嫡长孙。”吴嬷嬷压低了声音禀告。   陈氏眯起了眼:“怎么是……那青竹可把人治坏了?”   吴嬷嬷不确定的摇头:“这个没听说, 奴婢只听说小姐当众把陆小公子的裤子给割了。伤着腿了。”   “什么!”   陈氏震怒。心血一下就上头了,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就算学了几日医术, 可先不说那三脚猫能不能治得了陆小公子,她当众割了一个外男的裤子, 单这点而言,今后流言涌起来, 就够她喝一壶的。   怎么能这么糊涂呢。   “伯爷那里知道了吗?”陈氏现在关心的是这个。   吴嬷嬷想了想:“老夫人,这事儿奴婢都知道了, 伯爷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就算伯爷身边没人多嘴,可府里不还有个……夫人在嘛,夫人能放这事儿在肚子里不说?”   陈氏也觉得不可能, 自从上回沈家来讨嫁妆的事情之后,秦氏对青竹恨之入骨,这回青竹犯了错,秦氏怎么可能放过她。   “派人去伯爷身边盯着点,喊了青竹,咱们就先回吧。”   陈氏对吴嬷嬷吩咐之后,再次转身去了大陈氏的院儿,她要早走,还得跟寿星说一声才行,原不该如此,奈何家里要出事儿。   大陈氏心里也烦着,听陈氏说了事儿,便不留她,让她早些回去,叮嘱着要把青竹看顾好,万不能让那个妾算计了去。   陈氏出来,吴嬷嬷喘气跑来:“老夫人,伯爷和夫人,还有公子小姐们全都已经回去了,跟国公招呼一声就走了,走的挺急的,只留老刘他们几个在外候着您。”   心念一转,陈氏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定是秦氏以此为由,在伯爷面前告了青竹一状,伯爷糊涂,又对青竹怀恨在心,哪里有不处置的道理,急急忙忙的回去,都没来跟她说一声,摆明了不想让她早回去干涉。   “快回去。”   **   那边陈氏从国公府赶回来,这边青竹已经被带回顾家。   厅里,顾知远怒不可遏的拍桌子,指着顾青竹怒道:“我们顾家的颜面,都让你给丢尽了!你还知道不知道你是个姑娘家,如今传出那样有辱家风的传言,你让我顾家今后怎么做人?”   顾青竹往嘴角勾着笑的秦氏望去一眼,秦氏挑衅般对她扬眉,顾青竹收回目光,鼻眼观心,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或者说,她并不想在顾知远面前辩解什么,他由来便是如此,对沈氏及沈氏留下来的孩子哪儿看都不满意,沈氏将顾家打理的有声有色,他看不到,满眼皆是沈氏的市侩,不如他的宠妾有才气。   连带对沈氏的两个孩子,顾青竹和顾青学都是如此,她们想要获得顾知远的信任和赞赏,必须付出比顾衡之,顾玉瑶他们更多的努力才行,而且要在顾知远面前低眉顺眼,言听计从,这样才能满足顾知远那病态的自尊。   若是上一世,顾青竹还愿意为自己辩驳两句,只是现在嘛,可没那个兴致了。   “伯爷消消气,二小姐年纪小,不懂事,做错了也是难免。只是这回确实太鲁莽了,要知道那个受伤的是首辅陆大人家的嫡长孙陆小公子,寻常人遇到这种事,躲避还来不及,二小姐倒好,上赶着去露脸,殊不知这样的脸是她可以露的吗?若是陆小公子因此而有个好歹,陆家又怎么可能放过我们呢,回头陆大人把这笔帐记到伯爷您头上,那伯爷您不就太冤枉了。”   秦氏是挑起事端的一把好手,几句话的功夫就切中顾知远的要点,她知道顾知远软肋在哪里,也明白他最在乎的是什么。   顾知远最重礼教,上下尊卑看的极为重要,平日里就算遇到个比他大半级的,也会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如果顾青竹只是自己作风有问题,顶多让顾知远骂一顿,不会怎么着,可这回顾青竹惹上的是首辅大人家的小公子,秦氏故意把事情往严重了说,就是要让顾知远下狠心惩治。   果然顾知远听后,瞬间就爆炸了,拿了墙上挂的家法就要对顾青竹动手,顾青学拦在顾青竹面前,主动给认错:“爹,姐姐知道错了,您别打她。”   顾玉瑶从旁点火:“知道错什么呀?知道错她还会给家里惹祸吗?”   顾青学怒目瞪她,顾玉瑶看着他们这样,只觉得解气极了,顾青学还想在说什么,被顾青竹拉到旁边,顾青竹迎着顾知远的家法上前,冷哼嘲讽道:   “我没做错,我是个大夫,救人治病是应该的,至于有没有给顾家招祸,就凭她们三言两语能下结论吗?爹,我真是要劝你一句,人可以没本事,但不能是非不分,披着一层羊羔的皮就能掩盖她是狐狸的事实吗?”   顾青竹这番话一骂就骂了两个,说顾知远没本事的同时,又说秦氏是狐狸。   把两个人都得罪了,顾知远气的鼻孔几乎都要冒烟了,秦氏也是恨得咬牙切齿,顾青竹继续厉声道:   “爹你想想清楚再打不迟!她们要你打我存的是什么心?我娘的嫁妆我刚要回来,要你失手把我给打死了,知道的说你教训孩子做人,不知道该说你谋财害命了。到时候外人该怎么说你?你一直说,新夫人是个读书人,知书达理,可她遇到这事儿不是先顾及的顾家颜面,而是巴不得将事情闹大,她只想看到你教训我,却不想要顾家好。这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人会做的事儿吗?”   顾知远有些犹豫,往旁边秦氏看了一眼,手里的家法捏了又捏,最终还是扔到地上:“把她给我关到柴房去。不许送饭,不许送水,饿她个三天三夜再说!”   说完这话,顾知远就怒极去了内间。顾青竹与秦氏对望一眼后,便转身出去。   顾玉瑶拉住秦氏的胳膊,兴奋的一阵猛晃,被秦氏瞪了一眼才消停下去。   顾青学跟着顾青竹到了柴房,等房门上锁之后,才小声对顾青竹道:“姐,你明知道是那个女人挑唆的,你干嘛还跟爹硬顶,这不是自讨苦吃嘛。这下可怎么办?不过你放心,待会儿我就给你送吃的来,我看谁敢拦我。”   站在栅栏门后的顾青竹颇为感动,笑道:“你有这份心,姐姐就知足了,从前我想与你说道理,可又怕你听不进去,现在你自己看见了,今后得掂量着,不能再冲动了,该学的学,该做的做,爹那里咱们是依靠不上的,得自己上进才行。”   顾青学抓住顾青竹的手:“我知道了姐姐,我从前糊涂,今后不会了。”顿了顿又问:“可如今咱们该怎么办,真的要在柴房里待三天啊?”   顾青竹勾唇一笑:“放心吧,过不了夜的,等祖母回来就成了。”   顾青竹一语点醒梦中人,顾青学明白过来,一击掌:“对啊,还有祖母呢。瞧我这脑子,一着急就什么都给忘了,祖母断不会不管的。”   在门边找了一处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坐下,让顾青学回去,他却不肯,非要留下来陪她,顾青竹拗不过,从栅栏门里伸出一只手,与顾青学握住,看着醒悟过来的弟弟,顾青竹心中别提多欣慰了,上一世他开窍较晚,办了不少糊涂事,这一世定能有个不同的未来。   姐弟俩依靠着们并肩而坐,顾青学与顾青竹说着小时候的事儿,有些顾青竹能记得,有些就记不得了,但不管怎么说,今天虽然有些狼狈和意外,却能让姐弟俩敞开心扉,怎么说都是值得的。   **   陈氏回府,听说顾青竹给关进了柴房,当即就把顾知远给喊了过来,让顾知远放人,可顾知远被秦氏一番洗脑,根本听不进去,一个劲儿的咬定了顾青竹丢了顾家的脸,要给顾家招惹灾祸。   “娘,这事儿您就别管了,儿子自有分寸。”   陈氏气急:“你有什么分寸?还不是听信了你那个新夫人的话?她的话是片面之词,做人不可偏听偏信,你读书读书,难道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两人正发生争吵,门房老刘就过来回禀了:“老夫人,伯爷,外头有陆家的人找来了。要见伯爷和老夫人呢。”   顾知远一听,立刻弹起身来:“娘,您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陆家这就来找茬儿了。”   陈氏眉头蹙起,对外老刘问道:“陆家什么人来了,他们可有说来干什么的?”   “回老夫人,陆家的老管家来的,拿了好些个谢礼,说是要谢谢二姑娘的救命之恩。”院子里头回事的老刘如是说。   顾知远急的团团转:“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这……等等,你说什么?陆家是拿着谢礼来的?”声音中透着极度不敢相信。 第40章   陆家的老管家几乎一路敲锣打鼓着进了安平巷。礼品铺满了顾家门外的台阶, 顾家的几个管事开了中门让其进来,礼品被一箱箱抬到了厅外的院子里, 老夫人陈氏和顾知远在厅里等着陆家老管家, 老管家一进门就给两人请安。   “老奴给老夫人和伯爷请安, 奉了我家老夫人之命前来。今日在安国公府, 我家小公子顽皮,不幸被压在戏台下, 腿骨受了伤,幸亏府上二小姐救治得当, 尽早把扎入骨节里的碎木给清理掉,使得我家小公子得以保全一条腿, 我家老夫人最疼小公子, 听说了二小姐救人的事儿, 赶紧命老奴携礼道谢来。”   这老管家将来意说明,顾知远的脸色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仍旧有些不敢相信:   “你们没搞错吧,当真是青竹救了小公子?”   陆家老管家畅然一笑:“伯爷, 这救命之恩如何会搞错,今日在国公府那么多人都瞧见二小姐医治我家小公子,我家小公子也认得二小姐, 千叮万嘱老奴,说见了二小姐,得替他行个大礼。”   顾知远见他不像说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他原本担心青竹治坏了陆家小公子,给顾家惹祸,没想到她不仅没惹祸,还立了个功,这事儿怎么说的。   “哦,老夫人和小公子客气了,大礼就不必了,她一个小孩儿受不住您的礼。”顾知远知道没惹祸,原本郁闷的心情也开朗许多。   老管家不强求,只要心意到了便成。   将礼品奉上之后,老管家再次道谢,然后告辞。   看着满院子的礼物,顾知远往陈氏看了一眼,只见陈氏没好气的盯着自己,顿觉有错,赔了个笑脸:“母亲息怒,我,我这就让人把青竹放出来。”   喊进来吴嬷嬷,让她赶紧到柴房放人去了。   “你呀。”陈氏走到顾知远身前,指着他道:“就是冲动,糊涂。事情没有定论前,受人挑唆,错怪了孩子。”   顾知远被说了也不敢顶撞,心里确实有点过意不去,早知道就不那么着急下结论了,这下好了,结论不过下了一个时辰,事情就发生逆转。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到底为什么会那样生气呢?   **   顾青学听见有脚步声来,立刻戒备起来,见是吴嬷嬷,面上一喜,对顾青竹道:“姐,祖母来救我们了。”   顾青竹也从门内站了起来,柴房院门看守的人连同吴嬷嬷一同进来,将柴房的门给打开了,吴嬷嬷拉着顾青竹的手,感触良多:“小姐受苦了。”   顾青竹摇头:“我没事。”   “吴嬷嬷,我们等你好长时间了,是祖母让您来的吗?”   顾青学喜笑颜开,一扫阴霾。   “是伯爷让奴婢来的。”吴嬷嬷也是高兴,真没想到二小姐这样有福,原以为她学医术就遇到陆家小公子,这下要坏菜了,没想到居然真有这份本领。   见他们姐弟面露不解,吴嬷嬷拉着他们出去,边走边说:“陆家派人来了,说陆家小公子的伤多亏了二小姐及时救治,才挽回了陆小公子的一条腿,陆老夫人高兴,就让管家带了好些个礼物来府上了。”   顾青竹心中纳闷,却也没说什么,但顾青学就忍不住了,惊讶至极:“嬷嬷你说陆家来人跟姐姐道谢,姐姐把陆家小公子的腿治好了?”   “可不是嘛。”吴嬷嬷转向顾青竹:“二小姐,您这医术跟谁学的,可了不得呢。”   顾青竹笑了笑:“就是仁恩堂的卢大夫啊。”   心里说了句抱歉,当初她之所以会去仁恩堂,原因也是这个,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算她真有本事把人救活,可到底说不清来处,但是这样她有了个名义上的师父,别人就不会觉得奇怪了,名师出高徒,历来都是佳谈。   去了松鹤园,陈氏和顾知远都在,顾知远瞧见顾青竹两姐弟,低下了头,两人行礼后,陈氏让顾青竹坐到她身边去。   “没事吧。”   顾青竹精神的摇头:“没事儿!学弟陪我到现在。”   见两姐弟重归于好,陈氏欣慰,往顾知远看去,说道:“孩子们来了,你不是要说什么的?”   顾知远干咳一声:“这个……这次的事情,是为父鲁莽了。”说完这话,顾知远就做好了被顾青竹奚落的准备,然顾青竹只是大度一笑:   “爹也是急火攻心,我与学弟都知道的。”   顾知远有些讶异顾青竹的反应,原以为她会冷嘲热讽一番,没想到竟顾全了他的颜面,心中愧疚加深。   ***   秦氏和顾玉瑶正在西芩园中吃果子,母女二人短短一个时辰里,无数次提起顾青竹吃瘪时的样子,高兴的笑声屡屡传出,顾玉瑶笑的花枝乱颤,怎么都止不住。   “娘,也不知道饿三天是什么感觉,看那不可一世的二小姐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的。”   秦氏心情更美,跟女儿对视几眼:“三天以后,我给她送碗稀粥去,到时候别说我这个继母对她不好。”   母女二人正高兴着,王嫂子进来了:“夫人,那陆家来人了。”   秦氏面上一喜:“这么快就找来了?伯爷知道了吗?”   王嫂子见夫人这么高兴,就知道她误会了,不敢耽搁,赶紧说:“知道了,陆家的人都走了。是来送礼的,说咱们二小姐救了陆小公子的命,陆家老夫人让管家带礼物上门感谢来了。老夫人和伯爷在松鹤园见得他,二小姐也从柴房出来了。”   秦氏和顾玉瑶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感觉王嫂子说的是她们听不懂的话般,久久都没什么反应。   “夫人。”王嫂子轻唤。   秦氏回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果子,哪里还有心思吃,直接砸在门上,稀巴烂,一如她此刻的好心情。   顾玉瑶也是气的直跺脚,这叫什么事儿嘛。   ***   顾青竹回到琼华院,坐在澡盆里,红渠给她撒了花瓣和柚子叶,说是要给她去去晦气。顾青竹拗不过她,只好从命。   泡在热气腾腾的水里,顾青竹有些昏昏欲睡,今天一天发生了挺多事情,最让她料想不到的就是陆家会派人来送礼道谢了。   陆小公子的腿虽有她一点功劳,但陆家也不至于那样仓促派人过来道谢,就好像知道她被顾知远关在柴房,特意来解救她似的。   带着满肚子疑问,配合红渠洗了一个香喷喷的花瓣澡,然后早早的就睡了。   十月的夜晚微微有些凉。顾青竹不喜闷热,睡觉总喜欢开着半扇窗,她睡在二层小楼上,所以开窗也没什么。   月光自半开的窗棂后倾洒而入,透着莹白色的光。   一只修长的手借着月光拨开了顾青竹的纱幔,往里探视一番。睡着的青竹满脸孩子气,与清醒时剑拔弩张的样子很不同,特别乖巧可爱。青竹这张牲畜无害的脸,就是上一世祁暄也是满意的,有时候看着她会把持不住,这也是祁暄矛盾的主要来源。   历经多年,现在矛盾已经没有了,留下的只有满腔爱意。   他是爱青竹的。不同于那种一见钟情的爱,他对她是日久生情,在漠北的那几年,他之所以能东山再起,从逆境中站起来,有绝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青竹。   她就像是一枝经历苦寒的梅,在冰天雪地里养出一身傲骨,就算风雪披身亦不能掩其风华芳香,令人敬佩,她是他前进的动力,他想为了她把自己变得更好,想让她爱的更有价值。   今天得知她被顾知远带回顾家,还关进了柴房,祁暄急的差点提刀杀进来救人,后来冷静下来,才想出了那迂回之策,找陆昌明问情况,让陆家火速送谢礼过来。   从前他只知道苛责青竹强势有手段,却从未了解过她身处的环境,若非顾家将她逼至绝境,她又怎会小小年纪便心机深沉,谁都信不过呢。若不自救,只怕她上一世就被她那个恶毒又无耻的继母卖掉了。   可他上一世也不知是怎么了,就像鬼遮眼般,看不到她的好,有一段时间,还默许了她继母对她的欺负,对她继母有意安排来的人来者不拒的纳到身边,便是要看她着急,看她难过。   当年挥霍了太多青竹的真心,以至于落得如今的下场,不怪旁人,要怪就怪他自己。   祁暄暗搓搓趴到床边,用手指凌空描绘青竹的五官,他的青竹怎么看怎么可爱,就是还有点小……目光瞥向不该看的地方,嗯,哪儿都小。   天人交战了好久,祁暄才勉强忍住了要去掀青竹被子,比划比划大小的冲动,被自己的猥琐吓到了,目光从不该看的地方挪开,转移到青竹的脸上,睫毛像扇子似的,脸还没有他巴掌大,鼻子又挺又翘,丰润的双唇微微开启,无声的呼吸着,贝齿洁白,透着诱人的光泽。   缓缓靠近她,轻嗅她身上的香气,目光落在她那近在咫尺的唇瓣上……   顾青竹这一觉睡的好舒服,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睁开双眼喊了红渠进来,红渠端着水进来时,就见自家小姐赤脚坐在床沿上,脸色如桃花般娇艳,红渠发自真心的夸赞:   “小姐今日脸色真好。”   顾青竹将手放入红渠端来的水盆里,莞尔一笑:“昨儿睡的好。”   好久都没有睡的这样香甜了。 第41章   安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解决了, 陆家问明前因后果之后,认为自己家孩子有错在先, 再加上陆小公子虽然受伤, 却无大碍, 便没有追究其他责任。   顾青竹原本想在家里休息几日再去仁恩堂, 早早便让红渠去跟卢大夫说了一声,打算趁着这几天, 看一看铺子里的事情,沈家送来的掌柜们相当厉害, 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前辈,不管从前铺子里的账目有多复杂, 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都理顺过来了。   现在就是有几个决定要等顾青竹拿主意, 比如有几家不赚钱的铺子, 是去是留,若是留的话, 接下来该怎么运作,如果去的话, 接下来该做什么行当,是租出去还是重新换个门面,此类种种得要顾青竹拿主意。   在前院的花厅里听着各铺子掌柜们禀报事情, 顺便扫几眼账本,顾青竹上一世管了十多年武安侯府,处理这些事情委实不觉得复杂,倒是那些掌柜们见顾青竹如此有章法, 都啧啧称奇,一口一个先夫人教的好,在他们看来,顾青竹这个年纪能够精通庶务,定是从前跟着沈氏后头学的。   而事实上,顾青竹很多东西确实是受了沈氏的启发,沈氏出身商贾,打理这些金钱上的事情很有一套,虽然小时候没有正儿八经的教过顾青竹,但她平日里处理事情时,顾青竹在旁边学了不少,以至于后来从秦氏手里夺回了嫁妆,顾青竹没有束手束脚,受人拿捏,一番刻苦钻研后,也将铺子打理的有声有色,再然后嫁入武安侯府,接触的庶务更加繁复。   顾青竹将能当场做决定的事情处理完,留下一些需要考察之后再做决定的事情,过几日等考察完了之后再处理。   招待掌柜们在忠平伯府吃了一顿午饭,下午掌柜们都回去了,顾青竹也想休息休息,可刚躺下没多会儿,红渠就急匆匆的跑进来,顾青竹还没睡着,就是靠在软塌上看书,见她掀了帘子跑进来,放下书问道:   “怎么了?”   “仁恩堂的昀生跑来找小姐你,说是有一伙人去仁恩堂闹事,把卢大夫给打了。起因是因为卢大夫前两天给个老婆子看病,跟老婆子的大儿子说了要准备后事,老婆子肯定不行了,卢大夫开了些人参给她吊两天气,好让她家里人有个缓和,那老婆子昨儿夜里去了,他那二儿子从城外回来奔丧,非说是卢大夫开的药把老婆子害死了。一早就带了帮亲戚到铺子里打砸,把卢大夫给打了,还说他五天后再来,让卢大夫准备五百两银子,要没银子的话,他就砸了仁恩堂。”   红渠把昀生的话复述给顾青竹听,顾青竹听了,从软塌上坐起:“卢大夫要紧吗?”   “身体上应该不打紧,就是吓到了,他也那么大岁数,不比年轻人,又遇上这么个无赖,一辈子没受过这等惊吓呀。”红渠跟着顾青竹在仁恩堂待了一段时间,也算有交情,所以昀生一来求救,她就忙不迭跑进来回禀了。   顾青竹若有所思:“我换身衣裳,去瞧瞧。”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辆马车就出了安平巷,去了仁恩堂。   下车后就看见仁恩堂外还有些左邻右舍的人在观望,有的在铺子里帮忙清扫,看见顾青竹来了,跟她打招呼。   昀生蹲在地上捡药材,瞧见顾青竹立马放下簸箕迎上来,嘱咐另一个伙计良甫照看着,昀生对顾青竹比了比后院的方向:“先生在里面,你去瞧瞧他吧。”   卢大夫就住在后院,跟药铺连着的小四合院儿,卢大夫妻子已经过世,只有两个闺女都嫁在云南,他老家也是南方的,当年来京从医后便在这儿落脚,妻子死后,女儿也不在身边,身边挺孤清的。   几十岁的老头儿,躺在躺椅上,眼角都给打乌青了,隔壁香茶铺子的掌柜王叔给他用鸡蛋揉呢。   顾青竹去了,王叔起身给她让座:“哎哟,小竹你可算来了,你师父今儿遭罪了。”   对外,顾青竹是卢大夫的关门弟子,周围的人都喊她小竹,以为是男孩子。顾青竹给王叔道谢后,王叔把鸡蛋交给昀生,便离开了。   顾青竹给卢大夫把脉,卢大夫的手到现在还在抖,看来真是吓坏了。   “皮外伤,没伤及肺腑。得休养个几日了。”顾青竹把脉后的结果说出来。   卢大夫虚弱的点点头,昀生实在气不过:“我打听过了,带人来闹事的叫吴二,本来就是有名的地痞流氓,三年前就把一个大夫给打残废了,跑到城外去避风头的,这回他老娘没了,回来奔丧,故技重施,带着一帮人来讹先生,说几天以后还来,要先生给五百两银子。他倒会狮子大开口,五百两银子,也真敢说。”   红渠气愤不已:“咱们报官吧。让官府抓他。”   昀生有些为难:“没用,就算把吴二给抓了,他那些地痞朋友天天来闹,咱们也受不了啊。他就是讹上了。”   “难不成还没法子治他了?”红渠嘟囔着往顾青竹看去。   顾青竹沉吟,看向卢大夫:“先生想如何处置?”   卢大夫无奈一叹:“我一个老头子能怎么处置。他们能来一回,就能来第二回 ,我就算这回给了银子,下回他知道这里能弄到银子,就会变本加厉,我还有几年的命跟他们耗着呀。”   “但事情出了就要解决,先生只管说想怎么办,文的还是武的,其他事情交给我就好。”   顾青竹对卢大夫给出了最大的诚意。   卢大夫还没说话,昀生就开口了:“文的就是给钱是吗?这办法不好,不是一回两回钱的事儿,正如先生所言,给了一回,他们下次还会来的,欲壑难填,咱们有多少五百两能给的?”   昀生这么说,便是更加青睐武的解决,顾青竹往卢大夫看去,卢大夫坐直了身子,疲惫的叹了口气:   “文的武的,我都解决不了。说到底,人年纪大了,胆子小了,我在这铺子里待了几十年,老伴儿走了之后,我就一直想把铺子关了,前儿大丫来信,让我去云南,我就两个丫头,全都在那儿,若没这回的事情,我还下不了决心。”   昀生惊讶:“先生想关了铺子?这……凭什么呀!被他们来一闹,咱就关铺子,这也太……”   卢大夫摆手:“我年纪大了,折腾不起了。”   “可这铺子是您的心血,街坊四邻也都习惯来您这儿抓药看病,您要走了,这铺子怎么办?”昀生蹲下身,想要跟卢大夫好生劝说。   卢大夫犹豫片刻后,将目光转向了顾青竹,两人对上一眼后,顾青竹才沉吟道:“如果先生执意如此,那这铺子我买了也无妨,并且我会派人亲自送您去云南。”   顾青竹的话让卢大夫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些,连连点头,老泪纵横,先前躺在这里,他想了很多,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法子最好,自己能下决心去跟女儿女婿团圆,铺子有小竹在,凭她的身份,自然有很多法子对付那些来闹事儿的地痞流氓,最紧要的是,铺子若卖给其他人,别人开不开医馆另说,就算依旧开医馆,昀生和良甫这两个孩子人家会不会留下呢。   种种考虑之后,只有小竹接了医馆,对大家才是最好的结果。   “越快越好。劳你费心了。”卢大夫给出了准话。顾青竹问他铺子想卖多少银两,卢大夫只说让她看着给就成,顾青竹自然不会让卢大夫吃亏,当天下午就从别的铺子里调了两个掌柜过来办评估交接事宜,这地段的铺子不便宜,顾青竹出了比市价高出一千两的价格,买了下来。   所有的地契,前面医馆加后面的四合院儿,总共给了卢大夫两万一千两银票,当场画押买卖,店铺就归到顾青竹名下。   两万一千两银票,买下了医馆,原本在医馆里的两个伙计,昀生和良甫依旧做原来的事儿,半点不耽误。   第三天清晨,顾青竹就派了四个护卫及一辆马车来接卢大夫出城,按照约定,将卢大夫平安送去云南。   至于三天后说要再来仁恩堂拿银子的无赖,顾青竹没等他们上门,就让张荣带着二十几个护院,连同昀生、良甫,将三天前来铺子里闹事的无赖全都指认出来,张荣有张荣的处事法子,他下手狠,心思缜密,事情交给他办,顾青竹一万个放心。   张荣也确实没让顾青竹失望,虽然他现在年纪不大,但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先在城外擒了吴二的一个跟班儿,然后就跟抓鼩鼱鼠似的,一个串一个的找到人,最后带着所有人去了吴二家,据说吴二看见他所有弟兄都被张荣抓到门前的时候,人都傻了,拔腿就想跑,张荣可不是吃素的,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擒住了,揍得其求爷爷告奶奶,那是屁、滚、尿、流,连着磕头求饶,张荣从吴二家院子里拿了把镰刀,手起刀落,把吴二的一根小手指头直接给砍了,吴二媳妇儿见了,当场晕倒,吴二捧着手连哀嚎都不敢,知道这回是惹上不该惹的硬茬儿了。   本来就是他们讹人在前,现在吃了亏哪里敢闹大,怕的连城里都不敢待了,直接收拾包袱回城外去了,连自己亲娘的头七都没等过完。 第42章   顾青竹接手了仁恩堂, 前堂没什么变化,后边儿的四合院就让人重新修整了一番, 添置些东西, 算做她看诊期间休息的地方, 邻里都知道卢大夫把店铺给了他徒弟, 然后自己回云南投奔女儿女婿去了。   原本卢大夫在的时候,顾青竹就跟卢大夫分别看诊, 在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提起仁恩堂的小竹大夫, 认识的没有一个说不好的,年纪小不怕, 只要能帮人看病, 况且谁都看得出来, 小竹大夫出身不凡,根本不在乎药铺那三瓜俩枣, 有那些看不起病的人家,不禁诊费免除, 就连药都是白送的,一来二去,都说仁恩堂的小竹大夫是个救苦救难的小菩萨。   后院完全按照顾青竹的意愿重新装修的, 到年底之前就全都竣工了。而赶在过年之前,京中迎来了最后一件喜事,武安侯领命出征,凯旋而归, 龙颜大悦,于接风宴会上,册封祁贵妃为皇后,其子萧湛为太子。   祁贵妃封后一事,在各大世家间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闻了,自从武安侯领兵出征,便已经有人断言,只要武安侯得胜归来,祁贵妃必然封后,如今这个猜测已然流传大半年之久,所以当真正宣布之时,并未引起太多的波动。   而这件事对于顾青竹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   祁贵妃变成了祁皇后,武安侯府正式晋升为一等军侯府邸。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武安侯府的考验才刚刚开始,祁暄历经一世,断不会再犯上一世的错误,而要想不犯错误,他就必须投注全副心神,那样一来,他就没有时间再来与她纠缠了。   让顾青竹觉得欣慰的是,自从那日安国公府见面,她与祁暄当面说了那番狠话之后,他果真再也没有纠缠,其实这样的结果,对两个人都好,与其捆绑在一起,不如潇洒放手,经营各自的人生。   ***   除夕前半个月,秦氏可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年节气氛,坐在厅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这是她第一回 主持府中过年事宜,却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过年,竟然要花这么多银子。   一个月前,她跟顾知远要了两万两准备过年,没想到要准备那么多东西,还以为绰绰有余,就给自己和孩子们多做了几身衣裳,给女儿打了一套心心念念的纯金头饰,大儿子和小儿子,还有娘家亲戚那边也都给买了些东西,大约花去了七八千两,想着还剩那么多银子,应该够用了,却没想到,东西不过才准备了一半,钱就快要没了。   秦氏觉得定是下人们做手脚,账房和采买联手贪了她的银子,便自己要了账本来算,发现账本里有一项比较大的开支,是顾知远的笔墨纸砚,竟然要花足足六千两,当即便喊了采买和账房来问:   “这笔墨纸砚是金镶玉的纸吗?怎会这么贵,你们真当我不看账本,所以糊弄我是不是?”秦氏坐在主位上,耍她的主母威风。   账房先生和采买人对看一眼,由采买人上前回话:   “夫人,伯爷用的是一澄堂的特级箔花纸,这种纸工艺特别复杂,十个工人连着做三四天,再晾晒七八回才能做出一张来,价格自然是高的。是先头夫人指定要给伯爷采买的,今年价格还稍微降了几两呢。”   秦氏从前也听说过这种纸,觉得不过是一些商贩为了骗那些不懂学问,偏偏穷讲究的富户,也就是沈氏那种暴发户会相信,一张纸都能给她做一身衣裳了,不过就是写写字的东西……   “伯爷说过一定要用这纸吗?”秦氏眼珠子一转就有了计较。   采买人摇头:“伯爷倒是没说一定要用,小的们就是依照惯例……”   不等他说完,秦氏就打断他:“惯例什么?你要循先头夫人的惯例,何不去循她去地下。”   采买人被当面咒了一通,心里暗骂,面上却不敢露出,低头不敢说话,秦氏见他这样,将账本放下,犹豫问道:“你说这纸是特级箔花纸,那就是说还有低级些的?外在看起来很不相同吗?”   “回夫人,小的不懂字画,不过一澄堂的特级箔花纸和普通箔花纸,外在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就是阳光下会差点成色吧。价格差了十倍有余。”   秦氏眼前一亮:“如此,便将这特级箔花纸换做普通箔花纸即可,反正看起来没什么差别,何必浪费这份钱。”   采买人不敢反驳,应声退下。   账房先生留下来继续跟秦氏对账,把箔花纸那一笔开销重新算过,这才差不过够把过年府里要用的东西,还有正月里准备迎来送往的礼品钱凑够了,秦氏刚松一口气,账房先生就问:   “不知今年夫人打算给府里人什么红利,是银子还是其他,我好早些做个算计出来。”   秦氏眉头蹙起:“什么红利?”   “就是往常正月初一那日领的那份开年红封,先头夫人是按照每个人的两个月月奉发的,图个开年大吉,好兆头,也方便。不过今年若是要给的话,可能要比往常多些,因为年中时,夫人收了一百五六十个人进府,这些人也得发过去才行,不能厚此薄彼。”   账房先生鼻眼观心将这事儿说了出来,他学聪明了,没直接说先头夫人的惯例,怕秦氏也让他随先头夫人去地下,凭白触这个霉头。   这么一提醒,秦氏倒是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儿,每年年初一,主院都会发红封,秦氏每年也能领到,她那时是姨娘,每个月十两银子分例,年初一能拿到手二十两,当时挺看重这笔银子,因为够好几个月的花销呢。   没想到现在这笔银子居然要她出。   “红封应该给,总共算起来多少银子?”秦氏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账房先生对她比了一根手指:“今年至少得要一万两。”   秦氏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拧眉问:“多少?”   “一,一万两啊。这还是少算了的,每年还得有些盈余,就怕到时候没发够人,惹人闲话。”   秦氏下意识咽了下喉咙,干咳一声,竭力掩盖自己惊讶的神情,若是沈氏在的时候发这笔钱,到她这儿就不发了,那下人们定会觉得她这个新夫人比不过先头夫人,秦氏可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可若不想听,就得拿出银子来,本来过年的银子就紧张,还要多个一万两出来,她从哪儿弄去?   想了半天,秦氏说道:“这红封嘛,发是一定会发的,只不过,我想发点跟先头夫人不一样的,她发银子,那我就发物件儿好了。”   账房先生一愣,然后点头:“哦,发物件儿应该也是好的,不知道夫人要发些什么?”   “上回庄头来回禀,说今年收成不错,粮食丰收,库里还积着不少谷子,若是不把这谷子处理掉,等到明年新谷子出来,庄子里也没地儿放,干脆就发给大伙儿好了,你去跟大伙儿透透风儿,今年各家吃的粮食,夫人一力包了,都用不着买了。”   账房先生听到这里,终于明白秦氏的意思了,这新夫人拿不出银子,又不想失了面子,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拿吃不完的旧谷子做开年红封,也是头一回听说,一包旧谷子能值几个钱?   这风声他要提早放出去,还不知道要被人骂成什么样儿呢。   从西芩园出来,他也没去回事处,只埋头回了账房,可不想管这吃力不讨好的闲事了,反正他就是个出账的,夫人要发粮食,可跟他没关系。   怪不得人们都说年关,年关,不仅是老百姓家里的年关不好过,秦氏管着的伯府年关也不好过,吃的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用花银子去买,今年伯府的铺子效益比往常要少了一大半儿,原因就是五家赚钱的铺子,全都给顾青竹要去了,留下的一间米粮铺子还稍微好点,其他什么灯笼铺,香烛铺,也就能维持个不亏损,根本没有盈利富余。   巧妇难为无米炊,她纵然有把伯府上下打点好的雄心壮志,可也耐不住囊中羞涩,所以,不得已之下,只能把府里所用东西的规格,一降再降。   就连年夜饭的种类也从原来的五十六道,节省为二十六道,一大桌子人围坐在一起,喝喝酒,吃吃茶,饭菜也没见不够。不过还是有几个姨娘暗地里数落来着,说今年的菜不如往年多,不如往年好吃云云,秦氏只当没听到。   除夕守岁完,秦氏呵着暖进屋,屋里烧着地龙,顾知远坐在烛台下看书,秦氏进去之后,按照顾知远的习惯,给他泡了一杯香茶,顾知远头也不抬,接过茶水就喝。   喝了两口就放到一边,趁着翻页的时候说了一句:   “茶没味道,怎么像是换了?”   秦氏在挑烛芯子,闻言笑道:“哦,原来喝的那种,铺子里没了,年底买的人家儿多,卖断货也是有的。”   顾知远抬眼看了看她,点了点头:“是啊,京里富贵人家多,喝的都是这类香茶,下回早些去买,其他茶总觉得不对味儿。”   秦氏敛下眉目笑着应答:“是,等过了正月里,我再派人去,这些天,您将就着些。”   顾知远随意点头,便没再说什么。 第43章   武安侯府的年是在宫里过的。   祁皇后穿着尊贵不凡的明黄色凤袍, 与元德帝高座帝台之上,明艳动人。   武安侯府今年风头最劲。祁暄坐在殿上喝酒, 看着父亲在帝台之上与元德帝说话, 君臣和乐, 言笑晏晏, 这种时候,时光倒流的感觉最强烈。   谁能想到, 如今的风光在五年之后将发生逆转。姐姐失宠,侯府犯错, 皇帝打压,就连太子的地位都岌岌可危, 什么君恩似海, 简在帝心, 不过是镜花水月般的言辞。   “三哥,我敬你一杯。”   祁暄回头, 同父异母的弟弟祁晨一派乖巧工整的对自己举杯,他笑容爽朗, 落落大方,完全继承了他艳绝十三坊的姨娘那容貌,叫人见了很容易有好感, 从小到大,总是跟在祁暄的屁股后头,一口一个三哥三哥的喊着,祁暄有什么好东西, 也都会想着这个早早就失去生母的弟弟。   可他是怎么回报的?父亲去世以后,武安侯府接连遭逢打击,最困难的时候,他提出分家,几乎分走了祁家小半数的家产,并且都是现银,以至于让武安侯府陷入被动,亏得青竹运筹帷幄,勉力将侯府稳住,才不至于被他拖垮。祁暄记得自己被贬出京城的时候,这小子连面儿都没露,也算是绝情了。   举杯相碰,祁暄饮下手中酒,祁晨喝完酒就顺势坐在了祁暄旁边:   “三哥,这些日子你都忙什么呢,总看不见你归家,我从学堂回来,每每想找你说话,可总是遇不到你人,你跟我讲讲打仗的事儿吧,我还没出过京城呢。”   祁暄又倒了杯酒,意兴阑珊:“打仗有什么好讲的,你好好读书就够了。”   “三哥……你是不是忘了说要带我出京去看看的?我生辰那日,你说完了没几天就随爹上了战场,这事儿耽搁了,我不管,你得履行承诺,要不然我告诉娘去。”   祁晨从小就喜欢粘着祁暄,他喜欢三哥,从小到大也是三哥对他最好,府里其他人多少还会轻贱他,三哥却不会。   祁暄听到履行承诺这几个字,忽然想起他和青竹在漠北关外,他打了第一回 胜仗,拿着孔荪将军赐给他的一桷珍珠送给青竹时,青竹笑弯了眉眼的样子,那时青竹鼓励他,说让他一定要争气,将来把武安侯府的门庭和威信再立起来,祁暄答应她,一定会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把她用八抬大轿重新迎回武安侯府,那时候青竹只是笑笑,看着大漠黄沙的天儿,说她想吃八宝斋的豆腐脑,最后事实证明,他连她这么一个很小的愿望都没有实现过。   “三哥。”祁晨见祁暄目光悠远,失神的样子,伸手在他面前晃动了两下手,祁暄回神看着他,勾唇一笑:“等有机会吧。”   祁正阳回到与祁暄相邻的座位,对祁暄说道:“刚才皇上说了,明年二月里,让你入禁军。别再成天吊儿郎当的了,听到没有。”   “爹,我不想去禁军,我想入兵部。”   禁军是皇上的直属军,一切听从皇上,看起来是最亲近皇家的,实际上对于武安侯府这样的门阀来说,就像给原本就很富贵的人家千两黄金一样,除了好看之外,没什么大用。   祁正阳看了一眼祁暄:“兵部?想什么呢,皇上让你去哪儿就去哪儿,还有的你挑?想挑地方,也得拿出点真本事来,过两年再说吧。”   祁暄觉得有点蛋疼,他怎么说也是被军中誉为几百年难得一遇将才的人,在亲爹眼里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呃,不过他从前确实没干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去漠北之前,对他的客官评价里最多的一条,就是他生得好,会投胎……当年他甚至自己也这么认为过……   然后被现实狠狠的打脸,去了漠北之后,差点一蹶不振,幸好有青竹在。   “还有,皇后刚才还说,你老大不小了,身边得有个人管束着,回头让你娘给你挑个知书达理的媳妇儿……”   祁正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暄给打断了:“得得得,入禁军的事儿,我没意见,不过找媳妇儿这事儿,我得自己来。”   祁正阳瞧着他:“你自己来?有中意的?”   “您别管了,反正过两年我准给您找个满意的媳妇儿回去。您让皇后娘娘也别操心我的事儿了。”祁暄说完之后,不等祁正阳开口,他便起身,借尿遁离开了宴席。   祁正阳喊他都来不及,正巧几个官员过来与他敬酒,走不开,这是事儿就耽搁下来。   ***   外头鞭炮声声响,顾青竹睡的并不踏实,梦里总觉得有人在看她,迷迷糊糊一睁眼,房间里黑乎乎,什么都没有,翻个身,继续睡去。   屏风后走出一道身影,祁暄手里捧着一株开了花的寒兰,将顾青竹窗台上放的那株没有开放的换走,纱幔中,青竹转向里床,影影绰绰,似乎睡的不安稳,外头烟花爆竹声响,她素来喜静。   若是现在过去,只怕会吵醒她。   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天人交战后,决定为了今后继续偷香窃玉,还是不要冒险的好,见她枕头边上放着一块帕子,祁暄悄悄伸手将帕子拿出,放在鼻端下轻嗅,满是她的香气,得意的将帕子叠了又叠,放进最贴心房的衣襟中去。   顾青竹没睡好,初一早上很早就被喊醒了。   迷迷糊糊让红渠给她换了衣裳,红渠给她收拾床褥子,她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往镜子里瞥了两眼,目光被窗台上的兰花吸引了。   “咦。”   顾青竹立马起身,往窗台去,窗台上放了一盆寒兰,是她入冬时从花市里淘回来的,没想到竟然开花了。细细的枝儿,细细的叶,细细的花苞微微张开,透出花苞里的点点花蕊,而旁边一朵,已经开完,三瓣叶,精致可爱。   红渠嘟囔着走过来,见顾青竹不梳头站在窗边,问道:“小姐,您看什么呢?”   顾青竹指着寒兰,喜笑颜开:“红渠你看,开花了。”   红渠这才发现,也很惊喜:“呀,真的开花了,昨儿还没见着呢。大年初一开花,可是好兆头呢。奴婢祝小姐今年行大运,好运一整年。”   顾青竹忍不住掩唇笑了;“好好好,谢你吉言,待会儿给你包个大红封,琼华院里人人有份。”   红渠从不跟顾青竹客气:“奴婢谢过小姐,奴婢替琼华院的人谢过小姐。”   顾青竹又看了一眼那讨人喜欢的花儿,用手指轻触一下,才回到梳妆台前,问红渠:“你先前嘟囔什么呢?”   红渠将顾青竹的秀发拢到背后,抬眼看了看镜中的顾青竹,回道:“哦,小姐的一方帕子找不着了,我记得昨儿晚上放小姐枕头边儿的。许是我记错了,回头我再找找。”   顾青竹今天心情不错,虽然睡眠不足,但一早就看见花开,任谁都是高兴的。   顾青学早早来敲门,约她一同去松鹤园里给老夫人陈氏拜年,顾青学穿着一身鸭卵青的圆领直缀,肩上披着青色的貂裘披风,黑色的幞头低调且精神,他们姐弟生的有些相似,都是很漂亮的那种,天生带着英气。   两人都在孝期,因此就算过年也不会穿大红大绿的喜庆衣裳,顾青竹仍旧是一身素色,衣领衣袖上比平日里多了几多花色,简单的装束,漂亮的五官,一双眼睛灵动非凡。   这样的两个人一看便是亲姐弟,只要稍微打扮一下,走出去都能吸引一大堆人的目光。   姐弟俩高高兴兴的经过花园,往松鹤园去,走在花园里,看见好些人肩上都扛着东西,顾青学拦住一人问道:“这什么呀?”   园丁阿成哭丧着脸:“回小姐,少爷,这是新夫人发的正月礼。”   “正月礼?一袋米吗?”顾青学让阿成转过身让他看看,阿成叹息:“哪儿啊,就是一袋陈谷子,听说是田庄里前年和大前年剩下的,让庄头晒了晒,直接给我们拿回去吃。”   听得出来,阿成对这正月礼很不满意,周围经过给他们行礼的人脸上都看不见笑容,往年沈氏在时,正月里下人们脸上都是笑逐颜开的,逢人就说吉祥话。   待他们走后,顾青学看向顾青竹:“这个女人还真能省,前年大前年的陈谷子也好意思拿出来做正月礼。”   顾青竹伸手将他先前从阿成身上沾到的谷子屑拍掉,勾唇笑道:“她倒是想大方。不过你的安常院里可不许克扣,伺候你的人从上到下都要重新发一份,我给你准备了,待会儿请了安,你让小松去找红渠拿。”   顾青学知道顾青竹的意思,身边的人得打点好了,办事儿才干脆痛快。   去到松鹤园,给陈氏请安,顾知远和秦氏他们还没过来。   陈氏瞧见两个孙儿精精神神的样子,又让吴嬷嬷给发了一份拜年钱,区别于昨晚的压岁钱,今早的一份都是些镂空的,指甲大小的金果子,金豆子,一人抓小把,图个吉利喜庆儿。   顾青学将在园子里看到的事情跟陈氏讲了,看样子陈氏早就知道,摆手让他们别管:“由着她去吧,这个家她在当,咱们可什么都不知道。”   陈氏的意思,两个人都明白,应声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的一更比较晚。但还是会三更的!   小剧场:   男主:为了能长久偷香窃玉,我也是蛮拼的。   女主:醒来脸上腻腻乎乎的,我是被狗啃了吗?   男主:汪汪汪。 第44章   顾青竹是初五到仁恩堂的, 给昀生和良甫各包了一个大大的开门红包,两人硬是推辞不肯要:   “小竹, 年三十都发过了, 不能再要了。”   昀生和良甫真是没想到今年过年拿到的红包是往年的十倍, 虽说小竹是富家的小姐, 但他们也不能总是占便宜。   顾青竹在整理自己的药箱,红渠把红封塞到两人手中:“我们少爷如今是你们的掌柜, 掌柜的给伙计发红封,发多少都不为过, 用不着觉得不好意思,回头办事得劲点, 多念着我们少爷的好就成了。是吧少爷。”   红渠跳脱, 两个半大的男生都是知道的, 对视一眼,不再扭捏, 对顾青竹拱手作揖:“如此,便多谢小竹少爷了。”   顾青竹摆摆手, 让他们去收拾收拾,准备开馆了。   大过年的,一般医馆都没什么人上门, 因为谁也不想刚过年就来看病,所以很是清闲,顾青竹干脆到后面的小四合院儿里去歇着了。   她在顾家的这些天,把那些必须要跑的亲戚都跑完了, 跟着陈氏去的,初五以后要走的亲戚,陈氏不去,顾青竹自然也不回去。   小四合院儿在年前装修了一番,看起来已经没有从前卢大夫待过的痕迹,包括中间院子里的小花圃,卢大夫陶冶情操,种种小花小草,顾青竹也给改造成两块小小的药田,不图有用,只图清爽,周围空了两圈儿,打算开春儿后种点薄荷,长到夏天的时候,用来泡茶喝也是很好的。   院子里她专门让人做了个秋千架子,顾青竹少女时特别喜欢荡秋千,只是家里糟心事太多,没那心情,等到事情处理完了,她也嫁人了,武安侯府里面她也安了秋千,还没坐几回,就被喝醉酒的祁暄给踢掉了,因为他晚上回来没注意,绊到他了,被祁暄踢掉以后,顾青竹就再也没重新安。   今儿虽然挺冷,好在阳光很暖,坐在秋千架上,悠闲的看书,感觉特别好。院子小了也有院子小的好处,比大院子安静。   红渠从外头进来回禀:“小姐,外头有人找。”   顾青竹默默放下手里是书,心头猛地突突了一下,难道是祁暄?除了他没人会找她。   “是个小公子,说是来谢小姐的救命之恩的。”   那就不是祁暄了。   顾青竹收拾一番,便去了前院,没想出来哪个小公子会来,从后院的门帘走出后,看见一个披着厚实裘衣,腋下撑着拐杖的少年,他生就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看见顾青竹走出来,脸上就露出明媚的笑容,有一颗小虎牙,两个小酒窝。   顾青竹没认出他,愣愣的看着,走到面前才问:“公子找谁?”   那小公子将另一只手探出裘衣,指着顾青竹笑答:“找你啊。你救的我,忘了?戏台……”   提起戏台,顾青竹就想起来了,那个倒霉催的,被压在戏台下的少年,那日他疼的脸都扭曲了,身上脏兮兮,血淋淋的,顾青竹一时竟没分辨出来,将他上下打量几眼,笑道:   “是你啊。”   少年开怀点头:“是我是我,开始我还以为我的人找错了地方,瞧见你我就放心了。”   说着话,少年就左右看了看,一瘸一拐的坐到顾青竹看诊的椅子上去了,顾青竹跟着他过去,那少年解了披风,对顾青竹自来熟道:   “我叫陆延卿,身份嘛……你知道的。你的身份我也知道,我还认识你这人,那天我虽然躺着,但心里门儿清。”   顾青竹瞧着这个不客气的少年,坐到他旁边,伸手在他腿骨上捏了两把,少年有些扭捏,脸颊还红了,却没躲避,由着她察看。   “恢复的挺好。”顾青竹淡然一笑。   陆延卿瞧着她,虽然一身男装,却难掩秀美,笑起来都给人疏淡的感觉,就好像不开心的样子,没由来的,想让她开心起来。   “那是——我这几个月被困在床上,补品一碗接一碗的喝,能恢复不好嘛。”   故意说得夸张些,想逗她一笑,谁料顾青竹只略微弯了弯唇,拿了手垫,让他把手放上来,陆延卿的眼睛只顾着看她,木头木脑的伸手,然后眼睛就一直盯在顾青竹按在他手腕上,三根青葱嫩白的手指上。   “哎,你多大了?十五有了吗?我今年十五了,你看着似乎比我小些。可你这医术跟谁学的呀,也太厉害了。”   陆延卿叽叽喳喳的说话,顾青竹将他手放开:“没什么问题了,这些天别走太多,还没完全恢复,走多了将来腿疼。”   说完这些,顾青竹就起身要走,被陆延卿喊住:“哎,我不是来看病的。”   顾青竹扬眉,意思像是在说:那你来干嘛?   “我就是来看看你,一直想来跟你道谢,要不是你,我这条腿就废了。”陆延卿第一次希望一个姑娘跟他多说几句话,哪怕多看他两眼,也是好的。   “你家祖母在你受伤当天就派人送了好些谢礼去我家,你不必特意过来。我师父教我医术,本就是为了救人的。要没其他的事,你就回去吧,记住多休息,别乱走,多吃点骨头补补。”   陆延卿一瘸一拐追在她身后:“你就走啦?我吃什么骨头呀,我又不是狗。”   顾青竹无奈摇头,没有多言直接入内,倒是红渠和柜台后的昀生忍不住笑了出来,陆延卿努了努嘴,目光在顾青竹消失的门帘那儿流连几眼,外头小厮进来扶他,另有人给他拿拐杖和裘衣,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仁恩堂。   这件事顾青竹根本没放在心上,甚至觉得那小子没必要来,从前在漠北被她医治过的士兵多如过江之卿,要是每个都来道谢的话,那顾青竹就别干活儿了,招呼上门道谢的人都来不及。   可是,令顾青竹没想到的是,这个陆家的小子居然每日都来,来了就是让她把脉看腿,还总给她带好些路上卖的吃食,顾青竹跟他说了又说,没必要,这小子嘴上答应,可第二天依旧我行我素,给她带吃的,玩儿的,可能是只要他觉得喜欢的,就都给她带过来了。   这一点让顾青竹有些啼笑皆非,毕竟她已经不是真正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了,对这些小玩意儿实在没什么兴趣。   除了送吃的,陆延卿还时常带些胭脂水粉,头钗镯子之类的,顾青竹不收,他干脆直接送给红渠,让红渠替她收下,弄得顾青竹很是被动。   每天都会努力告诉自己,明天那小子就不会来了,可偏偏第二天早上,就跟做早课似的准时,有时候比顾青竹还早,眼巴巴的坐在马车上等她。   终于这日顾青竹忍不住了,对热情过了头的小子说道:   “不是,你到底想干什么呀?”最近好在是年节,没什么人来看病,这要是平日里,他这么折腾,顾青竹还要不要替人看病了。   陆延卿不好意思的抓抓后脑勺:“我,我就是来道谢来的。你没看我每天都给你送谢礼嘛。”   顾青竹看了一眼柜台上的糕点,粽子和糖,哭笑不得:“我不吃这些,你别送了。跟你说过多少回,大夫救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你别放在心上,明儿千万别来了。你这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别折腾了,回吧。”   陆延卿支支吾吾的:“那个,也不全是来道谢。就是……就是……后天不是上元节嘛,朱雀街上的铜雀楼外有灯笼夜市,我,我就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你放心,不是我和你两个人,我有好几个妹妹,还有相熟的朋友,你要是有朋友和妹妹也可以一起喊出来,大家年岁相当,说话也能说到一起去。你觉得……怎么样?”   这么一长串的话说的顾青竹目瞪口呆:“你是要约我去上元节灯会?”   这些天送这个送那个,顾青竹还有些纳闷,哪有人这么道谢的,倒是忘了他这个年纪,青春少艾,情窦初开,对她有了点意思。   顾青竹的感情虽然不是很顺畅,但至少经历过,一下就想明白了陆延卿的意思。   “你,你生气了?”   陆延卿见顾青竹面无表情,以为她生气了,毕竟他贸然邀约,肯定会让人觉得唐突。   顾青竹摇头:“我没生气。不过我不能答应你,我对上元节没什么兴趣,你和你的朋友们去玩儿吧。”   上元节,少男少女们最喜欢的节日,因为那日大家可以借着节日气氛互表心意。最是情爱少年时,特别美好的年纪。   “你是对上元节没兴趣,还是单纯不想和我去玩儿?”少年的心思,勇敢又敏感,略带忧伤的说出心中感受。   眼巴巴的看着顾青竹,仿佛只要顾青竹拒绝他,就是在欺负小孩子似的,总不能告诉他,他们年龄不合适,他看错了对象吧,只得委婉回答:   “不是,就是对上元节没什么兴趣。而且我身边也没有能陪我一起去玩儿的人,我一个人随你们出去,也不太好。”   陆延卿呆呆的看着她,顾青竹觉得自己说的够清楚了,这孩子应该能听明白,便对他最后笑了笑,转身回到后面的小四合院儿里,虽然十分意外,但没有人会觉得被人喜欢是件难过的事,尤其还是那么个漂亮的小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漂亮的小正太,嘿嘿嘿。   小剧场:   男主:小正太?有我正吗?   女主:所有男人在我眼里,都比你正。   男主:@#¥%……&*(!@#) 第45章   然而, 让顾青竹感到意外的是,就是那位漂亮的小公子,行动力居然这么强。   她那天不过就和他客气了一句‘身边没人和她一起’,然后居然有了今天这情况的发生。   事情是这样的,上元节一早,顾青竹在陈氏那里请安,陪她一同吃早饭,顾玉瑶和宋锦如就来了, 跟陈氏说了一番晚上要去上元节玩耍的事情, 要借陈氏专用的那辆大马车一用, 陈氏同意了, 不过却要求她们带顾青竹一起去,顾青竹本不想去,奈何陈氏坚持。   想跟着出去转一圈就回来, 然而事情的发展委实让顾青竹没想到,直到瞧见人群中陆延卿那一张得意的小脸, 顾青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这小子的手笔。   为了让她来上元节, 他不惜发动身边的朋友, 把顾玉瑶和宋锦如都约了出去,顾玉瑶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宋锦如是表妹,他一定觉得,只要把她们约出去了,她们就一定会喊上顾青竹的。   他哪里知道顾家姐妹间的真实关系, 若非陈氏插了一脚进来,真该让这小子见识见识女孩儿间的勾心斗角。   他们这一行少男少女们,加起来总共十二个,来自各府都有,全是一般大的年纪,顾玉瑶有宋锦如带着,倒是开心。   顾青竹习惯性落单,陆延卿期期艾艾,时刻关注她,终于让他逮着个机会跟顾青竹并肩走在一起,其他人全都涌到前边儿看灯笼去了。   陆延卿得意洋洋的看着顾青竹:“没想到吧?很意外吧?陪你的人多吧?”   顾青竹没好气的摇头,在一处字画摊位前停下脚步,拿起一只指头大小的玉质笔洗瞧了两眼,陆延卿便直接抢过递给老板:“这包起来,我要了。”   “……”顾青竹看着面前包好的东西,实在很无语。   见顾青竹不接,陆延卿干脆塞到她手里:“别跟我客气,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你们女孩儿都喜欢人送你们礼物,我知道的。”   顾青竹满头黑线,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这样热情的少年郎,一时拿不定主意,居然真的被他牵着走了好几步,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很善于跟姑娘打交道,想起之前在安国公府,他和他的几个朋友,喝了点酒,就在戏台前出言调戏唱戏的青衣,可见他年纪虽小,情史却不少呢。   “那天……”顾青竹一开口,陆延卿就凑过来,顾青竹对他挥了挥手,他才直了身子,嘿嘿一笑,顾青竹瞧他的样子,突然竟不想问了:“算了,没什么。”   “别呀,你想说什么,尽管说,不管什么话我都爱听。”   陆延卿现在就巴不得顾青竹和他说话,多说一句,他都能高兴老半天。   顾青竹只顾摇头:“不说了。”   对这小子,不能和他说太多,一句两句没事儿,三句四句只怕短时间内就甩不开了。她可不想每天继续被人当牛皮糖一样黏着,还是离他远一些比较好。   两人走了没多会儿,两个少年就跑了过来,说几个姑娘走累了,想登得月楼看街景去。   得月楼是朱雀街上最高的楼,有五层那么高,若是能登高望远,便能将灯火通明的七里朱雀街尽收眼底。   陆延卿看了一眼顾青竹:“这主意不错,得月楼顶上风景好,今儿街上都是灯笼,看起来肯定别有一番趣味。就去吧。”   那两个来传信儿的少年见陆延卿这样与她说话,哪里还不知道意思,巴巴的等顾青竹回答,顾青竹被赶鸭子上架,只能同意,要不然所有人都想上去,就她一个人闹别扭,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今儿是上元节,得月楼的客人特别多,最后还是陆延卿报了陆家的名儿,才在顶楼上腾了一张桌子出来。一行人浩浩汤汤的上楼去,全都是衣着华丽的富家公子小姐,上楼的这几步路,就叫楼里那些客人们好瞧一番。   五楼是个空旷的大厅,每张桌子以屏风隔开,得月楼的五楼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有钱就能上来的,至少身份上就不能太次,否则放上来也只会惹了贵人们不高兴。   伙计将他们领到了最东首的一处空闲屏风后头,姑娘们看见栏杆,便凑过去往下看,三三两两的有说有笑,陆延卿招呼顾青竹坐下,给她殷勤的倒茶,弄得顾青竹很是尴尬,正要提醒他的时候,左边的屏风后传来一道声音:   “延卿?你怎么在这儿?”   陆思明从屏风后走出,往陆延卿带来的一帮子人那儿看了一眼,陆延卿见了他,奇道:“三叔,你怎么也在?下头伙计没跟我陆家还有人在这儿啊。”   陆思明没回答,像是被人喊回去了,不一会儿,就有伙计来把两张桌子间的屏风给撤掉了。   正在喝茶的顾青竹猛地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凭着感觉抬头对上,祁暄正拧眉坐着,手里拿着个酒杯,要喝不喝的,顾青竹的眉头亦跟着蹙起,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冤家路窄这个词指的就是顾青竹和祁暄两个人。   这边姑娘们看见两桌之间的屏风给撤掉了,那边桌上坐的也都是官家子弟,顾玉瑶一下认出了坐在人群中的祁暄,眼前一亮,在宋锦如耳边说了一句,宋锦如也惊讶的不住往祁暄看。   那便是武安侯世子。   果然名不虚传,人中龙凤也。   他生的可真好看……   诸如此类的话,不时钻入顾青竹的耳中,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些声音中的一员,做梦都想嫁给祁暄这样,家世好,容貌俊,文武双全的男人。   陆延卿跟在陆思明后头将旁桌的兄长们都认了一圈,才给放回来,回来后,就赶忙来到顾青竹身边低声解释:   “都是我三叔的朋友,我三叔与我最亲近了。”   顾青竹淡淡一笑,算是回应,陆延卿不知道她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拿起一旁的点心送到她面前,殷勤道:   “得月楼的点心很好吃,尤其是这桂花糕,用的是头桂,不沾尘的,采下来就用蜜封着,放在地窖里,到冬天的时候拿出来做桂花糕,这样做出来的糕点又松又软,特别好吃。”   盛情难却,顾青竹接过了一块,确是没吃。   贺绍景从桌上也拿了一盘糕点,坐到顾青竹身旁,展开手里的扇子,爽朗一笑:“人生何处不相逢,顾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陆延卿戒备的盯着贺绍景,将仍是少年模样的自己与贺绍景放在一起比对,论男人味,自然是比不过的,心里暗道了一声这人不地道,故意轻咳道:“贺叔,您也认识青竹啊。”   陆延卿的一句‘贺叔’让贺绍景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了下来,顾青竹扑哧一声笑了,虽然只一声,却也让两个对她都颇有好感的男人为之眼前一亮。   贺绍景还是很有风度的,至少没有当面教训陆延卿,看着顾青竹,高深莫测的说了句:   “早认识了,我俩还是戏搭子呢。”   陆延卿立刻就炸了,却不好怎么表现,往顾青竹那儿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道:   “你还喜欢听戏呀?我知道畅春园的戏唱的特别好,你去畅春园听过吗?下回我带你……呃,我带大家一起去。”   贺绍景哪里还会看不出来这小子对顾青竹的意思,合起了扇子,准备好好和他对峙一番。   顾青竹如坐针毡,倒不是因为贺绍景和陆延卿两人的动作对话吸引人注意,而是她的正对面,遥远的那张桌子后,还坐着一个脸色不怎么好看,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祁暄。   不等贺绍景与陆延卿两人掰扯完,顾青竹就站了起来,陆延卿立刻抛下贺绍景,站起来问顾青竹:   “怎么了?还想要点什么?”   顾青竹无奈一叹:“不想要什么了,突然觉得有些头晕,想先回去。”不等陆延卿回答,顾青竹就走到栏杆旁站着的顾玉瑶和宋锦如身前,问道:“我想回去了,你们……”   顾玉瑶和宋锦如怎么肯走,宋锦如还主动提出让宋家的车送她回去,回头她坐顾家的大马车走就是。   本来也没打算她们会和她一起走,有了宋锦如的马车,顾青竹倒也回去的方便些,无需让顾家的马车再来接人了。   打过招呼以后,顾青竹便潇洒利落,头也不回,离开了这个有些可笑的聚会。   陆延卿送她下楼,还执意要送她回家,被顾青竹给言辞拒绝了,一直站在得月楼门口,看着顾青竹上了马车才遗憾的回到楼上。   顾青竹坐回马车之后,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清静了。她果然已经不再年少,这样的少年聚会,只会让她觉得嘈杂,并没有当年那懵懂的,想要急于认识世界的冲动。   马车虽然是宋家的,但赶车的人却是顾家的,顾青竹靠在车闭上,打算稍微眯一会儿,可忽然马车车轮轧着什么,吓了顾青竹一跳。   “小姐,好像轧着什么了,小的下去看看。”   车夫停下车,然后对车里的顾青竹这般说。   顾青竹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刚要尖叫,嘴巴就被人捂住,身子被抵在那人怀抱与车壁之间,一股酒气隐隐传来,顾青竹瞪大了双眼,盯着眼前这个捂住她嘴的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多留言,多撒花,嘿嘿嘿。   小剧场:   男主:有人骚扰我老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46章   “小姐, 没事儿了,是块碎砖头。”   车夫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他在车轱辘边上转了一圈,发现地上几块碎砖头。   祁暄将手缓缓放开,顾青竹喘了两口气后,尽量平静的对外回了句:“知道了。”   马车继续前行。   祁暄的身子并没有因为顾青竹的妥协而退开,两手撑在顾青竹身子两侧,顾青竹用力推他, 却纹丝不动, 反而祁暄指了指车厢外, 就让顾青竹不敢再动, 祁暄满意的咧嘴一笑,作势要亲她,被顾青竹给躲开, 怒目相视。   祁暄没得逞,依旧不退开, 在她耳边轻道:“有没有想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在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里, 几乎听不见,但暧昧的姿势和温热的气息还是能让顾青竹感到极其不自在,更别说还有些淡淡的酒气,顾青竹最不喜欢的就是他身上带酒气,因为那会让她想起上一世,她抛开一切自尊, 爬上了醉酒后祁暄的床,然后被狠狠教训的事情,不怎么愉快,还很难堪。   鼻尖萦绕的都是她香甜的气息,祁暄觉得身子有些发热,忍不住想要离她更近,见她虽然面无表情,却不再反抗,心下大着胆子往前,一只手托上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呼吸越来越不稳,祁暄缓缓靠近,就在快要碰上那片梦寐以求的柔软唇瓣时,顾青竹忽然抓住祁暄托住她下巴的手,在他手腕上狠狠的咬下去,用尽了全身力气,直到嘴里尝到了血腥才放开。   祁暄捂着手腕,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手心的血,还有青竹那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湿润的眼睛,马车里光线不好,她那双眼睛却亮的出奇。   顾青竹抬手就要再给他一巴掌,这回被祁暄抓住了,不等她反抗,一个用力,就把顾青竹给拉到怀里去,顾青竹无声挣扎,可哪里是祁暄的对手,反而在挣扎间,让他上下其手,在身上占了不少便宜,尤其他的手到现在还横在她的胸前不放,顾青竹掰扯不开他的手,祁暄也是不自觉,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似的,顾青竹感觉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抵着她。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顾青竹哪里还能忍,低头再次咬在祁暄的另一条手臂上,祁暄吃痛,只得放手,顾青竹得以解放,回身就给了祁暄一个巴掌,马车行驶,车轱辘声音压过了巴掌的声音,车夫并无所觉。   祁暄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对上顾青竹怒极的脸,祁暄想再靠近,顾青竹想也没想就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对着祁暄,但祁暄不怕,依旧往她这边靠过来,顾青竹只得将簪子换了个方向,抵在自己脖子上:   “你再过来试试。”顾青竹压低声音冷道。   祁暄两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我不过去,你别伤了自己。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没别的意思,你要乖一些,我也不会这样。”   说着话的功夫,顾青竹一个松懈,簪子就被祁暄给夺到手里,用自己的衣摆将簪子从头擦到尾,然后拉过顾青竹的肩膀,在顾青竹的抗拒中,替她把簪子插回了发髻。   搂着她稍微平静些,才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以后不许跟那小子出去,你是我的人,只能是我的。”   顾青竹听她说到这里,才想明白他来这么一出的原因,心中越发气愤,虽然她本来就决定今后不再和那少年有牵扯,可这是基于她自己的意愿,祁暄他凭什么这样说?   “只要我愿意,我永远都不会是你的人。”顾青竹与他四目相对,剑拔弩张:“祁暄我告诉你……唔……”   话说了一半,就被人给吞了。   祁暄飞快按住顾青竹的后脑,将自己的唇送上去,赶时间般啃咬了两下,然后再飞快撤离,早一步按住了顾青竹的两只手,凑到她耳边:   “别再跟我说这些,你说一次,我亲一次。”   顾青竹气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也太欺负人了,抡起手就要和他拼命,马车却忽然停了,顾青竹一个没坐稳,就摔进了祁暄的怀里,胸部给撞得生疼,车夫在外面喊话:   “小姐,到家了。”   车辘轱声停下,周围瞬间就安静下来,这时候再跟祁暄有任何冲突,外面可听得一清二楚。   到底没勇气现在就撕破脸,如果不是怕的话,现在她大喊一声,伯府门房就能冲出十多个人来把祁暄围住。   然后呢。倒不是怕自己名声扫地,而是祁暄这人,有的时候脑子转不过弯来,他现在一门心思想和自己复合,若是将计就计,光明正大黏上自己,凭着顾知远的性情,恐怕只怕连个‘不’字都不会替她说一句。   冷静下来的顾青竹只得低下头,整理好衣裳,从马车上下去,红渠在门外等她,从石阶上下来,扶住顾青竹,兴致勃勃的问:“小姐小姐,花灯会好玩儿吗?你怎么一个人先回来了?”   主仆两人并肩入内,车夫将马车赶去马房,斜对面的暗巷里,祁暄等到她进门以后,顾家把大门关上了,才舔了舔唇,隐入黑暗中。   **   顾青竹心里憋着气,回来后就让红渠给她打水洗澡,红渠见自家小姐心情不佳的样子,也不敢多问,乖乖的干活儿去了。   顾青竹坐在浴盆中,热水漫过她的肩膀,越想越生气,伸手连续拍了好几下水面,把正在整理衣服的红渠吓得够呛,暗搓搓的挪动脚步,赶紧离开。   上一世已经被祁暄欺负的那么惨,没想到好不容易回来了,居然他还阴魂不散的跟过来,若是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大家一别两宽,最好不过,可他偏偏还要来招惹她,不对,像今天车里的行为,已经不能算是招惹了,算是欺负!   他欺负了她一辈子还不够,连这辈子也还要被他欺负!   想起嘴上的触感,顾青竹用手舀了水就在嘴上擦洗,嘴唇都给擦红了,那种感觉也洗不掉。   上一世祁暄很少亲她,就算偶尔同房,也只是趴她身上公事公办,有几回她想亲他,都被他给避开,避开几回以后,她也没那脸再凑上去,可今天他却用这种方式欺负人。   顾青竹不想再被上一世的痛哭所萦绕,那种自尊心被人放在脚下践踏的感觉,她再也不想尝试。   鼻头发酸,感觉想哭,顾青竹将个脑袋都沉入水中。   当天晚上,睡的也不踏实,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总是忍不住回忆起上一世的事情,祁暄的无情和冷漠曾经是顾青竹最大的噩梦,终日惶惶不安,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他不高兴。   连梦里都在奔波。   祁暄掀开帐慢,看见的便是顾青竹带着泪痕的睡姿,怀里抱着被子,一张小脸红通通,睫毛仍有些湿润,幽幽的叹了口气,现在他是彻底明白‘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的深刻意义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回到从前他混蛋的时候,替青竹好好的教训教训他。   他能理解青竹为什么不愿与他重修旧好,若有人曾那样伤害过他,他杀人的心都有了。可青竹不愿,难道他就能放弃吗?难道他能眼睁睁的看着青竹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无关占有不占有,他实在放不下罢了。   天知道他看见青竹对别的男人笑,心里有多难受,他宁愿对别人笑,却对自己疾言厉色,拒人于千里。   *****   第二天,顾青竹难得睡的晚些起床,到松鹤园请安的时候,顾玉瑶已经在那儿了,看样子心情很不错,不住说着昨天晚上的花灯会有多热闹,有多好玩儿。   顾秋娘和宋锦如也在场,宋锦如和顾玉瑶一唱一和的,让顾秋娘听得很高兴。   “你们就是贪玩儿,去了那么多小朋友,也不嫌人多。”   宋锦如爱娇的投入顾秋娘的怀抱:“就是人多才要借外祖母的那辆特大马车呀,不然怎么坐得下呢。”   陈氏抿唇一笑,看见顾青竹来到门外,对她招手:“青竹来了。吃早饭了吗?”   顾青竹进来给顾秋娘和陈氏请安行礼,顾秋娘将她上下打量几眼,噙着笑问:“昨天很累吗?怎的睡到现在?”   顾秋娘出嫁前与沈氏的关系不是太好,反而跟身为姨娘的秦氏比较投缘,沈氏去世后,顾知远将秦氏扶正,多多少少,顾秋娘也出了一点力,两人关系很不错。   不等顾青竹开口,顾玉瑶便说了:“二姐怎么会累,昨儿她坐了一会儿就吵着要回来,还是坐的锦如的马车呢。”   陈氏一愣,问道:“怎么早回来?不好玩儿吗?”   顾青竹摇头,拿起陈氏手边的糕点,咬了一小口,回道:“不是,挺好玩儿的,整条街上都是花灯,是我自己懒,走了几步就累得慌。”   顾玉瑶和宋锦如对视一眼,宋锦如道:   “姐姐确实够累的,我看那陆家小公子一路上就跟着姐姐后头,殷勤的很呢。”   陈氏和顾秋娘对视一眼,顾秋娘问:“哪个陆家小公子?与你们昨日一同出去的吗?”   “就是那个陆家呀,首辅陆大人的嫡长孙,叫陆延卿吧。外祖母和母亲是没看到,他对姐姐一路上呵护备至,谁都看得出来他在献殷勤。” 第47章   宋锦如的话让陈氏往顾青竹看去:“果真如此?”   顾青竹拿起第二块糕点, 让吴嬷嬷给倒了杯茶, 从容回道:“没有的事, 听她们瞎说。陆公子就是谢我给他治了腿, 这才照顾了些,陆家家风比较客气吧。”   提起陆家的客气来,陈氏就有了印象, 从安国公府回来的第一天就送了那么多谢礼过来,听说陆小公子一直在家里养伤,没出来过,更美机会见青竹, 何谈喜欢献殷勤之说, 又见青竹神情坦荡不像有什么的样子, 陈氏才稍稍放心。   顾秋娘对宋锦如佯装生气瞪了一眼:“捕风捉影。这些话可不许到外面说,事关你二姐姐的名声。”   宋锦如吐了吐舌,没再多言。   顾玉瑶从旁对顾青竹道:“真是没想到二姐姐的医术那样高明,连陆公子的腿伤都能治好, 我也想学, 不知道二姐姐能不能抽空教教我呀?”   顾玉瑶的话虽然这么说, 但是心里才不是这么想的,顾青竹有什么能耐, 不过就是看了几本医术, 跟个老大夫学了几天,安国公府里凑巧救了陆公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青竹头也没抬, 兀自吃糕点,趁着喝茶的空档回了句:“我铺子里挺忙的,没时间教你。”   一句话,干脆利落的拒绝。让顾玉瑶特别没面子,可偏偏是她自己挑起的这个话题,一时语塞。   吃了几块糕点,算是早饭,顾青竹对陈氏说道:“祖母,我去医馆了,正月十五过后,医馆里该忙起来了。”   说完,不等陈氏挽留,便径直对顾秋娘行了个告退礼:“姑母且多留些时候,青竹告退。”   顾青竹走了之后,顾秋娘笑道:“这孩子办事还真是大胆,完全不顾其他人,跟她娘倒是像,像沈家人的性子。”   陈氏不以为意:“这孩子命苦,谁都靠不上,不大胆些能怎么办,谁能帮她?幸好她像沈家人的性子,若是像顾家人……”   后面的话,陈氏没说下去,顾秋娘知道陈氏对沈氏这个媳妇很满意,连带对沈氏的两个儿女都很偏爱,再说多些,老太太该生气了。   ****   顾青竹现在越来越喜欢待在仁恩堂的后院小宅里了,伯府的院子虽然比这里富丽堂皇,却不如这里自在完全,不用顾及其他人,全凭自己做主。所以前堂没人看病的时候,她就在后面,看看书,晒晒太阳。   不过今天,她手里虽然拿着本书,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不为别的,只因为一静下来,脑子里就满是昨天夜里自己在马车被祁暄轻薄的事情。   虽说他们上一世是夫妻,有过夫妻之实,可是重来一世,她与祁暄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凭什么还让他予取予求,想来找她就找她,想非礼就非礼,凭什么她不能反抗?凭什么总是她被欺负?   难道对于祁暄,她就真的没有一丁点儿办法了吗?   ****   顾知远在翰林院近来接手的几篇诗稿校对完毕,可以在家休息几日。   他这个人还算正经,于女色并不热衷,府里虽然有几个姨娘,但很少去她们那里,比起莺莺燕燕,他更喜欢沉浸在书墨香气里,煮一杯涤荡心灵的香茶,画一幅山明水秀的水墨,写一张流畅隽秀的字,那种成就感,比任何美酒佳肴更能令他满足。   书房的茶是陈茶,他喜欢喝陈茶,每年都会让人采买不少回来,妥善保存着,想喝的时候,挑一勺出来煮,睡房里的香茶换了个味道,比从前差的远了,但书房里的还没变,一煮便是沁人心脾的香味。   闻了好一会儿后,才舍得饮下第一口,那略苦回甘的滋味在舌尖滚动一番后咽下去,呼出的气都带着茶香。   来到书案后头,铺上一张箔花纸,挑了一支簪花小楷笔,今天的心情适合写一篇小字,若是发挥的好,裱起来挂到书房里日日看着。   气沉丹田,就像是个仪式般,顾知远摈弃凝神,落笔一鼓作气写下一行小楷,字还是那个字,但总觉得运笔没有从前流畅,又写了两个字,顾知远的眉头才稍稍蹙起,将笔放下,凑近了看那着铺在眼前的箔花纸,用手掂量起一角,放在手里稍微搓揉两下,脸色就彻底变了。   “来人!”对着书房外大喊一声。   长随赵林应声进来:“伯爷,什么事?”   顾知远将桌上的箔花纸一把抓起,对赵林怒道:“把采买的张二给我叫过来。”   赵林不知道伯爷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但还是赶忙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人的功夫,张二就给提了过来,战战兢兢的跪在了顾知远面前。   顾知远回身,将手里的那张箔花纸仍在张二面前:“这纸是你买的?自己看看,都什么东西。”   顾知远很生气,原本心情特别好,在家喝喝茶,写写字,放松放松,可没想到却遇到这么个破事儿。   张二不明所以,拿起箔花纸看了看,点头道:“是,是小的出去采买的。”   “还真敢说。这是你往日买的纸吗?糊弄我不懂是不是?我告诉你,我用了那么多年的纸,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顾知远的愤怒让张二终于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反应过来后,立刻对顾知远陈情:   “伯爷,这,这不是您往昔用的箔花纸,您往昔用的是特级纸,但这张只是普通纸,价格便宜了十倍,质量肯定比不上特级纸啊。”   顾知远拧眉:   “普通纸?谁让你买普通纸了?”   张二委屈:“是,是新夫人啊。新夫人说反正都是纸,看起来一样,用不着买那贵的,原本小的已经把特级纸给买回来了,后来新夫人发话,让我把纸给退回了一澄堂,可一澄堂卖出去的东西,没有退钱的道理,所以新夫人就让小的用一百张特级纸,换了五千张普通纸回来,说是要给伯爷您长长久久的用下去。”   顾知远听到这里,眉头都拧成一个川字了。感觉胸口有一口闷气,怎么也发不出来。   若非张二是他一手提拔去采买处,不可能做出欺骗他的事儿,旁人这样说,顾知远都不会相信!   秦氏……秦氏她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会不明白纸好与不好的差别,就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沈氏,她还知道写字要用上等的纸。   一百张特级纸换了五千张普通纸,这不就是用一碗鱼翅,换一车白面馒头回来吗?   顾知远闭着眼睛冷静好一会儿后,才重重拍了拍桌子:“简直胡闹!”   这么一来,什么写字的心情都没有了,满室的茶香都不能让他安定下来。   是夜,顾知远整晚都没给秦氏一个好脸看,尽管秦氏对他轻声细语,体贴备至,又是捏肩,又是捶腿的,伺候了好长世间,好不容易把顾知远伺候上了床,秦氏才大着胆子问他:   “伯爷今儿是怎么了,说话爱理不理的。是谁惹您生气了?”   顾知远盖着被子,直挺挺的靠在软枕上,抬眼看了她一眼,冷道:“我的纸,是你让换的?”   秦氏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哦,伯爷是说一澄堂的箔花纸吧。我让张二给换了批普通的回来,伯爷有所不知,近来我在外面听说了,那一澄堂做生意不老实,明明都是一样的纸,可价格却天差地别,这就好像是卖果子的商人,明明都是一样的果子,却把大的小的分开卖,大的价格是小的好多倍,利润就是这么来的。那箔花纸也是这么个道理,所以……”   顾知远耐着性子听秦氏说了那一大堆果子不果子,大小不大小的事儿,简直难以想象,这种市井之言出自清高有才的秦氏之口,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   “我跟你说纸,你跟我说什么卖果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庸俗的话?一澄堂的箔花纸,我用了少说也有十多年,会不明白特级纸和普通纸有什么区别吗?你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这点道理都不懂吗?你竟还没有沈氏懂的多,我对你太失望了。”   秦氏看着脸色大变的顾知远,没想到这件事会让他这么生气,原本还以为,这纸就跟房里的香茶一样,就算他知道变了,也最多嘀咕两句,不会像现在这么生气,难道她估计错了?   眼里的泪即刻就酝酿出来,红着眼睛,幽怨瞥了一眼顾知远,抽出帕子坐到床边上无声哭泣起来,顾知远正发着脾气,哪想还没说什么,她就哭了,看着委屈的很。   “你哭什么?”   顾知远一问,秦氏便将脸埋在手里的帕子上,嗡嗡的声音自帕子里传出:   “伯爷只知道怪我,可也不想想我的难处。若是我手头富余,何至于让伯爷受委屈用普通纸呢,可是您也看到了,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要养活,前头李婶儿的儿子得了疟疾,快要不行了,李婶儿哭着喊着跪到我跟前儿,要支银子回去给他儿子看病,那边老宋头的闺女要嫁人,至今嫁妆还没凑齐,还有胡三儿家的……”   顾知远听得直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与她说纸的事,扯府里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伯爷,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跟伯爷说,天底下可怜人太多了,虽然不该这么说,可那句话一点没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也是希望勤俭持家,不要像沈家姐姐那般,大手大脚,花销无度,引人咒骂。” 第48章   秦氏把这么一套大义搬出来, 弄得顾知远倒是没法往下说了。心口的憋闷非但没有得到缓解, 反而更甚。   “所以, 你到底是因为手头不富裕, 还是因为可怜那些人,才换了我的箔花纸?”顾知远纠结了半天,才问出这么一句来。   秦氏放下帕子, 幽怨道:“都有。伯爷给我管家的银子,我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文钱用,可奈何府里事实在太多,我顾了东边儿, 难免顾不到西边儿, 伯爷买簪花纸的银子, 都够普通人家用好长时间了,我这人心软,人家来求,我就应了, 不过, 每回我都是跟他们说, 这些都是伯爷您的恩典,下人们对伯爷可是打从心底里感谢的。”   顾知远深吸一口气, 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秦氏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 他从前就知道的,沈氏脾气太过强硬,对内对外全都是遵循铁律, 有时候,就连他这个伯爷都没法违抗她的意思,她没有秦氏有同情心,哪怕人跪爬到面前求她帮忙,她都可能视而不见。   挪过去,替秦氏擦了擦眼泪,声音温和下来:   “好了好了,算是我错怪你了。你心善我是知道的。并不是真的怪你,就是你没事先跟我说一声,我一时气愤也是有的,现在既然说开了,我也能理解你,不过,写字的纸,就像是书生的命,若不衬手,写出来的字没有灵气,这道理你应该比我懂,咱们宁愿在其他地方节省一些,但这纸还是要买好的才行。”   秦氏听他说还要买,心里像是被钝刀子割了一块,表面上却什么都不敢说,笑着应下,略带为难的说道:   “唉,这件事是我不对,伯爷说我是应该的。可是,伯爷之前给我的银两,已经……”秦氏说着低下头,为难之色写在了脸上。   顾知远哪里还会不懂,倒是没在意之前给过她多少,只随口一句:   “明日再找账房支五千两去用吧。你心善,可也别什么人都救济,得多看看,多问问才行。”   秦氏心里犯嘀咕,伯爷对她是越来越小气了,去年的时候还一出手都上万两以上,可今年开始,都是几千几千两的给她了,五千两银子,听起来挺多的,可是三处两处那么一瓜分,还能剩下多少呢。更别说,还得支出一半儿给他买纸……   纵然心中有些不满,秦氏也不敢说,还得装出十分高兴感恩的样子对顾知远道谢。   这件事算是趟过去了,顾知远心里尽管还有些不舒服,可看在秦氏心善为人的份上,想想还是忍了,枕边人换了一个,所有事情还得从头教起,谁也不是天生就会打理家务的,还不是一点一滴学起来的嘛。   至少秦氏当家,顾家上下都心服口服,秦氏以仁治家,肯定更得人心。   *****   第二天,秦氏便让账房把五千两银子给送到了西芩园,每张五百面额,数来数去,也就十张。   正点着票子,被来请安的顾衡之瞧见了,惊喜的坐下,盯着秦氏手里的银子:   “娘,这是做什么用的?能不能给我个两三千两,这些天手头有些紧。”   说着就要去拿银子,被秦氏按住:“别动,这是你爹给我去帮他买一澄堂箔花纸的银子。”转念一想,对顾衡之问:“十天前,不刚给过你两千两?怎么还手头紧?”   顾衡之一边倒茶一边回话:“您也知道是十天前,两千两银子够干什么呀,我朋友间要打点,总不能老让他们请我,偶尔我也得请请他们不是。”   “你请也没什么不对,可这银子未免用的太快了些。你又不用买衣裳买首饰的,你们书生学子凑一起谈诗论道,花得了什么银子?你莫不是糊弄我吧?”   秦氏对顾衡之的银子去向提出了质疑。   顾衡之茶杯一放,没好气的说:“娘,您这是信不过我?您给我多少银子呀,我犯得着糊弄你吗?实话跟您说了吧,您给我那些,根本不够看,我身边都是些什么身份的朋友,哪个不是有头有脸,出身名门的,我请他们喝茶,吃饭,档次太低的地方肯定拿不出手啊。一顿两顿饭的事儿,银子不就花了,哪儿还有剩。”   秦氏想想也是,从前他们没交际过,也不知道原来交际要花那么多银子,想要过那种往来无白丁的日子,首先就得让自己脱离白丁,现在的人都很势力,年轻学子间,往年是比学问,如今也变成了比家世,比富贵。   清贫些的学子也有啊,可与那些本身就很清贫的学子们交往,又能有什么好处呢。还是得跟世家子弟们一起混,他们家学渊源,懂的本就比寒门学子要多,只要把这些世家子弟们的关系打好了,将来真要求他们办点什么事情也就好说了。   忍着心痛,秦氏又给儿子拿了一千两去,叮嘱道:   “省着些,开始的时候不宜投入太多,关系也并非只有金钱能够维持。”   顾衡之掂量着那薄薄的两张纸,不情不愿的折叠起来,塞入袖袋里。   “娘,我是什么身份,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嘛。当了那么多年的庶出,就算我会写文章又如何,人家不照样瞧不起我,近来我与那些世家子弟们混在一起,旁人都高看我一眼,您说着关系宜不宜投入?我出去风光,不正是娘您风光嘛。”   说完这些以后,顾衡之便离开了西芩园。   秦氏看着手里又少了两张的银票出神,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手头的银子越来越少,衡之正是要打点的时候,玉瑶还得给她准备嫁妆,娘家人还不能不顾,是该想点法子挣钱了。   可她挣什么好呢?   顾家的铺子有专人掌柜看着,银钱有账房过手,她虽说当家,可每一笔银子都得经过顾知远和账房才行,若说自己开铺子的话,好是好,可她没开过铺子,万一亏了又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秦氏还是把脑筋动到了那张婚书上面。   如果她现在开始打点贺家那边,要尽快把玉瑶嫁到崇敬侯府去,只要已故万氏的那半份嫁妆到手,还怕没有银子用吗?   可贺家那边也不是好打点的。万氏虽然死了,可这张婚约毕竟还有些人知道,下人们可以用钱收买,可崇敬侯那边,又该怎么办呢?   事情能不能成的关键,其实就在崇敬侯身上,只有他承认了这婚约,那她才能有机会在背地里暗箱操作,若是崇敬侯本身就不同意的话,那一切都是空谈。   看来这件事还是要顾知远出马才行。   当天晚上,秦氏将顾知远伺候舒坦了,柔弱无骨般依靠在他身上,顾知远搂着她的肩头闭目养神,回想先前的**一刻。   秦氏咬着唇,娇羞的喊了一声:“伯爷。咱们府里的两个姑娘已然十四了,虽说年纪还小,但眼看就要到能议亲的年纪了。”   顾知远睁开双眼,坐起身往旁边够了够,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后回答:   “是啊。日子过得太快了。一眨眼的功夫,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你有什么合适的人家给她们找了?”   秦氏将小衣穿好,将秀发撩到一边,若有所指的说:   “我听说,沈家姐姐在世时,给二小姐青竹定了份婚约?”   顾知远一抬眼:“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你是听谁说的?”   “哎呀。”秦氏撒娇:“伯爷就别管我听谁说的吧。您只管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   顾知远刚纾解了,心情不错,便与秦氏娓娓道来:   “有这么回事,就连老夫人都不知道,定的是崇敬侯府的二公子贺平舟,沈氏和已故的崇敬侯夫人私下定的,两人关系好,一时冲动就写了那婚书下来,后来沈氏提出,暂且不要公布,还是等两个孩子长大些,看看能不能看对眼,若是有一方不满意的话,这婚约也可私下作罢,不必伤了两个孩子的名声。”   秦氏耐着性子听完,勾唇问道:“真是一门好亲事。还是二小姐有福啊。可怜我们三小姐,玉瑶也是挺出色的姑娘,偏偏投了我这么个没用的娘肚子里,今后还不知飘零何方呢。”   顾知远看向她:“说什么呢,玉瑶是咱们的女儿,我能看着她飘零去?”   秦氏失笑:“是,伯爷定不会如此的。不过……总比不过二小姐的婚事吧。崇敬侯府,那么高的门庭,二小姐一进去就是正妻,而且我听说,崇敬侯与新夫人脾性特别好,对子嗣宽待的很,为人正直,我们玉瑶将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福气找到这么一门好亲事。”   顾知远觉得秦氏话里有话:“你到底想说什么呀?七拐八弯的。”   秦氏咬唇坐起,抬头与顾知远四目相对,好半晌以后,才微微启唇:“我想说,我也想把玉瑶嫁到崇敬侯府去。”   顾知远一愣;“玉瑶也嫁过去?崇敬侯就两个嫡子,二公子和青竹有婚约,难不成,你是想让玉瑶配崇敬侯世子?这恐怕有点难吧。”   虽然这么说自家姑娘不好,但若单论门庭而言,崇敬侯府比忠平伯府高出了好几个等级,怎么可能让他们的世子,娶忠平伯府的女儿为正妻呢。   秦氏鼓起勇气,对顾知远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不是嫁给崇敬侯世子。”秦氏压低了声音,凑到顾知远耳旁:“而是我想让玉瑶代替青竹,嫁给崇敬侯次子。” 第49章 (只有一更,别等了)   秦氏说完这句话以后, 便小心凝视着顾知远, 只见顾知远的表情从平和到蹙眉, 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顾知远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氏抿唇, 再次将这事儿小声说了一遍:“我说,我想让玉瑶……”   还没说完,就被顾知远打断:“好了, 别说了。你怎么会有这想法?万氏和沈氏定的是贺家二公子与青竹,怎么能让玉瑶代嫁,这不成儿戏了嘛。”   秦氏豁出去了,今天非要计较个结果不可。   “伯爷, 那我问你, 贺家知道这事儿的人是不是不多?”   顾知远掀了被子想走, 被秦氏缠住,想起先前的温存,又不忍心:“是不多,只有崇敬侯和万氏从前身边的几个心腹知道, 为了不影响两个孩子。”   “那不就结了。既然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那咱们把青竹换成玉瑶, 又有什么关系嘛。我知道伯爷您重情重义,对姐姐念念不忘, 想着给青竹一个好归宿, 可是您也得想想,玉瑶知书达理,可青竹是什么性子, 逼急了,是会把舅家的人搬出来给咱们难堪的类型啊,若是将来嫁到贺家去,稍稍受了点委屈,就搅风搅雨,闹得人尽皆知,您说那时候,贺家会是什么想法?会谢谢咱们把青竹嫁给他们家吗?”   秦氏就像是打蛇人,知道顾知远的七寸在哪儿,一下子就说到了关键处,顾青竹找沈家来讨要嫁妆,对于顾知远而言,是很难释怀的事。   “若是玉瑶就不同了,玉瑶她性子温和,从小饱读诗书,知书达理,嫁去崇敬侯府,定能与二公子琴瑟和谐,就如伯爷与妾身一般,伯爷觉得是这个理儿吗?”   秦氏用温柔的话蛊惑着顾知远,让他渐渐开始动摇。   “啧,可是婚约……写的是青竹。”   总不能跟贺家硬说玉瑶就是青竹吧。   “伯爷。”秦氏一副‘您怎么就是不明白’的表情:“订婚书的姐姐和万氏都已经去世了,留下的婚书如何,又有几个人看见过,咱们在婚书上添几个字,或少几个字,谁能分辨的出来。贺家那边我都打听过了,万氏身边的几个心腹,走的走,散的散,留下那么两三个老人在府里,只要把她们打点好了,伯爷再去跟崇敬侯打个招呼,这件事情,其实没有想象中难。”   顾知远往秦氏望去:“你都打听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伯爷,这时候您还管这些,就说我的方法可行不可行吧。”秦氏从后面抱住了顾知远,在他耳边呢喃耳语。   顾知远犹豫:“你这法子未必是好,纵然那些老仆可以打点,可崇敬侯那儿,又该怎么交代?难不成要我当面跟他说想偷梁换柱?”   “什么偷梁换柱,这么难听。咱们是为了两家好。崇敬侯府那样的门庭,若是玉瑶在里面站住了脚跟,今后对伯爷您的仕途也会有好处,可是您想想,若是青竹嫁了过去,凭她与您的关系,她会站在您这边吗?若真有什么事,她非但不帮您的忙,还处处阻拦,到时候您可怎么办?养女儿高嫁为的是什么?”   秦氏说道理是一套一套的,也很有感染力,至少顾知远就被她给感染了,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可是这样一来,青竹知道了,会不会怪我们?”   经过这些日子的事情,顾知远对顾青竹还是有些改观的。   “虽然这样对青竹是有些不公平,可咱们也是整体考虑,大不了将来给青竹再挑个好的。门第就算比不过崇敬侯府,但人品脾气好的,让青竹好好的过一生,不也算是另类疼爱嘛。至于这婚约,既然青竹和老夫人都不知道,那侯爷又何必旧事重提,告诉她们呢?”   秦氏看着顾知远的表情,知道自己的口才快要说服顾知远了,再接再厉:   “这事儿咱们心里知道就成,将来偷偷的补偿青竹,不也是一样的嘛。最重要的是,让玉瑶嫁去崇敬侯府,今后定能帮上伯爷的忙,让咱们顾家更上一层楼。”   顾知远彻底松动了,神情略带不安:   “可,可我该怎么去跟崇敬侯开口呢。这事儿还真不好说。若是传出去……”   秦氏又一次觉得顾知远太胆小了,在他耳边轻道:“伯爷,您糊涂。这事儿传出去,对崇敬侯府有什么好处?您若是不知道怎么说,便听我的。主动上门跟崇敬侯爷提起这桩婚事,然后说多一点青竹的缺点,让崇敬侯觉得不能让青竹这样的姑娘进门,那时候您再提出让玉瑶去,当然了,也要顺便夸一夸玉瑶,这样两相比较之下,想也知道崇敬侯会选哪个姑娘做儿媳。谁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娶一个母夜叉进门呀。您说是不是?更何况,反正都是顾家女,娶大的和娶小的,又有什么分别呢。”   顾知远听得心跳擂鼓,还在犹豫:“我若说多了青竹不好,会不会对她将来的婚事有影响?”   “伯爷多虑了。这事儿若传出去,对崇敬侯府也没好处,难道崇敬侯爷会希望别人知道他同意换人的事情吗?我敢保证,不会的。”秦氏拍着胸脯,对顾知远做出保证。   顾知远想想也对,他姑且先这么说,若是崇敬侯府答应了,那将来他们自然不会向外去说这其中的波折,也就不存在败坏青竹名声的道理了。   至此,顾知远才算真正的被秦氏给说服了。忽然想到一件事:   “这事儿你从很早就开始盘算了吧?我竟一点都不知道。你就不怕旁人知道你暗中动手脚,替玉瑶抢了青竹的婚事,被人说你继母心狠吗?”   顾知远再笨也不会不知道今天的事儿是秦氏计划好了的,之所以同意,是因为也觉得秦氏说的有点道理,青竹的脾气确实不适合高嫁到崇敬侯府去,她性子太野,一点都没有世家女的矜持与恬静,成日里往外跑,异想天开去学了个医术,成天抛头露面,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会要她这样的媳妇儿进门?与其将她嫁进崇敬侯府,将来两家做仇,还不如现在早早了断,把玉瑶换进去,至少玉瑶从小读书,虽是庶出也未曾影响其容貌气度,应该更适合嫁入崇敬侯府这样的人家。   秦氏眼珠子一转,笑的娇艳:“什么都瞒不过侯爷。这事儿我确实想了许久才敢说,您说我偏心也好,说我为了顾家着想也罢,反正我是打从心底里觉得,玉瑶比青竹更适合嫁去崇敬侯府的。”   “这事儿你也就在我面前说说,其他人那里一概不许提,包括玉瑶,暂时也不要告诉她,免得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顾知远对秦氏知会,秦氏得了便宜,哪有不从,心满意足的应声,然后柔弱无骨的胳膊勾着顾知远再次躺了下去,一室欢愉。   *****   武安侯府沧澜居后的竹林里,祁暄手中剑刺出,气势如虹,他衣袂翩飞,脚下步伐坚决迅速,矫健如风,挥汗如雨。   李茂贞前来回禀,见祁暄正练的起劲,便没敢打扰,祁暄一个旋身,轻飘飘的踩着竹身借力而下,回剑入鞘,动作如行云流水,潇洒利落。   把手中的剑放在一旁石桌上,拿起一旁汗巾擦拭头颈汗珠,兀自倒茶问道:“何事?”   一般早晨这个时候都是他练武的时辰,若是没事,李茂贞不会前来打扰。   李茂贞还在为自家世子那越发高强的身手而震惊,听他问话,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哦,是,楚公子求见。”   祁暄放下杯子,擦着汗来到李茂贞面前,沾上汗水的剑眉星目,俊的令人发指,让李茂贞这个男人都不禁感慨,自家世子这副皮相生的可真好,令别的男人自叹不如。   “楚六?他来干什么?”   祁暄将擦完的汗巾抛给李茂贞,沿着竹林小道往寝房去,边走边问。   “来的挺急,我也没问,只说让世子快去救命。”   李茂贞随在祁暄身后回禀,出了竹林,就是沧澜居的主院,一道娇柔身影藏在树后,悄悄的观望着,祁暄目不斜视,只当没看见,终于树后身影忍不住出来喊了他一声:   “表哥。”   祁暄停下脚步往旁边看了一眼,树后走出一个清纯可爱,一身素雅襦裙,妆容精致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像一只纯洁的山中麋鹿,透着股懵懂,惹人怜爱。   颜秀禾是武安侯夫人的远房表亲,因模样生的可爱,从小被父母送在武安侯夫人身边教养,与祁暄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祁暄看着她,态度冷凝,眉头微蹙,却不说话。颜秀禾见他如此,有些尴尬,从战场回来的表哥,与从前大不相同,从前他无论去什么地方,回来后都会去找她说话,可这次他从战场回来,连一次都没有找过自己,颜秀禾从前被这个表哥宠的很娇,仗着表哥喜欢自己,对他并不上心,因为知道就算她言语冷落,任性无礼,表哥都不会与她计较。   可是这好几个月过去了,表哥都没有主动找过她,让颜秀禾不禁心中纳闷,同时也生出一些不安来,终于鼓起勇气,主动找他来了。   “表哥最近好忙,都不曾去看人家,人家只好来看表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更好晚。但不妨碍三更。   男二:看到没有,他还有个表妹。我没有表妹,选我吧。   女主:想法很好,但我跟你弟弟有婚约……   男二:/(ㄒoㄒ)/~~ 第50章   声音如出谷黄鹂, 娇柔清脆, 从前那张脸无需多言, 只要稍微流露出些些不高兴, 就能让祁暄心疼上半天,可是现在看起来,却怎么看怎么作, 好想挖了自己的双眼,上一世竟为了这么个货色,把青竹那么好的女人给害了。   “表哥, 你这样盯着人家做什么?”颜秀禾故作娇羞,扭捏的低下了头,轻咬唇瓣。   祁暄一句话都不想和她说,收回目光便转身要走, 颜秀禾见状, 赶忙上前拦住:“表哥。我一早起来, 给你熬了一盅参汤补补身子。”   颜秀禾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精致的陶瓷罐, 漾起甜美笑容, 送到祁暄面前,一副等着祁暄感激涕零的模样。   祁暄在她和汤之间回转两眼,对身后李茂贞说:“表小姐一番心意,拿去喝吧,别浪费了。”   说完这句话,祁暄便越过颜秀禾, 头也不回的进了主院,李茂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凑上前将汤接过,对颜秀禾道谢:“多谢表小姐,那我就不客气了。”   心里将世子埋怨,世子莫不是和表小姐吵架了吧,苦了他当他二人之间的炮灰,也不知道这汤是不是真的给他喝,要是他喝了,世子再来讨,可如何是好。   端着托盘进入主院,发现颜秀禾的脚步追随在后,李茂贞立刻停止,将她们拦在门外:“表小姐止步,这里是沧澜居,表小姐入内不合适。”   颜秀禾眉头一蹙:“又不是没来过,有什么不合适?”   李茂贞坚持:“没世子带您进去,所以不合适。”   说完不等颜秀禾撒泼,李茂贞转身跑进主院,叮嘱门边的两个守卫看好了,别让外人进院子,颜秀禾被拦在门外,气的直跺脚。   祁暄简单擦洗一番身子,换了衣裳,很快去了前院,楚六在厅里不住踱步,连茶都不喝,似乎很急的样子,见到祁暄,便迎上来:   “幼清,我们惹事了。”   祁暄指着椅子:“坐下说。”   楚六坐下后急急道来:“昨天晚上我和陆三他们约了在福雅居里喝酒,没想到徐琛和褚闻杰也在,还有几个江南贡生吧,你知道的,徐家和陆家有梁子,徐琛处处针对陆三,陆三没忍住和他闹起来,有个江南贡生遭了鱼池之殃,混乱里被陆三推掉下了楼。”   祁暄拧眉:“那贡生死了?”普通事好解决,但若沾了人命官司就难了。   陆家是首辅,徐家是次辅,前几年为了争首辅之位,两家没少结梁子,之后明面上是不斗了,可私底下的争斗就一直没停过,仿佛有生死的大仇。   楚六摇头:“没死。从二楼楼梯上滚下去的,扭了脖子,人倒也没事儿,坏就坏在那贡生滚下去的时候,撞到人了,把那人手里刚买的一只雀笼子撞地上,笼子门儿打开,鸟儿给飞了。那人说什么也不肯善罢甘休。不论对错把陆三和徐琛,褚闻杰他们给绑走了。我娘给我派了几个护卫跟着,我才跑了出来,没敢找家里,直接找你来了。”   天子脚下,陆三他们居然给绑了,可见这人来头不小,让楚六不回去搬救兵,反倒来找他帮忙,可见还有一些后续事情没说出来。   “绑人的是谁?绑哪儿去了?”祁暄问出了关键。   楚六支支吾吾,最终还是一鼓作气的说出:“绑人的好像是盐帮码头的人,带头那个像是官儿,没穿官服,却是官靴,不知道什么来头,听口音,应该是从西北来的。”   “从西北来的像是官儿的人,伙同盐帮,绑了陆三和徐琛他们?是这意思吗?”祁暄把事情给捋了捋。   楚六点头:“是。”   “西北来的……”祁暄喃喃自语。   西北的……谭家?北阳侯府?   从西北来,敢在京城这么玩儿的,除了北阳侯府,一时还真想不出其他。上一世他不记得楚六有没有来找过他,因为姐姐封后以后,他就被送到溪山别院去陶冶性情,跟陆三,楚六这类的纨绔子弟们少有接触。   北阳侯上一世支持的是三皇子,不过最早期的时候,三皇子似乎更加倚重贺家,毕竟德妃娘娘出身贺家,但后来,北阳侯谭靖宗回京,接管了城中坊市的管辖,崇敬侯贺荣章因为一起判错的冤案,被北阳侯上折子弹劾,本朝官员判错冤案乃是大罪,皇上令贺荣章脱帽解衣,给那家冤死的百姓当街跪拜赔礼,受冤户责打之,北阳侯当街奚落,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崇敬侯府几度颜面尽失,而三皇子在朝怕惹事,连一声都未回护,贺家自那之后便与三皇子离心,转而投至大皇子麾下。   见祁暄失神,楚六凑过来说:“幼清,你倒是说话呀。西北来的怎么了?”   “陆家和徐家知道了吗?”祁暄又问,现在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所以一切都不能往下定论。   “他们人多势众,小厮们也给抓了,没人通风报信,我也没敢去陆家,怕把事情闹大。陆大人最讨厌子孙不成器,在外惹是生非了。”楚六与陆三混的最好,看起来是真着急。   “这事儿我知道了。这么多人一起,陆三没事的,你先回去吧,我派人找去。对方来者不善,看着不像是普通纠纷。”   绑的全都是官宦子弟,陆三和徐琛这两个人有梁子,八百年难得遇见一回,对方居然趁着这机会把人一起绑走,可见是有计划,有预谋的。祁暄一时还没想到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不过那些人,肯定会有后招。   楚六心里虽然着急,可也知道现在没有其他法子应对,只能先回去。   祁暄在厅里踱步,喊来李茂贞吩咐道:   “让钱平过来,我有事吩咐。”   李茂贞和钱平都是祁暄的长随,李茂贞主内,钱平主外,外边儿的事情,全都由钱平盯着。   过会儿,一个其貌不扬的青年走入,对祁暄行礼:“世子。”   “你去探探盐帮,最近是不是有一伙儿外地人在京,搞清楚那些人的来历和带头的是谁。最近有什么纠纷,怎么解决的。”祁暄沉吟,只有知道对方的来历,才能对症下药,找对方法进行下一步。   “是。”钱平能力足够,但话不多,领命下去。   李茂贞对祁暄问:“世子,您怎么突然对盐帮有兴趣了。”   祁暄哼笑一声:“盐帮和朝廷的关系根深蒂固,了解他们比了解其他更有用。”   多余便不再多言,临近中午的时候,钱平就回来禀报了。   “世子,打听清楚了,最近盐帮分舵孙舵主身边确实多了一拨外乡人,说是西北来的客商,带头那个叫周六爷,大伙儿都听他的,是个练家子,据说是孙舵主的大舅哥,从前没来过京城。”   钱平只有禀告事情的时候,才能连续说这么多话。   祁暄站在案边,用一支笔拨弄着砚台里的墨:“最近他们在京城惹事没有?”   “有,就在昨儿晚上。盐帮出动了不少兄弟,好像抓了几个不开眼的官家子弟,不能说绑架吧,全都围在天香楼里,至于要干什么就不知道了。哦,天香楼是一家妓馆,在烟柳胡同。”   钱平禀告完之后,李茂贞不解发问:   “抓了官家子弟,困在天香楼里做什么?”   钱平瞥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我怎么知道干什么,我又没进天香楼。   祁暄搅和墨汁的动作顿了顿:“天香楼……”很熟悉的名字,在哪儿听过来着。   猛地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周六爷,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北阳侯谭靖宗身边的副将周永明,祁暄听人说过,这人武功不错,排行老六,人称六爷。   还真是北阳侯府。   谭靖宗让周永明过来绑了京里几个人家的纨绔,关在天香楼,陆家,徐家,褚家这几家表面上看着没什么联系,不过若是从大局来看,全都是文臣府邸,谭靖宗出身武将,对文臣很有成见,因为早年间,谭家被当时的御史参告不敬皇恩,口诛笔伐之下,谭家退隐京城,往西北去,而如今,很显然谭靖宗有了回京之心,在他回京之前,看样子是想造势,送一份大礼给朝中文臣。   妓馆这种地方,明令禁止官员出入,因为有伤风化,虽屡禁不止,可一旦被抓到,基本上能断送其政治生涯。而官宦子弟亦然,有家风家训的府邸,都不会允许子孙出入这种地方,周永明故意把人安排在天香楼里,应该不是只想找个地方安置他们这么简单。 第51章   祁暄找到祁正阳, 父子俩坐在花园的亭子里, 祁暄亲自给祁正阳倒茶, 送到祁正阳手边, 祁正阳看着儿子,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捧着茶碗感慨:   “自从你十四岁以后, 就没给我倒过茶了。今儿是……”   祁暄微微一笑:“是我不好,今后定多为父亲斟茶。”   祁正阳喝了一口,问道:“你今儿让钱平去查什么的?是有什么想跟我说?”   祁暄点头:“父亲英明。我让钱平去查了盐帮, 有点收获。”   “盐帮?”祁正阳停下喝茶的动作,语带疑惑:“你让人查那里做什么。”   “昨天夜里,盐帮的人绑走了六七个官宦子弟,关在天香楼里。楚六今早来找我, 问我怎么办, 我让钱平去查了之后才发现, 盐帮的舵主孙金亮身边多了一帮从西北来的客商,父亲能猜到是些什么人吗?”   祁暄目光精湛, 神思敏捷, 与往昔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不同,这回战场看来带他去对了,整个人仿佛被洗髓了般,光华内敛。   “北阳侯身边的副将周永明,人称周六爷。”   祁暄说到这里,祁正阳就不得不定下神听了, 眉头紧锁:“他来做什么?”   “北阳侯在西北待够了,想回京了吧。但是京里那些个老学究,酸臭迂腐的文臣跟北阳侯不对付,北阳侯韬光养晦这么些年,既然回来,自然是要闹点响动出来,让那些文臣们的子孙在天香楼丢一回大脸,北阳侯这心里约莫就舒坦了。”   祁正阳若有所思:“若你说的是真的,那京里可有好戏看了。”   武安侯府也是武将府邸,有人要出手对付文臣,他可不想插手,只看戏就好。   “父亲可想看一场更大的好戏?”祁暄神秘发问。   祁正阳惊奇:“此话何解?”   “让京里的文臣们丢脸固然有趣,但若就此放任机会,未免可惜。父亲想想,北阳侯为何这时候请命回京来?因为西北平了,有功而返,可北阳侯这么些年皆在西北周旋,京中势力像块人人争抢的大饼,皇上亲政十几年,如今该分的饼都分完了,北阳侯回京,还能在陛下那里分到什么残根剩饭?所以他回京定然是想投靠一方。”祁暄从位置上站起,在亭子里来回踱步,与祁正阳分解心中所想:   “大皇子那儿有陆首辅和徐次辅,太子那儿有咱们武安侯府,而三皇子那边只有一个崇敬侯府撑着,崇敬侯贺荣章看着精明,其实未必,虚张声势的花架子,顶着侯府的出身,做的却是空有名无实权的事,北阳侯若想找个能够重视他的势力投靠,父亲觉得他会投靠哪边?”祁暄笃定一笑。   祁正阳似有所悟:“他想投靠三皇子。”   “不错。三皇子。但三皇子身边已经有了一个贺家,两虎相争,必有所伤,父亲觉得是看两虎撕咬痛快,还是看看文臣们丢脸痛快?若能借此机会,让谭家和贺家加快反目,父亲觉得如何?”   祁暄将问题抛给了祁正阳,祁正阳略微思考一番后,笑问:“两虎争斗,与我们何干?争的也是三皇子的势力。”   “父亲想想,谭家和贺家若是争斗,哪家的胜算大些?”祁暄两手撑在石桌边沿,目光中透着兴致勃勃的光亮。   “自然是谭家,你也说过崇敬侯是个花架子,我亦这么觉得。”   祁正阳的话却没有得到祁暄的赞同:“父亲,我只是说崇敬侯贺荣章是个花架子,却没说贺家一定会输。”   “难不成他们会赢?”祁正阳似乎有不同见解:“你太小看北阳侯了,他是只猎豹,只要被他盯上的猎物,鲜少有跑掉的,贺家在我看来,并没有这个逃跑的本事。”   “若是几年以后,确实贺家会落于下风,但是现在不同,姐姐初登后位,手中权柄不稳,后宫各妃嫔仍会下意识以年长的德妃和贤妃为尊,这是后宫多年形成的权利习惯,不是短时间内,或是强硬的一道圣旨可以改变的。得潜移默化一段时间后,才能有所成效。”   祁暄历经一世,想事情的方式已然大不相同。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急于一时,等几年后,他们实力相当之时,让他们自己斗去,咱们还省力了。”   祁暄摇头,笑道:“可那时候,就错失了打压北阳侯府的机会。若是多年以后,北阳侯府与崇敬侯府撕破脸,崇敬侯府落败,北阳侯府成功上了三皇子的船,那时三皇子有北阳侯相助,如虎添翼,而崇敬侯府必然会对三皇子心生不满,转而投向大皇子,让大皇子身边又多了一个助力,那时候,太子和我们武安侯府就腹背受敌了。”   祁正阳眯着眼,略感心惊,他的确没有想到那么深远的地方。   “所以,父亲现在觉得让他们提前斗起来,是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让北阳侯府不能跻身三皇子身边,贺家就不会与三皇子决裂,更加不会投入大皇子怀抱,那么今后贺绍景和张连清就是对头,两只狐狸凑在一起,太难对付,若是分而击之,把握就大很多。   祁正阳也说不清这个主意是好是坏,但又不能否认祁暄推测的有些道理。   “那你想怎么办?”祁正阳真觉得儿子长大了,若是从前的话,他最厌烦的就是这种阴谋阳谋,尔虞我诈的事情,如今会为侯府着想了。   祁暄没有说话,但祁正阳知道,他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便放手让他去,从前想方设法想叫他处理各种事情,他多有推脱,现在既然他想干,那边由着他,不管办成办不成,有他这个爹在,总不会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   顾青竹惦记着几张药方子,想要改一改,便来的比较早,昀生和良甫开门后,正在打扫卫生。   顾青竹提着衣摆正要入内,眼角瞥见店铺旁边似乎有些不一样,隔壁的簪花铺子还没开,门板关着,在那门板外竟然设了一个早点摊,早上出门着急,就吃了两块糕点,喝了些水,探头看了看,便走过去了。   这才发现,那早点摊卖的是豆腐脑。   摊位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见顾青竹过来,便笑道:“小公子,来一碗吗?”   顾青竹没有太多考虑,便点头:“来四碗吧,我的那碗加辣子,花生,芫荽,他们要怎么吃,我去问问。”   老人应了一声后,顾青竹便回到仁恩堂,里面的三人听说有豆花吃,全都乐了,放下手里的活儿就跑了出来,看见顾青竹已经端着她的那碗,坐到桌椅上吃去了,另外还要了两块炸糍粑,金黄的糍粑配上香辣豆腐脑,这是顾青竹最爱的搭配了。   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豆腐脑,**辣的香味在口腔弥散开,顾青竹满足的闭上双眼,抽出筷子,将糍粑夹起来吃,酥脆咸香,口感绝了。   红渠他们也端着各自的豆花过来,吃了之后全都赞不绝口,昀生爱吃,虽然家中不富裕,但也算是吃遍大街小巷的饕客了,只一口就赞不绝口:   “嗯,这豆花味道不同凡响,不像是摆摊儿做出来的,更像是酒楼饭庄的手艺,太好吃了。”连续吃了好几口,昀生转身对卖豆花的老头问道:   “老人家,你平时都在哪里摆摊儿,这么好吃的豆花,我不该没吃过啊。”   老头在那儿和面,闻言笑答:   “好吃就成,小老儿也就这份手艺了。不瞒各位,从前没摆过摊儿,今儿是头一回,客人们要觉着合口味,那小老儿就在这儿摆下了。做个早市,再回家去。”   红渠一听,赶紧放下手里的糍粑,连连点头:   “好啊好啊,老人家你天天在这儿摆才好呢。我家小……公子最喜欢吃豆花了。”   昀生和良甫对视一眼,良甫不爱言语,却总爱挤兑红渠:“我看不是你家公子喜欢吃,是你喜欢吃吧。”   “哪有。”红渠自然不会承认:“虽然我也很喜欢吃,但肯定没有我家公子喜欢。是吧公子?”   顾青竹只顾着吃,根本没空搭理红渠,昀生和良甫见状,不禁笑她,红渠对他们哼了一声,继续美滋滋的埋头吃起来。   因为实在太好吃了,顾青竹破天荒的要了第二碗,看的红渠啧啧称奇,她家小姐吃东西上面从来都很控制,没想到今儿却破了规矩。   顾青竹吃的开心,前后街道上已经有些行人,太阳初初升起,空气清新,这样美好的日子,能够吃上这么美味的豆花,一整天心情都会很好。   她想京城的这口已经想了好些年了,在漠北那几年,想吃却吃不到,久而久之,感觉淡了,没想到今天会被再次勾起食欲来。   仁恩堂斜对面的小楼之上,一扇窗半开,窗后坐着一人,低头搅拌手中的豆花,边吃边往楼下看去,青竹那心满意足的神情,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嫁给他以后,青竹就没开心过,他以前觉得青竹是个贪得无厌,手段狠毒的强势女人,后来才渐渐明白,其实她要的真的很少。在她那精明又强势的外表之下,就是个单纯美好的小姑娘,她不是天生的强势,而是生活将她逼迫至此。   若不是无可奈何,哪个女子不愿过那受人宠爱的日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本章主题是:一碗豆花情。O(∩_∩)O哈哈~ 第52章   顾青竹吃饱喝足, 便回了店里,正要整理昨日遗留的药方,就听一道声音自门口传来:   “请问, 顾大夫在吗?”   顾青竹抬头, 看见来人,眉头就蹙了起来。   李茂贞秉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在顾青竹没有开口赶人之前, 主动咧嘴笑开, 拱手作揖:“顾大夫别来无恙。”   顾青竹盯着他不说话,柜台后正算账的昀生见状,对李茂贞问:“官人是看病还是抓药?”   李茂贞指着顾青竹:“我找顾大夫。”来到顾青竹面前,语气极其恭敬:“顾大夫, 我家大爷旧疾犯了,请顾大夫前往诊治。”   顾青竹还没说话,昀生便开口拒绝:“这位官人不好意思, 我们小竹大夫不怎么帮人外诊, 您家大爷能自己来吗?”   李茂贞笑嘻嘻的对着顾青竹:“我家大爷当然能来, 就怕顾大夫更不情愿。您说呢,顾大夫?”   顾青竹双手抱胸:“你大爷……的病,没得治了。让他别折腾了。”   说完要走, 李茂贞赶忙上前一步拦住她:“顾大夫, 我家大爷应该还能再抢救一下,您行行好,去瞧他一眼吧, 我大爷那毛病,你是知道的,你若不去,遭殃的是我。再说了,回头我家大爷再亲自找来……就不好了不是。”   若是顾青竹不去,他大爷还真可能找上门来。顾青竹一百个不愿祁暄踏进她的仁恩堂,憋着郁闷,顾青竹问:   “他在哪儿?”   昀生见状,从柜台走出:“我陪您一起去吧。”   虽说小竹大夫一身男装打扮,可毕竟是女孩子,出外诊不太方便,这人虽然看着跟顾大夫相熟,但顾大夫似乎并不是很愿意去,昀生便这样说。   谁知李茂贞立刻摇手:“不必不必,就在对面的楼子里。”   红渠往外看了看:“对面不是当铺吗?你家大爷是当铺的老掌柜?”   李茂贞但笑不语,对顾青竹比了个‘请’的手势,顾青竹耐着性子随他出去,去到对面的店铺,往二楼走去。   祁暄坐在窗边吃豆花,见顾青竹进来,夹起了一块糍粑,一边注视一边咬下,发出清脆的声响,顾青竹眉头蹙起,正疑惑要发问,祁暄就主动开口:   “真没想到你医馆外面的小摊儿味道还不错。”   顾青竹蹙起的眉头松开,她还以为那摊位是祁暄安排的呢,正想着若是他安排,今后说什么也不会再去吃一回。   不想去理那吃的正欢的人,在他面前站定,冷冰冰的开口:“我看你全身上下除了脑子,哪儿都没病。”   李茂贞眼珠一定,缓缓抬头,看向这个胆色过人的小姑娘。他家世子脾气可不好,回头再对她动手,他是救还是不救呢?   祁暄却毫无所觉,边吃边笑,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放下筷子,伸手要去抓顾青竹,却被顾青竹一巴掌拍掉,并且往后退了一步,祁暄赶忙摇手说抱歉:   “好好好,我不动你,你过来。”   顾青竹冷哼一声,双手抱胸,神情十分不耐:“你有事说事,没事我就走。”真是够了,阴魂不散似的,哪哪儿都能看见他。   “我有事。真有事。”祁暄吃完站起身,往顾青竹靠近,顾青竹防备的往后退,祁暄无奈,只能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我有个朋友病了,找其他大夫我不放心,凭咱俩的交情,找你去最合适。”祁暄大言不惭,眼睛跟长在顾青竹脸上似的,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连眼睛都舍不得多眨。   顾青竹闻言立刻凝眉:“凭我跟你的交情,治死你朋友都有可能,你找我去?”   “找啊!”祁暄眉眼俱笑,脑中灵机一动,突然好像开窍了,以前他好像用错了方法。腆着脸上前对顾青竹道:“你尽管治,治好了算你的,治死了算我的。”   李茂贞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自家世子口中说出来的,亏得陆家三公子把世子当兄弟朋友,世子见色忘友的程度叫人望尘莫及啊。   顾青竹懒得理他的贫嘴话,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才不会相信他是真的让她去治病,根本就是借故纠缠。   李茂贞看着头也不回走下楼的顾青竹,往世子看看,拿不准主意是拦还是不拦,只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他家世子就冲了下去,而那姑娘完全就不甩自己世子,也是够没面子的。   祁暄在楼梯上拉住了顾青竹,顾青竹没挣扎开,祁暄好言好语的哄:“不是不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真有人病了,我昨儿一晚上都没睡,在这儿等你好一会儿了,特意等你吃完了早饭才让人去喊你的。”   顾青竹挣扎的动作放缓,瞪着自己的胳膊:   “放开。”   祁暄立刻从善如流,将两只手举高,赔笑道:“你回去拿个药箱,马车在外面等你。别带人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我也吃不了你。”   “世子爷,您身边什么大夫没有,何必找我?这种骗三岁小孩儿的话,你不觉得幼稚吗?”顾青竹冷静的让祁暄气的牙痒,若不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就直接堵上去了。   目光在顾青竹丰润的唇瓣上流连,顾青竹意识到他下流的目光,抬手就要打他,祁暄眼明手快抓住她的手,直接按在楼梯上:   “好赖不听是不是?你要不去,就是我今后继续纠缠你的借口。”   顾青竹怒目圆瞪:“你!简直是无赖!”   印象中的祁暄,什么时候这么无赖过?祁暄无奈苦笑:“若只有无赖的手段能留住你,我不介意变成无赖。”   迎上顾青竹的目光:“所以,你去还是不去?”   顾青竹咬牙切齿:“什么地方?我自己去。”上回和他在马车里发生的事情,顾青竹到现在都没有忘记,怎么可能还跟他同坐一辆马车。   祁暄面上一喜:“同意去啦?干什么自己去呀,马车都给你备好了,你放心……”祁暄暧昧不清的凑到顾青竹耳边,用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坐车,我骑马。”   不知是他温热的气息喷在顾青竹的耳朵上,还是心里所想被他看了出来,顾青竹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动手将祁暄推开,留下一句:   “我去拿药箱,你先走。”   看着顾青竹兔子似的跑开,祁暄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先前碰着青竹了,放到鼻尖轻嗅,果然还留有一缕青竹的气味。   李茂贞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自家世子了,悄悄来到祁暄身后,见他吸手吸的太猥琐,李茂贞忍不住喊道:   “世子。”   祁暄正过瘾,被人打断了,冷冷瞪了李茂贞一眼,李茂贞尴尬一笑:“咱……走吗?”   ****   顾青竹坐在马车里,一直掀着车帘往外看,倒不是怕祁暄害她,就是怕中了他的计。   祁暄骑在马上,不时回头看后面的马车,见她不时撩车帘,哪会不知她在想什么,自己的妻子对自己这样防备,祁暄再一次为上一世的失败懊悔。   路程并不是太远,转过两条街就到了,街头的牌上写着‘烟柳巷’三个字。   巷子里静悄悄的,似乎被人刻意清理过,马车在一坐红墙绿瓦的小楼前停住,顾青竹掀开车帘子,入目一面牌匾,写着‘天香楼’。   正纳闷着,祁暄就翻身下马,殷勤过来扶她,顾青竹懒得理他,径自跳下马车,然后反身去拿车门边的药箱,李茂贞眼尖,抢在顾青竹之前把药箱背上。   一下马车,顾青竹就被浓郁的脂粉香弄得打了个喷嚏,左右看了看那些艳俗的摆设,哪里还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眉峰蹙起,瞪向祁暄,后者爽朗一笑:“我朋友在里面。”   见顾青竹神色不善,祁暄忽然意识到问题,赶忙追加着解释:“那个……他们在里面,我可从来没来过。”   顾青竹冷哼一声,提起衣摆往走去。   她不是小姑娘,从前军营里也有妓馆的女子出入,是人就没有不生病的,大夫也不能挑身份医人,再说,有几个女子是心甘情愿沦入风尘的,都是可怜人,没什么好忌讳。   这座楼里也挺安静,护卫林立,没有姑娘和客人。贺绍景从楼梯后的房走出,是听见外面侍卫来报,说祁暄回来了,低着头就问:   “幼清,怎么去了那么久?”   抬头见一清瘦小公子站在门边,看见顾青竹的脸后,贺绍景赫然一愣:“顾小……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本来想喊小姐,看她一身男装,立刻改口。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幼清说去找大夫,找的就是你啊?”   顾青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所以并不作答,只轻声问了句:“病人在哪儿?”   这个问题让贺绍景显得有些尴尬:“这个……这个病人,不,不太适合你看。”   说的很委婉,希望顾小姐能听明白。暗中将祁暄埋怨到死,这人不过见过一回,他和顾小姐坐在一起说话,居然就找上她了,还把她骗到这种地方来,到底他是什么意思?   祁暄跟着进入,不理贺绍景递来的询问目光,对顾青竹指了指楼梯后的那间房门:“人就在里面,你赶紧去看看吧。”   李茂贞主动带顾青竹往那间房去,祁暄也想跟,被贺绍景拦住,低吼怒道:“你把她喊来做什么?”   祁暄两手一摊:“不你让找大夫的吗?她嘴严。”   贺绍景:…… 第53章   李茂贞带着顾青竹入内, 房里的床铺上躺着个人,被绳子困住了身体,在床上游, 顾青竹看了一眼就停住脚步, 李茂贞把药箱放在桌子上,也觉得有些尴尬,来到顾青竹身旁, 说道:   “中了香, 世子用水泼过他,没用。不知道是什么香。”   祁暄和贺绍景也跟着进门,贺绍景委实尴尬:“那个……这种地方实在不该你来,我送你出去吧。”   祁暄拦着:“别呀, 好不容易请来的。”   贺绍景凑到祁暄面前拧眉:“这不胡闹嘛,你知道她是什么人,来这种地方若是被人知道了, 于她名声可没好处。”   没好处就没好处。祁暄在心里说, 面上还不能流露。   倒是顾青竹最为从容, 在房间里回顾一圈,目光落在案上的香炉里,走过去看了看, 香已然燃尽, 用旁边挑香的勺子挖出一些放在掌心,送到鼻端轻嗅,两指捏起一小撮揉了揉, 残渣再闻一闻,便抽出帕子擦手了。   看来一眼床上那人,顾青竹对李茂贞道:   “黄柏一两,玄参八钱,牡丹皮九钱,知母十二钱,加生地黄,用热水泡,一刻钟就能解毒。”   李茂贞听着药名儿一头雾水,顾青竹从药箱里拿出纸笔,把药方写了下来,递给李茂贞,在拿出针灸袋,抽出两根银针,来到床边,对着那人的两个穴道扎下去,不断游动的身体终于缓和下来。   顾青竹施针结束,东西收好就要走。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走了。”   祁暄立刻应声:“我送你。”   顾青竹背起药箱,头也不回:“不必。”   床上的陆思明渐渐转醒,看见祁暄就拉着他不放了,祁暄想跟着顾青竹出去,却没办法,贺绍景见状直接追上去,顾青竹正要上马车,被贺绍景喊住了。   “顾公子留步。”   顾青竹将药箱放在车踏板上,回身对上贺绍景:“还有事?”   贺绍景见她面若寒霜,看得出来她是在生气,无奈摊手,二话不说,直接道歉:“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幼清会直接去找你。让你踏足这种地方,委实过分。”   顾青竹看着他,知道贺绍景误会了。以为祁暄是因为他才去找她的。   “无妨。既然选择做大夫,就不会挑地方和挑人医治,贺世子无需介怀。若没有其他事情,告辞了。”   贺绍景见她态度果决,神情清冷,五官秀美动人,一袭男装穿着似乎不辨雌雄,却别添一番英气,满身的傲骨,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像青竹,宁折不弯。   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他以前从未见过:“等等。那个……这回你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想谢谢你,不知道顾公子喜欢些什么?”   顾青竹看了一眼天香楼的匾额,当然知道今天祁暄和他一同再此是在办事,他们办什么事,顾青竹一点都不想知道,也不想有牵连。   “大夫救人,天经地义,要谢也该是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谢我,与贺世子又有什么相干。对了,等你们那位朋友醒来,你们得告诉他,这种香太霸道,若不想损及元气,今后还是少用为妙。不仅是他,你们亦然。”   贺绍景一愣,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顾青竹指的是什么,下意识的解释:   “哦,不是。我,我没来这儿,就是来这里办点事情,里面的人被关了,我和幼清是来救他们的,我们没……哎呀,反正就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青竹见他这样,忽的浅笑:“你不用跟我解释。你们来与不来,跟我没多大关系,就是提醒你们一下。”   说完这个,便不管贺绍景,径直爬上马车,绝尘而去。   贺绍景看着那马车,无奈笑了,真是越解释越乱,心里也是纳闷,自己干嘛非得跟她解释呢。   祁暄从里面追出来,正好看见马车疾驰而去,贺绍景回身,想起了正事:   “这事儿你真不该把她牵扯进来,原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再说了,她一个姑娘家来这种地方也不合适。”   祁暄收回投在马车上的目光,看向贺绍景,勾唇说道:   “正因为不光彩,所以才去找她。不说这个了,我跟陆三是朋友,陆家那边我去交代,徐家,褚家还有那些贡生们,都交给你了。”   祁暄说完,里面李茂贞就扶着憔悴的陆昌明出来,把他搀扶上了马车,祁暄也翻身上马,干脆利落的离开了天香院。   贺绍景站在门外看着祁暄他们离去,心里有些纳闷,祁暄无缘无故的给他卖了这么大一个人情,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动用这么大的阵仗,果真只是为了救陆昌明一个人吗?   徐家和褚家,虽说都与崇敬侯府沾着姻亲,但平日里并不往来,祁暄发现了这桩事情,有人要拿京中文臣府邸开涮,绑了这些纨绔子弟,在天香楼里过夜,使了香,让他们放浪形骸,然后第二天,也就是今天让京兆府直接带兵来抄,如果这件事情真被对方做成功了,那朝中文臣府邸定然有很大的冲击,至少在明面上就站不住理儿。   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救了这些纨绔子弟,并且将他们安然送回家中,粉碎幕后之人的险恶用心,可想而知,各府将会对他多感谢,祁暄又怎会让贺家来做这个好人呢。   难道真如他所言那般,贺家是文臣府邸,武安侯府是武臣府邸,平日里文武大臣皆对立,他去做这个好人,兴许有些迂腐的老大人还不会愿意接受,所以祁暄就喊了贺绍景,送了他这份大大的人情,他救人之后,让贺绍景把这些文臣子弟送回去,解释缘由的同时,也让那些府邸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这道理听起来逻辑没问题,实际上有么有问题,贺绍景现在还不敢确认,但如果祁暄真的有心送他这么一大人情的话,那绝对是很够意思的。   对于现在的贺家而言,实在太需要这份人情了。   崇敬侯府已经有两辈儿人没有在朝中担任实际职务,全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位置,士人有才,抱团着更甚,每一朝恩科出来,上头有实权的文臣们都会亲自挑选自己的班子,外人很少能插进去,贺家虽说是文臣,可到底不是清贵,文臣有所排斥,但如果,贺家此时站出来,帮了这么多户人家的忙,那今后就算是还人情,他们也该接受贺家了。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大到让贺绍景都不愿深思,不管祁暄是真情假意,这件事情对贺家而言,似乎百益而无一害,就算将来祁暄想明白了反悔,那些人情也已经被贺绍景给送出去了。   思及此,贺绍景便哼笑一声,转身进了天香楼中,准备好好的部署一番。   *****   顾青竹坐在回仁恩堂的马车上,脑中不自然的去想祁暄和贺绍景在天香楼里做什么,看样子,真是他们的朋友被人算计了,可若只是一个朋友被算计,又怎会清理了整条烟柳巷呢?   而且若是从前祁暄和贺绍景在一起,顾青竹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他们年少一起长大,反目之前,关系还是很不错的,但是现在不一样,祁暄回来了,他不可能忘记贺绍景从前对武安侯府做的事情,既然记得,又怎么会继续跟贺绍景混在一起,并且看起来还像是合作在做什么事情。   今天让她解毒的那个是祁暄的朋友,顾青竹一时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不过看样子,那人是被算计了,并不是自己情愿留在天香楼的,能够让祁暄和贺绍景一起出动救人,可见那人也是官宦子弟,祁暄做的隐秘,周围满是护卫,说明他不愿让别人知道。   到底有什么事情是祁暄必须和贺绍景必须在一起联手做的?   顾青竹想不明白。   马车停在仁恩堂门口,红渠站在门边急急的等,见了马车,赶忙迎上前来:“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我正担心呢。”   顾青竹回身将药箱交给了红渠,对赶车的车夫道了声谢,便入了仁恩堂,昀生和良甫也迎上来:“去了这么会儿,可是有什么疑难杂症?”   顾青竹脑中在想事情闻言摇头:“没什么疑难杂症。一个男人中了春香,我给他解毒去了。”   此言一出,红渠和昀生他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抽气,将顾青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只见他们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自己,顾青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干咳一声,左右观看两眼,医馆里也没人在等着医治,顾青竹交代两声后,就去了后面的小宅。红渠和昀生他们一直盯着顾青竹的背影,昀生不由自主的对红渠竖起了个大拇哥:   “红渠,你家公子,真是这个!”   帮男人解春香的毒,若他自己真的是个男人也就罢了,偏偏他们都知道她是个姑娘家。姑娘家的话,就够惊世骇俗了。   红渠难为情的笑了笑,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顾青竹去了后院,看不进书,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脑中还在疑惑,到底祁暄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是不是想给贺绍景挖个什么坑,然后把贺绍景给除了?毕竟上一世两人间的恩怨,可不是一笔两笔可以说的清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在打什么歪脑筋?嘿嘿。 第54章   仁恩堂没什么事, 顾青竹待了半天就回了, 顾青学拎着一袋桂花糕来找她:   “下学堂经过帽儿胡同,那家的桂花糕特别好吃。”   顾青竹让他坐下,自己去拿茶具, 顾青学看着她的背影问:“今儿医馆不忙吗?你回来够早的。”   拿了茶具过来,姐弟俩对面而坐,顾青竹一边给他泡茶一边回道:   “不怎么忙, 是好事。”   顾青学一下就懂了:“可不嘛,医馆不忙才叫好呢。姐, 说实在的,你怎么会突然想要去学医的?这世道对女子学医这事儿可不太看好,将来你要是嫁人, 别人家拿这个说事儿,你可怎么办?”   “会拿这个说事儿的人家,不值得嫁,有什么怎么办的。”顾青竹将一杯茶推送到顾青学面前,顾青学见自家姐姐动作优雅, 神情恬静, 别提多好看,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   “姐, 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拼个好前程, 到时候你就能挑个好人家了。”顾青学对顾青竹说这番话,让顾青竹觉得很意外,展颜一笑,美不胜收。   顾青学觉得自己从前竟听了外人的话,与姐姐生分,此时想来实在太混账了。   “对了,姐,今儿我回来的时候听门房说,父亲和秦氏带玉瑶姐姐去了崇敬侯府,这事儿你知道吗?他们为什么去?”   顾青竹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听到顾青学的话,顿了顿,将口中糕点吃完后说道:“他们去自然是有事的。”   “就是觉得奇怪罢了,咱们从前不是跟娘一起,去过崇敬侯府嘛,你还记得吗?七八岁的时候吧,崇敬侯府前侯夫人对我们俩可好了,给我们拿好些果子吃,可惜她去世的早,咱娘也去的早。”   提起母亲,顾青学多少有点感伤。沈氏虽然不是个知书达理的母亲,但她对孩子的爱也不会少,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委实可惜。   崇敬侯府前夫人万氏和沈氏是好朋友,两人谈得来,所以才会冲动之下定了婚约,只是两人都没想到,自己那么早去世,给活着的人钻了个空子。   秦氏的计划是什么,顾青竹想想也知道,无非就是想利用顾知远,让他出面与崇敬侯摊牌,把这桩婚事逆转,带着顾玉瑶上门给贺家相看,上一世她就是用的这手法,只不过顾青竹不知道罢了。   这一世她知道了,给她们加了一点料,便放手由着她们折腾去,费尽心力争取到的结果,可没那么容易放弃。   不放弃,不甘心,才能让她好好的体验一把绝望和崩溃。也算是对自己上一世的糊涂有个交代。   秦氏能够把顾知远的心拴住这么多年,有她厉害的地方,她就是有本事可以说服顾知远,相信她,觉得她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   顾知远这种男人,见不得女人比他强,不愿活在女人的威压之下,秦氏深谙此理,对顾知远是千依百顺,言听计从,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的,顾知远也就是图个表面,只要表面服从了,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有句话说的好,骗死人不偿命,顾知远宁愿被秦氏骗死,也不愿意接受沈氏真心为他着想的好。   上一世,不知道顾知远晚年有没有觉悟,至少从顾青竹的眼界中看,顾知远活的是一年不如一年,到她离京前还听说他开始变卖房里的古董度日,可见日子是拮据的。不过,这些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自己的选择,就算是后悔,他也没处说去,像他这种忘恩负义,自命清高的男人,就该秦氏这样阴损的女人来治他。   早晚有他后悔的一日。   经过秦氏不遗余力的捣鼓,顾玉瑶和贺家二公子贺平舟的婚事开始八字有了一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贺家就派人来说亲,说的自然是顾家三小姐顾玉瑶。听说那日在崇敬侯府,顾玉瑶在崇敬侯与其夫人段氏面前,表演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绝学,一下就让崇敬侯及夫人对她满意非常。   顾知远喜气洋洋把这个消息送到松鹤园的时候,顾青竹正伺候陈氏喝参茶,他将事情原委跟陈氏交代一番,陈氏也很惊讶:   “这么快啊。你们怎么也没问我一声?这,这府里大姑娘还没定人家呢,小的就定了?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陈氏的责备,顾知远无话可说,上赶着认错:“原不该这么着急,该先来请示一番母亲的,怎奈贺家那边着急,二公子不是世子,婚事其实早该提上日程,怎奈二公子一心向学,稍稍耽搁了,如今既然相中了我家玉瑶,竟像是一刻都等不了似的,直接派了人来说。我这刚在前边儿应下,就急忙回禀母亲来了。”   是绝口不提婚约的事情。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我小女儿太优秀了,一下就被人相中了的意思。   陈氏忧虑看着他,轻叹了口气:“可……可玉瑶今年才十四,这时候议亲,未免太小了。”   “这个问题我与夫人也商议过,咱们可以提出让两个孩子先定下来,明年下半年或者后年上半年成亲,这样玉瑶就十五六岁,倒也不算太早了。”   按照秦氏的意思,恨不得贺家今天来提亲,明天就把女儿嫁过去,顾知远没同意。不过这些,肯定不能和陈氏说,要不然就是自找麻烦了。   陈氏眉头还未松开,往一旁的顾青竹看去,目光中透着怜惜,顾青竹莞尔一笑,对顾知远道:   “父亲,那等贺家送了具体的日子过来,我再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能送给妹妹。这可是咱们家的大喜事。”   顾知远看着大女儿这样懂事,心中欣慰,自从上回把她关柴房出来,她无怨无悔,没有半点抱怨之后,顾知远对这个孩子就有些另眼相看了,现在听她说话这样得体,很是满意。   “这个不急,到时候你们姐妹再商议去。”说完之后,顾知远咳了一声,对顾青竹又道:“这个,你也别着急,你妹妹嫁了之后,为父定也替你寻一门好亲。门第上虽不能比崇敬侯府,但一定也是个殷实人家,你且放心。”   顾青竹还未答话,陈氏就抢先道:“你可要记住今儿说的话,青竹的婚事也不能马虎,嫁人是女人一辈子的事情,得好好挑个讲理识趣的青年才俊才行。”   顾知远听陈氏这样说,就是默许了顾玉瑶的婚事,心里头高兴,自然应声很快:   “母亲放心吧,青竹的事儿,我记在心里,不会亏待她的。”   顾青竹但笑不语,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在妻子和母亲面前说的任何话,都是不足以相信的。他们说的天花乱坠,其实就是一时冲动,想要表现一下自己的良知,等到事情过后,当初的承诺就如同个笑话,在他那儿烟消云散,你若记着,他还能理直气壮的指责你计较翻旧账。   贺家的帖子正式送了过来,日子定在明年腊月里,等明年春天,顾玉瑶及笄礼过后再成亲,成完亲正好是明年新月,十六岁的如花之年。   顾玉瑶觉得这一切来的也太快了,有兴奋,有担忧,也有期待,没想到她只是在崇敬侯与侯夫人面前露了一下脸,就被他们相中给了二公子,虽然不是相中给世子,不过能够嫁进崇敬侯府这样的门庭,顾玉瑶还是与有荣焉的,至少两相对比之下,凭顾青竹的名声和品行,将来想要嫁个比她高的门第就不简单了。   所以,刚定亲那会儿,顾玉瑶成天乐呵呵的,仿佛不知天下还有难事般,兴致勃勃,成天在府里练琴,练舞,还特意让秦氏给她请了乐师回府教授。   顾玉瑶定亲后的第三天,贺家就送来帖子,邀请顾家上下两日后去崇敬侯府做客,顾知远和秦氏欣然答应,这一回,不仅只带顾玉瑶一人,连顾青竹和顾衡之,顾青学都能一并带去。   顾青竹和顾玉瑶在门外遇见,顾家的马车已然在门外备好,顾玉瑶笑容满面对顾青竹道:   “姐姐,崇敬侯府里可漂亮了,待会儿去了之后,我带你四处逛逛,保证不带你绕路。”   她还记着在安国公府,跟在顾青竹后头被‘绕路’的事情,特意在此时提出,炫耀之意特别明显。   顾青竹上下打量她两眼,什么都没说,便去到等候多时的顾知远那边,行了个礼之后,默不作声的上了后面的马车。   顾玉瑶将顾青竹的表现看在眼中,心里简直比炸开了的烟花还要美丽,顾青竹今后还有什么能耐越过她去,若是将来贺平舟长进些,进了官场,有崇敬侯府的背景在,步步高升,再给她挣个诰命夫人回来,那顾青竹今后见了她还得跟她磕头行礼呢。   脑中想象着那画面,顾玉瑶笑眯眯的上了马车,心满意足的投入母亲的怀抱里撒娇,秦氏见女儿美成这样,就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果然当机立断把顾青竹的婚约抢过来是对的,若不是这样,那现在笑的就是顾青竹了,她已经把沈氏的嫁妆拿回去了,如果再有崇敬侯府的婚约傍身,今后还不知道要傲成什么样,现在她花点银子把贺家上下知情人打点好了,只要玉瑶一嫁过去,她就能彻底翻身了。 第55章   顾知远带着老婆孩子们到崇敬侯府来拜访, 将礼品送上后, 由门房守候管事领入,侯夫人段氏在花园里面接待他们。   段氏与秦氏关系看着不错,秦氏在段氏面前很是殷勤, 全程笑脸,每说一句话,都能把段氏捧得心花怒放。   在秦氏提出要送段氏一套铜雀楼的珍珠头面, 只有段氏的气质才能将珍珠衬托的雍容华贵,让段氏听了直摆手:“秦家妹子, 你就别笑我,我这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气质呀。”   “姐姐太妄自菲薄了, 京城贵夫人我也见了不少,唯独姐姐的气质是旁人仿不来的。”   秦氏嘴上抹油,说的天花乱坠,段氏显然是个爱听好话的,秦氏看穿之后, 便盯着这一点去做, 一来是要跟段氏打好关系, 二来也是在女儿面前教一教该怎么和未来的婆母相处。   段氏对顾玉瑶伸出手,顾玉瑶乖巧的过去, 福身行礼:“夫人好。”   段氏看着她点头,还算满意这个儿媳吧,她自己出身五品小官的家庭, 地位不是很高,沾了续弦的光,才得以成为崇敬侯的继室夫人,崇敬侯府来往的府邸皆为侯府,公府,原配夫人们的诰命一个赛一个的高,所以,在这些夫人面前,段氏找不到丝毫侯夫人的优越感,反倒是秦氏母女,身份地位与她这个五品官之女都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一个妾扶正的伯夫人,在她面前倒是机警,专挑好话说。   秦氏偷梁换柱的把戏,段氏不是不知道,可知道又如何呢?配的二公子,虽然喊她一声嫡母,到底不是亲生的,前夫人留下的儿子,难不成她还得费心替他寻一门好亲事?秦氏花招多,她女儿也好不了哪儿去,前夫人留下的世子她拿捏不住,不过给二公子娶个糟心的媳妇儿回府,对她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坏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秦氏折腾去,将来不论好与不好,忠平伯府的软肋就算给她擒到了。   有这偷梁换柱的事情在,就不信忠平伯府在她面前还敢翻什么大浪。   目光从顾玉瑶身上转到站在最后面的另一个姑娘身上,见她低眉顺眼,容貌绝丽,段氏指着她对秦氏问:“那便是府上二姑娘了?”   秦氏一紧张,生怕段氏说漏嘴,笑着回答:“是啊,夫人。那便是我们顾家二小姐,别看她小小年纪,瘦瘦弱弱的样子,自己可会经营买卖,还开了一家医馆,成了坐馆大夫,日日给人看病,不怕脏,不怕累,特别好。”   伴随着秦氏的一声‘特别好’,就算把顾青竹的来历给交代完了,这些话段氏之前听秦氏说过,知道她介意,故意装作不知,对顾青竹招手:   “相貌倒是极好,来让我瞧瞧。”   顾青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走近段氏,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眉头紧蹙的秦氏,段氏抓住顾青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称赞道:   “不错不错,看着像是大夫的手,干干净净的。相貌出众,人品俊秀,将来二小姐可得挑个好人家才行啊。”   话虽这么说,但段氏哪里会不懂,有秦氏这么个当家主母在,这姑娘人品再俊,将来也不可能攀上什么高门大户,要不然秦氏也不会削尖了脑袋,要把女儿塞进崇敬侯府了。   见秦氏在一旁两只手都快捏在一起了,段氏行了好心,终于放开顾青竹,请他们入亭子里坐。   亭子里早有婢女摆了一桌点心茶水,静待客人到来。   崇敬侯贺荣章从不远处走来,爽朗的笑声一开声,顾知远就站了起来,到亭子便迎接去了,贺荣章一掌拍在顾知远的肩膀上:“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咱们之间不必如此客套。更别说,将来咱们可是要做亲家的,做了亲家,你还这般客套,岂非落外人口实,说我欺负亲家不成?”   说完这些,贺荣章就拥着顾知远的肩,坐到亭子里去。   接下来就是四个大人们在亭子里互相客套,互相找话题说话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贺平舟过来了,给顾知远和秦氏行了礼,秦氏的嘴咧到了耳朵根子,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贺平舟倒是腼腆了,与之前私下里活泼的样子不太一样,在父亲面前,俨然就是个乖宝宝。   “平舟,你带顾家的弟弟妹妹们去园子里逛逛,大公子衡之是个有识之士,你们都是读书人,可以互相请教请教。”   贺平舟立刻齐声领命,对顾衡之,顾青学还有顾玉瑶,顾青竹比了个‘请’的手势,顾家的孩子们就起身行告退礼,跟着贺平舟后头逛园子去了。   脱离了父母的视线,贺平舟就回暖了,主动和顾玉瑶站在一起,两人并肩而行,不时用肩膀触碰害羞的顾玉瑶,顾玉瑶一路上都挺端着,偶尔回望他一眼,也是满面通红的。   贺平舟看着顾玉瑶,也不忘招呼其他人,顾青学和顾青竹走在最后面,顾衡之兄妹一左一右,跟贺平舟搭话,问这问那,贺平舟知无不言,说到好笑的地方,不忘转身喊上顾青学和顾青竹,表面看来,贺平舟倒是个懂礼识趣的男人。   顾玉瑶显然对这个未来夫婿,也很满意,从前贺平舟与贺绍景站在一起的时候,顾玉瑶的目光更多是放在贺绍景身上,不过,现在她和贺平舟订了亲,那目光肯定得多放在贺平舟身上了,原本还担心,未来夫婿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不过一番接触下来,顾玉瑶没有再满意的了。   “对了,我大哥的院子里有一座冰山,带你们去瞧瞧吧。”贺平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顾家兄妹这般说道。   顾玉瑶搭话:“冰山?这个时节哪会有冰山在,还不化掉了?”   贺平舟神秘兮兮一笑,眼珠子微动,落在顾青竹身上,问道:“二小姐可知道那是什么吗?”   顾青竹没想到贺平舟会问自己,不想让他觉得顾家人都是没见识的蠢货,顾青竹笑答:“是玉山吗?”   贺平舟眼前一亮,高兴的击掌:“没错没错。正是玉山,没想到二小姐见多识广,连这都知道呢。”不等顾青竹客套,贺平舟便对顾家兄妹指了指他右前方的位置:“我大哥的院子在这边,请。玉瑶妹妹,请。青竹妹妹,请,两位贤弟,请了。”   顾家兄妹道谢,顾玉瑶往顾青竹看去一眼,暗恨在心,就你懂的多,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聪明似的。一路上,贺平舟有意无意的跟顾青竹交谈,说的都是他们即将要看见玉山的事情,从玉的种类到来历,事无巨细的说出,俨然把顾青竹当做知己一般,顾青竹开始还和他附和两句,但后来发现,这人不知道收敛,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男人,都不会在自己的未婚妻面前,与其他女人交谈过甚。   贺平舟后来说着说着,见顾青竹不怎么理睬他,才歇了下来。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贺绍景的云晖院里,云晖院外守卫森严,院子里的仆婢也相当规矩懂礼,看见贺平舟带客人进来,无论是谁都会退到一边行礼,等客人们走过之后,才起身去忙自己的事儿。   顾青竹一点都不意外贺绍景的院子是这样的,他为人严谨,细致入微,自然是从细小的地方体现出来的,若连院子里的人都管不好,又如何管外面的大事呢。   “冰山就在主院外头,我带你们去看。”   看的出来,贺平舟对贺绍景院子里的那座‘冰山’很骄傲,就像个不成熟的孩子,有什么好东西都想拿出来给同龄人炫耀。   “不知世子可在,咱们这样贸然闯入,是否要先去给世子请安?”   顾衡之左右看了半天,都没看见贺绍景其人,觉得还是问一下比较好,贺平舟却摆摆手:“无妨无妨,我大哥不在意这些虚礼,你们是贺家的客人,又是我亲自带进来的,即便遇见大哥,他也不会说什么的。随我来吧。”   众人跟在贺平舟身后,直接进入云晖院的主院,还未进门,拱门外就果真看见门内那座白花花的‘冰山’了,一行人直接闯了进去,贺平舟指着冰山道:“看,壮观吧?”   众人还未发表意见,就见院内亭子里站起一人,贺绍景往这边望,顾衡之率先看见,拉了拉顾青学的衣袖,两人立刻上前给贺绍景见礼:   “参见世子。”   贺绍景在他们之间回转一圈,看见顾青竹的那一瞬间,眼前为之一亮,立刻隐下,对顾衡之和顾青学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大哥,父亲命我带骨架兄妹逛逛园子,我想着咱家就你的园子最别致,就带着他们过来了,你们在干什么呢?亭子里的是……”   贺平舟在贺绍景面前,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小跑着就过去了,贺绍景对亭子里的另外两人露出一抹抱歉的笑:“舍弟无礼,还望幼清和六爷别见怪。”   “这位是武安侯世子,这位是周六爷。你们孩子玩闹小声些,去让人备些茶水和糕点,别怠慢了客人。”   贺绍景这样说话的时候,眼神不自觉的瞥向正凑在足足一人高的玉山前观望的顾青竹身上,还在想着待会儿谈完正事,要去跟她说些什么话的时候,眼角余光一闪,祁暄就大步流星的往顾青竹那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真.冤家路窄。哪儿都能遇见。 第56章   祁暄从亭子那头直接走到顾青竹身后,眼里容不下其他, 周围顾家兄妹惊讶的看着他, 都忘记了行礼。   顾青学下意识拉扯了一下顾青竹的衣袖,顾青竹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回身看向他, 祁暄还没开口,顾青竹就蹙起了眉头。   真是冤家路窄,这人又想干嘛?   “上回多亏你帮忙,我的朋友已经好了, 托我谢谢你。”   祁暄语调真诚, 外人看来真的像是碰巧遇见来道谢的样子。   顾玉瑶和顾衡之对视一眼, 顾衡之眼中疑惑,仿佛在问顾玉瑶她什么时候认识武安侯世子的?顾玉瑶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表示自己并不知晓。   顾青竹没有说话, 只是盯着祁暄看着, 顾青学见她没反应,赶忙上前对祁暄拱手回道:   “我姐姐不善言辞,世子不必客气。”   自从上回顾青竹把陆家小公子的腿伤治好, 陆家的管家亲自携礼上门道谢,顾青学就明白自家姐姐有真本事,所以现在,他虽不知姐姐之前帮过武安侯世子什么忙,但人家来道谢,总不能像姐姐似的瞪着人家吧。   祁暄往顾青学看去, 微微一愣,因为他对顾青学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不修边幅的胖胖掌柜的印象上,上一世顾青学没入官场,守着几家铺子当掌柜,看起来没什么本事和血性的样子,混混度日,可有一回,正是那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顾青学在一家酒楼外堵他,趁他醉酒脚步虚浮之时,上来连揍他两拳,把祁暄的醉意立马给打醒了。   祁暄的护卫将顾青学擒住,顾青学被护卫打掉了两颗牙,满嘴的血,却还不忘对祁暄咆哮:你混蛋!祁暄你就是个挨千刀的混蛋!   那时祁暄刚把秦氏送的两个妾收房。   这件事情,青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弟弟和她离心离德,从不亲近,但也只有这弟弟,愿意为她出面讨公道,即便明知自己与对方实力悬殊,也无所畏惧。   就冲着这小子对青竹的姐弟情谊,祁暄都要对他另眼相看,更别提他和青竹被贬离京城之时,正是这弟弟,给了一件缝满银票的衣裳,让他和青竹在漠北的日子不至于过的太凄惨。   “你是……顾二小姐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祁暄将顾青学上下打量,如是问道。   顾青学受宠若惊,没想到武安侯世子竟会主动问他姓名,赶忙笑答:“是,我叫顾青学,世子有礼。”   祁暄满意的看着这个小舅哥,很满意他对自己的态度,连连点头,言笑晏晏:   “顾、青、学。我记住了。将来有机会……”   话还没说完,就见顾青竹伸手将顾青学拉到身后,像只护犊子的羊妈妈般,拧眉对祁暄冷道:   “舍弟天资愚笨,不劳世子记。”   顾青学没想到姐姐会说这个,在后面拉她衣袖,被顾青竹冷冷的瞪了一下才老实。   旁边的顾衡之和顾玉瑶也觉得顾青竹实在太无礼了,人家世子也就是说句客套话,她还当真了,上纲上线,把自己当个人物。   顾衡之眼看顾青竹这般无礼,好不容易当面能和武安侯世子说上话,就算不能获得世子青眼相看,但也不可把关系闹僵,上前一步,拱手从容道:   “世子,我二妹心直口快,您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   祁暄往顾衡之看了一眼:“你是……”   “在下顾衡之,是忠平伯府嫡长子,给世子请安。”顾衡之也很意外,武安侯世子竟也开口问他了,不管怎么样,能在武安侯世子面前混个脸熟,将来他在与身边那些朋友说话时,都能有点底气。   “我怎么记得忠平伯长子是庶出。”祁暄慢悠悠的开口,说了一句让现场都有些尴尬的话。   顾衡之脸色微变,贺平舟听见了,对祁暄轻声解释:“世子有所不知,这位顾大公子从前是庶出没错,不过去年他的生母便做了忠平伯的继室,故确是嫡长不错。”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不过院子里安静,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就是了。   顾衡之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心为武安侯世子解围,却被他当面用这样的方式奚落,半点颜面都不给,偏偏贺平舟也不懂事儿,非要当众提起他的身世,看着虽是在替他解释,却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祁暄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哦’了一声。   贺平舟也察觉气氛不对,呵呵干笑:“那个……这冰山也看过了,要不我再带你们去别处逛逛吧,崇敬侯府还有不少妙处呢。”   顾家兄妹巴不得赶紧离开,闻言应声,顾青学转身对祁暄恭谨一礼,被顾青竹拉着就走,差点一个踉跄摔下来,想说说姐姐,今天态度不对,却想着在被人家里,还是少说两句,姐弟俩有话,回府再说不迟。   祁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亭子里,魁梧的周六爷捻须一笑:“贺世子觉不觉得一向稳重的祁世子,在顾家小姐面前似乎有点不同?莫非他……”   贺绍景没有说话,他当然看出来祁暄对顾二小姐的不同,微微一笑,算是回应,便默不作声的喝茶。   祁暄目送人离开之后,回到亭子里,见周六爷指着他发笑,祁暄嘿嘿一笑,拱手道:“让六爷见笑了。”   周六爷是个四十多的汉子,孔武有力,穿着一身劲装,手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个武夫。   “年轻就是好,看到你们,让我想起年轻时跟我婆娘认识的时候,可惜她福薄,没跟着我过上几天好日子就撒手人寰了。留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也是寂寞啊。”   周六爷的话让祁暄垂下眼睑,心里感同身受。   贺绍景给祁暄续杯茶,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感觉幼清你对顾家二小姐特别关注呢?”   祁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关注她,你不开心了?”   贺绍景一愣,随即摇头:“幼清说的什么话,寻我开心也就罢了,可别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说完这些,贺绍景也拿起杯子,从容淡定的喝茶。   “答非所问,我问你是不是不开心了?”祁暄放下杯子,目光凝视贺绍景,给他精神施压,让他避无可避。   贺绍景眸光一动,放下杯子,轻甩衣袖,笑答:“你关注她,我有什么不开心的,就是作为朋友提醒你一句,那姑娘不像是个宜家宜室的人,武安侯府的门庭,约莫她是攀不上的。”   祁暄听着他当面胡诌,不动声色:“攀不上我武安侯府的门庭,那攀得上你崇敬侯府的门庭吗?”   这小子两面三刀的厉害,原来年轻的时候就这样,他上一世居然傻不愣登的被他骗了那么长时间,以至于后来付出了惨痛代价,青竹太出色,引得别人惦记,可这惦记的人,背后却妄加非议她,足见人品。   贺绍景见祁暄这针锋相对的样子,周六爷笑眯眯的瞧着他们,一副看戏的姿态,多少有些不自然,干咳一声:“幼清,咱们言归正传吧。”   祁暄却不依不饶:“你得回答我的问题,咱们才能继续聊下去啊。”   贺绍景觉得今天的祁暄有些无理取闹,目光灼灼盯着他,不知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是试探?试探他对顾二的意思?   好整以暇的回道:   “你的问题,没法准确回答,但只有一句,她那样的身份和做派,攀不上咱们这样的门第。”   如果祁暄是试探他,那贺绍景这么说了,想必祁暄也该明白他的意思,若不是试探,他这么说也没什么影响,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忠平伯在他父亲面前,费尽了这么多年的老脸,才把顾三硬塞给了二弟,那还是因为二弟不用袭爵,而顾三又性情温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一般闺秀都要来的知书达理,父亲才勉强同意。   至于顾二嘛。贺绍景也曾在脑中想过,将来有没有可能娶她为妻,但只一瞬间,这个念头就被赶出了脑子。   贺绍景说完之后,对祁暄摊手:“我回答了,咱们可以继续了吧?”   祁暄哼笑一声;“可以。当然可以。不过,我先前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是你和六爷的事儿,我代表武安侯府,你代表崇敬侯府,六爷代表北阳侯府,咱们三家只要联手,放眼整个京城,自然所向披靡。”   贺绍景和周六爷听了祁暄的话,都未曾开口,祁暄站起身来,两手撑在桌沿上,对两人说道:   “既然我说完了,那您二位继续,我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语毕,转身即走,贺绍景想拦都没拦住,只好作罢,给周六爷添茶:   “幼清这个人素来我行我素,眼高于顶,周六爷莫要见怪,咱们两个谈也是一样。”   祁暄走后,周六爷倒有些意兴阑珊:“咱们两个怎么谈,说句实在话,北阳侯府位处西北,当初我家侯爷为朝中文臣所伤,愤然离京,如今既然收了诏令,下半年得回京述职,这京中还得仰仗两位世子帮衬,但说到底,崇敬侯府亦是文臣,没有半点兵力,将来若想在京城做点什么,只怕还得依仗武安侯府吧。”   周六爷说的直白,就差指着贺绍景的鼻子说,你们崇敬侯府比不上武安侯府,商量事情的话,武安侯府不在,那就连商量的意义都没有了。   贺绍景不动声色,敛眸喝茶,一只手指在桌面轻敲,气定神闲的扬起一抹好脾气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哟哟哟,正面对上了。   小剧场:   渣男一号:哼哼哼,有些人就是渣男一个,我说的没错吧。   渣男二号:若论渣,我甘拜下风。 第57章   崇敬侯府里有一片狭长的湖泊,湖泊上绿萍依依, 岸边有一艘船, 顾玉瑶见了很新鲜,说还没见过湖泊环绕府邸的, 言语中颇感兴趣, 贺平舟便命人喊来艄公,领她上船去了,顾青学看了看顾青竹:“姐,你不去吗?”   顾青竹摇头:“我不喜欢水, 你们去玩儿吧, 我在岸边那亭子里坐坐, 等你们回来。”   贺平舟想劝她上船一起玩儿,被一旁的顾玉瑶暗自拉扯了一把, 贺平舟往她看了看, 见顾玉瑶轻咬唇瓣, 娇羞可爱,明白她的意思,不再强求顾青竹上船。   “那二小姐稍待我们片刻, 若想喝茶吃点心,尽管喊人来便是。”   说完这些,艄公便推开了船,载着一船少男少女沿着湖心逛去。顾青竹独自一人往岸边不远处的凉亭走去。不得不说,崇敬侯府的这片湖泊确实少有,一看便知是精心设计的, 两岸青松,湖面绿漪荡漾,中心处波光粼粼,一阵微风吹来,仿佛能闻见水的味道。   顾青竹将两只手撑在亭子栏杆上,望着水色空濛,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安静的心旷神怡,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看够了湖面风景,顾青竹打算坐下来,可身子一动就觉得身后不对,猛地回头,看见一张人脸凑过来,来不及退后,唇瓣与他的脸颊擦过,吓了顾青竹一大跳,赶忙退后,可谁知脚后跟碰到了亭竹子下的石墩,一个没留神,竟跌坐在栏杆凳上,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反应过来的愤怒,顾青竹指着祁暄,气的手都在发抖。   祁暄腆着脸在她身边坐下,得意洋洋的摸着被青竹亲到的脸,祁暄脸上和心里都乐开了花。   顾青竹怒瞪他,赶忙从栏杆凳上站起来,怒道:   “祁暄,你还有没有点分寸?”   “有啊!”祁暄大义凛然的说:“我特意看了周围,没有人。”   顾青竹气绝,这是有人没人的事儿吗?   “青竹,别这么跟我见外,老夫老妻了都。”提到这个,祁暄的两只眼睛不自觉的落在顾青竹身上,多日不见,青竹似乎长高了些,腰还是那么细,不过衣襟那儿似乎比上一回见她鼓了一些,莫名的就口干舌燥起来,却又舍不得不看。   顾青竹拧眉,将目光从湖面收回,转到祁暄身上,打算和他再一次晓之以理,却没想到回头就看见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前襟,一开始顾青竹还没反应过来,低头一看,瞬间暴怒,转身抱住胸口,怒斥:   “你看什么呢?”   吓得祁暄赶忙抬头,一脸正气,一本正经胡说:   “我,我看你衣领上的花儿呢,跟上回穿的不太一样。我觉得还是这回的花儿好看。”   顾青竹会相信他的话才有鬼呢。眉头紧蹙,怎么都不松开,祁暄悻悻摸了摸鼻头:“你别捧着了,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我……还不至于。”天知道他一句‘不至于’是费了多大力气说出来的,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不要脸。   顾青竹简直要气哭了,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祁暄见她这表情,心疼死了,站起来将她拉着坐到石桌旁,自己则规规矩矩的坐在栏杆凳上,两手举起:“这样总行了吧,你就盯着我,我保证不看其他地方!”   顾青竹深吸一口气,再次为自己的命运悲叹,怎么就惹上这么个人!上一世没让她过几天好日子,这一世还来纠缠,一次比一次过分。   “青竹。我没有恶意,就是想来看看你,你别这么对我。”祁暄试图软化某人的心。   但某人心如钢铁,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化开的,转过身去看着湖面,只当旁边没这个人在,不言不语的。   祁暄盯着她的侧脸,打算从一个比较轻松的话题切入本次聊天,于是说道:   “对了,没想到学弟小时候长得还挺可爱。谁能想到,长大以后那么胖。哈哈。”   自言自语般,顾青竹依旧保持沉默,祁暄尴尬摸鼻头,再接再厉。   “他现在在上学堂吗?学到哪里了?要不要我给他指点指点?”   祁暄缓缓往顾青竹的方向挪动,谁知刚一动身,顾青竹就回身,沉声道:“你离他远点。别打他主意。”   “我打他主意干什么,我是想打你的主意。可你对我不假辞色,我只好……”祁暄话还没说完,顾青竹就愤然站起:   “你威胁我?”   祁暄一脸懵:“我威胁……你什么?”   顾青竹指着祁暄愤然怒道:“我警告你祁暄,别得寸进尺,学弟是我的命,你若敢动他,我和你拼命。”   ‘我和你拼命’这五个字在祁暄耳中炸开,敛下笑容,对顾青竹道:“你想和我怎么拼命?我们俩之间,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说说话吗?”   伸手去抓顾青竹的手,被顾青竹打开,祁暄站起身,耐着性子往顾青竹靠近,顾青竹见状,心道不妙,转身拔腿就想跑,却被祁暄长臂一捞,带入了怀,祁暄的个子很高,顾青竹虽然也不算矮,但在祁暄怀里相当小鸟依人。   祁暄用双臂箍着顾青竹,他双臂力气大,箍的顾青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住挣扎,身子扭动,可越扭身后就箍的越紧:“别动,再动信不信我把你压这石桌上?”   一句简短的威胁,让顾青竹立刻停止了动作,她的确有些害怕,因为她知道,祁暄说得出来,就敢做,这天下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儿。   “你放开。”顾青竹低吼一声。   “不放。”   祁暄的执拗脾气也给勾出来了。   顾青竹的眼睛都气的开始泛红:“祁暄,你是不是真的想逼死我。放开!”   祁暄说到做到,一个旋身,便将顾青竹压在了凉亭中间的石桌上,先前他看见青竹在凉亭上,想要过来和她说话,便让李茂贞在外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所以他才有恃无恐。   可顾青竹不知道,她如何能放任自己在别人家的凉亭里,被一个男人压在石桌上,虽然她不在乎名声,可也不想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一辈子的婊子。   祁暄是真的生气了,他气她每回见面都剑拔弩张,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的意思,甚至不惜扭曲,难道他在她眼里,就是这样一文不值吗?   顾青竹气的直喘气,两只手都被祁暄压在头顶上,动弹不得,两人四目相对,僵持着,谁也不愿服一声软。   顾青竹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喘气,越喘气,胸部就越起伏,越起伏……祁暄就越紧绷。明明身体已经有了反应,他就是不愿撒手,今儿她连跟他拼命这句话都说出来了,若不教训一下,下回还不知道要翻什么天呢。   尽量让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顾青竹满面通红,人比花轿的容貌深刻印入祁暄眼中,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无一处对他不是诱惑,祁暄已经感觉自己背后湿透一片了,身子紧绷的厉害,顾青竹冷静下来,先让自己放松,才能一鼓作气的对付他。   慢慢地感觉到祁暄力道的放松,顾青竹猛地一挺身,想要借腰的力气,把祁暄给推开,可祁暄也不是吃素的,这种临场应变还是有的,再次抓紧顾青竹的手腕,将她压下,这一抬一压间,祁暄只觉得自己坚硬的胸膛上碰撞了两下让他心醉神迷的柔软。   顾青竹停下挣扎,怄气般连话也不说了,心里彻底绝望,不管是有崇敬侯府的奴婢经过,还是顾玉瑶他们乘船回来,看见此情此景,她和祁暄都难再脱离关系,这事情不是她现在挣扎两下就能改变的了,干脆不挣扎了,就看祁暄能这样对她多久。   忽然,顾青竹以为自己看错了,眨巴两下眼睛,聚焦在祁暄的鼻端,一道红殷殷的血迹,正缓缓的流下来,祁暄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不对,放开对顾青竹手的压制,手背擦过鼻下,刺目的红色仿佛在嘲笑着他的幼稚。   转过身,捂住鼻子,对顾青竹摆摆手,意思再明显不过,由于突发状况,他今儿放过她了。可忽的又一想,不该是青竹走,祁暄干咳一声,捂着鼻子,对在一旁疑惑盯着他的青竹闷闷的说了句:   “那个……最近天干,有点上火。你,你回去也多喝水,这天太干了。”   说完这么一句强行挽尊的话,祁暄飞也似的跑出凉亭,留着顾青竹站在亭子里,觉得莫名其妙,他脑子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流鼻血了!   祁暄捂着鼻子走出花园,李茂贞迎上前:“世子,您与顾小姐说完话了,也没什么人来这,就两个扫地的婆子,我给打发走了。”   祁暄支支吾吾的点头,埋头就要离开,李茂贞见他奇怪,不禁又问:   “世子您怎么了?捂着鼻子做什么?”   祁暄闷闷的回答:“没什么,赶紧走吧。”   说着话的功夫,血迹就透出祁暄挡在嘴边的帕子,让李茂贞一眼就看到了,惊恐的指着帕子:“血!世子您流血了!怎么会流血,要不要紧,赶紧找大夫吧。”   祁暄恨不得扑上去把这咋咋呼呼的家伙给当场灭口,指着他,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李茂贞,你丫就是蠢死的!” 第58章   祁暄逃走之后,顾青竹起身将自己先前挣扎时被揉皱的衣服, 坐在栏杆凳上纳闷祁暄怎么会突然流鼻血,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襟,似乎有所觉悟, 可脑中怎么也不敢相信, 祁暄会因为她这身材而……   心中五味陈杂,湖面上吹来一阵微风,让顾青竹稍微清醒一些,呼出一口气, 勒令自己不去想那些事儿。   湖心亭的路口传来脚步声, 顾青竹立刻回头, 戒备的看过去,生怕祁暄去而复返, 假山后走出一个婢女, 拿着茶水来到亭子里, 对顾青竹福身行礼之后,便将茶水放在石桌上,再次行礼要走, 顾青竹看着那茶水,蹙眉喊住她:   “等等。这茶谁让你送来的?”   那婢女一愣,赶忙低头回答:“回姑娘的话,是武安侯世子吩咐的。”   顾青竹心上一紧:“他怎么吩咐的?你一直在?”   这湖心亭虽两径相通,但往那头皆为矮树,藏不了人, 只有这边入口处的假山后可以藏人,顾青竹就怕先前那些被人看了去。   “不是的,姑娘,奴婢是南边园子里伺候的,武安侯世子经过那里,像是要离府,急匆匆的都走过去了,还折返回来,让奴婢给湖心亭的顾小姐送一壶茶水来。许是这边园子里伺候的两个婢女去前院支应了,招呼不周,还望顾小姐见谅。”   世家侯府,公府里的丫鬟,只要主家稍微讲究,都是要经过训练的,待客之道相当周全,尽量让客人宾至如归。   顾青竹听了丫鬟的话后,心下稍定,点头让她下去,祁暄先前敢那样放肆,可见是做了准备的。但饶是如此,顾青竹依旧难以释怀。   气鼓鼓的将一杯茶一饮而尽。   贺平舟带着顾玉瑶他们游湖回来,艄公下了锚,船停靠岸边,顾青学对顾青竹挥手,顾青竹过去,就听顾玉瑶高兴的夸赞府里有这样大的湖泊特别好。   几人正相约下面去哪里玩儿,便有一个小厮过来传话,说是侯爷让在饭厅摆了饭,请公子,小姐们前往。   顾青学问顾青竹一个人在亭子里是不是无聊,顾青竹瞪了他一眼,他就不敢再问了,心中暗自反省,自己确实不太应该把姐姐一个人留在岸上,早知道留下陪她了。   崇敬侯府一日游,在下午申时结束,崇敬侯贺荣章与侯夫人段氏亲自送他们出门,两家互相道别,并象征性的邀请崇敬侯夫妇去忠平伯府做客。   在马车上,顾青学被顾知远叫到前面一辆马车上说话,顾玉瑶便换到后面的马车里,与顾青竹一起,顾玉瑶不是看向蔫蔫儿的顾青竹,心里得意极了,觉得今天崇敬侯府一行简直太爽了,既见识了将来她要生活的地方,又让顾青竹看到了差距,有崇敬侯府这样的珠玉在前,将来她若挑的相公门第不高,心中定不舒服,顾玉瑶就是想看顾青竹不舒服的样子。   顾青竹心情不好,被祁暄那样轻薄了,最关键是他力气太大,直到现在,胸口还臌胀的疼,回到伯府以后,顾玉瑶兴致不减,又拉着秦氏出门逛街去,听她的意思,是想去选一选布料之类的婚嫁物品。   顾青学看着那母女俩离开的马车,嘀咕一句:“还有一年多呢,她急什么?”   对上顾青竹的警告目光,顾青学才闭嘴,见她捂着胸口,神色不善,顾青学凑上前问:“姐,你今儿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她嫁的好?其实没必要!二公子虽然和气,但在我看来,性情未必好,看着对人热情,可言语行为多有轻浮。”   顾青学送顾青竹回琼华院,在路上觉得自家姐姐的情绪有些不对,特意压低了声音和她这般说道。   顾青竹往顾青学看去,对上他故作了然的目光,伸手挽住顾青竹的胳膊,煞有其事的继续说道:   “没骗你,你没上船,所以没看见,二公子在船上,但凡有跟玉瑶姐身体接触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亏得我和大哥还在船上呢。”   对于顾青学的‘安慰’,顾青竹觉得有些无语,虽然有些词不达意,但顾青竹听了心里还是暖的,至少这说明了,学弟现在是真的向着她的。   顾青学把顾青竹送到了琼华院,见姐姐心情还未好转,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了,只得叮嘱她好生休息。   顾青竹回到房间里,让红渠帮着换衣裳,衣服解开之后,顾青竹自己都没注意,还是红渠看见了问的:“小姐,您这儿怎么了?像是有点青呢。”   红渠指着顾青竹腋下肚兜遮蔽不到的地方问,顾青竹抬起胳膊看去,果然有一块青的露出来,她背过身子,将肚兜稍稍拉开,小肉包的一侧,果然青了一大块,可见祁暄那家伙有多用力。本来这段日子,她身体在跟着发育,胸前涨涨的,他倒好,勒那么紧。   “是撞哪儿了吗?这地方也没法找大夫看。”红渠拿了一套干净的内衫过来,嘴里嘀咕着。   顾青竹接过内衫,躲到屏风后面换去了,边换边说:“先前脚滑撞到假山上了,我就是大夫,不碍事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把祁暄给埋怨到死。   ***   是夜。   武安侯府沧澜居的后院竹林里,祁暄已经耍了六套拳,两套剑法,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仍旧没有想歇的意思,李茂贞来劝,非但没有效果,还给祁暄拉着当陪练,给摔了个腰酸腿疼。   祁暄衣襟敞开,大汗淋漓,跑去浴池冲了个凉水澡,拿了一把兵书,早早躺到床上休息去了。   可兵书越看越没意思,满脑子青竹在对他笑,满脑子都是他们那些为数不多的亲密接触,越想越烦躁,摔了兵书从床上坐起来。   顾青竹睡觉前,觉得胸口涨的难受,深呼吸一口气,干脆把肚兜给解了睡觉,小肉包正在长身体,这两年约莫都会有些涨,看见边侧的那一抹青,顾青竹又想起白日里祁暄的混账,将被子盖过头顶,气呼呼的睡去。   做了一个很累很累的梦,梦里面她被人追杀,一直在跑,跑几步就摔,跑几步就摔,摔到后来都已经累得爬不起来了。   早上难得睡晚,还是红渠进来喊她才缓缓转醒,捏着被角挡住胸口,顾青竹一边揉眼睛,一边问红渠什么时辰,红渠告诉她之后,顾青竹都吓一跳,慌忙伸手到枕头底下摸肚兜,昨晚为了轻松些,她将肚兜脱了睡觉的,可是在枕头底下摸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找到。   红渠拿着干净的衣裳过来,要伺候她换衣,见顾青竹在找什么东西,赶忙问道:“小姐找什么呢?”   “找肚兜啊。”顾青竹疑惑的回答。   红渠也帮着她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问顾青竹:“昨儿晚上小姐穿了吗?”   顾青竹摇头,红渠想了想便明白了。   “昨儿我进来拿小姐的衣裳去洗房,莫不是给我卷走了吧。我重新给小姐拿一件吧。”   顾青竹迷迷糊糊的,明明她是睡下以后才解的肚兜,难道她睡着了,红渠进来拿衣裳的?不过也就只有这个解释了,要不然她肚兜能去哪儿呢?   穿上红渠给拿来的另一件,顾青竹起床洗漱过后,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仁恩堂了。   最近仁恩堂里没什么事,有些小毛小病,良甫和昀生都能看,更多的是抓药,这顾青竹也帮不上忙,没病人的时候,顾青竹就在后面小宅里看看医书,研制研制跌打损伤的药膏。   顾青竹正用脚踩药槽,就见面前人影一闪,怀里落下一样东西,慌忙接住,抬头就看见一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坐到自己的秋千上了。   祁暄坐着顾青竹的秋千,两手抓着绳索,对顾青竹挑眉一笑:“我在对面等你好久,这么晚来,肯定没吃早饭吧?”   顾青竹看见他就头疼,手里是个还很热乎的纸包,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五香斋的酱肉,鼎丰楼的三鲜包子,都是刚出炉的,快吃。”祁暄腿长,顾青竹的秋千他根本荡不起来。   顾青竹合上纸包,抬起手就要扔掉,祁暄老神在在的追加一句:“你要扔了,我可是要喊人的。”   赤果果的威胁让顾青竹停止了动作,祁暄无奈从秋千上下来,蹲到顾青竹面前,把油纸包打开,送到顾青竹鼻前:   “闻闻,太香了。跟我过不去,别跟肚子过不去。你不吃这些,我又不会少块肉,但是你会少啊。是不是?”   祁暄拿起一只三鲜包子递到顾青竹嘴边,顾青竹瞪着他,就是不张嘴,祁暄只好又来一句:“想我喊人来看,是不是?”   所有的哄骗方法,都没有这句话来的管用,顾青竹眉头虽然依旧紧蹙,可手已经下意识的把祁暄手里的包子给夺过去,原本是想抗争到底的,可手里包子太热乎,又散发着诱人的肉香,顾青竹肚子里的饿虫被勾了出来。   吃还是不吃?吃,太没面子,还会让某些人得寸进尺;不吃,简直就是酷刑啊。   最终经过一番激烈的心里斗争以后,顾青竹还是决定不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量祁暄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在给她吃的东西里下毒。   顾青竹背对着祁暄,小口小口的吃起了鲜香无比的三鲜包子,祁暄把酱肉也推送到她面前,美滋滋的看着她吃东西的背影,心中很是欣慰。   多吃点好啊…… 第59章   自从顾青竹吃了祁暄一次东西以后, 这货隔几天就给她送东西来,不管吃多吃少,他都要看着她吃一些,剩下的带走。以至于这段时间, 红渠一个劲儿的嘀咕说小姐吃的太少了,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弄得顾青竹下决心, 等下回祁暄再来的时候,她一定要言辞拒绝, 就算撕破脸,被人发现也好, 绝不能再任他摆布了。可是这一回祁暄却隔了大半个月都没有再出现。   让顾青竹一度以为他终于被她的冷脸给吓退了, 暗自希望他再也不要再来打扰她的生活就好。   可是在过了二十多天以后,顾青竹在后院的石桌旁调制新的跌打药膏,半个月前她做出来之后,有人跌伤, 损伤,要正骨的时候,昀生用那新药膏给病人推拿, 据说效果很好, 这些天还有人指定要用那新配出来的药膏, 但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 有轻有重,所以还得再继续改进才行。   正专心致志之时,就觉得耳边头发被吹动, 经过那么多次的偷袭,这回顾青竹就学乖了,看都不看他,直接往身后扔了一把草药,果然身后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声音:   “哎哎哎,刚熬的瓦罐汤。”   顾青竹愤然回身,就见祁暄一手托着瓦罐,小心翼翼的护着,脸颊上一道长长的血印子,还有手背上,亦是如此,看着像是被武器伤到,但没大出血,所以不需要包扎。   祁暄将瓦罐放到顾青竹研磨药粉的桌上,揭开瓦罐的盖子,凑上去闻了闻:“太香了。”   从怀里掏出一副碗勺,替顾青竹盛了一碗,递到面前:“趁热喝,我亲自看着掌柜炖的。那家店的的鸡都是吃田七长大的,特别鲜。”   顾青竹的目光落在那瓦罐外头的‘陶然居’三个字,拿起勺子在碗里搅动两下,若有所思,目光从鸡汤上挪开,移到祁暄的脸上,祁暄见她不喝汤却盯着自己的脸,上赶着解释:   “跟人打了一架,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的。”   顾青竹舀了一口汤喝下去,果真鲜美无比,漫不经心的说:“还有人能伤的了你,什么来头?”   祁暄的武力值顾青竹是见识过的,所以才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他曾说过,这世上能伤的了他的人少之又少,所以,顾青竹真的有些好奇。   “谭靖宗身边的周六爷,就那天在贺绍景家,亭子里坐的那个人。他身手真不错,跟着谭靖宗真是可惜了。”   祁暄对顾青竹没有隐瞒,直说出来。提起这个名字,顾青竹好像有些印象,北阳侯谭靖宗身边好像是个那么个武功极高的武将,上一世她也听祁暄提起过此人,他可能忘记了。远远还见过一面,容貌不记得,只记得身形似乎很魁梧,一看就是武夫,那天贺绍景家的凉亭里,的确有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在。   北阳侯支持的是三皇子,在一场判错冤案的事件以后,崇敬侯府被北阳侯府取代,崇敬侯府才愤而转投大皇子麾下,之后几年,大皇子身边能人辈出,有一阵儿差点压过了太子,贺绍景诡计多端,心思极重,跟着大皇子,为崇敬侯府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而北阳侯和三皇子那边,也办了几件大事出来,而那些大事,幕后办的人就是周六爷。   祁暄这么早就惹上了北阳侯府,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心里有心思,顾青竹喝汤就显得心不在焉了,祁暄盯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在顾青竹喝了几口就放下勺子之后问道:“这就不喝了?我盯着熬的,特别好,再喝两口。”   顾青竹不想喝,想起身,却被祁暄压着肩,亲自拿起碗和勺子,舀了一口送到顾青竹嘴边:“乖,再喝两口。”   顾青竹无奈张嘴,又喝了些,半碗下肚以后,祁暄才没再勉强她,就着她用过的碗勺,将瓦罐里剩下的汤一股脑儿的扫进了肚子里,这不讲究的模样,让顾青竹不禁又想起两人刚成亲那会儿,祁暄吃个饭,身边都得十几个婢子伺候着,有布菜的,有舀汤的,有盛饭的,有摆桌的等等,那阵仗,刚开始可把顾青竹给吓坏了,每天吃饭都胆战心惊。   不过后来去了漠北,顾青竹也是真没想到,他能适应的那么快,端个饭碗就能跟士兵们蹲在一起,苍蝇缭绕的肉锅里,叉起一块肉就敢放嘴里吃,是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讲究。   “确实不错。”   祁暄意犹未尽的擦嘴,收拾了瓦罐和碗勺,对顾青竹道:“今儿就不多留了,放了饵,要去钓鱼呢。”   他要来就来,要走就走,顾青竹做不了他的主,眼睁睁的看着他轻轻松松,从侧面的外墙翻了出去。   祁暄走后,顾青竹也没有继续研究药膏的兴致,坐到秋千上,前后荡起来,感受微风扑面,鸟语花香,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脑中的疑问也渐渐清晰起来。   陶然居的瓦罐鸡汤因为味道极其鲜美而盛行京城好几十年,最早的一家铺子,是从城外十里坡周围的李村发起的,十里坡顾名思义,在城门外十里处,祁暄脸上和手上的伤看着像是弄伤没多久,所以,顾青竹有理由相信,祁暄刚才来她这里之前,在十里坡附近跟周六爷发生了拳脚伤害。   可是在一个月前,他们不是还好好的,一起到贺绍景家里做客,三人在亭子里围绕说话,显然是在商量着什么,那时候看起来感情还可以,不至于一个月的功夫就刀剑相向吧。   她之前就在怀疑祁暄,为什么会突然和贺绍景混在一起,若说祁暄没有重生,那一切很合理,但现在明显不是,祁暄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还要跟贺绍景和北阳侯府的人混,就很有问题了。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祁暄在算计他们!   上一世太子最大的劲敌是大皇子萧瑞,而大皇子身边的左膀右臂,就是贺绍景和张连清,祁暄现在早早的把北阳侯府拽进来,看来其目的在贺绍景了,是想在贺绍景没有转到大皇子麾下之前,利用北阳侯府把贺绍景干掉?这样就等同于帮太子提前铲除了一个日后的祸害,而大皇子身边如果没有了贺绍景,左膀右臂终究不能成双,张连清就算再厉害,没人帮忙,能力也有限。   红渠敲了小院儿的门,进来之后,就东嗅西嗅:“小姐,院子里好香啊,您闻见没有?像是……鸡汤。”   狗鼻子。   顾青竹从容立起,继续摘捡草药,红渠闻了又闻,最终得出一个结果来:“肯定谁家在熬鸡汤,太香了。”   来到顾青竹身边,看她手法熟练的摘药,对她问道:   “小姐,先前您知道谁来过吗?”   顾青竹看她,红渠一只手掩着唇,悄声对顾青竹道:“您怎么想不到。三小姐,还有未来三姑爷。”   “哦?”顾青竹一挑眉:“他们来做什么?还在外面?”   红渠摇头:“没有,进来看了看就走了,我说到后面喊小姐出去,他们说不用,转了一圈,茶都没喝一口就走了。”   顾玉瑶的事儿还真不能勾起顾青竹的疑惑,她在这里有铺子,谁都可以来看看,她又不遮不掩的。   “小姐,我看未来三姑爷对三小姐还挺好的。后面跟着的四个小厮,手里全都捧着东西,看起来都像是女孩子家用的,肯定都是未来三姑爷送给三小姐的,我还看见好些价值不菲的店铺礼品呢,三小姐也是真没把未来三姑爷当外人,花人家的钱一点不客气。”   红渠语气略酸的说,但更多的还是羡慕吧。然后又夹带一点点不甘心,替自家小姐不甘心。   “还有那未来三姑爷眼光也不怎么好,三小姐不过多读了几天书,懂一点诗词歌赋,他就相中她了,其实三小姐哪有小姐你好看,也没小姐你有本事。她就知道花别人的钱……”   红渠在旁边喋喋不休的,顾青竹听的很无奈,放下手里的药草,解了腰间的围裙:   “行了,别抱怨了。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吃点甜的东西,去香蜜轩买点蜜饯吧。”   红渠一听有东西吃,眼前一亮,当即连连点头,屁颠颠的跟在顾青竹身后出了院子,顾青竹对柜台后正算账的昀生交代一句后,就领着红渠出门去了。   顾青竹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吃一点甜的东西,总觉得那样心情会些,香蜜轩里挑了几种,打算回仁恩堂再吃,走出香蜜轩没几步,就听见后面传来喊声:   “顾公子留步。”   一回头,竟是高坐大马上的贺绍景,顾青竹眉心一突,觉得今天运气真不行,刚送走了一个祁暄,在路上又碰到了贺绍景,前世真是欠他们的。   贺绍景从马背上跳下来,身后小厮赶忙牵马,贺绍景走到顾青竹面前,看见红渠手里的蜜饯,笑道:   “今儿是什么日子,刚才在路那头遇见了令妹,没想到这头又遇见了你。还真有缘分,是不是?”   顾青竹一身男装打扮,看着就像个秀气的少年郎,路上有些人认识她,知道她是仁恩堂的小竹大夫,顾青竹对贺绍景拱手执男子礼:   “世子有礼。” 第60章   “咱俩就别客套了。”贺绍景盯着她的脸,觉得这张脸怎么看怎么顺眼, 尤其是她对自己冷冰冰的样子, 更是让他感觉充满了挑战。   “听说你的医馆就在这条街上,怎么, 不请我去坐坐?”贺绍景兴致勃勃, 摩拳擦掌,一副等着顾青竹领路开拔的样子。   谁料顾青竹依旧冷面:“医馆是给人看病的,世子哪儿不舒服?”   贺绍景没想到她竟拒绝的这样彻底,半晌没反应过来, 心中讶异,面上却不动声色, 依旧言笑晏晏:“本世子哪里都没有不舒服,就不能去你医馆坐坐?上回你在我府上,我可命人招待你了的。”   这番说辞之后,一般很少人会再拒绝,但顾青竹今天就让贺绍景见识了一番那‘很少’的一部分。   “世子若想要人招待, 直接去忠平伯府便是。”   贺绍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指着顾青竹,用笑容掩盖尴尬:“你呀。还真不近人情。”整理了一番根本就不乱的衣袖, 对顾青竹道:   “那好吧, 既然顾公子不愿,那我也不勉强了,在下与顾公子的不近人情很不一样,就算顾公子拒绝招待我, 我们侯府还是很欢迎顾公子上门的。”   顾青竹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直直的盯着贺绍景,脑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拿死缠烂打的祁暄没有办法,而祁暄多少还顾及一点贺绍景,如果这回由着祁暄把贺绍景给干掉了,那么祁暄将会少个劲敌,就更有时间和功夫来纠缠她了。   如果她能稍微帮一帮贺绍景的忙,让他能避开祁暄的追杀,那么历史的进程就不会发生改变,同样的,就算她出力帮忙了,贺绍景还是没能逃开祁暄的陷阱,那对她来说还是有益的,至少祁暄知道她‘胳膊肘往外拐’,帮他宿敌的忙,那时候祁暄定会生她的气,进而一定会重新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   顾青竹就不相信,祁暄知道她帮了贺绍景的忙以后,还能毫无芥蒂的纠缠她。   贺绍景对顾青竹说完那些话以后,一直在关注顾青竹的反应,见她立在当场,似乎并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心中遗憾,正要转身,才听身后顾青竹开口:   “世子且慢。”   贺绍景回头:“怎么?”   “我说医馆不能招待世子,却没说其他地方不能。”顾青竹指了指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宏泰茶楼:“世子若是赏脸,一起喝杯茶吧。”   贺绍景第一次感受到现实里的峰回路转,不过随即便有些明白了她的心思,看来这姑娘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冷若冰霜,她只是有点心机,有点手段,懂得欲擒故纵。   面露惊喜:“如此甚好,顾公子请。”   “请。”   顾青竹一马当先,径直往宏泰茶楼走去,她步子很快,完全没有配合身边人的想法,贺绍景倒是不介意,紧随其后,顾青竹要了一间雅间,一壶茶,两盘子点心,红渠在雅间外头守着,先前听小姐称呼这位公子为世子,红渠顿时就觉得自家小姐的春天就要来了,并且看小姐这主动的架势,似乎势在必得啊。   她就说嘛,凭什么三小姐都能攀上崇敬侯府的门第,自家小姐这么优秀,却要被她比下去,现在好了,来了个世子,不管怎么样,都是有爵位的,肯定不比未来三姑爷差。   顾青竹和贺绍景坐下之后,便主动沏茶,她动作优雅熟练,比那些专业的茶艺姑娘都要来的美观,玉指纤纤,面白如玉,五官秀美,最关键是,眸子里透着精光,一副聪明相,除了有点心机之外,哪儿哪儿都合他的心意。   将沏好的茶递到贺绍景面前,贺绍景双手接下,立刻放在鼻端轻嗅,茶香芬芳扑鼻,似乎带着点药香,一如她身上的气味般,连着喝了三口,才放下杯子。   抬眼对上顾青竹,贺绍景俊逸一笑:   “顾公子茶艺精湛,令人佩服。没想到今日能喝到顾公子亲手调制的茶,也不枉咱们当街遇上。”   顾青竹没心情跟他说这些没营养的话,直接将来意说明:   “那天武安侯世子来请我去天香院,这事儿你知道的,原本能早些到,只不过在路上遇到了点情况,武安侯世子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我看见他跟那些人去了条暗巷,凑在一起谋划着什么。”   贺绍景喝茶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放下茶杯,对上顾青竹冷静清澈的双眸,她的眸子太清澈,清澈的他仿佛都能清楚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其内。   “那些人是谁?”贺绍景似乎立刻就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声音都变得凝重起来。   顾青竹摇头:“我不知道是谁,我在马车里,我只看到有个中年人,身量很高,魁梧的很,他们凑在一起说了至少有半盏茶时间的话,说完之后,那些人就从巷子另一头走了。武安侯世子才带我去了天香院。”   “身量很高……”贺绍景心里基本上已经能确定那人的身份了,看向顾青竹,拧眉问:“顾公子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我与武安侯世子是很好的朋友,你与我说这些,似乎不太妥当吧。”   顾青竹勾唇一笑:“妥当不妥当的,我说了不算。贺世子自己心里应该能想明白。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您这个朋友不简单,那天我在崇敬侯府里也看见你们三人坐在凉亭里议事,你们两个旁边坐的高大中年男人就是我在暗巷里看见的那个,你与他是什么时候认识,是通过武安侯世子认识的吗?如果是的话,我个人觉得你真该小心些了。”   从贺绍景的脸色变幻,顾青竹就能猜到自己有没有说到贺绍景的心坎儿上,到底是年轻,此时的贺绍景还没有多年以后的沉稳与老辣,面上多少能露出一些破绽让顾青竹捕捉到。   贺绍景拧眉喝茶,垂下眼睑,似乎想掩盖眸子里的疑惑,可是无疑,他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当中。   他和周六爷是在天香院事件之后,经由祁暄介绍认识的,因为天香院的事情是周六爷一手促成,祁暄想救陆昌明,便直接找了主事的周六爷,他完全有能力让周六爷直接把人放了,却偏偏要迂回一招,让贺绍景出面救人,卖给贺家一个天大的人情,那之后,又把这件事和盘托出,将配合他们办事的周六爷介绍给他认识,那时候他才知道,周六爷原来是北阳侯谭靖宗麾下第一猛将,贺绍景才有心结交他。   可是现在经由这女子已提醒,就好像是打开了贺绍景心中的疑惑大门,一系列的问题喷涌而出,让他立刻就察觉到此事绝不简单,祁暄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他这么一大份人情,周六爷明里暗里都偏向与武安侯府单独合作,然祁暄偏偏要带贺绍景一起,这些举动,都是毫无根据的。   他与祁暄的关系,说是一起长大,但其实寡淡的很,祁暄总是高高在上,他家世好,看不上崇敬侯府,可是这回他却破天荒出手提拔,很显然是有后招的。   抬眼盯上顾青竹,贺绍景冷静问道: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我见那武安侯世子似乎对你有意,你就没有一点想攀上他的意思?这件事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为什么要来告诉我?”   顾青竹面若冰霜,兀自饮茶:   “我只是看不惯有些人两面三刀,仗势欺人罢了。贺世子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给个提醒,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孩童都知道的道理不是吗?”   顾青竹的话立刻将她的动机给完美隐下,也确实如她自己所言那般,她并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纯粹就是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复述一遍给贺绍景听,顺便讲了几句自己的看法,并没有诱导贺绍景做出判断,也没有任何目的性。   可见是真心想要帮他的。   贺绍景咬紧了下颚,强迫自己从被骗的判断里走出,面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举杯对顾青竹道:   “顾小姐仗义执言,令在下佩服,此情不敢忘。”   说完这些以后,贺绍景便将茶水一饮而尽,果断起身,对顾青竹抱拳一揖,似乎赶着去做什么的样子,顾青竹拿起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慢悠悠的喝着,顺便看看楼下的街景,贺绍景急急走出茶楼,翻身上了小厮牵来的马上,夹着马腹,焦急离去。   红渠拎着刚买的蜜饯包裹在雅间外探头,顾青竹喊她进来一起喝茶,顺便就着茶吃刚买的点心和蜜饯。   红渠吃了一块枣糕,对顾青竹问:“小姐,那是哪一家的世子呀。您主动邀她喝茶,可怎么才这么会儿,他就急急忙忙的走了呢?看他走时的样子,活像家里失火了似的,为什么呢?”   顾青竹咬了一块核桃酥在口中细细品味,咽下后,就一口茶,掰第二口的空档,对红渠回道:   “他是个聪明人。”   红渠的脑子,也就在小聪明上显现,这种高深的话,自然是听不懂的,疑惑再问:“这和聪明人有什么关系呀?”   “当然有关系了。”顾青竹好整以暇的说:“聪明人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想的太多。” 第61章   她其实真的没有跟贺绍景说什么,不过是试探性编造了一件事罢了, 这件事也是她自己猜测的, 祁暄想算计贺绍景,他不可能自己动手, 得假手于人, 而这个人不会是京里那些贺绍景熟悉的人,因为贺绍景为人谨慎,身边人的状态,很容易被他发觉不对。   正好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周六爷, 又是北阳侯府出身,北阳侯府跟崇敬侯府有梁子, 虽然这个梁子现在还没激化,但不难猜到祁暄想从此处下手,而贺绍景现在肯定不认识北阳侯府的人,那么周六爷上回能在崇敬侯府出现,必然就是祁暄牵线搭桥的。   贺绍景太多疑了, 他对谁都不会真心信任, 对祁暄更是如此,上一世年轻时的祁暄傻兮兮的看不出来, 但顾青竹却看得分明, 贺绍景一直把祁暄当做假想敌在超越,所以,对祁暄做的事情,会本能的怀疑, 但又苦于没有切实证据,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当面给他递一根引线,燃爆他内心的疑点,他就能将一切都怀疑到祁暄身上。   至于他怀疑了祁暄之后会做什么,他们之间又将引发什么斗争,顾青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和她没什么关系,她的目的很简单,只要贺绍景和祁暄斗起来就成,这样能够给祁暄当头一棒,让他能少点时间来纠缠自己,如果将来他再知道了自己和贺绍景曾经私下联系过,定会对她心生芥蒂,谁会继续纠缠一个‘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的女人呢?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   祁暄也不例外!   顾青竹暗地里坑了祁暄一道,突然就觉得心情明朗起来,吃了好几块糕点,心满意足的回仁恩堂去了。   *****   贺平舟将顾玉瑶送回忠平伯府,一路买的东西,也随之搬进伯府,顾玉瑶请贺平舟进府小坐,贺平舟只说还有些功课没做完,是特意抽了时间陪顾玉瑶出门去的,因为这是两人那天在船上悄悄的约定,两家大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贺平舟觉得自己今日不便进府叨扰,说要等下回递了拜帖,再携礼上门。   这样守礼数的贺平舟,让顾玉瑶好生满意,依依不舍的将他送上了马车,看着他离开,心头美滋滋的。   将东西一股脑儿全都搬进了西芩园,秦氏从里面走出,见状问道:“这些都什么呀?你哪儿来的银子买这些的?”   顾玉瑶本来就是想过来告诉秦氏她和贺平舟出门的事情,所以才让人直接把东西搬进了西芩园,挽着秦氏进门,将事情告诉了秦氏,秦氏惊讶不已,对女儿的这份胆子表示责备。   “你这孩子,怎的这般沉不住气呢。”   顾玉瑶也知道有些大胆,但以为秦氏看在贺平舟送的这些礼品份上,肯定不会多责怪她,没想到还是挨骂了。想替自己辩驳几句:   “娘,我怎么就沉不住气,今儿是那天去崇敬侯府玩耍时,二公子与我定的事儿,我觉得二公子是个好人,正人君子来的,他一路上对我呵护有加,绝无半点逾越。”   秦氏还是不满:   “不是说二公子不是好人,那样的门第出来的孩子,人品自然是好的,我是说你一个姑娘家,这才刚刚定亲,你就沉不住气跟人家单独出门,还不告诉家里大人,这要传出去,对你们俩的名声能好吗?”   顾玉瑶被说的低头不语,秦氏见她可怜兮兮,目光落在满桌的礼品上,问道:   “这些都是二公子主动送你的?还是你主动要的?”   说起礼品,顾玉瑶又来了精神:   “我才没有主动要呢。就是一起逛街嘛,我看中了什么,他就买什么,都不问价格的。娘,崇敬侯府可真富贵,看二公子出手就知道了。他们家的府邸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您说那是京里最漂亮的府邸吗?”   秦氏被女儿天真的话给逗笑了:“傻孩子,京里比崇敬侯府高的门第多了去了,真是没见识。就我所听说的,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武安侯府,那才是远超王爵府邸的豪宅,祁家祖上兵马起家,几代人不知道积累了多少财富,只可惜啊,你爹爵位太低,要不然还能带咱们去武安侯府见识见识呢。”   提起武安侯府,顾玉瑶就想起那天在崇敬侯府遇见的武安侯世子,那真真是风神俊宇,矜贵绝伦,温雅如玉,五官如刀斧削成,俊的令人脸红心跳,只是那天,祁世子似乎对顾青竹另眼相看,顾玉瑶就立刻对他的好感降低许多。   “那天我们在崇敬侯府遇见祁世子了,也不知道顾青竹什么时候帮过他的忙,祁世子还特意过来跟她道谢呢。娘,您说,我要不要也去学个什么医术之类的东西,顾青竹会点医术,似乎就特别受欢迎。”   顾玉瑶嘟着嘴,将心中不满都说了出来。   秦氏白了她一眼:“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偏要做那下九流,她糊涂,你也糊涂了?你真以为男人接近你,会是真的看中你什么本事,他们看得不过就是一张脸,男人嘛,有什么呀,就算传出点风流韵事,也是锦上添花,顾青竹自甘堕落,处处卖弄她那张脸,今后有的她吃亏的。”   顾玉瑶想想也是:“哼,没错,顾青竹那张脸真讨厌。男人见了她都走不动路,都想贴过来说两句话。娘,您说她今后会不会凭那张脸嫁的比我好呀?”   这才是顾玉瑶最担心的,看那些男人对顾青竹的殷勤,要是真给顾青竹攀上一根高枝儿的话,那顾玉瑶才真想哭呢。   “你以为那些高门大户是那么好嫁的?凭长得漂亮就成了?漂亮顶什么用,不过就是个玩意儿,顶多当个妾吧。得有脑子,可也不是每个妾,都能像娘似的扶正做主母的。瞎操心。”   “那我就放心了。”顾玉瑶想想也是,在亲娘这里得到了安慰,又开始开开心心的拆礼物了,真没想到二公子对她那么好,这样的夫婿,她可真是赚到了。   *****   李茂贞急急忙忙的跑进书房,对书案后的祁暄禀报道:   “世子,钱平来报,说这两天崇敬侯府动作挺多,背后出动人马调查周六爷,甚至还想查咱们,不过咱们的人守的紧,他什么都查不到。”   祁暄放下手里的书册,敛目问:“崇敬侯府怎么突然开始调查了?谁泄露了?”   李茂贞摇头:“我们这儿肯定没人泄露,暂时不知道是谁,前些天还没这问题,像是突然醒悟过来的,咱们上回跟周六爷翻脸的事情,暂时还没泄露,现在崇敬侯府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祁暄从书案后走出,若有所思,李茂贞再问:   “爷,咱们怎么办,要不要把崇敬侯府的人处理一下?”   祁暄摇头:“不必了。贺绍景要查就让他查吧。要是查不到咱们,不妨帮他一把。”   李茂贞一愣:“世子是说,不必对崇敬侯府那边隐藏这件事吗?可是这样,不就给了他机会跟北阳侯府那边接触嘛。若是他们联手对付我们,我们岂非得不偿失?”   祁暄冷笑:“让他们联手,比登天还难。崇敬侯府不傻,就算知道我算计他又如何?他更知道,现在还啃不下我们,所以不会来招惹我们的。”   “那世子就肯定,崇敬侯府一定会和北阳侯府反目吗?”李茂贞问。   “当然。”祁暄回答的十分笃定:“只要让他查出一点线索,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然会斗起来的。”   “世子是指什么线索?”   祁暄站在窗台前,看着那株青翠的兰,拿起旁边的小剪子,剪掉了半根有些枯的叶子,漫不经心的提醒:“前几天,周六爷不是去了一趟三皇子府吗?”   李茂贞立刻明白过来,对祁暄拱手:“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祁暄将兰花左右看看,这是那株从顾青竹房里换过来的寒兰,这个时节开不了花,不过只要看着它仿佛就能看见青竹那张可爱的脸,等忙完了这阵子,得多去看看她才行。   ******   顾知远踩着轻松的步伐回到家里,丫鬟伺候着换了身衣裳,正好秦氏进来,顾知远将她招到身边,秦氏见他高兴,遂问:   “伯爷今儿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顾知远让她倒茶,喝了一口就放下,还是不怎么习惯这种档次差些的茶,对秦氏说道:   “今日督察院的陈大人见了我的考绩,夸赞我‘事君笃而不显,与人共而不骄’,考绩为优。陈大人真乃吾之伯乐也。”   秦氏立刻喜笑颜开,与顾知远同喜:“恭喜伯爷得上峰赞,今后必能平步青云。”   顾知远喜欢听这样的话,就连这劣茶喝在嘴里都好受了些,对秦氏吩咐:“对了,我命人打听过了,这陈大人没有其他喜好,唯独好马,前阵子我在珍宝阁看见一副莫萧子的骏马图真迹,那叫一个惟妙惟肖,跟珍宝阁的掌柜定好了过些天去拿,你回头去帮我取回来,待下回到陈大人府上拜访时,我正好带上。”   陈大人掌管着多数官员的考绩,跟他处好关系,只有利而无弊,顾知远已然为自己的前程做好了计划。   秦氏一愣,脸上的笑容也虚了不少,轻声问道:“哦,莫萧子的骏马图确乃一绝,只是珍宝阁的东西,价格一项卖的有些高,只不知这副骏马图,要使多少银两?” 第62章   顾知远想了想:“不怎么贵,那掌柜的认识我, 好像价格是八千两吧。哎呀, 别管价格了,俗气, 关键是投其所好, 只要陈大人收下我这份孝敬就成。”   秦氏咋舌:“八千两?一幅画而已。伯爷您是不是被骗了?”   顾知远拧眉:“这什么话?我和赵掌柜认识多年了,他从未骗过我,莫萧子的画如今有市无价,好不容易淘到一幅, 八千两的价格已是最低最低了。”   秦氏不敢多言,努了努嘴, 对顾知远伸出了一只手,顾知远一愣:“什么?”   “八千两啊。伯爷得先给我八千两,我才能去买。”秦氏说出用意。   顾知远一时竟语塞:“你去账房支,我这儿哪有现银给你。”   秦氏收回手:“伯爷有所不知,账房这个月已经支不到银子了。”   “今儿才是中旬, 怎么就支不到银子了?”伯府里每个月账房都有固定能支取的数额, 从来没有超过更别说是中旬超支了。   “伯爷忘了?这个月有咱们三小姐订婚的事儿啊,光是给她做新衣裳, 买新首饰就花去了近万两, 账房这个月哪里还有银子呀。就这样,有些东西的货款还欠着没给完呢。”秦氏交代了一番这个月的开支去处。   顾知远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半晌后才吐出一句:“不是, 婚期还有一年多,你现在给她做什么新衣裳,买什么新首饰?平日里给她买的够穿了吧。不说别的,去年一年里,玉瑶的衣裳总比青竹要多的多吧,我就没见你替青竹做件像样的衣裳。”   秦氏有些委屈:“伯爷。您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是您去年才扶正的,玉瑶从小就没几件像样的衣裳,我若不给她做,难不成看着她穿些往年的旧衣裳出门会友吗?那丢的可是伯府和伯爷您的脸,这回我给她确实多做了几件,可也是为了让二公子高看她两眼,钱都花在子女身上,我又没贪了半分半纹,伯爷的话,着实令人心寒。”   顾知远也知道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略微后悔,秦氏看在眼中,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就伏趴在一旁的茶几上哭泣起来:   “伯爷别总用姐姐的标准来要求我,姐姐是商贾出身,富贵逼人,我是读书人,兜里本就干净,承蒙伯爷高看,姐姐故去后,扶我做了正室,我想着正室就该有个正室的样子,若我和孩子们走出去,仍像妾侍那般,别人该如何笑话伯府和伯爷,原就是好意,如今竟受了这番冤枉,说实在的,还不如做妾侍时来的自在。”   顾知远来到秦氏身前,伸手将她扶起,替她抹泪:   “什么叫不如做妾侍自在?这种话,今后不许再说。先前是我说话鲁莽,你莫见怪,我知你性情,最是与世无争,恬静宜人的,你饱读诗书,便是那寒冬的腊梅,孤洁清高,不染俗世,我以富贵金钱度你,确属不该。今后不会了。”   秦氏顺势抱住了顾知远的腰,抽出帕子给自己擦了眼泪,顾知远见她如此,也不忍再逼,直接说道:“账房实在没银子,就从我私库里取吧。”   秦氏暗自松了口气,总算又糊弄了一关,软了声调:“伯爷可会嫌弃我一穷二白?”   “怎么会。别胡思乱想。你知道我最爱的便是你高洁之风。你不过就是被出身耽误了,若你出身好些,我又何德何能可以与你长相厮守呢。”顾知远到现在依旧认为秦氏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秦氏也是撒的一手好娇:“伯爷您对我真好,既是知遇之恩,又是再造之恩,妾身没齿难忘。”   这样的软话,顾知远最喜欢听了,两人间的矛盾迎刃而解,秦氏再次以眼泪征服,并且还为自己换来了利益。   秦氏回去之后没多久,顾知远的专属账房先生就给她送来了八千两银票,看着这些银票,秦氏心里还犯嘀咕,居然一两银子都不多给。转念又想,一幅画卖八千两银,摆明了那珍宝阁的掌柜就是在坑顾知远,就算没坑,秦氏也不想花八千两买一幅画送给别人。   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   *****   顾青竹自从坑了祁暄一道以后,难得过了好几天的清闲,清静,清心的日子,想着祁暄忙于应付贺绍景的画面,顾青竹就忍不住偷着乐。   在门口遇到了同样要出门的顾青学,顾青学跑过来与顾青竹汇合,顾青竹奇道:“今儿不是学院休息吗?”   “是啊,学院今儿不上课。我与人约好了见面呢。”顾青学道。   两人一同出门,顾青竹转头看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与活力,不禁笑问:“又去踢蹴鞠吗?当心着些,别伤了腿脚,眼看就要到学院秋试了,可不能在这时候出差错,争取今年学院秋试成绩能比往年要好些。”   今年顾青学的用功,顾青竹看在眼里,虽然只是抱着尽力的态度,但肯定希望能看见他稍稍进步。   “不是踢蹴鞠,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哪里还有空去踢蹴鞠呀。”顾青学连忙摇头,顾青竹一愣,这才注意到他的打扮,确实不像是去踢蹴鞠的样子,顾青学立刻揭晓谜底让姐姐知道。   “是跟澄云师兄约好了,他在鸿运书斋里给我摘一摘重点。”顾青学的话让顾青竹有些不解:“是……去年的状元郎李澄云吗?”   这个李澄云今年二十九岁,在状元里还算是年轻的,学弟怎么会与他交往上。   “正是他。姐姐也没想到吧,澄云师兄与我师出同门,他是寒卢先生的关门弟子,寒卢先生如今又在我们书院里教授国文,澄云师兄在书院时,便是年年第一,他的才学就算是诗书一绝的严公子都难以超越,有澄云师兄指点,我今年课业一定能长进些的。”   顾青学说话的时候,眼中精光四射,带着浓浓的期盼,显然十分信服这位师兄,只是令顾青竹不解的是,李澄云既然都已经成了状元,现在应该还在六部观政,怎么就有那闲工夫来指点一个书院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弟呢?   还想再问问清楚,可顾青学实在赶时间,带着小厮就急急忙忙走了。   顾青竹带着疑问上马车,来到仁恩堂看了几个诊,还没到中午,便回后院休息去了。   这些天心情好,所以药膏也都研制出来了,院子里没什么事儿干,顾青竹就想进屋拿两本医术出来看看。   屋子里的书架上放满了她从各处搜罗来的医书,有些看过,有些没看过,有些精辟的她都在旁边做了注释,抽出一本写人体经脉的,上回看了一半,用书签夹着,决定今天就看这本好了。   转过身正要出门,眼前一道黑影往自己扑过来,下意识的顾青竹便往后退了一步,撞在靠墙的书架上,祁暄两只手撑着她身旁的书架,很轻松便将她禁锢在自己胸膛和书架之间。   两人靠的很近,气息交替,室内又十分幽静,这样大的诱惑在前,祁暄哪里忍得住,一个低头,将顾青竹抵在书架上就猛烈亲吻起来。   顾青竹怎么也没想到祁暄多日不来,再见时居然这样招呼她,唇上的温热触感使她脑中空白一片,直到感受到一些异于寻常的湿濡在撬自己的牙关,才惊醒过来,更遑论,这人的一只大手,居然趁势托住了她左边的柔软。   顾青竹奋力一推,将祁暄从自己身上推开,一个蹲下,就迅疾从他腋下逃窜出去。祁暄由着她跑,本就是奇袭战,浅尝即止就好了,逼得太紧了,会让她防备更甚,不利于今后进攻。   在书架前回味片刻后,才跟着兔子般窜出去的青竹,走出了屋子,先前他翻墙进来,正巧看见青竹进了屋子,这才动了奇袭的心思。   顾青竹跑出屋子,见了光亮才平缓下心情,觉得自己逃跑实在太怂,猛地就停住脚步,谁料身后祁暄一个没收住步子,撞在她背后,吓得顾青竹又往前跨了两步才敢回头,满面羞恼:   “你是不是太闲了。”压低声音骂了这么一句,顾青竹掏出帕子在自己唇瓣上擦了两下,将双唇擦得艳红如血,胭脂都不如,祁暄舔了舔唇,似乎还沾着她口上胭脂的香味,入骨香柔。   顾青竹擦完了嘴,抬眼对上那人充满掠夺性的目光,心上一紧,觉得自己就像个被盯上的猎物,祁暄用眼神好像就能把她的衣裳脱了,让她赤果果的暴露在他面前。   那种被看穿的感觉不好,顾青竹将手里唯一的东西砸想祁暄,一股香风砸在祁暄的脸上,祁暄美在心中,果断将占了青竹口脂的帕子藏入衣襟之中,贴身保管。   顾青竹调整心态,不愿与这人一般见识,捡起地上的医书,挫败的坐到石桌旁,低头翻看书页,再不理那人。   祁暄站到她身后,弯腰跟她看了一会儿书,可目光忍不住往她身上瞥,从他这个角度看下去,乌黑的秀发,晶莹剔透的耳廓,光洁修长的颈项,每一处都美的令祁暄心肝颤儿。   顾青竹看了一会儿书以后,才惊觉旁边的恶狼目光,果断用书在祁暄身上打了两下,他才乖乖的让开,坐到她对面的石凳上去。   顾青竹懊恼的看着气定神闲的祁暄,心里也有些拿不准,这人是不是知道她私下跟贺绍景联系的事儿了? 第63章   “我听朋友说,咱学弟的基础还不错, 看的出来是用功了的。”祁暄坐下后, 手里也没闲着,把顾青竹面前捣药的东西拿过去, 用杵子替她捣药, 顾青竹先是没注意, 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谁跟你咱学弟?你哪个朋友说的?”顾青竹看着捣药都捣的神采飞扬的祁暄, 眉头再次蹙起。   “李澄云啊。去年恩科的状元, 我跟他有私交, 让他去帮学弟补补,怎么着今年书院秋试之后, 也能去考个童生试试吧。”祁暄抓起旁边的一块干角,咬了一个小角落尝味道,然后吐掉,他和青竹不同,打仗的时候, 练就了一身拿嘴认药的本事,一般不复杂的常用药他基本都能尝出来,往捣药罐里加了些。   顾青竹一把夺过捣药罐,面色冷凝:“李澄云是你安排的?”   早上在门口遇见学弟, 她还纳闷, 人家一个状元郎,凭什么会去教学弟,原来根源在这儿?   祁暄点头:“是啊。他没考状元之前是寒卢先生的关门弟子, 我爹与寒卢先生关系不错,李澄云经常跟他去武安侯府。前儿在贺家遇见了学弟,突然觉得得让他多读点书,不能再像上一世那么吊儿郎当了。”   顾青竹将手里的捣药罐子重重放在石桌上,发出一声响,只听她沉声说道:   “我弟弟的事情你少插手。”提起学弟,顾青竹就像是一只长了刺的猫。   祁暄却有不同看法:“什么你弟弟?你弟弟就是我弟弟。我是为了他好,还能害了他?”   “你凭什么?是想挟持学弟威胁我吗?”人在愤怒的时候,说话是极端的。   祁暄看她这样,略感伤心:“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堪的人?”   “是。”顾青竹想也没想就承认了。   这么多年夫妻,祁暄哪会不知道,青竹不常生气,可一旦生气说的话就气人了,总会说些伤人的话,也从不为自己辩解,当初他不了解她,还以为她有时候是真心恶毒,其实和后来才知道,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而这个时候,你若与她硬顶而上,她只会表现的越来越强硬,得软和着来。   “真不是。你就当我是报恩吧。咱们离京的时候,学弟来送我们,他可是唯一一个来送咱们的,还给了那么多银票,相当够意思,我心里记着他的恩,现在就想帮他一把,绝对不是想挟持他威胁你的意思。”   祁暄的这个解释,自觉逻辑满分。却难让顾青竹信服:“他去送我们,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是他姐姐,用不着你记,就算没有李澄云,学弟也能读好书,早晚的问题。”   “不是,早晚的问题不错,可为什么有早的路还非得选晚的路呢?青竹你得这么想,我反正是缠你缠定了,你与其拒绝我,还不如利用我,不用白不用嘛,我能保他进三甲,进六部,成不成?”   祁暄的话非但没有缓解顾青竹的愤怒,反而火上浇油,愈演愈烈:“你想用学弟的前程威胁我?祁暄你可真卑鄙。”   “卑鄙?”祁暄有点哭笑不得:“青竹,咱能讲点儿理吗?我就是想帮他,怎么就成威胁你了?你别把我想的那么坏,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顾青竹冷笑出声:“祁暄你自说自话的本事已经是巅峰了。我就问你凭什么。我前世欠你的债,已经还给你了,我不想跟你重修旧好,你所谓的天地可鉴,难道就是你一厢情愿的纠缠吗?就是你枉顾我的意愿吗?”   祁暄低头沉吟片刻:“我没枉顾你的心愿,你心愿是什么?”   “我心愿是你别纠缠我,离我远点。”顾青竹不客气的说。   祁暄却果断摇头:“这不可能,换一个。”   “你混蛋!”顾青竹对他下了结论。   祁暄双手堵着耳朵,做出‘我不听’的样子,顾青竹拿他也没办法,忽然他指了指小宅的门,顾青竹往后看去,果然红渠的声音传来:   “小姐,刚什么声音啊,有东西打了吗?”   顾青竹一惊,瞪向祁暄,祁暄无奈起身,依依不舍的从原路翻了出去,顾青竹对红渠回道:   “没打碎什么,药杵刚掉桌上了。”   红渠在外‘哦’了一声,才退了下去。   顾青竹深吸一口气,看着先前祁暄坐的地方,挫败的垮下肩头。   看来祁暄还不知道她暗地里摆他一道的事情,看他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说的这样自信。   ****   荣安侯夫人顾秋娘四十生辰,侯爷打算替她大办一场,顾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秦氏和顾秋娘的关系很好,头一天就被请去了荣安侯府陪伴,第二天正日,顾青竹等随陈氏一同前往。   宋锦如今天负责招呼同龄的姑娘,小姐,她穿着一身荷花领彤色襦裙,身上,头上的饰品都是金饰新款,整个人看起来金光闪闪的,而顾玉瑶也不遑多让,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她与崇敬侯府二公子订了亲,自然打扮的更加慎重,秦氏给她买的衣物也全都是一等一的上品,富丽华贵。   顾知远瞧着顾青竹姐弟依旧维持素底衣裳,进门的时候,不禁对顾青竹问:“最近可有做新衣裳,首饰还够戴吗?”   顾青竹正提着裙摆跨门槛,乍一听顾知远的话,先是一愣,进门之后才回答:“衣裳够穿,首饰也有,不过我不喜欢戴罢了。”   顾知远瞧着大女儿越来越素净,人家小姑娘全都打扮的人比花娇,她倒好,越来越素,虽说看着更加雅致,但到底不太像这个年纪的风貌,又见玉瑶打扮的那样华丽富贵,顾知远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听顾青竹这样说,顾知远越发不好受:“等回去,我让你继母给你们姐弟多裁些衣裳,出门别总一身素,孝期都过两年了,今年稍微活泼些,不会有事的。”   顾青竹没有应答,只恬静一笑。顾玉瑶本来正和宋锦如在说话,听到顾知远的话以后,脸上便露出些不高兴的样子。   顾青竹跟着陈氏往左边女眷们所在的院子里去,顾青学跟着顾知远他们往另一边。   顾秋娘和秦氏从里面迎出,一左一右将陈氏扶了进去,周围前来贺生辰的宾客们都上前来与陈氏打招呼,宋家的妯娌姑娘们也来给陈氏请安,其乐融融。   顾秋娘让宋锦如还有宋家三房的两个姑娘协同招呼同龄的姑娘们去花厅里玩耍。   顾青竹寻了一处窗边的幽静处坐下,旁边的椅子上还有一人,顾青竹坐下后,向她看去,一个乖乖巧巧,圆圆润润的小姑娘,眼睛大大的,笑起来两个甜甜的酒窝,看着有些面熟,只见那姑娘对顾青竹甜美一笑:   “青竹姐姐好。我是秀儿,你还记得我吗?”   宋秀儿!顾青竹记得,回以微笑:“当然记得,你是宋家二房的妹子,对不对?”   见顾青竹认识自己,宋秀儿很高兴:“对,我父亲是侯爷的弟弟,住在东门外,上回在街上咱们是见过的。还一起喝了茶。”   顾青竹自然记得:“我还记得,那顿茶是你兄长做东的。”   宋秀儿傻傻的笑,顾青竹问道:“你怎的一个人在此?”   “我娘在婶婶那儿帮忙招呼客人,我哥哥他们在书斋那边,我年纪小,姐姐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干脆坐在这里喝茶吃点心。”   宋秀儿生的可爱,说气话来眉眼俱笑,看她面前的点心盘,确实吃了好几块,顾青竹将自己手边的点心盘递给她,宋秀儿惊喜的收下:“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青竹姐姐一起吃吧。”   随即递来一只桃花糕,顾青竹伸手接过,咬了一口后连连点头:“嗯,这个好吃。”   听见顾青竹的评论,宋秀儿很高兴,她十分爱吃,知道的人都笑话她,难得遇见个不笑话她的姐姐,就已经很高兴了。   两人正说话,就听宋锦如在门口喊了一声:   “秀儿,过来一下。”   宋秀儿应声,放下糕点,跑了过去,见宋锦如对宋秀儿指着坐在花厅南边的几个姑娘,说了几句话,宋秀儿就往外面走去了,过了一会儿,宋秀儿就像个小丫鬟似的,端着几杯茶过来了,顾青竹往厅里环顾一圈,明明有几个丫鬟在,宋锦如却偏偏要让宋秀儿跑这一趟。   给那些小姐们倒了茶,宋秀儿回到顾青竹这里,若无其事继续吃点心,不过明显看着没有先前那么高兴了。   宋锦如对宋秀儿颐指气使俨然已经成为习惯了,宋家大房袭爵,二房沦为商户,就算姓着同样的‘宋’字,但身为侯府的宋家肯定自觉高人一等,即便在宾客面前,也全无尊重。   门外又走入几位小姐,顾青竹眉头一蹙,走在前面的两个姑娘她认识,一个祁秀芝,一个是祁云芝,祁云芝是祁晨的龙凤胎妹妹,她和祁晨的生母在生下他们以后,就撒手归西,留下一对儿女养在侯夫人膝下,祁晨和祁云芝是祁暄未落难时最亲的弟弟妹妹,祁秀芝和宋锦如是好友,祁云芝显然是跟祁秀芝一起来的,宋锦如对祁家的小姐那是相当热情,喊了顾玉瑶还有另外两个门第较高的姑娘将祁家两位小姐请入了内间。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丫鬟来到宋秀儿身边说道:“秀儿小姐,我家小姐请你给内间的几位贵客沏茶去。” 第64章   宋秀儿的小脸上露出不情愿:“啊?又让我去。”   这么抱怨一声,看着手里的糕点, 无奈放下, 问道:“沏几杯啊?”   丫鬟掰手指数了数:“我瞧着进去了七个人吧。奴婢那儿还有活儿,秀儿小姐快些吧, 我家小姐和客人正等着呢。”   说完之后, 丫鬟转身就走了, 宋秀儿懊恼的跺了下脚:“七杯茶, 我一个人怎么拿呀。”在丫鬟后头小声嘀咕一句, 丫鬟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总之就不管不顾的走了,看来平日里没少替主子干这些事。   “我帮你吧。”顾青竹放下手里的糕点, 对宋秀儿说,宋秀儿惊讶回头,顾青竹已经起身,往茶房走去了。   顾青竹和宋秀儿端着沏好的茶进了花厅,有些认识顾青竹都疑惑她在干什么, 顾青竹很是淡定,反倒是宋秀儿相当局促,跟在顾青竹后面,小脸红扑扑的。   内间里, 宋锦如正在招呼那些小姐们, 看见有人端茶进来,正要招手,却看见是顾青竹端着茶, 一愣,赶忙上前:“青竹姐姐?怎么是你送来?秀儿你怎么回事?”   宋锦如怒目瞪向了宋秀儿,吓得宋秀儿往顾青竹身后躲了躲,顾青竹道:“我送来有什么不可以?”   说完这句,顾青竹便端着茶杯往茶桌那儿走去,顾玉瑶蹙眉盯着她,却连喊都不喊她一声,生怕顾青竹丢人的行为给她带去不光彩。   顾青竹把手里的四杯茶分别送到茶桌旁坐好的姑娘们身边,祁秀芝认识她,奇道:“这不是忠平伯府的姐姐吗?怎的劳烦你?”   一旁祁云芝也看向顾青竹:“竟是忠平伯府的,那是顾三小姐的妹妹还是姐姐?”   “自然是姐姐。”祁秀芝凑到祁云芝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想也知道是在告诉祁云芝,顾青竹和顾玉瑶的关系。   祁云芝听了之后,恍然大悟,在顾青竹和顾玉瑶两人身上看了几眼。   “怎好劳烦顾姐姐亲自送茶,来这边坐吧。”   顾玉瑶身旁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小姑娘给顾青竹让了个位置,顾玉瑶却故意把长袖甩在那凳子上,神色傲慢的瞥向顾青竹,一副‘我这样,你还要过来吗?’的样子。   房里其他几个姑娘看着顾家姐妹暗潮汹涌,不禁都往宋锦如看去,宋锦如抿着唇,并不打算去管,若是以前,她也不好帮着顾玉瑶欺负顾青竹,可是顾玉瑶今非昔比了,已经跟崇敬侯府的二公子订了亲,将来顾青竹在秦氏这个继母手里,能讨着什么便宜,现在帮了也是白帮。   宋秀儿在后面拉了拉顾青竹的衣袖,小声说道:   “青竹姐姐,我早上来的时候,看见园子里的花儿开的好,我们去外面看花吧。”   这傻姑娘怕顾青竹留下来受她们欺负,便想把顾青竹带走。   顾青竹本就没打算留下来和这些人说话,拿了托盘就要走,顾玉瑶暗自对门边的一个小姑娘使了个眼色,那小姑娘在顾青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突然伸手要去拔顾青竹发鬓的簪子,顾青竹抬手就在她手臂上的麻筋拍了一下,那姑娘立刻调转了手臂方向,一巴掌甩在站在同样站在门边的宋锦如脸上。   “哎呀。”宋锦如一声惨叫,捂着脸对那姑娘怒道:“黄青青,你敢打我。”   那姓黄的姑娘按着手臂的麻筋,见宋锦如质问她,赶忙吓得摇手:“不,不,不是我,我,我……”   这名叫黄青青的姑娘,支支吾吾的,想要指认顾青竹,却发现顾青竹早已若无其事的插回自己的簪子,跟宋秀儿一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里间。   宋锦如知道是顾玉瑶让黄青青使坏的,没想到顾青竹那么厉害,洞察先机不说,还借黄青青的手打了她一巴掌,偏偏她是主人家,这件事又不能闹大,只能当做哑巴亏吃了。暗自埋怨顾玉瑶在她家里使坏,一点不给她面子。   祁秀芝和祁云芝对看一眼,她们坐在上首,先前顾青竹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她们看在眼里,都暗自咋舌,这顾青竹果然如外界传闻那般凶悍,看来她找舅家来逼自己父亲交出嫁妆的事儿是八、九不离十了。   宋秀儿拉着顾青竹往院子里去,不敢回头,生怕后面有人追似的。   园子里也有不少宾客在,宋秀儿的心才稍微定些:“这下糟了,定被她们记恨了。”   顾青竹看着她,不禁说道:“记恨就记恨,你是想一直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吗,你们都是宋家的孩子,她有什么理由差遣你?”   宋秀儿被顾青竹说的低下头,顾青竹见她这可怜样,也不忍心再说她,她们身后传来一道男声:“顾小姐说得对。”   顾青竹和宋秀儿同时回头,宋秀儿眼前一亮,蹦蹦跳跳的过去,惊喜喊道:“哥哥,你来啦。”   是圆圆胖胖的宋新成,他容貌生的憨厚,个头不高,再加上这体型,看上去矮墩墩的,宠溺的点了点宋秀儿的额头:“你是不是又被如姐儿使唤了?”   宋秀儿嘟着嘴,想起来一件事,对宋新成道:“哥,今儿多亏了青竹姐姐,是她帮我解围的。还跟我一起端茶来着。”   宋新成听后,眉头蹙起:“胡闹,你怎可让顾小姐做这事儿?”   眼看宋秀儿又要挨骂,顾青竹不忍心,替她解释:“宋公子,别怪她了,是我要帮她的。不过这种事情,今后还是少做些为好,别再让人欺负了。”   宋秀儿抿唇点头:“也不算欺负吧,反正都是一家子姐妹。”   “如姐儿真要把你当姐妹,就不会使唤你,既然她不当你是姐妹,你又何必当她是呢?”宋新成看着憨胖,言语却很睿智,顾青竹并不觉得奇怪,毕竟他今后能将宋家二房一力撑起来,若是个糊涂的,只怕就做不到了。   教训完妹子,宋新成转向顾青竹,先是腼腆一笑,在顾青竹回以微笑后,宋新成就红了脸,慌忙拱手:“舍妹给顾小姐添麻烦了。”   顾青竹见他耳朵根子都红透了,心道还真是个腼腆的,笑着摇头:“令妹很好。”   听顾青竹说完,宋新成就松了一口气,傻愣愣的抓头笑了起来,宋秀儿将自家哥哥的样子看在眼里,宋新成又对顾青竹拱手一揖,才拉着宋秀儿离开,他们兄妹转身前,顾青竹隐约听见宋秀儿对宋新成说:“哥,你脸怎么这么红?”   问完就被宋新成强势捂住了嘴,宋新成慌忙回头看了一眼顾青竹,见她并未不悦,这才拉着妹妹快速离开。   顾青竹瞧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再老沉的人都有青春年少时,那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想起自己的少女怀春时代,一腔热血全都付诸在祁暄身上,就算遇到艰难,她都能咬牙挺过去,那阵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魔咒,就算被祁暄奚落,被祁暄欺负,她都能无怨无悔的帮他打理家事,替他周旋,再热的心头血,也会有枯竭冰冷的一天,她和祁暄的孽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荣安侯宋毅这回替夫人操办的四十生辰宴,也算是规模宏大了,至少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女眷里一品诰命夫人就来了两个,其他各府的夫人,小姐加起来不计其数,最令人羡慕的是,宋侯爷还在生辰宴上,送了夫人一尊玉身金色观观音像,足有半人那么高,这要是换做金银,只怕得有十几二十万两。   让秦氏眼睛都看直了,回家的路上,仍然沉浸在那种虚无的想象中:“宋侯爷对夫人可真好,什么时候你爹也能那样对我就好了。”   秦氏和顾玉瑶一起坐在马车上,对于秦氏的艳羡,顾玉瑶只努了努嘴:“娘要是喜欢,也跟爹要求就是了,爹那么重视您,送你的东西,一定比宋侯爷送给姑姑的还要好。”   秦氏心里美滋滋的,说起来,她的生辰也快到了,去年因着顾及孝期,顾知远只让府里摆了一桌寿星席,晚上在房里送了她成套的玉质首饰,今年他会送自己什么呢,会也像宋侯爷似的,为了夫人大肆操办,请人来府里给她贺寿吗?秦氏心里那是相当期待。   晚上回到家里,顾知远不声不响进了房,秦氏随后脚进去,顾知远似乎喝了些酒,醉醺醺的,一进门就把伺候的丫鬟给屏退了,顾知远亲自把房门给关上,秦氏还以为顾知远要行房事,正要欲拒还迎一番,可刚一走近顾知远,就被顾知远扬手打了一记大大的耳光,因为力气太大,秦氏整个人都被打趴在椅子上,捂着脸看顾知远,惊恐万分。   顾知远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指着秦氏的手指都被气的颤抖:   “你给我买的是什么骏马图?一张三文不值两文的赝品,你怎么敢让我送到陈大人府上去!”   顾知远把这件事情交给秦氏去办,心里一百个放心,图买回来之后,他就让人给陈大人府上送去,一心以为陈大人定能感受到他的孝心,可万万没想到,秦氏这个蠢妇,居然偷梁换柱,给他买了张赝品回来,他就说怎么他送了礼,反而陈大人对他疏远了,今日大着胆子上前与陈大人身边的心腹交谈,这才知道了这件丢脸丢到祖宗家的事情。 第65章   秦氏心惊肉跳,竟是因为这件事。她以为这件事至少还要过那么一段时间才会被顾知远翻出来, 看来今天在荣安侯府, 定是有人给他上了眼药。   捂着脸,据理力争:“伯爷, 什么赝品?我不知道, 你冤枉我。”   顾知远指着秦氏, 怒气滔天:“我冤枉你?你敢说, 那不是你故意的?”   “我敢说!”   秦氏红着眼眶, 对顾知远大声回话, 一副‘我没做过,你就是在冤枉我’的神情, 顾知远也被她的反应给弄得迟疑了,秦氏见状,再接再厉:“东西就是我花了八千两从珍宝阁买的,要么是伯爷您自己看错了画儿,要么是珍宝阁的老板骗人, 要么就是那陈大人收了礼不想办事,故意这么说的。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我哪有那么拎不清状况嘛。”   顾知远看着秦氏这样,只觉得头晕乎乎的, 今天他从那位同僚那里得知了这件事, 未及多想,就认定了秦氏在耍奸,因为当时让她买的时候, 她的确嫌东西太贵,说不值得来的,到了席面上,顾知远就顾着低头喝闷酒,想着回来怎么惩罚秦氏,可现在回来之后,秦氏一番说辞,他又给动摇了。   也许是他看错了?那画根本就不是莫萧子的?   跌跌撞撞坐下来,顾知远捂着脑袋,实在分不清真还是假,秦氏小心翼翼的靠近,给顾知远倒了一杯凉茶,让他醒醒酒,顾知远接过茶喝了一口,心中的烦躁就稍事压下,秦氏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万不会做那等糊涂事才对。   伸手抚过秦氏的脸颊,顾知远选择相信她:“还疼吗?”   秦氏心中稍定,摇了摇头:“不疼了。伯爷您今儿喝多了,怒极了伤身子,等明儿您酒醒了,再来审问我不迟。”   这么一说,顾知远心里愧疚:“是我不好,我不该不管不顾就怀疑你的。”   捂着头,确实抬不起来了,秦氏扶着顾知远上床躺下,体贴的替他除了外衫和鞋袜,盖好被子,服侍的无微不至,越发让顾知远觉得心中愧疚。   秦氏站在床边,看着顾知远睡过去的样子,伸手抚过自己的脸颊,心中略显慌乱,只希望明天顾知远醒来,能够继续糊涂下去。   *****   顾青竹在仁恩堂里给一个孩子包扎伤口,盯着孩子娘亲回去要怎么护理,待忙的差不多的时候,仁恩堂外停下两匹骏马,从马上跳下两个人来,为首那人是贺绍景,身后是护卫,昀生问明他的身份之后,暗自咋舌,将人请到一旁去喝茶。   最后两个人出了医馆,顾青竹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看向贺绍景,收拾好了之后,才往他走过去,贺绍景笑容爽朗:“我不请自来了。”   顾青竹看着他,冷声问:“有事?”   贺绍景指了指外面:“上回承蒙顾公子请我喝茶,该当礼尚往来,今日特来请顾公子赏脸,咱们再去喝点茶?”   上回顾青竹是有事,才破天荒与他喝茶去,既然事情已经说了,那可就没什么兴趣再与他相交了。   “不必。”   顾青竹果断拒绝并没有让贺绍景气馁,因为他知道这姑娘就是这脾气,外冷内热,对他尤其是好,从容一笑:“那我总要还了你的人情啊。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的人情。”   顾青竹拧眉看他:“若真如此,那你把上回我请的喝茶钱给我就成了,十五两八钱,谢谢。”   贺绍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失笑道:   “好了好了,不与你分辨了,你这张嘴太利,我可说不过你。不过今儿我请你喝茶,是真有事儿。你就不想听听你上回告诉我的事情,结果如何?”   顾青竹上回编造了一个关于祁暄的谎言,为的就是骗贺绍景去跟祁暄为难,当时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相信了的,可是,上回祁暄来找她,并未提及,以至于她一度怀疑,贺绍景是不是什么都没敢做。   眼眸微动,对柜台后的昀生说道:“我和这位公子去德胜楼喝杯茶就回来,若有人看诊,你去喊我。”   “哎,知道了。”昀生的目光在贺绍景与顾青竹身上流转两回,直到顾青竹跟着贺绍景出门去,昀生才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账本,幽幽的叹了口气。   *******   德胜楼二楼雅间内,顾青竹与贺绍景对面而坐,一杯清茶,两盘点心,顾青竹并没什么兴趣,直接问道:   “你想与我说什么?”   贺绍景鼻眼观心,莞尔一笑:“这么着急做什么,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就该让人捧在手心里,却偏偏想不开,开了这么一家医馆,每天那么累,难得出来喝喝茶还惦记着回去看诊,你说你到底图的什么?”   贺绍景喋喋不休的,将茶水递到顾青竹面前:“喝吧,上好的碧螺春。”   顾青竹坐着不动,就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贺绍景兀自喝了两口茶,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那天多亏了你提醒我,才让我避免了被朋友欺骗的下场。你说的没错,他们俩确实想联手陷害我,幸好我躲过去了,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所以今天,我特意过来与你道谢。”   贺绍景说的跟真的似的,顾青竹却听的半信半疑:“这么说,你识破了他们。那你怎么应对的?”   顾青竹青葱般的手指在杯沿上打转,贺绍景将那指尖看入眼中,觉得心上酥麻麻的。   “我用了一招反间计,拆散了他们的合作,然后又使其中一人替我做事,让他将一个虚假的消息带回去给他主子,等他回去之后,他主子知道自己被骗,定不会轻饶他,这样我的仇就报了。”   贺绍景尽量将一切都说的模模糊糊,一般人只能听个大概,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谁,可偏偏他是说给顾青竹听的,顾青竹一听就明白贺绍景的意思。   他从中作梗,将周六爷与祁暄的合作拆开,然后使出手段,这手段许是以利相诱,许是空头白话,总之,周六爷信了他,并且愿意为贺绍景回一趟西北传话,贺绍景让周六爷带回去的消息,定然是假,那时候,北阳侯一定会怀疑周六爷的忠心,以为周六爷在京城与崇敬侯府有了往复,北阳侯怀疑周六爷,就定不会放过他,贺绍景这一招反间计用的的确是妙。   只是顾青竹总觉得这里面似乎还有什么问题,贺绍景善于阴谋诡计,祁暄以前不善,但打了那么多年仗,不可能还是什么都不懂,那在这件事里面,祁暄的位置在哪里呢?听贺绍景的意思,好像他很轻易就拆开了祁暄和周六爷的合作,所以问题是,祁暄真的那么好对付?   心中疑问,顾青竹却没有表现出来,漫不经心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既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说完就要走,贺绍景拦住她:“急什么?我想说的话可不止这些,还没进正题呢。”   顾青竹蹙眉不解:“什么正题?”   贺绍景让顾青竹再次坐下,顾青竹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坐下后,只听贺绍景突然说道:   “其实,这个念想已经困扰我很久了。一直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贺绍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就在顾青竹被他拖得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出了正题。   “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对你,颇有好感。原本我还没什么信心,不过上回你告诉了我那样一件大事,我才有些确定,你对我也并非无意。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崇敬侯府的世子,将来会袭爵,门第不说最高吧,但也算不上低,而你是忠平伯府出身,是大家闺秀,身份上也是够的,所以……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顾青竹只觉得头脑子发懵,对面的贺绍景仿佛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他一个人自说自话些什么呢。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贺绍景见她不回答,放下茶杯,抿唇笑问:“我的意思是,你……愿意与我在一起吗?”   顾青竹将嘴巴合拢,眉头紧蹙,语气略带不敢相信:“你想娶我?”   贺绍景略显迟疑:“呃……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你知道,我娶妻的话,会比较麻烦,因为我是崇敬侯府的世子,我将来的妻子,必须出身高贵,才识渊博,才能得到我亲人的认可,所以……”   “所以你是想让我做你的妾?”顾青竹不等贺绍景说完,就将他支支吾吾的心思一语道破。   贺绍景见她的目光从一开始的疑惑,到此刻的清明,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在她澄澈目光的注视下,贺绍景爽朗一笑:   “也不是那么绝对的,我是说,如果你够好的话,前面那些条件,就都可以忽略不计。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肯定能明白。毕竟你府上不就有个先例嘛,你继母的身份还没有你高,更加没有你善解人意,她都能做到的事情,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做到。”   顾青竹听到这里,已经非常想笑了。一直憋着,算是给了贺绍景最大的面子。   干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问: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这件……看起来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的事情呢?你说的天花乱坠,其实并没有给我任何承诺,还是你觉得,我已经爱你爱到,能够为了你不顾一切私奔的地步?”   贺绍景敛目一笑:“不是私奔,没你想的严重,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我觉得你对我,和我对你的感觉,应该是一样的,要不然你也不会帮我,我知道,我今日所提之事,对你来说的确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不过我要郑重申明,你不是完全没机会的,有的时候,未必一帆风顺就是好,有点挫折,殊途同归更有挑战性,不是吗?”   不是……吗?   顾青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发现自己对于他这异想天开的想法,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还觉得有点好笑,到底是她表现的太卑微,还是贺绍景太自信了呢?   头一回,听见有人把骗妾这事儿说的这么理所当然,还殊途同归有挑战性,他真把自己当个香饽饽了! 第66章   贺绍景大抵的意思是:女人,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 但是你身份太低, 做不了我这个世子的正妻,不过, 一个妾的位置还是可以给的, 但是呢, 只要你够努力, 够出色, 还是有机会当本世子正妻的, 就像你继母那样,以妾的身份被你父亲扶正。一开始就当正室夫人有什么意思, 从妾扶正到正室才更加有趣嘛,生活就该多点波折才不枉此生啊。   “你在想什么。”贺绍景盯着顾青竹,似乎在探究她的想法。   顾青竹抿唇咳了一声:“我在想,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好歹是忠平伯府的小姐,你就这么贸贸然的来跟我说这些, 不觉得有点不妥当吗?”   贺绍景笑了:“是有些仓促和冒昧,只不过你这回帮了我的忙,才让我下定了决心,正因为你是忠平伯府的小姐, 看得见的出身, 我才会来与你开诚布公的说这个,若是平民女子,我反倒不放心了。”   “哦, 你的意思是,若是平民女子,你连做妾的机会都不会给她们,是吗?”顾青竹从前就知道贺绍景并不是什么人品端正之辈,现在已经开始觉得他连人品都没有了。   “这有什么奇怪吗?我们这样的门第,家里就是纳妾,也是很看家世的。你可能会觉得有些委屈,凭你的身份,的确可以嫁一普通人为正妻,但你真的甘心吗?你继母的女儿,嫁给我二弟,可我二弟将来能有什么成就?待我袭爵之后,他们就得搬出侯府,到时候,留在侯府里的,只会是你。”   如果顾青竹是个真的小姑娘,贺绍景这么说,她可能还真有点心动,为什么呢,因为贺绍景攻心啊,他利用顾玉瑶来勾起她的嫉妒,如果她真的嫉妒顾玉瑶,就中了他的圈套。这人是聪明,做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知道以对方最在意的东西去谈条件,正因如此,上一世祁暄在他手上吃了不少亏。   “怪不得听人说贺世子很精明,今日一见,确实如此。姑且不论你今儿找我说这些话应该不应该,就单论你的选妻条件,就够让我大开眼界的了。也许你崇敬侯府的门第是很高,你这个世子将来会袭爵,前程似锦,可是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顾青竹脸上的笑容渐渐的隐了下去:“上回我之所以跟你说那些话,也就是看在我妹子与你家二公子订了亲,不想崇敬侯府被人陷害算计罢了。让你误会,我很抱歉,今天你说的这些话,我可以当没听过,就此别过。”   顾青竹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讽刺,贺绍景蹙眉:“听人说?你听谁说的?武安侯世子吗?”   “别管听谁说的,总之要让贺世子失望了。你另寻其他府邸的小姐给你做妾吧,我们俩这辈子,下辈子,都永远不可能的。”   顾青竹说完这些话,便站起身,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一番衣袖,似笑非笑对着贺绍景冷哼一声,走到门边的时候,贺绍景又开口了。   “如果是武安侯世子与你说的这些,那我觉得你今天的决定肯定做错了。你得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在我这里你还有机会,在他哪里,你连机会都没有。祁家绝不可能接受你这样的女子进门。”   顾青竹头也不回走出了雅间大门,贺绍景坐在窗边喝茶,居高临下看着顾青竹果断离去的背影,端起一杯香茶,默默的喝了一口。   **********   顾青竹觉得自己今天运气不是很好。莫名其妙的就给贺绍景恶心到了。   其实像这种情况,她上一世也遇到过几回,全都是一些以为她是失母嫡女,名声又不好听,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幸亏还有点姿色,所以只要有男人愿意开口说要她,不管是妻还是妾,她都会感恩戴德,上赶着倒贴。   世间就是这样,有点姿色的女子,男人都会肖想,但是在肖想的同时,还会考量你的出身,背景,名声,悍名也是不好的名声,再加上这一世,顾青竹又多了个抛头露面开医馆的下九流名声,在绝大部分人眼中,她已经被隔绝在适娶的范围之外了。   上一世她还会气不过,觉得那些人狗眼看人低,越是轻贱她,她就越要证明自己,所以挑上了身份背景最好的祁暄,那些人不是觉得她嫁不进高门大户吗?她偏偏要试一试。   现在回想起来,跟祁暄成亲,最开心的应该就是能看见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大跌眼镜吧。   不过,这回贺绍景的事情倒是提醒了顾青竹,随着她年岁越来越大,今后在她身上动歪脑经的人会越来越多,她有沈氏的嫁妆傍身,再加上那么多店铺的分红,一辈子衣食无忧是没有问题的,她当然可以选择不嫁人,但秦氏和顾知远不会放过她,与其到时候被秦氏和顾知远随便找个人家,强迫她嫁,还不如早早的掌掌眼,挑个情投意合,对自己好的。   不需要高门大户,只需讲理能辨是非,有担当。   回到仁恩堂,红渠立刻迎上,兴奋的问:“公子,怎么说?”   顾青竹看着她:“什么怎么说?”   红渠将顾青竹拉到一旁,在她耳边问:“那位世子与你说什么了?我见他似乎对小姐颇为不同呢。”   顾青竹听后很无奈,红渠身为她的婢女,始终为她的终身大事担心,难得有个世子上门,她肯定希望自家小姐能够抓住机会。   如果不和她说清楚的话,这丫头估计以后有的在她耳边念叨呢。   “他说让我给他当妾,你觉得我该同意吗?”顾青竹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红渠原本高兴的表情,瞬间就僵住了,伶俐的眼睛看向顾青竹,张嘴要说话,被顾青竹捂住了嘴,追问:“你只说该不该吧?”   红渠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就算她很想让自家小姐嫁给一个世子爷,毕竟三小姐找了崇敬侯府的二公子,那做派实在太嚣张了,要是小姐嫁给了哪家世子,三小姐就不能在小姐面前耀武扬威了,可若那位世子只是想让小姐做妾,那这一切就只能另说,她家小姐才不该人家的妾。   顾青竹满意的在红渠头顶拍了两下,觉得这丫头平日里虽然顽皮,胆小,但在这种大是大非上还是拎得清的。   昀生给顾青竹倒了杯茶送过来,往顾青竹看了几眼,拿着托盘站在那儿不动,顾青竹喝了口茶,见他还站着,遂问道:   “怎么了?有事吗?”   昀生立刻摇头,低下脑袋,转身走了。   顾青竹看向红渠,红渠对她摇头:“别管他,神神道道的。”   这些天仁恩堂都很清闲,这天早上,陈氏提出让顾青竹陪她去城外的白马寺上香,顾青竹同意了。   陈氏信佛,初一十五吃素斋,偶尔也会来白马寺上香,据她所言,京城城内城外所有的寺庙,就只有白马寺最灵验,因为顾知远很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米水不进好些天,那时陈氏拜完了所有菩萨和寺庙,顾知远都没能好转,唯独到了这白马寺,从山脚下把顾知远抱出马车,他就开始有些精神,等一行人上山,陈氏前程跪拜之后,顾知远当天在白马寺里就吃下了一大碗米粥,回府之后,病情就开始好转,所以陈氏从那之后,只要拜佛,就一定会到白马寺来。   山下到山上有专门的小轿,陈氏却坚持自己一步一步走,说坐轿上山,心不诚,顾青竹拗不过她,便扶着她一起,从早上走到了中午,走走停停歇歇,终于走到了山上,陈氏给累的够呛,两个师叔样的大和尚前来接待,互相道过佛号后,两个小沙弥便给陈氏她们引路,先去后山的禅房稍事歇息,待歇息好了,下午有主持方丈的佛课,陈氏很高兴:   “主持方丈不常讲佛课,今日真是赶上了。可遇不可求。你晚上跟我一同住在山上吗?”   顾青竹左右观望了两眼四周禅房的样子,摇头道:“我陪祖母到傍晚,还是想回去,明天早上得去仁恩堂。”   陈氏知道她的性子,之前听这孩子说要学医,本以为她是开玩笑,定没有长心做下去的,可没想到,她能坚持到现在,虽说外头名声不太好听,但陈氏却觉得,孩子有一颗济世为怀的心,并不是什么坏事,人得行正气,做好事,才能积攒下福报。   顾青竹不信佛,但也知道敬畏,陪着陈氏与一干信众坐在禅房里,听方丈讲经文,讲佛理,将因果循环,傍晚太阳都快下山了,她才跟陈氏提出回府,陈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确实不早了,未免她走山路危险,便同意她早点走。   顾青竹倒是不急,慢悠悠的下山,红渠催促她快些走,傍晚的太阳,说没就没,得赶紧下山才行,回城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今日上山听经的人好些已经回去了,有些施主住在山上,山下的马车走的差不多了,只有零星两三辆停靠在边上,周围连人都没有。顾家的马车就停靠在林子前,顾青竹走过去,正要上车,忽觉眼前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抬眼往林子里望去,日头偏西,快要消失不见,仅剩的一点光折射到林子里什么亮亮的东西上。   红渠见顾青竹一动不动看着前方,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顾青竹指着那个闪光的地方问:“那是什么?”   红渠看去,哪里知道是什么,顾青竹有些好奇,从马车凳子上跳下,往那反光的地方找去,红渠跟在其后:“小姐,您去哪儿?天都快黑了,可耽搁不得,回城还有那么远的路,再说您别往林子里去,这些地方肯定有蛇虫鼠蚁,回头把您给咬了。”   虽然红渠是担心顾青竹,但其实是她自己害怕,反观顾青竹倒是一派淡定:“就看一下,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的。”   终于循着光亮,拨开半人高的草丛,看见一个人头朝下,脚朝上,摔趴在一块突石上,看着似乎很高,很壮,满身的刀伤血痕,像是倒在血泊之中,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腿,从膝盖那儿向前折断,骨头都刺穿了皮肉,白骨森森的,令人有种说不出的胆寒。 第67章   先前让顾青竹觉得反光的东西,其实就是那人手边的一把残刀, 刀刃上满是缺口, 刀尖已经断了。   红渠走的慢,一路小心翼翼追着顾青竹过来, 见顾青竹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边挥去面前的小虫, 一边对顾青竹问:“小姐, 您看着什么没有, 这地方太脏了, 还是走……啊!啊!他他他……死,死人!”   顾青竹瞪了她一眼:“闭嘴。”   红渠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脚下就像灌了浆水似的,怎么也不敢再上前。   顾青竹走近后蹲下,伸手要去碰那具‘尸体’,红渠吓得尖叫:“小姐,你, 你碰那个干嘛,快走吧,小姐,待会儿被人看见就惹祸了。”   虽然这周围除了她们主仆, 还有一个车夫老刘, 没有其他多余的人在,只是天色已经暗下来,太阳都沉下去了, 眼前这景象也太怕人了。   顾青竹的手探在那‘尸体’的颈项处,立刻起身,红渠都打算转身了,只见顾青竹走到那人头旁边,两手抓住他的胳膊,对红渠喊道:“过来抬脚,人还活着。”   红渠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家小姐,见她正费劲的把人从突石上拖下来,红渠忍着害怕,走到那人脚边,可这人一只脚已经断了,白骨森森的,她只能抓住另一只脚,两个姑娘到底没什么力气,顾青竹看看马车的距离,对红渠道:   “去把老刘喊来,别磨蹭,快一些。”   顾青竹神色认真,红渠也不敢耽搁,害怕过了头,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三步并作两步把老刘给喊了过来,三人协力把人抬上了马车。   顾青竹跪在地上在那人继续流血的伤口上撒了一些止血的粉末,再凑到他那条断腿前看,这膝盖骨断的蹊跷,似乎是被人外力折断的,现在摇摇晃晃,没法接骨,顾青竹对红渠吩咐:   “喂他水。”   红渠不情不愿的拿起水囊,一边往那人嘴边送水,一边还嘀咕着:“小姐,咱们就这样捡个男人回去,要被家里知道,可是了不得的事儿,尤其是新夫人,她要知道了,非得揪着不放,彻底毁了您的名声。”   “毁了名声救条命,也不算亏。”说着将自己的软枕从座位上拿下来,垫在那人血淋淋的膝盖下。   顾青竹见那人虽然迷迷糊糊,但是求生意识很强,红渠给他喂水他还能有知觉,下意识的张嘴吞咽,顾青竹爬到座位上,马车底下被这人占据,她们只好爬到座位上去。   居高临下,顾青竹只觉得这人的脸有点面熟,虽然满是脏污,但她还是认出来了,这不是……那天她在崇敬侯府,看见的那个周六爷吗?怎么弄成这样了。   贺绍景那回找她的时候,似乎提了一句,他用反间计,反过来设计了周六爷,一开始是祁暄想连同周六爷设计贺绍景,那贺绍景反间计后,难不成是让祁暄对付周六爷?这人不会是祁暄伤的吧?   一路疑惑,顾青竹把人带去了仁恩堂,正巧碰上昀生和良甫在关门,看见顾青竹的马车,两人都停下了动作,红渠跳下车,对两人说:“别锁了,我家……捡了个人回来。”   顾青竹一身女装从马车上下来,把昀生和良甫的眼睛都看直了,尤其是昀生,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顾青竹和老刘在抬人,良甫过去接替了顾青竹,顾青竹喊昀生:“愣着干什么,快帮忙。”   自己便急急去了内间,将襦裙的衣袖用绳带给绑了起来,迅速准备药箱和药,在柜台后面的药箱里抓抓捡捡,昀生他们已经把人从马车上抬下来了,放在诊台之上,红渠跟着顾青竹救了好几回人,知道该做哪些准备,打热水,送毛巾,给小姐擦汗等,干的还挺利索。   顾青竹用剪子把那人的衣裳全都剪了,身上的伤痕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身上,上上下下至少得有好几十刀吧,居然一直挺着没死,手脚上全都是皮外伤,只有胸腹间的几刀致命,路上顾青竹虽然给他用了止血粉,但仍止不住,顾青竹从药箱里拿出专门用来缝伤口的针,这一招在军营里面常用,战场上医疗条件很差,军医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最有效的止血,缝是一个很不错的方法。   顾青竹亲自给他伤口周围清洗,让昀生往那大汉嘴里塞一块干净的帕子,让他咬着,当顾青竹的弯钩针刺入那人皮肉之时,昀生和良甫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良甫直接别过头不敢看,昀生也眉头紧蹙,红渠干脆闭上眼睛。   那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身子不住上挺,顾青竹吩咐昀生和良甫:“按住他。”   两人鼓起勇气,一人一边,将人按在诊台之上,让顾青竹迅速缝合,顾青竹的手脚很快,几乎都不怎么看的出她的针路,缝了三个大伤口,血止住了,然后便转战那人的腿,清理伤口是关键,骨头外露,皮肉外翻,在搬运的过程中沾了不少灰尘。   红渠给准备了凉开水,顾青竹亲自举着烛火,一片一片区域清洗,不放过任何脏污的地方,清洗完了伤口,就是正骨,这位是武将,身体本就比旁人强壮许多,即便骨头破了皮肉,但骨头并未裂开,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压好了他,一点都不能动。我要开始接骨了。”   众人做好了准备,顾青竹找准了方位,一手按着大腿骨,一手飞快的将那骨头给扭正,众人只听咔哒一声,先前还在皮肉外的骨头,已然归位,顾青竹不敢停歇,用飞针将伤口前前后后全都缝合起来,再用两块专门固定脚的木板把他的膝盖捆住,让他不能动弹。   这样一番折腾,就算是铁汉也经受不住,在最后一关的时候,昏死过去。   顾青竹满头大汗,将线收起,将那人手腕拿起,号脉后直接去柜台后抓药,吩咐昀生和良甫,直接把诊台从前院搬到后院去,然后小心翼翼搬到了顾青竹用来临时休息的内间软塌上。   顾青竹准备好了药,让红渠去煎药,自己跟着进房,用纱布将那人的伤腿绑在床框上,免得他无意识乱动弹,再让膝盖二次受伤。   一番折腾下来,时间也不早了,那人勉强把一碗药给喝下了肚,昀生和良甫对顾青竹说道:   “小……公子,时间不早了,您要不回去吧,这人接下来我和良甫就能照顾,你放心,我们今儿晚上轮班看着他,不会有事的。”   顾青竹也知道时间不早,若太晚回去,府里门房睡下,动静就大了,到时候反而惹麻烦,昀生和良甫都通药理,他们轮班照顾,顾青竹是放心的。   “主要是盯着发烧不发烧,若是烧了就用温水给他擦擦手心脚心,腋窝手腕什么的,退热的药你们自己会抓,我就不说了。明儿我早点过来换你们。”   吩咐完了之后,顾青竹和红渠就离开仁恩堂,回顾家去。   马车里,红渠问顾青竹:“小姐,您说他会没事儿吗?如果死在咱们仁恩堂里,那官府来查,咱们怎么说得清呢。”   她就担心费了大劲儿,人还是死了,毕竟伤的太严重了,突然奇想:   “明儿我早点过来,看看他什么情况,要是实在救不活,我让昀生和良甫跟我一起,天没亮就把人扔出到乱葬岗去,这样……”   不等她说完,顾青竹就给打断了:   “什么死不死的,别看他伤的重,但他底子好啊,寻常人挨那么多刀早死了,他能撑到我们去救,一路颠簸进了城,在诊台上都没死,怎么过一夜就会死了?别想这些了,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不救,成不成的三分是我的本事,七分是他的造化,就算万一有个什么,咱们也问心无愧。”   红渠听着自家小姐说话,幽幽叹息,心中暗自祈祷那人一定不能有事,要不然今天白天她们的佛算是白拜了。   ***********   祁暄在院子里练武,李茂贞拿着钱平的情报进来回禀。   “爷,贺绍景那边动手了,这小子太坏了,假意跟周六爷谈合作,却暗地里使坏,利用西北塞上将军的名头,诱使北阳侯中计,半路遭遇埋伏,害的北阳侯身边一个最受宠的宠妾丧命乱刀之下,北阳侯把这一切全都怪在周六爷头上,将周六爷逐出西北不说,还让在京之人严刑对付周六爷,意在要他的命。”   祁暄一边擦汗,一边追问:“塞上将军方振威。”   “正是他。那人是三皇子的表舅,跟贺家来往甚密,他们本就在西北与北阳侯不甚对付,这回贺绍景出谋献策,正好让方将军教训了北阳侯,可谓一举数得。”   李茂贞看了这些情报,都忍不住心底里发凉,这贺绍景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见谁都笑的样子,可谁知道,背地里竟是这般狠辣。   “贺绍景在北阳侯府在京人员面前煽风点火,让他们对周六爷施以酷刑,三刀六洞,存心置周六爷于死地。”   祁暄呼出一口气:“人死了吗?”   祁暄虽然也有利用周六爷的意思在,但没想过要杀死他,贺绍景睚眦必报,动不了武安侯府,就把怨气撒在周六爷身上。   “这也正是钱平要禀报的事情。”李茂贞的神情似乎有些顾忌。 第68章   祁暄递去一眼后,李茂贞才开口说道:   “周六爷身手了得, 上百人围堵, 重伤之下都拼能命逃了,往城外去, 我们的人在白马寺山脚下发现了他的血迹, 还有他的随身刀。不过……人却已经不见了, 后来我们循着血迹找, 发现周六爷被人给救走了。”李茂贞看着祁暄, 问:   “世子, 您知道是谁救走的吗?”   祁暄抬眼看他:“我认识?”   “顾小姐。周六爷如今人就在仁恩堂后院。”   李茂贞的话音刚落,祁暄眉头就蹙了起来:“哪里?”   干咳一声, 李茂贞硬着头皮重复:“仁恩堂,后院。”   “她……捡回去的?”祁暄倒是真没想到,周六爷会在青竹那里。   “属下打听了,今儿顾小姐随忠平伯府老夫人去白马寺上香,一直待到傍晚才走, 在白马寺山下遇见了重伤的周六爷,后来直接就给救回仁恩堂了。”   李茂贞边说边观察着祁暄的神情,犹豫着另外一件事要不要告诉自家世子知道,最终还是决定说了吧, 反正李茂贞觉得自家世子对顾小姐一厢情愿, 但那顾小姐明显不想跟世子有牵连,这些事情隐瞒了没有意义,还不如告诉世子, 让世子重新认识一下这位顾小姐。   “还有一件事,世子。就是我们一直在查,为什么崇敬侯府突然有了这么多动作,我们从贺世子身边的人下手,得知贺世子在动手之前,曾经与一个人谈过这件事,那个人提醒了贺世子,让他务必小心世子你,还让他不要被身边的朋友陷害。那个人,也是顾小姐。”   李茂贞一鼓作气把话说完,原本以为会见到发怒的世子,却没想到,世子的神情很平静,仿佛早就猜到似的。   祁暄其实早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没有确定罢了。   “世子?”李茂贞见祁暄不说话,以为他是气懵了,喊了他一下。   祁暄点头,冷静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派人盯着仁恩堂,如果周六爷出来的话,让他来见我,若他不出来,就算了,小心行踪,别被仁恩堂的人发现了。”   “是。”李茂贞应声领命,转身前,犹豫又对祁暄说了一句:“世子,有句话属下也知道不当说,可是,那位顾小姐,属下瞧着她对世子您,似乎并不是很……喜欢,您又何必执着呢。”   祁暄没说话,拿着汗巾往澡池走去。   *****   顾青竹身上染了周六爷的血迹,下马车时,只能用披风裹紧,跟红渠迅速回到琼华院。   忙活了一天带一个晚上,红渠也累了,顾青竹让她把热水准备好之后,就下去休息,剩下的她自己来就好。   泡在暖烘烘的热水里,顾青竹枕在澡盆壁上,长发盘在头顶,别有风情,肩头裸、露,肌肤白皙,胳膊放在澡盆壁上,晶莹剔透,脑袋枕在胳膊上,闭目养神。   脑子里还在想周六爷的事儿。虽然她安慰红渠,说不会有事,可是那么重的伤,最怕就是感染,今天晚上其实挺关键的,若今晚能熬过去的话,那他的命才算救回了一半。   伸手拿起旁边的水舀子,在身上淋了两瓢热水后,顾青竹从澡盆里起身,原本安静的澡室里突然传来一声抽气,顾青竹一愣,立刻问道:“谁?红渠吗?”   顾青竹用长巾裹住自己的身体,走出屏风往外探去:“红渠?不是让你睡去了吗?红渠?”   顾青竹的话并没有得到红渠的回应,这下才让顾青竹意识到不对,赶紧套了一件外衫,将身体遮住,系着宽宽松松的绳结,加重声音喊了两声:   “红渠。来人啊。来……”   只两声,顾青竹就觉得眼前人影一闪,整个人都被捂着嘴压在了屏风上,祁暄一只手指抵在唇边:“轻点轻点,别真把人给招来了。”   顾青竹挣扎,屏风不受力,祁暄怕她把给屏风弄倒了引来麻烦,干脆身子一低,将顾青竹直接扛上了肩膀,飞快的跑回寝房,摔在床上。   这动作可把顾青竹给吓坏了,背部刚刚落在床上,她就一骨碌爬起来想下去,祁暄只好伸长了手臂拦着床沿不让她走,顾青竹激动的小脸都涨红了,在祁暄手臂上重重打了好几下,也没能让祁暄放手。   顾青竹在折腾的时候,祁暄的眼睛也没闲着,先前因为听见外面有人声,顾青竹连身子上的水都没来得及擦,直接套上一件十分宽松的单薄外衫就出来了,此时外衫被身子上的水渍给打湿了,贴在身上,更显身段,胸口略微起伏,虽然还没长到最大,却也已经有了美好的形状,一双美腿毫无遮掩的跪在床上,脚踝纤细莹润,就连脚趾都好看的叫人心动。   这样的美景当前,别说顾青竹打他两下了,就是用刀子捅他两下,祁暄也是不愿放她走的。顾青竹打了他好几下,他都没什么反应,这才发觉不对,顺着祁暄的目光低头看了下自己,这衣衫凌乱不整的样子,别提多羞人,一声叫后,顾青竹整个人赶忙爬进了被窝里,祁暄失望的放下手,恨不得将那阻碍他观赏美景的被子给撕碎了。   暗地里埋怨自己,为什么那么沉不住气,爬进来的时候发现寝房没人,下意识往澡池找来,没想到真给他看到美人出水的画面,因为画面太刺激,他一时没忍住,发出一声抽气声,被青竹给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有些人不老实,来偷香了。这是一章短小章,实在写不动了。大家也早点睡。么么,明天继续。 第69章   “祁暄, 你还有没有良知。这是我的房间。”   顾青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个小指甲缝儿都不漏出来, 对眼前这个不要脸的侵入者提出谴责及抗议。   祁暄顺势往她床沿坐下, 靠在床框上, 在房间里左右看了两圈,点头道:“我知道, 我来过这里。还睡过呢。”   他的确睡过这里, 就一回, 不是她回门那日, 他回门那日, 他甚至都没有出现,是后来忠平伯府的老夫人陈氏去世了, 他随她回顾家待了两日, 在这房里睡过一回。他裹紧了衫子, 背对着她,在床边上对付了一夜。   第二天露了个面,就匆匆走了。   提起这段事情, 顾青竹也是记得的, 想起了陈氏去世时, 自己雪上加霜的窘境, 神情哀伤落寞, 祁暄见状,想凑过去,却被顾青竹的一记眼刀给瞪了回去, 祁暄摸着鼻子,轻声说道:   “我知道我以前很混账,解释再多也没用。”   顾青竹并不想和他说话,祁暄看着她,突然转换了话题:“你把周六爷给救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难道……   “他是你伤的?”顾青竹见到周六爷的时候,就怀疑是祁暄对他动的手。   祁暄苦笑:“要是我伤的,他还能活着等你救?你对我也太没有信心了。”   顾青竹懒得理他,不是祁暄的话,那会是谁?   “贺绍景假意让周六爷传信回西北,诱使北阳侯中计,暗地里跟塞上的一个将军联系,两人联手摆了北阳侯一道,北阳侯死了个妾,自己也差点没命,就把帐就算在周六爷身上,坑是贺绍景挖的,手是北阳侯府的人下的。他们上百人围剿,却还是把人放跑了,可见北阳侯府也是个花架子,没点真本事。”   祁暄对顾青竹不隐瞒,大致把经过讲解了一番,让她了解情况。   “就是这些没点真本事的人,从前把你杀得抬不起头,合着你现在都忘了是吗?”顾青竹忍不住要奚落祁暄,被子底下身子发烫,这时候,她本该躺在床上,凉凉快快扇扇子,现在偏偏要裹得像蒸笼里的粽子,例外蒸个透。   祁暄被奚落也不生气,只要青竹跟他说话,他就高兴。   “我也就是阴谋诡计上比不了他们,其他地方可没输过。更别提北阳侯府了。”祁暄笑嘻嘻的看着顾青竹,不动声色的将身子往里面移了一小寸,悄悄的伸手往被子边角下面钻,边钻边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就不该输给这帮没义气的孙子,老天爷都帮我。”   顾青竹屈着腿,看不见他在被子下面做的小动作,闻言倒是冷笑起来:   “是啊,老天爷真不长眼。不过你也别得意,老天爷收不了你,自有人收你。”   祁暄嘿嘿一笑:“这个世上,除了你,没人能收我。”   已然接近温暖,祁暄猛地一伸手,果然就拉住了一只滚烫的脚踝,奋力将人往下一拉,顾青竹吓得叫了一声,不过很快就被祁暄用被子给捂住了,连人带被子一起压在身下:   “要不怎么说你是我媳妇儿呢,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   顾青竹正奋力抵抗,闻言停下动作:“我帮你什么了?”   祁暄见她双目圆瞪,脸颊红扑扑的,额前的碎发有两缕贴在鬓角上,春意旖旎,娇、喘如兰,勾得人浑身燥热起来。   “要我提醒你吗?贺绍景啊。你不是帮我去找他,让他小心提防我吗?”   祁暄声音有些沙哑,炙热的气息喷洒在顾青竹的颈项之上,将她整个人烫的晕乎乎的,好不容易将手伸出被子,抵在祁暄肩膀上:“你不是想害他?你是想让贺绍景和北阳侯府斗起来。”   这么一捋就顺了,而她居然低估了祁暄,没想到他这一石二鸟之计,只以为他要对付的只有贺绍景一人。   祁暄就着她的掌心亲了下:“要不怎么说你是亲媳妇儿呢。要不是你的话,我还没想到该怎么挑拨贺绍景和北阳侯府互斗呢。”   顾青竹简直要气炸了,她一点都不想要收到祁暄的赞赏,她想要给祁暄添乱,想要让他无暇来烦自己。   “你说我俩是不是默契十足?二十几年夫妻不是白……啊!”   祁暄正在嘚瑟,就被顾青竹一口咬在了胳膊上,是下了狠劲儿的咬,祁暄一个没防住就中招了。   顾青竹再伸手拍了一下他肩胛骨,祁暄便不得已往后退,顾青竹就拉着被子起身了,祁暄低头看着胳膊上的牙印儿,刚要再战,就听外面传来红渠的声音:   “小姐,您喊我是有事吗?”   祁暄一愣,往顾青竹看去,顾青竹满面羞红,要是给红渠进来,看见这情形,估计得吓死,就是她也丢不起这人,镇定下心神,对外说道:“没喊你,地上滑我吓了一跳,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红渠在她楼下,有点动静都能听见,顾青竹往祁暄看去,压低声音怒道:   “你是不把我的名声全毁了就不罢休是吗?”   祁暄觉得冤枉:“没有,我就是知道你把周六爷给救了,想问问你的打算,北阳侯府的人要是知道周六爷还活着,并且被你救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顾青竹坐直身体,疑惑问:“他们能怎么样?”   祁暄的手在脖子上比划一下:“你说他们能怎么样,对自己的认识的人他们都能下得去手,何况是你。”   顾青竹眉头蹙起,祁暄又道:“不过你放心,如果你执意要救他,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保证北阳侯府的人靠近不了仁恩堂半步。”   祁暄对顾青竹担保,顾青竹却不甚领情:“不需要你保证这个。只要你少来烦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别这么说,青竹……”祁暄再次尝试往顾青竹靠近,但这回顾青竹学聪明了,早他一步瞪过去,祁暄立刻举胳膊投降,说道:   “好了好了,我就在这里说吧。还是那句话,等你十六岁,我就来下聘,咱们注定是要夫妻的。其他什么事儿,我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件事,没的商量。”   顾青竹冷笑:   “你也太自大了,凭什么我一定要和你做夫妻,男未婚女未嫁,将来的事儿谁说的清呢。”   “说的清,你嫁给我就什么都清楚了。”祁暄很有自信,自信青竹现在还是嘴硬,她心里还是爱自己的,毕竟二十多年的感情,不可能说忘就能忘的,就算心中有芥蒂,但他会用实际行动,慢慢的将她心中的芥蒂给消除干净。   对此,顾青竹并不想多解释什么。她心里早已经有了计较,这一世绝不可能再嫁祁暄,但是若现在当面与他争辩,不仅会打草惊蛇,更有可能会刺激到他,让他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他不是要十六岁来提亲吗?那她争取十六岁之前就把自己嫁出去。   等到她和别人米已成炊,就不相信他还能接受。   祁暄其实想多留一会儿,跟青竹好好的温存温存,但看青竹那防备的样子,就算他留下来,也只是惹她厌烦而已,现在他在她心里的印象分已经不能再低了,所以,还是识时务为俊杰,再说了,现在青竹年纪还小,若真擦枪走火,对她的身子也不好,为了青竹,他还是多忍忍吧。   从床边站起,整理了一下衣裳,正人君子般对顾青竹作了一揖,便没有再无赖般纠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等到确定祁暄从西窗出去之后,顾青竹才爬下床,来到西窗那儿,试探性打开再关上,看来明天要让人来加一道锁了,不仅这个窗户要加,其他窗户也一样,否则有些人来去自如,她还要不要睡觉了。   *******   顾青竹一夜睡的不是很好,梦里的祁暄兽性大发,对她做出很多不可描述的事情,让她气恼又疲惫,早上顶着困倦的双眼起床,红渠倒是精神饱满,看见顾青竹这般,问道:   “小姐可是担心那汉子的伤?”   顾青竹正在用盐,听了之后,敷衍的点了两下头,体贴的红渠在旁边安慰:   “昨儿奴婢也担心来着,怕他真死在仁恩堂里,不过后来奴婢也想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人已经被小姐救回来了,咱们再怎么担心都是没用的。”   顾青竹吐了口中的漱口水,一边擦嘴,一边对红渠的话表示称赞:“说的不错。是个好丫头。”   两人早早去了仁恩堂,良甫一早就开了铺子,顾青竹去了之后,外头的苏老喊她吃豆花,顾青竹应声说一会儿去,拔腿往内院去看周六爷的伤势了。   昀生还在旁边伺候着,看见顾青竹,便赶忙回禀:   “昨天夜里,烧了两回,一回比较严重,我用薄荷,桑叶,柴胡家蝉蜕熬水给他擦身子,半夜烧就退了,早上又稍稍回去些,不过因为不太烫,我就没给他用药。”   顾青竹坐在旁边给他把脉:“恢复的还可以,你再去配一副蔓荆子的解热汤出来,让红渠去熬,你和良甫都回去睡吧。”   “哎,我知道了。这就去。”   昀生去了之后,顾青竹便开始替他看身上的伤口,一夜过去了,并没有什么炎症发生,虽然还肿着,五脏六腑虽然受伤,但从脉象看,并无大碍。 第70章   周六爷的眼睛缓缓睁开, 看见顾青竹,顾青竹见他嘴唇干涩, 凑上去问:“要喝水吗?”   周六爷手脚不能动, 只能眨了两下眼睛, 顾青竹已经将茶水拿过来,用细长的芦苇杆让他自己喝水, 周六爷连喝了三杯,才缓解了干渴。   “这是什么地方?”周六爷声音嘶哑, 听着像是拉大锯。   “这是医馆,我是大夫, 你身上的伤就是我缝的。”顾青竹简略将情况告诉他知道,免得他问题过多, 说话时扯了伤口:“我是从白马寺山下把你救回来的,你放心住, 暂时还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   周六爷再次眨动眼睛, 算是谢过顾青竹,然后又昏昏沉沉的晕死过去。   红渠熬了药进来,一勺一勺的喂给周六爷喝下去,顾青竹拿着本医书在院子里看,让红渠再去熬点白粥来, 待会儿若是能再进一碗白粥下肚, 危险期应该就能度过了。   就这样过了十多天,周六爷渐渐好转,从原来只能躺在床上, 变成能坐在床上,虽然腿脚依旧绑着木板不能下地,但精神明显好很多。   通过跟他说话知道,他本名叫周吉,四十出头,他没有向顾青竹隐瞒自己是官身的事实,也告诉她自己是被追杀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为的是想从仁恩堂离开,怕拖累了仁恩堂众人,不过,在顾青竹和青竹,昀生他们的制止之下,这个念想才慢慢放下。   不过却终日闷闷不乐。   幸好有红渠在他旁边照顾,依照红渠的话来说就是:你个大男人,成天这么垂头丧气的有什么意思?我家公子费了那么大劲儿才把你救回来,鬼门关都给你闯过来了,你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一开始周六爷不理她个小丫头,奈何他低估了红渠的缠人功力,一次可以忽略,二次,三次,总忽略不成的,因为现在他每天的吃饭问题,就已经承包给了红渠,若是把红渠惹不高兴了,早晚给他饭里面加一把盐,一把糖,他也没话说呀。   所以,就算是顶天立地的周六爷,在面对红渠这么个蛮不讲理的小丫头时,也只能忍气吞声,幸好红渠不是那种欺负人的主儿,就这么互看对方不顺眼了十多天,终于把红渠的惯性给培养出来了,每天一到仁恩堂就是去后院看周六爷,问他想吃点什么。   后院房间让给周六爷了,顾青竹只能待在院子里或者医馆里,红渠扶着周六爷出门,来到顾青竹身旁坐下,红渠乖巧的给两人沏茶去。   “是我让她扶我出来的。承蒙小姐收留至今,还未当面与小姐说一说谢谢。小姐的救命之恩,周六没齿难忘。”   周六爷拱手抱拳,对顾青竹作揖,作势要站起,被顾青竹拦住了:   “六爷不必多礼。我是大夫,救人是天经地义的。六爷无需放在心上。”   “救命之恩大过天,如何能不放心上。只可惜,我如今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能为小姐做点什么来报答,实在有愧于心。”   看着周六爷这般,顾青竹无奈叹了口气,对他说道:   “六爷可还记得,你我有过一面之缘?”   周六爷一愣,随即点头:“我记得,小姐曾在崇敬侯府出现过一回,那时我在崇敬侯府做客,小姐亦然,我记得。小姐是伯爵之后,大家闺秀,竟能济世为怀,令人佩服。只不知,有句话当问不当问。”   “六爷请讲,没什么当问不当问的。”顾青竹看着这位周六爷,其实心中多少有些愧疚的,其实在贺绍景和祁暄斗法期间,最无辜的当属这位周六爷,他从头到尾,要么被祁暄利用,要么被贺绍景利用,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而这其中,多少也有一点她的推波助澜。所以顾青竹打定主意,只要这位周六爷能问出来,她就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告知他真相。   “不知小姐与崇敬侯府世子贺绍景可相熟?”   周六爷的问题让顾青竹一愣,随即摇头:“与他不过几面之缘,这人性情与我不投,并且不懂尊重,我对他敬而远之。”   “不错。此人心机深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瞒小姐说,我会落得如今下场,是因为贺绍景那厮的算计,他曾在我面前,提起过小姐,虽有欣赏之意,却无善待之心。绝非良人。”   周六爷的话说的极其诚恳,顾青竹心中颇为感动,犹豫片刻后,才将她与贺绍景提醒的那番话说出来:   “……就这样,我愿意是想用贺世子缠住祁世子,让他们都不要再纠缠于我,可是我没有想到,贺绍景的手段会那么卑劣,也算是我间接害了六爷你,若非我……”   顾青竹没说完,便被周六爷打断:“小姐莫要这么说,贺绍景会这么做,不是因为你的提醒,而是他本就存了这份狠心,他从没相信过我,与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欺骗,待我上钩之后,又利用我骗了我家主上……小姐出身名门,应当知道北阳侯谭靖宗吧。我便是出身北阳侯府,在谭靖宗身边待了十多年,这回受贺绍景的陷害,让谭靖宗彻底对我失去了信任,便是他派人追杀我的。”   周六爷与谭靖宗之间的恩恩怨怨,顾青竹多少知道一些,不管怎么说,都替周六爷觉得不值。   “待伤好之后,六爷有何打算?是要回西北吗?”   周六爷看着顾青竹,摇了摇头:“西北已无我的立足之地,谭靖宗不会放过我的。”   “六爷可有家人留在西北?”若是有家人在西北的话,那很可能会被谭靖宗抓起来威胁。   “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内子早早离我而去,我念她恩情,没有再娶,因此无儿无女。所以西北回不回去,都没什么不同。”周六爷提起内子时,神情落寞,看的顾青竹十分动容。   想必周六爷与他亡故的夫人,感情一定很好。这么想着,就这么问出来了,谁料周六爷的回答让顾青竹很意外:   “并不是很好。她在世时,我们总是吵架,谁也不服谁,我怨她强势,不懂照顾老爷们儿的面子,时常做些她不喜欢的事情惹她厌烦,可等到她突然走了以后,我才发觉,最离不开她的是我。回想往昔,从未让她跟着我过一天好日子,我心里那叫一个愧疚啊。”   顾青竹看着他,仿佛看到了祁暄,脱口问道:“那你至今不娶,就是因为愧疚吗?”   周六爷被顾青竹问的愣在那里,随即摇头,说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愧疚,但后来才发现,并不是。我已经习惯了她这个人,其他任何人在我眼里,全都不可能成为她,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夫妻之爱,但我敢肯定,绝非愧疚。一个人的愧疚持续不了多久,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说完之后,周六爷见顾青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不禁笑了:   “你这小姑娘家家,问我这些作甚,怪不好意思的。若是我和琴娘有孩子,大概比你都大了。可惜我没这个命啊。”   琴娘,便是他那个从未跟着他过过好日子的亡妻。   红渠的茶送过来,顾青竹抬头看她,见红渠的眼睛似乎有些红,刚要发问,红渠放下茶杯就抱着托盘跑了,衣袖差点把周六爷面前的茶杯给扫在地上,周六爷赶忙扶住,嘀咕了句:   “这丫头,毛毛躁躁的。不过却是个热心人。”   顾青竹笑笑,没有作答。   “这世上真的不是相处越久,就越信任的,有些萍水相逢的人,反而更能叫人体验冷暖。”周六爷有感而发,自己在北阳侯府为谭靖宗效忠了半辈子,临了却被人用一招反间计,害到如斯地步,可就是顾青竹这一面之缘的人,将他从垂死边缘拉了回来,又有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丫鬟在旁伺候,才让周六爷有了这样多的感想。   他是真的心寒了。从前他知道北阳侯府内部混乱不堪,真正办事的人少之又少,都在想着怎么踩在对方身上往上爬,若非念着侯爷的恩情,他早离府而去了,省得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平日里没有机会整治他也就罢了,可一旦让他们寻得机会,那便丝毫不顾这么多年的同僚之义,下手又狠又毒,势要将他置于死地才行。   心寒无主的周六爷就这么在仁恩堂留了下来,对外就说是堂里新招的护院,顾青竹给他办了在京的投靠文书,让他得以名正言顺的留下,不过也说明了,这文书只是个摆设,他若不想待了,随时可以离开。   顾青竹将自己的东西全都收拾出来,放在医馆里,仁恩堂后院就全都让给周六爷住了。   因为周六爷的身份特殊,顾青竹把他留下来的时候,曾经还担心过,那些想要他命的北阳侯府众人会不会查到仁恩堂来,继续追杀周六爷,但一直等到年底,那些人都没有出现过。   有一日顾青竹曾经将这件事提出来过,周六爷的答案让她惊讶不已:   “仁恩堂周围有人护着,那些人必然搜不到这里。”   这让顾青竹一下就想到了祁暄那晚与她说的,想要怎么处置周六爷之事,看来外面那些护着仁恩堂的人,便是祁暄派来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二更。   ps:想说两件事吧,第一件,就是男主耍流氓的事情,有很多读者不太能接受,但我想说,男主和女主,夫妻二十年,该做的事情一样都没少过,在祁暄的潜意识里,依旧把女主当做是他的妻子。所以才会对她那样。老公对老婆动心思,其实没啥大问题。下回我写纯情少男少女,就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当然也可以让他们一本正经的,可是那样就太沉重了,两人之间本来就有很深的怨念,要每回都消极争吵的话,两人关系只会越来越差。 第71章   又是一年新年。   腊月里, 仁恩堂就开始歇业,顾青竹想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陪陪陈氏, 早上替陈氏把脉, 陈氏就一直盯着顾青竹看。   “明年你十五了, 及笄之年,过了及笄, 就可以议亲了。”陈氏忽然对顾青竹这般开口,让顾青竹一愣后才笑道:   “祖母就这么急着赶我吗?”   陈氏笑了, 将顾青竹的手抓在手中轻拍两下:“不是祖母赶你,只是女大不中留, 留来留去留成仇。姑娘家总要嫁人的。”   顾青竹一叹,由衷道:“青竹不想嫁人, 想一直留在祖母身边。”   如果能一直留在陈氏身边敬孝,顾青竹觉得也没什么不好。但陈氏却如何答应:“真是孩子话。”   “才不是孩子话。是真心话。”顾青竹似真非真的对陈氏说, 看在陈氏眼中倒像是撒娇样, 心里欢喜,顾青竹起身对一旁吴嬷嬷说道:   “如今虽是冬日,但屋里的地龙不必烧的太热,祖母的腿疾虽说热些舒服,但冬日地龙太热的话, 对身子不好, 窗户也得常开,透透风。”   顾青竹的医术,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 不少人都知道,仁恩堂的小竹大夫给人看病,既有效又快速,若是遇上穷苦人家,药几乎都不怎么收钱,是个小善人。   陈氏有时候难得出门,也能听见一些门第不高的夫人提起,虽然她们都不知道仁恩堂的小竹大夫具体是谁,但提起来也是相当敬佩的。   吴嬷嬷应声,对顾青竹说:“二小姐,您真是太有本事了。老夫人的腿疾,您给施针近一年,都没怎么喝药,就已然好了不少,今年阴雨天的时候,老夫人都没有往年那么疼了。”   对于二小姐的医术,吴嬷嬷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但是现在却不得不信,困扰了老夫人好些年的腿疾,只要一到阴雨天就又痒又痛,难以忍受,但是今年年初开始,二小姐给老夫人施针,虽说有时还有些痒疼,但阴雨天确实好受许多,以往也有不少大夫来瞧,不过喝了好些药下肚都不见成效。   顾青竹蹲下身子,将陈氏腿上的针给收了,再替陈氏将小被褥盖上:   “这腿疾啊,必须要持之以恒的针灸,喝药只是辅助,驱寒用的,腿疾生成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经脉不通,针灸次数够了,经脉就自然能疏通些,通了就好受了。”   陈氏满意的看着她,顾青竹坐在她身旁,陈氏对顾青竹问:   “青竹啊,跟祖母说说,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明年祖母好好给你物色物色。”   倒不是陈氏着急,只不过不急不行,因为到了明年不仅是她,连秦氏都开始给青竹物色人家,可秦氏是什么样的人,陈氏是知道的,她能给青竹物色出什么好的,与其让秦氏胡来,不如她这把老骨头亲自出马,不敢说门第一定高,至少人品不好的在她这里就不能过关。   顾青竹懂陈氏的意思,顺从一笑:“但凭祖母做主。”   话虽这么说,但顾青竹知道,陈氏就算找了谁,也一定会征求她的意见,到时候她再看看,如果真是合适的人选,那她嫁了也无妨。   院子里有人来求见,吴嬷嬷出去应对,过了一会儿后,吴嬷嬷进来,对陈氏回禀:   “老夫人,是新夫人派人来的,说今年的年货已然准备的差不多,松鹤园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陈氏哼了一声:   “面子功夫罢了。我这儿想要的,她何时给我送来过?”   吴嬷嬷知道陈氏的意思了,出去传话。   顾青竹对陈氏问:“怎么,她还克扣祖母的用度不成?这怎么可以,祖母怎的不与我说呢,我让红渠置办琼华院,安常院的东西时,再给祖母置办一份便是。”   陈氏摇头:“不用不用,我这院子里的用度,本就是自己打理,从前你母亲在时也是这般,你继母是个小家子气,说是读书人,可品行摆在那里,有什么便宜都想往怀里藏,也就是你爹那个糊涂蛋受她蒙骗至今。不过我瞧着你爹他也该醒悟了。”   顾青竹听陈氏这样说,有些不明白:“祖母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爹的那点私产,也快被她给耗光了。这一年里,他们主院的开销已是能省则省,你爹嘴上说不在乎富贵,可他哪里知道,自己从未体会过贫穷,府里的存货勉强够秦氏给他对付了一年,所以暂时他还没有太多感觉,等明年开始,他就该知道难过了。”   陈氏这话说的不假,顾知远这个人生来富贵,忠平伯府有积富,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未曾过过苦日子,读书之后,越发清高,觉得他生来就是清雅高贵的,人品高洁,即便粗茶淡饭亦能安然自如,可他哪里知道,从小生在富贵窝,后来又取了同样富贵出身的沈氏,从前沈氏在时,对他的饮食起居,无微不至的照料,用的一切东西,全都是看起来简单,但实则精心搭配,就比如他的衣裳,看似素雅,但每一件衣裳用的线,无一不是金丝银线,暗绣满身,这样的衣裳虽然看起来质朴无华,实则更加耗费人力,价格自然不菲,他的墨,他的纸,他的熏香,就连他房里烘手的碳,那都是搭着香果烧制而成的。   顾知远到今天其实都没有知道,曾经有一个女人为他倾心打理后院,所有一切都井井有条,他以为自己能过清苦的日子,殊不知富贵堆里长成的人,如何知道真正的清苦是什么。   这一年,还有一些仓库里的存货供他使用,所以顾知远并不能有太大的察觉,等到明年开始,库里的一切用的都差不多了,他就该体验出不同来了。   *******   事实上,顾知远已经体验出了不同。   大年初一,他站在镜子前头,看着身上穿的这身衣裳,沈氏去世那年,他穿的时素服,去年他穿的是沈氏在时给他裁的新衣裳,今年穿的是秦氏给他裁的衣裳,这衣裳材质摸在手里,一看便知道是那种劣等的丝绸,通身上下,连个刺绣都没有,全是染色而成,所以衣裳看的就不是很挺,包括衣摆后也是。   这样的衣裳,只要他稍微坐下一会儿,那不是皱的上天了。   拧眉对身后给他穿衣裳的秦氏问道:“这衣裳是从哪里裁的,是从前用的那家裁缝吗?”   秦氏一愣,立刻回答:“是啊,就是红袖阁的。”   顾知远越看越觉得不对:“红袖阁的衣裳怎么不太像,他们的布料全都是满绣缎子,哪里来的这种软皮皮的东西,这穿出去也太……”   “哦,伯爷,衣服确实是红袖阁裁剪的,至于布料嘛,我瞧着就挺好,这多鲜亮,我特意给伯爷挑的颜色,衬的伯爷都年轻了好些岁呢。”   秦氏的话,并没有迷惑顾知远的审美,衣服是贴身之物,他穿在身上最能感受的出不同,这衣服,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廉价,他从小到大,就没穿过这么次的衣裳。   如何想不到,秦氏又在省钱了。目光落在秦氏身上,顾知远撩起她的一只衣袖在手里捏了捏,眉头就蹙了起来。   头也不回进了屏风,将衣裳团着脱下,仍在地上。   秦氏吓一跳,赶忙屏退了伺候的婢女,亲自上前将衣裳捡起:“伯爷这是怎么了?”   顾知远不理不睬,将身上衣服除下以后,从衣柜里拿出他往昔的衣裳,重新换上。看着秦氏手里的那团,顾知远的心里就开始升起一团怒火。   正巧,顾玉瑶和顾衡之来跟他们拜年,掀开房门帘子,进来三个华衣美服的孩子,顾玉瑶穿的是花哨富贵的蜀锦,顾衡之穿的是缂丝,就连小小的宁之,穿的都华美精致。   人看着自己的孩子穿的漂亮,心里头都是高兴的,可顾知远现在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们穿金戴银,倒叫他这个父亲穿那等次货。   若不是年初一,不宜发怒,顾知远真想当着秦氏的面儿,把那件劣质衣裳用剪子剪碎了。   不理孩子们的拜年贺词,顾知远越过她们,掀开帘子就出去了。   顾玉瑶和顾衡之不解,顾玉瑶对秦氏问:“娘,爹他怎么了?”   秦氏对着顾知远里去的门帘嗤笑一声:“怎么了?嫌弃了呗,你们爹呀,就是出小钱要大用,每年过年只肯给我出那么一点点银两,我里里外外要顾及到,那点银子不够不说,我自己还得倒贴,他倒是大爷,张口就要那最贵的最好的,也不想想自己出了几个钱。”   秦氏的话,传到门帘外。   顾知远先前出去了才想起来自己的东西没拿,回身后没想到就听见秦氏与孩子们说这样的话。顾知远气的直咬牙,拳头都捏起来了。   王嫂子在顾知远身后行礼:“伯爷新年吉祥。”   顾知远回头看了看她,王嫂子笑的谄媚,倒是不起身,若是从前,正月初一谁来拜年,他都会赏,可今天,看着这秦氏的人,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东西不拿了,气的甩开衣袍就走。   走下台阶的时候,秦氏才从帘子后走出,对王嫂子问:   “伯爷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王嫂子没要到赏钱,心里正犯嘀咕,回答慢了些,秦氏心里又气又急,伸手就在她脸上给了一巴掌,把王嫂子给打蒙圈儿了。   “没用的狗奴婢!” 第72章   一大早就有不少人聚集在门口, 每年年初一,顾家都会给府里上下发放银钱或东西, 为人奴婢者, 家中大多贫困, 往昔过年时能拿到两个月的分例,再不济去年, 也拿了一袋陈谷子,虽说一袋陈谷子, 好些人都看不上眼,可能拿总比什么都没有强。管家曾明示暗示过大家, 今年没有东西。   可人就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 便宜占惯了,一下子让他们放弃这到手的便宜, 却怎么都不能, 所以不少人一早还是聚集在顾家门前,看能不能有点例外,万一主子想明白了要发什么,他们也好冲在前头领不是。   当顾知远从陈氏那里请安出来,打算带着孩子们去安国公府和荣安侯府去给两府老人家拜年, 拜完年还得立刻回来, 也有人上门给陈氏拜年。顾衡之,顾青竹和顾青学跟在其后,顾玉瑶早两天就去了荣安侯府做客, 宋锦如邀她前往的,所以今天没有和顾家人一起。   一打开们,看见黑压压的人群,让大家着实吓了一跳。   管家立刻上前驱赶那些人:“去去去,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跟你们说了,今年什么都没有吗?”   管家的话并没有让那些人放弃,纷纷跪下给顾知远行礼:   “伯爷新年吉祥,这每年都有的东西,怎么今年就突然没有了呢。”   都是些田庄的人,平日里不怎么进顾家大门,今年秦氏提早就吩咐了,不许这些庄稼汉进门要东西,来了就给打走,没想到还是给顾知远遇上了。   顾知远蹙眉对管家问:   “怎么,今年什么都没发给他们?”   顾知远看着门前这阵仗,哪里还会不懂是什么回事,定是秦氏所为,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哪里好这样说,只能装作不知情。   可那些村夫听了这话,以为还有希望,磕头磕的越发响亮,虽然听起来是在恭贺新禧,可混乱一片,不仔细听还以为这些人在哀嚎什么东西呢。   周围邻里,已然有门房出来探究竟了。   顾知远不厌其烦,顾衡之看在眼中,想为父亲分忧,说到底,这些人今年会聚集再此,也是因为他母亲没有将银钱发放到位,若是不解决的话,父亲定会将罪责怪到母亲是身上,但若他把人全都赶走了,父亲总要念及他的好,然后宽释母亲的不足。   上前怒喝一声:   “全都闭嘴!今儿什么日子,一个个的跟个乞丐似的上门讨东西,难不成顾家一年里,没给你们发放分例吗?全都给我起来,滚回庄子里去。”   顾衡之这一段怒吼,那是威势十足,将他忠平伯府嫡长子的气势尽然显现出来。   可那些庄头也不是吃素的,大过年的来拜年,却被主家说是乞丐,是个有血性的人都会受不了的。愤而起身,指着顾衡之怒道:   “大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好心好意上门给老夫人,老爷和夫人拜年,竟被大公子说成是乞丐,我们这里的人,全都是在顾家做了好些个年头的老人,大公子不尊重我们也就罢了,还用这等侮辱之言辱骂我们,纵然我们是顾家的奴仆,却也没有这等欺负人的。”   其实,顾衡之的威风若摆在平时,这么一耍,这些人没有不怕的,毕竟明年还打算在顾家干活儿,可现在不同,今儿是年初一,凭白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指责是乞丐,一年之计最关键的就是个头,如今头里被人这样骂了,哪里能罢休,再加上门外这么多人在,法不责众,他们就是闹,也是集体一起闹的,将来就是老爷怪罪,不会怪罪到哪一个人身上。   所以,待顾衡之骂完之后,庄头们就群起而攻之,一人一句,就把顾衡之的话给压得死死的,眼看情势就要失控。   顾知远见到此情此景,想上前说两句,可是那些庄头们激动起来,根本不听他说,他又豁不开颜面跟他们大吼。而顾衡之也没想到自己的话居然会引起这么多反抗情绪,一时无措,不敢再上前说话,生怕遭殃。   顾青学的衣袖被顾青竹拉扯一番,顾青竹把两只沉甸甸的袋子塞进顾青学手中,顾青学一愣,顾青竹对他比了个眼神,他就明白了。   掂量着袋子里的东西,走到顾知远身旁,用最大的声音大吼了一声:   “都别说了!听我说!”   他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很是亮堂,那些庄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憋着一肚子气,拢着袖子蹲了下来,不知道大公子发威以后,四公子又将说点什么触霉头的话来。   顾青学的声音在顾家门前响起:   “诸位莫急莫气,我大哥心直口快,实则无心伤人,我这个做弟弟的,代他向诸位说句‘对不住’,诸位在顾家劳苦功高,理应得到你们应得的,今年家姐原准备了些给别府弟弟妹妹的金角银豆,若是诸位不嫌弃,每人到我这里来领个两颗回去,也算是顾家对诸位的一片心意。”   顾青学这番话既保全了顾衡之和顾家的颜面,又让那些庄头感受到了意外之喜。   纷纷站起身来,却都不敢上前,犹豫一阵儿,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庄头试着走到顾青学身前,顾青学从袋子里拿出三颗递到那庄头手心,庄头看着手里这一颗金的,两颗银的豆子,掂量一番后,就立刻对顾青学和其后的顾知远,顾青竹道谢行礼。   “多谢四公子,多谢伯爷,多谢二小姐,是真金,是真金!”   那庄头一开声,所有人都沸腾了,自发排队等着领,每个领到豆子的人,全都对顾知远和顾青竹说一样的吉祥话儿,完全没有先前的剑拔弩张,拼命讨债的样子,顾家门前一派祥和气氛。   来了上百人,两袋子金银豆子没发完,顾青学又将豆子全然交到了管家福伯手中,对福伯道:   “剩下的去交给账房,府里人还没发到,让他们都到账房领去,就说这是伯爷给大家的一片心意,让大家来年继续帮衬着。”   福伯愣愣的看向顾知远和顾青竹,然后颇为感动的对顾青学道谢:   “多谢四公子,多谢伯爷,多谢二小姐。”   其实今年就因为这分例的事情,府里已经闹了好些时候,这些庄头反正都在庄子里做活儿,不用在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豁的出去闹,府里的就只能憋闷在心,谁也不敢真的去说什么,真是没想到,二小姐和四公子会这么大手笔,果然有先夫人之风啊。   说到这里,福伯泪眼婆娑,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清清楚楚的知道先头夫人对下人有多好。新夫人扶正之后,账房也是苦不堪言,入不敷出,新夫人不想着怎么为府里增加收益,还成天要账房支银子供她花销,钱大多都用在她自己身上,府里乃至于伯爷那儿用的都极少,去年一年还有些前年的存货在库里,可今年呢,今年好些东西都已经不买不行了,到时候想要新夫人批准,还不知要怎么费劲呢。   庄头们拿了金银豆子,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顾知远暗自松了口气,顾衡之却觉得面子丢尽了,对顾青学酸溜溜的说道:   “二妹和四弟好大的手笔,可这些人都是些贪得无厌的,今年你们给了,明年可还得冲你们伸手要去,我看你们能给几年。”   顾衡之这拈酸吃醋的话听在顾知远耳中,越发不满:   “你闭嘴吧。还不是因为你母亲办事不利,这些人才会在新新年头上找上门来要债,你母亲若是安排好了,又怎会有这等倒霉事?今日多亏了青竹和青学早有准备,要不然,人家还以为这大年初一有人到府上要债来呢。”   说完这些,顾知远就下了台阶,小厮将马牵过来,顾衡之上前扶他上马:“父亲,我扶您……”   顾知远自己踩在脚蹬上,一个翻身就上了马,对顾衡之递去一抹嫌弃的眼神,这对于顾衡之而言,还是头一回,就算从前他是庶子,顾知远对他也没有这样嫌弃过。   低着头往旁边顾青学瞪了一眼,顾衡之也跑到另一边,翻身上了马。   顾青学扶着顾青竹去马车,顾青竹上马车的时候,顾青学往对门看了看,奇道:   “咦,对门似乎有人家住了。”   顾青竹顺着顾青学说的方向看去,果然,顾家对面的一座大宅,常年都是大门紧闭,以前住的是一户富贾,搬走以后,宅子就空了下来,如今中门打开,还有些仆人在往里搬进搬出的,门口还挂着两只崭新打灯笼。   “难不成是那户商家回来过年了?”顾青学纳闷的说。   “行了,别管人家了。快上马去,父亲还等着你呢。”顾青竹对顾青学提醒。   说完之后,她就直接上了马车,顾青学也赶忙上马,顾家的车队才渐渐使出安平巷,往安国公府去。而顾家对面那户人家依旧忙里忙外,管家从里面走出,指挥众人搬东西:   “都麻利着点儿啊,东西拿好了,要是摔了一样,你们小命儿都赔不起。快快快,说你呢,麻溜着啊。世子就要来了。”   在那些忙里忙外的仆人们身上,不起眼的衣摆角落上写着一个赫赫的‘祁’字。 第73章   顾知远带着孩子们转了一圈, 给老一辈儿的都拜了年,一路上脸色都不太好, 去了别人家与人寒暄也没有往年利索, 心里明显装着事情。   顾青竹倒是自在, 坐在马车里,看着街上满地残红, 昨天晚上鞭炮声响了一夜,地上街上全是被炸开的碎红纸, 一阵寒风卷来,红纸飘上天, 硫磺味特别浓,别有一番过年的气息。   顾家的车队进入安平巷, 几匹马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顾知远眉头蹙起, 只觉得今天实在太倒霉了, 一早上的衣服让他很不满意,出门遇上那些要债的庄头,去拜访人家,也没受到什么礼遇,回来路上还遇到这么几匹快马。   那几匹马在顾家对面的宅子门前停住, 里面立刻出来两队下人迎接, 顾家的车队到了门口,顾知远正在纳闷对门什么时候排场这么大了,定睛一看, 从马上下来的竟然是武安侯世子祁暄。   祁暄从马上翻身而下,似乎寻常往顾家车队瞥了一眼,对上顾知远的目光,原本是要往宅子里去的祁暄,调转脚跟,往顾家车队走来。   顾知远赶忙翻身下马,祁暄过来抱拳贺喜:“先前没注意,竟是伯爷,顾家也住在安平巷?”   “哦,是。”顾知远赶忙回礼,祁暄虽然年纪小,不过他身份高,武安侯府又是万众瞩目的门第,所以由不得顾知远不客气。   “这便是我府。世子这是……”   顾知远见祁暄要进顾家对门的宅子,实在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祁暄将马鞭交给一个躬身二来的管事,说道:“嗨,我嫌府里规矩多,就托人在安平巷买了一处宅院,据说从前是个富贾商家住的,里头还算精致,我偶尔来这儿住住,避避清闲,伯爷可别笑话我。”   祁暄对顾知远说话很客气,也很爽直,让顾知远毛躁了半天的心稍稍的平复下来。   顾青竹在车厢里,听见祁暄的声音,一开始还以为听错了,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居然真的是他,先前他们离府时,看到那些仆人们在搬进搬出,她就是用脚趾头想也想不到,居然是祁暄。   祁暄眼睛尖,在顾青竹掀帘子那一刻就看到她了,不动声色的对她挑了挑右边的眉毛,吓得顾青竹赶忙把窗帘子放下,免得被顾知远瞧出端倪。   祁暄跟顾知远寒暄几句,顾知远客套的邀他入府用团圆饭,原只是客气的提一句,毕竟在家门口遇见了,但是他也明白,武安侯世子是什么身份,不可能真的随他入府用饭,提了就是为了等他拒绝的。   谁知祁暄来了这么一句:“哎哟,伯爷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我刚到宅子里,礼物也没备上,要不伯爷先回,待会儿我再上门叨扰,正好拜见一下老夫人。”   顾知远受宠若惊的看着祁暄,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愣愣的回应:“啊啊,是是。那我们恭候世子大驾。”   祁暄很干脆,说完之后,便不做任何停留,目不斜视转身进了忠平伯府对面的那所大宅。   留下顾家一行人对着那关上的大门干瞪眼,全都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顾衡之凑到顾知远身旁轻问:“爹,真是太巧了,武安侯世子居然住到了我们家对面。”   正宗的门对门,隔着条街。这要今后邻里关系处好了,武安侯世子能在其他勋贵们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就算不美言,只要不避讳与他来往,其他勋贵子弟看在眼中,自然也就会给他这个面子了。所以,顾衡之觉得这位世子搬过来的时机可真及时。   顾知远也觉得像是天上掉了馅儿饼,同时又满心忧虑,今后出门说话,得更加注意才行了。   顾青学扶着顾青竹下马车,问道:“姐,你手怎么这么冷?马车里又没风。”   顾青竹看了看他:“许是没拿手炉吧,我冬天就这样。”   到了门房,所有下人全都走出来,在顾知远他们进门时,齐齐对顾知远跪下磕头谢恩,然后是二小姐,四公子,看来他们都已经分到金银豆子了。唯独对大公子顾衡之,下人们像是有心忽略一般,提也不提一声,这让顾衡之很是恼火,等顾知远他们全都进了门,他进门前,扬起马鞭,佯装要打为首的门房老刘,看老刘一惊,才嗤笑着进门。   娘说的真对,这些下人有奶便是娘,谁给他们钱,他们那骨头就软的跟什么似的。真小人也。   ****   因为武安侯世子待会儿要造访,所以顾知远回府之后,就去了松鹤园,秦氏从顾衡之那儿得知这件事,也上赶着往松鹤园去,对顾知远欣喜道:   “伯爷,武安侯世子真的搬到咱们对门儿了吗?待会儿他要过来?那咱们可得好好的准备准备。”   顾知远对她一肚子气,现在却不能发作,见她那趋炎附势的样子,心中多有不爽,冷道:   “你能准备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秦氏热脸贴了个冷腚,脸上笑容僵了,自然不会上赶着自讨没趣,安安静静退到一边去了。   松鹤园里摆了几十样点心,丫鬟们严正以待,顾青竹实在不想看见祁暄,便对陈氏说自己有些不舒服,要回房歇息,陈氏关切的很,问了很多,还小题大做的要给顾青竹请大夫来看病,弄得顾青竹有些无奈:   “真不用,我自己就是大夫。”   “那怎么可以,身子可马虎不得。”陈氏的热情让顾青竹有些吃不消,干脆歇了回去的心思:“呃,算了,我好像也不是很疼。”   “不疼就留在这儿,就在我身边。”   陈氏拍着顾青竹的手,警告的看了她一眼,至此顾青竹才有些明白陈氏的想法,看来陈氏是真的有心要给她物色对象了,可这个无论如何也不该是祁暄啊。   陈氏看着自家孙女,伸手给她理了理发鬓,多漂亮的小姑娘,可惜命苦,若是能有一桩好姻缘的话,将来就算她走了,也能放心。   武安侯府这么高的门第,陈氏倒是没怎么肖想,不过,今年的好运,可以从今天开始嘛,武安侯世子看不中青竹也没事儿,将来这种场面见多了,青竹的表现只会越来越大方,能够获得好人家垂青的机会也越多。   陈氏的这一番苦心,顾青竹虽然有些明白,但实际心里却五味陈杂的。   外头门房来报,武安侯世子祁暄携礼上门拜见老夫人与伯爷。   顾衡之主动要求出去迎接,将祁暄领到了松鹤园里,众人才正面看清了这位武安侯世子的真面貌。   那可真叫一个俊朗如玉,相貌堂堂,身量极高,穿着一身玄色圆领直缀,头戴乌沙冠,玉缀其间,行走如风,龙章凤姿,器宇轩昂,他五官亦十分出色,修眉俊目,鬼斧神工,举手投足皆是一股少有的男儿之气,如出鞘的刀刃,沉而有锋。   这样的祁暄进门,让顾家上下全都感受到了一种‘蓬荜生辉’的感觉,连老夫人这样挑剔的人,都不禁为武安侯世子的风采所惊。   屋子里这么多人,也就只有顾青竹稍微理智一点,她站在陈氏身边,眉目冷凝盯着这个故意搞得这么华丽出场的男人,暗自担心他今天就开口要她,顾青竹相信,只要祁暄开口,顾知远就没有不同意的,而陈氏,最多也只会询问一下她的意见,如果她不同意,陈氏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说服她同意。   毕竟在所有人眼中,祁暄可是全京城首屈一指的黄金单身汉。想要嫁给他的女生,不说一万也有八千。   “晚辈祁暄给老夫人请安,祝愿老夫人新年吉祥,万事如意。这两株千年参是年前家父从北方参王那儿购得的,送了几株入宫,留了几株在家里给我祖母,剩下两株都被我给拿来了,正好借花献佛,献给老夫人,愿老夫人如松如柏,身体康健。”   祁暄舌灿莲花,对陈氏做足了晚辈的姿态,有些客气过头,可别人有说不得什么,因为顾家也就只有陈氏这么一位老人家在,祁暄敬重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祁暄身后李茂贞将两株人参递到吴嬷嬷面前,吴嬷嬷深知这礼品贵重,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该收还是不该收,别说吴嬷嬷了,就是陈氏也有点发懵,武安侯世子也太客气了,一见面就送这么重的礼。把她和宫中贵人与他的祖母相提并论,真是令人受宠若惊。   虽然有点担心,但这样的厚礼,人家既然送到面前,若是不收,岂非博了后生的颜面,陈氏做主对吴嬷嬷抬手,吴嬷嬷才敢从李茂贞手里接过那贵重的参盒。   “世子太客气了,这么重的礼,实在无以为报。”   祁暄一派爽朗:“老夫人不必客气,原不该就这么点礼,只是我初初搬至对面,事前并不知晓忠平伯府在此,若早知道,定会多准备些礼品上门拜会老夫人的。”   秦氏在旁听得目瞪口呆,两株千年人参,市值至少得十万两银,这武安侯世子,居然说送就送了,若是送给其他高门老夫人,也就算了,可送给陈氏这个老伯爷死后才封的二品诰命,也实在大手笔,是武安侯世子太大方,还是武安侯府真的富贵到如此地步,两株千年人参,根本就是寻常之礼? 第74章   祁暄被顾知远亲自请了入座, 到现在顾知远都觉得有些云里雾里, 武安侯世子居然就这样坐在他的府中,并且与他亲切交谈,毫无架子,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放眼整个京城里,有多少人想要结交这位,却始终不得其法,没有机会。   顾青竹看着与自己父亲说话中的祁暄,心中十分焦躁, 生怕祁暄说着说着就偏离话题, 顾家人的性格, 顾青竹太知道了,只要祁暄开口, 顾知远就没有不同意的时候,别说一个女儿的终身幸福了,再值钱的东西他也能送出手。   想着想着, 顾青竹心中烦躁,手里的杯盖不自知的重重盖上, 却没想到发出了很突兀的声音, 让正在说话的顾知远和祁暄都往她看去, 顾青竹见状, 不禁尴尬一笑:“对,对不起,我没注意。”   祁暄心里憋着笑, 面上却毫无波动,自然而然的跟顾青竹说话:“无妨。顾小姐新年好。”   顾青竹勉力笑了笑,将茶杯放在旁边,起身给祁暄行了个客气的福礼,祁暄暗爽在心,往外看看时辰,对估值远道:   “今日上门叨扰,有劳忠平伯招待,我那宅子里还有些事儿忙,便不打扰了。”   “这,留下吃顿便饭,我已让厨房准备着了。”顾知远客套的说。   祁暄却是坚持:“多谢伯爷美意,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   说完后,祁暄便到陈氏面前对陈氏拱手行晚辈礼:“老夫人,今日多谢款待,宅子里有事,便先回了。”再往顾青竹看去一眼:“顾小姐,再会。”   顾青竹巴不得他赶紧走,闻言起身:“世子慢走。”   祁暄执意要走,顾知远想留也留不住,秦氏从旁以女主人的姿态开口:“世子,还是留下来用一顿便饭吧,厨房里已经快准备好了,反正您在宅子里,也是要吃饭的嘛。”   祁暄看了她一眼,礼貌拒绝:“多谢美意,不必了。”   顾知远一叹,遗憾道:“那我送世子吧。”   两人离开松鹤园以后,秦氏仍站在门口盯着祁暄里去的背影看了又看,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身坐下,想起来什么事,对顾衡之低声问道:“你妹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顾衡之回道:“妹妹乐不思蜀,跟锦如表妹约了要去拜访绿荷县主。”   秦氏只好遗憾,往顾青竹那儿看了一眼,祁暄走后,顾青竹倒是整个人都自如了,陈氏见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但笑不语。   等顾知远和秦氏她们都离开之后,陈氏才把顾青竹叫道身边,问道:   “竹丫头,你觉得武安侯世子如何啊?”   顾青竹一愣:“祖母为何这么问。”   陈氏笑的慈祥:“不为何,就是问一问嘛,你且与我说便是。”   作为过来人,顾青竹怎会不知陈氏这么问的意思,直接说明:   “祖母,您就别消遣我了。人家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虽说我马上到年纪了,可您也不能看见个适龄小伙子就逗我玩儿啊。”   陈氏和吴嬷嬷都被顾青竹的话给逗笑了,陈氏笑着叹了口气:“唉,只怪咱们家门第不高,攀不上武安侯府,要不然那位世子可真是挺好的,谦逊礼貌,相貌堂堂,在京城公子里怎么也能是数一数二的。不知今后谁家姑娘能嫁给那么好的少年郎。”   顾青竹看着自家祖母一副‘可惜不是你’的神情,心里不禁嘀咕,祖母看人真不准,她上一世嫁给祁暄之前,跟陈氏想法一样,可真的嫁过去之后,才发觉天差地远。   “唉,你要我别逗你玩儿,你又不肯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我知道你主意大,这事儿看的清,可我到底是你祖母,这么大岁数,看人肯定比你准些,多个选择而已。”   陈氏劝说顾青竹。   顾青竹犹豫片刻,想想陈氏说的也对,她的婚事如果有陈氏插手的话,秦氏那儿总要顾忌些的。   “我不想找高门大户的人家,规矩太多,我受不了。门第无所谓,只要人上进,懂礼数,有担当,家中长辈讲理开明就够了。”   “就这些要求?”陈氏觉得自家孙女的要求也太低了。   顾青竹坚定点头:“嗯,就这要求,其他都是虚名,无所谓的。”   看她这一副平平淡淡,心如止水的样子,陈氏不禁笑了:“就你这要求,那能挑的人就多了。”   “哪里多,单就人上进,懂礼数这一点就很难遇到了。”顾青竹说的是实话,陈氏也听得明白。   “是啊,一个人不能光看外表,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都是好的,要看人后,看他能否担事儿,若是外强中干,遇事儿就躲,这可不行。”   祖孙俩算是初步达成了共识,可陈氏这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若是自家的门第再高些,若是她能有用些,青竹这么好的姑娘,何愁攀不上武安侯府那样的门第呢。   ******   祁暄走后,顾知远便开始应付其他上门的亲戚,一阵忙活,到了傍晚的时候,顾知远去了松鹤园陪陈氏说话,秦氏寻了个要准备晚饭的由头,回西芩园透透气。   让顾衡之去把顾玉瑶从荣安侯府接回来,顾玉瑶似乎还没玩儿够,回来之后,对秦氏就摆脸子,秦氏见她如此,问道:   “怎么的,过年你还想一直在人家家里吗?就是你姑母不说,宋家人也会说你的。”   顾玉瑶嘟着嘴:“可娘也不用让哥哥去接我,我原本可以出去玩耍,哪怕明天一早回来,这下他们去了,独独缺了我。二公子又该说我扫兴了。”   秦氏一听,问道:“怎么,二公子也在?”   顾玉瑶似乎不愿与秦氏谈这个话题,不耐烦的摆摆手:“哎呀,娘您让我这么着急回来到底是为什么呀。我年前都跟老夫人说好了的,在锦如家玩耍几日。”   “我把你叫回来是想告诉你,今儿武安侯世子来咱们府里了,你没见着,太可惜了。”   顾玉瑶听秦氏提起武安侯世子,倒是来了些兴趣:“他来做什么?”面上一紧:“不会是看上顾青竹了吧?娘,这可不行,顾青竹她什么呀?”   秦氏见顾玉瑶这么反应激烈,不禁好笑:“你急什么。顾青竹的身份想攀上武安侯世子,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命。武安侯世子将咱们府对面的宅子买下来做私宅,今儿在大门口遇见了你爹他们,你爹邀他上门小坐,他就来了,说是邻里相亲,一出手就是两根千年人参。你是没看见顾青竹那双眼睛,看武安侯世子都看直了,不过,武安侯世子生的确实不错,人中龙凤啊,早知道有这际遇发展,我就不急着给你定贺家了。”   崇敬侯府虽然门第也高,但比起武安侯府还是差的远呢。   这些话,若是从前说给顾玉瑶听,她定能感同身受,可是今天,顾玉瑶非但没有附和,还意兴阑珊的,秦氏见状,轻轻推了她一下:   “想什么呢?我与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顾玉瑶努了努嘴:“听到了。可娘您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我都订了亲了,是贺家的人了,别人再好我还能肖想去啊?只要不是顾青竹被祁世子看上了就好。”   “哼,她倒是想被看上,今儿世子在的时候,她那想要引起世子主意的德行,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无端端的碰杯子,她那么沉稳的人,若非故意,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秦氏的话让顾玉瑶十分忧虑:“娘,您可得看着点。顾青竹那张脸生的就是狐媚子样,若真让她走了运,攀上祁世子,那我嫁去贺家就没意义了。”   “你担心什么,不可能的事儿……”秦氏说完,顾玉瑶仍不放心:“怎么不可能,您从前也没想到,祁世子有一天会住到咱们对门儿去啊。我觉得,您还是快些给顾青竹随便物色个人家,免得她成天野心大的勾搭人。”   秦氏看着顾玉瑶,总觉得女儿的反应太过激烈了,随口问道: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脾气那么大呢。谁都跟欠了你的钱似的,招惹你了?”   顾玉瑶知道自己说的太急,低下头把弄自己腰间的宫绦,抬头见秦氏还在疑惑的看她,顾玉瑶才无奈说道:   “哎呀,还不是锦如嘛。我和她有些矛盾,哥哥去接我之前,才和她吵了两句嘴,心里憋闷着呢。娘您就别担心了。”   秦氏是知道宋锦如的脾性的,自高自大的狂妄大小姐,跟玉瑶一起玩耍时,也总要占个上风,不肯妥协认输,偏偏玉瑶还特别喜欢与她一起玩耍,过年都不愿分开。   “你且冷她两日,过两日便好了。”秦氏给她出谋划策。   顾玉瑶继续心不在焉的点头:“我知道了娘,那顾青竹的事儿……”末了,顾玉瑶还是不忘提醒秦氏这件事情。   秦氏应声:“让你放心你就放心,等过了正月,我就让你舅妈去物色些人选来。”   顾玉瑶一听,乐了:“让舅妈去物色人选,那敢情好啊。一定得给顾青竹物色个好的才行。”   顾玉瑶有个泼妇似的舅母,爱贪便宜,她那种眼界物色的人能有几个是好的?想起这些,顾玉瑶郁闷的心情就忽然开朗起来。仿佛只要顾青竹嫁的不好,她就能获得莫大的满足似的。 第75章   顾青学跟着顾青竹回到琼华院, 半躺在顾青竹的软塌上, 看着顾青竹将矮桌上的账本给翻开,正要打算盘算账,顾青学按着算盘, 没让顾青竹做。   “姐,大过年的,咱们说说话,就别忙了。”   顾青学对顾青竹这般笑言,顾青竹看着他, 放下账本:“说什么呀。说来说去我就该说到明年春天你们书院的试题, 你不是不愿与我说这些嘛。”   顾青学虽然自己在用功, 却不想被人逼得太紧,闻言坐直了身体道:   “姐, 提到这个,上回你知道我那状元师兄为何会帮我吗?”   顾青竹眉眼一动:“什么为何会帮你,你不是说他与你是同门师兄弟吗?互相帮助来的。”   “哪儿啊。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这样, 可我和师兄学了几回后才听说了一些,师兄告诉我, 他是帮了武安侯世子祁暄的忙。你说, 武安侯世子为什么要让师兄教我?我和他就见过两三回, 说的话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他图的什么呢?”   这份疑惑困惑顾青学已经好几天了,一直没找着机会说,也不敢将这告诉父亲知道, 总觉得不宜将武安侯世子私下找状元郎帮他补习的事情闹大,毕竟……   顾青竹见顾青学盯着自己看,故作镇定:“你盯着我做什么?”   顾青学靠过去:“姐,你真不知道为什么?那武安侯世子今天怎么会到咱家来?还送了祖母那么一份大礼,你可别以为我年纪小不懂,他存了什么心思,我总能看出来一些的。”   顾青竹听他越说越离谱,拿起一本账本就敲在顾青学头上:“你懂什么懂?这么聪明,也没见你把心思花在读书上啊。”   凭白被姐姐打了一记,顾青学仍不学乖:“你怎么知道我没花心思读书,我门先生说了,今年的秋试,我考个童生不成问题,就是名次前后的事儿吧。不过这事儿你先别跟父亲说,我没告诉他,他一门心思的想要培养大哥,可大哥自从跟严公子那帮人混在一起之后,读书就越发懈怠了,今年的秋试还不知道能不能参加呢。”   顾青竹怎会不知顾衡之是什么样的人,他会有心读书才怪了。读书对于秦氏和她的孩子们而言,只不过是通往富贵门的一个手段,等到一旦摸到富贵之后,这读书就变得没他们的交际重要,这可能是他们秦家的通病,看似读书人家出来的,清高自傲,骨子里却爱财如命,为了钱什么都能做。   “你别管他怎么样,你把你自己管好就成。”顾青竹教导弟弟。   顾青学很是受教,自从他自己想明白事情,不再叛逆以后,确实很努力的想要改变现状,当然也看分明了他们姐弟今后的尴尬处境,说什么他也得快些强大起来,这样姐姐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我不管他。他跟我借钱,我就两个字‘没有’,真不知道他们那帮公子哥儿出去吃饭喝酒,怎么要花那么多些钱。人外面都说他是个冤大头,就他自己不知道,还打肿脸充胖子,真以为那帮人是敬他的才华呢。”   “他如何,你自看在眼中,背后论人非君子,在家里与我说不打紧,到外面可别露了风,凭白给自己招麻烦。”顾青竹吃过那种暗亏,不想弟弟受牵连。   “我知道,姐,在外面我不会说的。咱还是继续说说武安侯世子的事情吧,他……”   顾青学是打破砂锅问到底,非要从顾青竹这里问出什么所以然来,弄得顾青竹这一个年过的都不是很爽快。   初五是仁恩堂开张的日子,周六爷住在后院,昀生和良甫两人每天给他送团子,饺子等各种年货,还邀请他去他们家中做客,所以,周六爷虽是一个人,但这个年过的也不算寂寞。   正月初五,铺子开张放炮仗,迎财神,但医馆不同于别的铺子,炮仗什么的就能免则免了,顾青竹和周六爷泡了一壶热茶,坐在医馆大堂里下棋,谁能想到,武艺超群的周六爷,下起棋来也是一把好手,并且还比较痴迷。   红渠端着一簸箩的年糕走进医馆,在医馆外头,就嚷嚷起来:“公子,隔壁的张婶儿送了咱们年糕呢,中午咱们蒸年糕吃吧。年糕蘸红糖,可好……咦,你是干什么的?鬼鬼祟祟?”   红渠话没说完,就在医馆门口瞧见一个探头探脑的人,她一出声,昀生和良甫就出去观望了,过了一会儿,就给押了一个脸涨的通红的少年公子进来。   顾青竹抬头一看,居然是陆延卿那小子,自从去年上元节之后,这小子就突然消失了,顾青竹以为这小子是知道她这儿无望,所以就对她失去兴趣了呢。   放下棋子,对有些局促的陆延卿道:“陆小公子,您这出没还得看日子,看时辰?每年就正月里有空是吗?”   陆延卿哪里听不出来顾青竹奚落他,心中不觉有些气,抿着唇扭捏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   “你,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顾青竹没把他放在心上,并不想与他说什么,可那小子说不动就想直接上手,可手刚要碰到顾青竹的胳膊,就被周六爷一个棋子给打在手背上,硬生生把他的手给打退了。   陆延卿捧着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顾青竹见状,到底有些于心不忍,将棋子放入棋盒,对周六爷说了句:“六爷稍待,我去去就来。”   周六爷以眼神询问她,顾青竹暗自摇头,表示陆延卿没有威胁,周六爷这才放顾青竹与陆延卿出去。   两人在门外站定,顾青竹双手抱胸问:“说吧。什么事儿。”   陆延卿低着头,近一年不见,他身量似乎高了些,眉眼也稍稍长开,没有了从前的稚气,顾青竹瞪了半天,也没见他说话,不耐烦,就要进去,却被陆延卿挡住了路:   “别走,我这还没说呢。”   顾青竹忍耐住:“那你倒是说呀。打哑谜我能知道你想说什么吗?”   “我要成亲了。”陆延卿突然开口。声音很大,周围路过的人都往他侧目而来,远处看就是两个少年郎在说话。   顾青竹摸了摸耳朵:“这么大声做什么,成亲了不起啊。”   陆延卿看着顾青竹的反应,似乎有点不敢相信:“我说……我要成亲了。你,你就这反应吗?”   继续摊手:“我该要有什么反应?礼金吗?成啊,到时候你给我发帖子,我给你包一份大礼送去。”   顾青竹爽快的回答让陆延卿很是受伤,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顾青竹:“你对我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意思吗?我真是看错人了。以为你是个有情有义的,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无情。”   对于这小少年的碎碎念,顾青竹哭笑不得:“我怎么就无情了?我与你总共见了就十几面吧,是不是?我救了你的腿,你给我送了几天吃食和礼物,你请我去上元节玩儿,我也谢过你了。那之后你不知踪影,现在突然出来跟我说要成亲,我都没说你不地道,还承诺要给你一份大礼,我哪儿无情了?”   陆延卿被顾青竹说的仿佛要哭,委屈巴巴的。   “我就知道你在气我一年不来找你。可,可那也不是我不想来。是,是他不让我来。”   顾青竹眯着眼问:“他?谁?”   陆延卿抬手指了个方向:“还能有谁,他祁暄呀!仗着自己的身份,拦着我与你见面,教训我一顿不说,我回回靠近朱雀街,都能被他的人给打回去,我去你顾家门外蹲点,可也总是蹲不着,想着今儿初五,他的人没那么早出来,我才过来找你的。没想到,就听到你这么无情的话。你说,你是不是看上祁暄了?我告诉你,他可不是什么好人,看着身份高,门第显赫,实际上,跟无赖没什么两样。你跟着他,一定会后悔的。”   顾青竹听着这小子的话,居然生出一点点的欣赏来,总之,只要有谁和她说祁暄的坏话,她都觉得对方人不错。   更何况,她也真是没想到,祁暄不动声色的,居然做了这么多事情,他可从来没露过话,就说陆延卿怎么突然不来了,背后居然有这般内情。   顾青竹横了一眼陆延卿:“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上谁也不会看上他呀!”   陆延卿眼前一亮,双掌一击:“对嘛。我就知道你不是个糊涂人!祁暄他一厢情愿,你这么好,他那么坏,你们俩根本不配。”   顾青竹看着他,冷然问:“所以呢。你费劲千辛万苦过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我和祁暄不配?”   陆延卿摇头:“当然不是。我是来告诉你,只要你点头,我回去就退了我爹娘帮我订的那门亲,我想娶的是你。”   顾青竹一挑眉:“可我不想嫁你呀!”   “为什么不想嫁我?你不是没看上祁暄吗?我跟你说,那家伙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他平日里人模狗样,可背地里不知道瞒着你干了多少缺德事儿,就好比我来说吧,我客客气气喊他一声叔,可到后来,他是怎么对我的?背地里放我的冷箭不说,还在我爹娘面前诋毁我的清誉,他这种人就该一辈子找不着媳妇儿,谁要嫁给他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陆延卿说的爽,顾青竹听得也爽,直到陆延卿的右侧耳旁传来一声类似野兽的低吼:   “对付你,我还要放冷箭?” 第76章   危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延卿的话戛然而止, 突突着眉心往旁边看,就对上弯下腰凑在他旁边的祁暄,猛地一惊, 往旁边一让,指着祁暄炸毛: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别乱来啊。”   祁暄缓缓逼近,陆延卿不住后退,从一开始的叫嚣, 到看见祁暄指关节发出的咯嘣咯嘣, 果断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 跐溜一声就跑了,边跑还边对顾青竹喊道:   “青竹, 你可千万别被人骗了,他真不是好人!”   祁暄身后的李茂贞作势要追上去,陆延卿见状火速跑来, 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祁暄转身看向顾青竹,见她身后, 仁恩堂的伙计们趴在门口看着他们, 祁暄干咳一声, 对众人拱手道了声:“诸位新年好啊。”   伙计们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都不确定要不要跟这位打招呼,听先前陆延卿那咋咋呼呼的话, 这位的身份居然是武安侯世子,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祁暄打过招呼以后,就想进仁恩堂里,却被顾青竹拦住了去路,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盯着他,李茂贞见状也不敢向前,瞥向自家世子,看他如何应对。   祁暄摸了摸鼻子,指着仁恩堂里说道:   “我找周六爷。”   说完之后,见顾青竹眉头微微蹙起,却没再阻拦,祁暄昂首挺胸的从她身边经过,第一次踏入了仁恩堂。李茂贞对顾青竹拱手一礼,便紧随其后。   周六爷原坐在棋盘后,没有理会外面年轻人的吵闹,在看到祁暄进来的那一刻,周六爷起了身,凝视着祁暄,上前拱手行礼,祁暄对他摆摆手,然后指着凳子让他坐下。   祁暄便在他对面,先前是顾青竹的位置上坐下,拿起顾青竹的棋子,对周六爷比划比划,两人就开始无声的下棋来了。   顾青竹进来店铺,就看见他们对面而坐下棋,自然的不得了,周六爷虽然拧眉,却也没多言,陪着祁暄安静的下棋。   红渠来到顾青竹身旁,小声对顾青竹问:“小姐,真是武安侯世子啊?”言语中不发惊讶之意。   就算红渠什么都不懂,但武安侯府的名头还是听过好几回的,当今的皇后娘娘正是武安侯府出身,这位是武安侯世子,那也就是说,这位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这身份可比之前来找自家小姐那人模人样,却不办人事,要他们小姐做妾的那个世子强多了。   只是心中不免忧愁,那样的世子都能提出让她家小姐当妾,那这位武安侯世子……唉,红渠觉得自己真是为自家小姐的婚事愁断了肠。   就在红渠跟顾青竹嘀咕的时候,祁暄忽然开口:“你们这儿不上茶吗?”   昀生和良甫对看一眼,他们并不知道武安侯世子是个什么爵位,见顾青竹神色不善,便没上前,可这样没人应着,把人家世子干晾着也不好,红渠顶着顾青竹的凝视压力,硬着头皮应了声:   “哎,世子稍等。”   乖乖巧巧的进后院给这位倒好了茶,递给李茂贞,顾青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瞪了祁暄一眼,便无可奈何,退到柜台后分拣药材去了。   祁暄跟周六爷下了盘棋以后,周六爷主动提出让祁暄随他入内说话,祁暄自然应许,进后院的时候,故意往顾青竹得意洋洋瞥了一眼,意思像是在说:看到没有,我也有光明正大进去的一天。   顾青竹气的不行,偏又不能当众和他顶撞,将药放入捣药罐子里,奋力捣着,仿佛那药就是祁暄,下意识的把这东西越捣越烂。   祁暄和周六爷进去内里谈了至少有半个时辰,周六爷送祁暄出来,祁暄轻轻松松,周六爷就满脸凝重了,送人到门口,就转身回去后院。   祁暄负手来到坐在诊台后看书的顾青竹面前,单手捏拳在唇下一比划,轻咳一声:   “那个,顾大夫。”   顾青竹并不作答,祁暄也不生气,就那么在她的诊台对面坐下,将袖子撩高,手腕伸到顾青竹面前,在顾青竹拧眉注视下,祁暄厚着脸皮说了句:   “最近我总感觉有些不太舒服,心里烦躁,夜不能寐,顾大夫医者仁心,给我瞧瞧到底什么毛病。”   李茂贞在祁暄身后,简直难为情的想要想要钻到地缝里去,不得不说,自家世子为了这女子,真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顾青竹不为所动,凉凉回应:   “世子有什么毛病,无非就是坏事做多了些,你呀,回去捐捐善款,拜拜佛,从今往后存善心,为善事,你这病也就迎刃而解,无需药石了。”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顾青竹奚落祁暄的话,但当事人就是不介意,反而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认真点头:“是是是,顾大夫所言有理,我回去后立刻让人捐善款拜佛。茂贞,记下了啊。”   “……”李茂贞听不下去了,对顾青竹拱手一揖,然后便决定到外头去等自家世子,免得眼睛被辣出眼泪来。   “还有呢,顾大夫给我把把脉,再开两副药让我回去喝吧。”   祁暄继续发扬其死皮赖脸的精神,对顾青竹纠缠。   顾青竹将手里的书猛地往桌上一拍,转身从药箱里拿出了两根又长又粗的针,再回身时,祁暄已经乖乖收回了手,藏到身后,顾青竹持针冷笑:   “不是说要看病吗?”   祁暄盯着她手里的针看了好一会儿,才咽了下喉头,手却始终不愿伸出去,天知道,他祁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青竹和针类的东西,青竹也必然知道他这个软肋,才有此动作出来。   祁暄真不太想走,可照眼前的情形,不走就得挨扎,天人交战半天之后,祁暄选择起身,抱着手对顾青竹道:   “那个……我突然感觉好多了,扎针就不必了吧。”   顾青竹铁口直断:“必须扎,要不然你的病好不了。”   这一回合,祁暄落败。摸着鼻子灰溜溜的走出仁恩堂,走了两步还觉得不甘心,转身指着仁恩堂的方向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一副憋闷的样子翻身上了马。   李茂贞心中感叹,真不知道这位顾小姐给他家世子灌了什么**汤,让他痴迷的失去自我。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   正月里,医馆都不会太忙,顾青竹早早就让大伙儿都回家去了,昀生邀请周六爷一同去他家做客,但周六爷自从祁暄来过之后,就有了很重的心思,拒绝了昀生,说要自己留下想点事情。   顾青竹回到顾家,就看见门外停了两辆青篷马车,马车的青布上,还打着两个不同颜色的补丁,看着不伦不类。   进了门正要回琼华院去,一个人从影壁后头窜出来,红渠吓得赶忙挡在顾青竹身前,对那突然闯出来的人怒斥:“横冲直撞的,走路不长眼吗?”   来人是王嫂子,自从夫人扶正以后,她在府里的地位水涨船高,一般小丫头不敢与她顶撞,也就是红渠这丫头,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过,王嫂子心里气愤,但今儿有事在身,不与这小丫头计较,对顾青竹笑着行礼道:   “二小姐,夫人让奴婢在这儿等您,说见着您让您去西芩园一趟。”   顾青竹瞧着这王嫂子的样子,便知道秦氏让她去肯定没什么好事,想到门边停的那两辆破旧马车,顾青竹冷哼一声:   “去回你家夫人,我坐馆一日,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说完之后,便不给王嫂子任何面子,头也不回的走了,王嫂子先是一愣,然后果断追了过去:“二小姐,您这样……奴婢没法回去交代呀。您还是跟奴婢去一趟吧,夫人那儿……”   不用顾青竹开口,红渠这小丫头就够泼辣,能应付王嫂子了,一把扯住了继续追着顾青竹的王嫂子,尖声怒斥:   “什么交代不交代的,你就是个传话的,把我们小姐的话直接传给你们夫人听不就得了?你好不好交代,跟我家小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家小姐还要为了你这么个奴婢委屈自己吗?走开走开。”   红渠是一等大丫鬟,自然不怕王嫂子,说话也不留情面,反正自从先夫人去世之后,自家小姐和新夫人就对垒分明了。   说完这些警告的话,红渠就追着顾青竹去了,留下王嫂子一脸莫名其妙,可有两年,没人敢当面给她没脸了,看她回去在夫人面前添油加醋的说去,非要整一整这没规矩的小蹄子不可。   顾青竹没理会这些,回到琼华院,换了衣裳便要去松鹤园。   谁知道走到回廊那头时,就听见一声怒喝:   “给我站住!”   顾青竹回身一看,秦氏带着好几个人往顾青竹这里走来,红渠见状,慌忙将顾青竹拦住,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大声喊人,免得小姐在夫人手里吃亏。   秦氏来到跟前儿,忽然又换了一副脸,笑吟吟的对顾青竹温柔道:   “二小姐这是去哪里,不是说坐馆一日累了吗?合着老夫人就是比我的面子大,让我们二小姐拖着疲累的身子都要去请安呢。”   酸不溜丢的话听着人刺耳,秦氏见红渠拦在顾青竹面前做保护状,心道顾青竹她治不了,一个小丫头她还治不了嘛。王嫂子在旁推波助澜:“夫人,就是这小蹄子说你不是正经夫人。”   秦氏怒极,抬手就要打红渠的巴掌,顾青竹见状,将红渠往后头一拉,避开了秦氏的巴掌,自己出手如风,一根银针飞快的刺在秦氏的手腕上。 第77章   秦氏没打着人, 手腕还被刺了一下, 惊恐看向顾青竹,怒道:“什么东西,你敢打我?”   顾青竹淡定自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你了?你伤哪儿了?”   秦氏袖子撩开看了看, 确实没有伤口,虽然酸刺的感觉还在,可要凭这个揪着顾青竹的错却不容易,只好忍下这一茬儿。   “我问你,为什么我让人喊你去西芩园, 你不去, 还说自己累了, 转脸就往其他地方去,未免也太不把本夫人放在眼里了。”   秦氏双手抱胸, 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顾青竹却毫无波澜:“我说累,就已经是给了你面子,我若直接一个滚字, 你岂非更没面子?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秦氏哪里想到,她横, 顾青竹比她还横, 还没反应过来, 她身后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就站出来了, 指着顾青竹道:   “哈,我以为伯府出身的小姐是大家闺秀,懂的上下尊卑, 没想到也如那市井泼妇,哎哟,就这样子的闺女,稍微有点儿脸面的人家,都不会娶的。”   这妇人是秦氏的嫂子刘氏,顾青竹见过她,上一世,秦氏要把顾青竹嫁给那个傻子,也正是这个女人的功劳。   红渠打架不行,但是吵架还可以,听了那话之后,就忍不住与她对上:   “你是哪里来的烂番薯烂冬瓜,我家小姐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   刘氏本来想摆个谱儿,没想到被个小丫头给闹了没脸,当即怒骂:   “好你个小贱蹄子,骂谁呢。我是你家夫人的嫂子,你也得喊我一声夫人,真是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丫头,没规矩的臭东西。”   红渠百毒不侵,双手叉腰,不甘示弱:“你是什么夫人?你要当夫人回你的臭猪圈去,我们这儿可没你这一号夫人。真是蹬鼻子上脸,到我们小姐面前充夫人,谁给你的城墙那么厚的脸皮!”   刘氏真是没想到在个伯府里还有这么个吵架精在,想接着骂,看见顾青竹那张漂亮的冷脸,刘氏也有些心慌了,往一旁同样怒不可遏的秦氏看去,秦氏咬牙切齿:   “真是反了天了,来人呐。把这个反了天的小贱婢给我抓起来!”   王嫂子立刻应声,红渠尖叫一声,刚才差点吃亏,现在哪里能再吃,扯着嗓子喊:   “来人呐,打人啦。有人要打我们家小姐啦。”   王嫂子和秦氏她们都被红渠吓了一跳,顾青竹也吓了一跳,不过不可否认,红渠这个法子虽然笨和丢人,但效果还是挺好,不一会儿的功夫,管家福伯就带着好几个护院跑了过来。   “哪儿呢哪儿呢。谁这么大胆子?”   福伯一路小跑,都气喘气喘了,来到现场,看到秦氏,秦氏冷着一张脸,高傲的抬起头,似乎等着福伯吓得自己退下去,可没想到福伯只看了一眼秦氏,就带着几个护院去到顾青竹面前行礼:   “小姐,没事儿吧。”   顾青竹摇头,福伯这才转身对秦氏拱手:“夫人,有什么话好好说,二小姐毕竟年纪小,您多担待着。”   俨然已经把错归在了秦氏身上,秦氏觉得很没面子,对福伯怒道:   “合着你以为我没事儿找事儿欺负她呢?”   福伯鼻眼观心:“不敢不敢。就是替小姐说句公道话。”   说是不敢,实际上就是。秦氏气的鼻子都歪了,这些狗奴才平日里就不服她,如今有了事儿,还敢当面偏着顾青竹,上前一步,一巴掌甩在福伯脸上,秦氏怒不可遏:   “我看你还说不说公道话!这个家里我看是要反了天了,还认识不认识谁是主子了?”   福伯没有闪避,硬生生的挨了秦氏一巴掌,顾青竹见状,赶忙拦到福伯面前,对秦氏冷道:“有事儿你冲我来,你也敢说自己是主子?你成了主子,怎么着,她们都成主子了?你们秦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这么个破落户也敢在在我面前称夫人,还想在我家里教训我,就问她们凭的是什么?”   秦氏没开口,刘氏就忍不了了。心里头埋怨一句秦氏没用,遇事儿还得自己上。   “什么破落户?我是你嫡母的嫂子,按照规矩,你还得唤我一声舅妈,就你这目无尊长,嚣张跋扈的样子,我今儿教训你也是应该的。”   刘氏说着话就要冲上来,福伯没给她机会,对身后护卫道:   “还愣着干什么,没见有人要打小姐啊。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谁的?”   福伯给秦氏甩了一个巴掌,不能把秦氏如何,可秦氏身边这些跳梁小丑,他还是有权利收拾收拾的。   护卫们蜂拥而上,把刘氏和王嫂子她们给控制住了。   刘氏尖叫着撒泼,滚地龙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就是不给护卫们抓着,秦氏一个劲儿的在旁边喊住手,却没人听她的,其中一个护卫,一脚踩在刘氏的手腕上,才把她给擒住了,狼狈不堪的刘氏就开始了骂天骂地,从顾家的祖宗开始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福伯想找东西把她嘴给堵上,东西还没找着,就见顾青竹越过他,去到刘氏面前,对着刘氏的脸,抬手就是两巴掌,刘氏的谩骂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的看着顾青竹,脸上火辣辣的疼。不过,倒是不敢再瞎骂了。   来到秦氏面前:   “你们秦家人真是好样的,吃顾家的用顾家的,却还敢骂顾家的祖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的婚事轮不到你做主,你以为找这么个泼妇上门,就能给我说亲了?招子放亮些,别什么事儿都傻兮兮的往前冲,你这个夫人的位置来之不易,宝贝着些,既当了夫人,你就得有个夫人的样子,这些个拖你后腿的东西,今后能少来往,就少来往吧,要不然,就算我不教训她,也自有人替你教训她的,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说完这些,顾青竹轻蔑的对秦氏冷哼一声,整理了一番根本不乱的衣袖,对福伯道:   “就因为这个泼妇,惹了全家都不高兴,打出去吧,今后让门房看着些,咱们这是伯府,不是菜市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骂我们顾家的老祖宗。来一回打一回,千万别给我和夫人留面子。”   福伯低眉顺眼:“是,老奴记着小姐和夫人的吩咐,今后断不会让这等腌臜货进咱们顾家的门半步。”   不理会气绝的秦氏,福伯一个手势:“都听见了?把人打出去,今后若再敢上门,叫门房也别客气。”   护卫们架着刘氏,还有那几个和刘氏一起上门的媒婆子们,一个一个的全都从大门扔了出去。   福伯他们走后,顾青竹也要走,被秦氏喊住了:   “站住!你还想走?”   顾青竹的身量已然够高,与秦氏平视:“大过年的,夫人该去备饭了,缠着我也没用,我又不会。”   说完这些,顾青竹便挥开秦氏拦着她的手臂,不理气的快要炸裂的秦氏,走了两步又回身:“对了,我好意再提醒一下夫人。手里要有点钱,就上上下下打点打点吧,别把钱都送到贺家去,咱们顾家的人才是关键时候护着你的人,千万别厚此薄彼。”   谁在府里当差是为了一腔忠心无处发挥?当下人,过日子,图的就是主家手里漏一点,回去好过自家的小日子。   上一世的秦氏,手里握着取之不尽的宝山,倒是能面面俱到的打点了,可这一世,宝山被人撬了,剩下的钱为数不多,她自己都不够用,又怎么可能漏一点给府里的下人呢?可她越是不打点,在府里就越差遣不到人,一开始威风不立起来,今后就难再耍威风了。   只可惜,虽然顾青竹把这个道理当面告诉了秦氏,可秦氏依旧不会听她的,没办法,她手里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闲钱打点顾家上上下下呀。   原本想着找刘氏来坑一坑顾青竹,没想到顾青竹连表面上的顺从都懒得维持了,当面锣对面鼓的和她敲打,还把刘氏给打跑了。   秦氏心惊,顾青竹是怎么知道她的打算?她上回让人给刘氏传了话,让她找几个合适的人家来,她办事效率高,今儿就上门来了,秦氏招呼她之后,就想着趁热打铁,把顾青竹喊过去给刘氏带来的媒婆子们认认人,谁想到这丫头非但不给面子,还闹了这么一出。   直接把刘氏今后上门的可能给杜绝了,秦氏心里那个气啊。却又无可奈何。府里上上下下,如今被顾青竹收买的服服帖帖,她就说顾青竹怎么会那么好心,年初一给府里下人和庄子里的人撒那么多金银豆子,原来她存的就是这心。   那些有奶便是娘的下人们得了她的好处,不上赶着巴结才怪。   秦氏知道,自己吃亏就吃亏在自己手里没钱,没钱在哪儿说话都不响亮,贺家那边她基本上已经打点好了,就等年底成亲,到时候她把婚书一亮出来,贺家还不得乖乖的把银子送上来,等到那时候,她手里有了银子,然后再回来和顾青竹好好的斗一场,倒要看看那时候,顾青竹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嚣张。   秦氏站在回廊上,盯着顾青竹里去的背影,目露凶光,似乎已经想好了,等她拿到贺家的钱之后,该用什么法子教训顾青竹这个目中无人的臭丫头了。 第78章   夜里, 顾知远回到房里, 过年应酬了一天,虽说就是喝酒说话拜年,其实还挺累的。回房之后, 原本想清静清静,可发现房里烛火昏暗,他以为秦氏不在,嘀咕着往案台走去,要再点两盏灯, 就快靠近案台的时候, 一道影子从案台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着实把顾知远给吓了一跳。   惊魂未定,看轮廓才发现是秦氏, 顾知远赶忙点了烛火,对秦氏道:“你在房里就不能出一声,大过年的能把人吓死。”   因为是过年期间, 所以顾知远虽然对秦氏有点意见,却也没有找她的麻烦, 想等过了正月再和她算, 突然被吓这么一下才没忍住。   烛火亮了, 秦氏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两只眼睛红红的,顾知远见了不禁一愣,怎么又哭了。这段时间, 秦氏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偶尔哭一回还觉得颇有风情,可哭的多了,就难免让人觉得厌烦了。   “你又怎么了?”顾知远不耐的坐下。   秦氏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擦拭眼泪的空档,心里有些担忧,往常顾知远看见她哭,大多都是心疼的,可今儿却这么不耐烦,莫不是在外面受了谁的气,她现在惹他,会不会不明智呢。   可今天秦氏在顾青竹手里受了那么大的闲气,如果不告诉顾知远的话,那这口气还不知道要憋到什么时候呢,如果顾知远现在心里正生气,只要她利用好了,说不定能把他的怒火引导到顾青竹身上去。   秦氏来到顾知远身后,伸手给他揉捏肩膀,将今天怎么被顾青竹欺负的事情告诉了顾知远,当然隐藏了自己不好的那一部分。   顾知远听了之后问:“你好端端的把她们喊进府里来做什么?”   “我,我这不是想着二小姐如今十五了,今年及笄之后若是还没定亲,外人就该说顾家的闲话了,这才拖我嫂子替我打听打听,今天来的都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冰人,她们见多识广……”   秦氏还未说完,顾知远就不耐的打断:“你也是够糊涂的,你嫂子是什么样的人,旁人不知,我还不知?别说她了,就你那个游手好闲的哥哥,这么大年纪了,什么活计都不干,成天要你接济,你嫂子整个儿一钻进钱眼子里的,你找这种人给青竹说亲?没搞错吧?”   这下秦氏心里慌了,怎么也没料到顾知远会说这么拆台的话,慌忙辩解:   “伯爷误会了。我不是让嫂子说亲,是找的那些有名的冰人。您是不知道,我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帮二小姐物色,可是您也知道,二小姐如今的名声可不太好,她带着舅家来府上跟您打擂台,又在安国公府里露了那么大一个脸,跟陆家小公子不清不楚的,有点头脸的人家都不要她,我也没法子呀。”   “只能让嫂子找些有名的冰人过来,可二小姐非但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还大发威风,让人把我嫂子和那些冰人给打了出去,今后可能就连那些冰人都不愿意帮二小姐说亲了,这要年纪到了嫁不出去,人家定会怪罪到我这个继母身上,以为我是多恶毒,把持着二小姐的婚事在手呢。伯爷您说,我这两头受气,冤枉不冤枉?”   秦氏将一个道理分割出来说与顾知远听,若是从前,顾知远定会对她表示同情,可是今天,顾知远却将她说的这些事儿反复放在脑子里思考,就算青竹有时候确实脾气大些,做事不管不顾,可她也不是那种无缘无故闹事的人,更何况如果真如秦氏说的,她百般占理的话,府里的下人们怎么一点都帮她?福伯是伺候多年的老人了,向来以维护伯府为先,帮里不帮亲。   所以,秦氏的话里肯定隐藏了什么,不好一概而论。   心里烦躁极了,总觉得从前沈氏在时,家里根本就不会有这种狗皮倒灶的事情发生,沈氏也从未在他面前抱怨过府里事难应付之类的话,就算他听说了什么,那也是她把事情都解决好了之后的事儿了。   以前他还会觉得沈氏不重视他,凡事都不与他禀告,自己做主的多,现在看看秦氏这没用的样子,三天一小哭,五天一大哭,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儿都能扯到他面前来,实在叫人厌烦。   顾知远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道:“这件事明天待我问过福伯以后再说吧。若真是青竹的错,我再罚她。不过还有一事,今年过年时,待客用的那些茶点怎么会用那么次的东西?那些茶点花的了你几个钱?怎么连这种东西都省,你要客人来我们家吃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回头他们该怎么说我们?”   秦氏没想到,自己告状居然把自己给坑了,眼珠子左右转了转,正要辩解,就见顾知远抬手:   “如果你又要说我给你的钱太少,那就别说了。从前沈氏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动过我私库的银钱,每年庄子和铺子里的盈利就足够她开销府里的一切,用的还全都是顶顶好的东西,怎么到了你这儿,你就撑不过来了?”   顾知远是个最不耐烦谈论钱财的人,他是清高的,是不占俗世凡尘的,谈钱会玷污了他的高贵灵魂,可是近来他被秦氏逼得不得不过问这些,瞬间感觉自己从神坛被拉了下来,每天就被这些柴米油盐的事儿浸泡着,整个人都污浊了。   秦氏委屈的低头:“伯爷又在这个了,妾身不是早跟伯爷说过,妾身家底子薄,不必沈家姐姐富贵,府里开支用度全都是一等一的好,可这些要用多少银两,伯爷您根本就不知道,我已经节省又节省了,还是应付不过去。伯爷现在怪我,那你可敢把你的私库全交给我,让我帮你打理,钱能生钱这个道理,谁不懂呢。要是我手里宽裕了,做事肯定就能如沈家姐姐那般面面俱到了。”   顾知远真是觉得秦氏由里到外全都俗气透了。   “从前怎么没觉得,你竟是这样一个庸俗的女人。往昔你绝口不与我提一个钱字,如今呢。你看看你,几天就来要钱,每回给你几千两,就跟打了个水漂,眨眼就没了。往昔你没银子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顾知远这般质问秦氏。秦氏哪里敢回应他,往昔她确实没银子,可她往昔也不和顾知远开口要啊,她只会跟沈氏要,沈氏虽然不是每回都能给她,可三回里总会给那么一回,就对付着过呗,所以秦氏才恨沈氏,明明自己那么富贵,可每回却像打发叫花子似的给她那么点儿,不就是拿钱压人嘛。   这些道理,顾知远哪里能明白。他只一味在指责秦氏变了,殊不知,是从前那个替他遮风挡雨,替他处理善后的人没了罢了。   顾知远看着秦氏,脑中忽然想起曾经沈氏与他说的话,初初成亲那几年,沈氏偶尔跟他提起秦氏要银子的事情,那时候顾知远只觉得沈氏庸俗,成天的钱字不离口,敷衍了几回,沈氏就再没有抱怨过。   想来秦氏那些年的开销,都是沈氏负担了去。   头一回,顾知远对已故的沈氏生出了愧疚的心。   秦氏和顾知远的这次对话不欢而散,各自和衣睡下,秦氏现在自觉地位稳固了,顾知远生气也懒得去哄他了,既然顾知远现在不听她的骗,惩罚顾青竹的无礼,那秦氏还有什么客气,就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去教训顾青竹了。   ***********   自从顾青竹把房间的窗户全都加了锁以后,睡觉明显安稳许多,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睡着睡着,有人会不请自来。   可这样的安稳日子,还没过多久,这日顾青竹刚洗了澡出来,在用干净的毛巾擦拭湿漉漉的长发,坐到梳妆台前,一抬头,猛地瞧见她的床铺上多了一双男人的脚。   祁暄一只手将帐慢掀开,对着惊愕万分的顾青竹展颜一笑:   “你还别说,这种偷香窃玉的感觉,还挺新鲜,挺刺激的。咱们以前太沉闷了,得自己找点乐子才行。”   顾青竹脑中一片空白,指着祁暄,然后又指了指自己上锁的窗户,祁暄坐直了身体,两手撑在床沿上:   “就你那锁,再上十把我也进得来,你信不信?”   顾青竹气的肺疼,将毛巾往梳妆台上一拍:“出去。”   祁暄往她走过来,顾青竹下意识就想跑,被祁暄飞快按住了肩膀,祁暄弯下身子,将下巴垫在她的肩窝上,鼻端轻嗅着她身上清新的花香。   “我上回是不小心闯入浴池的,可不是故意偷看你,我这么正人君子,你看我今天,明知道你在里面洗澡,我却一丁点儿都没有起了要偷看的心,乖乖在外面等你,这么长时间都没跟你好好说话,也该说说了。”   顾青竹觉得颈项痒痒的,往旁边让了让,冷道:   “我看你就讨厌,能跟你说什么?自讨没趣。”   祁暄不介意:“是啊,我就是自讨没趣。被你骂我都愿意,更别说只是没趣儿了,你要肯天天都见我,就算天天给我没趣儿,我都愿意。”   “懒得跟你废话。”   顾青竹将祁暄推开,离开了梳妆台前,先前那姿势太暧昧,走到床边的矮柜前,蹲下身子,祁暄过来看她,顾青竹从矮柜上抽出一把匕首,寒光闪闪,忽的指向祁暄的喉咙:   “别以为我跟你说笑,这刀就是为你备的。你别以为我不敢,逼急了我,我什么都敢做。” 第79章   这把刀确实是顾青竹给祁暄备下的, 当她在房间看到祁暄闯进来之后, 虽然窗户加了锁,却还是不能相信祁暄会因此消停,于是在床头的矮桌里备了一把匕首。   祁暄的目光在顾青竹与这把匕首之间回转两下, 似乎有些受伤:   “青竹,这是你第一次用刀对着我。”   祁暄缓缓靠近,丝毫不为刀刃所惧,顾青竹举着刀下意识后退:“你别过来,再过来我真动手了。”   顾青竹的威胁并不能将祁暄吓退, 顾青竹退无可退, 被逼的跌坐在床头矮柜上, 觉得这样不行,干脆一个起身, 将刀果断送出,却被祁暄一把抓住了刀刃,然后刀就被祁暄空手给夺走了, 祁暄低头看着自己被划出一道血痕的手掌心,将刀举起来扬了扬, 道:   “这种东西, 在比你厉害的人面前少亮出来, 吃亏的是你。”   说完之后, 将刀柄冲着顾青竹,把刚刚夺走的刀又递了回去,顾青竹没伸手, 祁暄就凑近了过去,把顾青竹逼得再次跌坐矮柜,他居高临下弯下身子,顾青竹的眼珠子简直快要瞪出来似的,祁暄将匕首放在她身旁矮柜上,然后便直起身子,在顾青竹的床头随手拿起一块帕子,坐在床沿,口手并用,将自己的掌心给包裹起来。   包裹完之后,见顾青竹的眉头蹙着,才笑着安慰:   “别这么看着我,一点小伤,没事儿。”   顾青竹调转了目光,想起祁暄在战场上受的那些伤,哪一回不比这次的重,他之所以能五年之内建功立业,将已然倒下的武安侯府重新扶起,并推上巅峰,是用命一步一步换来的,他曾在受伤过重时笑言,伤的越重功勋越大。   可那些伤都是战场上的敌人造成的,今天却是因为她。   “祁暄,对不起。我不该与你刀剑相向。”   顾青竹为自己的行为表示后悔,祁暄一愣,立刻展颜:“没事儿!真不用放在心上,这都是我应该受的,比起你,我这算什么呀。”   “你应该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又何必将时间耗费在我身上,我们俩试验了一辈子,磨合了一辈子,事实证明,我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你心中有家国天下,而我只想过我的普通生活,之所以选择行医,并不是因为我忘不掉与你在漠北的日子,而是因为我除了这个,一无是处,我总要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才行,所以,你也不要再与我纠缠下去了,把时间用在皇上身上,还有你姐姐,你父亲,你母亲,他们比我需要你,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人就是这样,带着遗憾奔生活,该放手的就该放手。”   祁暄兀自低头将帕子打结,对顾青竹说的这些似乎没什么感觉,就在顾青竹以为他不打算回应的时候,祁暄才轻声开口:   “我这人有多晚熟,你是知道的。我纠缠你,不是因为觉得你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你。我的姐姐,父亲,母亲是亲情,皇上是君恩,而你是我的命。京城里,是我混账,一开始我的确只是想弥补你,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对你的感情,并不只是想弥补,我想要与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心里再容不下别人。”   顾青竹见他形容颓废,仿佛回到漠北,两人时常坐在荒野的火堆旁,相顾无言,看着漠北仿佛唾手可得的星空,他偶尔也会与她说这些话,可顾青竹早已心死,听不进任何。   “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你带给我的总是绝望。”顾青竹坐在矮柜上,将身子靠在床框,似乎陷入了愁肠。   祁暄挪过去,抓住了顾青竹的手:“我保证今后不会有绝望。”   顾青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迟迟说了句:“你说的这样轻松,是因为你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绝望。”   顾青竹的声音有些空灵,听得祁暄心惊胆战,只见顾青竹将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腹上,无需多言,眼泪便就此落下,滴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说出让祁暄同样心碎的话:   “我腹中孩儿,连眼睛都没睁开,就没有了。你知道,我有多盼望他的到来吗?我曾经幻想,如果有个孩子,我们俩的关系能不能稍微好一些,可是你亲手把这个机会断送了。那种切肤之痛,不是你说一句弥补,说一句抱歉就能抹掉的。你没有尝试过那种绝望的心痛,凭什么保证?”   祁暄看着手背上那滴泪,不敢抬头去看顾青竹此刻的神情,只见被他握住的手,一点一点的抽离他的掌心,直至掌心空无,顾青竹从矮柜上站起,去到屏风前,决绝道:   “你走吧。今后不要再来。我和你今生今世,绝无可能。”   房间内安静的可怕,顾青竹无声落泪。   祁暄从床沿站起,低着头,有些无地自容。来到顾青竹身后,站定了好一会儿,却再没有勇气拥她入怀,在提起孩子的那一瞬间,祁暄已经彻底失去了拥抱青竹的资格。   伸出的手在顾青竹背后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   打开的西窗吹进来狂风,将房内烛火吹的不断摇动。祁暄低着头,失魂落魄走到西窗前,回头看屏风后那低头哭泣的身影,一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抓着,头脑中轰隆隆的响。   祁暄离开之后,顾青竹从屏风后走出,在西窗前站了好一会儿,知道灌入的风将脸上的泪痕吹干,眼睛都开始干涩起来,她才伸手将窗户关上。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用锁窗了吧。祁暄不会再来,她知道。   孩子的事情,是他们两个都无法面对的遗憾,曾经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小生命,曾经在顾青竹的腹中孕育着,可时因为他们两人的任性与无知,而失去了存活的机会,顾青竹躺在血泊里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她甚至产生过要随他一起去的想法。   她在床上痛了一天一夜,刀绞一般的疼,却仍不及心疼的半分,记忆可以渐渐淡忘,可当时痛苦的感觉却永生难忘。   是她亲手把打死孩子的棍子送到祁暄手上,是她任性的想要一个孩子来维系他们那岌岌可危的感情,可孩子不是工具,他不能弥补两人感情的缺失,所以他走了,连面都没有露一下,就走了。   是她的错,她没有保护好他。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能和祁暄重新在一起的理由,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同样的痛苦不能再有。   外面狂风大作,正月里居然下起了狂风暴雨,雨点打在窗台上,滴滴答答,仿佛豆子撒下,顾青竹回到床边,目光落在矮柜上染血的刀上,将之擦净,放回了矮柜里的抽屉,心中明白,这把刀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用到。   她不能面对孩子的离开,同样,祁暄也难以原谅自己的错。   他们二人,前世缘尽,今生无缘。   暴雨仿佛泼洒般自天上落下。   祁暄从顾家出来之后,就游荡在街道上,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他亦失魂落魄无所觉,身边都是一些为了避雨,将东西顶在头顶疾奔的人们,有些店铺的灯笼收晚了,灯笼里的火苗直接被雨水打灭,街道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空无一人。   唯有祁暄抬着比铅还重的腿,艰难的往前移动。   孩子的事情是他和青竹之间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拥有足以将他和青竹关系斩断的巨大力量。   他在牢狱之中,听着管家说他离开之后,青竹所受的那些罪,他都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牢房里。他知道青竹一直很盼望有个孩子,但他始终不想给,因为他瞧不起青竹,觉得她是个坏女人。   可是当他对她下手,将她所有的希望全盘打灭,让她在地狱里过了那么长时间,他在牢房里,想要去她床前守候,想要在她面前忏悔,想要安慰她冰冷的心,可是,他却连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没有做到,他算是什么男人。   从那一刻开始,祁暄才认识到自己有多卑劣,他一直觉得青竹是个坏女人,殊不知,他才是那个天底下最坏,最坏的男人。利用青竹对他的爱,以此为利刃,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可那时他根本不知道,如果青竹对他无情,她真如自己所想是个坏女人的话,她根本就不会为他所伤。   能够伤害到你的,只有你在乎的人,在乎的事。   青竹有多在意他,那么她受的伤就有多重。   她不想和自己重新在一起,是应该的,谁会愿意和一个让自己遍体鳞伤的男人重新在一起呢。明知道前面是条不归路,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谁还愿意再跳下去呢。   他太自以为是了。觉得只要凭这一世的真心真意就能够把青竹重新唤回自己身边,觉得只要自己开口,青竹还会像从前那样,心甘情愿的靠过来。   他真是混蛋,混蛋透顶,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青竹的感受。只想着自己,自私自利的很。   武安侯府大门打开,门房从里往外看,窗户里看着那个在暴雨中淋雨的人,像是自家世子,不敢确定,如今门打开了,哪有不确定的道理。   李茂贞闻讯赶来,打着伞去到祁暄身旁,替他遮雨,拉着他往府里去:   “世子,你这是干什么,雨这么大,天这么凉,您不能这样站在雨里。” 第80章   祁暄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回生病是什么时候了。   全身像是裹在火炉里似的, 热的迷糊。恍惚间, 他走在武安侯府的长廊之上,眼前的景象像是镜花水月般,他顺着感觉一直往前走, 身子飘忽,脚不落地。   院子里好些人跑来跑去,丫鬟手里捧着热水盆,婆子手里捧着好些个血带出来,青竹身边的李嬷嬷在门边指挥着大伙儿进进出出。   所有人似乎都没有看见祁暄, 他从门里与那些丫鬟们一同进入, 吴嬷嬷从丫鬟手里接过水盆, 火速掀帘子进去,祁暄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 只觉得端出来的那一盆盆血水很是刺眼。   房间里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声,青竹在里面叫。   祁暄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就看见青竹脸色惨白, 抱着他的枕头在怀里,眼里全是泪, 满头被冷汗浸湿, 痛苦的挣扎着, 身上盖的被子, 被子下面全是血,吴嬷嬷过来给她擦汗,也跟着哭:   “小姐, 您忍着些,再过一会儿就好了。现在得多喝药,不然肚子里不干净,将来更要得病的。”   青竹已经疼的说不出话,呜呜咽咽的,伸手抓住吴嬷嬷,指甲都掐进了吴嬷嬷的手背,吴嬷嬷跟着她一起哭,嘴里一直在说着:造孽啊造孽啊。小姐不怕,小姐不怕。   祁暄看到此情此景,怎会不知这是什么时候。   全身的热血被一盆冰水浇下,陷入冰窖般跪倒在青竹的床前,看她说不出话,只红喉咙里呜咽着哭声,颤抖又激烈,祁暄想过去抱住她,却发现伸出的手从顾青竹的身上穿过,他根本碰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蜷缩在那儿煎熬,身下的血水擦洗了一盆又一盆,却怎么都流不干净似的。   祁暄在旁边喊她,她也听不见,怀里就抱着他的枕头,像是要用这个填补她空虚的腹。吴嬷嬷好几次想要把枕头拿开,都被青竹扯了回来。   吴嬷嬷对顾青竹道:“小姐,你就别执着了。侯爷他心不在你这儿,你为他做什么,他都看不见你。他的眼里只有颜小姐,你别记着他了,忘了吧。你这样,嬷嬷看着心疼啊。”   吴嬷嬷是在顾家老夫人去世以后,被青竹接到武安侯府养老的,这些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很为自家小姐不值。   顾青竹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枕头当救命稻草,吴嬷嬷要拿走,她就趴到枕头上,怎么都不让。   祁暄爬上床,坐在床角看着她,陪着她,青竹小产的那几个日夜都没有合眼,眼睛就那么空洞洞的望着前面,不吃饭,不喝水,吴嬷嬷的眼泪哭了一茬儿又一茬儿也不能打动她。   祁暄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青竹几天的功夫,瘦成那副样子,一度都以为她快要不行了,他拼命在她耳边喊,她却什么也听不见。   直到几天以后,管家张荣在外面回话,告诉了青竹他被人擒回京城,关在天牢的事情,一直如死水般的青竹才缓缓挪动了身体,吴嬷嬷从外头进来,就见顾青竹形容枯槁的撑起了半身,如瀑长发披散而下,脸白如纸。   “侯爷这回怕是不好了。皇上的人亲自将他擒回来,有人指证侯爷是海寇案的主谋,已经下了天牢。”   顾青竹的眼泪这些天都流干了,此时听说这个,也没有眼泪了,缓缓低下头,吴嬷嬷跪在她面前哭:“小姐,这下咱们侯府可怎么办呀?这消息已经在府里传开了,侯爷被抓,侯府也完了。这叫什么事儿啊,小姐的命怎么会这么苦呢。”   吴嬷嬷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外头已经有了凌乱脚步声,管家的声音在外面传来:   “你们干什么?全都回去!”   “滚开,侯爷都被抓进天牢了,我们这些人的身契在哪里,现在就让夫人交出来,回头侯爷被判抄家灭族,我们可不想跟着他去死,今儿非得把我们的身契交出来不可!你让夫人出来,让夫人出来跟我们把话说清楚!”   一阵起哄的声音,管家竭力安抚,说夫人身子不适,刚刚小产云云,可那些害怕被株连九族的下人们哪里听得进去,眼看就要冲进来。   吴嬷嬷气愤不已,连同李嬷嬷一同出去跟那些下人们说理,说他们不能这么没良心,看见主人家有难,就趁火打劫,可院子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全都闹着要离开,生怕被入狱的侯爷牵连,抄家灭族,凭白丢了性命。   李嬷嬷和吴嬷嬷还有管家张荣,联手挡在门前,手连着手,紧紧巴着门框不让侯府下人闯进房里去。   顾青竹自己走到屏风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将头发简易梳成一个髻,拿出胭脂在唇瓣上点了两点,这才抱着床头的宝箱走到门前,对李嬷嬷,吴嬷嬷和管家张荣说道:   “让他们排队进来拿身契,想走的都来。”   张荣和两个嬷嬷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不能这样啊夫人,若真这样,侯府就真完了啊。”   顾青竹却坚持,已经冷静的坐到上首的位置,打开箱子,拿出一叠身契,从第一张开始唤人进来,每人无偿归还身契不说,还一人搭上了十两银子的票子,银子发完了,就发她的细软,她那些首饰全都一一被祁暄无端端纳进府里来的那些妾侍给瓜分掉了,她的宝箱里最终什么都没有剩下。   武安侯府一夜之间,仆婢尽散。   而这些事情,祁暄在牢里根本就不知道。   府里的人走干净之后,顾青竹又回到床上,将窗户打开,靠在床框上,目光空洞的看着窗外的枯枝发呆。   祁暄从没想过自己能在这镜花水月中,看到当时的情形,青竹的绝望历历在目,他却什么都不能做,眼睁睁看着她羸弱下去,眼底的光芒渐渐失去,他亲眼看到了一个人心死的过程,她眼里,心里的火已经彻底熄灭了,再也没有点燃的理由。   祁暄就这么在她身边断断续续的陪了好些天,直到张荣再来禀告,说侯爷回府,大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祁暄只看到一个走入的残影,便被卷入了一道旋转的光束里,身子一沉,眼睛缓缓睁开。   武安侯夫人云氏坐在床边垂泪,祁暄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端药进来的李茂贞将药放在床头,往祁暄脸上瞥了一眼,忽然惊喜的对云氏道:“夫人,您看,世子醒过来了。”   云氏惊喜回身,果然看见昏迷了十多日的祁暄睁开了双眼,云氏惊喜之余,立刻扑了上去:“暄儿,你总算醒过来了。觉得怎么样,你别吓唬娘啊,千万不能有事啊。”   祁暄不想说话,一双眼睛盯着头上的承尘发呆,云氏哭了一会儿才发现儿子还有问题,擦了擦眼泪,伸手在祁暄的眼前晃动两下,祁暄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云氏和李茂贞对视一眼,李茂贞上前喊道:   “世子?世子?”   祁暄依旧毫无反应,武安侯祁正阳听说祁暄醒了,赶了进来,看见的也是三魂不复的祁暄,任凭谁喊他,都不能让他动弹分毫。   “侯爷,这可如何是好,暄儿这一病,昏迷了十多日,醒来又像是魔怔了,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要不要请个师傅回来给他招招魂儿,侯爷,暄儿不能有事啊,侯爷。”   祁正阳抱着妻子,也担忧的看着这个虽然醒来,却像是没了魂儿的儿子。   *********   顾青竹这几天晚上总是梦到上一世的事情,那天跟祁暄提起了孩子的事儿,那是她心里难以跨越的伤痛,那时的疼,深入骨髓,就算隔了再长时间,依旧能想起那种痛苦。   一般时候,她都能避开那段痛苦的回忆,可这些天也不知怎的,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回到那时。   甚至连吴嬷嬷和李嬷嬷在她耳旁痛哭的声音也能清清楚楚,历历在目,就像是重新经历了一遍又一遍似的。   精神有些不济,医馆里没什么人,她就坐在医馆外头的台阶上发呆,看着人来人往,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红渠从隔壁张婶子家回来,脸色不太好,走到门口还忍不住往人家店里骂了一句:   “都是什么跟什么呀!不知道你们从哪儿听来的闲话,别瞎说,我们家公子清白着呢。”   红渠骂骂咧咧的回来,看见顾青竹坐在台阶上,便在她旁边坐下,顾青竹看她,问道:“好端端的,你跟张婶子家吵什么呀?”   红渠气不过,凑近顾青竹道:“不是我要跟他们吵,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小姐您是个姑娘,还知道您是伯府的小姐,这些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听人说你不守妇道,在后院藏了个野男人,看着是开医馆,实际上是跟野男人在一起。这多难听啊,我,我气不过,才跟他们吵起来的。”   顾青竹听后一愣,她是姑娘的事情,其实周围邻里都知道,毕竟相处这么长时间,不可能瞒得住男女的,但她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流言传出来。   “不过张婶子只是提醒我,倒也没说的太难听,我就是气不过……您说,这话连张婶子都听说了,其他人还会没听说吗?这种脏水泼过来,小姐到时候想洗都洗不干净,那可怎么办呀?” 第81章   红渠的话让顾青竹陷入了沉思, 什么人会发布这种下作流言出来, 这是要毁了她一辈子的意思吗?   “小姐,这话明显就是针对您的,得想想法子才行, 不能这样凭空被污蔑。”   顾青竹从石阶上站起,对红渠说道:   “你去把这事儿告诉张荣,让他到街上探探风。”   张荣一家子到了城里的书画铺子,专门替顾青竹办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红渠上回便找过张荣, 有所接触, 收到命令后, 没有耽搁,立刻找了过去。   其实顾青竹心里有点数, 会在这个时候用卑劣的手段污蔑的,除了秦氏不做他人想,但凡事还是要抓到切实证据才行, 若不然凭空口说白话,秦氏必然不会承认。   刚走进医馆, 在诊台后坐下, 就有几个人急冲冲的冲了进来, 昀生在柜台后问他们:“几位是看诊还是抓药?”   那几个人后头, 走出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穿着一身鲜亮衣裳,走路流里流气, 脖子里还插着一把扇子,这是二流子才会有的装扮,没理昀生,在医馆里看来一圈,那双浑浊的招子就落在了顾青竹的身上。   来到诊台前,没坐下,而是抬起一只脚,踩在顾青竹对面的凳子上,脖子后扇子抽出,指着顾青竹问:   “你就是顾家那小姐呀?长得是挺周正,是不是,兄弟们?”   顾青竹凝眉不语,昀生从柜台后走出,来到顾青竹身旁,指着他们问:“不是,你们谁啊?有病没病?”   那些人后头走出两个地痞样的,一左一右拉着昀生就往外走,顾青竹怒喝:“站住,你们到底是谁?”   那人的扇子一抬,架着昀生的两人才放了手,那人放下脚,人模人样的咳了两声,对顾青竹道:“小姐有礼,在下罗一昌,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你家舅母到我家去说亲,说是有个伯府的小姐,容貌生的漂亮,身段也好,问我愿不愿意相看相看,我这不,今儿就是特意来相看来的。哎哟,不得不说啊,你舅母说的一点儿都没错,虽然穿着男人的衣服,可这脸还真带劲儿。瘦是瘦了点,不过算了,爷很满意。”   昀生在旁边怒骂:   “混账东西,你来相看谁?赶紧滚,要不然我去报官了。”   罗一昌似乎有点不耐烦,用扇柄戳了戳耳朵,对昀生旁边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就开始对昀生拳打脚踢起来。   顾青竹从诊台后走出,要去就昀生:“你们究竟是谁,既然知道我是伯府的小姐,还敢在这儿放肆。”   顾青竹刚来仁恩堂之时,陈氏拍了好些护卫来,但这都快两年了,顾青竹在这儿也熟悉下来,去年让陈氏将护卫收了回去,是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遇到这样的无赖上门。   罗一昌拦住顾青竹的去路,用那双下流的眼睛在顾青竹身上扫来扫去,觉得这张脸粉粉嫩嫩,忍不住就想让人上手掐一把,肯定水灵的能掐出水来。   刚一伸手,就被顾青竹给打在麻筋上,躬身的时候,顾青竹就抬脚照着他肩膀踢了一脚,这罗一昌看着人高马大,其实脚步虚浮的很,被顾青竹一踢,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顾青竹抓起一根棍子就往正揍昀生的混混背后打去,那人给打倒在地上,顾青竹赶忙上前把昀生给扶了起来,昀生鼻青脸肿还想把顾青竹护起来,罗一昌从地上爬起来,吐了一口唾沫:   “好你个小贱人,敢打老子?老子抬举你才过来相看你一眼,既然你不给脸,那就别怪爷不给你脸,来呀,抓回去,今儿就洞房,咱也学学那些风流人的做派,先洞房再成亲!嘿嘿嘿。”   那些无赖们全都哄笑起来,眼看就要抓到顾青竹,罗一昌最是嚣张,笑的猖狂至极,忽的头被人一脚踢了过来,闪避不及,直接被人给一脚踹到了门外。   周六爷从里面出来,将这些人萝卜白菜似的,抓一个扔一个,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帮人就被周六爷尽数扔出了仁恩堂。   罗一昌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的对着仁恩堂里叫骂:   “哪个孙子暗箭伤人!敢打你罗爷,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周六爷从里面走出来,魁梧的身形让罗一昌往后退了好几步,让人挡在他身前才敢继续叫嚣:“就,就是你个孙子?报上名来,敢打老子,老子今儿不教训教训你,老子就不姓罗,来啊,给我上!”   周六爷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把这帮人的胳膊尽数扭到了一起,罗一昌的胳膊简直被扭成了麻花儿,这时候倒是硬不起来了,哭着喊着求饶:“大爷,我错了,大爷。您行行好,放了我呗。哎哟,胳膊快折了折了。”   其他找事儿的地痞也跟着求饶,周六爷看向门边的顾青竹,见顾青竹点了点头,才将这些人放开,趁他们还没完全松开的时候,在中间那人背上狠狠踹了一脚,这帮人立刻就摔做一团,知道惹上了硬茬儿,就算是吃了大亏,也不敢逗留,灰溜溜的跑了。   周围人有人说:“那不是罗家的痞子嘛,小竹大夫怎么惹上这种人?”   “哎,你刚才没听见,这帮人说是小竹大夫舅母找来的,要他来相看小竹大夫呢。你说这都什么人啊,小竹大夫的舅母也舍得……是亲舅母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啊,这个小竹大夫……”   人群里的流言蜚语继续流传,人们不知道真假,不知道对错,只人云亦云,一时间对仁恩堂指指点点。   周六爷进去之后,对顾青竹问:“小姐没事吧。”   顾青竹扶着昀生坐下,给他到柜台后取药,闻言摇头:“我没事。昀生挨他们打了。”   昀生立刻摆手:“我,我没事儿,这帮人也太过分了,真是一群地痞无赖,幸好有六爷在,要不然先生就要吃亏了。唉,还是怪我没用!”   顾青竹拿了些跌打损伤药来,用竹片子给他上药,周六爷从旁问:“我看小姐是惹上什么人了,那些无赖才敢有恃无恐上门来闹,小姐知道是谁吗?”   顾青竹点头:“知道。我让红渠找人查去了。”   周六爷见她冷静,便知已然有头绪,说道:“若需要我帮忙的,小姐尽管吩咐。我这条命是小姐给的,无论什么事儿,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能给小姐办好。”   顾青竹听他这么说,忽然就笑了,昀生离她最近,被突如其来的笑容给震惊到了,身子僵硬,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使出的都是些下三滥的卑鄙手段,还不至于要六爷上刀山下火海,我能处理。”   “可你到底不方便出面,流言虽然不能伤人,但却能害人,你若不管不顾,放任下去,对你没有什么好处。还是得快些解决才行。”   周六爷是为了顾青竹着想,想她一个小姑娘家,并不明白流言猛于虎的意思,纵观历史,有多少能人,是毁在这流言之上的。   顾青竹却是依旧坚持:   “道理我都明白。惹什么人,都不要惹小人,身边有个小人在,我的名声就好不到哪里去,今日传这个,明日传那个,我若一一都去与人分辨的话,那岂非要累死,万事还是要从根源找。”   “你有把握找到根源?”   “不说十拿九稳,至少七八成的把握是有的。”顾青竹回。   周六爷凭着这些日子的相处,终于明白这个小丫头能让那么多少年人相中是为何了,贺绍景虽然卑鄙,但不可否认,他对顾小姐是动了些心思的,还有祁暄,不难看出,祁暄对她更是情根深种,被这两头老虎看中的小姑娘,自然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看她那老神在在的样子,想必心中确实有了对策。   中午的时候,红渠就带着张荣过来了,顾青竹吩咐张荣一些要点,张荣便带着人悄悄的潜入到这条街上去,秦氏既然派人恶意散播她的流言,那就势必会有人在街上盯着看效果,张荣的目标就是找这条街上可疑的人,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只有抓到流言根源,才能将之准确击破。   ******   祁皇后从宫中回到武安侯府,前些时候就听说世子病了,一晕十多日,醒来之后也不见好,成天睁着眼睛不说话,整个人跟魔怔了似的。   武安侯与夫人找了些和尚与道士回府,给世子叫魂儿,可法事做了一场又一场,世子就是不见好。侯夫人云氏终日以泪洗面,皇后娘娘在宫里听说了,哪里还能坐下去,当即请命出宫来。   进房之后,看见的就是蜷腿坐在窗台上的世子祁暄,十多日不见,瘦脱了形,手边放着一壶酒,偶尔拿起来喝一口,李茂贞见着皇后,赶忙行礼。   祁皇后问李茂贞:“还没好点儿吗?”   李茂贞摇头,这些日子,他日夜守着世子,可世子突然就像是变成了个没魂儿的木偶人,任谁和他说话,他都像是没听见似的,偶尔躺着发呆,偶尔坐着发呆,总之三魂丢了七魄,神不守舍的。   “你先下去吧,我与他说说话。”   祁皇后对李茂贞吩咐道。   这个弟弟与她从小最亲,后来她入宫为妃,弟弟追着她的轿撵后头,一直跑到了宫门口,这份姐弟情谊,她直到今日都不曾忘记过。 第82章   李茂贞出去后, 祁皇后来到窗台前, 按住了祁暄往嘴里送酒的手,将酒瓶夺了过来,砸在地上, 发出一声巨响。   祁暄缓缓转头, 往地上看去, 祁皇后并不说话, 而是就那么盯着他,祁暄盯着地上的碎片看了好久,才缓缓吐出一句:   “姐,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祁皇后没想到祁暄问她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摇头道:“我不信什么前世今生, 我只信眼前。”   祁暄从窗台跳了出去, 不再理会房里的祁皇后, 迅速从庭院中的一株老树上爬上了屋顶,然后到屋顶上躺下, 看着蔚蓝的天, 脑中不住回忆病中看见的情形, 青竹躺在血泊里的模样, 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给她造成了伤害, 可始终没有亲眼所见,所以把一切都想的太轻描淡写了,可是如今他算是‘亲眼’见到了,又怎能将一切都想的那么寻常呢。   如果他是青竹, 在承受了那么多痛苦以后,他也不可能继续和自己在一起了。   ****   张荣在街上转了两天,都没什么头绪,倒是第三天,在街上遇到了个令顾青竹没想到的人——宋新成,他给张荣提供了一处线索,就是街角卖油郎家的,前些天突然手头有钱了,并且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际遇。   宋新成与张荣一起问出了卖油郎的话,他承认前几日有个中年妇人来找过他,让他在街上传播一番关于顾青竹的闲话,卖油郎家的媳妇儿每天给人打油的时候,就说这些,有些闲话就是从认识的人口中传开的,一问谁家谁家,似乎都认识,然后传播性就大了。   张荣在仁恩堂里问顾青竹:“小姐,这事儿只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那个给卖油郎钱的中年妇人,听卖油郎描述的打扮,应该就是顾家的仆婢,小姐,我觉着定是新夫人身边的谁在抹黑你,这事儿咱们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张荣把卖油郎描述的样子告诉顾青竹以后,顾青竹也更加确信心里的猜测,秦氏如今没有钱,身边能用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按照年龄来看,王嫂子无疑,只需将那卖油郎带到秦氏面前跟秦氏对峙,顺便指认一下王嫂子,那样就能证明秦氏派人抹黑顾青竹的事实。   可是即便证明了秦氏派人抹黑顾青竹,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顾知远的脾气是,只要没闹出对家里不利的大事,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普通的家事处置,至于顾青竹的名声是否损毁,他最多也就是让秦氏跟顾青竹道个歉,之后她照旧能继续让人出来抹黑顾青竹,并且会越发肆无忌惮。   正一筹莫展之际,外面进来一个婆子,环顾一圈后来到顾青竹面前,对她行礼道:   “小姐,我家公子说,这件事情宜速战速决,不宜拖延,拖久了,对姑娘只会越不利。”   顾青竹将那婆子上下打量一眼,还没问,那婆子就自己回答:“奴婢是宋公子派来的。”   “宋新成吗?”顾青竹问。   婆子点头,顾青竹福身谢过她:“替我多谢你家公子,这件事情幸亏有他提点,他说的话我明白,会处置的。嬷嬷请回。”   宋新成先前在外面就帮了张荣,张荣回来已经跟顾青竹说过了,现在又派婆子上门来传话,没有亲自上门,也是为了顾及顾青竹的名声,不愿她再受非议。   不管怎么说,顾青竹心里还是很感激他的。至今才知道,原来宋家在朱雀街上也有几家店铺,街上的事情,有个知情人去查总比张荣四处摸瞎的查要迅速有效的多。   婆子走后,顾青竹想了想后,对张荣吩咐:“你去想办法把找到前天来闹事的罗一昌,看能不能将他擒住。”   张荣领命要去,周六爷从后面走出,喊住了张荣,道:“我去吧。抓人,我在行。”   “六爷,这事儿你不必插手,我自己能解决。”   顾青竹对周六爷道,周六爷却兀自坚持:“这事儿太卑劣,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管,那些人都是地痞流氓,张荣带人去未必擒的住,还是我去吧。张荣留下替你做其他事。”   顾青竹还想说什么,红渠从旁道:“小姐,您让他去吧。外面那些话太难听了,对您和对他名声都不好啊。总要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成。”   红渠说完这些,便抬眼看向了周六爷,把周六爷看的莫名其妙的,对顾青竹拱手一揖后,便出了仁恩堂。张荣见顾青竹没反对,便就由着周六爷,自己留下了,毕竟他对抓住罗一昌的事儿,不是很自信,他手底下虽然有几个人,可正如周六爷所言,罗一昌是正经的地痞流氓,手底下的人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到时候,若是人没抓着,反给小姐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顾青竹疑惑的盯着红渠看了好一会儿,把红渠的一张脸都看的红透透的,顾青竹用手指了指先前周六爷离开的方向,然后又指指红渠,开声诧异道:   “不会吧……他年纪……”   顾青竹还没说完,就被红渠大着胆子给捂住了嘴,红渠红着脸对顾青竹猛烈摇头:“别说别说,千万什么都别说。不是的,不是的。”   这娇羞的表情,欲语还休的样子,顾青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红渠居然喜欢周六爷?   他们俩的年龄至少相差二十几岁啊,周六爷足以做她爹了,红渠这眼光是怎么长的?   对上顾青竹的神情,红渠惭愧的低下头,抿唇道:“小姐什么都别说了,还是办正事儿要紧啊。”   确实,这事儿现在让她说也说不清楚,只得缓缓,喊了张荣,让他将那卖油郎与几个朱雀街的街坊看好,等到周六爷把罗一昌也给抓住了,她就可以回顾家去找秦氏当面锣对面鼓的敲打了。   可是,顾青竹的计划还没实现,顾家那儿就派人人来了。   是福伯亲自带了人来,说是顾知远命令的,让福伯带人来传话给顾青竹,让她现在就把仁恩堂给关了,然后随他们回去。不许顾青竹在外抛头露面开医馆看病了。   福伯传了这些话以后,对顾青竹小声道:   “小姐,就是新夫人搞的鬼,她今儿找了几个卖菜房的奴婢去找伯爷,那些奴婢告诉伯爷在街上听到了关于小姐的流言,新夫人说小姐的所作所为,有伤顾家颜面,伯爷一时气不过,就让奴才们带人来请小姐回去了。”   福伯就算不说,顾青竹也能猜到是谁在捣鬼,秦氏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街上散播这些流言,肯定会有后招,她的后招,便是让顾知远出面治她的罪,让她的仁恩堂开不下去,只能待在府里,是想断了她跟外面的联系。   “小姐,咱们还没准备好呢,这可怎么办?”   福伯提议:“小姐要不将仁恩堂暂且关闭,避避伯爷这回的气,等过些时候,伯爷气消了再开吧。”   顾青竹摇头:“不必了。我现在跟你们回去,仁恩堂不用关。这件事情我已经有数了。回去跟她们对峙便是。”   说完之后,对张荣使了个眼色,张荣便明白过来,顾青竹上了顾家的马车,张荣便随后带着卖油郎与那几个街坊一同前往伯府去。   伯府内,顾知远眉头紧锁,不断用手捏着眉心,秦氏站在他身旁,看他这样不禁暗笑,这回看他还能不能偏袒顾青竹,顾知远最恨的就是枉顾顾家颜面的人,他在家里受委屈,被人骂都没事儿,但是不能到外面被人说,被人骂,这是顾知远最受不了的。   顾青竹在外开医馆,本来顾知远也是不同意的 ,但是自从上回她在安国公府救了陆家小公子,陆家派人来府上专门道谢之后,顾知远才改变了想法,如今秦氏将问题引到台面上,让顾知远亲耳听到外面的人是怎么说顾青竹和顾家的,他会不生气才怪。   只要他生气,秦氏就能利用他对付顾青竹。上回被顾青竹当面给了没脸,秦氏一直怀恨在心,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一来她手里钱不多,能为之所用的人自然也少,二来,顾青竹在外不好控制,当前一步,还是先把她弄回来,再慢慢的想办法教训她。   她故意让顾知远听到厨房卖菜的那些丫鬟说话,说的自然全都是顾青竹的坏话,然后在顾知远面前哭诉,如果因为顾青竹的这事儿影响了三小姐和贺家的婚事,那该如何是好,顾知远在顾玉瑶和贺家婚事上,费了很大很大的精力,肯定不希望有任何影响,他不能容顾青竹坏了自己的名声,还拖累家里其他姑娘的名声,当即怒不可遏喊来了管家福伯,让他带人去仁恩堂把顾青竹给擒回来。   眼看就要得手,秦氏心里高兴的很。   顾青竹从外面走进来时,秦氏别提多得意了,今儿她就要看看,顾青竹还有什么法子为自己脱罪,顾知远可以不计较她在府里对继母无礼,却不能不计较她败坏顾家名声,拖累顾家姑娘的事情。   就看顾青竹如何自圆其说,秦氏心里一点儿都不怕,流言这种东西,是最小成本的害人法子,只要一张嘴开开合合,就能把一个女人的名声彻底毁了,而且还很难找到根源。   作者有话要说:  某男n似乎要上位了。 第83章   “父亲这么着急喊我回来, 是有什么事吗?”   顾青竹神色如常对顾知远行礼。   顾知远冷眼看着她, 说道:“你那个什么医馆,关掉了吗?从今往后,不许再开, 合着你自己不嫌丢人吗?好好的伯府小姐, 抛头露面做那些下九流的勾当, 你不要脸面, 累的我们顾家都不要脸面吗?你是想把你妹妹的婚事搅黄吗?”   顾青竹鼻眼观心,毫无波动:“父亲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妹妹的婚事我如何能搅黄了?”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你在外开医馆,你祖母惯着你,我便不说什么了,可你平白藏个男人在后院做什么?如今这种丑事被人传到外面, 你让我这张脸往哪里放去?”   顾知远气的直拍桌子, 顾青竹看在眼里, 心中立刻就明白了秦氏挑拨的方法,她倒是真真切切抓住了顾知远的软肋, 怕他不知轻重的放过她, 故意把事件上升到会对顾玉瑶和贺平舟的婚事有影响上。   “父亲, 我开医馆已经两年了, 从未有过什么流言传出, 我素来都是男装示人,街坊邻居,来看诊的病人们都喊我小竹大夫,不知道我是谁家的小姐, 可这回朱雀街上的流言,点名了我是忠平伯府二小姐的身份,父亲不觉得奇怪吗?”   顾青竹冷静解释,并没有被顾知远的怒火所吓到。   “奇怪什么?你在外面干了丑事,人家自然就知道你是谁了。”秦氏在旁边煽风点火。   顾青竹冷笑:“我没干丑事,那个后院的男人,是我的病人,无家可归,会点拳脚功夫,我把他聘做仁恩堂的护院,有聘书的正经护院,就在前几天,我的医馆有人上门闹事,多亏了这护院,我才能全身而退。他去年就已经在仁恩堂住下,怎么去年到现在都没有人说闲话,偏偏最近开始有人说了?莫不是夫人你派人去说的吧,你气我那日在府里对泥无礼,便想用这种法子污蔑我,可是夫人你别忘了,我与你只是在家里闹腾,并未出去丢人,旁人根本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情,可若是夫人你在外败坏我的名声,情况就不同了。若我的名声坏了,家里的姑娘多少总要受些连累的,不是吗?这也是父亲为什么这么担心我的名声坏了,会让妹妹与贺家的婚事受损的缘由。”   一长串话利索的说出,秦氏几次都想插嘴,都没插上,等顾青竹说完之后,才怒不可遏的尖叫:   “一派胡言!你自己名声坏了,还想冤枉我?伯爷您看到了吧,二小姐就是这样一个奸猾的小人,口蜜腹剑,还想把自己的错推在我的身上。”   顾知远眉头一蹙,看了一眼秦氏,觉得她叉腰怒骂顾青竹的样子特别粗俗恶心,曾几何时,那个扶风弱柳,诗情画意,知书达理的秦氏去哪儿了?   顾青竹不想跟秦氏再多费口舌,往身后一击掌,红渠就恭谨而入,身后带着几个战战兢兢的街坊,他们一辈子都没来过这种官家府邸,还是相当紧张的。   红渠道顾青竹身旁行礼:“小姐,人带到了。”   顾青竹点头,指着为首跪在地上的卖油郎道:“父亲,关于我的那些流言,只在朱雀街上流传,流传了大概有三五天了吧,我的人在街上搜寻了两日,找到这卖油郎家,他说,五天前,曾有一个我们伯府下人打扮的中年妇人去到他铺子里,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和他的婆娘传播关于我的那些闲言碎语,还让他务必要把我顾家二小姐的身份说全,我原本是想私下里跟父亲说这件事,没想到父亲却被夫人挑拨,早我一步将我喊回。”   秦氏拧眉,心中充满了疑问,看着那卖油郎,有些拿不准,顾青竹是真的找着了源头,还是随随便便抓个人来顶罪的,那天王嫂子回来只说事情办妥了,她倒是没问,王嫂子找的哪些人传播流言的。   “一派胡言。”秦氏怒道。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秦氏还是决定不相信顾青竹,毕竟朱雀街那么大,凭她的人在街上找两天,就能把人准确的找到了?一个小姑娘家,哪儿来那么大的神通?   “我看你根本就是强词狡辩,随便找个人到府里来开脱,难不成,你以为伯爷会糊涂到受你欺骗吗?”   顾青竹看着她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样子,冷静对峙:“夫人敢不敢将你身边的王嫂子传来,给这卖油郎瞧瞧,看看给他银子的,是不是她。”   秦氏拧眉,顾青竹提起了王嫂子,难不成真的找着了?   心上发虚:“什么乱七八糟的,又关王嫂子什么事情,你是想多拖一个下水吗?王嫂子这些天一直在帮三小姐赶制嫁衣,哪有空出门去给你传闲话,你编瞎话,也不知道编个像样点的。”   顾青竹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的整理衣袖:“这么说,夫人是不敢了?”   顾知远已经被这两个人给弄糊涂了,青竹一点不见慌乱,反倒是秦氏,心虚的直捏衣摆,虽然竭力表现出镇定,可语气已然控制不住的急躁起来。   “去将王嫂子喊过来对峙。”   顾知远说,秦氏想阻止,顾知远冷道:“你怕什么?若你没做过,谁能冤枉你?”   秦氏被怼了个当面,咬牙切齿的站到一旁,怒目瞪着顾青竹。   她这样子看在顾青竹的眼中,不禁恍然大悟,原来一个人手里有钱或是没钱,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的行事和态度,有钱挥霍,有的是人替她卖命,可没钱就蹩脚了,秦氏手里没钱,使唤不动人,杀伤力就没有上一世那么强,再加上,她被钱逼得早早在顾知远面前现出了原形,顾知远对她的喜爱,只怕现在也已经减半了吧。   若是上一世,秦氏费心思冤枉顾青竹,即便顾青竹有理,顾知远也不会偏帮顾青竹的,从来都是偏着秦氏,处处受秦氏拿捏,那时顾知远对秦氏是一片痴心,她说东顾知远绝不说西。因为那时顾知远觉得秦氏才是他命中注定的灵魂伴侣,觉得秦氏懂他。   可是现在嘛,也许秦氏在顾知远心里已经变成了第二个沈氏,朱砂痣变成了蚊子血,怎么看怎么膈应讨厌了。   秦氏已经慢慢的将自己在顾知远心里的好感消磨殆尽,却还不自知,不过,兴许秦氏知道,她却也不怕顾知远了。   这是为什么呢?   她一个妾侍,得到了丈夫的尊重,将之扶成正妻,按理说,她该处处顺着顾知远,将他哄骗顺了,才是合乎逻辑的做法。但看她现在对顾知远已经失去了耐性,是什么让她迅速膨胀?   顾青竹想到了贺家。也许正是贺家和顾玉瑶的那桩婚事使然吧,让秦氏觉得自己今后已经有了贺家做靠山,不必再迁就顺从讨好顾知远了。   心中有些奇怪,上一世顾玉瑶也与贺平舟定亲了,却没见秦氏变脸这么快,这一世,她未免膨胀的也太快了些。脑中想起了那封由她改过的婚书,瞬间明白过来。   哈,早知道秦氏和顾知远的关系变成了如今这样,那她就不要周六爷去抓罗一昌了,只需卖油郎前来指认,顾知远就会相信一切是秦氏捣的鬼。   王嫂子很快便被人带了过来,卖油郎一看见她,就当场指认:“就是她。老爷,夫人,就是她给我的银子,让我说府上二小姐的不是,我们都是穷苦人家,没见过银子,一时鬼迷了心窍,老爷夫人饶命啊。”   其他街坊也纷纷附和,承认了错误。   王嫂子被人带过来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妙,如今见卖油郎被押了过来,见了她就指认,王嫂子一受惊吓,双腿立刻软了,趴在地上磕头求饶:   “伯爷饶命啊,不是奴婢,是夫人让奴婢去说的。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啊。伯爷饶命啊。”   王嫂子和卖油郎的当场指认让秦氏黑了脸,叫骂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贱婢,我平日待你不薄,没想到你却反咬我一口,是谁指使你的,她给了你多少钱,要让你这样冤枉我!”   秦氏叫骂的难听,顾知远一拍桌子:“闭嘴!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顾知远对秦氏真的是失望透顶了,这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最近尽办蠢事呢。虽说青竹说的那番言论,让顾知远有些相信事情是秦氏捣鬼,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这样没用,捣鬼就算了,还给人当面揭穿出来,把这些市井刁民弄到家里来当面对峙,她这个伯夫人也不嫌丢人。   秦氏心有不甘,指着顾青竹道:   “伯爷为何不信我?这就是那臭丫头的诡计,这些人全都是她串通起来害我的。伯爷您不能被她骗了呀。”   顾知远转过身子,不愿看见秦氏这泼妇的样貌。   张荣从外头跑进来,在红渠耳边说了几句话,红渠立刻将事情告诉了顾青竹,顾青竹点头,站起身来对顾知远道:   “父亲,今天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夫人还不承认她害我,不过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一并与夫人对峙的。之前跟父亲提过,前些天我的医馆里来了一帮无赖,父亲知道那带头的无赖头子叫什么,干什么的,他为何会去找我的麻烦吗?”   顾知远疑惑看着她,只见顾青竹指着秦氏道:“因为那个无赖说,我的舅母要他去医馆里相看我,若他看中了,便可将我即刻娶走。虽是无赖之言,但我就不明白了,我的舅母远在江南,竟不知京城还有一个什么舅母在吗?” 第84章   顾青竹的话让顾知远拧眉:“什么舅母让人去相看你?”   院子里, 福伯带着一拨人进来, 一个孔武中年男子走入,身后两个护院擒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正是前几天去仁恩堂骚扰的罗一昌。   周六爷不卑不亢, 对顾知远拱手一礼:   “参见伯爷, 在下周吉, 承蒙二小姐相救, 聘做仁恩堂护院,就是这厮,前几日去仁恩堂中闹事,今日奉小姐之命,将此子擒来给伯爷发落。”   罗一昌给押跪到了地上, 听到周六爷称呼厅中人为伯爷, 以为自己有救了, 说道:   “伯爷,冤枉啊。我可不是去贵府二小姐那儿闹事儿, 我是听二小姐的舅母刘氏吩咐, 说二小姐想嫁人, 找不着婆家, 让我去相看相看, 若是成了,就娶回去当媳妇儿,谁成想,被这粗莽汉子给打了出去, 我还正想找你们伯府说道说道呢,你们这二小姐到底是想嫁还是不想嫁呀?”   顾知远听他说完之后,怒不可遏,冲出来,对着罗一昌的脸就踹出一脚:   “满口胡吣什么?我伯府的小姐,是你想娶就能能娶的?”   罗一昌给踢了个面门,鼻血横流,当即爬起来捂着脸喊冤:   “伯爷,您不能翻脸不认人啊,我,我也是听了尊夫人她嫂子的话,她嫂子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知远走近厅中,指着罗一昌对秦氏咬牙切齿怒道:   “又是你干的好事?我跟你说过,让你别耍这种下作的手段,让你少跟秦家来往,你是听不懂还是存心给我找事儿?你自己的女儿如何嫁入贺家的,你自己心里有数!自己如愿以偿了,把女儿嫁了个好人家,就想把先室的女儿随随便便,嫁给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吗?你的良心真是喂了狗吗?这世上怎会有你这般恶毒的女人!我顾家是伯府,如今竟被你秦家那一家子破落户骑在头上欺负,谁给你秦家那么大的脸?”   秦氏被顾知远当面劈头盖脸的骂,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就算之前那次,她挪用沈氏嫁妆,顾知远都一力替她承担过去了罪责,可是今天,他为了顾青竹,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这种狠毒的话骂她,并连同秦家一同骂了去,这样没脸的事情,就是她当妾的时候也不曾发生过。   秦氏紧咬着下颚,对顾知远狠辣辩驳:   “伯爷,你变了,你怎会如此对我说话?我是你的夫人啊,你竟为了她,这样骂我。我也想把她嫁个好人家,可她嫁的了吗?她是什么货色,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小小年纪,就悍名在外,抛头露脸,不知廉耻,谁家敢娶她?我让嫂子替她物色,这罗公子家中殷实,父亲是东城员外,家中房产好几处,这样的人家,肯要她就算是烧高香了。”   顾知远扬起手就给了秦氏一巴掌:“你怎会变成这副咄咄逼人的泼妇样!我最后再说一回,你要么趁早跟秦家断了来往,要么你就收拾收拾东西,回你的秦家过去,别在我顾家丢人现眼!”   秦氏被打了一巴掌,不敢跟顾知远回手,就往旁边好整以暇站起来的顾青竹冲上去就要跟顾青竹厮打:“都是因为你这个臭丫头——”   可身子还未近到顾青竹身边,就被周六爷和张荣给阻拦在旁,秦氏气的还想伸手,像个疯婆子似的喊人来帮她揪住顾青竹,可满院子里,就连王嫂子都不曾出来帮她,秦氏气的坐在地上直尖叫,手脚并用拍打在地上,果真如市井泼妇一般。   顾知远看她这样,简直想自挖双目。   外头门房来报,说是朱雀街的好些个受过仁恩堂大恩的街坊聚集在伯府门外,要给顾青竹磕头谢恩,谢顾青竹对他们的关照与救治,还给顾青竹送了两面妙手回春的匾额,一路敲锣打鼓,已经吸引了安平巷中好些人家在外观望。   顾知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向顾青竹,顾青竹也是一脸懵,顾知远随她出门,果真看见门外站了好些人,虽然衣衫破旧,但脸上无一不是露出感激的神情,他们抬着两面匾额,一面写着‘妙手回春’,一面写着‘再世华佗’,黑底金字,铁画银钩,显然不是当场刻出来的,打消了顾知远心中的疑虑。   先前听到这话时,他还以为是顾青竹故意命人这样做,现在看来,并不像,若不是故意为之,那这些人就是真心真意的了。青竹在外开设医馆,看来还真有点成效。   顾青竹走入这些人中,确实都是一些被她救治过的人,可这些人怎么会突然聚集在顾家门前呢?还有这两面匾额,制作精良,这些穷苦的百姓,就连看病救命的药钱都拿不出来,哪儿来那么多闲银子给她做匾额?   越过人群,顾青竹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街角处,马车是青篷大马,车壁上写着一个‘宋’字。   周围的人对顾青竹一口一个谢谢,除了匾额之外,还各自拿了些家里的鸡蛋,蔬菜,想要全都送到顾青竹的手里,顾青竹应接不暇,伯府的下人出门帮手,那些百姓送了东西以后,还跪下给顾知远磕头,直说顾家生了个女菩萨。   顾知远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礼遇,他虽憧憬权势,但也不会刻意打压善良百姓,十分和善的请他们起来,并且做主让管家给这些人都送些茶水和点心加以招待。   被秦氏气的肺炸,却在这些事不相干的老百姓身上得到了一些安慰。   至少,他顾家的颜面还是保存下来了的,青竹的美名,也就是顾家的美名,总没有太差就是了。   *****   秦氏半张脸肿的老高,王嫂子扶着她回到西芩园,用剥了壳的鸡蛋给她敷,秦氏看着王嫂子就来气,让王嫂子给她敷脸的空档,连着掐了王嫂子好几回,把王嫂子胳膊和胸口的肉都掐的差点掉下来,听着王嫂子痛苦的叫声,她才稍稍解气。   王嫂子忍着身上的疼痛,跪爬起来,重新剥鸡蛋给秦氏敷脸。心里对秦氏暗恨在心,恨不得这个歹毒的女人现在就去死了才好。明明是她自己吩咐的,现在却撇的一干二净,还把责任推到她这个办事的人身上,最坏的主人家就是她这样了。   手里没注意,把秦氏给弄疼了,秦氏又在她身上打了好几下,秦氏心里那个气呀。不仅没整到顾青竹,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若是伤己八百,杀敌一千也就算了,若能同时让顾知远恨上顾青竹,那也是好的,谁成想,顾青竹那丫头厉害啊,一环扣一环的,先是在府里把她对峙的无话可说,还找了那么多人在外面演戏给顾知远看,弄得顾知远现在一心觉得顾青竹真是那当代神医转世。   秦氏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赔了夫人又折兵,哪有不气的道理。   正教训王嫂子,顾玉瑶就从外面进来了,看见母亲这样,不禁蹙眉怒道:   “哎呀,娘,您这是干什么!要打不会让丫头婆子打,您自己出手,也不怕失了颜面。”   顾玉瑶从外面刚回来,觉得身子乏力,疲倦的很,看见秦氏和王嫂子打,就觉得心烦意乱。   见女儿回来了,秦氏才踢着王嫂子让她滚,王嫂子连滚带爬的离开了花厅。   顾玉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两口,不耐烦的对秦氏问:“到底什么事儿让您这么生气,不是我说您,您不管是家里还是外面,都得注意自己的形象,你是正房夫人,别总跟个妾似的,没规矩,将来若我去了贺家,您这么一来,我还要不要在贺家做人啊。”   本来心里就不爽,还听女儿在这里教训自己,秦氏心里更烦:   “行了行了,没看见我这儿生气呢。你也想气死我呀。管你嫁到哪里去,你都是从老娘肚子里出来的种,少在我跟前儿嘚瑟。”   顾玉瑶拿着杯子,瞪着秦氏,心中烦躁:   “娘,我赵您惹您了?您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吗?哎哟,怎么这么憋闷的慌呀。”   顾玉瑶拿手在面前扇动,不住的深呼吸,让丫鬟给取了扇子来,就这样在秦氏跟前儿扇动起扇子来。   秦氏看着她这热乎的样儿,拧眉问:   “这才几月里,你也不怕扇出毛病来。”   她越说,顾玉瑶扇的越起劲,还配合喝茶:“我就是热,您别管我成吗?我在外面给人管着,连个好脸都没的看,回来您还给我脸色,我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秦氏听后蹙眉:   “外面谁不给你好脸?”   顾玉瑶嘟着嘴:“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讨人厌的冤家嘛。前段时间对我千依百顺,现在我只要跟他说话,他就嫌我烦,别说好脸儿了,不骂我就谢天谢地。我这还没进门儿,他就这样,我要进了门儿,还不知道他怎么欺负我呢。”   一下子说这么多话,顾玉瑶越发觉得渴了,重新倒了一杯茶,秦氏等她喝完,打算问她事情,可顾玉瑶喝了两口之后,突然就偏到一旁呕吐去了,可把秦氏给吓坏了。   顾玉瑶扒着门框,将中午的吃食全都吐了个干净,最后连胆汁都差点吐出来才算罢休。   秦氏在身旁将她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目光在顾玉瑶放在桌上的扇子和茶水上逗留了好一会儿,心中升起了强烈的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问题是:   顾玉瑶怎么了?   感谢以下小天使的馈赠: 第85章   顾玉瑶吐着吐着就觉得头晕, 秦氏上前将她扶回房间休息, 站在门边,看着廊下那些正在打扫的婢子,来到顾玉瑶床前, 问道:“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顾玉瑶有些虚弱, 微微摇头:“没吃什么, 也没胃口, 就是不舒服。”   秦氏抚过顾玉瑶的额头,让她好生休息,然后把顾玉瑶的贴身婢子柔儿喊到了隔壁耳房里说话。   一进房,秦氏让柔儿把门关上,柔儿再回身, 秦氏就一拍桌子, 怒道:   “跪下。”   柔儿吓了一跳, 赶忙跪在秦氏面前。   秦氏围着柔儿转了好几圈,让柔儿越发觉得害怕, 坐下摔了一只茶杯:“臭丫头,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柔儿吓得直发抖:“夫人, 奴婢, 奴婢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说什么?”秦氏咬牙切齿:“你家小姐怎么回事儿啊?”   柔儿一愣:“我家小姐……小姐只怕是吃坏了肚子吧。”   秦氏咬着牙关问:“吃坏了肚子?我问你, 你近来随她出门,她都与谁一起?”   “就,就是跟锦如小姐,还有其他府邸的一些小姐, 还有……还有就是贺二公子吧。”柔儿似乎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回答的战战兢兢。   秦氏拧眉:“她跟二公子在一起的时候,你都在场?”   柔儿眼珠子转动,紧张万分,轻轻摇了摇头:“奴,奴婢,不在场。小姐跟贺二公子见了面之后,都会把奴婢差到其他地方去,夫人,不是奴婢不想跟着小姐,是小姐和二公子不让奴婢跟着的。”   秦氏暗自悔恨:“她不让你跟,你就不跟了?你这个奴婢可真好当啊。”   柔儿越发害怕:“夫人恕罪,小姐不让跟,奴婢没有跟的道理,再说,奴婢想着小姐和二公子本就是订了亲的,年底两人就要完婚,平日里一起说说话也没什么的。”   “混账东西!”秦氏一巴掌甩在柔儿脸上。   秦氏气的在耳房里转圈,她这个糊涂的女儿只怕已然着了男人的道儿,就算是订了亲的,可他们要在婚前闹出点儿什么来,传出去可就难听了,贺家若是因此而悔婚,她就真没地儿哭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   因为那些百姓上门送匾额的事儿,顾知远对顾青竹继续经营仁恩堂的事儿并不计较。   顾青竹在仁恩堂里坐了半天之后,让红渠备了些礼品,去到同在朱雀街的宋家铺子里,先让张荣出来打听了,宋新成今天在街南的粮油铺子里对账,她带着红渠就过来找了。   顾青竹站在宋记米粮铺子外,看见宋新成那胖胖的身形正一丝不苟的伏案打着算盘,红渠进去喊他,宋新成才愣愣的抬头,就看见站在铺子外的顾青竹。   顾青竹仍旧一身男装,难掩俊雅秀美,宋新成见了她就展颜一笑,放下手里的所有东西,从柜台后小跑出来,两手有些局促在身上蹭了蹭,紧张的对顾青竹比出‘请’的手势:   “顾,顾公子请。”   顾青竹拱手作揖,嘴角含笑进了宋记粮铺。   宋新成不敢请顾青竹到内室去,便让伙计们退到旁边,他请顾青竹到柜台后坐下,亲自给她斟茶,伙计们不时往柜台后看,被掌柜的管着不许出声。   顾青竹喝了口茶,环顾一圈他的铺子,说道:   “你这铺子打理的挺好,生意不错吧?”   宋新成腼腆极了,红着脸点了点头,声音很小:“呃,还,还成吧。”   顾青竹见他连头都不敢抬,觉得好笑,让红渠把礼物放在柜台上,道谢道:   “这回的事情多亏你,我才能顺利解决,若是耽搁两日,只怕我在家里要吃苦头了。”顾青竹说的是实话,若非宋新成帮忙,让张荣昨日就找到了王嫂子收买的卖油郎,将他擒回伯府对峙,昨日在府里,若是顾青竹拿不出证据来指认秦氏和王嫂子的话,难免会被顾知远责罚。   宋新成捧着茶杯,腼腆一笑:“不过举手之劳,顾公子,不必多礼。礼品更是不需要,请收回吧。”   “还有昨天那些上门的百姓们,也是你替我召集过去的吧?还有那两块匾额……你什么时候给我做的?”   顾青竹昨天在人群里接受大家道谢时,看见了宋新成的马车,他并未露面,却关心事情是否进展顺利,所以在马车里偷偷盯着。   宋新成没想到顾青竹竟看见自己了,越发难为情,手足无措起来:   “不不不,不是。我,我就是怕伯爷为难你,还有你那继母,绝非好相与之辈,我没有别的意思。至于那两块匾额,不是特意给你做的,是直接在匾额店里买的……呃,不是,是给你做……”   顾青竹见他这紧张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伸手掩唇,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儿,宋新成简直看呆了。   红渠在旁边扑哧一声笑:“呆子。”   宋新成听见红渠说话,才慌忙收回目光,局促低下头,顾青竹对红渠瞪了一眼,比了个‘出去’的眼神,红渠嘟着嘴,不情不愿的走出铺子。   红渠不在旁边盯着,宋新成的感觉倒是稍微轻松一点点,拿起茶壶给顾青竹添茶,顾青竹看着他,心中稍事犹豫,但还是决定说出来:   “宋公子,你为何对我这般好?你知道的,我是个丧母之女,虽出身伯府,但在家中并无地位,身后无所依傍,我连同舅家来跟父亲与继母讨要母亲嫁妆,凶悍至极,又抛头露面,在外开设医馆,不守妇道,不知廉耻……”   还未说完,顾青竹的这些秦氏口中原话就被宋新成给打断了: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不是不守妇道,不知廉耻,你是医者仁心,济世为怀,女子为医者不多,有些不容于世,可这并不正确,能够治病救人,不管男女都值得尊重,再说你凶悍……若你不凶悍,那你又如何在那样的家中立足呢。我不觉得你做错了,若是我,我也会与你做相同的事情。”   宋新成认认真真的神情看起来憨态可掬,圆圆的脸上满是冷汗,足见有多紧张,他慌忙的在袖袋里找帕子擦汗,却怎么都找不到,顾青竹将自己的帕子拿出来递到他面前,宋新成惊讶的看着她手里的帕子,久久说不出话,顾青竹将帕子塞进他手里,便就起身往外走。   宋新成继续发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顾青竹都走到铺子门边儿上了,他才反应过来,站起来往外跑,带倒了好几张凳子,乒铃乓啷的响声成片,惹得铺子里的掌柜伙计忍不住偷笑。   “顾,顾公子稍等。”   宋新成在后头喊了声,顾青竹站在铺子门外停住了脚步,转身就见宋新成小跑过来,脸上的肉圆滚滚的,一颤一颤,顾青竹忍不住抿了嘴。   宋新成追着出来,都有些小喘,一双不算大,却还算真诚的眼睛盯着顾青竹,小声的问:   “你,你,我,我……”宋新成愣愣巴巴好一会儿,才举着顾青竹的帕子问:“这,这帕子真的是给我的吗?”   顾青竹莞尔一笑,大方回答:“嗯,给你的。”   宋新成紧张的神色略微一松,低头将帕子看了又看,脸上的汗珠快要掉下来,却舍不得用顾青竹的帕子擦,而是用自己的衣袖,胡乱擦了几下,酝酿了好一会儿后,才对顾青竹低声问:   “那……那我……我们……我能请人去府上吗?”   这句话几乎把宋新成的一颗心都给问出来了,堵在嗓子眼儿,上不上,下不下,就是当初铺子的帐对不上时,他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顾青竹看着宋新成,原本就知道他不是笨人,如今更加确定了。抿唇一笑,并未说话,只是轻微点了点头,然后不等宋新成反应过来,她便急急转身,带着红渠离开了宋记米粮铺子。   走出去好远,铺子那儿都没什么反应,可当她走过两家铺子时,就听见宋记米粮铺外头响起了杂乱的声音:   “东家,你怎么了,别躺在外头呀。”   “东家,哎哟,怎么躺下了?”   顾青竹和红渠回头,就看见宋新成整个人四仰八叉的平躺在自家铺子门前,脸上露出大大的笑,跟傻了似的。伙计们围着他打转,想把他扶起来。   红渠的目光从宋新成身上挪开,落到自家小姐脸上,轻声问:   “小姐,我怎么觉着你今儿有些不对呀。好端端的,你给那个胖……呃,宋公子送什么手帕呀。女子给男子送手帕的意思是……宋公子看起来像是误会了。”   顾青竹不以为意:“他误会什么?”   语调平和,顾青竹深深呼出一口气:“本来就是我故意送给他的。”   红渠咋舌:“小姐您是想……”   说到这里,红渠赶忙自己把嘴给堵上了,然后难以置信的摇头:“不不不,不会的,小姐您一定是开玩笑的。他,他哪儿成啊。他是宋家二房的公子,家里是商户,没一人入仕为官,他……小姐怎么能挑他呢?”   顾青竹不以为意:“有何不可?人活着不过就是吃饭过日子,找个体己人儿,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宋公子对我挺好,又有本事,家里还有好几家米粮铺子,跟着他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愁没饭吃。”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找到个心仪的男朋友,胖胖的,有安全感。   男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男n:哈哈哈,终于尝到‘躺赢’是什么滋味。幸福来得太突然。 第86章   顾青竹说完了她的人生理想, 以及看中宋新成的‘心路历程’, 红渠就傻眼了:“小姐,您怎么能为了吃饭,就这样儿呢。您不再好好想想?上回那个武安侯世子, 奴婢瞧着他似乎对小姐也……”   提起这几个字, 顾青竹生理性厌烦, 急急打断:   “好了。你提他做什么?难不成你家小姐是那种, 只要别人对我有意思,我就得给他机会吗?”   红渠被噎了,小声嗫嚅:   “话不是这么说的嘛。奴婢也是为小姐好。您这样出色的人品,怎么能配了宋公子呢。”   “你这丫头还说不听了是不是?宋公子怎么了?他哪儿不好?我遇到事儿,你见过谁像他似的替我奔走周旋了?”顾青竹莫名烦躁, 心里愧疚的很, 宋新成那么好的人, 没想到竟要被自己的贴身丫鬟嫌弃。   红渠看出自家小姐面上的怒意,缩了缩头, 不敢再辫, 可心里却还是觉得自家姑娘不该配给一个商户家的公子, 小姐本就因为母亲是商户, 在府里备受冷落, 如今她还想嫁一个商户,那是彻底别想赢过三小姐了。红渠真为自家小姐觉得不值得。   相比于红渠的激烈反应,顾青竹却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她若想一辈子不嫁人,那是不可能的, 与其被人操控,还不如自己主动寻一个好人,宋新成在顾青竹看来,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虽是宋家二房的商户之子,但他有能力,有担当,最关键是,他能处处周到的为自己着想,顾青竹不在乎一个男人的门第如何,有钱与否,她只想找个能全心全意对她好的。   宋新成与她不过几面之缘,她并未许他任何,他在听说自己有难时,还能挺身而出,为她做了这么多事,这些事都是在以为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帮忙的,可见并没有奢望她的回报,一个男人不奢回报的对你,那至少说明,他是出于本心。   这样的男人,就是可以托付之人。谈不上爱情,但感情都是相处起来的,上一世她就是太在乎感情了,所以一辈子都没有真正开心过,这一世,若是与宋新成能成的话,她自然会全心对待宋新成,跟他好好的过过太平日子。   至于祁暄……   她上回将两人之间那恍如天堑般的问题揭露出来之后,想必他也是不会再来纠缠了。   祁暄是个骄傲的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那是因为心里还笃定着,顾青竹对他仍有爱意,可是,当他们之间那难以解决的问题浮出水面,他便知道顾青竹与他此生绝无可能,这样的冲击之下,他不会再枉顾她的意愿来纠缠,这是他的骄傲,是他的原则。   不过,她与宋新成的事情,还是要快些解决才好。趁着这段时间祁暄沉寂,她与宋新成生米煮成熟饭,把亲定了,就算过段时间,祁暄回过神来,再想有什么动作时,她已然定亲,一切都晚了。   这么想着,顾青竹思虑着要不要给宋新成送封信,让他动作快些……   ******   顾知远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去西芩园了,在书房里睡下,与秦氏没有任何交流。   这日秦氏主动追到书房里,又是点灯,又是研墨,又是红袖添香,伺候顾知远写了半宿的字,顾知远整个晚上一言不发,秦氏都不厌其烦。   直到晚上,顾知远提出自己要睡了,让秦氏离开,秦氏才柔柔的跪在顾知远面前,低声哀怨道:   “伯爷不想看见我,我走便是。只是有些事情,我想跟伯爷说一说,是关于孩子们的。”   顾知远站在衣架前头除外衫,闻言冷道:   “说。”   秦氏见他冷淡至此,指甲都掐在肉里,面上却还是平平静静:   “我想让三小姐与贺家二公子的婚事稍微提前一些。”   顾知远蹙眉回身:“提前?当初是你说孩子们年纪小,让他们定亲时间长些的,我好不容易求得贺家同意,你现在又想什么鬼主意呢?”   秦氏连忙摇手:“不是不是,我没想什么鬼主意。三小姐是我的亲闺女,我也不至于对她动什么鬼主意呀。伯爷就别往我心口上撒盐了。”   顾知远想想也是,秦氏针对的是青竹,对玉瑶还是相当好的。耐着性子问:“那你想干什么?别吞吞吐吐的,直接说了便是。”   “其实我也是为了两家好。伯爷您不知道,这贺二公子成天的约玉瑶出门,倒不是说他们出门后会如何如何不守礼数,只是我想着,两个孩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算他们冰清玉洁,可外人不会这么想,两个孩子就算订了亲,时常走在一起,也是会被人说闲话的,所以我想,既然他们感情这样好,那就干脆让他们早些完婚,到时候,他们想怎么黏在一起都可以了。”   秦氏把话说完,顾知远眉头却蹙起了:   “贺二公子常约玉瑶出门?”   秦氏点头,顾知远就气急拍桌:“胡闹!就算是贺二公子约的玉瑶,可玉瑶她自己是个姑娘家,总得有点矜持吧,她这样轻浮,让贺家人该怎么看她?回头定会说我教女无方,也是丢了顾家的脸。”   顾知远话里左右不过一句‘丢顾家的脸’,秦氏算是领教了,偏偏她心里藏着大秘密,此时不能跟顾知远闹翻,还得指望他办事儿呢。   “伯爷说的是,我也教训过玉瑶了,可这事儿还是得办呀。玉瑶可以不见贺二公子,可贺二公子能忍住不见玉瑶吗?若是此番一来二去,结果都是一样的惹人说闲话,还不如早早的成全了他们,伯爷您觉着呢?不过就是婚期提前,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伯爷去跟崇敬侯说一声,就一句话的事儿嘛。成全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将来定会感激的。”   秦氏舌灿莲花,说服顾知远。   他倒不是为了让两个孩子感激他,而是不想真的传出什么不好的传言,挥手答应:“行了,我知道了,这两天我见着侯爷,便稍微提一提,若你真有此打算,那玉瑶的嫁妆和一应婚庆事,得里里外外管周全了,别到时候措手不及,失了礼不说,还丢颜面。”   见顾知远答应,秦氏心中稍定:“是,这些伯爷就放心吧,我早已经打理好了。”   顾知远摆手:“行了,你回去吧。我今儿还睡书房。”   秦氏本想留下伺候顾知远,听他此言后,暗自努了努嘴,面上和气:“是,那妾身就先回去了。”   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离开书房,替顾知远关上了门。   顾知远不疑有他,安稳睡下。   第二天早晨去茶馆里喝早茶,没成想正巧遇上了崇敬侯,将这事儿跟崇敬侯说了说,崇敬侯对自己的儿子这般轻浮也是汗颜,两相一琢磨,便答应了顾知远的要求,回去与段氏商量过后,将两个孩子的婚期提前了好几个月。   贺荣章将这个消息告诉贺平舟时,贺平舟的反应特别大:   “什么?提前了?为什么呀?说好了年底,现在才年初啊。”   贺荣章眉头一竖:“还不是因为你不守规矩,顾伯爷也是为了两家的颜面,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贺平舟一听老子这样说,心里发虚,不知道老子知道多少东西,可让他提前几乎一年娶顾玉瑶,他心里委实不太愿意,一旁的贺绍景见状,对他问道:   “当初结这门亲的时候,见你挺高兴的,怎么现在让你早成亲,你还不愿意了?”   贺绍景今天正好在家,赶上了这事儿。提起顾家,他就不由自主想到了顾家的另一个姑娘。   若非她身份太低,娶了那样聪明有趣的姑娘进门,应当也是一件颇有趣味的事情,只可惜,身份受制,她自己又自视过高,不愿为妾,弄得贺绍景虽然觉得遗憾,却也只得缓缓,将来等她想通了,在外碰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之后,再去撩她不迟。   贺平舟在自己父亲和兄长面前,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努嘴道:   “我一开始高兴,是以为她真如大家所言那般,是个知书达理的才女,可是我跟她相处这么长时间后才发现,那姑娘根本就是个空心花架子,贪慕虚荣,贪得无厌,第一回 出门,就花了我三千多两银子,看过的东西都要买,我原以为她是考验我,便顺了她几回,没想到她哪是考验我,根本就是把我当冤大头宰。而且她这人,没有原则,轻浮的不像个大家闺秀。我随便跟她调了几句情,她就……算了,不说了,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吧,不瞒父亲兄长,我是挺后悔这桩婚事的。只不过是亲定了,我没法子,可能拖一日是一日,现在突然提前,我心里不痛快。”   贺荣章愣愣的看着二儿子,久久不与,贺绍景倒是抓住了贺平舟这段话里的重点:   “你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一语道破。贺荣章大惊。   贺平舟先是害怕,后来胆子大了,昂着头,强词夺理:“我,我不过是稍微勾了勾手,她就上钩了,难不成送上门的我还不要吗?”   贺绍景将手里的杯子放下,无奈的看向贺荣章,贺荣章却是气的不行,指着贺平舟大骂:   “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糊涂事?你让我怎么跟顾伯爷交代?”   贺平舟低头不语,贺绍景从旁安慰:“父亲莫急,这件事依我看,顾伯爷定然已经知道了。否则,他又怎会急急来提提前婚期的事儿呢?” 第87章   贺绍景一语中的, 贺荣章恍然大悟。眉头也因此深深蹙起, 指着贺平舟道:“你,你们……唉。这要给外人知道,两家都别出去做人了。”   贺平舟低落坐下:“我还后悔呢。您说, 您好端端的, 让我跟顾家结什么亲呀。当年娘还在的时候, 虽然跟顾家有来往, 可娘去世以后,就没什么来往了。现在好了,我给绑死在她身上了,看她那样子,今后也帮不了我什么忙。”   不等贺荣章数落他, 贺绍景就说了:   “你若不喜欢她, 一开始就不该招惹。现在招惹了, 就想甩掉,从今往后你更加没脸做人。”   贺平舟对兄长很是敬服, 听他教训后就低下了头:“我就那么一说。亲都定了, 我能怎么样呢。就是不想提前罢了。”   贺绍景看向贺荣章:“这事儿父亲怎么看?”   贺荣章深深一叹:“能怎么看?定了的亲还能反悔不成?早完婚, 晚完婚, 都是一样。我已经答应顾伯爷了。就下个月了。”   贺荣章一锤定音, 敲死了贺平舟最后的挣扎。   贺绍景靠坐在一旁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脑中忍不住想起顾家姑娘那天拒绝他的样子,他再想, 还要多久,她才会看清自己几斤几两,继而奔向他呢?需不需要加把火什么的?   *********   顾玉瑶的婚事提前了大半年,从腊月里,提前到了三月,跨度不可谓不大。都在猜测提前婚期的原因。   而就在秦氏松了口气,替顾玉瑶置办嫁妆的时候,一个让她不是很高兴的消息就上门了。   宋家二房居然派了两个媒人过来给顾青竹提亲。提的是宋家二房长子宋新成。   顾知远看着眼前的帖子,确认无疑后,才合上对两个媒人问:“这……宋公子我倒是见过两回,听说人品还是不错的。”   两个媒人,一个是京兆府尹夫人蓝氏,一个是太子詹事府夫人白氏,这两位都是有名的全福妇人,一般少见为人出面说亲,宋家二房能请到这两位,可见是用足了诚心的。   顾知远心中还是满意的,不管怎么样,别人重视顾家的孩子,就是对他的尊重。   蓝氏是个笑面人,见谁都笑,听顾知远这么说,当即夸赞起来:   “宋公子确实人品很好,虽说不是宋家嫡系,但家境殷实,最重要的是,长辈明理,他在城中经营好几家铺子,虽从商,但从小也是四书五经读出来的,二房子嗣不多,他身为长兄,必须撑起家计,是个很有担当的孩子。我个人很看好的。”   白氏话没有蓝氏多,闻言点头:   “不错,我也觉得宋公子是个好孩子。不知伯爷意下如何?”   其实这两位能上门提亲,顾知远已然是很满意的了,至于宋新成,他见过几面,虽说其貌不扬,体态臃肿,但也算是懂礼之人,难道真的是命运天注定,沈氏出身商户,青竹是她的女儿,如今又要嫁入商户。   奈何时也,命也。她命该如此啊。   “这事儿不瞒二位,我自己是很满意的,就是家母哪里我得去禀告一声,家母对青竹十分爱护,不知她对这桩婚事作何想。二位不妨在此稍事歇息,待我问过家母之后,再行答复可好?”   两人赞同:“原该如此,伯爷请。”   顾知远对两人拱手后,便拿着宋家的求亲帖子去了松鹤园。   顾青竹在两个说亲人入府时,就被喊到了松鹤园里,陈氏精神十足的坐在罗汉床上,看见顾知远进来,就急急伸手,要看那宋家的帖子。   顾知远递上之后,往顾青竹看了一眼,咳了一声:“这桩婚事,我看着行。虽说是宋家二房之子,却也是嫡长,未曾考过功名,实乃一处遗憾,但据说为人谨慎妥帖,有担当。”   陈氏将帖子上下看了好几眼,连连点头:   “嗯,看着还是很不错的。这后生我竟想不起来容貌如何,你与我说说。”   顾知远有些犹豫:“就是……容貌一般吧。身形略显臃肿,身量也不太高,自是与一般俊秀少年不能相比的。但女子嫁人,图的又非容貌,母亲说是不是?”   陈氏略显遗憾:“哦,容貌一般啊。那倒是有些委屈青竹,我们青竹生的这般好模样,该当……”   “该当听从父亲的,女子嫁人,又非图的容貌。”不等陈氏说完,顾青竹便抢先过话头。   陈氏一愣,没想到顾青竹会这么爽快,顾知远也很意外,对顾青竹转身问:   “这么说,你是没什么意见?也觉得宋家新成公子挺好?事关你终身,此时没有外人,你可以与我和祖母说说。”   顾青竹看向他们,腼腆低头:   “我不是……都说了嘛。宋家表哥我见过两三回的,人品确实很好。嫁给他的话,将来必不会令我受气。”   宋新成这么快的动作,让顾青竹这个‘知情人’都觉得意外极了,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提醒他,让他快一些的,现在都不用她提醒,宋新成自己就领悟了,确实是个精明聪慧的。   得到了顾青竹的肯定回答,顾知远又看向陈氏:“母亲您觉得呢?”   陈氏幽幽一叹:“唉,我觉得有什么用呢。关键还是她觉得。你们说的也有道理,嫁人不是图容貌,能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最好的。”   将帖子递还给顾知远:“我也没什么意见了,你且去回话吧。”   顾知远恭谨行礼:“是,儿子这就去。”   说完就要走,又被秦氏给喊了回来:“对了,我得事先提醒你一声,青竹的婚事,你得多盯着些,若你没空,便让人来问我,千万别在让你那新夫人来搅和。她从心底里就不想要青竹的好。瞧瞧她之前办的都叫什么事儿,由着秦家来糟践我们青竹,也就是你,才能忍着她,若是我,早就把她休到庙里去思过了。”   提起秦氏,陈氏就满腹的怨言,顾知远以前还会觉得不耐烦,那时候他内心觉得秦氏是个好女人,特别善解人意,知书达理,可是通过最近一段时间,秦氏渐渐的露出真面目,都叫顾知远有些不认得了。   现在听陈氏说这些,心里满满都是悔意。不知当初为何会因为这个女人,而与母亲对垒,只不过,现在后悔也有些晚了。   “好了好了,别每回我一提她的错处,你就做这副表情给我看。你自己执迷不悟,总会有醒悟参透的一天,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太后悔。”   陈氏说完之后,就挥手让顾知远离开。   顾知远拱手转身,心里五味陈杂,拿着帖子回到客厅,将陈氏的意思转告给两位媒人听,这样一来,她们的这桩媒就算是做成功了一半,受男方家所托来给女方家提亲,女方家表示同意,她们回去跟男方家交差,继而就是两家交换庚帖,定婚期之类的事宜。   宋家很有规矩章法,得到回音的第五天才上门,送了足足半条街的下定聘礼,光是纹银就有三万八千两之多,更别提还有其他一些金银饰物,这样的聘礼,虽然不是最多的,但在普通人家而言,已经相当丰厚了。   当顾玉瑶从秦氏口中听说了顾青竹的聘礼,竟然有三万八千两的通宝纹银,心里就开始酸酸涩涩,贺家给她送的纹银,加起来不过两万两,虽说还有其他东西添补,可是,顾玉瑶怎么也不敢相信,贺家送的居然比宋家少。   更别说,那宋家还是二房,家里嫡系两个当官儿的都没有。   可事到如今,她就是生气也没辙了,她自己出了大事儿,秦氏已经告诉她了,这段时间,她始终不敢太张扬高调,门也不敢出了,只成天躺在床榻上养着,就等下个月过门儿去。若不是因为自己有错在身,顾玉瑶还真有点想去搅和搅和顾青竹的这桩婚事。   至少不能让顾青竹太顺利了。越想越觉得烦躁,顾玉瑶在床上踢被子泄愤,柔儿怕她伤着自己,在旁边苦劝良久才把她给劝下来。   顾家二小姐与宋家二房长子定亲的消息传了出去,日子定在明年春天里,宋家下了聘,顾家收下了,就等来年成婚。   武安侯府九曲回廊上,李茂贞急急忙忙的快走经过,在府里找了一大圈都没找着自家世子,最后还是在竹林里寻着的,自家世子自从那天淋雨回来生病以后,就一蹶不振,终日惶惶不语,饮酒沉醉,谁劝都不听,谁劝都没用。   侯爷和夫人记得不行,连宫里皇后娘娘都出动了,也未能缓解世子的病症,李茂贞也很着急,成天想着该怎么开导世子,这不,今儿在外头听说了这消息,就马不停蹄来找世子。   虽然有点不靠谱,但他记得自家世子对那顾家小姐很是欣赏,若是听说了顾家小姐要成亲的事儿,也不知能不能有点触动,如果能因为这件事让自家世子恢复一点元气,那也是好的。   李茂贞在树下喊:“世子,有件事儿一定得告诉你,你能下来吗?”   李茂贞说完,树上就抛下一个空酒坛子,树上醉生梦死的祁暄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李茂贞的问题。李茂贞看着碎酒瓶子,大声叹了口气:   “算了,既然世子不想知道,那我就不说了。反正顾家小姐跟宋家公子订了亲,明年就要完婚了,凭世子跟顾小姐的交情,也不知道她请不请世子。” 第88章   李茂贞说完这话以后, 没有停留, 转身就走,反正话已带到,世子若能听进去, 一遍就有用, 若不能听进去, 他说几回都是一样。   走了几步以后, 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低斥:   “站住。”   李茂贞面上一喜,收敛心神转身,果真看见祁暄已不知何时站到树下,形容憔悴,手里拿个酒瓶子, 摇摇晃晃。   “世子, 别喝了。再喝真得伤身体了。”   李茂贞上前劝阻, 祁暄闪身让开,整个人靠在树上, 喝了一口酒后问:“哪个顾家小姐定亲了?”   “世子, 能让我来特地告诉你的顾家小姐, 还有哪个呢。顾家二小姐顾青竹, 前儿已经跟宋家二房的长子宋新成订婚了, 两家换了庚帖,明年春天就完婚。”   李茂贞毫无隐瞒,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祁暄知道。   祁暄盯着李茂贞看了好一会儿,手里的酒坛捏的抖动, 下颚紧咬,分明就是愤怒的样子,李茂贞被自家世子盯得心里有些发毛,试探问了句:   “那个……要去阻止一下吗?”   自家世子喜欢顾家二小姐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李茂贞伺候世子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自家世子对哪个那样主动,以前就算对府里的颜小姐,也没有像对顾小姐那样,李茂贞一直以为,世子和顾二小姐指定能在一起,就算不是正妻,但凭世子对顾二小姐的喜欢,将来做个姨娘定不成问题,可谁成想,顾二小姐闪电般和别的男人订了亲,这是完全没把自家世子放在眼里啊。   祁暄下颚紧咬几下后,才咬着后槽牙开口:“不必。她爱嫁给谁,就嫁给谁。”   说完这话,祁暄便转过身去,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打击过大,一只手肘撑在树干上,低头看着手里的酒坛子,仰头就将整坛酒从喉咙灌了下去,喝完之后,将酒坛子摔在地上,然后趴到一旁去呕吐。   这种自虐的行为让李茂贞看着十分担心,想过去扶他,却被祁暄用力推开,震耳欲聋的怒吼传出:“滚——都给我滚——她爱嫁谁就嫁谁!滚——”   *****   顾青竹与宋新成定亲之后,这日陈氏要去白马寺上香,顾青竹随行,门外宋新成早已守候,是前儿顾青竹传信,问他要不要今儿一起去陪祖母上香,宋新成哪有不去的道理,顾青竹请示陈氏以后,才将具体时间告诉宋新成知道。   看见陈氏和顾青竹出门,宋新成赶忙迎上前,恭恭敬敬的对陈氏行了个大礼,陈氏瞧着他身材敦敦,憨厚老实的样儿,看见青竹与他站在一起,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但面上十分亲切,让吴嬷嬷亲自去将宋新成给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也是竹丫头任性,原不该劳烦你的。”   陈氏对宋新城客套。   宋新成憨厚一笑,抓了抓后脑:“老夫人不必与我客气,我是晚辈,巴不得有机会能侍奉老夫人出行,不麻烦的。”   陈氏笑了,往一旁脸上挂笑的顾青竹看去一眼,顾青竹搂着陈氏的胳膊:   “好啦,快上车吧。”扶着陈氏过去,然后回头对宋新成道:“你也上来吧。”   宋新成倒是骑马来的,但看他这体型,骑马可能比较吃力,还是坐马车比较好。宋新成知道顾青竹的体贴,感激的对她笑了笑,便随着她进到陈氏的马车里。   宋新成一进来,陈氏和顾青竹就觉得马车里光线似乎都暗了许多,顾青竹心道,幸好陈氏的马车很大,要不然宋新成这么大块头进来,可就蹩脚了。   一路上,陈氏就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宋新成妥帖回答,就是爱紧张,在车里不住的擦汗,看的陈氏稍有不满。   下了马车后,白马寺得从下往上爬去,陈氏腿脚不太好,爬的很慢,也幸亏她腿脚不好,因为宋新成爬的也没有比她快多少,扶着山壁,一边爬,一边喘气,脸上汗如雨下,陈氏瞧着都替他担心,会不会爬到一半就厥过去了。   顾青竹给宋新成送水去,看他难受的样子,有些后悔:“我……没想那么多,你还能爬吗?”   宋新成也后悔,后悔自己平日里太懒惰,不加锻炼,此时此刻,还要让青竹为他担心,喝了水以后,振作起来,对顾青竹道:   “你约我,刀山火海我都要来的。放心吧,你且扶着老夫人,我一定能走上去。”   顾青竹对他浅浅一笑,便不再多言,男人都有自尊心,就算他真的爬不动了,她也不能打击他的自信,这点顾青竹是明白的。上前扶着陈氏继续走,陈氏走两步就回头看抓着山壁艰难前行的宋新成,轻声担忧说:   “他这年纪,身子虚成这样儿,将来你……”   不等陈氏说完,顾青竹就扯了扯陈氏的手:“祖母,他够不容易的了,您就少说两句。”   陈氏实在有些搞不懂自家孙女的审美,就算挑不中那些高门大户,可挑个这么个小胖墩儿算是怎么回事嘛。走个山路就喘成这样,说句不好听的,将来要干点别的,还不得把他喘死了。   可她再怎么不满意也架不住孙女儿点头。这孩子就是太体贴人了,以至于对自己都没什么要求,把自己姿态放的太低,结果就找了这么个人。   心里犯嘀咕,陈氏断断续续的上了山,惯例先去禅房歇息,顾青竹安顿好她以后,就去山门口接应宋新成,宋新成被两个伙计扶着跨上最后一节台阶,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汗如雨下,面色潮红,痛苦至极。   顾青竹过去扶他,发现他连衣袖上都湿透了,心中更加抱歉。   她知道陈氏对宋新成并不怎么看好,原是想让宋新成在陈氏面前稍微表现一番的,可真没想到,他不善于爬山,让他这样辛苦,委实过意不去。   宋新成见顾青竹满脸愧疚,不禁笑着摇手,气喘吁吁的安慰:   “我,我没事儿。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顾青竹用尽全力扶起他:“先去禅房休息一会儿吧,我让小沙弥准备好了。”   宋新成也想现在就到陈氏面前去表现,去尽孝,可自己这状况实在不好,去了陈氏那儿也是丢人现眼,所以,便答应了顾青竹的要求,先去禅房稍事歇息,等恢复了体力,再去陈氏那儿露面。   将宋新成安顿好了,顾青竹就去陪陈氏了,陈氏换上了庙里的禅服,打算去课房听主持讲经,出门时,正好遇见了休息好,稍微恢复体力的宋新成,陈氏知道顾青竹不喜欢听经,便对两人说道:   “听经比较沉闷,你们年轻人不会喜欢的,禅房后面有一座花园,你们去哪里逛逛,中午便在山上用素斋,下晚再回府,可好?”   她当然知道顾青竹喊宋新成今日前来是为什么,便是想让她对宋新成改观,陈氏虽然不太满意,可也不会横加干涉青竹自己的选择,既然她喜欢,那便没什么了,日子是他们俩自己过的,旁人的意见,委实微不足道。   顾青竹谢过陈氏,宋新成也匆匆行礼后,这才跟着顾青竹往后院去。   今儿白马寺里有主持讲经,香客们大多都去听经了,所以后院的花园里没什么人在,清静的很,两人并肩而行,一边赏花,顾青竹一边对宋新成道:   “今日让你受累了。”   宋新成嘿嘿一笑:“没事儿。”   顾青竹听他逞强,无奈一笑,宋新成再次看呆,诚挚道:“为了青竹,就是再累我也是愿意的,我做梦都没想到,能与你……我第一回 见你时,就钟情于你,可那时,也不敢肖想,只觉得你是天上的明月,亮的人眼睛疼。”   这是宋新成的心里话。顾青竹的容貌十分出色,最关键是,他并不与其他高门小姐那般对他商户之子的身份处处鄙夷,反倒真心相待。   “你这夸人的说辞还真新鲜。头一回听人说,看到我眼睛疼的。”   顾青竹与他开玩笑,并不想他在自己面前太过拘谨。   可宋新成却当真,连连摇手:“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说,你太漂亮了,漂亮的我不敢直视。还有上回你帮了秀儿的事儿,我到今天都还没与你当面道谢呢。”   宋秀儿那日在荣安侯府里被欺负,是顾青竹帮她的,也是那日三人在园子里遇见,宋秀儿回家后,对顾青竹百般夸赞。并且看出了自家兄长的意思,鼓励他主动一些,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直到现在,宋新成还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云里雾里的。   “你我之间,不言谢。今后是一家人了,更加无需客套。”   顾青竹的话让宋新成心中烫慰,只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运的男人,竟能娶到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为妻。   花园里清风徐徐,早春的花儿含苞待放,只待过些时日便能绽放蓬勃。两人并肩走在花园里,宋新成悄悄的摘了一朵花递给顾青竹,顾青竹羞怯接过,轻声说了声谢谢。   拿着花儿再次转身,就看见花园小径的另一端站着个玄衣劲装男子,身量颇高,削瘦如刀,目光如古井水般阴沉,下颚略带胡渣,让他俊逸的外表增添了一股沧桑,凭添魅力。   他目光沉沉,冷峻如霜,盯着顾青竹的脸,一动不动。 第89章   顾青竹手里的花忽的掉在地上, 心上没由来一紧,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人当场抓住一样。费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宋新成又给她摘了两朵,追过来, 看见顾青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面上表情略显惊吓, 宋新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就见花园小径上一个玄衣高瘦男子,气势万钧的向他们走来,眼里沉着怒火,周身满是寒气,一看就不好招惹的样子。   宋新成惊讶于他的气势, 不禁往旁边让了让, 以为他是要经过。   顾青竹浑身僵硬, 眉头紧锁,盯着迎面走来的祁暄, 想用眼神将他逼退, 可祁暄面色凝重, 目光阴沉, 让顾青竹心中莫名害怕起来,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可就是她这一小步,让祁暄突然加速,走过来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   宋新成见祁暄对顾青竹动手, 上前怒斥:   “你干什么?”   祁暄恍若未闻,将手换到顾青竹的脸颊上,一把捏住,冷彻心扉的问:   “听说,你定亲了?”   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两只眼睛里满是血丝,此刻正紧紧盯着顾青竹,仿佛要把他的眼珠子瞪出来,凶悍的令人胆寒。   顾青竹被他捏着脸,毫无惧色,四目相对:“是,我定亲了。”   这样当面直言,让祁暄再次受到一记沉重的打击,她竟连骗都不愿骗他了。   宋新成从地上捡了一根短棍,对着祁暄怒道:“你放开她,听到没有?我,我……”宋新成惧怕祁暄身上的气场,努力咽着口水镇定心神。   祁暄见他这胆怯的样儿,冷哼道:“就定给他了?”   不等顾青竹开口,宋新成就拿着棍子冲过来,可棍子还没挥下,就被祁暄一脚踢在胸膛上,过于臃肿的身子立刻向后倒去,压倒了小径旁一大片的花草。   “你眼光可真不怎么地。”祁暄沙哑的声音透着危险。   顾青竹见宋新成被踢倒在地,想要去扶他,将祁暄的手从自己脸上挥开:“用不着你管。”   转身就要去扶宋新成,可谁料刚转身,胳膊就给人擒住,猛地转了一个圈,一条胳膊被别在身后,整个人被他拥在怀里,还没等顾青竹反应过来,祁暄的手便插到顾青竹的秀发中,将她的后颈往前压迫,狠狠的掠夺她的双唇。一如梦中所臆想的那般,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恣意欺负。   顾青竹怎么也没想到祁暄竟会如此,一只手被他缚在身后,难以动弹,另一只手猛烈的捶打他的肩头,可她那点力气,在祁暄面前根本不够看,任她雨点般打在他身上,祁暄就是好不退让,反而攻击的越发猛烈,顾青竹想开口呼救,可她一张嘴,便给了祁暄可乘之机,抵开她的牙关,攻城略地。   顾青竹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祁暄给吸走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周围满是祁暄的气息,包裹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就在顾青竹快要窒息的前一刻,祁暄终于大发慈悲放开了她,顾青竹身子发软,只得攀住祁暄的一条胳膊不住喘气,她面色潮红,眼眶湿润,全身上下都在诉说着被人欺负后的凌乱,身子忍不住发抖,不是害怕的,而是气的。   宋新成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傻眼,仍旧维持着跌坐在地上的姿势,张大嘴巴,惊愕万分的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顾青竹喘息完,正对上宋新成的惊愕目光,更加觉得无地自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对宋新成不断摇头:“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宋新成毫无反应,呆呆的盯着她,祁暄从背后搂住顾青竹,一双似乎能杀死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宋新成,在顾青竹的耳边说道:   “我早与你说过,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过两日便去提亲,在家等我。”   宣示完了主权,祁暄才将顾青竹放开,往地上的宋新成又看了一眼,宋新成不敢对视,闪避到一旁,祁暄从原路离开。   顾青竹气的捏拳,心中恨极了祁暄,见宋新成失魂落魄跌坐在地,顾青竹上前去扶他起来,可刚一碰到宋新成,他就猛地往旁边一躲,避开了顾青竹的手。   顾青竹见他这样避讳,也很无奈,站起身对他道:   “他叫祁暄,我与他没有关系。”   宋新成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不去看顾青竹,也不说话,表情似乎很是难堪,垂头丧气的往禅房走去。   顾青竹看他那样脆弱,心中十分愧疚,突然有点怀疑,招惹上宋新成,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祁暄他就是个疯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之前真是把他想的太简单了。   顾青竹低着头跟在宋新成身后,回到禅房,想要与他一同进去,可宋新成却在门口拦住她,没有回头,低声说了一句:   “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顾青竹不想逼他,往后退了一步,宋新成进禅房后,便将门关上,顾青竹看着眼前那关上的禅房门,幽幽叹了口气。   她并不怪宋新成,无论是哪个男人看见这一幕都会难以忍受,他没有当场骂她是贱人,就已经很给她留面子了。   顾青竹回到陈氏的禅房,洗了个脸,然后就坐在回廊上发呆。   陈氏听完一轮经回来,就看见顾青竹一个人坐在回廊上,走过去问她:“怎么一个人,你的那个小胖墩儿呢?”   顾青竹抬头看了看陈氏,忽然鼻头发酸,忍到现在的委屈终于崩堤而出,抱着陈氏的半腰,无声哭泣起来。   见她这样,陈氏吓坏了:“哎哟,这是怎么了?两人吵架了?莫不是他欺负你了?”   顾青竹只管摇头,并不说话,陈氏见她哭的伤心,也不忍再问,叫吴嬷嬷一同将顾青竹扶进了禅房,顾青竹坐下以后,吴嬷嬷就去给她拧毛巾擦脸,陈氏坐在顾青竹身旁关切的问:   “乖乖,告诉祖母,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他趁没人欺负你?你只管告诉祖母,祖母一定会给你做主的。光天化日,佛门净地,这还了得?”   说完这话,陈氏就想起身去找宋新成的麻烦,被顾青竹抓住了衣袖,带着哭腔说道:   “祖母别去,不是他欺负我的,是我自己。祖母别去,他没有错。”   陈氏听到孙女这样说话,心都软了,不知道早上还好端端的两个人,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就闹了这么大别扭,自己的孙女自己知道,并不是那种爱哭软弱的,就是听了几句不好的话,也不至于哭成这样,而那小胖墩,看起来憨憨厚厚,行为举止很有礼数,也不像是会欺负自家孙女的人。   可他们到底怎么了,陈氏一点都拿不准。   顾青竹哭了一会儿才渐渐止住,深深呼出一口气,眼眶通红通红,陈氏心疼极了,吴嬷嬷也在一旁干着急。   门外响起敲门声,三人看去,正是宋新成在门外,陈氏喊他进来,宋新成进来之后,就对陈氏拱手作揖:   “老夫人见谅,突然想起来铺子里还有好些事情没做完,今日实在不能陪老夫人听经了,还请老夫人原谅。”   陈氏在他和顾青竹两人之间看了又看,青竹倒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宋新成,可宋新成鼻眼观心,不为所动,脸上神情略显凝重,不知二人发生了什么,看样子,应该不是宋新成欺负了青竹。   他们俩不说,陈氏也猜不到,只好对宋新成点头:   “好,既然有事,那你就先下山吧。回头我下帖子,请你的祖母与母亲来伯府做客。”   这是客套话,宋新成没有拒绝,又恭恭敬敬的给陈氏行了礼,起身时抬头看了一眼顾青竹,见她双目红肿,我见犹怜,心下也是恻隐,可目光再落到她那红艳丰润的双唇上时,先前那画面再次冲击而来,一时间难以接受。   今日就算他强行留下,也难恢复状态,心中复杂之下,才下决心来与陈氏请辞。他是要好好的静一静,才能考虑一下两人下一步该怎么走。   今日那男子虽说是强迫青竹,可若他们从前没有私情,那人又怎敢这样胆大妄为,脑中空白一片,甚至开始怀疑,青竹答应和他成亲,其实是另有目的,他不愿意这样怀疑青竹,他需要时间冷静。   顾青竹的情绪已然平复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哭,要说是害怕也不像,羞愧,愤怒,挫败……各种感情都加在了一起,她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做了一百分的努力,可到最后,被祁暄一下就给推到了,那种挫败的感觉很不好。而且她是生气的,明明她已经和祁暄说的那样清楚,他为什么偏偏不肯放过她,要继续纠缠,纠缠也就罢了,还要用这种让她在宋新成面前,颜面尽失的方式,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干什么?顾青竹猜不透他,看不透他,心中焦躁,五味陈杂,一时难忍,就哭了出来。   宋新成离开禅房以后,顾青竹的一双眼睛就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目光哀戚,一眨都不眨,陈氏和吴嬷嬷见她如此,也不敢再问。   因着担心孙女,陈氏下午也没有心思再听讲经,简单用过了斋饭,一行人便下山去,坐了马车回府。 第90章   祁暄回到武安侯府, 门房的人全都愣住, 世子什么时候出门的?   祁暄直接去到主院,云氏见他进来,面上一喜, 迎上前去:“暄儿, 你……”   话还未问完, 祁暄就打断了她:“娘, 我要成亲。”   云氏被这话给噎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成亲?跟,跟谁啊?”   “顾青竹。忠平伯府二小姐。”祁暄毫不隐瞒,直接说道。   云氏愣在当场,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儿子的这个要求, 武安侯祁正阳从外面回来, 看见祁暄站在那儿, 夫人云氏却惊愕万分的盯着儿子,跨进门问道:   “哟, 母子谈心呢?”   云氏看见祁正阳, 像是看见了救星, 上前抓住祁正阳的胳膊, 悄悄对祁正阳指了指祁暄:“那孩子真魔障了。说要成亲呢。连人名都有。”   祁正阳对这事儿也很讶然:“成亲?”   儿子这是病糊涂了, 还是魔障了?前些天病的一塌糊涂,好不容易醒过来,就士气低迷,颓废失落, 这看起来才突然好了那么一点点,居然变得更不正常了。   “今生今世,我非她不娶。我不瞒你们,前阵子之所以病就是因为她拒绝我,我受不了,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要娶她,说什么都要娶,明天准备聘礼,后天去提亲。”   祁暄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并不是要征得父亲母亲的同意,而是来知会他们一声,让他们知道,他要娶青竹过门的事情。   说完这些祁暄就要走,被祁正阳给拦住了:“站住,你把话说清楚咯。提什么亲?人我们都没见着,准备什么聘礼?真是越大越胡闹!婚嫁之事岂同儿戏?”   祁正阳十分讶异,自己的儿子居然是个情种,能说出‘非她不娶’的话来,祁正阳倒是想知道,哪家姑娘有这本事,把他给迷得失了魂儿。   “我不是胡闹,我现在就进宫请旨。若今生娶不到她,我宁愿去死。”   祁暄本就不是来跟他们打商量的。   其实在他去白马寺看见青竹之前,还只是打算远远的看她一眼,如果她真的不愿与自己在一起,那祁暄尊重她的选择。可是当他在花园深处,看见青竹和那个男人远远走来,浅浅微笑,其乐融融的样子,他就后悔了。   青竹怎么能喝别的男人在一起。别的男人会好好对她吗?他真的可以放心,把她交到另一个男人手上去吗?不,他不能!他做不到。   把青竹交给任何人,他都不放心。   所以在那一瞬间,他冲了出去,对青竹做了那件事,目的就是用行动告诉那个男人,青竹是他的,旁人绝无插足的机会。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这么做,不管青竹年纪大小,早些娶回来,安置在身边,那样就不会有别的男人觊觎她,也就不会有现在这种烦恼。   若是把青竹强娶回来,青竹顶多也就是恨他几年,只要他坚持不懈的对她好,人心都是肉长的,不可能捂不热她,可是他偏偏要装大度,给了她自己选择的机会,可真的让她自己选择了之后,祁暄又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   去他娘的大度!若大度的代价是要失去心爱的女人,那祁暄宁愿做一个小肚鸡肠的人。没有比让青竹待在身边,更正确的决定了。   祁暄走到门边,祁正阳拦住他:“你真是疯了不成?现在这样子怎么入宫觐见?皇宫是你家的后院吗?你总得把事情原委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帮你判断,你能不能成亲。”   祁正阳真是担心儿子会冲动之下做出傻事,对一旁云氏问:“他刚才说的是哪家姑娘来着?”   “忠平伯府二小姐,叫什么顾青竹的?”云氏回答。   祁正阳眉头蹙起:“忠平伯府?顾知远的女儿?那个庸碌之辈,他女儿竟能入你的眼?”   自家儿子素来眼高于顶,从来都看不上外面的庸脂俗粉,这回竟然为了那个顾家姑娘,做出这般冲动之事,祁正阳说什么也不能仓促同意,更何况,看上的还是顾家的姑娘,顾知远那个庸才,说难听点,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他教出来的女儿,能好到哪儿去?   定是少年冲动,见女孩儿生的美貌,便对人家动了心思,可这种见色起意的心思,又能维持多久?若真如他所愿,娶了人家,将来再后悔,可就没有后悔药吃了。   “我要娶的是顾青竹,跟顾知远庸碌与否又有什么关系?总之,我娶定她了,聘礼我自己准备,提亲的人我也自己找,不劳你们费心。”   祁暄说完这话,便一把挥开了祁正阳拦着他去路的手,急急冲了出去。   祁正阳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祁暄,赶忙追上去,云氏站在廊下,看着他们父子消失的方向,忧心忡忡,在厅里踱步两圈,才派人去把李茂贞给喊了过来。   李茂贞一来,还未行礼,云氏就对他问道:“世子是怎么回事?那个顾家二小姐又是怎么回事?你自小便跟着世子伺候,你倒是与我详细说说。什么姑娘,能把你家世子迷成这副模样了。”   李茂贞看着云氏愣了愣,然后才斟酌着将一些情况告诉云氏知晓:   “是世子单方面喜欢顾二小姐,顾二小姐似乎对世子态度一般。她是忠平伯府的嫡女,母亲三年前去世了,她便自己在朱雀街上开设一家医馆,医术很是不错,已经有两年多了,前阵子还有好些个百姓去忠平伯府门上给她送匾额呢。都说她妙手回春什么的。”   云氏听得难以置信,里面太多信息了。   但就这样浅淡听来,便知道这姑娘可真不简单,伯府出身的小姐,居然抛头露面开设医馆,不说其他的,就冲这份胆量,也不是所有女子都有的。   “你是说,她不喜欢世子?世子单方面喜欢她?莫不是欲擒故纵吧?现在的小姑娘可真不得了,年纪轻轻的就知道那些勾引男人的手段。”云氏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觉得自己儿子是最好的,就没有姑娘不喜欢的,哪怕有,那也是假的,是做做样子,欲擒故纵的。   可李茂贞一句话,将云氏的这个猜想给彻底打断了。   “夫人,属下觉得顾二小姐并不是欲擒故纵。她前几天,已经定亲了。若她对世子欲擒故纵,应当不会这样做的。”   云氏眉头紧蹙:“你说什么?她,她都定亲了?这,可,你家世子他……”   “是啊。所以才说是世子单方面喜欢顾二小姐嘛。”李茂贞没有把自家世子和顾二小姐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云氏,只是挑选了一些说,并且把这件事的责任,全部推到了世子身上。   作为从小伺候世子的护卫,李茂贞哪里看不出来,自家世子对顾二小姐的态度有多认真,哪怕抢亲都势在必得,所以,顾二小姐今后有很大的可能是要做他主母的。   若是将其他事情一一吐露给夫人知晓,那夫人说不得将会误认顾二小姐是个狐媚子,勾引了世子,可现在他说一切是世子单相思,这样夫人总不能怪到顾二小姐身上,而世子也肯定很乐意为顾二小姐挡去这份麻烦。   云氏一劲儿的深呼吸,只觉得气息都不安稳了。   “那,那他想怎么样?人家都定亲了,他还能怎么样?难不成真想抢亲吗?他把武安侯府放在什么位置上?他是真不怕惹事吗?”   这个儿子,从小就倔强,要强的很,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就是性子太真,太容易被欺骗,也容易率性而为,决定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若他真做了抢亲的打算,那势必不会有所顾忌,这也正是云氏担心的地方。   祁云芝和颜秀禾听见了主院的声响,两人关系很好,住的也近,便一同前来。   祁云芝和她的双生哥哥祁晨,从小便是养在云氏身边,不是亲生女儿,胜似亲生女儿,云氏对这两个孩子都很照顾。   “母亲,先前我怎么好像听见父亲在与大哥争吵呀?”   云氏坐在软塌上,一手扶着头,正心烦,听了祁云芝的问话,气急道:   “你大哥真是疯了!疯了!彻底疯了!”   祁云芝和颜秀禾对视一眼,祁云芝坐到云氏身旁去给她顺气,颜秀禾亲自斟茶:“姨母,表哥做了什么,惹您这般生气。喝口茶润润喉咙。”   云氏现在哪里有喝茶的心思,不耐烦的挥挥手:   “放着放着。现在哪里是喝茶的时候。你们大哥突然回来说自己要成亲了,挑的还是个丧母之女,哎哟,我这心里头啊,堵得慌。”   颜秀禾与祁云芝全都手一抖,对云氏话中的‘丧母之女’颇有感慨,因为两人都算是这样的,云氏说话素来不顾及什么,两人也都习惯了,而现在更让两人吃惊的是云氏说的关于祁暄的话。   颜秀禾满脸震惊:“姨母所言当真?表哥要成亲了?”   祁云芝也不敢相信:“母亲,大哥要和谁成亲?也没听说过这事儿,太突然了吧?”   云氏提起这个更气:“谁不觉得突然?莫名其妙的,回来就说要娶那什么忠平伯府家的二小姐,谁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呀,哎哟,听说还自己在外面开医馆,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自己在外抛头露面开医馆?” 第91章   祁云芝听到‘顾家二小姐’这几个字的时候, 先是一愣,然后才回想起来, 前段时间她与祁秀芝去荣安侯府做客时,那个给她们斟茶倒水的小姐, 似乎就是忠平伯府的二小姐, 顾玉瑶同父异母的姐姐。   “啊?是她?”祁云芝发出一声惊讶。   云氏和颜秀禾都看向她:“你认识她?”   “不算认识,见过一面,性情似乎比较强势,容貌确实很漂亮。大哥怎会突然想要娶她?令人费解。”   祁云芝的话让云氏越发担忧, 颜秀禾从旁说道:“表哥……莫不是看上她的容貌了?有些女子手段高, 表哥不近女色, 哪儿抵受的住诱惑。”   “是啊。我正是这样担心的。”   颜秀禾的一番话说到了云氏心坎儿里。她这个儿子自小便洁身自好, 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过, 若是外面的那些小妖精对他稍微施加一点手段,他肯定很容易上当。   这个顾家二小姐,看来定是个有手段之人, 居然能把儿子迷得连抢亲都不顾了, 手段太高, 儿子哪是她的对手。   过了两刻钟的时间, 祁正阳从外面回来了, 云氏迎出去问:   “怎么样,把他追回来了吗?”   祁正阳眉头紧蹙,把马鞭抛给身后的随从,沉声道:“没追上。”   云氏大惊:“这可如何是好, 若真给他入了宫,跟皇上说此事,那可怎么办呀?”   祁正阳沉吟片刻,宽慰云氏:“你莫担心,他虽任性,却也知分寸,我派了人在宫门口守着,只要拦着不让他进宫就成了。”   云氏也觉得这个法子好:“对对对,不要让他进宫。千万不要让他进宫。”   *********   顾青竹从白马寺回来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她不知道祁暄接下来会做什么,她已经和宋新成定亲了,两家交换过庚帖,也公之于众了,所有人都知道顾青竹是要嫁给宋新成的,祁暄他能怎么样?   就算来真的提亲,这也非道义所为,他当真豁得出武安侯府的脸面不要了吗?或者说,武安侯府会容许他做这种任性的事儿吗?   凭她对武安侯祁正阳的了解,不可能的。他宁愿把祁暄关起来,都不会容许祁暄做出有伤武安侯府门风之事。只要祁正阳在一日,抢夺他人妻子这种事情,在武安侯府就绝不会发生。   顾青竹的马车从朱雀街经过,她掀开车帘子,看见宋记米粮铺,里面伙计全都十分正常,并未有任何影响,顾青竹让人停了马车在铺子外,下车后走进铺子,有眼尖的伙计认出她,赶忙殷勤的迎上前:   “哟,顾小姐来了,我们东家今儿没来这里。”   伙计知道顾青竹与宋新成的婚事,把顾青竹这就看做是未来东家夫人,言语动作都十分恭敬殷勤。   顾青竹问他:“他可有说今儿在哪个铺子里吗?”   伙计想了想,把掌柜给喊了出来,掌柜的告诉顾青竹:“东家今儿好像哪个铺子都没去,听说是病下了,这会儿该在家里休养呢。”怕顾青竹担心,掌柜的又追加一句:“不过小姐别担心,我们东家身子还成,约莫就是最近累着了,说是这两天有点事情,把铺子里要做的都提前做掉了,不会有什么大碍,您就放心吧。”   顾青竹想到宋新成昨天早上一早就在顾家门外守着的样儿,心中又是一阵愧疚,他为了与她的约定,做了那么多努力,可是她却那样回报他,给了他那么大的打击。   从米粮铺子出来,顾青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跑一趟宋家。   有些事情,她得当面跟宋新成解释,要不然就实在太对不起他了。   红渠劝她:“小姐,虽说您与宋公子订了亲,可这样直接上门找人,会不会不太好啊。”   女子矜持,就是订了亲也不能毫无顾忌,因为那样会招人说闲话。   顾青竹却十分坚持,让马车往西城的宋家去。   在门房报了名字之后,门房的人都愣住了,没见过刚定亲,女方就迫不及待找上门的,不过既然人来了,那总得招待,更何况是未来的少奶奶,得敬着些才行,便将她带去了宋新成的院子。   宋家是商户,院子不是很大,从影壁进去后,拐了一个弯儿就到宋新成的院子里,顾青竹到的时候,宋新成正从里屋走出来,站在门边上,与顾青竹对上一眼,门房给宋新成回话:   “少爷,顾小姐来了。”   宋新成摆摆手,让他们下去,顾青竹也让红渠退到院子门边上守着。   宋新成低着头,将她请到小院子里旁边的石桌旁,并不请她进屋。有个小厮来倒茶,宋新成让他把茶壶放下就走,他默默拿起茶壶给两人倒了两杯水,一杯递到顾青竹面前。   顾青竹接过茶,并不喝,急急与他说道:   “昨日之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   不等顾青竹解释完,宋新成就抬手制止了她:“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看得出来。是他强迫于你。我昨日有些冲动,一时间冲击太大,难以接受,抛下你不管不顾,是我的错,我已经反省一个晚上了。”   宋新成的话让顾青竹惊讶极了,呆呆的看着宋新成,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只不过,我现在有一句话想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我。”宋新成与顾青竹四目相对。   顾青竹连连点头:“你问,我一定说实话。”   宋新成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似乎鼓起勇气般:“你是真心想嫁给我的吗?”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没什么自信的样子,问完这句话,他就低下了头,局促不安的坐在顾青竹对面。   顾青竹不知道他问这话需要多大的勇气,没什么迟疑,便给了他准确的答案:“我是真心想嫁给你的。只是他……”   “你想避开他,是不是?”   宋新成犀利问话,顾青竹低头沉默。她没有骗宋新成,她的确是真心想要嫁给他的,若不然,就不会答应他的提亲了,可是她想要嫁给宋新成的最初原因,确实是想避开祁暄。   “有这方面原因在,但若不是你的话,其他人提亲我也不会答应的。事到如今,我不瞒你,选择嫁给你,是我多番考量过的。我觉得跟你成亲的话,你性情好,有担当,我今后的日子能过得相对舒心一些,而且还能摆脱我讨厌的人。我知道对你来说,这一切不公平,让你凭白遭受这些,是我的错。”   顾青竹将自己的心思完全暴露在宋新成面前,她已经做好了宋新成放弃她的打算,欺骗并不是她的强项。   两人坐在小院子里,风静静的吹,顾青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宋新成诚挚道歉:   “是我对不起你。你随时可以去退婚,只管说是我的问题,怎么说都没关系。我真的……很抱歉。”   顾青竹说完这些,便要离开,宋新成却立刻喊住了她:   “谁告诉你我想退婚的?”   顾青竹没有回头,就听宋新成在她身后说:   “我问你,是想知道你的心意。若是你后悔的话,我可以退出,但现在看来,你并不后悔,那我又为什么要退婚呢。”   这番话的逻辑,顾青竹有些不懂,回身看向宋新成,只见他圆圆胖胖的脸上露出笑容,眼睛都笑的看不见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不后悔答应你的提亲,但是我却后悔把你卷入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里。”   “我不怕麻烦。只要你还愿意嫁给我。”宋新成诚挚的说。   顾青竹为之动容,这一刻,她似乎看到宋新成就像是一座稳健的山,那么可靠。   “祁暄是武安侯世子,你与他对立,对你没有好处。”顾青竹将祁暄的身份说给宋新成听,希望他能够妥善考虑后,再说这话。   宋新成却不以为意:“他就算是皇子,也不能改变我们先定亲的事实,他没有理由招惹你。这官司不管打到天边,也是我们有理。”   “为了你,我愿意碰一碰硬茬儿,昨天那样胆怯的我,不会再出现,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宋新成对顾青竹说出了心中的承诺。   顾青竹五味陈杂,一方面替他担忧,另一方面感慨自己当初没有挑错人,他的确是个相当有担当的男人。   “所以,退婚的话,今后都不要再说了。你今天能来找我,我感觉很欣慰,如果不是你勇敢的来面对这件事,也许我还要花一段时间才能消化,现在你来了,我们俩当面把事情说开,我心里好受多了。谢谢你来找我。”   宋新成诚挚的语言打动着顾青竹,直到宋新成将她的手抓住,她才下意识往后一缩,不能的并不想与他多接触。   宋新成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尴尬的收回,在身上蹭了蹭,勉强一笑:“对不住,是我唐突了。我,我送你出去吧。”   顾青竹暗恨自己不解风情,既然她都决定跟宋新成成亲了,那牵一下手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新成走在前面,很快就送她到了门口,亲自为顾青竹垫了脚蹬子,让她上车。顾青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的转身,一把抱住了宋新成。   宋新成的身子都有些僵硬,顾青竹抱了一下,就飞快放开,然后低着头爬上了马车,离开宋家。转弯的时候,车窗飘起,她看见宋新成依旧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顾青竹的马车从宋家的巷子离开,并没有发现隐藏在暗中的人,顾青竹离开以后,那人也消失在街角。 第92章   顾青竹从宋家出来以后, 没有去仁恩堂,而是直接回了顾家。   虽然跟宋新成坦诚相见, 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可她这心里却仍旧难以安定。虽然宋新成的态度让她觉得很意外, 但顾青竹自己心里也在想, 到底这样对宋新成是好还是不好。   她是真心想和他一起过日子,但这种想法,暂时只是对未来的规划,并没有太多感情因素在里面, 对宋新成来说, 如果没有祁暄的事儿, 顾青竹对他而言也算是比较好的选择。   她的母亲和舅家都是商户, 能够理解他的背景, 顾青竹有沈氏的嫁妆,不缺银子和铺子,两人可以配合将生意打理的更好, 至于感情什么的, 可以婚后再慢慢培养。   可是问题坏就坏在, 她和宋新成之间偏偏夹了个祁暄。   顾青竹在脑中想着祁暄说的那番话的可行性, 他是武安侯世子, 婚事非同小可,说白了,并不是他一人说的算的,他有父母在世, 有祖母把关,宫里还有个皇上和皇后,祁暄对他们而言,是武安侯府的未来和希望,不可能同意他随随便便娶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回去的。   祁暄要成亲,就一定会入宫请旨,到了宫里,武安侯和皇后娘娘不同意,他也就没辙了。   而最关键的是,顾青竹还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已经早一步订了亲,是有未婚夫的女人,凡事都会讲个先来后到,宋新成想的很不错,他们俩定亲在前,就算是皇子选妃,皇帝选秀,也得避开订过亲的女人。   所以他们有着这个先决条件在,就算祁暄动手抢,他也是没有任何道理的。   顾青竹一天失魂落魄,什么也做不好,干脆早早洗漱上了床,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合眼,今儿一早就去了宋家,找宋新成摊牌,问清楚了他的意思,得到肯定回答之后,让她稍稍放下心,带着不安,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   顾玉瑶斜躺在西芩园主卧的软塌上,悠闲的扇着扇子,秦氏坐在矮榻旁打算盘,顾玉瑶想想就发笑,笑着笑着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秦氏往她看了一眼:“有什么好笑的?我都快头疼死了,你还有心思发笑。”   顾玉瑶用扇子遮了遮笑意,问秦氏:“娘,您还没算好账啊?我的嫁妆您不是说早就准备好了吗?礼单都送到贺家去了。”   秦氏放下算盘,叹息道:“礼单送去有什么用,得把东西送到才算数啊。咱们手里就这么多钱,置办你这一趟嫁妆,已经是掏清了家底儿了,我还跟你姑母借了不少,你是没看到你姑母听说我要借钱时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嫌弃。就跟我是那讨钱的叫花子似的,她是日子过得好,一点不愁,哪儿知道我们这没米当家的苦。”   顾秋娘是荣安侯世子夫人,过得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丈夫公婆都很宠她,秦氏心底其实最羡慕的就是顾秋娘了,觉得她天生好命,从出生到出嫁,都没有为金钱苦恼过。   “你的这些嫁妆,我东拼西凑的,大概弄成了七七八八,等你出嫁以后,我安排几个厉害的陪房给你去清点嫁妆,他们知道该怎么做。贺家那边我都打点好了。”   秦氏对顾玉瑶交代,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现在还平平坦坦,可是再过一两个月,腰身就该起来了,幸好嫁衣厚重,也不太看的出来,只要嫁过去了,秦氏就不怕了。   孩子反正是他们贺家的种,早生晚生都是他们家的。   “怎么才准备七七八八?我的嫁妆您还这么混呀,万一给我公婆和相公知道了,他们能善罢甘休吗?还是谨慎些的好。我可不想在贺家被他们瞧不起。”顾玉瑶是要去贺家立威的,若是嫁妆上有瑕疵的话,她的威风又该怎么立起来?   对她而言,嫁去贺家,就是一个重大的人生转折点,她在顾家没地位过了十几年,眼看嫁入崇敬侯府做儿媳,而世子还未娶亲,府里没有大嫂,年轻一辈的媳妇子里就属她最早入府,一定要先把威风立起来,将来就算世子夫人进府,也得敬她顾玉瑶三分。   秦氏白了她一眼:   “你以为我不想把你的嫁妆弄得漂漂亮亮,完完整整的?贺家要求高,我已经尽力配合了。可你也知道你爹是个铁公鸡,从公帐里拨了五万两银子给我,让我打点你的嫁妆,可这五万两,我拿了一半出去打点贺家的人,剩下的两万五千两,我已经省了又省,可还是没够啊。我又不好再去跟你爹开口要,你爹最近对我可有意见了,在拿到贺家……咳咳,算了,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我已经尽力了。”   顾玉瑶不满的坐直了身体:“怎么就尽力了?爹那儿没钱,您就不能找其他人要点儿啊。老夫人那里,再不济顾青竹那里也可以要一点的嘛,我怎么说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我出嫁,难道她不该出点心意吗?”   “你就消停点吧。顾青竹有多凶悍,你不是没见识过。真把她惹急了,万一闹出什么传言,影响你的婚事,那可如何是好?我不能冒这个险。”秦氏将顾虑说给顾玉瑶听,见她不满,又安慰:“你放心吧,贺家我已经打点了好些人,嫁妆上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的。你就只管安安心心当你的新娘子,其他都交给娘来办,相信我,只要你把这亲成了,咱们娘几个的好日子就有着落了。”   顾玉瑶听不懂秦氏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一心沉浸在要嫁人的喜悦中,尤其是想起顾青竹,顾玉瑶忍不住笑了:“嘿嘿,其实我就是说说,我相信娘一定能帮我把事儿办好的。那顾青竹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跟宋新成那个商户订了亲,明年她就再不是什么伯府小姐了,而是宋家的商妇,今后她还怎么跟我比?”   先前她就是想到这个,才突然笑起来的。本来以为顾青竹会出幺蛾子,攀龙附凤,给自己挑个高门大户,谁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定给了宋新成那个大胖子,在荣安侯府,宋家二房是什么地位,顾玉瑶早就见识过,宋锦如敢当着宾客的面儿,支使同为小姐的宋秀儿给客人端茶递水,将来顾青竹嫁给了宋新成,还不是一样要被宋锦如支使嘛。   到时候,她顾玉瑶是荣安侯府的二少夫人,而她顾青竹却是宋家二房的商户之妻,孰高孰低,孰上孰下,还不是一目了然嘛。   只要想起这个,顾玉瑶就觉得好开心,得意洋洋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美梦中。   *****   顾青竹一觉睡的挺沉,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觉得恍惚的精神好了很多。   去陈氏院子里请安,顺便陪她一起吃早饭,自从前天白马寺回来以后,顾青竹就一直神情恹恹的,陈氏看在眼里,很是担心。   顾青竹喝了口白粥,陈氏将菜碟往她面前推了推:“多吃些。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啊,也时常不开心,年轻有年轻的烦恼,我瞧着那个小胖墩儿人还不错,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那天到底因为什么闹了别扭,但我相信,他会想明白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自己调整好了,你得这么想,人是你自己挑的,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也得自己受着,这么想是不是就敞亮多了?”   陈氏的安慰让顾青竹笑了起来:“祖母,您别安慰我了,我都明白的。昨天我已经去过宋家了,跟他把误会都说清楚了。”   陈氏讶然:“你昨天去宋家了?”往吴嬷嬷看去,调侃顾青竹道:“瞧瞧,什么叫女大不中留,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什么时候瞧见过咱家二小姐这么主动?”   吴嬷嬷很配合:“奴婢可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真是搞不懂那个小胖墩儿有什么好的,居然能让你做到这地步。看来真是那句,各花入各眼,缘分的事儿可真说不清楚啊。”   顾青竹有些难为情:“祖母,您别笑我了,快些吃吧,待会儿我把您的东西全都吃完了。”   饭厅里传出一阵笑声。   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顾知远身边的随从,神态着急,来到饭厅外就跪下回禀:   “老夫人,二小姐,伯爷让来告诉你们一声,宋家来人了。”   陈氏一愣:“宋家?”看向顾青竹,似乎再问‘宋家来干什么?’。   顾青竹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陈氏对那随从问:“宋家什么人来了?他们来做什么,伯爷说了吗?”   那随从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看了看顾青竹:“来的是宋家二房的长公子,好像是……来退亲的。”   陈氏脸上的笑意僵住了,顾青竹猛地站了起来,蹙眉怒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再说几遍都是一样的,顾青竹提着裙摆便往前院跑去,当她气喘吁吁赶到前院的时候,正巧听见宋新成跪在顾知远面前说退婚词:   “一切都是晚生的错,晚生身有恶疾,却未曾早早言明,不敢拖累二小姐一生,特来退婚,还望顾伯爷原谅,望二小姐原谅。”   顾知远眉头紧蹙,指着宋新成怒道:   “混账!你以为这亲是过家家,想提就提,想退就退?我顾家的姑娘,就这样任你玩弄吗?” 第93章   被顾知远指着脊梁骨骂, 宋新成都一动不动,只重复着:   “都是晚生的错, 晚生不该。请伯爷息怒。”   顾知远抬头看见顾青竹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外,往跪在地上的宋新成白了一眼, 甩袖背过身去。   顾青竹走进厅里, 来到宋新成身旁,腹中有千言万语想问,最终只问出三个字来:   “为什么?”   昨天他们不是明明说好了吗?   顾青竹昨天去宋家找宋新成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他退亲的准备, 可是他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只要她不后悔, 他也不后悔……   可不过一夜的功夫啊, 他突然就变卦了。   面对顾青竹的质疑, 宋新成并不多言,只用低若蚊蝇的声音道歉:“对不起。”   顾青竹想把他拉起来,可他没动, 把她自己给拉坐在了地上, 顾青竹想让他正视自己:“你别跟我说对不起,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宋新成从地上站起来, 头埋到胸前, 并不回答顾青竹的话,对顾知远的背影道:   “伯爷,我今日亲自登门退婚,您若是想教训我, 尽管动手,我定不会还手。婚书与庚帖我放在桌上,是我对不起二小姐,若是那些聘礼伯爷不嫌弃的话,便当做是我的赔罪礼好了。”   顾知远猛地回头怒斥:“谁稀罕你的劳什子赔罪礼。我也不会打你,但是从今往后,我顾家便与你宋家断绝来往。”   顾知远的话让宋新成再次躬腰道歉,转身便要走,被顾青竹拦着追问:   “你别走,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咱们昨天不是说好了?你怎么一夜就变卦了呢?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啊。”   宋新成不说话,神情落寞,对顾青竹拱手,一揖到底:“全都是我的错,二小姐尽管怪我便是。”   说完之后,便从顾青竹身旁经过,顾青竹在他身后大喊:   “你回来。宋新成!”   可是她喊得越快,宋新成走的就越快,埋着头,仿佛身后有恶鬼追他一般。   顾青竹想追上去,被顾知远喝止:“他都这么对你了,你还追他作甚?来人呐,将这言而无信,欺人太甚的混账东西给我打出去,从今往后,我顾家门上,再不许他进来一步!”   “还有你!”顾知远骂完了宋新成,又将矛头指向了顾青竹:“你为了这么个混账,连矜持都不要了吗?你还上门去找他?这种人,也配你上门去找!”   顾青竹心中愤怒,不想跟顾知远分辨,吴嬷嬷进来扶着她,生怕她受不了打击而晕倒,顾青竹的表现倒是没有吴嬷嬷预想中那么难受,被人退婚,她并不觉得悲伤痛苦,只是觉得奇怪质疑。   宋新成昨天说话的时候,并不像是故意戏耍她,反而是情真意切的,是真的想和她成亲过日子,可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突然改变主意,急急忙忙来退婚,连聘礼都不要回去。   脑中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祁暄,宋新成退婚的事儿,会与祁暄有联系吗?   顾青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冷静。宋新成来退婚,固然可惜,但顾青竹心中莫名轻松了下来,她昨天主动去找宋新成的目的,其实也就是看他要不要退婚,在顾青竹看来,昨天她找上门,若是宋新成对她说想退婚的话,她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偏偏宋新成的反应出乎了顾青竹的意料,他不想退婚,还想与她风雨共舟,继续下去。   顾青竹满心不安,但也愿意在宋新成同意的情况下再试一试。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宋新成反悔的这么快,不过一夜的时间,所有的承诺就化了水,不作数了。   到底怎么回事?是祁暄去威胁他了?可祁暄到底怎么威胁他的,他一个人能不能应付过来祁暄?各种问题困扰着顾青竹,让她脑中一片混乱。   *******   王嫂子将主院发生的事情听了个分明,就火速跑到西芩园去告诉秦氏了。   秦氏和顾玉瑶在挑簪子,听了王嫂子的回话,顾玉瑶双眼都发亮:“什么?宋家来退婚了?哈哈哈哈,竟还有此事。太丢人了,哈哈哈。”   她笑的倒在软塌上,眼泪都笑出来了,秦氏倒还冷静:“宋家为什么退亲,有没有说?”   “是那宋家公子亲自来的,说什么自己有隐疾,倒是顾全了二小姐面子,可这话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啊,前几天才定亲,那时候没隐疾,这才过了几天啊,隐疾就出来了?所以,肯定是对二小姐有什么不满意,奴婢还听说呀,前天老夫人去白马寺,二小姐特意喊了宋公子一同前往,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下午就回来了,宋公子跟她们一起去的,却没一起回来,肯定那时候就出了事儿。”   王嫂子传这种八卦的事儿就很来劲,想着夫人爱听别人的错儿,她就绘声绘色的讲,想要弥补前段时间在夫人面前失去的颜面,想让夫人重新信任她。   顾玉瑶笑着起身,坐直了身子问:   “指定就是这样的,顾青竹的性子多野,半点不肯吃亏,那宋新成看着就像个木头,还不被顾青竹给欺负死呀。要我说,他就不该来提这个亲,这下自作自受了吧。”   顾玉瑶是真高兴,虽说顾青竹配给宋新成,将来地位也不会越过她去,可毕竟他们都是商户,商户手里都有钱,两个有钱的人凑一起,顾青竹虽身份比不上她,可日子依旧潇洒滋润。   如今宋新成来退婚,不管是谁的原因,在外界看来,顾青竹就是个被退婚的女人,更加没有谁愿意娶她了。最好做一辈子的老姑娘,走到哪里都被人嫌弃。   秦氏心思细,总觉得宋家退婚有隐情,眼珠子转了转,便对王嫂子吩咐道:   “你去荣安侯府走一趟,就说我请姑奶奶回来坐坐。”   王嫂子应声去了,顾玉瑶对秦氏问:“娘,您这时候请姑母来府里做什么呀?我这样子若被人看出什么来,可怎么办呀?”   秦氏安抚:“你这才多久,看不出来的,自己动作注意着些便是。我怀疑宋家退亲另有隐情,你姑母是宋家人,知道的消息肯定比我们多一些,喊她来问一问。”   ********   顾青学在学堂里听说了宋家的事儿,连书都不念了,直接闯回家里来。   到了琼华院对顾青竹第一句话就是:“姐,我去帮你废了那个乌龟王八蛋!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小六,给我去拿棍子,不对,把我墙上那把剑拿来,我现在就去宋家找他去。”   顾青学这段日子忙着三月底的书院春试,天天在读书,就顾青竹定亲的那一日在家里待着,其他时候全在书院里,本来他对那个胖胖的未来姐夫还挺有好感的,觉得他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不听外面那些对姐姐不利的流言,执意要娶姐姐为妻,一般的男人做不到的事儿,他做到了,所以顾青学还算满意。   可万万没想到,这才几天啊,他就露怯,二话不说,直接上门把亲给退了,就算他说是自己的问题,自己有隐疾,可这话说出去,真正相信的又有几个?回头流言蜚语不还是往姐姐身上招呼嘛。   顾青学太气了,现在恨不得用他墙上的那把剑,把宋新成那肥油肚子给划开,看看里面的心肝是不是黑的。   顾青竹喝住了他:   “站住。你废了谁去?这事儿没你出手的地儿,给我回书院去。”   顾青学不理解:“姐,他都欺负到咱头上来了,咱还要忍吗?你别怕,出事儿有我在呢。他敢不要你,我就敢废了他!”   说完,顾青学就要走,被顾青竹捏着麻筋就坐到了椅子上:“哎哟,疼疼疼。放手,放手。”   顾青学眉头皱在一起,跟顾青竹求饶,顾青竹放开他,叹气道:“就你这本事,还想废了人家?”   顾青学揉着胳膊,斗志给压下来一些,嘟囔着说:“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嘛,替你委屈。”   顾青竹早已恢复了冷静:“谁告诉你我委屈了?宋公子来退亲,只能说明我和宋公子有缘无分,他没做错什么,你也不必为了我去招惹他,这件事情,到此结束,别再闹出什么笑话来了。”   “姐。”顾青学看着顾青竹,疑惑的发问:“你就一点儿不伤心啊?我们书院里的小柯,他姐姐也给人退过亲,他跟我们说,他姐姐被退亲的那天,哭的昏天暗地,晚上差点吊死在房里呢。”   顾青竹斜眼看他:“你是想我哭,还是想我死?”   顾青学不敢说了,两手一摊:“那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我姐姐,不能凭白让人给欺负咯。”   “……那你也得先有本事才行啊。空口白话,谁不会说?有本事惹事儿,没本事平事儿,到时候不还是给我添麻烦?”顾青竹趁着这个机会,教育教育顾青学,免得这小子本事没学会,先学会了逞强斗狠,将来惹出事儿。   顾青学虽然不服气,明明是自己要来给姐姐出气,非但没受到姐姐表扬,还给姐姐当孙子似的训斥,冤不冤?   顾青竹教训的正起劲,外头传来红渠的声音:   “小姐,姑奶奶和表小姐刚刚来了,在西芩园里,夫人让王嫂子过来传话,说姑奶奶请您过去见一见。” 第94章   姑奶奶是顾秋娘, 可不是秦氏的嫂子刘氏,顾秋娘让顾青竹去见,顾青竹还真没法子不去, 秦氏这回聪明了点,知道自己的名头没用, 就直接出动顾秋娘。   “姑母跟秦氏关系挺好, 她喊你去, 准没好事儿。别去了。”   顾青学一眼看穿那些人的意图。姐姐早上刚被人退亲, 下午她们就聚在一起, 还要姐姐去见,摆明了是想看姐姐笑话。   顾青竹对外红渠回道:“我知道了, 换了衣裳就去。”   顾青学坐直身子, 竖眉以对:“姐。”   顾青竹不再理他, 入内换衣裳去了。明知道现在去西芩园要看她们的脸色, 但不去不行。横竖这些人的嘴脸, 她也不是没见识过。   换好了衣裳,顾青竹便不顾顾青学的阻拦,往西芩园去。   顾秋娘与秦氏坐在一起说话, 宋锦如与顾玉瑶在一旁的矮桌上喝茶吃点心, 顾青竹到场以后, 顾秋娘便对她招招手:   “哎哟, 我的孩子,快过来让姑母瞧瞧,这叫什么事儿啊。”   顾青竹走过去, 顾秋娘就抓住了她的手,说了这番话,秦氏在一旁也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唉,我听说的时候,恨不得到他宋家门上去闹一场,把那没眼光的坏东西打一顿才解气呢。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们二小姐,欺负我们顾家嘛。”   顾青竹被拉着坐下,并不说话,顾秋娘和秦氏在旁边一唱一和,秦氏说完,顾秋娘接上:   “可不是嘛。虽说都是宋家,可嫡出和庶出就是不同,二房那庶出的叔子教出来的儿子就是不成,做事毛躁没担当,想提亲就提亲,想退亲就退亲,我在家里为了这事儿还跟世子吵了一架,都说男子薄情,他宋家的儿郎更甚。只可怜了我们竹姐儿,我真是太气了。”   顾秋娘面露愤慨之色,若非毫无心痛之感,顾青竹就快要相信她了。   “青竹啊,你跟姑母说说,你和宋新成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突然退亲呢。说与姑母听,姑母为你做主。回去定要他好看。”   顾秋娘对顾青竹问。   一旁秦氏兴致勃勃的想要听八卦,顾青竹敛下目光,清冷回一句:   “他退亲时说的分明,是他有隐疾在身,不想拖累我。”   顾秋娘和秦氏对视一眼,秦氏嗤笑:“这原因,你也信?他早没病,晚没病,偏等与你定亲以后才有病?你就别瞒我们了,昨儿你不还亲自去了一趟西城宋家吗?若你们俩真没什么,你昨儿去宋家做什么呀?”   顾青竹从容应对:“我昨儿确实去了宋家,不过是去谢宋公子前日陪祖母去白马寺之事,并无其他。”   顾青竹的嘴严的跟铁桶似的,任顾秋娘和秦氏怎么问,她都不开口,两人没办法,顾玉瑶和宋锦如坐了过来,顾玉瑶难掩面上高兴,将顾青竹从头打量了一遍,只觉得此时的顾青竹,从头到脚都是一副‘失败者’的模样,看的顾玉瑶暗喜在心。   “姐姐也真是命苦,好不容易来了个不嫌弃你的男人,订了亲,原以为姐姐从此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啊,老天爷连这样的日子都不愿意给姐姐呢。也是可怜。”   宋锦如扑哧一笑:   “那今后青竹姐姐还不得仰仗你这个妹子,你嫁去贺家以后,可别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个姐姐要你提携呢。”   宋锦如看见顾青竹受挫,心中解气,那回在荣安侯府,她连同宋秀儿给她难堪,让她在众宾客面前丢人,如今可真是现世报,顾青竹让宋秀儿的哥哥给耍了一遭,并且还是这种方式的戏耍,今后看顾青竹还有什么资格,与她为难。   两个姑娘像是共同想到了什么,将脑袋凑在一起,掩唇笑了起来。   顾秋娘觉得两人太过分了,不禁开口训斥:“你们这是做什么?竹姐儿已经够伤心了,你们身为姐妹,不能安慰着些?”   宋锦如回嘴:“娘,我们这不正在安慰青竹姐姐嘛。她被表哥退了婚,回头我帮她教训教训表哥不就成了,现在我们说什么,青竹姐姐心里都是不痛快的,她不痛快,您也不能为难我们呀。”   顾秋娘啧了一声,秦氏打圆场:“好了好了。今儿这事儿到此打住。哎呀,青竹啊,你也别想太多,这天底下的好男人多的是,不差他宋新成一个。你别担心今后嫁不出去,有我在呢,虽然伯爷让我别插手你的婚事,可你瞧瞧,我不插手的事儿,就成不了。下回还是得靠我出去替你物色,至少我物色的人,肯定不会像宋新成似的轻易上门退婚。”   顾玉瑶实在忍不住跟着大笑起来:   “就是就是,母亲说的是。将来一定得帮青竹姐姐寻个好人家,可不能再像这回似的,定亲没几日,就给人退回来,这也……这也太丢人了!嘻嘻嘻。”   两个姑娘幸灾乐祸面对面的发笑,顾秋娘转过身去喝茶,只当做没听到。虽然顾青竹也是她的嫡亲侄女,可是顾秋娘在府里做姑娘时,就跟沈氏不对号,沈氏仗着长嫂的身份,处处对她施压官制,有的时候连她房里用什么东西都要插手管一管,顾秋娘对沈氏厌烦之极,自然对她的两个孩子也没感情。   顾青竹鼻眼观心,对这些人当面的嘲笑充耳不闻。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见府里响起了铜锣声,这是府中发生大事时才会敲响的铜锣。   秦氏去到门边,喊来人问怎么回事,可她院里的人根本说不清楚,秦氏觉得奇怪极了,顾秋娘上前道:“去主院看看吧。这锣可轻易不会敲的。”   西芩园中一行人全都沿着回廊往主院去,正巧遇到了从主院匆匆往门边赶去门边的顾知远,他步履匆忙,不顾左右,如临大敌的模样,让秦氏和顾秋娘看在眼中,才确定府里肯定出事儿了。跟着顾知远往大门走了好一阵儿,出去打探情况的王嫂子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夫人,出大事儿了。”   秦氏蹙眉:“这么惊慌,到底什么事儿?谁打进来了不成?”   王嫂子焦急摆手:“哪儿啊。不是。是又有人来提亲了。”   秦氏和顾秋娘对看一眼,顾秋娘试探问:“怎么?宋新成刚退婚就后悔了?”   “不是宋家公子,是,是,是个大官儿,伯爷都出动到门口迎接去了,这官儿肯定很大很大。他们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就快到门口了。”   王嫂子不知道来的是谁,只知道是来顾家提亲的,门房那儿都炸开了锅,连顾知远都到门口迎接,所以肯定是个大官儿。   “说了半天,来提谁的亲?”秦氏的眉头都快皱成一条线了,往顾青竹瞥了一眼,心道不会这丫头时来运转了?   王嫂子指着走在队伍最后面的顾青竹,明确无误的道:   “还能有谁!二小姐呀!”   顾秋娘也很惊奇:“哈,这早上刚退婚,中午就有人来提亲,竹姐儿够忙的。我倒要看看是哪家不长眼的大官儿,莫不是什么七老八十找填房的老头子吧?”   秦氏没把顾秋娘的话听入耳中,直觉不对,早上刚被人退婚,中午就有人来提亲,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秦氏,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怪不得顾青竹被人退了亲,脸上一点哀伤的神情都没有,对她们当面奚落也无所谓,原来是早就知道有下文。   就不知她这下文到底是什么来头。   “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秦氏该冷静的时候,还是很冷静的,脚步加快,往大门去。   宋锦如和顾玉瑶挽着手,狐疑的看向顾青竹,两人对视一眼,也匆匆跟着顾秋娘和秦氏的脚步,火速赶去大门。   只有顾青竹停止不前,眉头紧蹙。两手的拳头忍不住紧紧捏起。   祁暄!   肯定是祁暄!   他真是疯了!   ****   大门边上,顾知远得知了消息,便火速从住院赶了过来。   原本还沉浸在被宋新成退婚的不悦中,可忽然听说有一队人敲锣打鼓的上门提亲,前面几个骑马的人,穿的都是紫袍,官服之中,够格穿紫袍的只有一二品大员,这些人敲锣打鼓来提亲,顾知远哪里还敢坐得住,匆匆从里面赶了出去。   他的想法跟顾秋娘有些类似,来了这么多一品大员,莫不是哪位阁老看中了青竹,想要让她做填房吧?如果真是这样,顾知远心里就开始犹豫了,他到底是要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若是答应的话,旁人定会说他卖女求荣,可要不答应,人家上门来提亲,难不成还给打出去?一水儿的一品官员,他凭什么打人家?   心中焦急无措,在门口,看着欢欢喜喜的迎亲队伍在顾家门前停住,顾知远将来的那一行人左右环顾一圈,只觉得膝盖就开始发软了。   从左往右看,太傅张挺,太尉李淑,安平郡王郝至中,骠骑将军吴廷,镇国公世子陆源,长平侯世子田孝之……   这些人平时随便走一个出来,那都是顾知远要上前行大礼的人,平日里就是一品官员的府邸也难聚集这些人同时在场。   顾知远走下台阶,拱着手,居然不知道该先从哪位开始行礼。他也分不清楚,这些人中,到底是哪个想要来提亲……   就在此时,顾家对门的宅院大门打开。 第95章   从门内出来两队挑着聘礼担子的下人, 鱼贯而出,将聘礼担子按顺序放到顾家门前,分做三排排开, 仿佛无穷尽般,东西给摆放出来, 连着放了有一刻钟, 就见门内仿佛无穷尽般, 挑完一茬儿还有一茬儿。   红艳艳的聘礼担子把顾家门前一条安平巷填满了大半, 每担巷子旁边都站着两个仆人, 管家一声令下,放在顾家门前, 左右加起来五十个箱子里, 三十箱白银, 二十箱金子, 银子全都是百两一锭, 金子亦然,有那心算快的,发现除了其他聘礼之外, 这些金银加起来的数目就相当令人惊诧。   顾知远和身后的秦氏, 还有顾秋娘等顾家的人全都被眼前的景象给看傻了。顾玉瑶和宋锦如也彻底傻眼。   这么多金子, 银子, 加起来得多少钱啊。   秦氏咽了下口水,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银,就是从前打开沈氏的嫁妆库, 也没有这样的阵仗啊。   这么一箱银子,少说一两万两,金子亦然,再加上还有半条街的珠宝,饰物,婚嫁用品,就是聘公主,郡主,也差不多就这阵仗了。   难道这些聘礼都是来聘顾青竹的?   秦氏的目光往来的这群大官儿们身上看去,目光落在为首的两个白须老者身上,有这么多银子,别说七老八十的老头儿,就是一脚踩进棺材的也能嫁呀。   从门内走出一个冷峻如霜的青年,秀颀如松,祁暄穿着一身月白长衫,低调华贵,那些来提亲的人让出一条道来让他通行,祁暄来到顾知远面前,拱手一揖:   “晚生祁暄,特携聘礼求亲贵府二小姐青竹,若得青竹妻,此生绝不负,还望顾伯爷成全。”   顾知远张着嘴,舌头都像是有些发麻,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话了,目光在祁暄,还有他身后那些朝中大臣们身上,心里头激动的简直难以言表。   好不容易恢复过来,顾知远赶忙给祁暄他们让了个路:“世子请里面说话,还有诸位大人请。”   顾知远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怎么会是武安侯世子祁暄,他竟看上了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居然都不知道。   “伯爷请我进门,是否同意了?”   祁暄神色冷凝,看着顾知远,压迫人的气度让顾知远吓得咽了下喉咙,深吸一口气,连连点头:“当,当然。”   这么大的阵仗,只为求娶他的女儿,顾知远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祁暄这才松了口气,顺着顾知远邀请的方向走上台阶,围在门口的顾家人全都不由自主的往两边退去,给这位声势浩大的世子爷让出一条进门的路。   门后,影壁前,一素衣女子垂首而立,神色极其不善,顾知远见状,对顾青竹扬起一抹慈祥的笑:   “青竹啊。你也在。快,快来将世子迎进去。”   顾青竹抬脚走近祁暄,冷然说道:   “迎什么?”   顾知远一愣,怕自己女儿的态度惹得这位不高兴,压低了声音对顾青竹道:“世子来提亲了,你别这副神情,有点礼数。”   顾青竹却是不管:“他来提亲,我就要嫁吗?我不同意。我不嫁。”   顾青竹的声音不小,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顾家的人全都倒吸一口气,觉得自家小姐真是疯了,武安侯世子这么大阵仗来提亲,她居然还不想嫁,那她还想嫁什么样儿的?   顾知远暗自跺脚,沉声对顾青竹使眼色:“别胡闹。”   顾青竹厉眼扫过:“我没胡闹!我说不嫁就是不嫁。”   顾知远没有任何一刻这么恨过顾青竹的犟脾气,关柴房事件以后,偶尔还觉得她识大体,可现在她居然完全不懂礼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人难堪。   不等顾知远再镇压,祁暄清冷霸道的声音便从旁响起,声音仿佛带着冰,带着刺,带着迫人的威压: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说不嫁。”   祁暄缓缓走近顾青竹,稍事弯腰,与她面对面:“你不嫁,也得嫁!今生今世,你只能嫁给我。”   说完这些,祁暄便将顾青竹的手拉起,宣告主权般,将她往内宅拉去,顾青竹被他拉的步履不稳,手腕都挣扎红了也没能从祁暄的桎梏中脱开,一行人全都跟在祁暄他们身后,进去了顾家内宅。   门外留下一些还在为眼前的聘礼所震惊的人。   其中包括了秦氏,顾秋娘,顾玉瑶等,秦氏失魂落魄的走下台阶,来到一箱明晃晃的金子前,蹲下身子,凑近看那黄橙橙的东西,想伸手摸一下,却被对府管家喝止,吓得赶忙缩手。   对府管家命人将聘礼盒子尽数合上,然后一张张的封条贴起来,然后才命人,像先前抬出府那样,抬进了顾家大门。   秦氏站在门边上,脚步像是长在地上似的,发现自己居然一动都动不了,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金银啊,若是这些金银都是给她的话,那秦氏得当场高兴的吐血,可现在呢,这些东西不是给她的,是给顾青竹的,秦氏更加觉得自己想吐血了。   顾玉瑶觉得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一时站不稳,幸好宋锦如给扶住了她,虽然扶着顾玉瑶,可宋锦如的眼睛也盯着这些一箱箱抬入顾家的聘礼上,每个箱子的封条上全都印着‘武安侯府’的字样,那四个字太刺眼了。   虽同样是侯府,可武安侯府是京中所有侯府中最闪亮的一块金字招牌,都说武安侯世子将来尚公主都有可能,怎么会,怎么会看上顾青竹?   若是让顾青竹做妾也就罢了,偏偏这样的阵仗来,聘的就是正妻啊!顾青竹何德何能,居然走上了这样的鸿运,叫人怎么能不眼红呢。   顾玉瑶要气疯了,她心心念念的想让顾青竹没有好日子过,想让她尝尝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滋味,可她还没高兴两天,这个美梦就给彻底打碎了。   那可是武安侯世子啊。顾青竹马上就要做世子夫人了。武安侯世子夫人。而她不过是崇敬侯府的二少夫人,这身份天差地远,顿时就觉得自己所嫁的贺家也不那么好了。   **   顾青竹被祁暄拉到了主厅内,顾知远招呼其他上门提亲的同僚们去一旁的茶室喝茶,说话。   祁暄和顾青竹对面而立,祁暄依旧捏着顾青竹的手腕,顾青竹挣扎不过,双眼通红,与他四目相对,咬牙切齿道:   “祁暄,你混蛋!”   祁暄冷哼:“我就是混蛋,你早知道的。可不管你怎么说,今天我这个混蛋已经来了,聘礼进了你顾家的门,就再也退步出去了。从今往后,你除了嫁给我,整个京城,还有谁敢娶你?”   “我不需要谁敢来娶我,我可以一辈子不嫁,我可以去庙里做姑子,只要我不想嫁,你逼不了我的。”   顾青竹从来也不是什么软弱之辈,更不是被祁暄吓大的。旁人怕武安侯府的名头和声势,她却不怕,上一世整个武安侯府都在她的把控制之下,她当武安侯夫人当了那么多年,真没什么好怕的了。   就算顾知远把她卖了,让她嫁给祁暄,只要顾青竹不愿意,大不了就是两败俱伤嘛,她头发一绞,进庙里当姑子去,就是王法也管不了她去当姑子呀。   祁暄仿佛料到她会这么说,弯下身子,到她耳边轻叹:   “你可以去做姑子,你弟弟呢?你祖母呢?不要了吗?”祁暄的声音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压低了声音,也难掩凶神恶煞:“你的学弟今年十四,学好学坏不过一念之间,我可以让他变得出乎意料的好,自然也能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火坑,撵入尘土,你的祖母年纪这么大,你忍心让她因为你而受苦?还有那个宋新成,是你去招惹他的,若你不在我身边,你猜……我会怎么对他?还有你的丫鬟,你的仁恩堂,仁恩堂里还有两个伙计……”   祁暄的话彻底击打着顾青竹的耳朵和心房,她捏紧了拳,周身满是戾气:   “你若真敢对他们如何,我不会放过你。你就这么想你的枕边睡一个随时随地会杀了你的人吗?”   祁暄冷笑:“死你手上,我心甘情愿。”   看着顾青竹紧抿的唇瓣,祁暄伸手抚上,用手指摩挲着:“我们可以试试,你若能杀了我,我便放过你,若你杀不了我,那边做我的妻子,我们永远不分离。好不好?”   顾青竹僵直身子,隐忍怒火:“你别以为我不敢。”   “咱们试试,赌一把。你敢赌吗?”   祁暄在顾青竹耳边说完这些话以后,便直起身子,将她放开。依旧目光灼灼盯着她。   顾知远招呼好了旁边茶室里的宾客,来到主厅里,见自家女儿脸色铁青,祁世子亦然,看着便知是肯定女儿又说了什么让世子不高兴的话,顾知远赔着笑脸上去帮顾青竹打招呼:   “小女年纪小,不懂事,世子大人大量,别与她一般见识。”   祁暄扫了一眼顾知远,目光再次回到顾青竹身上,随口答了句:“好说。是我主动来提亲的,我自不会与她计较。”   顾知远客套的请祁暄入座,还要顾青竹给祁暄奉茶,顾青竹再没有耐性陪他们做戏,夹带着怒火,冷脸离开了客厅,留下顾知远又是一阵尴尬。   祁暄看着顾青竹离去的背影,倒是缓缓勾起了唇角。不管什么办法,只要能留下她,就算被当成混蛋,被厌恶,被憎恨,他都不会放弃。 第96章   武安侯府里, 祁正阳气的把院子里的花架子都给踢翻了。   “你再说一遍,那个逆子干了什么?”   回禀的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冒着被侯爷痛骂的风险, 把刚才的话又给重复了一遍:   “世子请了张大人,吴将军, 还有田世子他们, 前往忠平伯府提亲去了。已经由媒人下了庚帖, 板上钉钉了。就连聘礼都下了。”   祁正阳觉得自己血气全都上了头, 扶着脑袋问:“聘礼都下了?他什么时候准备了聘礼?我怎么不知道?”   “世子从西域回来之后, 就在城里买了好些地方,其中一处宅院, 便是在忠平伯府对面, 我们只当那里是世子的私宅, 没想到, 聘礼就一直放在那宅子里, 今儿直接从那宅子里抬入了忠平伯府,数量可不少呢。”   回禀的人提到这聘礼的数量,也不禁暗自为之咋舌。活到今天, 都没见识过那么丰厚的聘礼, 世子不声不响的, 居然办了这么一件大事, 府里居然都没人知道。   “去,去把他给我叫回来!”   祁正阳气疯了,原以为儿子是个有分寸的, 他身为武安侯世子,婚事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儿,至少他得入宫回禀皇上和皇后吧,祁正阳派人在宫门外守着,就是断了他入宫的念想,这两天,他派人去找他,可这小子就跟在京城里消失了一般,怎么找都棋差一招。   若不是这件事情的话,祁正阳简直要为儿子这种能耐叫好了,侯府的人找不到他,那就说明,他自己在京城有自己的门路,可他把这门路用来干点正经事多好,偏偏用在这种歪门邪道上,莫名其妙的就喊了朝中大臣随他去提亲,那些大臣们有的是看着他长大的,有的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关系不错,谁会想到他那么不靠谱,是越过家里人去提亲的呢。   现在好了,聘礼送出去了,庚帖也交换了,他倒是痛快了,把武安侯世子夫人的名头,就这么拱手送出了。现在别说府里不知道怎么交代,就是宫里,也是没法交代的。   祁正阳真恨自己没早点发现这小子的用心,将他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中,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被动。   在院子里踱步,祁正阳的人已经派出去了,只等将那逆子给擒回来说话。   可没过一炷香的时间,派出去的那人就回来了,逆子竟没随他一起回来,祁正阳怒道:“怎么,他还敢不回来?”   “不是的,侯爷。世子从忠平伯府出来依旧,就直接往宫门去了,现在应该已经进宫了。”   祁正阳又拍碎了一张桌子:“那我们守在宫外的人呢?”   “……先前侯爷说缉拿世子,都撤回来了。”   祁正阳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忍着快要喷出胸腔的血,咬牙切齿的吩咐:   “备马,入宫。”   ********   祁暄从顾家出来之后,便马不停蹄来了宫中,皇上在内阁会议中,他就直挺挺的跪在乾元殿外,正午的阳光正烈,他也毫不畏惧,大内总管来劝过三回,都没能把祁暄劝进茶水房里等候,都快急哭了。   “哎哟,我的世子小祖宗,皇上在内阁与阁老们议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您这跪着没道理呀!还是快些起来,别真伤了身子,回头奴才这儿不好交代呀。”   祁暄一动不动,任他怎么说,都无动于衷,仿佛膝盖就长在地上似的。   大内总管刘顺没办法,只好派人去告知皇后娘娘这件事情。   幸好,皇后娘娘知道后,便火速赶了过来,看见祁暄跪着,拧眉问:   “怎么回事?皇上不是在议事吗?”   祁皇后真担心自己弟弟惹得圣怒,所以要首先问明情况。   可大内总管刘顺也说不清这位世子爷因何跪在乾元殿外:“回皇后娘娘,皇上正议事呢。没回来过,世子爷一入宫就往乾元殿门口跪下,谁劝都不起来,奴才这都说的口干舌燥,世子爷也没能听见去半分,奴才没办法,才斗胆请了娘娘过来。”   祁皇后听了刘顺的话,心里稍微定了定,不是皇上让罚跪的就好。   走到祁暄身旁,无奈一叹:   “你怎么回事?跪着想干嘛?我说你能不能稍微长大些,这是什么地方?是你家后院儿吗?赶紧给我起来,有什么事去我那儿说。”   祁暄一动不动,祁皇后急了,就去抓他,被祁暄让开,将祁皇后的手拍开,嘟囔一句:“我这事儿得跟皇上说,跟您说不上,您别管我,我跪着挺好。”   这说话的语气,完全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祁皇后都起气着了。   “说不听是不是?信不信我派人抓你起来?你在府里怎么闹腾,我不管你,可你得知道自己的斤两,这里什么地方?是你撒野的地儿吗?”   祁暄抬眼往祁皇后看了一眼,斟酌着开口:   “我没撒野。我今儿办了件大事儿,除了皇上能救我,没人救的了我。”   祁皇后蹙眉不解,正要问他办了什么大事儿的时候,乾元殿旁的回廊上就传来元德帝的声音: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武安侯世子,这回怎么也怂了?竟然有事儿要求朕来救你?”   祁皇后一惊,见祁暄已然转过身子跪在地上磕头,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故意这么说的。   祁暄抬起头,见元德帝笑眯眯的站在那儿,还未开口,太监的吟唱就传了过来:“武安侯到。”   元德帝看向祁皇后,双手负于身后:“哟,今儿你们祁家是约好了一同入宫来的?”   祁皇后温婉一笑:“臣妾事先并不知。定是暄儿顽皮,干了什么事儿,惹父亲不快了。”   元德帝也是这么想的,能让祁暄这只桀骜不驯的鹰到宫里来求救,除了他惹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人,不做他故想,而祁家如今在京城里如日中天,谁敢惹武安侯世子的不快?除了武安侯,也不做他人想。   元德帝看穿了一切,让他们父子连同皇后,全都进了乾元殿说话。   一进殿,祁暄就选了个离元德帝最近的地方跪下,姿势一点儿不差,笔挺笔挺的,祁正阳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星儿般盯着祁暄,仿佛只要他靠近一步,他就能当场表演一个大义灭亲。   元德帝靠坐在龙椅上,把玩着手里的扳指,饶有兴趣的在这对父子身上饶了两圈,用下颚指示祁暄:   “说说吧,做了什么事儿惹着武安侯生这般气?”   祁正阳想抢话说,却没抢过祁暄,祁暄一身正气,跪在大殿里,正义凌然的回禀道:   “回皇上,回皇后,臣要成亲了。今儿臣自己去下了聘,请媒人出马,给我交换了庚帖,婚期就在两个月后,臣成亲以后,一定更加发愤图强,替皇上办好每一件事儿。”   大殿里的气氛突然就僵住了,连元德帝自己都没想到,会问出这么个结果来。   双眼眯起,有些不太确定:“你……再说一遍?你今儿自己干什么去了?”   祁暄满身傲骨:“回皇上,臣自己提亲去了。臣要成亲了。”   元德帝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啊,提亲……你自个儿去的?你爹娘,不知道?皇后……可知道?”   祁皇后的脸色现在跟武安侯差不多了,铁青铁青的,怪不得连一向稳重如山的父亲今儿都忍不住了,这小子要么不惹事,要么就惹这么一件天大的事儿。   元德帝的问题问出后,看祁皇后的表情就知道了结果,目光落在祁正阳身上:   “侯爷……也不知道?”   祁正阳拱手回禀:“回皇上,臣若知道,也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话说到这里,元德帝终于明白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祁暄,今天怎么会求救求到宫里来,确实是办了一件,除了皇帝,谁也救不了他的事儿。   元德帝的目光,仍在祁正阳和祁暄之间回转,武安侯素来端正,办事极其规矩,为人也谨慎,武安侯世子祁暄,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年纪虽小,但这回在西域战场上的表现,元德帝都听那些将军们说了,无一不是对他赞不绝口。   祁家上下都那么出色,于国于民算是好事,可元德帝心里,难免会犯嘀咕,祁家难道就不会出任何差错了?若是能一直没有差错,于为君者而言,可不是什么太美好的事情。   真没想到,突然就送上这样一件狗血事件来。   “世子这事儿确实办的不太地道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私自上门,便是无媒苟合,如何能作数啊?”   元德帝嘴角含笑,对祁暄说出这番话。   祁暄听后辩论:“皇上,臣不是私自上门,臣带了好些媒人一起上门的,规规矩矩,完全按照我大萧境内的婚嫁习俗来办,没有一点不合规矩的地方。至于父母之命,我父母早就让我娶妻生子了,那我现在去提亲,不是正如他们的意,父母之命有了,媒妁之言有了,庚帖聘礼都有了,臣不觉得自己哪儿做错了。”   祁正阳听了祁暄这番强词夺理,哪里还能维持什么风度,指着祁暄怒道:“你简直强词夺理,不说其他了,这门亲事反正我是不认的。”   “父亲认也成,不认也成,总之我娶定她了,我把我所有的身家全都给送给她了,这辈子只要她一个,非她不娶。”祁暄的誓言是认真的。 第97章   祁正阳急的在殿中叉腰踱步,摸头着急, 对于祁暄的这个誓言,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元德帝的目光在祁暄身上探究, 武安侯的态度说明, 他的确事先不知道, 元德帝突然很好奇,对祁暄问:“你……喜欢的是哪家的?”   祁暄昂首答道:“忠平伯府二小姐顾青竹。臣此生非她不娶。”   元德帝听到之后着实有些意外, 武安侯府世子的婚事,可大可小,武安侯府如今声势正旺,明见早已有传闻说,武安侯世子尚公主亦可,的确,凭祁暄的身份, 就算配一位公主也是足够的,只是元德帝并不想这么做,为什么呢?祁家如今已是鼎盛, 若再尚公主,朝中关系将失去平衡,过犹不及,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 先前祁暄和祁正阳入宫来, 元德帝甚至私心怀疑过, 若是祁暄现在想要娶个与武安侯府声势相当的女子为妻, 那八成便是父子俩在演戏,知道皇帝对他们的态度,故意用这种方式来迷惑,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可现在祁暄说出的人实在令元德帝感觉到意外。   忠平伯府,好像是姓顾吧。如果不是祁暄提醒,元德帝几乎都要忘记京中还有这么一户伯府的存在了。   元德帝将目光转到祁正阳身上,只见祁正阳那副快要急的跳脚的样子,元德帝眸光微动,敛下眸子,往旁边祁皇后看了一眼,祁皇后亦是拧眉,目光沉沉的看着祁暄,显然事先也不知道。   至此元德帝终于可以肯定,祁暄确实办了一件让祁家上下急的跳脚的大事儿。   “你,你了解她吗?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就让你做出这般冲动的决定,我看这姑娘手段厉害呀。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若是好女人,能让你为她做出这种事情来?还有她那个婚,凭什么你一说娶她,她就把婚给退了?”   祁正阳简直想把儿子的脑子撬开,看看他里面是不是进水了。   “等等。”元德帝摆手停止:“退婚?怎么着,那个姑娘还是订了亲的?”   祁正阳上前回禀:“皇上,是啊。臣并不是古板之人,一定要儿子娶谁,可是他至少得娶一个正经人家的小姐吧,这个要求不过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戏耍欺骗,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对于元德帝的想法,祁正阳多少能参透一些,皇上对祁家的恩宠已然够多,断不会希望祁家再娶一个同样地位的儿媳回府做世子夫人,所以,祁正阳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祁暄娶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可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他可以娶一个有手段,有心计的女人为妻。   元德帝依靠在龙椅的软垫上,歪着身子看这对父子,对祁暄说:“朕觉得武安侯说的在理,娶妻娶贤,若是个存心狐媚,心机深沉的女子,连自己的婚事都能说退就退,如此儿戏,朕也觉得此女并非良配。”   祁暄呼出一口气,冷静沉着,语不惊人死不休:“她确与旁人定过亲,但并非她与旁人退婚,是那人退了她的婚。而那人之所以与她退婚,是我背地里动的手脚。我仗着自己的身份威胁人家,用他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做威胁,才逼得那人与青竹退婚,他今儿上午去退了婚,我中午便去提亲。”   祁暄的话让祁皇后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掩唇惊愕,祁正阳也傻眼了,怒目凝视着祁暄,元德帝用了好一会儿才将祁暄的话给消化掉,亦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的意思是……这婚事,其实是你抢过来的。那姑娘好好的跟人家订了亲,你仗着身份去威胁人家退婚,上午退,你中午就去提,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婚是你抢过来的?”   元德帝将祁暄办的事情做了个总结出来,怎么听都觉得荒谬。   堂堂武安侯世子,居然要靠抢亲和逼婚来娶一个女子。亏他自己真说得出口啊。   并且看他的样子,丝毫不见反省,反而相当坚定。   “皇上英明,正是如此。”   祁暄这副堂堂正正,‘我逼婚,我骄傲’的神情,着实给殿中所有人见识了一把无耻,这下就连元德帝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往祁皇后看了,祁皇后觉得有些无地自容,自家弟弟居然当着皇上的面儿,将这种抢婚的事儿说的这么理所当然,怪不得父亲这般着急,对于弟弟这种枉顾祁家颜面,坚决给祁家招祸的行为,祁皇后就算平日里多疼爱祁暄,此时也恨不得拿起家法,亲自打他一顿才行。   祁正阳和祁皇后都无话可说,如果是那女子耍心眼儿骗人也就算了,他们就算用尽一切办法,都能让那女子离开或者消失,可如今,祁暄当着皇上的面儿直接说出自己抢亲逼婚的事实,若是再怪到那个女子身上,未免太冤枉了。   左思右想,祁正阳也在元德帝面前跪下,拱手行礼:“皇上,臣教子不严,让他做出此等恶事,臣请皇上责罚。”   儿子疯了,他不能疯,抢亲逼婚这种事情说出来,在大是大非上就已经输了,若是皇上有心计较,只需这个罪名,就能将他甚至武安侯府都受到牵连。   祁皇后见父亲如此,亦自凤坐起身,跪在元德帝面前请罪:“臣妾亦然,暄弟自幼勤谨,却不料此番做出仗势欺人之事,臣妾作为长姐亦有责任,还望皇上恕罪。”   元德帝起身将祁皇后扶起,让她坐到自己龙椅另一边,对祁正阳抬手:“皇后与武安侯不必如此,世子亦是朕从小看着长大,他什么脾性,朕很清楚,此番若非情急,他不会出此下策。”   元德帝板下脸,对祁暄道:   “暄弟,朕是你的姐夫,有些话,便是姐夫与你说的。你对那女子当真喜爱到如此地步,不惜抢亲逼婚也要娶她?”   祁暄认真点头:“是,臣此生非她不娶。”   “那你说说,她凭什么让你这样记挂,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德行,还是有其他优点,千万别说是因为她生的美貌,女子皮相不过数年,纵有那倾国倾城貌,等过些年,也会失去颜色,相貌绝非主要原因。”   元德帝此时说话,心里就安定下来了。只要不是祁正阳父子在与他演戏,想要娶高门嫡女为妻,联合势力,那元德帝对祁家还是很愿意宽容的,怎么说呢,虽然祁暄逼婚抢亲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可毕竟他的身份在那儿,说是抢亲,三媒六聘全都有,顾家也收下了他的聘礼,原则上没有太大的问题。   更何况,元德帝还觉得祁暄这孩子挺实诚,若是旁人做了这事儿,逼婚抢亲,只要掩盖下去,寻个其他理由说出来,谁又知道他暗地里去逼迫人家退婚的事实呢?可是,这孩子在自己面前并无隐瞒,甚至坦坦荡荡,元德帝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欣赏这样‘心怀坦荡’的人。   不能说祁暄笨,只能说他够聪明。   因为这件事情,他就算不主动说出来,只要元德帝他想知道,就没有查不出来的道理,那时候,祁暄反而落了个隐瞒的名儿,与其那个时候被质问,他不如早早的就全都说出来,图个自首的功劳。   所以,鉴于祁暄这毫不隐瞒的姿态,元德帝还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的。   只听祁暄慎重对元德帝道:“皇上,臣知道这个道理,臣喜欢的并非全是她的容貌,她性格虽然强势,但心地善良,在城中开设仁恩堂医馆,医术有目共睹,穷苦人家去看病,她可以分文不收,这些都是可以查探到的,皇上只需派人稍事调查,便知臣所言非虚。纵然她不像寻常闺秀那般深居简出,但她这种济世为怀的作为,难道不比那些只会绣花,只读女戒,女德,却成天在后院里勾心斗角的女子要好上百倍吗?”   祁暄的话在乾元殿中掷地有声,连祁皇后都不禁动容:“你是说,她一介女子,竟开设医馆,为人治病?”   “是。”祁暄看向祁皇后:“虽然抛头露面,为世人不解,但我更看重她的品行,并不介意。”   祁暄以为祁皇后要以青竹抛头露面为由诋毁她,便事先解释出来。   祁皇后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她抛头露面,不管男子女子,只要心怀天下,为民做事,那便是大道,是大仁大义。若你所言是真,我倒是会对她有所改观。”   “皇后放心,臣此言绝无虚假,臣可以发誓,臣……”   祁暄抬起手就要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被元德帝给打断了,连着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也别发誓了,朕已然知晓你的心意,既然你先斩后奏,已经带人去顾家提亲,那朕若是不许,岂非使你竹篮打水一场空?朕可不愿做那恶人。只不过,你抢亲逼婚的事儿,委实做的不对,朕还是得罚你。”   祁暄面上一喜,对元德帝笑道:“只要皇上能同意我娶她,什么惩罚,臣都愿意受。”   元德帝与祁皇后对视一眼:“瞧瞧,祁家还真出了个情种。连什么惩罚都不问,就说要受了。”   祁皇后无奈一笑:“他这是恃宠而骄,知道皇上对他下不去狠手,皇上偏偏不要如了他的意,一定得狠狠的罚他才行。” 第98章   元德帝朗声大笑起来,在祁皇后的手背上轻拍两下:“皇后舍得重罚他, 朕还舍不得呢。不过一点不罚也说不过去, 朕就罚他……巡城三个月吧。”   祁正阳闻言, 还想说话, 却见祁暄很夸张的接过皇帝的话:“臣遵旨。”   一罚一领, 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祁正阳急的直叹气:“皇上,这……这也太……”   说不出其他, 便在旁边急的击掌,元德帝见武安侯着急,往旁边祁皇后看去,祁皇后虽然无奈,却未再做阻拦。   “皇上,臣还有一事,请皇上容禀。”   祁暄又道。   元德帝抬手:“还有什么事儿说吧。但朕丑话说前头, 你的罚可是必须要做的。”   “是,臣自领罚,只不过, 臣与顾家定的婚期是两个月后,臣是希望臣大婚的时候,能够歇上几日,好好的陪陪新婚妻子。待新婚过后, 臣定会将歇的几日补上。求皇上体恤成全。”   祁暄的话让皇帝一愣, 然后才恍然点头:“哦哦, 此事啊。呃……”往祁皇后与武安侯那儿看了看, 元德帝干咳着对祁暄点头:“应当的,应当的,朕许了。”   祁暄磕头谢恩:“谢皇上。臣还有一事。”   对于祁暄的一而再再而三,元德帝没说什么,倒是祁皇后忍不住了,怒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别得寸进尺我跟你说。”   祁暄委屈巴巴的看向元德帝,元德帝夹在这对姐弟中间,只好打圆场:“哎呀,朕还未见过皇后发怒呢。皇后说得对,你可别得寸进尺啊。还有什么事儿?”   “臣……想让皇上给臣发一道赐婚的圣旨。虽说皇上同意了臣的婚事,可是臣的父亲,母亲,却未曾同意,万一臣回去以后,父亲把臣赶出祁家,那臣两个月后怎么娶媳妇进门,但若是有皇上的圣旨在,父亲母亲便不会阻拦了。”   祁暄期期艾艾的把想说的话全都给说了出来,倒是一点没隐瞒,祁正阳在旁边气的鼻孔都要歪掉了,这小子还真想的周到,奸猾至此,就是他这个做老子的,都恨不得掐死他。   元德帝明了点了点头:“哦,这事儿啊。”   看向祁皇后,元德帝心想,这小子可真事儿。得了便宜还卖乖,他都松口让他娶了,他还不放心,非要一纸赐婚,这是有多不信任祁正阳。虽说给道圣旨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元德帝觉得做事还是得留个余地,皇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对祁暄道:“赐婚旨意……你还是跟皇后要吧。朕想起来内阁还有些事儿要商量,这里就交给皇后了。”   元德帝起身要走,皇后,武安侯,祁暄三人侧立送行,元德帝对武安侯招手:“这个,侯爷亦随朕去吧,有些军事方面的问题,侯爷正好听听,帮朕解惑。”   武安侯其实不想走,其实很想留,他想留下来亲手把儿子给打服了,让他目中无老子,奈何皇帝偏袒,武安侯不好抗旨,只得忍下一口气,跟着元德帝身后走出乾元殿。   元德帝与武安侯离开之后,乾元殿中就只剩下祁皇后与祁暄两人,祁暄一回头,与自家姐姐目光交错,对上了,祁皇后猛地从座位上蹦起来,扬手就在祁暄的头上敲了两记爆栗子,还抬脚要去踢他,这才是姐弟俩的正常相处模式,祁暄一把抱住祁皇后要踢他的腿,好言相劝:“别别,外面人看着呢,你是皇后,得有仪态。”   祁皇后拖拽自己的衣摆:“放手,你还知道我是皇后,我今儿非得打……”   祁皇后正要发挥,就听大内总管刘顺突然闯入喊了声:“娘娘。”   刘顺一句话,让祁皇后不得不把扬起的手转回来摸了摸鬓角:“刘总管何事?”   先前明明随元德帝离开了的刘顺突然回来,肯定是元德帝有什么想说的话,祁皇后那个后悔啊,就为了祁暄这个糟心的弟弟,让她在皇上面前差点露出来本性,咳了一声,恢复了皇后气度。   刘顺也知道自己突然闯入的时机有些不对,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温柔似水的皇后娘娘,教训起自家弟弟来,那是相当彪悍,直接上手打,上脚踹的,忽然觉得皇上让他折回来特意跟皇后娘娘传话,是别有深意的,思及此,刘顺额头上的汗珠稍稍滴落。   “娘娘,皇上让奴才来与娘娘说一声,皇上今晚歇在凤藻宫,请娘娘早作准备,皇上还说,晚食想用娘娘亲手做的臊子面。”   就这稀松平常的要求,元德帝犯得着让刘顺亲自折回来说吗?抬手让刘顺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祁皇后扶额,觉得自己在皇上面前辛辛苦苦维持了十多年的良好形象,已经开始有些崩塌了。   刘顺走后,祁皇后还想踹祁暄,但为了最后的颜面,只好改为用手指戳他的头:“看到了吗?就因为你,让我在皇上面前颜面尽失。”   祁暄抱着头,松开了祁皇后的腿,从旁边站了起来,一边揉头一边说:“我这是让你释放本性,明明是只母老虎,非要装小白兔,你怎么知道皇上一定喜欢小白兔?”   上一世,皇上对姐姐还是很好的,十分容忍爱护,可是姐姐总是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将皇上往其他女人怀里推,别人都说祁皇后出身名门,胸怀大度,其实哪知道她背地里哭了多少眼泪,最关键是,这些眼泪皇上根本就不知道,以为她只在乎皇后的位置,不在乎皇上的感受,渐渐的夫妻俩离心离德,祁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跟姐姐说了好几回,她都不放在心上,一味的用身为皇后的苛刻标准去要求自己,后来祁家接二连三犯事,姐姐在皇上面前越发觉得没脸面,有事也不与皇上多言,夫妻关系跌入谷底,祁家渐渐衰落,到他卷入淮海海寇案时达到了巅峰,皇上对祁家多番打压,甚至要处置他,姐姐在乾元殿外跪了一天一夜,才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可皇上的怒意犹不减,将武安侯府暂时查封,将他贬离京城,送去漠北。   所以,祁暄觉得,姐姐就不该隐藏天性,该是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遮遮掩掩的反而不好。   可这个道理,姐姐现在不明白。   所以对于祁暄这欠揍的话,她依旧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扬手又要打,祁暄这回学乖了,赶忙让开,她姐姐手底下的功夫可不弱,给她这么打几下,踢几脚,那得多疼。   祁皇后气的甩手,坐到一旁太师椅上,气呼呼的不言不语。   祁暄在旁边观察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期期艾艾的蹭过去,对祁皇后伸出了手:“姐,给我道旨吧。没有旨意,我回家去指定要被爹给拆了。”   祁皇后重重一巴掌打在祁暄的手上:“给什么旨?你既知道爹要拆了你,你怎么敢做的?”   祁暄揉着手:“敢不敢的,也都做了。我反正说什么都要娶青竹的,爹娘若是不同意,我也是要娶的。”   “你。”祁皇后觉得自己跟这个倒霉弟弟在一起,怎么都忍不住脾气,自己在宫里面战战兢兢,就怕惹出什么乱子,让皇上不高兴,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祁家上下吗?这小子倒好,一来二去的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还好意思先斩后奏,闹到宫里来。   怎么办,好想揍他!   祁皇后的心声在表情上表露无疑,祁暄看在眼里,努了努嘴:“别你啊,我啊的了。姐,你就给我一道旨意吧。随了我的愿,我保证今后绝不做混账事,一心一意替皇上效力,保住祁家的威名。”   祁皇后深吸两口气,实在没有力气跟他去争辩什么了。   “算了,我也不与你多说什么了。但是你想要旨意,也不是一伸手就可以的,我得先见见这个姑娘,是否真如你所言那般,若你胆敢有丝毫隐瞒,看我怎么收拾你。”   祁皇后现在只想把事情好好解决,既然弟弟看中了顾家姑娘,那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若真如他所言那般,是个好姑娘,祁皇后愿意赞成,可她不放心啊,男人都是美色当前,弟弟长这么大,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很容易就着了一些女人的道儿,祁皇后是想替他把把关,确认一下姑娘的品行。   谁料祁暄却连忙摇手:   “别别别。千万别。”   祁皇后眯起眼,带着危险的目光问:“你果然说谎了?她不是你说的那般?”   “不是。她只会比我说的更好。只是姐姐现在不能见她,成亲前都不能见她?”祁暄坚定的拒绝了祁皇后的要求。   这让祁皇后很是不解:“这是何意?既然她足够好,为何我不能见她一见?我若不见她,又怎么能知道,你是否看对了人呢?这旨意如何能给你?”   祁暄无奈摊手,说出了真实情况:   “姐,不是我不愿意让你见她,是我不能让你见。她……我不是说了嘛,她早就订了亲,本身是特别不愿意嫁给我的,若是姐姐你婚前见了她,她肯定要在你面前哭诉不愿意嫁我,到时候,你一心软就从了她,不让她嫁给我了,到时候我怎么办?我找谁说理去?”   祁暄的话让祁皇后彻彻底底的开了眼界:“祁暄,我怎么从前都没发现,你这么无耻呢?” 第99章   祁暄不以为意:“我若不无耻,怎么娶她?”   祁皇后用嫌弃的目光将祁暄上下打量一遍:“既然你知道她不愿意嫁给你, 那你又何苦勉强她呢。强扭的瓜不甜, 这个道理谁都懂。你不能因为自己的身份就欺负她, 逼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啊。”   “我和她的事儿, 别人不懂。我也没法说, 总之就是,除了我, 谁也给不了她幸福。”祁暄语气坚定的说:“我前阵子那样消沉,就是一直在犹豫,她不想嫁给我,我到底要不要放弃她,一开始我想放手的,可是好痛苦,想到她将来要跟其他男人过日子, 与我再没有关系,我就恨不得当场死了才好。她那脾气,其他男人哪儿受得了, 到时候她一颗心错付,凄凄惨惨度日,我还不得后悔死?与其让她跟其他男人过不确定的日子,还不如早早把她娶回家, 我自己看着。”   祁皇后为祁暄的这番话动容, 任何一个女人听到这番告白, 都会动容。祁皇后怎么也没有想到, 祁家居然真出了个情种,这种听起来肉麻,实则有些道理的话,居然是从向来眼高于顶的武安侯世子口中说出来的。   “姐,你给我道旨意吧。我和她够不容易了。我保证我一定会对她好,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祁暄以为祁皇后是担心他勉强青竹嫁给他,对青竹不好,所以祁暄先一步向祁皇后保证。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不要让我后悔今天帮了你。”祁皇后终于松口要帮祁暄,祁暄惊喜的展颜,规规矩矩给祁皇后行礼谢过,正要退下时,在门边回头:“姐,其实你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谢啦。”   祁皇后愣了愣,然后失笑:“可爱……”   这小子可真敢说,为了一道旨意,连这种话也说的出口。   不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稳健又高大,曾几何时跟着她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姐姐’喊的小男孩长大了,心里头有自己喜欢的姑娘了,并且,愿意为了那姑娘承担起责任。   除了有些对不起那个被他看中的姑娘,总的来说,祁皇后还是颇感欣慰的。   *******   祁暄离开顾家以后,顾知远就坐在院子的拱门上,看着放满了整个院子的彩礼箱子,那边管家正在与对门管家核对记载,忙的热火朝天,这边顾知远看在眼中,仍然觉得一切像是在做梦。   武安侯世子要成他女婿了。他的女儿,要嫁武安侯世子了?太不可思议了,这样的姻缘,顾知远就是想也没敢想过,可现在当真发生在他面前。   秦氏站在回廊上,只觉得院中的忙碌与红绸红箱特别刺眼。   来到顾知远身后,轻唤一声,顾知远才回过神,对秦氏指着院中,难掩激动道:“武安侯世子来下聘了。你能想象的出来吗?他看上青竹了。青竹马上就要成为武安侯府的世子夫人了。”   秦氏转动两下眼珠子:“伯爷,依我看,这事儿只怕有内情在。你说这好端端的,武安侯世子怎么会看上青竹呢?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顾知远只觉得当头给泼了一盆冷水:   “哪里搞错了?祁世子亲自上门提的亲,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搞错了?就算心里头嫉妒,你也稍微掩着点,生怕旁人看不出你的那些小心思是不是?把别人都当傻的?”   秦氏给当面怼了几句,颜面全无,强行挽尊:“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嫉妒了?青竹能嫁得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忠言逆耳,我提醒提醒伯爷罢了,宋家不也是提了亲之后就反悔的吗?万一……”   秦氏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知远给打断了:“呸呸呸,你个乌鸦嘴。就不知道说点好听的吗?你是真蠢还是给我装蠢?宋家早上退亲,祁世子中午就来提亲,你还看不出来为什么?什么也别说了,你好好的去准备下个月玉瑶的婚事,青竹这里,事关我顾家上下颜面,我自会请母亲亲自出马替她打点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与秦氏说完这些,顾知远便没了欣赏这些聘礼的心情,当着秦氏的面,甩袖离去。   秦氏气恼在心,目光愤愤的落在满院的红箱子上,咬牙切齿的回到西芩园。   顾秋娘和宋锦如已经回去了,在看见武安侯世子亲自上门提亲这件事以后,她们就再不敢留下来奚落顾青竹,夹着尾巴逃回了宋家。   顾玉瑶气的已经摔掉了三四个杯子,她怎么能不气呢?顾青竹要嫁给武安侯世子了,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只要等祁世子给她入宫请封,她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一品诰命的世子夫人了。   而顾玉瑶呢?她嫁的不过是崇敬侯府的二公子,今后世子袭爵,若是要分家,她和二公子还得收拾东西离开崇敬侯府,到时候她和顾青竹的地位,岂非越差越远吗?   顾衡之从外面回来,也听说了武安侯世子上门提亲顾青竹的事儿,说是外面已经开始传出风声了,都在询问怎么回事,顾家这回可算露脸了,但很可惜,露脸的人并不是他们,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所有人都在问,顾家二小姐是何许人也。   “娘,既然那丫头入了武安侯世子的眼,那等她嫁过去以后,让她跟世子说一声,给我安排个职务,最好是户部的,油水多些。”   顾衡之是个明白人,觉得既然顾青竹有这运道,那他们只能承认,既然承认了,那都是姓顾的,将来让她给帮帮忙也没什么不对的吧。   他在外面与那些所谓世家子弟们交往,钱花了不少,可是实际上却没什么用,那些个纨绔子弟,手里根本没有实权,能帮得上忙的少之又少,就算偶尔给他指条路,也是那些没人愿意去的地方,根本捞不到什么油水,还累的半死。   顾玉瑶见哥哥这样没骨气,不禁越发生气,指着他道:“你之前不是让我跟贺家说的嘛,怎么你现在是觉得顾青竹比我有用了吗?”   对于顾玉瑶的无理取闹,顾衡之并未客气:“你觉得是你有用,还是顾青竹有用?别什么本事没有,还在我面前咋咋呼呼的,我每天在外交际都要累死了,回来还要受你的气。”   两兄妹吵了起来,秦氏制止:“行了,你们是还不够添乱是吗?顾青竹她再有用,你觉得她会真心帮你吗?做梦也得挑个实际些的,她不给你插刀子就算好了,还想着她给你安排?”   秦氏的话打醒了顾衡之的奢望,想想其实也对,他平日里跟顾青竹没什么来往,现在贸然让她帮忙,她指定不肯,还是将来等她嫁过去了之后,再想办法亲近她,她在祁家面前说一句话,比他在外面病急乱投医要好百倍,千倍。   “娘。您不是说要好好的整整顾青竹,让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嘛,可您现在看看,她都被武安侯世子看中了?她凭什么呀!满身铜臭味,抛头露面,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祁世子到底看中了她什么地方?您瞧瞧人家送的都是什么聘礼,再看看贺家送给我的。当我是叫花子打发呢。我自己还得贴钱嫁过去。”   顾玉瑶满腹的不甘,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秦氏心里也不舒服,白了她一眼,连安慰都懒得说了,顾衡之从旁凉凉道:“我早说过,你跟贺家定亲太急了,要是定的贺绍景也就罢了,一个贺平舟居然也能让你们这样趋之若鹜。”顾衡之眼珠子一转,对秦氏道:“咦,娘,要不咱把贺家的婚事退了,让玉瑶跟在青竹后头,嫁去武安侯府。在武安侯府当个贵妾,关键时候,说不定还能帮我一把。”   顾衡之异想天开的话让顾玉瑶十分恼火,一杯水就泼在他脸上:“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当我是东西呢?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你就这点出息了是吗?自己没本事捞到一官半职,科举又考不中,平日里那么多钱全都打了水漂,你现在还敢算计到我身上?我给人做妾去帮你的忙?我呸!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等我嫁到贺家去之后,我一句话都不会帮你说,你自己去跪舔顾青竹的臭脚吧,看她能不能帮你快点去死!”   顾衡之给顾玉瑶骂了个狗血淋头,抹了把脸上的水,指着顾玉瑶半晌没法做,将桌上的茶具一扫,摔在地上,怒气汹汹的甩下一句:“你有种!”   这段时间,顾衡之与那些纨绔子弟们混在一起,本事没见涨,倒是脾气见长的厉害,并且染上了些从前没有的痞气,无赖似的,举手投足亦是随意之极,越发没有翩翩公子的样子。   秦氏看在眼里也着急,可是当务之急,不是担心儿子的举手投足,而是该担心今后怎么办。   想来想去,还是打算按照原计划,下个月玉瑶就要出嫁,到时候她将婚书送到贺家去,她买通的人已经说过了,贺家的婚书早已因为走水而烧掉,她手里那份,就是这世上唯一的一张,白纸黑字写的分明,她只是让人将名字的地方改了改,这件事段氏和其他贺家伺候的老人都知道,其他丝毫未变,万氏的笔迹他们总不会不认得的。 第100章   顾青竹把陈氏膝盖上的针撤下,故意不去看陈氏饶有兴味的表情, 将针收入药箱后, 对陈氏行礼就要走,被陈氏给喊住了:“你就打算这辈子都不与我说话了?”陈氏开口喊住了顾青竹。   顾青竹停下脚步, 站在陈氏身前,低着头, 闷闷不乐的样子,陈氏瞧她这样,伸手将她拉着坐到自己身旁:“祁世子与那小胖墩儿相比,就差到这地步?别人家的姑娘打破了头都想嫁给他, 你倒好,人家亲自上门提亲, 却是这般嫌弃,你倒与我说说, 他到底哪里不好?”   顾青竹欲言又止, 可最后发现无话可说。   这一世的祁暄好的不像话, 一点毛病挑不出来,嘟囔道:“他再好也跟我没关系。”   “两个月后,还没关系吗?”陈氏故意提出。   顾知远已然将孙女的婚事托付给陈氏来操办, 这是从前陈氏怎么也不会想到的, 一来她年事已高, 府中中馈都为秦氏打理, 儿女婚事若是给老人经手, 外人多少是要说些闲话的, 可见,武安侯来提亲,这件事对顾知远来说有多重视,让他可以忽略外面些闲言碎语,将青竹的婚事交给母亲操办。   不想跟陈氏说这些,顾青竹想走,陈氏不让:“好了好了。祖母不说了。可是青竹啊,咱可不能任性了,女人一辈子身不由己,祖母愿意让你过的相对自由些,不受礼教拘束,可是凡事得有个度,你总归是要嫁人的,嫁给宋家那个小胖墩儿是嫁,嫁给祁世子也是嫁,就算你现在转不过这个弯儿,可最终还是要嫁的。既然一定得嫁,那欢欢喜喜的嫁不比愁眉苦脸的嫁要好吗?”   陈氏对顾青竹劝慰道,她实在搞不明白,自家孙女为什么看不上风流俊雅的祁世子,反而对宋家那个胖公子念念不忘,可这回祁世子的决心,世人都能看的出来,宋家退婚的事儿,明眼人怎会不知,与祁世子有着莫大的关系,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那么青竹嫁给祁世子是唯一的出路。   所以,陈氏还是希望青竹能够想明白,高高兴兴的嫁到祁家去。   顾青竹知道陈氏的意思,可她心里烦躁,无奈的很,有诸多理由横在心间,却又无法对陈氏说出,最后无奈,只好说道:“祖母,您不觉得祁暄亲自来提亲这事儿很怪吗?他的聘礼是从对面的宅子里抬出来的,并不是从武安侯府抬出来的,哪有人提亲自己上门的?他们祁家就没其他人一同前来,这亲事我看根本就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祁家上下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未必同意。”   这肯定是事实,顾青竹对祁家了如指掌,祁家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同意祁暄娶她这不明不白的女人为妻?肯定是祁暄自作主张,他被宋新成给刺激了,才情急之下上门提亲,兴许现在武安侯府里正两相交锋呢。   陈氏听了顾青竹的话,愣了一会儿,然后才笑了出来:“我道你是担心什么,原来是这件事。”陈氏沉吟片刻:“这事儿其实我也想到了,不过,祁世子既然自己出面,那便说明,他有把握可以说服武安侯夫妇,祁家是那样有头有脸的人家,说话做事,绝非儿戏。你就不用担心了。”   陈氏对此事仍旧抱有乐观的心态,顾青竹在旁叹息。   秦氏与顾玉瑶联袂而来,求见陈氏,吴嬷嬷带她们进来,母女俩给陈氏行礼后,秦氏的目光才落到顾青竹身上,笑吟吟道:“哟,这不是我们未来的武安侯世子夫人吗?现在老夫人倒是托你的福,腿疾有所好转,这你要是嫁了,老夫人这腿疾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顾青竹抬眼看了看秦氏,勾唇一笑:“夫人你是怕别人看不出来你嫉妒,所以才故意说这种酸溜溜的话的吗?”   对秦氏,顾青竹早已失去耐心。看她就像在看一个秋后的蚂蚱,自己死到临头,却仍天真的毫无所觉。她外表看起来精明,实际上贪心太重,被贪欲蒙蔽了双眼,拉低了智商。   “顾青竹,你凭什么这样与我母亲说话?”顾玉瑶现在看顾青竹,怎么看怎么讨厌。   顾青竹的目光落在顾玉瑶身上,见她穿着宽松的儒服,腰间未曾系腰带,看起来少女感十足,可是这于顾玉瑶平日里的穿着打扮有些不同,平日里顾玉瑶最爱穿那种显腰身的衣裳,倒是转了性儿。   顾玉瑶见顾青竹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下意识把外衫拉拢拉拢,顾青竹勾着笑走到她面前,对顾玉瑶伸出手:“我瞧着你这脸色怎么好像有些不对,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顾玉瑶大惊,就连秦氏也吓得赶忙过来护住了顾玉瑶,对顾青竹道:“她好好的,哪里要你把脉。”   顾青竹收回了手,语气凉凉:“哦,既不需要,那就算了。”   秦氏对顾玉瑶摇了摇头,顾玉瑶低下头咬唇不甘,陈氏问秦氏她们:“你们不在准备婚礼的事儿,来我这里做什么?宾客的帖子都发出去了吗?”   “都发出去了。劳老夫人惦念。”   秦氏让顾玉瑶坐在一旁,防备的看着顾青竹,一方面看着陈氏,将此行目的说了出来:“就是,玉瑶的嫁妆,我差不多都已经安排好了,唯独还差一些长辈的添箱礼,虽说我不该主动上门要添箱,可是老夫人也知道,贺家规矩多,那些有名望的小姐出嫁,府里长辈们全都会在嫁妆的基础上,多添几箱的。为了孩子嫁过去能好看些,不知老夫人是否……再给玉瑶添她一两箱的嫁妆呢?”   秦氏现在已经被钱逼得不知道客套是什么意思了,将底子都掏空了,玉瑶的嫁妆都没凑齐,虽说跟贺家盘点嫁妆的下人通了气儿,跟他们保证说婚后一定把嫁妆给补上,勉强糊弄过去,可是她一想,马上顾青竹就成亲了,凭着陈氏对顾青竹的喜爱,她一定会拿自己的私库贴顾青竹的嫁妆,与其东西全都给顾青竹弄了去,还不如她早早的对陈氏开口,能争一点是一点。   于是便带着孩子来当面跟陈氏讨要添箱来了,陈氏确实没想到秦氏已然不要脸到这地步,别的府邸,确实有不少长辈添箱的事儿发生,可那都是长辈们自愿添的,还真没听说过有人主动上门要添箱的。   一想便知,秦氏是小心眼儿的毛病犯了,怕青竹得到的比她的女儿多,委实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你也知道,府里的中馈一项有你打理,府中的银钱也都是你在把控,我是有些存银,可那些都是我留着养老的,你总不能让我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给瑶丫头添箱吧?”   其实,如果秦氏不当面来要,陈氏倒是准备给瑶丫头再添一箱的,可秦氏上门要了,她要陈氏就给,未免太如她的意。更何况,她这个继母也真是做的出来,自己的女儿出嫁嫁妆,备下了那么多,可是轮到青竹头上时,也没听她说要给青竹备点什么呀。   厚此薄彼到这地步,若是陈氏再不偏袒一些,那青竹那里还有日子过呢。   “那老夫人要给青竹姐姐准备嫁妆吗?您能保证也不给她添箱吗?”顾玉瑶从旁无礼发问。   陈氏的眉头都蹙起了:“你这孩子,这话是该你问的吗?我的银子,我想给谁添箱,就给谁添箱,还轮不到你给我做主。”   顾玉瑶的情绪特别容易激动,被陈氏这样当面说了,她就忍不住站起来,指着顾青竹道:“老夫人偏心。您就是偏心她,她是您孙女,我也是您孙女,您凭什么对她好,对我不好?不就看她要嫁给武安侯世子了嘛。你们全都开始偏心她,可你们也不想想,她最后能不能嫁去武安侯府还不知道呢。”   祁暄上门提亲的事儿,后来秦氏在房里跟顾玉瑶说过,秦氏觉得祁暄自己上门提亲有些可疑,哪有人不请长辈,偏偏请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上门,与他一同提亲?指定是祁家哪里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儿。   可这是秦氏在房里与顾玉瑶说的,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当众给说了出来,秦氏的脸上露出难堪,轻斥道:“啧,胡说八道什么?还不闭嘴。”   可顾玉瑶的话说都说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情绪激动,跺脚发怒:“我为什么不能说?我看祁家根本就没想要她这个儿媳妇,根本就是她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狐媚子手段,将祁世子的魂儿给勾走了,让祁世子不顾家里反对来跟她提亲的。哪个高门大户,会娶一个狐媚子女人回去?我等着看祁家再上门来退亲,到时候,我看看还有谁会娶她。”   顾玉瑶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顾青竹眉头微蹙,上前就抽了顾玉瑶一个响亮的巴掌,将她整个人都给打趴到一边去,冷声道:“几日不见,你这脾气见长了。”   顾青竹上前,一把抓住顾玉瑶的手腕,可只抓了片刻,就被秦氏给夺了走,对顾青竹怒道:“你干什么?当着老夫人和我的面你就这般欺负你妹妹,这家里当真没王法了吗?”   顾青竹收回了手,目光在顾玉瑶脸上多看了几眼,便一言不语,甩袖离开了松鹤园。 第101章   顾青竹在家歇了两天,回到仁恩堂, 昀生他们没听说顾家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并不知道顾青竹的未婚夫已经从姓宋的换成了姓祁的。顾青竹也没兴趣跟他们科普。   倒是良甫告诉顾青竹一件事:“先生,前天宋公子来找过您, 您不在,我跟他说您在顾家, 让他去顾家找您。”   顾青竹坐下,收拾着药箱里的针,脑中颇有疑虑,前天的话, 那是他退婚之后了,他婚都退了, 还来做什么。   昀生制止良甫:“好了,没见先生不高兴嘛, 别说了。”   良甫想起什么, 从柜台后拿出一样东西, 跑出来递到顾青竹面前:“先生,这个是宋公子让转角给您的。”   顾青竹接过,是一方帕子, 这是那日她去宋记米粮铺子找宋新成的时候, 留个他擦汗用的。   “我知道了。”顾青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低落。良甫看顾青竹果真不太高兴, 也不敢多问, 在红渠的驱使下回到了柜台后面继续挑拣药草去了。   红渠给顾青竹上了杯热茶, 讨好卖乖道:“公子, 别想那些了,喝杯茶吧。”   顾青竹将手帕放下,让红渠把茶放在一边,自己坐了下来,随口说道:“最近医馆里不是很忙,昀生和良甫多替人看一看,你们俩现在单独看诊没什么问题。”   昀生和良甫对看一眼,昀生问:“先生,您是有什么事要做吗?您只管去做,店里有我们在,遇到棘手的自会去请教您的。”   顾青竹摇了摇头,周六爷从后院走出,肩上背了一只包袱,顾青竹见状,问道:“六爷去哪儿?”   周六爷拱手一揖:“总是待在这儿不是办法,我想通了,该面对的还是要去面对。”   顾青竹从诊台后走出,疑惑望着周六爷:“六爷想回西北?”   “不是。”周六爷爽快回答:“西北已无我容身之处,再回去无异自寻死路。是上回武安侯世子来与我说了好些话,他劝我识时务,我考虑了这么些天,觉得世子说的不错。”   “你……要为祁暄去做事?”   顾青竹现在提起那人的名字都有些生理厌恶。   周六爷点头:“算是吧。也算是继续为您效力。”   顾青竹眉峰一蹙,周六爷便没再说什么,拱手离去,红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没忍住追了出去,顾青竹没拦她,由着她去了。   过了片刻以后,仁恩堂外突然来了一队军爷,整齐划一的停在仁恩堂外,把昀生和良甫吓坏了,走到门边观望,从军爷队伍里走出一个银甲铁剑,头戴银盔的冷峻公子,身量极高,他按着腰间的剑走入仁恩堂,一下子就让仁恩堂里的光线都暗了一些。   顾青竹抬眼望去,眉峰蹙起。   祁暄脸上绽着笑容往顾青竹走去,昀生赶忙阻拦:“这位军爷,不知有何事?是看诊还是抓药?请往这边走。”   祁暄将他上下打量,指了指顾青竹:“我找你们先生,我的病,你看不了。”   昀生还想再说什么,被顾青竹打断了:“昀生,让他过来吧。你忙你的去。”   听到顾青竹的话,昀生才应声退下,往门外那一队威严森森的军爷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这么大阵仗在仁恩堂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仁恩堂犯了事儿呢。   祁暄来到顾青竹跟前,将剑放在她诊台上,又将头上的头盔除下,额上尽是汗珠子,呼了口气,指着桌上的茶杯问:“你的茶?”   顾青竹没说话,祁暄便不客气的端起来喝了,一杯饮尽,似乎还想喝,回头看了看,才对顾青竹道:“我刚在门外看见你的丫鬟跟周六爷说话呢,那丫头品味够独特的。”   顾青竹瞥了他一眼,祁暄立即改口:“眼光不错。”   懒得跟他贫嘴,顾青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盔甲上,不用她开口问,祁暄就主动回答:“我不是抢婚了嘛,皇上罚我巡城三个月。哎呀,以前不知道,原来巡城的兄弟这么辛苦,我才走了半天儿,这头上,身上就汗如雨下了。哎,有帕子吗?”   祁暄在顾青竹面前,是一丁点儿都不讲究,拿起桌上的帕子就擦汗,顾青竹拦都拦不住,见顾青竹眉头蹙起的样子,祁暄打趣:“瞧你这小气样儿,不就是一条帕子嘛,爷又不是没有。”   顾青竹白了他一眼,冷声道:“那是我送给宋新成,他退给我的。你喜欢拿去好了。”   祁暄擦汗的动作停止了,将帕子放在眼前凝视了几眼,果断抛下:“送他的呀!那我不要了。你的呢?把你的给我。”   顾青竹不理他,祁暄便要主动上手去找,被顾青竹闪避开去。   昀生和良甫一直关注着他们这里,见祁暄居然对顾青竹动手动脚的,昀生哪里忍得住,再次走出柜台,对祁暄道:“这位军爷,请你放尊重点。这里是医馆,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老百姓,别对我们先生动手动脚。”   祁暄的眼睛眯起,看着这敢站出来为顾青竹怒斥军爷的昀生,上下打量,狐疑道:“我对你们先生怎么不能动手动脚?你知道我是谁?”   昀生今天也不知是吃错什么药,在他眼里虽然看得出来祁暄来历不一般,隐约觉得面熟,可他这一身打扮,却从未见过,与外面那些巡城的官兵并无二致,不想让他欺负了先生,这才硬顶而上。   “你是谁也不能这么做。我们先生……是,是有婚约的人。”昀生愣了半天,才说出这番话来,想要让对方知难而退。   谁料那军爷听他说起‘婚约’二字时,一个劲儿的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尖,待他说完后,才迫不及待表明:“我,就是我。她的未婚夫,就是我。我巡城经过,来看看自己的未婚妻,没什么错吧?”   昀生愣在当场,祁暄见状对顾青竹问:“你没告诉他们?”   顾青竹蹙眉,低头不语,并不想搭理他。祁暄将目光转回昀生身上,言笑晏晏,心情特别好的样子,对昀生和良甫郑重道:“咳,那个,这事儿你们先生没和你们说,我不怪你们。现在我告诉你们,你们先生已经跟姓宋的解除了婚约,现在跟我定了亲,从今往后你们看见我,也得规规矩矩的喊我一声‘先生’,听到没有?”   祁暄这故意显摆的话让顾青竹很是不喜,对昀生和良甫道:“你们别管他了,自己做事吧。”   祁暄回到顾青竹身旁,不言不语,目光灼灼的盯着顾青竹,让她很是不自在,叹息道:“皇上让你巡城,你在我这儿待着算什么事儿?”   祁暄嘿嘿一笑,这些天巡城虽然辛苦,但他心里头比吃了什么都甜,伸手要去抓顾青竹的手,被她照例闪开,他也不气,撑着手肘继续看她,顾青竹实在受不了了,抬眼对祁暄问:“你爹与你娘,同意你这么做吗?你送的聘礼,他们承认吗?只怕现在我在他们心里,已经成了那个迷惑他们儿子的狐狸精了吧?让我进你家的门,你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我能让你家鸡飞狗跳,你信不信?”   祁暄勾唇一笑,俊美无俦:“我信。但我心甘情愿,为你我愿意生活在鸡窝狗窝里,只要你陪着我就成。”   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是顾青竹对着祁暄时的最新感受。   祁暄又在旁边盯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起身:“唉,多想就这么一直看着你。可我还得巡城去。下午还能经过这里一回,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带过来。”   顾青竹巴不得他赶紧走,冷声拒绝:“不必。”   “好吧,那我就给你带南城的梅花糕,这个天儿吃梅花糕是热了点,但恒生铺的梅花糕确实不错。”   顾青竹简直懒得理他,祁暄自说自话:“其实梅花糕最好还要配一壶碧螺春,只可惜茶没法带,带了味道也不好,回头我带你去喝,保证你说好。”   说完这些,祁暄便将头盔戴上,拿起佩剑,往仁恩堂外走去,一对巡城官兵,整齐划一随在他身后,继续往朱雀街前面走去。   红渠红着眼睛进门,往那些军爷队伍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进门,来到顾青竹身旁,顾青竹看她两眼红的跟什么似的,问道:“他拒绝你了?”   顾青竹也是随口一问,想着红渠急急忙忙追出去,两人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红渠又红着眼睛进门,肯定说了些让她不开心的话,周六爷不是个解风情的人,他心中只有他的爱妻,此时红渠对他说什么,他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更别说,红渠的年纪做他女儿都嫌小。   可谁知道,就这么一句话,让红渠彻底崩溃,趴在桌子上哇哇大哭起来,可伤心可伤心了,吓了顾青竹一跳,只听红渠断断续续的声音闷声说着:“我也没说什么就问他以后能不能再见,他就很严厉的拒绝我了。我这还没开口呢,他就把答案给说死了,我太没用,太丢人了。”   顾青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搜肠刮肚来了一句:“你这眼光确实不怎么样。看上谁也不能看上他,活该被他说嘛。”   红渠抽抽噎噎的抬头,含泪两行看着顾青竹:“小姐,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人家正伤心呢。”   顾青竹:…… 第102章   崇敬侯府后院,贺绍景听到属下回禀的消息时, 正在写字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蹙眉冷声问:“你说什么?祁暄去顾家提亲?”   他的声音透着难以置信,都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   “是, 武安侯世子确实亲自提亲去了,之前顾家二小姐与宋家二房的公子订了亲, 没几日,宋家就去退亲了,谁知道早上退亲,中午武安侯世子就去提亲了,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祁世子为了顾家二小姐, 不惜抢亲。”   回禀之人对此消息也相当震惊,贺绍景拧眉将手中的笔一把甩在洁净的宣纸上:“祁暄他是疯了不成?武安侯府容得下他这般肆意妄为?”   贺绍景少有的发怒, 之前听说顾青竹与宋家二房订了亲, 他也没见多生气, 宋新成那个人,商户出身,没什么大的出息, 顾青竹拒绝做他的妾, 却要去做宋新成的妻, 就算她真的嫁了, 贺绍景也有法子把她弄到手, 左右是个妾, 从未上过心。   可祁暄他这是错了哪根经,居然想娶顾青竹这样身份的女人为正妻?他图的什么?   “武安侯似乎不同意,不过祁世子从顾家提亲出来后,就直奔宫里去了,不知道怎么说的,皇上也知道此事,并且不追究,只罚他巡城三个月。这事儿在京城贵圈中都传开了。”   贺绍景看着洁白的宣纸上的那几个碍眼的墨点,稍稍冷静下来。祁暄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吧?他那样的身份,就是尚公主亦可,怎会屈尊要顾家的女儿?还是一个丧母之女,有凶悍之名的女人。   看上顾青竹什么了?   容貌?顾青竹容貌虽然上等,可还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祁暄不该是为了女色的。   家世,背景,更加别提,顾青竹虽出身伯府,可以她的身份,能嫁给宋新成都不算委屈。   那图的是什么?贺绍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良久后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要早知道祁暄对顾青竹情根深种至此,他当时就该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把顾青竹弄到手的。   *******   顾玉瑶眼看就要出嫁了,喜袍已然穿在身,让绣娘进行最后一次修改。   宋锦如来找她玩耍,顾玉瑶试完了大红喜袍以后,跟宋锦如到耳房里喝茶说话。顾玉瑶时不时往嘴里塞东西,宋锦如见状提醒道:“玉瑶,你别吃了,没听绣娘说你最近腰上又胖了嘛,回头嫁衣都该穿不上了。”   顾玉瑶一愣,将手里的点心放下,呼出一口气:“唉,我这不是郁闷的嘛。你都不知道顾青竹有多欺负人,她竟然当着老夫人和我娘的面打我巴掌。”   宋锦如听了啧啧称奇:“啊?不会吧!她,她不过刚与武安侯世子定亲,就敢这样对你了?”   提起这事儿,顾玉瑶就难受,冷哼道:“哼,不知道她耍了什么手段,把武安侯世子给迷住了,这时还没出嫁,就敢这么对我,要是等她出嫁了,真成了武安侯世子夫人的话,那还不得见了面就欺负死我呀。”   宋锦如想想那时的画面,略表同情:“怪不得你郁闷了,要是我,我也会郁闷的。”   顾玉瑶的心思,宋锦如一直都知道,她和顾青竹不对付,巴巴的盼着顾青竹凄惨惨,本来还以为自己嫁了个好人家,顾青竹今后定比不过她,谁知道,顾青竹来了个咸鱼翻身,不声不响的就攀上了武安侯世子,祁家和贺家的差距,大家有目共睹,更别说,一个是世子夫人,一个是二少夫人了。   “不过我觉得你也不必太担心。我和我娘回去以后替你们分析了一下,一般人家上门提亲,三媒六聘,懂点儿礼数的都不会亲自上门,更何况,提亲之前,祁家没一个长辈来过顾家,可见这亲事是祁世子一冲之兴而为,说不定祁家根本就不同意呢。就算祁世子勉强把青竹姐姐娶回去,得不到公婆的认可,她今后的日子也不见得会好过。你说呢?”   宋锦如的话让顾玉瑶憋闷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些,凑在一起讨论:“其实我娘也是这么说的。祁家那边如今什么风声都没有,就只有祁世子剃头挑子一头热,要不然怎么祁家长辈一个都不上门?这都订了亲,也没见他们祁家招呼她去做客呀?我跟二公子定亲之后,贺家还请我们一家上门的呢。崇敬侯与夫人对我可和气了。”   宋锦如在顾玉瑶的梳妆台前拿起一支金簪看了看,放下后,凑到顾玉瑶耳边说道:“哎,你说……会不会像是宋家那样,祁世子来提几天亲,然后就被祁家人给退了去?”   两个姑娘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顾玉瑶前仰后翻:“谁知道呢,说不准就是这样的。”   两人正说着话,丫鬟在外面传话:   “三小姐,宫里马上要派人来,老爷让家里所有人都去门前候着。”   顾玉瑶蹙眉不解:“宫里来人?”   宋锦如脸色一变:“莫不是来传旨祁世子和青竹姐姐的事儿吧?”   “哼。”顾玉瑶心里揪起来,不愿表露,犟嘴道:“兴许是来退婚的呢。”   宋锦如不说话了,与顾玉瑶两人往大门走去。   去的时候,顾家上下,就连烧火的奴婢也给喊了出来,圣旨这种东西,顾家已经两代人没接到过了,这是什么样的荣宠,顾知远从来都没有体验过,只是在先祖的遗志中窥得一二,没想到今天,居然有圣旨传到他的手中,实乃光宗耀祖啊。   顾知远扶着陈氏站在人群最前面,门内黑压压一片,顾青竹站在陈氏另一边,眉头始终没有解锁,顾青学在她旁边悄悄的问:“姐,什么圣旨啊?至于这样严正以待吗?”   顾青竹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心里觉得挫败极了,看祁暄那天在仁恩堂那无忧无虑的表现来看,顾青竹应该早就猜到,祁暄这人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皇上既然已经罚他巡城三个月,那他势必会再跟皇上讨一封圣旨,这样就不用担心祁家长辈们不同意了。   皇家仪仗队在安平巷口出现,顾知远扶着陈氏下了台阶,站到街面上去领旨,一家老老小小跪在街上,引得周围邻里驻足观望,纷纷猜测顾家有什么喜事。   大内总管刘顺被皇后娘娘委派了这个传旨的任务,从轿子上下来,将圣旨从小太监手捧的锦盒中拿出,宣读出来:“奉天承运,知忠平伯府二小姐顾青竹贤良淑德,聪慧端庄,德才兼备,今特赐婚武安侯府世子祁暄,着五月初八完婚。钦此。”   刘顺特有的太监尖细声音宣读完圣旨以后,顾知远便对仍跪着不动的顾青竹使了个眼色,顾青竹起身,上前接旨,来的是大内总管刘顺,此人顾青竹上一世见过,因此并不胆怯,接旨过后,恭敬行了个福礼:“多谢公公。”   刘顺奉皇后之命,特意将顾青竹上下打量一遍,观其形貌,品其度量,心道此女确实有那过人之处,一张脸生的极好,仪态万千,说话轻声细语,半点不输那些高门大户里出身的尊贵小姐。   “二小姐不必多礼,今后待您与世子成了婚,老奴见着您,还得给您请安呢。小姐大喜。”   刘顺天生会说话,所以就他在宫里伺候的年份最多,轻易惹不得,顾青竹不想给家里招祸,对他极其客气,使得刘顺越发觉得祁世子眼光不错。   顾知远上前请刘顺入府喝茶,刘顺谢过顾知远,推脱宫中还等着他伺候,便不久留,宣完旨意就该走了。   “伯爷无需客套,圣旨是皇后娘娘派老奴亲自送来的。祁世子乃是性情中人,地位尊崇,就连皇上亦对他另眼相看,贵府二小姐能有此际遇,实乃大幸,今后还仰仗二小姐提拔。”   刘顺一番话,说的顾知远心中极其烫慰,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封暗地袖子里递给了刘顺,刘顺掂量一番后,谢过顾知远,没有推辞,直接转身上轿,顾家满门站在街上,等着皇家仪仗队转过街角,看不见了,才缓缓往府中撤去。   顾知远将圣旨接过去看了又看,激动的对陈氏比划,陈氏也很欣慰,之前还担心祁家长辈不知道此事,恐有隐患,现在看来,祁世子做事还是相当妥帖的,一道赐婚圣旨,比任何方法都要来的能服众,有圣旨就说明,连皇上都知道了他们的婚事,至于抢不抢的,逼不逼的已经没有计较的必要了。   确实能算是大喜事。   顾知远捧着圣旨,将它直接供奉到了祖宗祠堂里去,从今往后,每天早晚一柱清香供奉着,说不定在他这一辈里,也就只有这个机会能收到圣旨了。   顾玉瑶和宋锦如对视一眼,宋锦如幽幽叹了口气,顾玉瑶亦是难过至极,她们最后一点臆想都被打破了。刚才还在说,顾青竹得不到祁家长辈的支持,今后日子会很难过,可她们才得意多久,圣旨就下来,这脸打的是啪啪作响。   顾玉瑶回去以后,就倒入床铺之中,急躁愤怒的拍打一番床上的被褥,暗自咬牙切齿:顾青竹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祁世子对她这样死心塌地。连圣旨都不惜为她请过来。 第103章   一道圣旨将之前的一些流言蜚语全都消退, 顾青竹最近在顾家感觉简直可以横着走, 顾知远每每看见她都是笑脸相迎, 嘘寒问暖, 让顾青竹由衷感叹,做顾知远的孩子不如做顾知远的同僚上司,亲情在他眼中比不过家族荣光。   上一世顾青竹是倒贴着进武安侯府的,自然没有圣旨赐婚一说,所以直到她嫁给祁暄好几年以后, 还有人在暗地里嘲笑她是靠手段嫁进侯府的,虽然顾青竹并不在意这些流言, 但听在耳里,委实不太舒服, 这一世, 祁暄给她讨来了圣旨, 这种情况兴许会稍微减少一些。   顾青竹有些迷茫,有些弄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折腾了一大圈子, 又回到原点。   她和祁暄的身份地位相差太远, 她上一世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得以站在他身边,进得他家门,可是现在才知道,她之所以辛苦, 是因为肖想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追逐起来才会那么吃力, 然这一世祁暄主动, 他身份高,一句话就能抵掉顾青竹的努力,让一切变得简单顺遂起来。   在祁暄的强势面前,顾青竹觉得自己的反抗是那么微不足道。她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可以改变一切,但是却忘记了,如果不嫁给祁暄,她不过是个三等伯府的小姐,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权利少之又少。   正如祁暄所言,她还是太心软,放不下身边的人,也不敢拿身边人与祁暄去赌,赌赢了,她得不到好处,赌输了,身边的人与她一同遭殃。   她有时候在想,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排斥祁暄,她可以心平气和的嫁给其他男人,却唯独祁暄将祁暄拒之门外,对其他人可以始终保持冷静与周到,可祁暄却能一次又一次的挑起她的不甘与愤怒。   她真的已经放下了吗?放下对祁暄的感情吗?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顾青竹的心上,至今无解。   她和祁暄的婚事,既然板上钉钉,改变不得,那么她现在又该以什么态度对待这桩婚姻呢?   各种疑惑困扰于心,让顾青竹苦不堪言。祁暄每日巡城,都会特意从仁恩堂停留一番,哪怕顾青竹并不与他多言,他也会过来,喝杯茶,吃块点心,自言自语说几句,然后就离开。   顾青竹能感受到他的迁就与小心翼翼,可她却难以给他任何回应。   她不知道,两人这一世继续纠缠在一起,结果是好是坏,他心里对她是愧疚,是对上一世的愧疚,可除了愧疚,还有其他什么吗?夫妻两人,光凭着一方的愧疚,又能走多久呢。   种种复杂的情绪让顾青竹心力交瘁。   四月初,顾玉瑶出嫁。   顾家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顾青竹和宋锦如作为顾玉瑶的送嫁姐妹,早早就坐在喜房里面跟新娘子一起梳妆打扮。顾青竹不喜欢在脸上涂抹东西,便只浅妆淡抹,点了些胭脂,只求略微比平日的素面朝天有精神些就好。   她和宋锦如的送嫁衣裳都是一样的,白色底衫配绾色外衫,这衣裳是与顾玉瑶的嫁衣一个裁衣坊的绣娘做出来的,手艺不错,袖口和腰间皆有同心绳结,喜庆又美观。   顾青竹换好衣裳走出屏风时,宋锦如的目光将顾青竹上下打量一番,没有说什么,而是在顾玉瑶身边寻了个位置坐下,两人在镜中交换了个眼神,顾玉瑶在镜中看着顾青竹,便知道宋锦如是什么意思。   顾青竹盘靓条顺,再寻常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都会显得十分不寻常,平日里不施粉黛已然够抢眼,今天略施薄妆,越发将她衬的妖艳欲滴。   顾玉瑶在心中暗自骂了一句:狐媚子。   嘴上却说:“锦如,你觉不觉得青竹姐姐的妆太淡了,看着一点儿不喜庆,要不让妆娘再给她画点儿吧。”   宋锦如立刻会意,夸张的附和:“是啊。你不说我还没觉得,可不就是妆太淡了嘛,这脸白的跟什么似的,一点血色没有,让妆娘给青竹姐姐再补补妆吧。”   顾青竹在旁边的临时梳妆台前坐下,让红渠把她的饰品盒子打开,她坐在那里挑选今日要佩戴之物,仿若没听见那边两人说的话,从匣子里拿出一支翠玉簪,在头上比划两下,顾玉瑶见她不理,直接喊了妆娘:“耳朵聋的还是怎么的?没听见我的话吗?去给二小姐再补补妆。”   顾玉瑶是真不愿意顾青竹当她的送嫁姐妹,顾青竹太惹眼了,与自己站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的落到顾青竹的身上,可是今天这情形,不让顾青竹送嫁又不像样,毕竟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让顾青竹给她送嫁,才能说明家中姐妹和睦。   妆娘领命,拿着妆盒来到顾青竹身旁,刚要把妆盒放在梳妆台面上,顾青竹便将手里的簪子放在妆娘妆盒要摆放的位置,往顾玉瑶瞥了一眼,语气凉凉道:“你大喜的日子,悠着点,别再给我打一巴掌。你知道,我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顾青竹说着话的时候,目光都没高兴往顾玉瑶那儿瞥一眼,可是话里的气势却让顾玉瑶心惊。上回顾青竹打在她脸上的一巴掌,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顾青竹确实是个凶悍的人,惹毛了她,她可不管什么姐妹不姐妹,成亲不成亲的,绝对敢把顾玉瑶的婚事搅的天翻地覆,毕竟她曾有过那么强悍的前科,就为了拿回母亲的嫁妆,不惜出动舅家上门讨债,就这种事情,一般人还真干不出来。   如果自己把她逼得太紧,顾青竹撂挑子还是小事,就怕她存心报复,让她成亲都成的不安生。   顾玉瑶不敢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去赌,当即就老实了。   顾青竹给自己搭配好了簪子及首饰,其实也都是特别简单的款式,至少比宋锦如在头上戴上两只步摇要低调许多,左右看完之后,便不再梳妆房里停留,到外面去了。   今日的秦氏打扮的亦很亮眼,一身深红色的曲裾,脸上挂着八面玲珑的笑,看得出来,今天的秦氏,人逢喜事精神爽,顾青竹出去的时候,正好赶上秦氏来给顾玉瑶送百子千孙碗盛的糖水。   看见顾青竹,秦氏停下脚步,风情万种的扶了扶鬓角,将顾青竹上下打量,勾唇道:“二小姐真是个美人坯子,这么一打扮,简直要把你妹妹的风采都给抢了去呢。”   顾青竹不为所动,冷然回应:“妹妹今天大喜,本就不用露脸,天下新娘子全都一个样,何来被我抢了风采的说法?夫人莫不是与我说笑呢。”   秦氏笑容僵了僵,不想再与顾青竹多言,摇摆着腰肢,款款走入喜房,那得意洋洋的姿态,看在顾青竹眼中无异于自寻死路。   秦氏等顾玉瑶成亲这天已经等了好久了吧。因为她手里那张婚书,今天会与顾玉瑶的嫁妆一同送入贺家,而那张婚书,从头至尾,秦氏都没有怀疑过真假,是被婚书中能带给她的富贵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失去了最初的判断力。   顾青竹上一世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过这张婚书,一切都是秦氏悄悄的就给办了,可这一世婚书被她提早发现了,在秦氏派李嬷嬷偷取之前,她就已经将婚书偷梁换柱,让仿冒高手,在婚书里添加了两行字,写明了崇敬侯已故夫人万氏留给未来儿媳她一半的嫁妆礼。   秦氏没有看见过真正的婚书长什么样,以为李嬷嬷偷取的便是真迹,如果她不贪心万氏的一半嫁妆,其实不难发现那婚书的真假,或者说,只要她稍微动点脑子,就不会相信万氏怎么可能会留一半嫁妆给未来儿媳呢。万氏自己本身就有两个女儿在,就算万氏想留,贺家那边会同意吗?   可是这一系列的问题,秦氏就像是被鬼遮了眼般,根本看不出来,将婚书拿去,兴高采烈的,把顾青竹的名字替换成顾玉瑶,然后在去贺家上下打点,这两年,她在贺家下人们身上花的钱不计其数,为的就是今天的一切。   她移花接木,先让顾知远去跟崇敬侯主动提出换媳妇的事情,崇敬侯看在顾知远的面子上同意了,并要求将原来婚书中的姓名稍微更改一番,成婚时交到贺家手中,顾知远领命,回来让秦氏去办这件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在秦氏的掌握之中,唯独让秦氏没有料到的是,那张婚书从李嬷嬷偷到开始就是一份假的。   真的婚书早已经被顾青竹给一把火烧掉了。   虽然这件事是顾青竹背地里做的,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愧疚的,婚书是李嬷嬷从沈氏的私库中偷走的,要把婚书中顾青竹的名字换成顾玉瑶的是秦氏,去跟贺家说换女儿成婚的是顾知远,一切的一切都和顾青竹有什么关系?   顾玉瑶的婚事会不会因为秦氏的所作所为而有所影响,这跟顾青竹更加没有关系了。上一世秦氏和顾玉瑶享受了那么多顾青竹带给她们的好处,可秦氏在背地里是怎么对她的?可曾有过半点愧疚?她用沈氏的嫁妆打压沈氏的女儿,被顾青竹夺回嫁妆以后,心存报复,给顾青竹当时的丈夫祁暄送了不少美人为妾,无形中给顾青竹造成了多少伤害,这些事情秦氏可能有过悔恨? 第104章   贺家的迎亲队吉时赶到顾家门前, 鞭炮声响起, 贺平舟从马背上翻下来, 扬起笑脸, 对周围说恭喜的人回礼,进门后给顾知远和秦氏行礼。   顾青竹和宋锦如扶着顾玉瑶走出喜房,由喜婆子带路,到了大堂之中,贺平舟看向他的新娘子, 通身的红,头上还顶着盖头, 没什么看头,倒是扶着顾玉瑶的两个姐妹一下子吸引了贺平舟的目光, 宋锦如打扮的华丽, 贺平舟第一个看向她, 上下打量一番后才转到顾青竹身上,一看就觉得似乎都挪不开眼了。   平日里素面朝天亦是美人一个, 更遑论今天略施粉黛, 那简直可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了。此刻贺平舟的心是荡漾的。   秦氏来给贺平舟派发红包,贺平舟心不在焉的接过,眼睛却盯着顾青竹,秦氏将他的目光看在眼中, 重重的咳了一声, 贺平舟才略显仓皇的收回目光, 拿着红包对秦氏道谢。   秦氏暗恨在心, 恨贺平舟眼皮子浅,恨顾青竹生的太好,勾引人而不自知。   贺平舟与顾玉瑶在父母面前叩拜之后,便由喜婆子背着顾玉瑶到门前,换了双新鞋之后,再送上贺家的花轿,顾青竹和宋锦如则合坐在花轿后面的一顶略小些的红轿子里,轿子起步走,顾青竹掀开一边的车帘子往外看去,正好看见秦氏在和马车房的老张说话,老张领了命就往马房跑去了,看来等贺家的婚礼车队离开之后,秦氏马上就要跟过来了。   放下车帘子,顾青竹没什么感觉,宋锦如一直在旁边偷看她,见她放下帘子,轿子里就她们两人在,宋锦如忍不住开口:“青竹姐姐,你与祁世子是否下月初八成婚?”   顾青竹敛目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宋锦如脸上露出甜美的笑,语气十分诚挚:“真是恭喜姐姐了,姐姐有此大运,当真令人羡慕。”   顾青竹低头抚了抚自己并不繁乱的衣袖,对宋锦如的搭讪之言不做回答。   宋锦如暗恨在心,觉得顾青竹对自己实在怠慢至极,莫不是还在气她上回在荣安侯府里给她难看的事儿,这么猜测着,宋锦如主动跟顾青竹道歉:“青竹姐姐,上回在府里,是我不懂事,后来我自己反省了,不该那样对上门的客人,姐姐就别与我生气了。咱们是表姐妹,该相亲相爱才是。今后妹妹还得要姐姐多多照拂呢。”   顾青竹冰冷的目光落在宋锦如脸上,宋锦如觉得自己脸都要笑僵了,以为顾青竹不打算与她说话的时候,顾青竹却忽然开口了,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待会儿送亲结束,把她送进洞房,中午我就要回来了。你要一起回来吗?”   宋锦如一愣,有些搞不懂顾青竹是什么意思,斟酌着回答:“啊?中午就回来?这,这于礼不合吧。”   “没什么不合的,送嫁的事情本就是送到洞房就结束了,吃顿便饭,接下来都是贺家要做的事情,他们自己肯定安排好了啦,我们留下除了陪伴之外,也没什么用。”   顾青竹知道贺家今天会有一场大风暴,并不想留在风暴圈里,送嫁送嫁,送到了就成了,没什么不对的。   宋锦如却犹豫了又犹豫,心中暗自觉得,顾青竹莫不是在戏耍她吧。哪有人送嫁送到了就回来的?就算贺家准备好了一切,可她也不能送到就走,这样岂非失去了很多拿喜钱的机会?再说了,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她还能结交一番贺家的姐妹,立刻就走的话,委实不合算。   “那你是不走了?”顾青竹好整以暇的又问。   宋锦如干咳两声,略微迟疑后才点了点头,坚定回答:“嗯,不走吧。青竹姐姐也不必走,咱们下午在喜房里玩耍,可以拿到好些喜钱呢。倒不是图多少银钱,关键是图个吉利呀。”   顾青竹知道她的意思,不置可否,没再说话。   宋锦如心中将她埋怨到死,拽什么拽,不就是攀上了高枝儿,凭她自己的话,她宋锦如需要这么低声下气的说话吗?现在给她几分好脸,她倒开起了染坊。不说话就不说话,谁还非得上赶着和她说话呀。   宋锦如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姑娘,就算知道一些交际的方法,可也没有死命热脸贴人家的道理,谁还没有点脾气,一路上,顾青竹沉默,宋锦如也沉默。   只是顾青竹的沉默,极其自然,仿佛身边确实只有她一个人似的;而宋锦如的沉默,就带着一些赌气成分在里面,沉默越久,心里越气,越气就越不想开口,不开口就越生气,周而复始,等到轿子停下的时候,宋锦如觉得自己憋得都快要爆炸了。   轿子停下以后两人就率先下轿子,站到花轿一旁,等待贺平舟踢轿门,然后帮着喜婆子将顾玉瑶背下轿,背上贺家门前的台阶。   贺平舟自从下马,往轿子前走来,目光都忍不住往顾青竹身上瞥,顾青竹鼻眼观心,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没感觉,面无表情的样子让贺平舟多少有些受挫,按照喜婆子的指挥,踢在了轿子门上,这是娶亲的风俗,踢了轿门,便是振了夫纲,轿中新娘婚后会百依百顺。   轿门踢完之后,贺平舟便自行去到门前,等喜婆子把顾玉瑶背出轿子,顾青竹和宋锦如扶着,一并将顾玉瑶送到门前,门前有一个大火盆,新娘子得跨过火盆,才能将身上一切不吉利烧掉,不带进夫家大门。   顾青竹是过来人,对于婚嫁习俗早已熟知,并不觉得新鲜,倒是宋锦如在一旁看的饶有兴致,等到顾玉瑶跨过了火盆,手里便给贺家的喜娘塞进一根红绸,红绸的另一边是贺平舟牵着,贺平舟将顾玉瑶牵着进喜堂,喜堂早已布好,崇敬侯贺荣章和侯夫人段氏端坐在喜堂之上,等待新人前去磕头拜堂。   顾青竹和宋锦如站在娘家人这一边,看着贺平舟和顾玉瑶一拜,二拜,三拜,忽的顾青竹感觉有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自己,精准的抬头一看,就见同样穿着喜庆的贺绍景站在贺荣章身后不远处,一双清高俊美的眼睛盯着顾青竹,仿佛夹杂着汹涌的怒意。   顾青竹懒得理他,白了一眼后,便不再看他。   贺绍景盯着那张出尘绝俗的脸蛋,该死的女人稍微打扮一下便如此惹眼,通身的仪态气度,将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姐们通通都给比了下去,今日上门那么多美丽佳人,可偏偏一个都入不了贺绍景的眼,唯独这个拒绝过他的女子,怎么看怎么惹人心动。   从前还只是觉得她是个好看的花瓶,摆放在家里能赏心悦目,可对一个花瓶又何必倾心相对呢,但是现在,贺绍景后悔了,这个女人让祁暄都能放下身份,不惜为她对抗家中,并为她求得赐婚圣旨,可见这女人确实有那不为人知的好处,贺绍景越想越后悔,当初若不是他一念之仁,顾及她的身份和年纪,他早就把她强占到身边了,哪里还有祁暄什么事儿。   可现在呢,棋差一招,佳人从此成为祁暄的囊中物,他要再想亵玩,便需多耗费多少工夫和精力,还未必能成。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早早看中了一件货品,可当时觉得价格太贵,杀价没成功,就没有买,可等过了几天以后,发现这东西被人原价买走了,顿时拿东西的价值就翻倍了,他想再用原价买都买不到了。那种懊恼,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够明白。   贺平舟和顾玉瑶拜过了堂之后,便是送入洞房。   顾青竹和宋锦如自然要跟着把顾玉瑶一起送进去的,贺平舟不时回头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看新娘子,只有与顾青竹站在一起的宋锦如才看的见,贺平舟真正看的人是谁。   心中懊恼,自己今天特意戴了十分华贵的首饰,自问不输给新娘子的贵气,可顾青竹不过就是戴了一支翠玉簪,脖子上,手上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戴,这么素净的打扮却还是将她给压了下去,委实可恼。   新娘子进了喜房,顾家的喜婆子便退了出去,有专门人招呼去偏院小坐,等到晚上新郎官入洞房时,再一并前来主持礼仪,喜房内,是贺家的婆子和喜娘,顾玉瑶被扶着坐到了床沿上,突然想喝水,便让宋锦如给她去拿,顾青竹拦了拦,轻声道:“要不吃一口果子吧,喝水之后太麻烦。”   顾玉瑶不听:“我就要喝水。好锦如,你去给我拿吧。”   宋锦如看了一眼顾青竹,耐着性子去给顾玉瑶拿了杯水过来,顾玉瑶是真渴了,一杯一下就喝掉了,并且还不够,让宋锦如再去给她倒。   顾青竹见说不通,干脆不管了,离开喜房,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等中午吃了饭以后,就随顾家的车队一同回去。   走在去前厅的回廊上,迎面走来一人,贺绍景嘴角噙笑,步履稳健,向顾青竹靠近。   顾青竹眉峰微蹙,不知这人想要干嘛,全身戒备,暗自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银针藏在两根手指之间,打定主意只要贺绍景对她有任何不规矩的举动,她便也不会对他客气。 第105章   贺绍景走到顾青竹面前停下脚步, 目光剜着她漂亮的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真是没想到, 你竟把祁暄收服了。告诉我, 靠的是什么本事?”   顾青竹不想与他废话,想绕过他身边,贺绍景这种真小人,若不是有必要,还是少招惹比较好, 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阴你一招。   贺绍景见顾青竹要走,往旁边移动了一步, 拦住顾青竹的去路,顾青竹手里的银针捏了又捏, 贺绍景弯下腰与顾青竹面对面, 用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继续说:“你知道你这样的身份去了武安侯府会如何吗?别看祁暄现在对你很着迷, 为你对抗了他的父母,还为你请了圣旨, 可是他对你的迷恋总有过去的时候, 那时候你觉得你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顾青竹往后退一步,冷声回应:“我过什么样的日子,与你何干?既然你知道我和祁暄的关系,那就请你放尊重点。你可以轻贱任何人, 那是你的自由, 可是这样真的很难看, 你的话酸得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贺绍景蹙眉, 心上一紧,觉得顾青竹一语中的,戳到自己的痛处,他确实有点酸,酸为什么自己不早点出手,这样就能赢过祁暄,让他陷入被动,陷入痛苦。   若是那时以威势相逼,凭顾家的身份,就算把她送过来做妾,顾知远想必也是愿意的,可就因为他的迟疑,生生错过了机会,让祁暄捷足先登。   很快贺绍景就恢复了过来:“你用不着得意,祁暄那个人太蠢了,对什么都一腔热血,可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世间单纯靠热血是没有用的,得有脑子才行。你且跟着他过一段舒心日子,等到他厌倦你了,记得回来找我。”   顾青竹真是没有见过比贺绍景更加恶心的人,他对自己仿佛带着一种天生的轻贱,这说明他的内心对权利和身份过于崇拜,野心勃勃,心机深重,做事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虽然嘴上说着祁暄蠢,空有一腔热血,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还不知道对祁暄的身份有多羡慕呢。   “你要是这么觉得,那我便祝你好运吧。”   顾青竹委实不想和他多言,这让她比跟祁暄在一起还要难受。   贺绍景勾唇一笑:“我自然会好运的。别忘了我和你说的话……”   对顾青竹伸出手,想在顾青竹脸上摸一把,顾青竹眉峰微蹙,手中的针蓄势而发,可忽的旁边人影一闪,先前还好端端站在顾青竹面前的贺绍景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甩开手臂,来了个过肩摔,祁暄压着他的手,神色极其不善:“贺绍景,谁许你离我媳妇儿这么近的?”   祁暄一身钢甲,全身硬邦邦的,仿佛天神降临般将贺绍景踩在脚下,贺绍景没想到在自己家里会迎来这么一场无妄之灾,俊雅的脸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一说话,就吃了一嘴尘土。   “祁暄,你疯了不成?放开我。”   始作俑者祁暄对顾青竹挑了挑眉,柔声问道:“这小子有没有欺负你?你跟我说,若是有,我现在就把他打残了。”   顾青竹往旁边看去,贺家的人听见回廊上的动静,纷纷跑了过来看怎么回事,有些丫鬟瞧见被祁暄压在地上的贺绍景,吓得捂嘴尖叫,顾青竹觉得再继续耗下去,约莫整个崇敬侯府都要惊动了,她如今已经够高调了,不想再成为别人茶余饭后争相讨论的话题,压低声音对祁暄道:“他没怎么我,你放开他。”   祁暄很听话,放开了压制住贺绍景的脚,贺绍景从地上狼狈不堪的爬起来,顾青竹不等他发难,就拉着祁暄往反方向跑了,贺绍景喘着气,看着那两个离开的人,有心把祁暄追回来,为自己讨个公道,可是顾虑太多,现在的崇敬侯府还没有办法与武安侯府相抗衡,若真闹翻了,对他并没有好处。   祁暄被顾青竹拉着走,心甘如怡,只恨不得时间继续延长,就算跟青竹狂奔到地老天荒,他也愿意。   可顾青竹显然不愿意,拉着祁暄跑到前院一处稍微僻静的园子里,躲在假山后喘息,从假山后探头往身后看去,看看有没有贺家的人追过来,等了好一会儿,似乎也没有人,顾青竹才稍稍房信息下来,回过头,想说祁暄两句,可一回头,唇瓣就与某人的碰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某人把头凑了过来,算准了方位,只等顾青竹回头。   浅短的亲了一下,顾青竹猛地捂嘴退后,祁暄亦步亦趋,将她抵在假山石上,似乎意犹未尽,对青竹难得的‘主动’很是满意,顾青竹重重推了他一下:“你正经点。”冷冷训了一句,祁暄才把靠在她身上的软骨病治好了,挺直腰背,果然正经了好多。   顾青竹往旁边看了看,对祁暄道:“你刚才做什么?这里是贺家,你在贺家打贺绍景,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祁暄却不以为意:“我看他靠近你,想对你不轨,我岂能饶他。别说在贺家了,就是在金銮殿上,我也找打他不误。”   顾青竹简直无语:“你,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以前在他手里吃了多少亏了?”   如果可以,顾青竹真的不太愿意对祁暄说着话的,可是她忍不住,贺绍景阴险的很,祁暄一根肠子通到底,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祁暄的脸上满是感动:“青竹,你是在关心我吗?”   顾青竹满头黑线:“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关心你?让开,看见你就心烦。”   祁暄对着她的背影傻笑,痴痴的跟了过去,顾青竹突然停下脚步,祁暄一个没注意,就撞到她背上,将顾青竹撞的往前一个踉跄,回身对祁暄拧眉,祁暄两手高举做投降状:“你突然停,我不是故意的。”   顾青竹懒得理他,对他问道:   “你送我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祁暄奇道:“你不是送嫁的吗?就这么回去?”   顾青竹白了他一眼:“送嫁不是送完了嘛,还留着做什么?等着看戏吗?”   “看戏?看什么戏?”祁暄不是很懂。   顾青竹也不想与他解释:“你管什么戏做什么,只说送不送吧。”   本来其实也不需要他送的,可是现在顾家的轿夫们都在用饭吧,顾青竹不想闹太大动静,只想悄悄的离开,因为算算时间,秦氏也该到贺家来了。   “当然送!别说送你回家,就是命我也能送给你。”祁暄跟顾青竹说话从来就不知道‘脸’怎么写。   拉着顾青竹堂而皇之的从正门离开,正门外迎宾的管家瞧见他迎上前:“咦,世子爷这就要走了?还没用午膳呢。”   祁暄摆摆手:“不用了。你们家饭不好吃。”   管家一愣,几乎都没听懂祁暄是什么意思。   祁暄将顾青竹拉到一匹马面前:“这是我的坐骑,是疾风的爹,这时候疾风还没出生呢。”   疾风是祁暄后来的马,一路跟他从京城到漠北,又上战场厮杀,是个马中将军,可是现在,疾风还没有出生呢。   顾青竹有点嫌弃:“骑马呀?”   祁暄见状,本来是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可顾青竹蹙着的眉,还有那扭捏的小表情,突然让他开了窍,在马头上轻抚:“我骑马来的啊。没事儿,疾风他爹力气大,乘我俩不成问题。”   祁暄说完这话,便忽的将顾青竹横抱而起,顾青竹吓得搂住他的脖子,轻轻松松的就被祁暄给抱上了疾风他爹的背,顾青竹有些紧张,吓得抓紧了马鞍,祁暄踩着马镫,一个翻身就坐到了顾青竹身后,两人紧紧的贴在一起。   祁暄两臂环过有些僵硬的顾青竹,夹了夹马腹,在顾青竹耳边轻道:“放松些,别紧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顾青竹耳根子通红,说话都结巴了:“谁,谁紧张。你,你往后去点。”   祁暄听话的动了动身子,可是根本不是往后,反而将身子更加贴向前,顾青竹觉得好不自在,当即后悔要让祁暄送她回家的事儿:“我,我不坐了。”   话是这么说,可上了祁暄的马,哪有那么容易下去呢。一条长臂环过顾青竹的腰肢,将她固定在怀,一手拉住缰绳,让马儿载着他们一路出了崇敬侯府门前的巷子。   巷子里往来不少达官贵人,大多认识祁暄,见他光天化日之下,怀中搂一美貌女子,这样肆无忌惮,便知此女便是让武安侯世子神魂颠倒的顾家女,一些人感慨,顾家女确实有勾人心魄的品貌,一些人看不惯,觉得两人行为太过放浪,就算是订了亲的,可也没有这样当众亲密的道理。   顾青竹高座马上,觉得自己就像是众矢之的,心里后悔的想撞南墙,她怎么会一时脑抽,让祁暄送她回家呢?本来想低低调调的回去,可现在倒好,没有比这更加高调的了,相信不用多久,她的形象几乎脱离不了‘狐媚子’三个字了。   可反观顾青竹背后的祁暄,倒是一脸坦然,外加一点点的……呃,享受?美人在怀,祁暄觉得自己像个柳下惠,没有高兴的流口水,已经是相当相当克制了。 第106章   顾青竹忍了一路, 祁暄上了马以后, 除了偶尔搂一下,倒是没怎么乘人之危,两人并坐一匹马到顾家门前, 顾家门房老刘赶出来给祁暄牵马, 祁暄翻身下来, 对顾青竹伸出一只手, 顾青竹搭手让他把自己给扶下来。   顾家也是宾客云集, 不过这个点儿,大家都去吃席面了, 门前没什么人在,顾青竹左右环顾一圈后, 对老刘问:   “夫人在家吗?”   老刘想了想后摇头:“回二小姐, 夫人不在家,三小姐出门以后没多久,夫人就跟着出去了。”   顾青竹点点头:“我知道了。”   转身对祁暄道:“多谢世子送我回来, 若是没什么事, 我就先回房了,世子请便。”   说完后,顾青竹等着祁暄给出反应, 祁暄一愣,伸手将自己从上到下指了一遍:“我都没来得及换衣裳,就去贺家找你,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祁暄可怜兮兮的说, 老刘听了,赶忙上前邀请:“哦,世子要是不嫌弃的话,请跟老奴进去喝杯酒水,用些午膳好了,席面刚坐下,该是还没开始上菜呢。”   老刘的热情招呼祁暄不给面子:“我下午还得巡城,不能喝酒,要去了席面上,不喝两杯又说不过去,我随便寻个地儿吃些东西就成。”   祁暄的暗示,老刘似乎有些不太懂,祁暄看先顾青竹,顾青竹冷面指了指对门的宅子:“你的宅子不就在对面,不愿在我家吃,你回去吃好了。”   “这不是惹了事儿,我爹把这宅子给我收了,里面现在没人。哎,你不是也没吃吗?我看就去你的园子里,随便找个亭子坐下,吃顿便饭就成了。”   祁暄不再跟顾青竹绕圈子,直接把意图说明了,老刘这才明白这位世子的套路,摸了摸鼻子,对两人抱拳行礼,默默退了下去。   顾青竹看着祁暄,十分想让他滚,可这人就是个牛皮糖,活了两辈子,脑子不长尽长脸皮了。   顾青竹对老刘吩咐:“去跟我爹说一声,世子在我园子里吃饭,他下午要值勤,不便去前院敬酒,让他不要声张。”   老刘应声领命,顾青竹便抬脚走上台阶,祁暄心满意足的跟在她身后,就这么第一回 被邀请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心情那叫一个爽快。   顾青竹回到琼华院,红渠端着干花筛子出来,看见顾青竹一愣:“小姐这就回来了?”   放下筛子,红渠过来,往顾青竹身后一看,吓了一大跳,赶忙躬身行礼:“见过世子。”   顾青竹对红渠吩咐:“去厨房端几样菜过来,世子还没用饭。”   红渠应声要下去,祁暄不放心追加一句:“两份啊,你家小姐也还没用呢。”   “哎,知道了。”红渠领命,行礼下去。   院子里的其他奴婢都被安排到前院帮忙去了,院子里空无一人,顾青竹倒有些不自在了,而反观祁暄,简直比在自己家里还自在,毫不客气在园子里逛起来。   顾青竹抬头看看日头,秦氏去了这么久,只怕现在已经闹起来了吧?   ********   话说另一边,贺家后院厢房内,一屋子的凝滞气氛,崇敬侯贺荣章及夫人段氏,坐在主位之上,因为秦氏的几句话而眉峰蹙起。   屋里就三个人在,崇敬侯夫妇对于秦氏在女儿大婚当天跟到夫家来的事儿,心中本就耿耿于怀,以为秦氏是实在放不下心女儿出嫁,将心比心,好生招待了秦氏。   可他们哪里想到,秦氏过来是有目的的。并且这个目的极其恶劣。   相比崇敬侯夫妇的不满,秦氏倒是神态自如,喝了几口热茶后,放下茶杯,对两人问道:   “婚书里写的事儿,两位怎么看?虽说有些难为情,不过这份总归是前夫人留给顾家女儿的,给谁都一样,我们顾家怎么说都嫁出了个女儿给你们贺家做媳妇,那这份产业,自当该有她一份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崇敬侯夫妇今儿算是见识了一个人到底能够没脸没皮到什么地步,拿了一份明显改过的婚书,硬是要上门要前夫人留下来的一半嫁妆去。她哪儿来的脸,哪儿来的自信?   贺荣章已经连话都不愿与这个贪心又恶心的女人说话了。   心中一万个后悔,当初怎么会鬼迷了心窍,答应顾知远娶这贪心妇人的女儿做儿媳,当初顾知远和秦氏言之凿凿,说顾玉瑶如何如何端庄正派,如何如何知书达理,可通过这段时间的验证,顾玉瑶这个姑娘,贪心与她娘秦氏毫无二致,目光极其短浅,就算儿子诱惑在前,可一个端庄正经的姑娘又岂会那般把持不住?这些贺家都没有跟顾家计较,只说既然订了亲,那贺家就必须承担责任,体谅顾家爱女心切,提前了婚期,如今成婚第一天,秦氏这个女人就原形毕露了。   当初贺荣章却是提了那么一句,说让秦氏把婚书交还,秦氏当时说要把婚书上的名字改成顾玉瑶,贺荣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婚书交到贺家之后,若无特殊原因,贺家不会将之拿出来,但体谅秦氏想做戏做全套,免得今后被人说闲话,就同意她改婚书上的名字,可贺荣章怎么也没有料到,秦氏改婚书的时候,居然恬不知耻的,在婚书上加了那么一行字,要万氏留下的一半嫁妆,她怎么想到这么做的,换句话说,她怎么敢!   段氏的笑容也僵在脸上,往贺荣章看去两眼,果然看见了侯爷满脸不快,段氏回头对秦氏道:   “这个婚书是改动过的。姐姐虽然故去了,可你也不能这样编排,限我贺家于两难之地,毕竟今儿是两个孩子的大喜之日。”   段氏的话已经够客气了,虽然秦氏要的是万氏的一半嫁妆,可这嫁妆要是给出去,贺家还不得被人笑掉了大牙,就连她这个继室都觉得秦氏想钱想疯了,居然打了这么一手算盘。   秦氏见段氏有些不乐意,崇敬侯也满脸怒容坐在一旁,心中冷哼,她来之前就已经料到他们对这件事的态度了,任谁上门要分走家里的一半嫁妆,心里都是不乐意的,可这婚书在这儿,乐意与不乐意,他们也不能就这么推了呀。   “亲家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既然两家做了亲,那自然就是一家人,可一家人也得把话说分明不是?这婚书我就改了个名字,其他的字迹我一概没动,当初贵府前侯夫人,与我家已故姐姐是闺中好友,她想给孩子一半嫁妆也是人之常情,虽然她此时故去了,可咱们不能把她的心意给抹杀掉,该给的还是要给的。”   秦氏腆着脸将这番言论说出来,反正就是一句话,虽然我偷梁换柱,把新娘子换成了自己的女儿,可你们该给的一半嫁妆还是得交出来。   段氏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真是后悔当初为秦氏说话,秦氏这样的人根本就搭不得,远则生怨,近则不逊,未成亲前,对段氏还是一口一个侯夫人的喊着,现在两个孩子成了亲,段是在她口中就成了亲家夫人。她秦氏是什么品级,居然也敢与她这样称呼,更别说她此时说的那些寡廉鲜耻的话,完全刷新了段氏的三观。   “我的话,你是听不懂吗?我说这婚书是改动过的,我家姐姐虽然故去,可万不会写出这份婚书来,你就算要讹人也得动动脑子吧。随随便便的拿了这么一份莫名其妙的婚书过来,就要分走我家姐姐的一半嫁妆?你可真是马不知脸长。”   段氏不打算给秦氏好脸了,这种人你给她好脸,她就对你蹬鼻子上脸。段氏心中还在担忧,这样的女人生出来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二公子娶了顾玉瑶,也不知今后家里有没有宁日了。   对于段氏的担忧,秦氏一点都没察觉,还很自信的将婚书在手中扬了扬:   “亲家夫人说话太难听了,我本是笑脸上门,想着将事情悄悄的就办了,可亲家夫人这一番言辞,说的我好像是故意上门讹钱来了。我这心里头真不高兴,可不管怎么着,这笔钱你们总是要给的,反正现在我女儿已经嫁了你们贺家,已经拜了堂,就是你们贺家的人,这婚书是你们当初让我改的,我改了名字,可婚书上的其他内容你们总要认吧。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贺荣章再也听不下去秦氏在这儿胡吣,一拍桌子怒道:   “简直放肆至极,欺人太甚!你这婚书分明就是讹钱来的,我怎不知你顾家竟是这样的人品,顾知远呢?是顾知远让你来的?”   秦氏见贺荣章发怒了,心头还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   “我,我怎么就是讹钱来了?婚书上写的分明,她……”   不等秦氏说完,贺荣章站起来把一旁的椅子给踢倒在地:“婚书什么?这婚书当初我也看到过,哪里有你这份上写的字?你莫不是把我贺家当傻子来骗吧?”   秦氏心上一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婚书,她确实让人改了婚书上的名字,可其他字她也实实在在没有动过,心中狐疑,难道是崇敬侯府不愿履行婚书的内容,所以才故意在她面前做戏,耍了这么多心眼儿,怪到当初她让顾知远来跟贺荣章提起要把顾青竹换成顾玉瑶,贺荣章同意了,在她提出要换婚书上的名字时,贺荣章也没反对,看来他们从那时候开始,就不打算要给顾家万氏的一半嫁妆。 第107章   万氏留下的一半嫁妆是秦氏翻身的最后机会, 哪能因为崇敬侯这一句话就放弃呢。   秦氏冷笑:“侯爷莫不是恼羞成怒吧。你当初同意让玉瑶嫁进来, 难道就是为了逃避这个吗?若真如此,我可不得不说说侯爷你了,白纸黑字写下的承诺, 你怎可视而不见?这岂非寡恩薄义, 反复无常的小人所为?”   贺荣章真是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居然让这个无耻妇人曲解成这样, 顿时怒火中烧:   “我恼羞成怒, 为了逃避这个?我不与你说, 你回去让顾知远来见我!”   贺荣章把所有怒火都算在顾知远头上,在他看来, 这就是顾知远连同这个无耻女人联手策划的一场戏,亏他之前还以为顾知远是个老实人, 没想到竟是这样包藏祸心。   秦氏在把事情做成功之前, 哪能让顾知远掺和进来,以顾知远的脾气,这银子他宁可不要也不会跟贺家来争的, 秦氏已经过够了没钱的日子, 若她没有享受过有钱的日子也就罢了,可偏偏在被顾知远扶正那大半年,她用沈氏的嫁妆用的顺了手, 体验过那种奢侈挥霍的感觉,从此以后就再也难以忘记,她不想每用一处都跟顾知远伸手,每次都被顾知远嫌弃, 那会让秦氏深藏骨子里的自卑出现,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她想要继续过那种奢侈富贵的日子。   就是那个时候,她让李嬷嬷偷了顾青竹的婚书,看见上面那行闪着金光的字,为了这笔银子,她搭进去多少银钱,多少心力,就为了这一刻,怎么能在最后关头放弃呢。   “与他说,与我说都是一样的。我家伯爷是个文人,不计较这些,可他不计较,我不能不计较啊,这婚书写的分明,大家按照这上来便是,若你觉得换了个人嫁到你家,这婚书就此作罢的话,那我也不怕什么,到时候别怪我搅得世人皆知,让大家都来看看你贺家是怎样寡廉鲜耻的人家。”   这也是秦氏的如意算盘,她想着,贺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定然抹不开颜面和她对簿公堂,所以有恃无恐,尽情的作。   “这婚书是先夫人的亲笔,先夫人虽然去了,可她身边的好些个老人都还在,侯爷若是不承认,那不妨将那些老人都喊出来,问问他们,这可是先夫人万氏的亲笔,若真是她的亲笔,就请侯爷履行这份承诺,免得闹僵了,两家面子上过不去。”   贺荣章看着秦氏,眯起了双眼:“怎么着,你连那些老人都买通了?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今天一番话,真的让贺荣章见识到了人可以不要脸到哪种地步,若今天不给秦氏一点教训,那她还以为贺家是豆腐做的了。   秦氏没有感觉出即将来临的危险,继续态度嚣张,以为凭她平日里对贺家的那些付出,总有人会站在她这边,要知道,她在顾家都没舍得花那么多钱上下打点,以至于顾家的仆婢背地里都说她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没有二小姐顾青竹会当家,以至于让她在顾家三番两次被顾青竹坑,她把平日里省下来的钱都投在贺家那些老奴身上,就是为了绝地反击,办成今天这桩大事。   “侯爷,不是我买通了您家老人儿,只是凡事都得讲个理字,白纸黑字写……啊。”   秦氏嚣张的在贺荣章面前显摆,没说完,肚子上就给贺荣章重重的踹了一脚,秦氏趴倒在地上,只见贺荣章怒声大吼:   “来人呐,去忠平伯府,把顾知远给我叫过来!他若不来,便派人去绑,绑也得给我绑过来!”   院子里的护院领命而去,秦氏见状,连忙爬起来:“侯爷,你不能这样,不许去喊顾知远,你喊他来也没用,这笔银子不是你想赖就能赖掉的。”   秦氏刚站起来,就被贺荣章一把抓住了前襟的衣领,怒极的他哪里还顾得上礼数,揪着秦氏的前襟就把她往外拖去,打开门,正好遇见了灰头土脸的贺绍景,贺绍景被祁暄打了,又不敢追究,只得来找父亲商议,下人说父亲与顾家夫人在说话,谁想到他刚过来就看见父亲揪着顾家夫人的前襟,将之给拖了出来,顾家夫人在贺荣章的手里吱哇乱叫,全无仪态,狼狈不堪,口中那污言秽语,简直难以相信她是个伯府夫人。   贺绍景见父亲盛怒之中,不敢阻拦,赶忙让开一条路,走到段氏身边问道:“母亲,这怎么了?”   贺绍景真的想问今儿是怎么了,先是他被祁暄在自己家里打了,现在父亲又在自己家里教训顾家夫人,仿佛一天之内,所有的问题全都爆发出来似的,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段氏没说话,指了指地上的那张纸,贺绍景不解,走过去捡起来看了看,脸色瞬变:“这,这怎么可能?”   “所以侯爷才生气呀。秦氏这个女人简直是个没脸没皮的泼妇,居然想耍这种手段,这么长时间,咱们都被她的外表给骗了。”   段氏现在也是相当后悔当初给秦氏美言,就因为秦氏会说好话,现在惹了这种麻烦精上门,也不知侯爷会不会迁怒与她。   贺绍景将这所谓的婚书看了又看,还是觉得不对,又问:“这,这虽像是我娘的笔迹,可,可她什么时候为二弟跟顾家订了亲?并且她与人定亲之时,顾玉瑶还是庶女吧,我娘怎么可能给二弟定一个庶出的亲事?”   段氏无奈一叹:“唉,原本不是顾玉瑶。”段氏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想着要赶紧拉拢贺绍景,就算侯爷怪她,有贺绍景帮着的话,想来也不会有大事发生,当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贺绍景:   “是忠平伯府的二小姐顾青竹。你娘当年与顾家前夫人是很好的朋友,两人私下里定的这事儿,没有其他人知道。想着说等两个孩子长大了之后,再看看是否合眼缘,若是不合,这婚约便不作数,谁知道你娘与顾家前夫人都死的早,这婚书不知怎的就落到秦氏手里,她想方设法的把顾青竹给换成了她自己的女儿顾玉瑶,当时我与你父亲也是看那顾玉瑶清纯可人,又知书达理,是远近闻名的小才女,这才同意的,谁知道……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改了婚书,居然还在婚书里添了这么一行字,这不是异想天开,把咱们都当傻子耍吗?你父亲能绕过她?”   个中缘由,贺绍景也是第一次听说,顿时感到脑子里一片浆糊似的,有些理不清这里面的情况,怎么……顾青竹原来竟和二弟有过婚约?她从前知道这事儿吗?若是知道,为什么不在他提出要纳她做妾时说出来?这么说,她不知道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秦氏和顾知远在暗箱操作?   真的是这样吗?   贺绍景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将内里情况捋清楚,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上看的这么简单,秦氏她凭什么觉得,只要有这婚书,就能分走他娘的一半嫁妆?若不是遭人算计,那这秦氏得蠢成什么样儿?   这边贺绍景在拧眉思索,那边秦氏被贺荣章拉扯到了院子里,命人将秦氏给捆了起来,秦氏嘴里不干净,贺荣章就让人把她的嘴给堵了起来,仍不解气,一直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直到顾知远急急忙忙的被侯府的下人喊了过来,看见被绑着的秦氏,顾知远立刻冲上来对贺荣章打招呼:   “侯爷莫怪,侯爷莫怪,拙荆犯了什么错,我替他像侯爷道歉,千万别伤了两家和气。”   顾知远近前打招呼,贺荣章哪里能再忍,一把揪住顾知远的前襟,上去就给了顾知远一拳,把顾知远打的鼻血横流,瞬间就懵了,捂着鼻子难以置信。   “不是,侯爷,这大喜的日子,您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嘛。”   顾知远已经疼的忘记了丢人,大口喘着气,对贺荣章求饶。   贺荣章将贺绍景手里的那张婚书拿过来,抛到了顾知远脸上,顾知远被婚书两边的小棍儿砸了个正着,也不敢发怒,将那婚书捡起来上下看了看,顿时感觉天都塌了似的,愤怒的心情无以复加,指着秦氏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当初卖了你的面子,是你说你家三女儿知书达理,端庄大方,保证了又保证,我才同意了你的要求,可你看看这个疯婆子背地里都干了什么?她把这事儿当做个交易在做,还一口一个寡恩薄义,她还在我府里搅风搅雨,收买了我府里众多老人儿,怎么着,我儿子娶你家一个姑娘,我家还得把整个崇敬侯府都搭进去不成?她还威胁我要把事情闹大,要所有人都来看我贺家的笑话!试问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不知廉耻的女人,无耻至极!”   贺荣章对着顾知远将心中的怒火尽数发泄,顾知远被他当面骂也不敢回嘴,他哪里知道秦氏背地里干了这些没脸没皮的事儿呢。   心中实在愤怒,来到秦氏面前,就连扇了她十几个巴掌,仍不解气,转身对贺荣章跪下道:   “侯爷,此事我事先确不知晓,我怎么也没想到,她改名字到时候,竟然起了这样的贪念。请侯爷放心,此女我绝不留她,容我将她带回府中处置,在您府上闹出动静,确实不好看,侯爷若不信我,自可派府中之人随我回去监刑,我绝不容她!” 第108章   顾知远这两句‘绝不容她’稍稍说动了贺荣章, 可心底那口恶气还没出, 尤其是经过先前的吵闹,家里好几个孩子都躲在院子外头看着,越发让贺荣章觉得没面子, 冷声骂道:   “事情闹到这地步, 还管什么好看不好看, 她还知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我告诉你顾知远,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顾家存的什么心,自己的女儿守不住身子, 却要我们贺家来改婚期,我对你已经是相当容忍了, 你们之前一口一个三姑娘冰清玉洁, 可实际上她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只怪你们顾家三姑娘就是这样的, 我们贺家已经退了一万步, 秦氏这个女人还不知感恩,用这种下作的把戏来戏耍我们,简直可恶!”   顾知远原本是跟着贺荣章的话在一个劲儿的点头, 可从听见‘自己的女儿守不住身子’开始,顾知远就愣住了,往秦氏看去,秦氏被人堵着嘴,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狼狈的简直像是街边的市井泼妇般,哪里还有半点顾知远记忆中的优雅细致,她的喉咙里一个劲儿的发出呜呜呜的声音,顾知远想起秦氏当时让他来跟贺荣章说提前成亲的时候,只是说两个孩子交往过密,怕被人说闲话,难道他们……   他可真是糊涂,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跪着往贺荣章走了两步:“侯爷,千错万错,都是我顾家的错,您就看在我们往常的交情上,息怒吧。两个孩子的事情,也是我教女无方,可今天是他们的大喜之日,两家宾客云集,咱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可不能出什么差错,小女从今往后就是你贺家的人,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哪里行为不端正的,都由着您和夫人管教,我绝不多言一句。至于婚约的事儿,我定会严肃处理,不会饶她。”   顾知远的卑微态度让贺荣章稍稍解气,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只恨他太糊涂,居然被这么个女人戏耍到今日,又想起顾家和武安侯府已经订了亲,这顾知远今后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武安侯世子的岳父,若非如此,贺荣章今日非要他在这院中跪个腿抽筋不可。   咬着下颚,对顾知远摆了两下手,又指着秦氏叫道:   “我再信你一回,别怪我今儿对你不留情面,实在是这个女人欺人太甚,是掉到钱眼儿里去了吗?带着她滚吧。”   贺荣章觉得这回崇敬侯府真是吃了个哑巴亏,秦氏早不暴、露晚不暴、露,偏偏等到两个孩子拜堂以后,两家宾客云集的时候过来,指定是算好了时辰的,若不是拜了堂,这门亲事他便是退了又何妨!本就不是什么端庄姑娘。   顾知远将秦氏拉着从贺家后门离开,一路上,顾知远也没有替秦氏松绑,嘴里的布条亦未摘出,从贺家出来什么样,就什么样回到了顾家,不过也是避开了正门,从侧门进入,直接把她擒回了西芩园中。   *******   红渠将饭菜摆放好了,放在凉亭里的石桌上,往园子里的两个人看去,祁世子站在回廊那儿,手里拿朵花儿,心不在焉的转着,目光灼灼盯着自家小姐,而小姐站在花圃前看花。   红渠轻咳一声:   “世子爷,小姐,饭菜准备好了。”   顾青竹回头看了一眼祁暄,祁暄便从回廊那边跳着走过来,满脸的笑容,小姐则不等他走过来就自己走进亭子里,祁世子也不介意,巴巴的跟着。   红渠抿着笑,对两人行礼后,拿着托盘要走,被顾青竹喊住了:   “你去哪儿?待会儿吃完还得收呢。”   红渠一愣,看向祁暄,祁暄果断摆手:“去吧去吧,吃好了喊你便是。”   红渠犹豫了一会儿,见自家小姐没有发表明显的拒绝之意,便屈膝领命,识相的离开了园子。   对于自己丫鬟的不懂事,顾青竹表示很苦恼,祁暄则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嗯,你身边这丫头还不错。”   顾青竹冷冷瞥过,祁暄立刻赔笑,拿起筷子,端起了饭碗:“嘿嘿,吃饭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两人对面而坐,祁暄给顾青竹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她面前白白的米饭上:“你最喜欢吃的鱼肉,这地方没有刺,配饭吃正好。”   祁暄记得青竹以前说过,她喜欢吃鱼。   顾青竹拿起筷子,并没有扭捏,将鱼肉裹了一口米饭吃入口中,含糊不清的说了句:   “我不喜欢吃鱼,那是骗你的。”   她之前说过喜欢吃鱼,但那是因为祁暄喜欢吃,她才故意说的。   祁暄愣住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后来想想不对,又问:   “那你喜欢吃什么?除了豆花和梅花糕之外。”   顾青竹往他看去一眼,没有回答,淡定吃了两口饭,对祁暄问:“仁恩堂外面的豆花摊子,是你让人去摆的?”   顾青竹其实以前就怀疑过这件事,只不过没得到确认,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祁暄对和她复合这件事情这样执着,一天两天,没什么差别,可后来天数多了,也就明白了,那老先生每天摆摊儿,几乎是顾青竹吃完了,他就收走,根本不在乎赚钱不赚钱。   祁暄神色如常的夹菜吃:“没有啊,我没让人去。”   顾青竹瞥了他一眼:“你说谎的时候不敢看别人眼睛你知道吗?”   祁暄被饭噎到,赶紧喝两口汤顺了顺,眼珠子动了动,对顾青竹抛去一记媚眼: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子,我也就对你罢了。”   两人老夫老妻这么些年,顾青竹从前对祁暄那是无微不至的关心,对祁暄的一切事宜,了解的比自己还清楚,而祁暄只能通过很少一些机会才得知一点顾青竹的喜好,这喜好得知的还不明显,谁能想到,她说是喜欢,可实际上却不喜欢呢。   不过也正说明他从前太混,太粗心了,连自己媳妇儿的喜好都搞不清楚。   祁暄观察了好一会儿顾青竹用饭,见她几乎没什么偏好,每个盘子里的菜都会吃一些,祁暄就纳闷了:   “你到底喜欢些什么,荤的还是素的?”   顾青竹无奈一叹,想起以前在饭桌上,基本上都是她喋喋不休的问他问题,问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喜欢的东西,今后会常备,不喜欢的则少出现,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祁暄这么对她的时候,顾青竹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原来被人过分关切的感觉,确实不是很好,尤其这人还是自己讨厌的。   祁暄锲而不舍的追问,一顿饭下来,顾青竹觉得自己饭没有吃饱,话却听饱了。   红渠匆匆从外面进来,在亭子下面对两人行礼:“小姐,不好了,门房老刘来禀报,说伯爷从崇敬侯府把夫人给抓了回来,夫人从马车上被揪下来的时候,身上还绑着绳子。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西芩园。怎么办,前面都是宾客,事情不会闹大了吧。”   祁暄对突然发生的这件事表示震惊,往青竹看去,见她毫无波澜,想起她回顾家之前提起过什么‘看戏’之类的话,看来是早就知道,祁暄便放下心。   顾青竹把碗筷整齐的放下,对祁暄道:   “家里有事要处理,你吃完就走吧。”   “需要我帮忙吗?”祁暄问。   顾青竹站起身,冷然一笑:“我心机深重,搞阴谋诡计,可是行家。”   这句话是从前祁暄对顾青竹的评价,现在被顾青竹拿出来说,祁暄听在耳中,觉得有些讽刺。说完之后,不等祁暄做出反应,顾青竹便丢下他一人,自己与红渠往西芩园的方向去。   ***   秦氏被绑着,顾知远拿家法打在秦氏背后,秦氏疼的在地上乱滚,嘴里的布条吐了出来,杀猪般的嚎叫声响彻云霄。   “别打了,别打了!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是贺家不仁不义,那婚书除了名字之外,都是真的!是真的!”   秦氏的话让顾知远更加生气:   “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想骗我?你自己贪心到这种地步,居然连自己女儿的婚事都在算计,你还是人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一闹,贺家将怎么看玉瑶,你让玉瑶一个人在贺家今后过什么样的日子?亏你还一口一个为了孩子好,你简直是口蜜腹剑的毒妇!”   顾知远一棍子敲在秦氏的脸上,把秦氏的一颗门牙都给敲掉了,秦氏杀猪般嚎叫。   老夫人陈氏听说了这件事,由吴嬷嬷扶着匆忙赶到了现场,见顾知远发这么大脾气,赶忙喝止询问原因:   “你这是在做什么?大喜的日子,叫的前院后院都听见了。”   秦氏见到陈氏,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她跪着往陈氏那儿挪动,哭的肝肠寸断:“母亲救我,母亲就我。顾知远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   陈氏看着狼狈的秦氏,没有上前,对顾知远问:“到底怎么回事?”   顾知远被陈氏问的心烦,将家法藤条仍在地上抱头怒吼了两声,然后才将秦氏去贺家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陈氏,陈氏听了这些之后,眉头也果断蹙起,对地上的秦氏再无半点怜悯之心。   顾衡之听到母亲在叫喊,也从前院赶了过来,看见母亲被绑在地上打,父亲一脸恼怒,顾衡之上前跪在秦氏身旁:“父亲息怒,母亲犯了什么错,要您在妹妹的大喜之日这么对她?” 第109章   顾知远对顾衡之挥手怒道:“你自己问问她干了什么好事儿!她有没有想过, 今儿是你妹妹的大喜之日, 她今日所为, 已然毁了你妹妹这一生, 你可曾想过你妹妹今后在贺家将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你问问你这个好母亲!问问她!”   顾衡之看向秦氏, 父亲的脾气他是知晓的,对母亲向来容忍, 这两年母亲扶正以后, 对父亲不如从前那样百依百顺, 父亲就算有时候不满母亲, 却也很少与她发生争执, 处处容忍着,可今天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可见母亲定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儿。   秦氏往顾衡之身边躲,对顾知远道:“我, 我没做错,是贺家,贺家背信弃义, 他们就是不想给那一半的嫁妆, 明明都是顾家的东西, 凭什么他们不给!”   顾知远将抛在地上的藤条再次拿起,往秦氏身上打去,秦氏吓得躲在儿子身后,让顾衡之生生替她挡了好几下, 顾衡之哀嚎了两声,顾知远才停手,对顾衡之道:“你滚开!滚开!”   “父亲,别打了,别打了。就算母亲犯了些错,可您也不至于这样打她呀,她好歹是您的正室夫人,您不能这么对她!”   顾知远喘着气,将怀里的一封婚书抛到顾衡之面前:“你自己看看,看看吧!你娘今天彻底把贺家给惹毛了,从今往后,你妹妹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我顾家跟贺家就算是结了梁子了!你自己看看,她为了一己私利,把整个顾家陷于不仁不义,把我,她把我也陷害成了那种卑鄙无耻的小人!我的前途毁了,我的名声也毁了,全都是因为她!”   顾衡之将那封已然发皱的婚书从头看到尾,眉头紧锁,不知所云。他不知道自家妹子什么时候跟贺平舟有婚约,这婚约上写的要分走万氏一半的嫁妆又是怎么回事。可隐约知道,这婚书必然有问题,是引出此番事件的关键。   顾青竹一路慢行而来,悠悠哉哉,站在院子外面看了好一会儿秦氏挨打,顾知远暴怒的戏码,来到陈氏身后,陈氏往她看一眼,又看看秦氏,唉声叹气。   秦氏躲在顾衡之身后,眼珠子乱转,还在想着这件事要怎么解决才行,她现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她做错了,可她错哪儿了,婚书明明她就只改了个名字而已,其他一个字未动,怎么在贺家和顾知远眼里,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假婚书呢?顾知远如此暴怒,是因为怕得罪了贺家吗?他素来胆小怕事,别人一瞪眼儿他就恨不得跪下来给别人磕头,这回贺家把他喊过去,他就怕了?   秦氏的目光悄悄上移,脑中转的飞快,在努力为自己寻找脱身之计,看来只有去求陈氏,才有可能暂时让顾知远消气,秦氏正要往陈氏扑过去,可身子抬起时,目光忽的对上了陈氏身后顾青竹的。   顾青竹扶着陈氏,端立在后,秀雅的仿若天人般,五官精致,一双眼睛黑亮亮,嘴角却带着一抹似笑非笑。   就这么一瞬间,秦氏脑中的那根线突然连起来了,顿时,周身冰寒,毛骨悚然。   顾知远拿藤条指着秦氏,语调虽然平和了些,可说话的内容却令在场所有人震惊:   “从今往后,你再不是忠平伯府的夫人,连妾都不是!我要跟你一刀两断,我要休了你!”   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秦氏和顾衡之头上,秦氏刚想到了一个让她胆寒的可能,顾知远就接着给她来了一记致命大闷棍,他竟然要休了她?   秦氏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顾知远这个优柔寡断,胆小如鼠的男人给休了。这两年里,秦氏自问已经摸到了顾知远的底线,平日生活就算是再怎么克扣顾知远,他最多就是发点脾气,不敢让家丑外扬,也不敢真的跟她计较什么,就连大年初一他亲耳听见她在房里说他的坏话,最后也就骂了几句便揭过去了,秦氏料定了顾知远不会对她怎么样。   因为他好面子啊。顾知远太好面子了,秦氏是他一手扶正的女人,若是传出他与秦氏不和的消息,旁人定会笑话顾知远当初有眼无珠,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宁愿自己吃亏。   “不——顾知远你不能休我!我犯了什么错?我犯了什么错?”秦氏情绪极其激动的怒吼,休妻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生?她从一个妾,熬了十几年,熬成了正妻,不过两年的光景,居然就要被休掉,这怎么可以!绝对不可以啊。   “是她!是顾青竹!这件事就是她一手造成的!她知道婚书是假的,你就知道怪我,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女儿,她放一封假的婚书给我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件事情,只要稍微理一理,不难猜到事情的根源是什么。顾青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把事情瞒住,因为婚书追根溯源,确实只能是从她这里散播出去。   可现在他们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呢?顾青竹冷笑,居高临下看着那疯狗一般的女人,好整以暇道:   “什么婚书?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过你婚书?”   “你撒谎!你知道!你知道我让李嬷嬷去偷你的婚书,所以你故意放了一封假婚书在房里让她去偷,是你!一切都是你的错!老爷,你该打她!你该把这个心肠歹毒的臭丫头给打死,活活打死!”   秦氏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的心恨得滴血,只怪她怎么没有早一步发现顾青竹的坏心思,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贺家和顾知远看见那婚书时,那么暴跳如雷了。是顾青竹害她!是顾青竹害她!   这个臭丫头心肠歹毒到,用了足足两年的时间,让她中计,看着她到处奔忙,两年啊。她为这件事付出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金钱,她一头扎在里面,可这臭丫头竟一丝不露,把真相裹的严严实实,一个这么大的女娃娃,心思深沉到如此地步,留着她在,岂非骨中针,肉中刺吗?   秦氏想杀了顾青竹,现在就想杀了她!   顾知远看着秦氏那面目可憎的模样,恨不得现在就上前掐死她,顾青竹从旁凉凉的问:“父亲,我房里原本有什么婚书?为何您从来没告诉过我。是我与别人有婚约的意思吗?那我与祁暄的婚事是不是可以借此理由退了?”   “不可!”顾知远急急否定了顾青竹的意思,神色略显慌乱,婚书的事儿不能公之于众,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在前妻死后,夺走前夫人女儿的姻缘,给了现任夫人的女儿,那他可真就不用做人了。   顾青竹勾唇冷笑:“既不可,那她现在说要活活打死我,父亲也不管吗?”   顾知远看着顾青竹的双眼,觉得周身仿佛被冰寒包围了,没由来的觉得青竹的眼神特别可怕,在她的注视下,自己的一切卑劣都无所遁形。   “顾知远!”秦氏见顾知远在顾青竹面前低下头,怕他被顾青竹吓到,特意大声提醒他:“你别被她骗了!她在骗你!她从头到尾全都知道!就是她一手策划出来的,她害了我,是她害了我,你要替我报仇!你要替我打死她!顾知远!顾知远——”   顾知远听得着实心烦,大喊一声:“来人呐!把这个泼妇赶出忠平伯府!从今往后,她再不是伯府的夫人!不许再让她踏入伯府一步!”   下人们冲进来,把秦氏的嘴堵上,将她抬着往外去,顾衡之想追上去阻止,被顾知远一句:“你若随她出去,那从今往后便跟着她过!再不用踏入伯府!”   顾衡之伸出的脚步顿时停住,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收回,不敢再为秦氏说一句话。   管家福伯过来询问,原来秦氏被赶出府门的时候,撞见了几个宾客,宾客们指指点点,纷纷在问出了什么事儿。   “伯爷,前院四公子在招呼宾客,可是突然夫人怎么就被那样赶了出去呢?她好歹是夫人,这样大张旗鼓的,可……”   福伯的话还未说完,顾知远就打断了他:“从今往后,秦氏再不是夫人,她已经被我休了。从此绝不可再让她踏进顾家的门。”   说完,不等福伯反应过来,顾知远就惶惶转身,走到陈氏面前,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母亲,儿子不孝,当初一意孤行要扶正秦氏为妻,母亲如何劝阻,儿子都未曾听进耳中,以至于惹下了这番大祸,儿子不孝啊。”   陈氏让吴嬷嬷将顾知远扶起,叹息道:   “既已醒悟,便去收拾残局吧。”   顾知远磕了两个头之后,才由福伯扶着起身,回去洗把脸,换身衣裳,去前院面对众宾客的问询。   若不是要给贺家一个交代,顾知远大可过几天再处置秦氏,可贺家有人盯着,他若处置慢了,贺家必不会轻饶,女儿成婚当日,夫人被休赶出府邸,这件事也不知要让顾家再承受多少指戳谩骂。   走了两步以后,顾知远回头看了一眼仍站在院子里的顾青竹,只见她长身秀丽,刀影子般戳在那里,雾霭沉沉,面无表情,有那么一瞬间,顾知远的心都是凉的。   秦氏说的也许是真的,这个女儿花了两年的时间,不动声色,让秦氏一步步走向了灭亡。 第110章   祁暄坐在墙头将顾家后院发生的这场闹剧全然看在眼中, 顾青竹将陈氏送回松鹤园, 陈氏有些疲累, 顾青竹便不再打扰, 往琼华院去。   祁暄从回廊穿过, 来到顾青竹身旁, 对于这人突然的出现,顾青竹已经觉得没什么奇怪了, 连看都没高兴看他一眼, 便继续快步向前走, 红渠吓了一跳, 心道这祁世子怎么神出鬼没的。   红渠下意识缓了脚步, 渐渐的与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远离。   “事情解决了?”祁暄看看顾青竹的脸色。   顾青竹面无表情,从回廊转了个角:“你不是都看见了?”就知道祁暄不可能乖乖的吃了饭就走。   祁暄摸了摸鼻子, 嘿嘿陪了一笑:“嘿嘿。我本来想走来的,她叫的太大声了。前院后院就没有听不到的地方。你爹怎么不过了今天整她?这么闹得世人皆知, 可不像是你爹的作风。”   顾知远好面子,胆小怕事,祁暄怎会不知。   “贺家的人等着看结果, 他敢耽误吗?”顾青竹冷哼一声。   祁暄立刻明白:“原是贺家插手了。你这一手栽赃嫁祸可真沉得住气。”   顾青竹听到这里, 停下了脚步, 正视祁暄的眼睛:“我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蛰伏很长时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正好这回事件是个契机,你只需回去说没想到顾家乱成一锅粥,办出这等荒唐事,从前是你有眼无珠,现在醒悟过来,直接把婚退了吧,对谁都没有影响。”   祁暄没好气的嗤笑一声:“你怎么还没死心?你顾家乱,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秦氏那个女人,你不收拾她,我也会收拾她的,你别总想着退婚,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必费神想呢?安安静静嫁给我就成了。”   顾青竹不答话,转身就走,祁暄跟上,喋喋不休:   “青竹,我们重新开始吧,不能总沉浸在过去。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感情,只是不想承认罢了,我以前太差劲,不奢求你原谅我,只想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能好好的照顾你后半辈子,替你遮风挡雨,不让别人欺负你。上回你跟我说了那番话以后,我回去病了好一场,那时候确实怀疑过,我是不是不该再来纠缠你,我是不是该按照你说的那样对你放手,可当我听见你和宋新成定亲的事儿之后,我整个人就疯了,我不可以把你交给别的男人,除了我,谁都照顾不了你。”   顾青竹走的很快,祁暄始终跟在她身旁,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着这些并无意义的话,顾青竹听在耳中,很想把耳朵捂起来,这些话,她一点都不想听。   ******   贺家后院,贺荣章派来盯着顾知远的人回去后,将顾家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贺荣章知道:   “侯爷,顾伯爷回去以后就把那个女人打了一顿,然后直接休了赶出府去,好些个宾客都知道,这事儿闹得太大了,都在问到底怎么回事,顾伯爷一点都没有徇私。”   贺荣章听到这些后,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院子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人们身上,沉声一怒:“全都听到了没有?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老东西,本侯念你们在府里伺候多年,试问没有亏待过你们,可你们呢?居然想连同外人,讹诈本侯,养条狗还知道看家护院呢,你们这些人岂非连狗都不如吗?”   顾知远将秦氏擒回府中之后,贺荣章就开始盘查后院,拉出了不少害群之马,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秦氏那个女人的手伸的确实够长,几乎把每道环节的人都打点到了,这是他发现的早,若是他发现的晚了,等秦氏那个女人再巩固一番势力,岂非连整个侯府都要被她算计了去吗?   “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儿没有交代的,全都给我想想清楚,今儿交代了,还能留你们一条性命,若是晚了……哼。”   贺荣章一声冷哼,将所有人环顾一圈,让所有人又吓得震了三震,都知道这回是真被秦氏那个女人给带上了贼船,平日里侯爷根本不会管后院的事儿,他们背地里干些小动作,根本没什么,可今天阴沟里翻了船,不交代不行了。   盘点嫁妆的那几个人互看了几眼,跪爬上前,对贺荣章交代:   “侯爷,有些事儿咱们都没敢说。顾家今日送来的嫁妆跟嫁妆册子上的数目都对不上,奴才们本来打算等到宾客们都走了之后,再来回禀的,现在侯爷既然问了,咱们就说了。”   这事儿是段氏负责,放下茶杯,冷声问:“数目不对?差了多少?”   为首回话那个叫老童,他管着库房,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就下去,过了一会儿后,抬上来一口不算大的巷子,像是食盒那么大,老童走过去,将箱子打开,说道:   “按照嫁妆册子上所写的那般,陪嫁白银该是三万八千两,换做银票,五十两面额,足有一箱,便是这个。”   老童将箱子里的一沓银票拿出来,递到了段氏身边的丫鬟手里,丫鬟呈送给段氏,段氏看了第一眼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问道:“这怎么了?是数额不对吗?”   老童点头:“夫人请往下看。”   段氏一愣,又翻看了几张,到第五张的时候,脸色就变了,这一沓银票,前面五张确实是五十两一张面额的银票,第六张开始,居然就是一些白纸。   段氏气的眼冒金星,将银票递给了一旁的贺荣章看,贺荣章接过那一沓,就重重摔在地上:“欺人太甚!去把顾玉瑶给我喊过来!让她看看她们顾家干的好事!”   段氏有所顾忌;“侯爷三思。现在喜房里好些女眷们都在,这事儿现在只有一些后院的人知道,还未传到前院去,若是闹大,前院那边若问起来,咱们可没法交代呀。这得是多丢人的一件事啊。”   贺家今日娶媳妇,跟顾家嫁女儿有所不同,京城里所有与崇敬侯府有关联的高门大户全都来了,这样的丑事传出去,今后崇敬侯府的名声就全毁了,贺荣章不得不重新估量一下轻重。   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往旁边的贺绍景看去:   “你从刚才就一直坐着发呆,家里遇到这种事情你就没点法子?要没法子,就去前院招呼客人去,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算什么事儿?”   自从先前贺绍景看到那封婚书以后,就一直在发呆,脑子里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番,按照道理说,秦氏不敢那么明目张胆的把婚书改成那样,除非她说的是真的,婚书除了名字,她什么都没改,如果她没有改其他内容,那那些内容,她为什么就完全相信是真的呢?婚书上如果是顾青竹和二弟的婚约,那顾青竹事先知情还是不知情?一切的问题困扰着他,让他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这才有了贺荣章此刻对他的评价,坐着一动不动。   贺绍景回过神看了一眼怒急攻心的贺荣章,从椅子上站起来,对贺荣章拱手行礼,轻道一声:   “儿子知错,这边去前院。”   说完,贺绍景便转身离开,贺荣章本来是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就算没有,说两句安慰话听听也是好的,可这儿子今天像是傻了,一点主意都拿不出来不说,还做出这副样子。   想了又想,确实今天不是较真的时候。毕竟儿媳妇已经娶进门了,堂也拜了,秦氏有错,顾知远立刻做出了反应,丝毫不拖沓的把人给休了,可见顾知远是真心想平复此事的,既然贺荣章要卖顾知远这个人情,那嫁妆的事儿,只得多担待,怪只怪他们贺家遇人不淑,遇到了秦氏这么个丧门星。   不耐烦的摆摆衣袖:“算了算了,这件事先暂时按下,不要声张,等这几日亲戚朋友们全都离府之后,再说吧。”   凡事还是得顾全大局,顾家的面子已经全都丢了,贺家就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若不然两家就得给捆绑在一起被人指戳,贺荣章不想那样,只能选择咽下这口气。   一整天都不怎么开心,就算到了宾客那儿,贺荣章也都是敬一杯水酒就离开了,宾客们不知道后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崇敬侯爷今儿娶儿媳妇不高兴。   到了夜里,宾客们大多散了,只有一些旁支远房的亲戚还在府中过夜,等着明儿新娘子起身认人。   贺荣章一身疲累,回到房里,打算好好的休息一晚,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只觉得一辈子都没这么被人欺负过。   段氏伺候他洗漱,两人正要歇息,就听外面传来了几声喊声:   “爹,爹,开门啊。”   段氏一愣:“哟,怎么像是平舟的声音,他不好好在洞房里,过来做什么?”   贺荣章披了件衣裳走到外堂,伺候的丫鬟将门打开,只见贺平舟有些醉醺醺的闯进来,身上的喜袍脱了一半,双颊红通通的,今天宴客他确实喝了不少酒,现在走路眼前都是晃的。   “像什么样子?”贺荣章心情本就不好,见儿子这样,更生气。   贺平舟坐到凳子上,像是要吐,段氏让丫鬟过去给他顺气,贺平舟推开丫鬟,就大声叫道:“爹,您这是给我娶了个什么媳妇儿!她说她肚子里有了,不肯跟我同房!这叫什么事儿!” 第111章   如果不是贺平舟说话口齿还算清晰, 贺荣章简直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醉酒了说胡话, 这一天, 他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一次又一次的戏耍。   段氏慌忙穿上了衣裳, 询问贺荣章之后, 便匆匆带着嬷嬷往新房去, 贺平舟应酬了一天,早累的不行, 回房以后, 心情本就不好, 揭了盖头, 喝了酒, 准备过一晚洞房花烛夜,可谁知道顾玉瑶不肯让他碰, 贺平舟一下就急了,手脚粗鲁了些, 接着他就被顾玉瑶说出的话给吓到了。   贺荣章这下可真是睡不着了,一直在房里踱步,等到段氏回来, 就见段氏脸上满是忧愁, 贺荣章看她这样, 便知是什么意思了,他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对贺平舟艰难问:   “你……能确定,是你的吗?”   贺平舟现在酒也有点醒了,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迷茫的看着对自己问话的父亲,结结巴巴来了一句:“不,不知道啊。”   “你!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她……哎呀!流年不利啊!怎么开始看着挺好的一桩婚事,突然就变成这样儿了呢。”   贺荣章真的有些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为什么上天要给他出这么难的问题。   贺平舟站起身来,低头站着,段氏看着他的样子,不禁叹道:“她确实吓坏了,你突然就跑来告状,现在正趴那儿大哭呢。这事儿怎么办?怎么办都是吃亏。”   段氏的话说中了贺荣章的内心,确实怎么办都吃亏,今儿刚迎亲,新媳妇若是不好,那也是贺家明媒正娶回来的,不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再说婚前两个孩子在一起的事儿,虽说姑娘家不矜持,可自家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要拿这个说事儿,自家不可能置身事外,可现在新娘子肚子里有了,若是就这么认下来,心里肯定会有点不安生,真是左右为难。   “这顾家怎么能做出这些过分的事儿呢。全都是因为那个秦氏,一切都是她搞的鬼,现在想想,顾伯爷休了她都算是便宜她了。”段氏恨得牙痒痒,虽说贺平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娶的媳妇好不好,与她也没关系,可是秦氏的种种行为,就完全把别人当做一个傻瓜,全然被她牵着鼻子走。   关键时刻,还是贺荣章拿出了主意:“这事儿我明天让人找顾知远来商议了再说,你先回去。”   “爹,我现在回去,她还不得跟我闹起来。我看我还是睡其他地方吧,等这事儿解决了再说。”贺平舟想起刚才自己有些急躁,当顾玉瑶说出她腹中有子的事儿以后,他几乎没有考虑,就直奔主院告状来了,现在想想有点后悔,好像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了,现在回去,还要面对顾玉瑶的哭闹,贺平舟想想都觉得头疼。   第二天,贺荣章把顾知远再次喊到了家里,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对顾知远说了,并且找了两名大夫给顾玉瑶当场把脉,确实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顾知远一夜没睡,没什么精神,听到这打击以后,当场就晕了过去,贺家没办法,只好把他先送回顾家休养,贺荣章对顾知远还是有点同情的,毕竟睡娶了秦氏那种女人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昨儿刚把秦氏给休出府去,这对于顾知远来说,可能是他平生做过最坚定的一件事情了,贺荣章左思右想之后,咬咬牙,还是决定把这个亏吃到底,至少闷声吃亏,比闹得满城风雨,对两家的形象要好些。   顾玉瑶也是哭了一宿,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把怀孕的消息告诉贺平舟之后,看到的不是他惊喜的表情,而是惊吓,惊吓过后,就质问她怎么回事,没等顾玉瑶多说什么,他就跑了出去,说要告诉公婆。   顾玉瑶怎么拉他都拉不住,察觉事情闹大了,只能一头扑在褥子里哭泣,她以为贺平舟是和她开玩笑的,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段氏就带着嬷嬷来了,对她一番侮辱性的检查,看段氏那眼神,根本就把她当成了一个没有廉耻的女人,顾玉瑶觉得自己完了,新婚之夜闹出这么大的事,她今后还怎么在贺家抬起头来?谁知道,冲击一波一波的不停,原本早早被打发出院子的陪房丫鬟过来,告诉了她一件大事儿,她娘居然在她成亲的当天,回家被父亲休了!   她一直困在喜房里,不知道这件事,此时听陪房丫鬟说了之后,顾玉瑶哭了一宿,感觉自己所有的美梦都破碎了,她心心念念嫁给贺家,想做贺家最早进门的二少奶奶,可是现在,刚成亲就惹了公婆不快,丈夫嫌弃,连自己的亲娘都给父亲休了,从今往后,她是要靠山没靠山,要威信没威信,岂非像在炉火上煎熬,不知何时是个头。   她让人传话回顾家,请父亲救命,可是她送出贺家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顾家仿佛把她这个出嫁女给忘了似的,一点回应都没有,这让顾玉瑶更加觉得心惊胆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而她娘给她找的那些陪房,听说全都因为嫁妆不足的事儿,给全部退了回去。   顾玉瑶一夜哭的是自己的遭遇,更是哭的不知所措的未来。   *******   顾知远在府里病了十多日,终于好些了。   顾青竹医术确实不错,这些天都是她作为大夫给顾知远诊治,一开始顾知远还不怎么相信,可身子虚弱没有力气,甚至恍惚间还担心过青竹会不会对他施以暗手,幸好没过两天,他就察觉出力气有些恢复,扫清了青竹想害他的怀疑。   顾青竹对顾知远,没有多余的照料,只是很正常的问诊,开药,其他一概交给丫鬟服侍,这日她给顾知远施针以后,难得说了一句:   “好的差不多了,明日便可下床走动。”   说完之后,便转身去收拾针灸的针,顾知远看着她的背影,让丫鬟扶着他坐起来,顾青竹要走的时候,喊住了她:   “坐下陪为父说说话吧。”   顾青竹回身,看着瘦了不少的顾知远,默默放下药箱,坐回椅子上:“父亲想说什么?”   顾知远让伺候的人都退下,然后大大的叹了口气:   “你我始终都是父女,说话需要这样冷漠吗?我如今也就只剩下你们这几个孩子了。”   对于顾知远的叹息,顾青竹敛目:“父亲是想再娶一位夫人回来吗?我没意见,父亲喜欢就好。”   顾知远这个人心里最看重的只有他自己,顾青竹并不觉得他如今可怜。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又何必说来气我。秦氏的事情,真相如何,你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吗?”   顾青竹整理一番衣袖,好整以暇:“父亲当然什么都知道。我与贺平舟有婚约,父亲是知道的,可我倒想问问,我的婚约,怎么就落到玉瑶妹妹身上了?”   顾知远被顾青竹噎了一句,分辨道:“这是为父考虑不当,当时听了秦氏的迷惑之言,觉得你不适合嫁去贺家,这事儿就别说了,结果已定,你才是最大的赢家,若非玉瑶嫁给了贺平舟,你又如何能与祁世子定亲呢。所以就别在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了。”   “闹了半天,是我揪着不放。可父亲有没有想过,属于我的东西,你凭什么觉得我愿意让给别人呢?我的确不愿嫁贺平舟,可这与你默认秦氏来偷我的婚书,给她自己的女儿又有什么相干?我的不愿嫁,是你们联手偷我东西的理由吗?”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顾青竹自然不愿跟顾知远再讲什么情面,有事说事,免得有些人还天真的以为,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只要他一声道歉就能尽释前嫌。   “青竹,你不要这么咄咄逼人,这样会让我想起你的母亲,她就是这样咄咄逼人,凡事争强好胜,所以我才一辈子都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有些事情,你心里知道就成,何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戳穿呢。”   顾知远一般主动在顾青竹面前提起沈氏,都是以这种贬低的口吻。   顾青竹冷笑:   “我娘争强好胜不假,可若说她对你咄咄逼人,你也太没有良心了。我娘在世时,为你尽心尽力打理后院,哪怕自己日夜操劳,亦要将一切最好的都送到你面前,你穿的衣裳,吃的米饭,喝的茶,画画的纸,写字的墨,就连你书房里摆放的四季花朵,每一样微小的细节,她都能替你考虑到,她在世时,你日子过得那么舒坦,谁见了你不夸一句顾伯爷好福气,谁来府里做客不得夸一句顾伯爷好品味?像这样的夸赞,近两年父亲你听到过吗?秦氏是怎么打理后院的?除了跟你要钱,她干过其他的吗?她跟你要了钱,有多少是花在你身上的?你可以说我俗气,可是父亲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清高全都是靠金钱砸出来的吗?秦氏让你喝劣茶,熏劣香,穿劣衣,就连你的画纸她都要克扣,就因为她会说两句温言细语,你就把她当成了高洁的典范,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那个高洁的,有才的,温柔的女人,她都将你害成什么样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还觉得是我害了秦氏吗?” 第112章   顾青竹的话听在顾知远耳中, 一字一句都那么戳他心窝子, 让他有种当面被揭穿, 无地自容的感觉。   “这些话, 我只会与你说这一回, 因为若是没人与你说, 你又怎么能想起我娘的好处?又怎能明白自己有多不堪呢。我娘对你这个丈夫,做的仁至义尽, 没有比她更好。你自己有几斤几两, 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功名考不取, 仕途默默然, 就连你现在这翰林院编修的闲职都是我娘暗地里花钱给你弄来的, 这些你不会不记得,可你却选择性忘记。把我娘对你的栽培与爱护, 全都转嫁到自己身上,你成天在府中悲春伤秋, 也没见你干点实事,你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却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有没有才, 不是会写两句酸诗, 会读几篇文章就是文人了, 文人注重的是修养,是学识,是气度,你觉得这三点, 自己具备吗?秦氏是教书女出身,若她真有廉耻,又怎会无媒苟合与你暗度陈仓,与你有了孩子之后,假意离开,便是要诱你上她的钩,你在我娘孕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说明你与秦氏是一路货色,没有廉耻的读书人,比大字不识的普通人还要不如。”   顾知远被顾青竹越说脸红的越厉害,怒吼一声:“别再说了。”   顾青竹却恍若未闻,她和顾知远的谈话,这辈子兴许只有这一回了,顾知远的卑劣,若她不当面点醒,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把问题想到自己身上来,他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他所有的遭遇全都是因为别人不好,跟他自己没关系。   可谁又能说,秦氏的悲剧,与顾知远毫无干系呢?他们俩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秦氏不是好东西,他顾知远也不是。   “这些话说的父亲心里难受是吗?忠言逆耳,真话都是难以入耳的。父亲觉得我娘咄咄逼人,那是因为她还是太善良,没有一针见血把父亲的不堪全都说出来,若是她能坦陈一些,兴许就不会这么年轻郁郁而终了。我娘死的时候,父亲心里是什么感觉?解脱吗?就像这回,你在贺家面前,全然没有对秦氏有所维护一样,怕她连累你和顾家,丝毫不念旧情,把人休了赶出府去。这并不能彰显你的果断和能力,反而让我越发瞧不起你。”   “别说了!你别说了!你个逆女,你是想把我逼死不成?”   顾知远情绪失控大声吼叫,将他病床上的枕头被子尽数扔到地上,还试图爬起来掐顾青竹的脖子。   顾青竹从容立起,看着恼羞成怒的顾知远,唇边冷笑却丝毫未减:“逼死你?可能吗?父亲你会因为我的这几句大实话去死吗?你这么爱自己,舍得吗?”   “滚——你给我滚——”   顾知远的怒吼声传出房间,外面伺候的人都纷纷探头,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二小姐不是在给伯爷治病吗?怎么伯爷会生这么大的气呢。   顾青竹走到门边,对顾知远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逆光中,她的脸色有些晦暗,声音却是清亮震慑:   “女儿祝父亲身体康健,早日恢复。明天开始,我便不来了。父亲看不惯我也没事儿,过几天我就出嫁了,再没有与你说这些让你不快的话。父亲保重。”   顾知远看着门边的顾青竹,内心五味陈杂,既愤怒又羞愧。看着她果断离去的背影,顾知远一把将床边的矮柜亦扫至地上,外面仆婢吓得进来看他,也被他怒极喝走。   ******   离顾青竹和祁暄成婚的日子只剩下十多天了,顾家嫁女当天,顾知远休妻的事情也被传到了武安侯府与宫中,祁正阳听到这些传闻,越发觉得顾家上不得台面,派出探子将事情原委查问一番后,探子的话让祁正阳更加震惊。   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顾家和贺家的婚事,居然还隐藏着这么深的水在里面。将祁暄喊至面前问询:   “顾家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这样人家的女儿你也敢娶?”   祁暄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喝茶:“有何不敢?我娶的是青竹,又不是其他顾家人。”   “这么说,这些事情你是知道的咯?顾青竹与贺平舟从前有婚约,她用这婚约做诱饵,将她的继母除掉了,这份诡异的心机你不觉得可怕吗?”   祁正阳总觉得儿子是中邪了,一定是中了那顾青竹的邪,要不然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喜欢上这种心机深沉的姑娘呢。   祁暄没有隐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确像是中邪:   “可怕?父亲不觉得青竹很厉害吗?小小年纪,便没有人能欺负她了。很好啊。”   祁正阳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气:“暄儿,这件事难道就没有其他回旋的余地吗?这样的姑娘不能娶!娶亲婚配是一辈子的大事。”   “我知道是大事。正经的很,父亲也别把我当做不懂事的。”祁暄又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天道好轮回’,上一世,她和青竹的婚事是祖母定下的,父亲虽然也不同意,却没有忤逆祖母,青竹进门之后,确实表现的很好,让父亲渐渐对她改观,反倒是祁暄自己,对青竹诸多不满,诸多挑剔,那时候,父亲总是劝他,说青竹是个好姑娘,让他不要辜负。可是现在,轮到父亲劝说他离开青竹。   不过对此,祁暄一点都不担心,因为青竹是个很好的姑娘,现在父亲因为顾家和祁暄本身的行为,对青竹有些误会,只要等成亲之后,父亲与青竹相处下来,一定会对青竹有所改观,那时他便会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娶青竹的理由。   “你懂事?”祁正阳冷哼:“你懂什么事?这是懂事的人该办的事儿吗?你是武安侯府的世子,娶妻何其重要,一个好妻子,会是贤内助,能与你共担风雨,可你非要一个空有其表的花瓶,还出身在那样混乱的人家,那样的人家能长出什么好姑娘?”   祁暄坐直了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正色与祁正阳讨论:   “青竹是不是好姑娘,等我娶她回来之后,父亲自会知晓,在没有弄清之前,希望父亲不要过多揣测她的为人,她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的。你们可以说顾家乱,可顾家的乱并不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小小年纪变没了母亲,父亲将妾侍扶正欺压她,若她逆来顺受的话,早被她继母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凡事都要从两面去看,她不过是不幸运,生在顾家罢了,这并不是她的错。”   祁正阳看着祁暄,心中感慨,儿子素来眼高于顶,认定的东西和人,很难轻易改变,他既然认定那顾家姑娘,为她做了那么多,看来那姑娘确实有些过人之处,皇上不想再给祁家过多的荣耀,儿子成亲若娶一个高门大户之女,说不定会让皇上忌惮,这样娶个身份不高的女子为妻,在这个时段来看,倒也是合情合理的。   就是心里免不了担心,毕竟那顾家姑娘的名声委实不是太好。跟太多人有所牵绊,给人感觉就不那么单纯。   “行了,我不与你说了。府里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还有十多天,不管她是好是坏,但你成亲之后,就必须拿出个样子来,我给了你最大的自由娶你想娶的人,那你也得给我拿出最大的诚意,好好办差,下个月我要去漠北,府里的事儿你必须承担下来,你母亲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在我不在府里这段时间,若有任何差错,我唯你是问。”   祁暄看着他,漠北战事他最熟悉,毕竟是战斗了五年的地方,对祁正阳问:“是梁国犯境吗?战事规模可大?”   祁正阳摇头:“一些流寇,不过兵部的张将军觉得他们来者不善,梁国一直有开战之意,这回虽是小股流寇,但若不能一举镇压,今后边境将再难太平,所以皇上才有意让我出征。”   “梁国确实心腹大患,老梁王还好,中规中矩,仍然坚守与萧国的十年停战之约,只要他还在世,边关就不会有大事,但他的三个儿子,全都是好勇斗狠之人,尤其是大皇子桑结。手段残忍,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桑结的大舅哥则是梁国大将罗震,罗震为人阴险,最善以流民掩盖身份,让人防不胜防。”不过桑结和罗震最终并未成什么气候,被人暗杀收场,梁国最难对付的是三皇子桑科,但依照现在的年份来说,桑科还不足为惧。   祁暄的话让祁正阳有些刮目相看:“梁国的事儿,你知道的倒挺多,连他们大皇子和他大舅哥叫什么都知道?还对他们很熟悉。”   “我经常去兵部找刑将军下棋的,所以我才说爹你别把我当不懂事的孩子,以为我成天只知道风花雪月,儿女私情吗?”祁暄这话说的有些汗颜,若非他与梁国交手五年,又岂会对梁国内政这般熟悉呢。由此可见,他上一世在未曾去漠北之前,过得有多没用,别人不整他整谁?   “瞧把你嘚瑟的。”祁正阳白了他一眼,但心中确实安定了不少,先前儿子那番话,至少证明了他心里还是有正事的,武安侯府如今万众瞩目,不论做什么都有太多眼睛盯着,看着,祁暄他身为世子,他的行为便决定了武安侯府今后的走向。 第113章   顾青竹的嫁衣是直接从宫中送过来的, 还有一应婚嫁用品, 也全都由宫中备下, 送到顾家来。   一大早, 顾青竹就被陈氏堵在房间里, 陈氏亲自看着她试穿各式衣裳, 世子夫人的品服都是固定的款式,顾青竹上一世穿过, 并不足为奇, 可她房里那些丫鬟婆子们可都没见过, 大惊小怪的啧啧称奇。   顾青竹穿着成婚当天要穿的那身大红喜服, 镜子里的她仿佛回到了上一世, 那欢天喜地在镜子前面高兴的转圈,怎么也看不够的样子, 兴致勃勃的为自己搭配首饰,搭配物件儿……想起来, 上一世跟祁暄成亲之前的那段日子,应该就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光了。   只是重来一回,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幽幽叹了口气, 陈氏看在眼中, 问道:“旁的姑娘嫁人眉开眼笑, 我这都来半天了,也没见你笑一回,真不知道祁世子看上你哪儿了,我虽是你祖母, 可也纳闷的很。”转过头对吴嬷嬷调侃道:“莫不是现在少年郎,都喜欢这种?”   吴嬷嬷抿唇偷笑,顾青竹回身拧眉看着陈氏,陈氏这才摆手:“好了好了,不说了。衣裳合身吗?有没有要改的?”   顾青竹摇头:“挺合身,没什么要改的。”   宫里亲自拍了尚衣局的宫婢来量过尺寸,做出来当真是分毫不差的。   将衣裳换下,让红渠和其他几个丫鬟一起去挂起来,顾青竹试了好些衣裳,有些累了,坐到陈氏身旁去喝茶,陈氏看着她,说道:   “秦氏被赶出了府,我命人将她送到白云观去了,如今已经剃度出家。”陈氏对顾青竹交代一下秦氏的去处,顾青竹目光动了动,敛下眉,点头道:“如此也好。在空门中修行,看能否让她心平静气下来,想想自己做的事情。”   陈氏一叹:“唉,她做了错事,已然受到了惩罚,现在我就是有些担心玉瑶,她在贺家的日子必不好过,归宁都没有回来,这孩子从小跟着秦氏长大,被养歪至此,却也不能全然怪她,如今她身怀六甲,正是难过之时,贺家把她身边的陪房全都打发回来了,她身边现在也不知有没有人伺候。”   顾青竹放下茶杯,对陈氏问:“祖母是否想让我去贺家看一看她?”   陈氏虽然不喜欢秦氏生的两个孩子,可如今秦氏被赶出府去了,顾玉瑶虽嫁去了贺家,可是被秦氏那么一闹,她在贺家决计难遇善待,怎么说都是孙女,陈氏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但她不好明着让顾青竹去看望顾玉瑶,毕竟秦氏对青竹做的事情实在太恶劣,现在听青竹主动提起,陈氏颇觉欣慰:   “你觉得……如何?我这把老骨头其实应该亲自登门的,可是如今贺家把我们顾家当成仇敌,我若上门,就怕他们误会我是去管闲事的,未免两家闹得更僵,我不适合亲自出面。”   陈氏的意思,顾青竹懂,她的身份是顾家老夫人,若此时上门去看望顾玉瑶,难免会给贺家一种她心疼孙女,上门找茬儿的感觉,贺家既然把顾玉瑶的所有陪房都退了回来,就说明,贺家并不希望顾家再插手贺家的事儿,他们能接受顾玉瑶已经是给顾家最大的面子。   府里如今没有主事的女眷,顾青竹是长女,若由她上门,以探望姐妹的名义,想来贺家反弹不会那么大。   “若祖母实在担心玉瑶,那我下午便携礼上门去探望探望吧。”   顾青竹理解陈氏,愿为她走这一趟。   陈氏拍了拍顾青竹的手背:“就看看她怎么样,悄悄给她塞点银钱,身边没有知心人伺候,多点钱在身上傍身总是好的,待会儿我让吴嬷嬷拿给你,先拿两千两银票去,够她支应一段时间了。”   *******   中午吃过了饭,稍事歇息,吴嬷嬷就把银票拿来给顾青竹,顾青竹收拾好东西,给顾玉瑶带了好些补品,满满当当塞了一马车,带着红渠,往贺家去。   规规矩矩递拜帖,安安分分守在门外,直到有专门的仆婢出来迎她,顾青竹才进了贺家的门。   顾玉瑶和贺平舟住在崇敬侯府的西面,离大门不算太远,院子叫澄湖,据说贺平舟命中缺水,所以他的名字和住的院子都和水有些关联。   贺家的仆婢将顾青竹带入澄湖院中,让她在院中等候,她进去通传,顾青竹依照规矩站在那里,红渠被侯府这三步一岗的麻烦劲儿给弄得有些烦躁,悄悄靠近顾青竹,小声嘀咕:   “小姐,贺家这是故意的吧。又不是见侯爷侯夫人,哪来那么多规矩。”   顾青竹斜了她一眼:“闭嘴。”   红渠嘟着嘴,低下头。   仆婢进门好一会儿,门房的帘子才给掀开,走出来的是个瘦高婆子,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神情严厉,带顾青竹她们进来的小丫鬟在这婆子耳旁说了几句话,那婆子便点头过来,将顾青竹上下打量一遍后,缓声问道:   “这位便是二少夫人的娘家姐姐?”   顾青竹看她做派,倒像是宫中专门管教养的嬷嬷,对她恭敬一礼:“正是,我是忠平伯府二姑娘,名唤青竹,今日奉了祖母之命,携礼上门看望贵府二少夫人,还望嬷嬷通融一番,我见一见她便走,绝不耽搁嬷嬷太多时间。”   顾青竹以前为了讨好祁暄,各种礼仪都学过,论仪态,那是再挑剔的眼光都挑不出错漏的,果然,那教习嬷嬷对顾青竹这种表现有些意外,倒是个聪明的,比房里那个不知要聪明多少倍,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并不将她当做贺家普通的婆子看待。   就凭这份眼光,已然相当难得。   “二少夫人的礼仪举止若能有二小姐一半,侯夫人就无需请我来教了。”若非见了这位,嬷嬷还真以为她顾家就没有上得了台面的人呢,看来还是二少夫人一个人问题。   顾青竹敛目一礼,心中惊奇,这贺家竟然真的从宫里请了教习嬷嬷来教顾玉瑶礼仪,美其名曰授礼,实际上便是管束,不然的话,顾玉瑶既非世子夫人,亦非要出入重要场合,请教习嬷嬷来成日教授礼仪,却是为何?   “二小姐请吧,时间别太长,二少夫人还有好些功课没有做呢。”   瘦高嬷嬷叮嘱过后,便唤来丫鬟带顾青竹进去房间。   顾玉瑶在内房,内房到外房隔了三道门,每道门外都挂了帘子,将屋内的光线掩盖不少,内房开着半扇纱窗,只见顾玉瑶汗流浃背站在屏风前,两手严丝合缝贴着腿,背脊也不敢弯曲。看她这样,先前那教习嬷嬷在她眼里应该还挺可怕的。   顾玉瑶看见顾青竹,整个人就垮了,差点跌坐在地,红渠跑着上前将她扶起,顾玉瑶被扶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目光还不时往帘子处看去。   “她没跟进来。”顾青竹道。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隔了老远看顾玉瑶,并不是她不愿与顾玉瑶靠近,而是顾玉瑶在听见瘦高嬷嬷没跟进来之后,愤怒的目光就瞪向了顾青竹,这个时候顾青竹若上前跟她套近乎,非但不会有好结果,甚至可能会让顾玉瑶把心中的一切不满都发泄在她身上,顾青竹可没那么无聊,大老远跑来看人,再给人骂一顿,凭白触了眉头。   干脆保持距离,保持冷静,让顾玉瑶多少顾忌着些。   红渠本来是想等自家小姐开口的,可是自家小姐坐下以后,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端着丫鬟送上来的茶,兀自喝了起来,并不打算跟顾玉瑶讲话的样子。红渠只好自己把身后背的包袱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一边打开,一边对顾玉瑶道:   “二少夫人,这是老夫人让我家小姐给您捎过来的,是一些银票,虽然侯府不缺吃穿,但二少夫人总有要花销的时候。还有一些补品,已经直接送到侯府的厨房去了。二少夫人可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顾玉瑶目光落在那个包袱上,伸手拿起里面的银票点了点,对红渠扬了扬手:   “就这些?老夫人给我的?”   红渠点头:“是,都是老夫人给的,老夫人本来想自己来,只是现在不太方便,她……”   “你们没偷藏?”不等红渠为陈氏解释为何不来,顾玉瑶就问了这么个问题。让红渠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愣了一会儿才猛地点头:“啊,是。老夫人总共给了二少夫人两千两银票,都在里面了,二少夫人若是不相信,回头问过老夫人便知。”   红渠心里嘀咕,怪不得自家小姐来了就坐那儿喝茶,她怎么就忘了二小姐的脾性呢。就算心里怀疑,也不想想,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除了她们,谁还能来看她,一声谢没有就算了,居然还怀疑她们偷藏老夫人的钱。   顾玉瑶将银票收入包袱,在包袱里翻找了一遍,其他都是些绢花帕子之类的东西,合上包袱,顾玉瑶看向了喝完茶,起身在多宝阁上观看的顾青竹,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对顾青竹喊道:   “老夫人让你来干什么的,你没话跟我说吗?”   顾青竹慢悠悠的踱步过来,将顾玉瑶上下打量,冷然开口:“祖母的话红渠都跟你说了。至于我们俩之间,你就觉得有什么好说的,不妨说来听听啊。” 第114章   顾玉瑶瞪着顾青竹好长时间, 气鼓鼓的就是不说话, 顾青竹等了她一会儿, 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没话说就算了, 东西送到, 话也带到, 我和红渠就走了,看你也挺忙的。”   说完这些, 顾青竹便要转身, 顾玉瑶连忙喊住她:“等等。”   顾青竹停住脚步, 却不回头, 顾玉瑶犹豫片刻才道:“既然来了, 多坐会儿好了。我还没问问你,我娘到底怎么回事呢, 她现在在哪儿?”   顾玉瑶已经听人说过秦氏做的事情,秦氏在她大婚那天, 到贺家来跟贺家要万氏的一半嫁妆,彻底把贺家给惹怒了,贺荣章喊了她爹过来, 让她爹把她娘给领回府去处置。顾玉瑶也恨她娘不顾及她, 让她被贺家厌弃了, 若非如此,就算贺平舟晚上喝醉了,跑到主院去告状,贺家也不至于这么对她, 不仅把她从顾家带来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打发回去了,还从宫里找了个教习嬷嬷来教她礼仪,说是教礼仪,其实就是折腾她。   可怜她现在三个多月身孕,本身身子就挺乏力,每天还得忍受教习嬷嬷的教导,苦不堪言。她跟贺平舟哭诉,贺平舟也极其不耐烦,只说因为她娘彻底惹毛了崇敬侯,使得现在旁人说什么都不管用,侯爷让侯夫人找人管教她,顾玉瑶有苦说不出,只能受着。   “你娘现在白云观,听说出家了。其他不知道。”顾青竹把自己知道的关于秦氏的一切告诉顾玉瑶,以为顾玉瑶是担心秦氏,可是她回身,却没在顾玉瑶脸上发现什么太难过的表情,便知她现在只怕心里还恨着秦氏。   “还有其他事儿吗?”顾青竹又问。   顾玉瑶敛下目光思虑片刻,眼睛往红渠身上瞥了两回,把红渠瞥的莫名其妙的,顾玉瑶指着红渠道:“我身边的人都被送回顾家了,贺家的人伺候的我不舒服,红渠我看挺机灵,你去替我跟侯爷说,让红渠留下来伺候我吧。我那些送回顾家的人,你随便挑几个去伺候好了。”   此话一出,顾青竹还没反应,红渠就先惊讶的跪下了:“二少夫人别跟奴婢开玩笑了,奴婢从小就是伺候二小姐的,怎,怎么能留下伺候二少夫人呢。”   顾玉瑶有些不耐烦:“反正是伺候人,伺候谁不是伺候?轮得着你挑三拣四的?”   红渠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往顾青竹看去,顾青竹冷哼一声,都没高兴搭理顾玉瑶,对红渠喊道:“咱们来了不少时候,得回去了。”   这么一说,红渠心就定了,麻溜从地上爬起来,往顾青竹跑去,顾玉瑶想抓她都没抓到,急的在后面跳脚:“顾青竹,你回来!”   红渠已经掀开了门帘子,顾青竹停在门边,耐着性子往顾玉瑶看去,见她满脸骄纵之气就厌烦,事先开口提醒她:“说话前动动脑子,自己什么处境还不知道吗?放聪明点儿,要点能拿到手的实际东西才是正经。”   顾青竹虽然态度不好,但是说话的内容却是为了顾玉瑶好的,一个人遭遇了不顺没关系,不说一点脾气没有,但至少要看清形势,抓住有可能帮到自己的机会,一味的提那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要求,没有半点意义,反而会让机会丢失。   顾玉瑶忍着怒意,接连喘息好几下后,才对顾青竹伸手:   “那就多给点银子。”   顾青竹回身看着顾玉瑶,缓缓走近,将自己腰间的荷包扯下来,抛给顾玉瑶,低声说了句:   “省着点。”   顾玉瑶将荷包打开,将里面的几张五百面额的银票拿了出来,数了数,共有六张,顾青竹给了她三千两银票。顾玉瑶嘟着嘴,将银票折好了,塞入陈氏让带来的包袱里,将包袱藏到了屏风后面的衣柜之中。   *******   顾青竹和红渠离开贺家,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红渠心有余悸:   “小姐,刚才吓死我了。我多怕您会把我留在贺家呀。”   顾青竹挑开车帘子往外看去,随口答道:“怎么可能,你对我来说比她重要多了。”   红渠听了自家小姐的话,立刻笑开了花,抓着顾青竹的胳膊表忠心:“小姐,您真好。奴婢一生一世都跟着您,您嫁人奴婢也跟着。”   红渠突如其来的殷勤,让顾青竹回头看了她一眼,放下车帘子,把自己的胳膊从红渠手里抽了出来:“谁说我嫁人要带你一起了?你就留在顾家呗。跟着老夫人,老夫人看在我的面儿上,指定得给你安排个清闲的差事。”   顾青竹盯着红渠,故意这么说,红渠的嘴巴越嘟越高,顾青竹看在眼中,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就知道你不老实!哪儿是要跟着我嫁人啊,分明就是想去找某人吧。”   上回周六爷离开仁恩堂,红渠和他两人在外面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这小妮子定然知道周六爷现在在替祁暄办事,所以才这么忠心要跟在她身边的。   红渠被顾青竹揭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小姐,看破不说破,也是一种涵养。再说了,奴婢从小就伺候您,说是奴婢,可是对奴婢来说,您就是我的家人,您去哪儿,奴婢去哪儿,跟其他人没关系。”   看她急于表衷心的样子,顾青竹不禁失笑,红渠以为她不信,高举右手,准备发誓,还没开口,行驶中的马车就猛然停住了,车夫老刘在外面大喊一声:“你们什么人,拦着路做什么?”   红渠把车帘子掀开,问老刘:“怎么了?”这条巷子平日里清静没什么人,却是回顾家的必经之路。   “不知道,一伙人拦着马车,你进去护着小姐,他们看着不对啊。”   老刘说完,就跳下了马车,用马鞭指着那五六个突然往马车靠过来的人:“干什么的?赶紧让开。”   说着话,老刘就给人打了一拳,五六个人往马车围过来,红渠大叫一声:“啊,小姐,怎么办,这些人……这些人……”   看着像是一群地痞流氓,小姐要是落他们手里,可怎么得了。   红渠着急的不得了,鼓起勇气对顾青竹说:“小姐,我去引开她们,待会儿您往反方向跑。”   说完,红渠就冲了出去,顾青竹也跟着走出马车,五六个人已然围在马车周围,红渠根本走不下去,抓起挂在门边的另一条马鞭对他们挥舞:“你们滚开!我们是官家的,你们惹了我们,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为首那人流里流气,将红渠上下打量了一遍:“知道你们是官家的,有人叫我们来抓你们,没想到连个丫头都这么标志,兄弟们今儿……啊!”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东西,从高处砸下,一只眼睛都给砸出了血,抱着脑袋退到后面哀嚎去了。其他人往上看去,一个伟岸身影从墙头跳了下来,不动声色,三拳两脚就把这些人给制服了。   红渠一双眼睛里,差一点就冒出星星来,跳下了马车,往那人走去:“六爷,是你啊。”   周六爷一身黑灰短打,头发尽数束于脑后,精神的很,脸上留着短短的胡须,胡须花白,更添其沉稳的气势。对于红渠花痴一般的喊声,周六爷只觉得头疼,他都已经跟这丫头说不知道多少遍,她就是听不进去似的。   他这个年纪,惹上了这种年纪的小姑娘,其实还是挺要命的,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处处哄着。   周六爷将那几个地痞流氓的手全都扣在一起,手上一用力,六个人就全都哀嚎不已,他沉声问道:“谁让你们来的?”   “哎哟,哎哟,壮士饶命,饶命啊。”六人哀嚎。   “说!”周六爷手中再加了把力气。   “我说,我说,是一个叫王福的人,让我们在这里拦着这辆马车,让把马车里的小姐给抓去城外,我们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们就是收了钱,替人办事儿,壮士饶了我们一条命吧,手都要废了!”   周六爷一个旋身,六个人的肩膀就全都被脱了下来,蜷在地上打滚,疼的脸色发白,老刘从车后面拿了两捆绳子,跟红渠两人,把这六个人全都给绑了起来。   顾青竹看着这些人,周六爷走来问道:“先生没事吧?”   “我没事。”顾青竹看着周六爷,问道:“幸好遇见六爷,不然我可难对付他们了。”   顾青竹又一手点穴的本事,对付这种普通地痞流氓,多少有点胜算,只是他们人多,对付起来有些麻烦。   周六爷爽朗一笑:“哪是遇见,只要你出门,我都跟着呢。”说完之后,忽然想起什么,周六爷又队顾青竹追加一句:“世子吩咐的。对了,先前我已经发出信号,世子在城中巡城,约莫一会儿就到。”   正说着,巷口就跑来一队巡城官兵,为首那个不是祁暄又会是谁,顾青竹看见他就头疼,并不想多交流,跟周六爷交代一句:   “这些人劳烦六爷问清楚由来,幕后定有其他人指使,我先上车回府去了。”   顾青竹说完,就爬上了马车,只希望祁暄众目睽睽之下能够老实点,别和她过从太密,可顾青竹前脚上车,后脚一个人就追了上来,他铁甲银盔,顾青竹一回身,就给紧紧搂在了怀里。 第115章   身子贴着他冷硬的盔甲,硌的有些不舒服:“你干什么呀。放开。”   从祁暄怀里挣开, 顾青竹就对上祁暄受伤的目光, 有些不明所以, 又问:“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祁暄不说话,顾青竹更加不自在,回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难不成伤到他自尊了?可想了想,好像也没说什么呀。   顾青竹揉着胳膊,犹豫片刻后, 才将胳膊送到祁暄面前:“咯着胳膊了。”   祁暄紧张的将她胳膊抬起, 二话不说就要去掀顾青竹的衣袖子,吓了顾青竹一跳, 赶忙缩手:“干什么?”   说完就将手臂藏到身后去, 不让祁暄再看。   祁暄无奈一叹:“我又不是没看过,给我瞧瞧,红了没有。”   说着要去抓顾青竹, 被顾青竹快一步躲到一旁, 划清界限道:“没有没有, 你坐过去点儿。”   老刘已经将马车赶起来,红渠很明显是给他们制造机会, 与老刘一起坐在车厢外面,车辆里就只有顾青竹和祁暄两人,气氛好尴尬。   见祁暄仍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顾青竹只好解说:“你别盯着我了, 我没事儿。周六爷赶到很及时。你不是要去巡城吗?”言下之意,你要去巡城,干嘛跟我坐车。   虽然两人已经成过一次亲,并且马上要成第二次,可是顾青竹并不想与他有太多接触,上一世做梦都渴求的感情,这一世忽然不想要了。   “我要亲自送你回去才放心。”祁暄的确有些挫败,看见周六爷的信号,他知道青竹有危险,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倒也没指望她感动,但至少不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顾青竹转过头不说话,祁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她捏成拳头放在膝盖上的手,伸手过去覆上,顾青竹想抽出,被他紧紧捏着,顾青竹怒目瞪他,甚至做好了只要他再近一步,就用针扎他的准备,但幸好,祁暄只是抓了她的手,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两人在马车里没有说话,马车颠颠簸簸,没多会儿就到了顾家门口。   马车停了之后,祁暄仍坐在外侧不起身,顾青竹想走必须从他面前经过,他不让开,根本走不了。   “小姐,世子,已经到了。”红渠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顾青竹回应:“知道了。”   然后看向祁暄,祁暄与她对视,良久后,才缓缓开口:   “这些天没事的话就别出门了,今天的事情我会调查清楚的。迎亲那天,我会早些过来。”   交代完这些之后,祁暄将顾青竹的手放开,躬身走出马车,扶着顾青竹下来,深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祁暄才转身离开。   顾青竹用眼角余光看了他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才抬脚往顾家去。   *******   十多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基本上顾青竹听从陈氏的吩咐,去贺家看望顾玉瑶之后,回来就成天忙个不停。   又是试衣服,试妆容,大到出嫁那天拿什么,怎么拿,这些全都有专人来教导,尽管顾青竹对陈氏说自己并不需要这些,可陈氏怕当日做的不好,依旧坚持叫顾青竹每天都练一遍。   顾秋娘这些天都在府里帮忙,秦氏被休以后,顾家便没了主母,顾知远自从那日顾青竹与他挑明说开之后,就在房中沉寂着,虽然病好了,却依旧不愿出门,管家给他送婚礼当日他要穿的衣服,顾知远都兴致晏晏的不愿试。   陈氏有些担心他,问顾青竹怎么办,顾青竹只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父女俩的关系素来不太好,陈氏也不好要求顾青竹去妥协,哪有让小的去妥协大的道理。所以,顾知远自己作,陈氏也就由着他去作,不远搭理。   顾青学因为当天要背着顾青竹出嫁,所以有些规矩也得提前适应,兴致勃勃练了大半天之后,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欢欢喜喜的坐到顾青竹旁边喝茶。   “姐,我当天就那么背你出去,你放心好了,保证稳健的很。”   顾青学咬了一块点心,对顾青竹拍着胸脯保证。   顾青竹往他看去,顾青学见她这样,不禁问道:“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呢?”   顾青竹和祁暄的这桩婚事,除了顾青竹之外,身边其他人都挺高兴。   “你这些天在外面有没有遇见宋家的人?”顾青竹想起这事儿对顾青学问道。   顾青学一愣,放下点心,小声问:“姐,你不会还在惦记姓宋的吧?”   顾青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和宋新成之间本来就没有说清楚,前一天,宋新成才刚刚和她说两个人要携手试一试的,可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宋新成就改变了主意,也没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顾青竹有心再去宋家找他说,可又怕自己二度上门,再给他添麻烦,所以一直憋着。   直到马上她就要嫁人了,才对此事不得不问。   “那姓宋的有什么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宋新成倒还行,没在外面乱说,有人问他,他也只说是自己的毛病,可宋新成家里的人却在外面胡说八道,说他们上门退婚,都是你的不是。我听人说了好几回了。”   宋新成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可他的家人却不怎么样,这一点顾青竹是知道的,因为如果宋家其他人能够稍微给力一点的话,宋新成后来支撑宋家,也不会那么辛苦了。   “我……”顾青竹犹豫:“我想再见他一见。”   她和宋新成,严格说来,是她去招惹的宋新成,她给了宋新成希望,可是在最后关头,又以这么残忍的方式剥夺掉了,不管怎么说,顾青竹都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顾青学却不理解:   “你见他干嘛呀!后天你就要成亲了,见了也是白见,更何况,你马上身份不同了,盯着你的人变多了,若是给人再看见你去和宋新成见面,传到祁家耳朵里去,你让祁家怎么看你?三姐在贺家过的日子,难不成你也想在祁家过吗?”   顾青竹用深呼吸来平复心情,顾青学继续说服她:   “你别以为我是危言耸听,也别觉得自己魅力有多大,祁世子对你好,那是喜欢你,可就算再喜欢你,也不会愿意你背着他去见别的男人的。你相信我,我也是男人,我知道男人是什么心理的。”   顾青竹看着顾青学失笑:“你算什么男人?黄毛小子一个。”   对于姐姐的贬低,顾青学觉得很有必要和她理论理论:“我黄毛小子怎么了?难道我就不算男人了?跟我这么大的时候,李翔,赵凯他们都有通房丫鬟了,这种事儿有什么稀奇的,男人不管老少,都是一个德行。再说了。姐你是不是傻,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宋新成那小子为什么过来跟你退婚吗?他早上退婚,祁世子中午就来提亲,傻子也明白了。你还特意去找宋新成,惹祁世子不高兴做什么呢。”   顾青竹想想也觉得现在去见宋新成有些不好,若是惹毛了祁暄,祁暄不会对她怎么着,可是对宋新成就不一定了,到时候再连累宋新成,顾青竹心里又该过意不去了。   “听你这口气,今后要是祁暄欺负了我,能指望你这娘家兄弟去帮我吗?这么胆小怕事。”顾青竹故意和顾青学抬杠。   顾青学不服了:“这是什么话。我不让你见宋新成是为你好,觉得根本没必要,你现在见了他又能改变什么呢?我承认他是个老实人,可没准儿他现在已经把你忘了,你再去见他,提醒他你马上要嫁人了,新郎不是他,这不是在他心口撒盐嘛。你跟祁世子成亲以后,如果他欺负你,我肯定义不容辞往前冲的。”   这番话说的有些道理,让顾青竹忍不住笑了起来,学弟对她的心,她知道,是故意这么说的。上一世他们俩的关系并不融洽,在得知祁暄欺负顾青竹之后,顾青学还曾为她找祁暄闹了一两回,虽然没起什么作用,每回都被祁暄给赶走,但他至少出面了,让顾青竹心里多少有点底气,所以,她一点不担心,这一世顾青学对她不好。   其实有的时候想想学弟,顾青竹也觉得嫁给祁暄没什么不好,反正她总要嫁人的,嫁给别人祁暄不让,免得害了别人,她只能和他继续在一起,除了心理有些不痛快之外,其他好处确实很多就是了。   其中一个好处就是关于学弟的。   学弟这回在书院里会考的成绩还算不错,先生说他秋试之时,考个童生不成问题,若是学弟想学文的话,那有祁暄在,定能为他创造出更好的条件。   一开始,她还是想的太天真了,低估了祁暄的决心,若早知如此,顾青竹就不折腾宋新成了,现在好了,折腾完了,她倒甩袖离开,也不知宋新成要多久才能走出伤痛。   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能完全不理会,若是不能见面详谈,那就写封书信让学弟带出去给他好了。她至少要为祁暄的所作所为向宋新成道歉,宋新成不应该遭受这样的打击。   顾青学这回也劝了,没劝住,顾青竹到书案后头,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将这些事情写下来,替祁暄的鲁莽道歉的同时,也告诉他自己并不恨他来退婚的事儿,让他尽量宽心。 第116章   嫁人这种事情,顾青竹是有经验的, 若是嫁的旁人, 兴许还能新鲜一点, 可第一回 嫁祁暄,第二回嫁的还是他,满肚子装的都是‘孽缘’这两个字, 哪里还有什么新鲜。   半夜起来梳妆,早上就只能吃吃点红枣圆子,嘴上上了妆以后, 就什么都不能吃了。等盖上盖头, 一整天都像个木偶似的,被人牵着走, 耳边都是恭喜恭喜的欢喜话, 就是看不见人,看不见景儿。   顾青竹早上特意叮嘱了顾青学,让他多照应着些府里的事儿, 各地方勤跑跑, 因为顾知远被顾青竹打击的到今天都没恢复过来, 昨天她让人去看他,他还躺在房里不肯出门, 送去给他试的衣服,至今挂在原处没动过。   虽然顾青竹并不很期待和祁暄的婚礼,但是顾家如今风雨飘摇,短时间内出了不少事, 顾玉瑶成亲当日,秦氏被休弃出门,不过一个月的功夫,轮到她出嫁,这回上门的亲眷肯定要对秦氏的事情多加问询,未免造成更恶劣的影响,还是要多盯着些比较好的。   顾青竹喊了红渠过来,在她耳边叮嘱:“去跟四少爷说,亲眷们之间注意摩擦,不分高低,全都得招待好了。”   红渠领命下去,顾青竹回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妆容已经差不多了,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并没有差多少,只不过心境却完全不同,上一世她出嫁的那两日,几乎没有合眼,激动的成宿成宿的睡不着,那时候祁暄在她心里的位置可高可高了,就像是天上高不可攀的谪仙,居然被她伸手摘到了怀中,那时她暗自在心里面发誓,今后一定要对祁暄很好很好,不管做什么都把他摆在第一位,要伺候他一辈子,替他生儿育女。   可是今天呢。除了惆怅之外,还是惆怅。   一个坑里掉两回,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善终。都怪她,没有勇气,说是宁死不嫁,可真到了那节骨眼儿上,祁暄还没说以死相逼,只说了一些对她身边人不利的话,她就乖乖的缴械投降,不敢跟他硬碰硬的上,关键还是她狠不下心,要真不想嫁,一刀抹了脖子也就过去了……还是没有必死反抗的决心啊。   红渠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告诉顾青竹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小姐,伯爷出来了。在前院招呼宾客呢。”   顾青竹正在点指甲,听说顾知远出来了,的确很惊讶。眉头一蹙,怀疑顾知远是不是想干些什么。她那天的话,说的确实相当重了,是抱着不想跟顾知远再多来往的方向去说的,一点都没有顾及他的颜面,顾知远一直躲在房里备受打击,这个反应是顾青竹预想到的,可他突然出来了,还出面招呼宾客,就让顾青竹有些难以理解了。   外头的鞭炮声传了进来,这是祁家来迎亲的意思,喜娘们在旁边道了一声大喜,便将早就准备好的托盘拿了过来,托盘里是一块大红绸,边角都结着同心结,顾秋娘和吴嬷嬷来到顾青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顾青竹,顾秋娘说道:   “青竹啊,新郎来迎亲了,咱们得盖上盖头了。”   顾青竹点点头,吴嬷嬷问梳妆的喜娘:“都弄好了吗?”   “全都好了,嬷嬷放心。”得到喜娘肯定回答以后,吴嬷嬷才抬眼将镜中的顾青竹仔细打量了好几眼,确定妆容上没什么问题之后,才含着泪光,让丫鬟们扶着顾青竹坐到喜床上,由顾秋娘亲自给她盖上盖头,配合喜娘在耳边说了几句吉祥的话儿。   火红的盖头盖下之后,将顾青竹所有的视线都给遮住了,她的送嫁姐妹是宋锦如和顾家旁支的一位姐姐,叫顾如意,在顾青竹出门前,两人就陪她坐在喜房内。   祁家的迎亲队伍十分浩大,唢呐吹的震天响,配合那一路走来的鞭炮声,吸引了周边百姓的注目。   祁暄喜袍着身,面如冠玉,色若春山,高座马背之上,亦能看出其极高的身量,真如那谪仙一般,神采内敛,引得街上大姑娘小媳妇争相追看,暗自羡慕那新娘子好福气,新郎官这般俊雅无双,丰姿如仪。   到了顾家门前,祁暄翻身下马,更是俊逸不凡,站在那儿如松如柏,秀颀萧肃,容貌生的极好,又是这喜气洋洋的扮相,顾家那些专门出来看新郎官儿的宾客们全都赞不绝口,那些从前没见过祁暄的女子,皆为之惊艳倾倒,怪到世人都说,武安侯府世子冠绝京城,这般出色的姿容,放眼整个京城,确实没有哪个能比的上。   可这么出色的男子,居然看上了顾家那丧母之女,还素有悍名在外的顾家二小姐顾青竹,这怎么说呢,真是个人造化,不服不行。   顾知远穿的也很喜庆,病了一个多月,今儿是他第一天出来,脸上还带着病容,不过精神还不错的样子,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将祁暄迎进门。   祁暄进门之后,顾青竹便被人扶着走出了喜房,顾青竹看不到前路,也不知道周围有哪些人在,只知道听从旁边喜婆子的吩咐走,终于来到喜堂之上,她看见一双暗纹皂靴,便知到了地方,祁暄的一只手故意伸到顾青竹的盖头下方晃了两晃,顾青竹看着碍眼,便伸手打他,正好被祁暄一把抓住,手上稍微用力,便将顾青竹拉到他的身旁。   一直跟着顾青竹的宋锦如和顾如意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看到祁暄,见他走过来,两人全都摈住呼吸,不敢动了,直到顾青竹被祁暄牵走,她们才有所觉。   宋锦如稍事收敛心神,暗自咋舌,她从前倒是远远见过武安侯世子,知道他生的不错,可这般近距离看,还从来没有过,真没想到,祁暄比她想象中还要俊美,长眉俊目,眼若星辰,嘴角勾着一抹动人心魄的笑,就连曾经她心中的第一公子贺绍景在祁暄面前都要往后推好几个档次。   这样好的容貌,这样好的出身,他怎么就想不开,娶了顾青竹呢。   宋锦如看着祁暄,在心里犯嘀咕,越发羡慕顾青竹的运气了。   祁暄牵着顾青竹的手,按照喜堂内喊出的吩咐,对顾知远跪下磕了三个头,顾知远亲自上前将他们扶了起来,拍了拍祁暄的肩膀,说道:   “我是个糊涂人,虚长到这么大年纪,实际上却什么都不懂,什么也没干成,让妻儿跟着我没过几天好日子,今后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对她,敬她爱她。”   顾青竹顶着盖头,听见顾知远这么对祁暄说话,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她莫不是听错了,顾知远怎么会承认他什么都不多难过,什么都没干成呢?他那么自以为是的一个人,又怎会说出这种话呢。   “岳父放心,我此生绝不负她,定会敬她爱她如初,绝不让她跟着我受半点委屈。”   这是祁暄的话,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这顾青竹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居然给她找到祁暄这么一个从里到外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相公。   顾知远点头,转而看向顶着盖头的顾青竹,踱步来到她面前,将顾青竹的一只手抓起,握在手心,顾青竹在盖头下能看见两人交握的手,心中纳闷极了,几天的顾知远十分反常。   “青竹。请你原谅为父。为父从前糊涂,看不清自己身上的错误,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将你娘在世时的事情翻来覆去的想,你娘是个好女人,你也是个好孩子,为父从前错怪你们了,请你原谅为父。我很后悔,没有早点醒悟过来,你今儿就要成亲了,马上就变成别人家的媳妇,爹祝你们白头偕老。今日便不多言了,去给祖母磕个头就出门吧,千万别误了吉时。”   顾知远今天何止是反常,简直可以用错乱来形容了,顾青竹顶着盖头,看不见顾知远说这些话时的表情,所以不知道他是真的醒悟,还是在做戏。   祁暄拉着她往旁边走,走到陈氏坐的地方,脚下放好蒲团,两人恭恭敬敬给陈氏磕头,陈氏像是在哭,急急抬手让两人起来,没有说太多的话,怕情绪控制不住,顾青竹听着陈氏略带鼻音的声音,眼泪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要说这个家里她最舍不下的,除了学弟,就是祖母陈氏了。   母亲去世以后,就是陈氏管她最多,陈氏是个开明的祖母,她虽没什么大才干,但是她愿意让孩子们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不会过多的限制,就好比顾青竹和她说自己想开设医馆,若是旁人家的祖母,是万不可能答应的,毕竟是女孩子家,总在外抛头露面,影响不好,可陈氏却从未禁止她,甚至尽她最大的努力,给予支持。   有这样的祖母在,对顾家和顾青竹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福气。   祁暄也像是对顾知远那般,对陈氏说了一些保证对顾青竹好的话,陈氏才略微宽心。   对家中长辈磕头行礼之后,便要上花轿,顾青学站在台阶下,对顾青竹道:“姐,你放心趴,我有力气。”   两个喜婆子将顾青竹扶着趴到了顾青学背上,顾青竹趴上弟弟的背脊才发现,原来学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生出这般宽阔的肩膀,就算背着她行走,亦不觉太多负担。   想起上辈子的好些事情,顾青竹的眼泪不自觉便滴落下来。   虽然与上一世的过程差不多,可是这一世,她说什么都不会让自己和顾家落得上一世的悲惨下场。命运越是坎坷,她就越要将日子过好,不枉回来这一遭。 第117章   被弟弟送上了花轿,顾青竹悄悄掀开帘子和盖头, 从缝隙往外看了一眼, 祁暄背对着她, 恭敬的对送出门的顾知远和顾青学拱手作揖,然后翻身上马。   鞭炮声和唢呐声同时响起,八抬大轿缓缓起身, 整条街道两边都站满了人,对祁家这样高调的娶亲点评讨论。   顾青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马上她就要回到那个生活了十多年, 比顾家还令她熟悉的武安侯府了。明天就能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武安侯祁正阳,侯夫人云氏, 祁暄的弟弟祁晨, 妹妹祁云芝,还有一些庶弟庶妹,祁正阳袭爵之后, 并未要祁家分家, 所以祁家二房, 三房至今仍住在侯府之中,只不过住的是西边, 与东边有一墙之隔。   这些人全都是顾青竹打过交道的,毕竟她在祁家,主要的事情就是和他们打交道,她这样的身份嫁进祁家, 多的人不服,多的是人眼红,所以开始的两年,顾青竹只应付这些人就够她忙前忙后的了。   而这一世,她可不想再过那种焦头烂额,忙前忙后的日子,上一世她急于讨好祁暄,因此不敢得罪祁家的人,以至于束手束脚,这一世她只想过一点舒心日子,一些毫无相干的人,她可不会再勉强自己去应付了,爱怎样怎样,祁暄若是受不了,大可将她休了,她还能落个自由。   总之,怎么爽快怎么来,重活一世,绝不再委屈自己就对了。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来到了武安侯府,轿子落地之后,祁暄翻身下马就来到轿子前,顾青竹在轿子里听见喜婆子喊道:“世子不可,还没踢轿门呢。要振夫纲。”   祁暄没听,只立刻掀开了轿门,兀自说道:“我不需要夫纲,青竹,下来了,我背你。”   说完,祁暄便转过身,弯在顾青竹身前,顾青竹拍了拍他:“你别闹了,按规矩来。”   祁暄不在意,拉着顾青竹的手就把她拉到了自己背上,喜婆子在后面焦急的跟随,喊道:“世子,放下,该婆子们背的。不能直接进去,得跨火盆啊。快快快,火盆点上。新娘子下来跨火盆。”   点火盆的人以为新郎官儿踢轿门等步骤要花一点时间,没想到自家世子把新娘子背了就走,全然不顾那些民间所谓震夫纲的步骤,守在门边的下人略微发愣,连火盆都忘了点,所以喜婆子才在哪儿喊。   顾青竹在祁暄背后,有些着急:“祁暄,你放我下来。哪有人进门不跨火盆的。”   听到顾青竹这么说了之后,祁暄才停下脚步,在门口站定,将顾青竹从背上放下来,喜婆子在旁边念念叨叨,说的都是新娘子不带晦气进门之类的言语,还没说完,祁暄就把顾青竹给横抱而起,不耐烦的打断了喜婆子,道:“行了,别说了,夫妻本是一体,怎么会只有要求妻子做这做那的规定,火盆我们俩一起跨。”   祁暄话中所谓的一起跨,其实就是他抱着顾青竹跨,把周围的宾客们全都看傻眼了,这是什么成亲的习俗,怎么和其他人家不太一样呢。   顾青竹在祁暄手上不敢动,只得环着祁暄的脖子,似乎感觉到身下一阵热气扑腾而上,祁暄真抱着她在火盆上跨过,然后便横抱她健步如飞,直接往喜堂奔去。   宋锦如和顾如意这两个送嫁的姑娘全都被武安侯世子迎亲的架势给吓到了,哪有人这样的,轿门不踢,夫纲不振,就连新娘子都是他自己弯腰背进门的,这样的做法若在其他人家,还不得给婆家骂死,这祁世子是一点不在乎自家,反而将顾青竹处处捧在手心里。   两人心中颇为酸楚,尤其是宋锦如,心里第几百次发问,她顾青竹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居然给她撞上了这么大的鸿运。祁暄长得好,出身也这么好,居然对妻子还百般爱护,寻常男人只要有一处好,便已足够让女子心甘情愿嫁了。   眼看着祁暄把顾青竹抱着去了喜堂,喜婆子们反而催促她们俩:“两位小姐,快着些吧,走慢了,没准儿世子连堂都拜好了。你们得陪着新娘子去喜房里呢。”   确实,依照祁暄的速度,完全有可能把顾青竹放下就夫妻对拜,然后送入洞房。   见过急的,没见过他这么急的。   可两人到了喜堂之上才发现,祁暄一改在门口那迫不及待的样子,与顾青竹并排站立在喜堂中央,武安侯祁正阳与妻子云氏高座高堂之上,祁暄将一杯茶递到顾青竹手中,然后自己旋身拿另一杯,两人先跪在地上给武安侯夫妇敬茶。   顾青竹现在头上顶着盖头,看不见容貌,武安侯夫妇只能从儿媳妇的身段来看,四肢修长,窄肩细腰,行走时仪态万千,可见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云氏虽然接过了媳妇茶,可心里没上没下的,生怕儿子被一个狐狸精给勾走了魂儿,将来狐狸精登堂入室,家中将再无宁日。   敬茶之后,两人才起身,等到吉时到,吟唱之人便开声:   “一拜天地。”   祁暄拉着顾青竹转身,带着她跪下磕头。顾青竹觉得此时此刻,仿佛与上一世重叠了般,而与上一世不甚相同的是,祁暄的态度,从前祁暄对她敬而远之,能不碰到她就不碰到她,可现在,顾青竹的每一次转身,挪步都能感觉出祁暄的引导,不可谓不上心了。   “二拜高堂。”   拜过高堂,她便是祁家的人。   “夫妻对拜。”   夫妻俩拜下,从此以后,祁暄便又成了她的夫。   “礼成……送入洞房。”   顾青竹百味陈杂,手里虽然拿着红绸,可祁暄却夹着红绸将她直接牵起,带着她往他所在的沧澜居去,祁家的路,顾青竹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认得,所以虽然顶着盖头,她依旧能十分顺遂的跟着祁暄的步伐往前走,该转弯的地方绝不昏头,以至于两个新人携手走的速度,比身后一种跟着的喜娘还要快上许多。   往事一幕幕钻入顾青竹的脑中,包括她上一世将家财散尽,将武安侯府上上下下几百人全都安置好,等到祁暄刑满出来之后,武安侯府便被查封,他们两人坐上了一辆十分蹩脚的青篷小马车,马车小到什么程度,小到祈暄这身量,在里面连转身都困难。   越是接近沧澜居,顾青竹就走的越慢,上一世她在沧澜居中度过的那些苦日子,仍旧历历在目,可她现在居然还要自虐般回到这里。   祁暄似乎感觉到顾青竹的迟疑,手上的力气稍稍加重,在顾青竹耳边说道:   “快到了。”   祁暄的声音,将顾青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收敛心神,随他入内。   往事开心也好,不开心也罢,现在想再多都没用了,她已然再入祁家的门,后悔也来不及了。   祁暄亲自将顾青竹领入喜房,扶着她坐在床沿上,轻声说道:   “我现在就来挑盖头,等会儿你把这一身衣裳换了,换点轻便的,我晚上一定早点回来。”   顾青竹蹙眉,拉住祁暄的衣袖:“现在挑?开什么玩笑。”   现在连午时都没过,若真给他挑了盖头,那明天估摸着她又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了,新娘子矫情至此,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总会说成她的不是。   “你该干嘛干嘛,别总想着破坏规矩好不好?”顾青竹试图说服祁暄。   可祁暄却不听,让喜娘把秤杆都拿了过来,几个伺候的喜婆子已经满头大汗,纷纷扑上来阻拦:   “世子,这可千万使不得,吉时还未到呢。”   祁暄却坚持:“吉时一天有很多,我说现在就是吉时,你们只管帮着做便是,若有问题,我一个人担着。”   祁暄的话在喜婆子们面前自然是有效的,她们是来指导新人成亲的步骤,可具体怎么来,还得听新人自己的,新郎官儿有意给新娘子体面,宠到连夫纲都不振了,他自己都不在乎,旁边这些局外人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一杆秤,将顾青竹的盖头挑开,露出内里精致的面容,喜房内祁家的喜婆子们看见新娘子生的这般美貌,心中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家世子能把人宠的这么无法无天了,再没有比这更漂亮的新娘子了,肤若凝脂,眉目如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湛亮清澈,像是会说话般水汪汪的,往人身上瞥一眼,似乎都能酥掉人的骨头,如此绝色当前,世子把持不住,反倒像是应该的了。   祁暄将盖头挑开,目光便被盖头后的美丽脸庞吸引住。   他的青竹这么美,穿上嫁衣的她,仿佛一团火焰,从祁暄的眼睛烧到了心房,他恨不得现在就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青竹,青竹的美丽,只能给他一个人看。   顾青竹有些无奈,祁暄的大胆举动,已经让房内的人全都傻了眼,她们惊讶的看着自己,仿佛没见过新娘子似的,不过也不怪她们惊讶,谁家新娘子是午时还没到,就给丈夫掀了盖头的?   无声一叹,顾青竹觉得自己‘狐狸精’的名声从今往后,必然算是坐实了。旁人不会说祁暄如何,只会说她勾引男人的手段厉害。   顾青竹觉得自己太冤枉了。 第118章   云氏在招呼客人, 听到沧澜居的人来禀报的事情, 脸色稍微变了变,与宾客说了一声后,便急急往沧澜居去。   回廊之上, 对那前来报信儿的婆子问:“怎么盖头现在就揭了?不是胡闹嘛现在。这孩子怎么回事?”   云氏本来对这桩婚事就不看好, 实在是儿子速度太快, 刚跟家里说要娶人家,没两天就自己上门提亲去了,提了亲不回家, 直接奔皇宫, 侯爷跟着后头去也没能阻止,居然让他说服了皇上和皇后,给了他一封圣旨,这样一来,祁家上下就是想阻止都不能,既然不能阻止, 那就只能把婚事操办起来。   可云氏心里那个不舒服啊, 没想到成亲当天又来这么一招,这哪是娶了个新媳妇儿进门,根本就娶了个祸害,麻烦。   她可是听人说了,这新娘子的妹子上个月成亲,成亲当天,她父亲就把母亲给休了, 这是什么人家能办出来的事儿,而她那个妹子,嫁去了崇敬侯府,却连三日回门都没办,从贺家传出来的消息是,新娘子特别不好,崇敬侯没办法只能从宫里给找了个教习嬷嬷回贺家教那新娘子规矩。   儿子娶的姑娘,也是顾家出来的,想必一家子都是这样的,她妹妹把贺家逼成那样,现在这姐姐到了祁家,居然还有些变本加厉了,进门时让儿子给她背下来,轿门也没踢,到了跨火盆儿,居然让儿子抱着她跨,这么娇气呢?云氏不是个爱发火的人,可是现在心里的火儿都压不住了,她非得要去骂骂那个不懂规矩的女子不可。   云氏走到沧澜居外,正好看见有些女眷们从沧澜居出来,看见云氏,那些个亲戚家的小姐孩子都嘟着嘴,云氏笑着问:“怎么不进去?”   祁云芝从人后走出,来到云氏身边,极不满意的告状:   “怎么进去呀?哥哥把门儿都关起来了。娘您知道吗?哥哥把嫂子的盖头现在就挑开了,挑开之后,又不让我们进去,说是她要休息了,还让人在喜房外头守着,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嘛。哪有人这样的。哥哥也太过分了。”   祁云芝带着姐妹们一起来看新嫂子长什么样儿,可谁知道刚过来,连模样都没见着,哥哥就把人给全都赶了出来,连祁云芝也没能挤进去。   现在院子里里已经被沧澜居的护院给守住了,云氏想进都没有办法。   对于儿子的所作所为,云氏没有法子,周围全是宾客看着,她只能勉强笑着为儿子打圆场,对那些想来喜房看新娘子的女眷们一个个的打招呼,带着她们离开沧澜居。   大喜的日子,若真闹出什么来,谁脸上都不好看,总不能让外人看去了笑话,云氏心里虽然生气,可表面上的礼仪还是要维持的。   *****   顾青竹一整个下午都在房里,除去了厚重的婚服,换上大红色的居家喜服,头上脸上的妆都卸了,轻轻松松的度过原本应该很漫长,很无聊,很累的过程。   顾青竹坐在梳妆台前,背靠着台子,将张灯结彩的喜房左右看了又看,大致结构没有变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除了那张床,很是不同之外,顾青竹走到那床周围转了两圈,发现这张床绝对不是她上一世嫁给祁暄时的那张,上一世他们的喜床是黄花梨的整套千工拔步,可这张床确是紫檀的,雕花,做工什么的都更加精致,比之前那张还要大些,顾青竹在床边转了两圈都没想出来,为什么祁暄要把床给换了。   不过这样也好,那张黄花梨的床对顾青竹而言有着难以言喻的伤痛,她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在那张床上失去的,她当时腹如刀绞,身下被血浸染,现在似乎都能想起那种剜心般的疼痛。   不知不觉中,眼泪滑下眼角,顾青竹收敛心神,将眼泪擦去,刻意不去想那个与她无缘的孩子。   下午没事儿干,顾青竹便在房里小睡了一会儿。外头的鞭炮声响了好几回,热热闹闹的声音隐约能够听到一些。   夜幕降临,顾青竹歪在软塌上看书,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祁暄似乎让护卫们全都撤了出去,还听到一些醉醺醺的人在说话,仿佛要跟着祁暄进来闹洞房什么的,被祁暄拦在外头,顾青竹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就见房门就被推开了,祁暄双眼喝的有些红,扯着衣领子走进门,反手便将房门给关上了。过了一会儿后,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祁暄,你这可不地道,说好了闹洞房的,快开门儿。”   “是啊,开门儿,不开我们可踹了啊。”   “祁暄——”   祁暄看着顾青竹对外指了指:“几个朋友,说要闹洞房,放心吧,他们不敢踢门的。闹一会儿就该走了。”   顾青竹放下书从软塌上起身,大红色的居家喜服穿在她身上,衬的她越发明艳照人,祁暄的眼睛一时竟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后,外面那些敲门声就渐渐停了。   祁暄离开门边,走到喜桌旁,看着桌上的酒菜并未动过,对顾青竹问:“你晚上吃了吗?”   顾青竹略微点了点头,并不开声,偌大的喜房内,安静的只有蜡烛燃烧的声音,多少让人觉得有点尴尬,祁暄拿起桌上的酒杯,给两人倒了两杯,拿着酒走向顾青竹,将一杯递给她,顾青竹看着那酒,并不伸手接过,只说一句:   “不想喝酒。”   祁暄看她冷然的模样,坚持道:“这是合衾酒,成亲得喝。”   不管顾青竹愿不愿意,祁暄把就杯塞到顾青竹手里,然后在顾青竹的拧眉注视下,一手环过她的胳膊,两人胳膊交错,另一只手扶着顾青竹的酒杯,想送到她嘴边。   顾青竹眉心蹙起,手微微一动,头偏向一边,并不配合,祁暄今儿喝的有些多,瞧着顾青竹的侧颜,心头像是火烧似的,缓缓凑近她,顾青竹不住往后退,退了两步,退无可退,腰部抵在后面的长案上,祁暄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放在她身子一侧,在她耳旁轻言:   “上回咱们就没喝成,这回得喝。”说的是他们第一回 成亲时,因为他的混账,让青竹洞房之夜独守空房。   他满身的酒气,将顾青竹包围,身子贴的很近,顾青竹仿佛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   酒杯再次被送到顾青竹唇边,顾青竹将嘴边的杯子接过,果断放在一边,推开祁暄的禁锢,冷冷抛下一句:   “要喝自己喝。”   顾青竹从祈暄身边经过时,祁暄身子一歪,就从身后抱住了她,顾青竹想脱身,掰不动他的胳膊,就把身子往后退,祁暄撞在放满酒菜的圆桌上,桌上的筷子和碗掉在地上,碎成了片,顾青竹回头在地上看了一眼,眉峰蹙起,抬头看向祁暄:“不想把人都引过来就放手。”   祁暄的两条胳膊像是铁箍一般,顾青竹根本挣脱不开,便想用言语让他放开,谁料祁暄根本不在乎,温热的气息喷在顾青竹的侧脸和耳廓之上:   “我吩咐了所有人,今晚不许靠近沧澜居。你尽管动,回头我收拾。”   顾青竹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干嘛,霸王硬上弓吗?若你真想这样,干脆杀了我。”   祁暄仿佛听不见顾青竹的话,在她颈间摩挲:“青竹,不过一杯酒而已,陪我喝好不好?”   顾青竹觉得脖子上痒的厉害,气急道:“我不喝,你要喝自己喝。”   说着说着,顾青竹的执拗脾气也上来了,说什么也不会听从祁暄的话,在她看来,依照祁暄的性格,只要与他喝了一杯酒,他会再要求第二杯,第三杯,喝完酒之后,他又该要求别的了。   虽说今天她再次嫁了过来,可是不代表顾青竹愿意第二次接受他,成亲可以,那是他自己强求过来的,但其他的事情,想都别想。   祁暄是真的有些醉了,整个人的重量都趴在顾青竹身后:“青竹不喝,是要我喂你喝吗?”   祁暄放开一条手臂,略微转身,便将酒壶拿在手中,将壶嘴对着顾青竹,顾青竹厌恶的瞪向他,祁暄见状,将壶嘴对准自己,灌了一小口,然后放下酒壶,缓缓靠近顾青竹,顾青竹吓得赶忙扭头,可下巴被祁暄捏住,顾青竹眉头皱的能夹死一直苍蝇,连声叫道:   “你别这样!我不要!你放开我,我喝,我自己喝。”祁暄这个疯子,什么事都干的出来,顾青竹可不想和他赌。   祁暄得到这么一句话之后,果真放开了她,将口中酒水咽了下去,嘴角勾起一抹笑,回过身把两只杯子找过来,倒了两杯酒水,自己拿一杯,另一杯递到顾青竹面前。   顾青竹心有余悸,气鼓鼓的接过酒杯就要喝,被祁暄按住了手腕,顾青竹怒目相对:“做什么?不是要喝酒吗?”   祁暄按照先前的动作,一条胳膊缓过顾青竹持酒的手臂,凑近说道:“合衾酒,得喝交杯。”   顾青竹看着他那张得寸进尺的脸,恨不得把酒直接泼到他脸上去,可有了刚才的经验,生怕自己若那么做了,便等同于给了祁暄一个欺负她的借口,到时候,谁知道他还能想出什么名目来,忍着不快,在祁暄的火热注视下,两人交臂而饮。 第119章   顾青竹从来就不善喝酒, 也不爱喝酒, 这一口酒吞下肚,舌尖火辣辣,顾青竹眉头蹙起, 勉强咽下, 只觉得从喉咙烧到了腹部, 酒气冲上来,两只眼睛里似乎都能冒出火星儿。   祁暄将顾青竹手里的杯子拿走放到桌上,目光灼灼盯着她, 顾青竹与他对上一眼, 便不敢再看,调转目光从他身边穿过,指着外间的软塌,说道:   “我晚上睡这儿,你睡里面。”   顾青竹觉得还是有必要先把这件事说清楚,免得祁暄还有所期待, 虽说两人成亲了, 可这是祁暄一厢情愿的想法,顾青竹并没有心甘情愿,所以,要她像普通妻子那样与祁暄同床共枕,她可做不到。   祁暄走到她指着的软塌前,左右看了两眼,旋身坐下, 两手撑着榻沿,醉眼迷离的对顾青竹露出一抹魅惑的笑:“你打算一直跟我分床了?咱们拜过堂,就是正经夫妻了,总是分床睡,我多可怜。”   喝醉酒的祁暄和平日里的样子很不相同,平日里他是俊逸出尘的,高洁的仿佛不近女色,可醉酒之后,无论是说话动作,全都偏离了平日形象,举手投足带出一些风流公子的模样,让人觉得他虽然在跟自己说话,可是眼神却很不老实,到处流连。   顾青竹被他这种目光注视的不舒服,冷声回道:“你若觉得自己可怜,明日便可纳妾,纳谁,纳多少都随你。”   祁暄缓缓坐直了身体,似乎稍微清醒了点,自嘲般笑了一下:“纳妾……你是真心的,还是说话气我?”   “没有比这句更真的了。”顾青竹摊手表达自己的立场。   祁暄站起身,深深呼出一口气:“我更愿意相信,你是在气我从前纳妾。放心吧,我这辈子身边有你就够了,不会再要其他女人。”   顾青竹双手抱胸,冷笑一声:   “是吗?这样的话,你多可怜?”   祁暄被顾青竹用自己的话给怼了一下,挫败的摸了摸鼻头,作势垂头丧气要回里屋的样子,在顾青竹放松警惕的时候,祁暄忽然出手,一把将顾青竹给扛上了肩膀,一路扛到了内间,将她甩在铺了一层红枣花生桂圆的床上,顾青竹的背给硌着了,发出惊呼,祁暄爬上床,将两边帐慢放下,一回头就差点被顾青竹一脚踢中面门,惊险的闪过一边,顺势把顾青竹的脚抓在手中,迅速脱下她的鞋袜,抛到帐慢外头,顾青竹光洁白皙的小脚就此到了祁暄的手中,祁暄抬着她的脚,跪在她身前,故意挑衅她般,在她脚踝处咬了一口。   顾青竹吃痛喊了一声,另一只脚也过去踢他,下场完全一样,鞋袜被除下抛到帐慢外头,祁暄将顾青竹的两条腿夹在腋下,身子缓缓靠近顾青竹,顾青竹伸手打他,却像是打在石头上,没把人打跑,自己的手倒是打的生疼,悄悄将袖子里的银针拿出来,可祁暄知道她的底,顾青竹一出手,银针就到了祁暄手中,他个子高,拿了银针,就直接插在床铺上方的承尘上面,跨座到顾青竹半腰处,两条腿正好压着顾青竹的,让她下半身难以动弹。   祁暄兀自解着衣襟,动作很慢,仿佛故意缓慢给顾青竹看的,顾青竹黑发如瀑,早就在身下铺散开来,两只眼睛瞪的老大,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现在祁暄身上早已千疮百孔了。将自己的外衫除下,抛出帐慢,祁暄便伸手要来脱顾青竹的。   顾青竹死命抓着衣领和绳结,侧过身子,不让祁暄得逞,祁暄上面解不了,就开始解顾青竹的腰带,顾青竹上下失守,没办法,从被子里掏出一把枣儿和花生就砸祁暄,祁暄伸手挡住脸,顾青竹发现这个方法还挺有效,越发从被褥里抓出来砸他,祁暄将手挡在面前,一动不动的任由顾青竹砸,等过了一会儿后,顾青竹能够抓到的枣儿和花生全都砸在了祁暄身侧,被褥那一块再逃不出一颗,祁暄放下手,顾青竹才觉大难临头,支起上身要跑,被祁暄一下子就给镇压下来。   在顾青竹吱哇乱叫,上下躲避的情况下,祁暄攻城略地,满头大汗,一把将顾青竹的衣襟拉开,腰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解,顾青竹的外衫给麻溜的就除掉了,顾青竹抱着双臂,简直要哭出来了,恶狠狠的对祁暄道:   “你,你混蛋!就算你夺了我的身子,我的心也不会给你的。”   顾青竹也知道,这时候说这些委实没什么用,可是她没办法,亲已经成了,祁暄现在对她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除了这样没什么作用的威胁,顾青竹真的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祁暄将她快要扭断腰的上半身摆正,将顾青竹的两只手抓在掌心,让她放在自己两条大腿上,感觉他腿部肌肉的喷张,祁暄兴致勃勃舔了舔唇瓣,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就要你的身子,要你的心做什么?”   说完之后,便缓缓靠近顾青竹,顾青竹视死如归的别过脑袋,咬着下唇,让自己坚强一点不要哭出来,告诉自己,祁暄本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根本指望不了他什么。今夜之后,她就更加能肯定祁暄的为人。   紧闭着双眼,心跳快的几乎都要挑出嗓子眼儿,顾青竹等待着刑罚的到来,可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预料中的肢体接触,帐慢之中想起了一些奇怪的声音,顾青竹缓缓张开双眼,就对上一双饶有兴致的目光,祁暄居高临下看着顾青竹,不知什么时候,将被褥给翻了过来,开始一颗一颗的将被褥里面的枣子花生捡出来,抛到帐慢外面去,先前顾青竹闭着眼睛时听见的奇怪声音,就是这些东西掉到外面去的声音。   顾青竹眨巴两下大眼睛,祁暄勾唇一笑:   “千万别松懈,等我把这些东西都挑出去,我就来夺你的身子。”   语调极其轻快,鬼也知道不是真的。   顾青竹的一颗紧张的心稍稍松了松,祁暄从她身上离开,将整条被子都展开抖了抖,从被子里掉出好些个东西,祁暄干脆把那些东西都收集在床面上,然后床面儿卷卷,将之全都抛到帐慢外头去。   收拾了好一会儿,才把床上收拾干净,顾青竹一会儿被他搬到左边,一会儿被他搬到右边,除了下床之外,她可以待在任何地方。   被褥重新铺好之后,祁暄坐到外床,掀开里面的被子一角,对顾青竹拍了拍,意思很明显,顾青竹期期艾艾并不愿过去,祁暄也不生气,勾起一抹笑,温柔似水的对顾青竹道:   “我可是在等霸王硬上弓的机会,你要给我那个机会吗?”   顾青竹眉头一蹙,暗自啐了他一口,倔强的就是不想动,指着外面的软塌,坚定道:“我觉得我还是谁在外面比较好。”   祁暄连连的点头:“我也觉得还是今晚办了你比较好。”   说着就佯装起身爬向顾青竹,顾青竹与他对峙片刻,在祁暄的手快要搂到她的前一刻,兔子般动身,从床沿那儿钻到了里床的被子里面,她身子单薄,只盖了一点点,脸冲着里面的帐慢,背对祁暄,那模样看着,说不去的憋屈。   祁暄看着她那样子,掀开帐慢,捡起一颗花生从手中弹出,将喜房中的烛火打灭。   顾青竹察觉出烛火没了,眼睛瞪的老大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凝神静气的感受身后的一举一动,脑中转的飞快,要祁暄还敢乱来,她非要一脚废了他的命根子不可。   等了好一会儿,身后都挺安静的,顾青竹正以为祁暄今天晚上终于消停的时候,忽然一条长臂环过她的腰腹,不等她反应过来,手臂就一股力量将她整个人都往后脱去,拖到床中心,后背贴上了一团火热的胸膛才停住,顾青竹绷紧了身子,感觉出自己整个人都被拽到了祁暄怀中,祁暄的胳膊始终环着她的腰,并不打算放开的样子。幸好,只是抱着,并没有其他过分举动。   顾青竹觉得这样的姿势太亲密了,挣扎着想稍微离开他一些,头顶便传来一声危险的声音:“再动一下,我可动你了。”   声音充满了威胁性,让顾青竹立刻停止了动作,两具身体贴在一起,身上还盖着被子,顾青竹觉得太热了,又稍微动了动,身后就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了。   在她的大腿根部,仿佛有什么东西硌着她,意识到那是什么,顾青竹吓得连呼吸都不敢了。缓缓的挪动自己的大腿,想离那危险物稍微远一些。   “你是不想睡了,是不是?”祁暄的声音再次响起,烛火灭掉的黑暗期已经过去,现在顾青竹的眼睛已经可以借着月光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房间里静的很,祁暄的声音近在耳旁,特别能震慑她。   顾青竹知道不能和他硬碰,便试着嘀咕一句:   “我,我热。”   好一会儿祁暄都说话,可是身后的某物却越来越具威胁,到后来,顾青竹吓得想踢他一脚逃跑的时候,祁暄打发慈悲,稍稍松开了些她的腰腹,以为他放开她了,可谁知道,祁暄只是腾出手将他们身上盖的严严实实的被子掀开一些,掀完了之后,胳膊就回到原处,并且将顾青竹好不容易挪开的一小段距离再次拉近。 第120章   被祁暄搂在怀里睡觉的一夜, 顾青竹都睡的不是很踏实, 甚至可以说,并不怎么敢睡,谁背后抵着来势汹汹的‘武器’都不会睡的着。熬了大半夜, 直到早上才浅浅的睡过去, 却也捏紧了被角, 梦中都不敢放松。   顾青竹是听见屋外仆婢洒水扫地的声音醒来的,缓缓睁开双眼,光明已经驱走黑暗, 阳光透过帐慢, 看起来红彤彤,暖洋洋的。   揉了揉眼睛,顾青竹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腿和胳膊,碰到旁边的人之后,她才猛地缩回来, 往旁边看去, 就见祁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以手撑着头,含情脉脉的盯着自己。   顾青竹一愣,想起了昨天稀里糊涂的一天。   从床上坐起身来,被子滑下,顾青竹想要起来,可她在里面, 要下床,就必须从祁暄身上爬出去,看祁暄那玉体横陈的悠闲模样,也不像是好说话的样子,顾青竹盯到了另一端床头,她也许可以从那边下去,从被子里起来,准备爬过去的时候,祁暄抓着她的脚踝就把她给拉趴下了。   顾青竹气不打一处来,回身对祁暄怒问:“你干什么。”   祁暄撑着脑袋,勾起一抹笑:“同床共枕一整夜,早上起来连声招呼都不打吗?”   “哈?”顾青竹眯着眼,不愿跟他烦,祁暄夸张的叹了口气:“唉,夫人不与我打招呼,那便由我与夫人打招呼好了,夫人早上好,昨夜睡的如何?”   ‘夫人’两个字听的顾青竹耳根子发热,借着安全距离,从床沿爬到另一端,发现自己能走的距离很小很小,祁暄身量高,他平躺在床上的话,几乎将床从头占据到尾。   顾青竹站起身,从祁暄的长腿之上跨了过去,衣摆扫到祁暄的脚面,祁暄目光微动,等顾青竹好不容易下了床,将两边帐慢分别挂到两侧,看见地上一片狼藉,除了满地花生枣儿之外,两人的外衫全都凌乱的掉在脚踏之上,看起来就好像昨天晚上经历过一场大战的样子,顾青竹面红耳赤赶忙将两人的衣裳从地上捡起,在捡到自己的那件红色衣裙时,发现衣裙的一半掉在地上,另一半压在祁暄身下。   试着往外拉扯两下,顾青竹没拉动,看向祁暄,只见他已经转过身来,一双俊目亮闪闪的,嘴角那抹笑看在顾青竹眼中十分刺眼。   “起身,我的衣裳。”顾青竹开口。   祁暄却好整以暇的摇头:“不高兴。”   这无赖的行径,顾青竹懒得理他,憋了口气,顾青竹用力一扯,谁想到衣服没扯出来,倒把自己给栽出去了,莫名其妙,失去重心,扑倒在祁暄胸膛之上。   顾青竹撞了个鼻子,鼻头酸酸楚楚的,不一会儿就泛红了,顾青竹噙着眼泪起身,可后背却被某人紧紧搂住,根本起不来,顾青竹撑着双臂,低头怒瞪暗中使坏的祁暄,还没开口训他,就觉得后脑处一紧,无耻的某人已经将她的脑袋按压下去,顾青竹一个没阻止及时,就被他压着头在他唇瓣上亲了一口。   只一口的功夫,祁暄就放开了手,顾青竹像弹簧似的弹了起来,捂着嘴,伸手在祁暄的胸膛上重重打了两下,祁暄由着她打,脸上仍是一副占了大便宜的得逞表情。   顾青竹觉得自己在祁暄面前真是无计可施,这人软硬不吃,又不安排理出牌,最郁闷的是,他对自己的招数十分了解,也知道她底细,能够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举动提早防备,顾青竹不会武功,但会一手点穴的功夫,可点穴这功夫要使出效果来,就必须找准时机,出其不意,她能打中祁暄一回两回,可第三回 ,第四回就很难了。   所以在祁暄面前,顾青竹几乎没什么攻击力,而与他晓之以理,他也是捡爱听的听,不爱听的根本连耳都不入,完全按照自己的步调跟顾青竹相处。   想着自己现在已经被他控制到手边,今后像这种吃亏的场景不会少,若是每回顾青竹都要气个半死的话,实在太累,可是偏偏她又忍不住去生气,而她一生气,祁暄便逗她逗的更厉害,这就像是个死循环,一环接一环,根本走不出去。   外面传来婢子们的询问声,顾青竹看向祁暄,然后看了一眼满地狼藉,太没脸让人进来伺候了,可是她们不进来,就意味着,顾青竹得替祁暄穿衣洗漱,略微思虑一番后,顾青竹还是决定豁出一点脸皮,就算没有满地狼藉,她和祁暄已经过了洞房花烛,谁也不会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反正没人信,那又何必拘泥这些表面化的东西,让自己为难呢。   “进来吧。”   顾青竹喊了一声,婢子便从外面推门而入,进来的全都是侯府的女婢,顾家的仆婢现在还没正式安排,是不能进入主房伺候的。   侯府的丫鬟们训练有素,进门之后并不多看,只埋头做事收拾,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顾青竹的尴尬。   丫鬟伺候顾青竹穿衣洗漱,顾青竹坐到梳妆台前,还有婢子专门问她今儿想梳什么样的发髻。   “简单些就好,不必太麻烦。”顾青竹这般回答。   她今日穿的依旧是一身崭新的喜服,这个月里,她的所有喜服全都是大红色的,今日要去认祁家的人,所以穿的不能太简单,便是红底金纹的圆领儒服,衣裳上以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花纹,算是除了嫁衣之外最花哨的一款了。   梳头婢子替顾青竹把发髻梳好,顾青竹自己画了些浅妆,点上胭脂,让自己看起来稍微精神一些,一切打理好之后站起身,原以为祁暄已经穿好了,可是顾青竹回身之时,发现祁暄只是洗漱好了,身上还是穿着昨晚睡觉时的衣裳,好整以暇的站在床榻前,双手抱胸,似笑非笑的盯着顾青竹。   众多仆婢注视着,顾青竹不好对他太过,耐着性子问:“世子何以不换衣裳?”   祁暄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要夫人替我换。”   顾青竹的内心是抗拒的,指了指周围至少八九个婢子,意思很明显,这么多人你都可以使唤,为什么一定要使唤我?   祁暄故作娇羞的扭了扭身子,还伴随一回跺脚:“嗯嗯嗯~就要夫人换嘛。”   对于这突如其来撒娇的祁暄,满屋子的婢女和顾青竹此时的心情应该都是一样的,雷的外焦里嫩,只不过婢女们训练有素,就算心里笑开了花儿,表面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的地方。   可顾青竹就忍不住了,走到祁暄面前,无奈呼出一口气:   “世子别闹了,时辰不早了。还得去给侯爷和夫人敬茶呢。”   祁暄张开双臂,一副理所当然:“对啊,所以夫人动作得快些了。你们全都出去吧,夫人有些不好意思。”   丫鬟们应声领命,有志一同的行礼过后,走出房间,鼻眼观心,丝毫不乱看别的地方,最后一个出去以后,还很体贴的帮他们把门给关了起来。   祁暄对顾青竹咧嘴一笑,顾青竹回以一笑,然后一脚踩在祁暄的脚面上,重重碾压一回,撒过气以后,拿起一旁丫鬟早就准备好的衣裳抖动展开,替祁暄把衣服穿上了。   其实替祁暄穿衣服这件事情,是以前顾青竹最喜欢做的。为此她还特地学了好久,只因为之前祁暄不肯与她多接触,唯有替他穿衣服的时候,他才会由着她靠近,顾青竹为了跟他多接触,把替他穿衣,换衣这项技能练得是炉火纯青,想忘都忘不掉。   祁暄嘴角始终带着得逞的笑,双臂张开,看着青竹在他面前忙前忙后,所有动作看起来都那么优雅,有条有理,就算是搭配也有她独特的眼光,祁暄想着从前自己暴殄天物,不知道珍惜这么好的夫人,对她冷面相待,说话也十分不耐烦,这时候才体验到了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顾青竹蹲在祁暄面前,替他系腰扣,从前都是这么做的,可是今天,她刚蹲在祁暄前面的时候,他就不自然的干咳了一声,顾青竹没好气的抬头看他,目光清澈中带着能够拨动祁暄心弦的荡漾,从祁暄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从光洁的额头,看到长长的睫毛,再到挺翘的鼻子,丰润光泽的唇瓣,长而优美的颈项,光洁的肌肤,窄瘦的肩膀,还有那起伏并不算大,却依然有了极好轮廓的前胸……   祁暄猛地夹住了腿,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去自己整理腰带,声音中带着些许仓皇:   “那个……还,还是我来吧。”   顾青竹站起身,将手忙脚乱的祁暄看在眼中,心里纳闷之极,明明她都要弄好了,他倒良心发现了。真不知道早干嘛去了。   低头将自己身上的褶皱抹平,祁暄背对着顾青竹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脸色有些不自然,往顾青竹瞥了一眼后,捏拳至于唇下:   “咳咳,好了。走吧。”   说完便埋头走向房门,顾青竹不知道他神神道道的做什么,抬脚跟了上去。   祁暄跨出房门,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顾青竹来到他身后,祁暄才对她伸出一只手,顾青竹不解,祁暄回头看她:“牵着去吧,显得恩爱些。”   顾青竹:……   不顾顾青竹的反对,祁暄伸手牵起顾青竹的手,带着她走出沧澜居,往主院请安去。 第121章   武安侯祁正阳及妻子云氏得知儿子儿媳到了院外, 两人便从寝房去到花厅之中, 老夫人余氏派了身边的桂嬷嬷前来,祁家的孩子也差不多到齐,从小养在云氏身边的祁晨和祁云芝兄妹, 安姨娘和庶小姐祁秀芝, 杜姨娘和其子祁柏。   内宅的人基本上都到齐了。   顾青竹与祁暄出门, 红渠领着顾青竹的礼物队伍,恭恭敬敬的追随在后,与他们一同去了主院。顾青竹与祁暄入内之时, 红渠等便在花厅外等候召唤。   两人跨进门槛, 顾青竹目不斜视,与祁暄一同走到武安侯夫妇面前,祁暄牵着顾青竹行礼:   “父亲母亲,儿子携青竹来与二老请安。”   武安侯夫妇的目光全都落在顾青竹身上,简单的妆容不失端庄,秀丽的五官别有英气, 四肢修长, 窄肩细腰,乌黑的秀发如瀑如泻,明眸皓齿,绝色姝丽,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美人儿。再看她行止有度,从容优雅,举手投足皆自有一股自然流露的贵气, 着实不像外间传闻那样不堪。   两只软垫摆放好了之后,祁暄与顾青竹两人并肩而跪,给武安侯夫妇磕头行礼。三拜过后,祁暄牵着顾青竹起身。两边各有一婢女送上两杯茶水,祁暄拿起其中一杯递给祁正阳:“爹,喝茶。”   祁正阳看着他,又看了两眼顾青竹,接过祁暄的茶,作势喝了两口,放回收茶丫鬟的托盘之上,顾青竹亦拿起一杯递给祁正阳:“父亲大人请用茶。”   她声音清亮,不卑不亢,没有那种莺莺燕燕的矫揉做作,很干净,很好听,祁正阳对她笑了笑,接过茶喝了两口,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送到顾青竹面前,是一对两个手掌大的金童玉女的金人儿,全身皆为黄金所铸,红绒布揭开以后,金光闪闪,金童玉女惟妙惟肖,笑容可掬,是个高状嬷嬷托举着的,这样大的两块金疙瘩,普通的小婢女都托不起来。   “武安侯府乃是军侯世家,我是个粗人,不知送些什么好,为人父母,盼着孩子成亲,便是希望能早日开枝散叶,这两尊娃娃送与你们,图个吉利。”   祁正阳的这份粗人礼和上一世是一样的,当年可把顾青竹给惊讶了好长时间,这么大两尊实心金疙瘩,说是价值连城,一点都不为过,后来她才知道,雕刻这两尊金娃娃的是个有市无价的雕刻大师,能让他出手,所耗费的代价不比这两尊金娃娃的价值要低。   顾青竹对祁正阳素来都是敬佩的,他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对身份高低并无明显分别,顾青竹虽然名声不好,但他并未因此而轻视,足见人品。   恭敬回礼:“多谢父亲大人。”   顾青竹喊了张荣进来接礼,张荣穿着一身青色短打,看着机灵又精神,进来后也不怕,在武安侯夫妇面前跪下行礼:   “参见侯爷,参见夫人,小人一家是世子夫人的陪房下人,小人叫张荣,见过各位公子,小姐。”   张荣的体面表现让祁正阳有些惊讶,没想到一个陪房小厮都能这般利索,可见调、教之人很有规矩,抬手令其起身,张荣躬身从高状嬷嬷手中接过沉重托盘,面不改色,端着托盘站到一旁。   接着便是红渠入内,红渠今日亦换了副头面,虽是丫鬟打扮,却也得体端庄,她们这些被小姐点了陪房的人,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日日练习礼节,打定主意不能在侯府给小姐丢人现眼。   她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丫鬟手中拿着托盘,跪在武安侯面前,将托盘高举头顶,顾青竹来到一旁,对武安侯道:   “得知父亲文韬武略,琴心剑胆,遂送上两物,这本韩武兵志是我去年自秋山先生的书会中得到,经由多名大家验证过,确乃韩武先生的真迹,虽不敢说贵重,但对于喜好兵法之人该是件很好的读物;另这把乃是前朝抗倭名将胡志飞将军所用佩剑,胡将军文武双全,有勇有谋,乃江淮一带百姓人人称赞之良臣名将,他的佩剑自是要赠与懂剑之人方能体现惺惺相惜之意。”   祁正阳在看到第一件东西时就已经坐直了身体,等看到第二件时,眼前更是一亮,韩武兵志是世间少有的孤本,若是真迹,价值不可估量,而胡志飞将军乃是祁正阳此生最为敬佩之将领,时常感慨,与胡将军未曾生在同一年代,实乃人生憾事,没想到新媳妇居然会送他胡志飞将军的佩剑,这样的玲珑心思,祁正阳想不佩服都难。   倒不是说被她两件器物所收买,只不过冲着这份手腕与心思,祁正阳便知此女确实不像外间传闻那样不堪入耳,定是大智若愚,深藏若虚之辈。   心满意足的收下顾青竹的礼品,等祁暄与顾青竹往云氏那边去了,祁正阳便迫不及待拿起那本韩武兵志翻看起来。   两人站在云氏面前,祁暄率先奉茶:“娘,喝茶。”   云氏先前瞧见了顾青竹和她带来的人那不输高门的做派,心中越发担忧,此女心思缜密,能够将儿子迷得晕头转向,可见十分有手段。   接过儿子的茶喝了两口,递给收茶婢女。   顾青竹上前给她奉茶:“母亲大人请喝茶。”   顾青竹举着茶杯,恭敬弯腰,只等了好一会儿,云氏都没有接过她手里的茶,顾青竹鼻眼观心,维持原本动作不变,似乎毫无所觉,恭敬的等待云氏接茶。   云氏用审视的目光在顾青竹身上看了又看,希望能用她的那双眼睛,将这个女人的里里外外都看清楚,她想看清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心肠,黑的还是红的,可是她的故意刁难,并未引起顾青竹的特别反应,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祁云芝和祁秀芝对看一眼,暗自抿唇,祁晨坐在云氏身后,两只眼睛亦是难以从顾青竹身上挪开,幸好他还有点理智,在祁暄目光扫过来之前,祁晨就收回了投放在顾青竹身上的目光。   祁暄接过顾青竹手里的茶,送到云氏面前,赔笑道:   “娘,您成天念叨着想喝媳妇茶,现在送到您面前了,您倒愣住了。”   云氏眉峰微蹙,瞪了儿子一眼,没看她正在考验嘛,这孩子就是心眼儿太实,被这女子迷晕了头脑,一点儿委屈都不肯让她受着,今后若是她这个做婆婆的想管教管教他媳妇儿,说不定都难了。   接过祁暄的茶,喝了两口,命人将礼品送上。   云氏送给新媳妇顾青竹的见面礼是两方翠玉如意,翠色上成,如意侧边分别刻着‘御’字,可见这对如意不是御赐之物,便是御制之物。   御赐之物不能买卖,不能送人,所以这定是由宫中制作的御礼,外面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这是御制翡翠如意,你们新婚燕尔,侯爷愿你们为祁家开枝散叶,我便愿你们和美如意,岁岁平安。既然成了一家人,那今后便要一条心,夫有夫责,妇有妇任,家和为贵。”   云氏的贺词亦是真心,虽然这个儿媳妇并不是她所期盼的那样,刚进门就惹了她好些不快,但人既然已经进来了,云氏也不会将她赶出去,该有的体面,一点不会少,至于人是好是坏,就留着日后慢慢考量吧。   “多谢母亲。”   红渠接过礼品,递给身后丫鬟捧着,与张荣一同站至一旁。红渠身后第二人出列,跪在云氏面前,将礼品高举头顶,托盘上放的是一条东珠项链,一般市面上的都是珍珠为多,而东珠,一颗便有男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乃宝中至宝,希世珍物。顾青竹送上的是一条东珠项链,前后加起来足有二十颗,一颗东珠便可抵良田百顷,二十颗东珠加起来的金额可就令人咋舌了。   “此乃乌苏里流域中出产的大珠,我不知母亲喜好,只想着女子多好此物,便拿来赠与母亲,希望母亲不要嫌弃。”   二十颗东珠项链,还有什么好嫌弃的呢。   就算是武安侯府出身的众位公子小姐,也不禁对顾青竹的手笔表示惊讶,都说她母亲是江南首富之女,如今看来此言不假,得多富贵才能出手这样大方啊。   从云氏身旁离开,祁暄又带着顾青竹走到坐在后方的桂嬷嬷身前,对顾青竹介绍道:   “这是桂嬷嬷,祖母近来身子有些不好,便让桂嬷嬷在此代她相见。”   桂嬷嬷起身对顾青竹行了一礼,顾青竹点头回礼,桂嬷嬷将老夫人余氏的见面礼送上,是一串沉香佛珠,奇就奇在,佛珠与装佛珠的盒子皆为沉香所致,拿出来之后,满屋生香,一寸沉香十寸金,老夫人好礼佛,送这个合情合理。   红渠派人上前收下,并将赠与老夫人余氏的礼品送上,是一尊天然珊瑚,以紫檀木做墩,珊瑚其色极艳,形态鲜活,桂嬷嬷眼前一亮,意外的看向世子夫人,老夫人不爱金银,只爱一些天然之物,怪石,怪玉,怪树,越怪越好,说是越怪越鲜活,这尊天然珊瑚也算是投其所好。   看来世子夫人背后有高人指导。桂嬷嬷往祁暄那儿看了一眼,便心知肚明,替老夫人收下礼物,并谢过顾青竹。   至此三位长辈的礼便就送完,接着是祁家后辈之礼,在看过顾青竹的手笔之后,众人对后面的礼物皆十分期待。 第122章   祁暄领着顾青竹站在那儿, 对花厅内的其他小辈们说道:   “这便是你们嫂子, 今后你们得敬着,爱着,若有人欺负她, 我绝不容, 听清楚了?”   祁暄在这小辈们面前有绝对的权威, 祁晨,祁昭,祁云芝, 祁秀芝皆出列在前, 恭敬的对顾青竹行平辈礼,齐呼:“大嫂好。”   顾青竹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脸上挂出和平的笑,祁暄指着他们,像模像样的一个个介绍,顾青竹佯装听着, 等祁暄说完之后, 才对他们一个个的派送见面礼。   祁晨和祁昭分别送的都是一套玉质的文房四宝,玉色通透,入手触感温润,而送给祁云芝和祁秀芝的是一套珍宝楼的新款黄金头面。这样的出手,已然不算小了。   “好了,去前院吧,姑姑婶婶她们都在那里呢。”   云氏对祁暄和顾青竹说, 祁暄应声后,便领着顾青竹往前院去,武安侯夫妇解散了孩子们,夫妻俩联袂往老夫人的院子去。   在路上,云氏对祁正阳问道:“侯爷,您觉得这姑娘如何?”   祁正阳手里还拿着那本韩武兵志,听见云氏问话才抬头看她:“什么如何?挺,挺好啊。心思挺细的。”   云氏一听颇有同感:“侯爷也这么觉得。我也觉得这姑娘心思太细了,咱们暄儿最是单纯,哪里比得过她的心思,怪不得能被她拿捏住,实在是个厉害的角色啊。”   祁正阳本来没在意,听到后来才觉得不对:   “我说的心思细是好话,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呢。暄儿又不是傻的,难道他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吗?夫妻俩有什么拿捏不拿捏的,你想的太严重了。”   云氏瞧着丈夫手里的那本兵书,越发觉得刺眼,私底下还是有点儿小性儿的,云氏横了祁正阳一眼:“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不一样的,你们男人只看表面,一看见漂亮的,就觉得她是个好的,根本不会伸入去想问题。”   祁正阳不想在这种事上面再和云氏起争执,年轻时还想和她分辨两句,可分辨来分辨去,她根本不相信,说什么她都不信,成天絮絮叨叨,没个清静,府里的两个妾都是娶妻前在祁正阳身边伺候的通房丫头,后来开了脸,成亲后直接抬的姨娘,祁正阳这辈子,也就只被美色迷惑过一回,就是祁晨和祁云芝的生母,一个美艳舞姬,这舞姬容貌绝丽,确实让祁正阳动了心,若非她命薄,现在应该也是府里的姨娘。   云氏总是拿这些事儿出来比对,遇事儿就说,没个止境,开始祁正阳还愿意哄哄,可她时常说,逮着机会就说,他便提不起兴致回回哄着了。   有时候沉默比说话要好,祁正阳很明白这个道理。   云氏见他不说话,暗恨在心,脑中满是儿子被人拿捏的画面,越想越觉得担心。   ****   武安侯夫妇离开之后,祁云芝和祁秀芝将手里的东西比对比对,款式都是一模一样的,再看祁晨和祁昭,两人手里的文房四宝也完全相同。   祁云芝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跟祁秀芝完全一样的东西了,虽然他们四个都是庶出,可是她和哥哥祁晨从小养在夫人云氏身边,跟云氏的关系极其亲近,就跟亲生的没什么两样,其他府邸的人见了她都以为是云氏亲生的嫡出,对她比对祁秀芝客气多了。   这顾青竹刚嫁入府里,不知道这些也属正常,可她就不能稍微打听打听嘛,虽然收了挺重的礼,可祁云芝心里多少有点不开心。   “云芝姐姐,大嫂出手好大方啊。先前送给母亲的那条东珠项链,那么大的珠子,我见都没见过呢。”祁秀芝暗自咋舌。   她与顾青竹算是有过几面之缘,每回见面都只觉得她是个生的比较好的普通姑娘,耳朵里听的全是关于顾青竹如何如何凶悍,顾家如何如何不堪的传言,怎么也没想到,那样人家出来的姑娘,行事作风居然这般大气,叫人刮目相看。   “是啊。别说你了,我也没见识过。咱们这位大嫂,好大的手笔呢。”   祁云芝一边说话,一边出门,祁秀芝将东西送到安姨娘面前,先前顾青竹与兄弟姐妹们打过了招呼,送出礼物之后,给安姨娘和杜姨娘也分别送了一份礼物,价值虽不比不上侯爷和夫人的规格,但比公子小姐的并不差到哪里去,姨娘是上不得台面的,世子夫人都能这般客气,足见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将来世子袭爵,她们这些老人,还得在世子夫人手底下讨生活,若是夫人宽厚些,她们今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   从主院的花厅出来,祁暄捏着顾青竹的手,一路笑着,还不是转过头来看她,顾青竹被他看得厌烦,转过头去,祁暄将一只手搭在顾青竹的肩膀上,姿态亲昵道:   “我还以为你今儿要给他们甩脸子呢。”   就算是早上的时候,祁暄也是这么想的,青竹是被他逼着成亲的,心里不痛快,她自己也说过,要把祁家搅得鸡飞狗跳,让他后悔,所以祁暄已经做好了顾青竹在府里大闹,不给他面子的打算了,却没想到,她面对父亲母亲时,那一派从容的样子,还暗自准备这么厚的礼送出去,祁暄心中若说不得意,那肯定是骗人的。他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顾青竹将祁暄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撸下来:   “我要甩脸子也是对你甩,侯爷和夫人从前对我很好,我自然是要敬着他们的,不过这些是他们对我的恩情,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祁暄脸上笑开了花儿,并不在意顾青竹说的绝情话:“是是是,你和他们有情分,敬着便是,有脸子就回来跟我甩,怎么甩都成。”   顾青竹瞥了他一眼,若不是客厅快到了,她真想现在就甩个脸子给祁暄看看去。   祁家的这些亲戚,上辈子顾青竹应付习惯了,光是认人这方面就毫无障碍,一个个的认过去,叫过去,上辈子顾青竹是一个人来应付的,这些亲戚们一人一句就让她有些晕头转向,并且好多人当面就能问出让顾青竹难堪的话,大多都是以顾家的名头来寻事儿的,明里暗里都在说她配不上祁暄云云。   顾青竹在这些人身上受了多少委屈,她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她素来就不是会受人影响的,别人的话对她来说起不了作用,所以就算她们再怎么说不相配,顾青竹也只忍在心里,当时有个十分傻气的信念,就是觉得,不管别人再怎么说她和祁暄不适合,她也都已经凭着自己的努力嫁给祁暄了,旁人与她说什么,都是酸葡萄心里。   而这一回,祁暄陪她一同出席,平日里多走动的亲戚倒还会来说两句,那些平日不怎么走动的亲戚,连话都不敢说上前说了。所以气氛格外融洽,大家你笑我笑哈哈哈,寒暄几句便过去了。   在这些人里,让顾青竹眼前一亮的是个清秀的小姑娘。她坐在祁暄的小姑姑身旁,娇羞的仿佛一朵白莲花,这朵白莲花是祁暄上辈子的劫数,祁暄为了她做了不少头脑发热的事情,包括后来这朵白莲花嫁人之后,依旧能够让远在京城的祁暄为她卖命,直至将整个武安侯府都陪了进去。   颜秀禾一身清雅的衣裙,梳着乖巧的发髻,我见犹怜坐在那儿,似乎不是很高兴,印象中,颜秀禾就没有很高兴的时候,她见人总是冷着一张脸,高不可攀的傲气样儿,偏偏祁暄就好这口,颜秀禾越是冷淡,祁暄就越是稀罕她。   祁暄给顾青竹递茶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上一紧,干咳两声拉回了顾青竹的视线,将茶递到她手中,讨好的笑道:   “别看了,喝茶。”   顾青竹心中冷笑,接过茶杯却是不喝,放到一边,然后便转过身去与两位婶婶说话。   颜秀禾虽是低着头,可眼角余光始终没有从祁暄和他的新娘子身上挪开,她的表哥真的变了,出征前还事事以她为先,不说颜秀禾要什么他给什么吧,至少每回都能顾着她些,颜秀禾知道这个表哥贪新鲜,所以平日里对他颇为冷淡,试了几回,发现自己越冷淡,表哥就对自己越好,久而久之,颜秀禾就养成了这种习惯。   本以为表哥出征回来,她还能故技重施,获得表哥的青睐,没想到不过这么短的时间,表哥就娶了别人,若他娶个高门大户的千金也就罢了,这顾家女的来历比她也高不了多少,她是家道中落,寄人篱下,可这顾家女虽出身伯府,却是丧母之女,母族是商户,比她还不如,真是搞不懂,表哥怎么就着了这女人的道儿。   看她对表哥那不理不睬的样子,颜秀禾心中那叫一个懊恼,表哥确实就喜欢这种对他冷冰冰的女子,只恨自己虽然参悟出这道理,却没能在最有利的时候,一举将表哥的心给勾住,她从前是想着放长线钓大鱼,让表哥对自己泥足深陷之后,她再缓慢收网,那时候就不怕表哥跑出她的手掌心。   颜秀禾此刻的心情无比复杂,这就好比自己盯了好几年的一条大鱼,没等她收网,就被其他人给钓了去,委实郁闷。 第123章   亲戚们今天第一天见面, 也就是互相认识一下, 真正能说到的话很少。认识完了,亲戚们没什么别的要求,顾青竹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两人离开客厅, 顾青竹觉得有些头疼, 昨天晚上拜某人所赐没睡好, 现在若有机会,回去补一觉也是好的。   走在回廊上,祁暄死乞白赖非要拉着顾青竹的手, 甩都甩不掉,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唤:“表哥,表嫂请留步。”   两人停下脚步,祁暄捏着顾青竹的手有些发紧,顾青竹也料到身后来的是谁,嘴角勾起一抹笑,往祁暄看去, 仿佛用眼神在说‘紧张什么’?   颜秀禾小跑着追了过来, 手里拿着一只小包袱,在祁暄和顾青竹面前屈膝行礼,祁暄不耐烦的说道:“你想干什么?”   对于祁暄摆在脸上的厌烦,颜秀禾有些委屈,顾青竹上前一步,对她笑问:“你是颜家表妹吧,总听世子提起你的。”   颜秀禾微微一愣, 表哥总是在表嫂面前提起她吗?飞快往祁暄扫了一眼,祁暄却双手抱胸,并不理会,颜秀禾便不敢再看他,目光落在这位近看之下越发清丽的表嫂身上,将手里的包袱送上,温和有礼道:   “这是我给表哥和表嫂亲手做的鞋子,我不会其他,做这些手艺却还算说得过去,表嫂莫要嫌弃。”   说着将包袱打开,里面确实是两双鞋,一红一黑,鞋面儿绣工不错。   祁暄不知道颜秀禾想干嘛,正要打发她走,顾青竹倒是爽快收下了颜秀禾的包袱,将里面那双黑色的靴子拿出来比划着看,对祁暄道:   “世子你瞧,表妹好俊的手艺,将你的尺寸做的分毫不差呢。”   祁暄有些尴尬,摸着鼻头,对顾青竹小声道:“青竹,咱们回去歇吧。”   顾青竹却来了玩性,明显看出祁暄的尴尬,却还继续跟颜秀禾说话,对祁暄道:“世子急什么,难得与表妹说话,若不然……请表妹去沧澜居坐坐,正好我可以向她请教请教做鞋的手艺。”   颜秀禾受宠若惊,往祁暄看去,祁暄眉头紧锁,显然不愿意,可看起来这位表嫂对她的印象很不错,为人也相当单纯好客,颜秀禾正在犹豫要不要随她去,不管怎么样,跟这位新过门的表嫂打好关系,对她来说总没什么坏处就是了。   可她刚要点头应允,就听祁暄在一旁凉凉说道:   “表妹这黄花闺女去沧澜居,只怕有些不合适。关键昨儿晚上太累了,几乎一夜没怎么睡过,精神不好,怎么招呼表妹。”   顾青竹满头黑线,颜秀禾一脸懵逼。   祁暄这话有歧义,顾青竹心里明白,他们俩昨天晚上为什么没睡好,可颜秀禾不知道啊,当然会往那方面去想,顿时满面通红,尴尬一笑:   “是,是表妹鲁莽。就不打扰表哥与表嫂休息了。”   说完之后,颜秀禾便转身埋头离开,顾青竹想喊她都喊不回来了,往旁边祁暄看去,某人正一脸得意对她挑眉,顾青竹冷下脸,把手里的小包袱丢到祁暄手中,祁暄低头看了一眼,将不远处一个经过回廊的丫鬟喊了过来,丫鬟行礼,祁暄把包袱抛给了她,说道:   “送你了。”   小丫鬟有些懵,不知道世子是什么意思,无端端的送她一对男女的鞋做什么,小丫鬟不敢多言,只躬身道谢,祁暄拥着顾青竹往沧澜居去。   顾青竹不想与他这么亲近,可在屋里她尚且奈何不了他,在外面更加奈何不了,祁暄见她面带愠色,脸颊处仿若桃花花瓣一般鲜亮,凑到她耳旁,低声问:   “青竹莫不是吃醋了?”   顾青竹往旁边一闪,没好气道:“我吃什么醋。那是你表妹,你们青梅竹马,两相生出情义也是应当的。从前有我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夹在中间,没能让你们成事儿,棒打了一对苦命鸳鸯,我后来心里头别提多后悔了。既然能重来,我是很愿意成人之美的。你若有什么想法,千万别顾忌我,直接做了便是,父亲母亲那里我给你顶着。”   她说的这些算是心里话吧。   上一世顾青竹放着祁暄像是防贼似的,祁暄跟其他女人说说话,她都能吃好几天闷醋,用尽一切方法和手段,阻止祁暄和颜秀禾搅弄在一起,兴许就是顾青竹的不断阻拦,才让祁暄对颜秀禾越发有种求而不得的心痒难耐,男人就是这样,得到的永远比不过得不到的。   现在顾青竹想通了,与其阻隔他们,不如早早的成全他们。   若她上一世能有这样的觉悟,兴许武安侯府最后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危险局面。若颜秀禾成了祁暄的女人,祁暄后来就不会因为她而卷入淮海海寇案,武安侯府便不至于被牵连,她也不需要跟着祁暄去漠北五年。   所以说,有时候想想,为人处世就不能太轴,得有远见才行。   祁暄盯着顾青竹,目光中透着危险,顾青竹调转了目光,心中嘀咕,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又不是奚落的话,祁暄干嘛这副神情。   以为他不相信,于是再追加一句:   “我说的是真的。与其你以后放不下她,为她做出一些傻事,不如现在就要了她,放在身边日日看着,也省的将来武安侯府因这事儿而受连累。”   祁暄缓缓贴近顾青竹,吓得顾青竹连连后退,祁暄将她抵在回廊上的一根柱子上,一手撑在顾青竹的头顶,声音带着极度危险:   “你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那些话,重新再说一遍。”   顾青竹白了他一眼:“好话只说一遍,你听见了便听见了,没听见就算了。让开。有人看着呢。”   祁暄满不在乎:“看着就看着好了,咱们是夫妻,怕什么?”   懒得理他,顾青竹推开祁暄:“别跟我在这儿打哈哈,你心里想的事儿,不用压抑,我又不是没见过她,又不是不知道你对她的心思,我愿意成全你们,等明日回门之后,后天我就跟母亲提,让你纳了她做妾,若是你愿意的话,过两年把我休了,将她扶正做你夫人也成。”   顾青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武安侯府的路,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根本不需要祁暄带路,走了几步以后,发现身后没声儿了,回头一看,整个人就被祁暄给横抱而起,顾青竹吓坏了,搂着祁暄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来。   “祁暄,你干什么呀。”   顾青竹在他手中挣扎,被祁暄在臀部打了一下才算老实,祁暄勾唇对怀中人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心里想的事儿不必压抑,我真办了啊。”   说完这些,不等顾青竹反应过来,祁暄便抱着她健步如飞,奔向沧澜居,沿路的仆婢皆往两旁让开,不知道世子与世子夫人这是唱的哪一出,有那经历过人事的则心知肚明,看自家世子亟不可待的样子,他们能是去干什么的呢。   回到沧澜居中,祁暄抱着顾青竹入房,房里的丫鬟来行礼,被祁暄屏退出去,沧澜居的丫鬟个个都是有眼力劲儿的,最后一个出去时,总是很体贴的替他们把门儿关上。   祁暄把顾青竹放到软塌之上,顾青竹迎面就给了祁暄一巴掌,倒不是成心打他,只不过手甩的急了些,祁暄的脸只是动了动,像是给苍蝇叮了下,完全没反应,反而抓住了顾青竹的两只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笑容晏晏的问:   “我想的事儿,真能办吗?”   顾青竹蹙眉,祁暄这样子,她若还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就妄为重来一世了。   “想都别想。起开。要办就办颜小姐去,你现在只要点个头,这事儿我保证给你办的很妥帖,不仅仅是颜小姐,你若有其他看中的妾侍,跟我说一声,多少我都给你纳。”   祁暄将她一只手移到唇边,细细的亲了两口,亲的顾青竹手心里痒痒的,想抽回手,却被他拽着。   “多少你都能替我安排妥了?”   祁暄问。   “那当然!我从前是不愿意替你办,若我愿意,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你只管说,用不着客气。”   顾青竹答。   祁暄一个反扑,就将顾青竹给扑倒在了软塌上,压着手腕就凑上去堵住了某人不可爱的嘴,说一句两句也就罢了,他只当听着玩玩,可像这样接二连三的说,并且还表现的这般无所谓,祁暄是可忍孰不可忍,总得教训一番才是,免得她今后不知道分寸,总说这些让他伤心的话。   他从前确实混账,可在女色这方面,还算是很克制的。除了对颜秀禾动过小春心,亲亲抱抱过,其他事儿,也就在她身上办过,至于纳妾不纳妾,他自己清楚的很,那些妾纳回来,多半就是为了气她,从没有一个是他真心喜欢才纳到身边的。   不过祁暄有点不确定,他纳妾的欲望青竹是否知道,他知道自己根本没碰过那些女人吗?若是不知道的话,看来有必要找个机会跟她说道说道,免得她老是在这件事上误会自己。   好不容易寻着个机会,借‘惩罚’的理由,跟他的青竹亲近亲近,祁暄说什么也不肯起来,挨踢挨踹挨巴掌,那都不叫事儿,能多啃一口是一口,迎难而上,才是真男人。 第124章   成亲第三日,按照惯例是要回门的。   上一世顾青竹是一个人回门的, 祁暄从成亲当晚消失之后, 就一直没有出现过,祁正阳派出上百人也没能在她回门前将祁暄找回来, 祁正阳曾提出他一人代替他们去顾家细说分明, 被顾青竹拒绝了, 当时她觉得,本就是自己强求嫁给祁暄的,祁暄有所不愿合情合理, 她不要祁正阳为她在这种小事上撑腰, 便一力揽过责任, 带着祁家的礼品,独身一人回到顾家。   她孤身回门的事情,当了好长时间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顾青竹不在乎, 她既然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 那势必要付出更多艰辛。   而这一世,虽然祁暄陪同, 可顾青竹还宁愿自己一个人。   他们坐在马车里, 顾青竹往旁边祁暄看了看, 脖子上的两道抓痕委实刺眼,这是昨天下午祁暄胡闹的时候,被顾青竹抓的,这伤痕看起来特别暧昧, 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马车抵达顾家门前,顾知远早早就收到信儿,在门口亲迎。马车停了之后,顾青学便笑吟吟的去给他们牵马,然后站在马车旁边,等着祁暄和顾青竹下车。   祁暄掀开车帘子,看见顾青学,顾青学稍稍犹豫后,爽快的对祁暄喊了一声:“姐夫好。”   这一声‘姐夫’唤的祁暄心里那个熨烫服帖呀,跳下马车,旋身去扶车里的顾青竹,顾青竹走出马车,本来想扶着顾青学的,可刚一伸手,就被祁暄截住,放到他自己手上。   扶着顾青竹下马车,走上顾家门前的台阶,看到顾知远,两人对他行礼,顾玉瑶今天居然也回来了,带着贺平舟一起,几人见礼后,顾知远笑着将他们迎进门,直接领去了陈氏的松鹤园。   祁暄将礼品奉上,被请入座,顾知远看着那些不断搬进来的礼品,客气道:   “你们回来就成了,何必带这么多礼品。”   祁暄看向顾青竹,抓住她的一只手,含情脉脉道:“这里是青竹的娘家,该当如此的。”   顾青竹暗自抠了一下祁暄的手掌心,让他注意些。   顾知远见他们两人这小动作,女儿一脸娇羞,便知女婿对她很好,这两天,顾知远的情绪总是很低落,自从被青竹当面说了那么多以后,他确实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当中。   开始的时候,心里被愤怒所占据,可后来冷静下来,就觉得青竹有些话说的很在理。尤其是他对沈氏,确实不该心怀怨恨,沈氏虽然强势,可她替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他不该只看到沈氏的粗俗无礼,应该看她最后做的事情。   顾玉瑶和贺平舟坐在一起,她的肚子已经稍微有点显怀,今儿她是借了顾青竹要回门的借口让段氏同意她回来一趟的,在崇敬侯府学规矩的日子太难熬了,每每想到这里,顾玉瑶简直想哭,若是平日里也就算了,现在她还挺着肚子,虽然没有让她做什么脏活儿累活儿,可是每天学站姿,走姿,甚至学女戒,女德,这些课程实在太枯燥乏味了。   好不容易回来了,想看看顾青竹是个什么状态,她这样的出身,嫁去武安侯府,应该不会比她好才对,武安侯府的规矩定然比崇敬侯府还要大,就算她有武安侯世子的喜欢,可武安侯夫妇应该也不容她吧,可现在看来,顾青竹这鲜亮滋润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不如意。   武安侯世子也是,满心满眼都是顾青竹,一眼都不肯落下,反观她的相公贺平舟,别说与她含情脉脉的对视了,现在就连扶都不愿意扶她一把,两人坐在一起,他总把身子靠向另一边,生怕与她有什么接触似的。   几人在厅中说了会儿话,顾知远提出让顾青学带祁暄去书房里坐坐,让顾青竹等女孩儿家在陈氏这里凑着说说私房话。   顾青学自告奋勇给祁暄带路,祁暄捏了下顾青竹的手,才起身跟着顾青学和顾衡之往书房去,顾知远再请贺平舟一同前往。   男人们都去了书房,留下陈氏,顾青竹和顾玉瑶姐妹,吴嬷嬷在旁边伺候,陈氏的目光落在顾青竹身上,低声问道:   “世子对你好吗?”   顾青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顾玉瑶,与陈氏浅浅一笑:“挺好的。”   陈氏放心点头:“我说什么来着,祁世子看着便是人中龙凤,他既喜欢你,便一定会对你好的。现在还觉得后悔吗?”   顾青竹知道陈氏的意思是,当初她不肯嫁给祁暄,想要嫁给宋新成,现在看祁暄对她不错,可后悔当初的不肯嫁。   她和祁暄的事情,外人不懂,顾青竹也没法解释,只笑了笑,作为回答,陈氏只当她是初经人事,害羞了,便不再追问。   顾玉瑶从旁开口:   “姐姐嫁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家,怎么还会后悔呢。倒是妹妹我,现在过得是水深火热的日子,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顾青竹和陈氏看向她,忽然门外人影一闪,贺平舟从外面走进来,对陈氏拱手行礼,然后看了一眼顾玉瑶,走到他原来坐的位置上将遗落在位置上的扇套拿了就走。   顾玉瑶暗道一声倒霉,也不知贺平舟听没听见她刚才的话。   当着娘家人的面说婆家的不是,这是长舌妇才有的行为。   陈氏将这情况看在眼中,幽幽一叹:“你呀,有时候说话得注意些。口无遮拦,对你没有好处。”   顾玉瑶心中本就七上八下,听到陈氏的当面责备,心下更是生气,语气不觉急躁起来:   “老夫人为何只怪我一人。贺家对我确实不好嘛,难不成他们对我不好,我还要忍气吞声,对外面说他们对我好不成?”   “不是不让你说,是让你看时候说,而且贺家对你如何不好了?我听说侯夫人还特地从宫中请了个教习嬷嬷回去教你规矩,你身边伺候的人虽然被打发了回来,可侯夫人不也重新给你安排了几个婢女伺候你吗?说话和做事都不能太刻薄,人得识时务和讲道理。”   陈氏对顾玉瑶说话并没有客气,这孩子从小跟着秦氏后头,书是读了些,可道理却不明白,不知道因时制宜,遇事只会发牢骚和发脾气,却不反省自身,这样的性格在家里有父母宠着,还看不出问题,可现在她在旁人家过日子,若不明白道理,吃亏的只能是她自己。   对于陈氏的苦口婆心,顾玉瑶并不理解,觉得陈氏也在欺负她,内外夹击之下,眼睛都红了:   “我怎么不识时务,不讲道理?若是我娘还在,她定不会让我受这份委屈的。贺家哪里是对我好,分明就是从宫里找了个催命鬼来跟我催命来了。全府上下,就连那七八岁的小姐都没要宫里的教习嬷嬷来教规矩,怎的偏到我这儿,他们就要我学规矩了?我这身子重,每天都给训,老夫人就不能体谅体谅我的困难嘛。”   顾玉瑶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陈氏纵然再有理,也是说不出来了,这孩子性格已然如此,再责备她也没用,只能靠她自己想明白。   “你知道请一个宫里的教习嬷嬷回府要花多少银子吗?”顾青竹一边喝茶,一边对哭哭啼啼的顾玉瑶问道。   顾玉瑶吸了吸鼻子,不想跟顾青竹说话,顾青竹喝了口茶后,兀自说道:“宫里教习嬷嬷的月奉,每月三百两纹银,教你那嬷嬷头上戴的是银角,属于顶级教习嬷嬷,月奉更甚,崇敬侯府要请她出宫,就必须先打点廷尉司,内务府,还需征得宫中贵人的许可,这项开销不会小,再请她出宫,得比宫中的俸禄更高,府里还要专门给这位教习嬷嬷开院住下,你觉得贺家花这么大价钱,就是为了作弄你,催你命吗?”   顾青竹放下手里的杯子,好整以暇的说道:   “若真想作弄你,崔你命,有的是方法,犯不着费这么大劲儿。我要是你,就好好跟那嬷嬷学规矩,宫中教习嬷嬷能教的东西太多了,只要你想学,她什么都能教,你大着肚子,多学一些,对孩子也是好的,自怨自艾并不能给你的生活带来任何改变。”   这么一长串的话说出来,顾玉瑶也忘记哭了,眉头紧蹙,盯着顾青竹那云淡风轻的脸上,似乎想在她脸上看到一些嘲讽与幸灾乐祸,顾青竹是在开解她吗?以这种方式?   陈氏也愣了愣,与一旁的吴嬷嬷对视一眼,没想到青竹对宫中教习嬷嬷的事情都知之甚详。   顾玉瑶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语气仍旧有些愤恨:“哼,你说的简单,若让你在贺家那种压抑的环境里生活,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其实顾玉瑶也知道自己说了气话,可她就是气不过,这样的生活跟她婚前设想的简直天差地远,她是想嫁去贺家当少夫人的,可贺家现在把她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处处嫌弃她。   “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你既然已经嫁去了贺家,那就得融入贺家,一味的逃避与拒绝,最终难受的只会是你,又不是旁人。”   顾青竹最后说一句,至于顾玉瑶能不能想明白,那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三姑爷,您怎么在外面?”   香萍的声音自外面传来,里面的人愣了一愣,这贺平舟居然在外面听墙脚?看来先前顾玉瑶的话,他实实在在都听入耳中了。 第125章   中午大家坐在一起吃饭,陈氏坐在最中间, 顾知远在她右边, 顾青竹和祁暄坐在陈氏的左手边,顾玉瑶和贺平舟坐在顾知远的旁边, 年纪最小的顾宁之坐在顾衡之和顾青学中间, 身后立着个伺候的婆子。   顾知远举杯对祁暄和贺平舟, 说道:“玉瑶回门之日有些误会,一家人没能坐在一起吃顿饭,今日便一起举杯, 我顾家何德何能, 将两个姑娘都嫁到了好人家, 从前的我有些糊涂,很多事情顾虑不到,给顾家的名声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尤其是青竹, 若非我糊涂, 你也不至于担上那些恶名,你说的很对, 我并不是个有才能的人, 好大喜功, 狂妄自大,让你们这些孩子,跟着我这样的父亲受苦了,在此我自罚三杯。”   顾知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却是出乎意料的稳健,顾青竹看向他,见顾知远果真拿着酒壶自斟自饮了三杯,又倒上了第四杯,陈氏在他旁边看着,并不阻拦。   “不管从前有什么误会,从今往后,我都希望两位姑爷能照顾好我的两个女儿。”   顾知远说完之后,不等两个女婿应声,自己便将第四杯酒喝下了肚。   祁暄与顾青竹对视一眼,顾青竹敛下目光,祁暄站起身来,对顾知远遥敬:“岳父大人放心,青竹我会照顾好的。我相信三妹夫也会照顾好三妹,三妹夫你说是不是?”   贺平舟原本没想跟顾知远喝一杯,可祁暄开口了,他不应声倒是不好,拿起酒杯站起身,勉强笑了笑,跟着祁暄后头将酒饮下。   喝完了酒之后,顾知远便叫大家吃菜,顾青竹没什么胃口,陈氏对她们说道:“都尝尝这虾,胡大今儿早上送来的,说是刚起网,一只只活蹦乱跳,新鲜着呢。玉瑶丫头就得多吃些这个,回头你们回去之后,最好每天一碗虾羹,补着呢。”   顾玉瑶往旁边贺平舟看了一眼,应了一声:“是。”   往顾青竹看去,顾玉瑶眼睛又直了,祁暄在陈氏开口之前,就夹了好几只虾,亲自上手剥了虾壳,直接把虾肉送到顾青竹的碗里,顾青竹还有些嫌弃,并不是很想吃的样子。   顾玉瑶往旁边的贺平舟看了一眼,他就自己顾着自己,顾玉瑶用胳膊撞了他一下,贺平舟一脸懵看向她,顾玉瑶用下巴指了指祁暄和顾青竹,贺平舟看见祁暄对顾青竹体贴入微,当然明白顾玉瑶是什么意思,可他心里本来就有气,好不容易帮她说服了母亲,让她休息一日,回顾家来探探亲,可谁知道,她背着他,在顾家老夫人和顾青竹面前说贺家的不是,贺平舟若不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早就甩袖离开了,现在哪里有心情和她装什么恩爱。   倒是目光不时瞥向被祁暄照顾的顾青竹,从前还觉得没什么,自从知道原本和他有婚约的是顾青竹,贺平舟看见顾青竹就特别不时滋味。   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当时怎么会着了秦氏那个女人的道儿,把好好的顾青竹换成了顾玉瑶,顾青竹虽然有悍名在外,可她至少漂亮,懂礼数,母亲早丧不假,但也留给她丰厚的嫁妆,不像顾玉瑶,经不得诱惑,还谎话连篇,连嫁妆的数目她都能作假,贺家气不过,把她所有的嫁妆都给退了回来,今后别说让顾玉瑶帮衬他了,只怕顾玉瑶还得时常跟他伸手呢。   这些事儿贺平舟有时候都刻意让自己不要去多想,毕竟现在顾青竹已经嫁人,并且嫁的是武安侯世子,贺平舟就是心里再怎么不甘愿,也都只能认命受着。   顾玉瑶暗自在桌下跺脚,不高兴写在脸上,陈氏将她的表现看在眼中,暗自担忧,玉瑶丫头这样的性格,若不知变通的话,将来在贺家还有的罪受呢。可是,顾家给她撑腰的路,已经被她娘秦氏给阻断了,贺家如今对顾家避如蛇蝎,没把她休回来,就已经是开恩的了,所以就算贺家有哪里做的不对,顾家都只能看着,不能插手帮忙,否则贺家定容不下玉瑶丫头的。   幸好,贺家虽然对顾家有意见,对玉瑶丫头还不算差,就是稍微严厉了些,看来贺家对秦氏是真的怕了,怕玉瑶今后变得像秦氏一样刻薄无礼,所以干脆把嫁妆和顾家派过去的陪房悄悄的退回,让顾玉瑶一心一意留在贺家当媳妇,再花大价钱,请宫里的嬷嬷给她教授规矩,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   吃过午饭以后,顾青竹与祁暄回琼华院去休息,顾青竹在院子里浇水,并不理会祁暄,祁暄在园子里转了一圈,觉得无聊,掐了一朵花来逗顾青竹:   “好了,我知道错了。下回不那样了,你都恼我这么长时间了,别生气了。”   顾青竹回头看着他手里的花,白了他一眼,不是她故意耍脾气,而是昨天祁暄干的事儿,不足以让她原谅。   转过身去,不愿看他这张脸,顾青竹提着水壶往旁边去浇花,祁暄亦步亦趋:“不就亲一下嘛,你打算一句话不跟我说了?”   顾青竹拧眉不理,祁暄继续自言自语:   “不跟我说便罢,我与你说也是一样的。哎呀,越是想起从前的事儿,越是觉得自己混蛋。你说当年我脑子怎么想的,居然把你晾了那么久,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个时候,你对我可热情了,看见我就笑,我回去之后,连个指头都不用动,眼睛看看你就知道我要什么。跟现在比起来,那时候的日子简直赛神仙啊。”   顾青竹听得厌烦,将浇水壶放地上一放,侧目过来瞪他:   “所以啊,你怎么还有脸来找我?我凭什么一定要与你纠缠?”   祁暄走过来,弯下腰,露出一抹得逞的笑:“终于肯说话了?”   顾青竹自知中计,伸手在祁暄肩膀上重重敲打了两记:“祁暄,你就是欺人太甚!”   手被祁暄抓住,顾青竹也没和他客气,上去就咬了一大口,疼的祁暄直求饶:“别别别,咬破了,肉掉了。”   顾青竹充耳不闻,直到自己咬过瘾了才松口,祁暄撩起衣袖,就看见胳膊上一排小巧的牙印儿,用手揉了揉,可怜兮兮的看着顾青竹,顾青竹厉声问:   “下回你还那样吗?”   祁暄先是摇头,然后果断点头,顾青竹又要去抓他的胳膊,被祁暄快速闪开,从身后抱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喃:   “你咬归咬,昨天那样的事情我肯定还是要做的,再说了,昨天那才哪儿到哪儿,就是一时没控制住,亲了一下,又没干别的,我已经够老实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顾青竹懒得和他说歪理,挣扎两下,从他怀里挣扎开,拿起浇水壶,往后看去,祁暄脸上哪里有半分反省的意思,嘴角仍带着笑,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模样。   顾青竹真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干脆!直接给他一刀,或者直接给自己一刀,也好过每天过的不痛快。   祁暄过来,圈住她,两人额头相抵,祁暄正色道:“青竹,咱么重新来过,我不求你现在就完全接受我,可你总得给我机会吧,不要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我每回见着你拒绝我,心里可难受了。不过我知道,这是我该受的罪,从前我也让你这么难过来着,现在我明白了,自己有多混蛋,可我总不能一掌拍死自己,我还得照顾你呢。”   顾青竹静静的听他说话,眉头始终没有展开:   “谁要你照顾我?我自己一个人过不下去?我和别人过不去?你自私怎么不说?明知道我跟你一起不开心,却还要一味勉强,这是照顾我吗?你不还是混蛋吗?”   祁暄摸了摸鼻子:   “没有我,你一个人过得怎么开心。你是可以一个人,你也可以和别人过,可那样谁又能保证你一定开心呢?你不要再嘴硬,不要再骗自己了,我们俩的感情是经历过风雨的,你还记得在漠北的时候,你是怎么鼓励我的?你跟我说,只有我站起来,才能把武安侯府赢回来,才能把你风风光光的接回京城当侯夫人,你知道我当年为了你这一句话,在战场上多拼命吗?我始终坚持当前锋,不是我有多爱国,而是我着急建功立业,我想凭自己的努力,尽快带你离开漠北。而我们现在终于有机会了,我完全可以给你好生活,我为什么要再把你让给别的男人去过那种不确定生活呢?”   顾青竹想起两人在漠北的那几年困苦日子,眼眶发红,鼻头发酸,祁暄却还在继续:   “我知道,那是你安慰我的话,可是我也知道,你对我并非无情,你是对我失望了,我做了太多让你失望的事情,包括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不仅是你心中的痛,更是我心里的痛,我也舍不得他,我也想把他拉回来,想看着他出生,看着他长大,看着他习文习武,还要看着他娶媳妇儿,我的悔恨不比你少,我……”   话说到这里,顾青竹已经热泪盈眶,落下两行清泪,打断了祁暄的话:   “你说的轻巧,他在我腹中挣扎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从我腹中掉落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一个人倒在血泊里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第126章   顾青竹的一句句质问让祁暄无话可说。   他脑中想起那日似梦似幻间,他看到的情形, 他看见她倒在血泊里痛苦挣扎, 看着下人一盆一盆血水端出去,看着她抱着枕头, 不眠不休好几日, 形枯影瘦。   他想告诉她, 他知道她当时的痛苦,也在旁边感同身受了,可是这番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胡扯, 别说旁人不相信了, 就连他自己也怀疑是他在昏睡期间的幻觉。   只有祁暄自己心里清楚, 他看见的不是幻觉,是真实存在的记忆。   祁暄将顾青竹拥在怀中,将她脸上的泪拭去:“是我的错, 是我不好。如果可以的话, 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回来。”   这句话像是戳到了顾青竹的悲伤点, 失声痛哭起来。   ******   贺平舟与顾玉瑶在西芩园休息,秦氏离开以后, 西芩园就成了顾玉瑶的院子。   顾玉瑶挺着肚子推门而入, 贺平舟跟着进门, 二话不说,直接往软塌那儿躺下,大大的呼出一口气,顾玉瑶站在那里, 看着贺平舟气不打一处来,将门重重的关上,发出两声巨响,贺平舟看了她一眼,便翻了个身,转向内里,双手抱胸,看样子是打算睡会儿。   顾玉瑶来到软塌前,抬脚踢了踢贺平舟的脚面,一下两下,贺平舟没有理她,当她踢到第三下的时候,贺平舟忽然转过身来,对顾玉瑶大吼一声:   “你有病啊,干什么?”   顾玉瑶被吓了一跳,满腔的委屈,不忿回吼:   “你凶什么凶嘛,让你陪我回来你就这么不情愿吗?你要真的不情愿,那你何必假好心与我回来呢?”   贺平舟咬了两回下颚,忍了又忍不和她计较,可顾玉瑶却不依不饶,见贺平舟转过身去,又动手去拉他的衣襟:“你说话呀!别总这副表情对我,我不是傻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意思吗?”   贺平舟低头看着自己被顾玉瑶抓在手心的衣襟,沉声道:   “放手!”随即动手夺回自己的衣襟,挥开顾玉瑶还想探过来的手,贺平舟不耐烦的从软塌上站起身,低头整理自己被拉乱掉的衣襟。   “贺平舟!你怎么变成这样?我承认我娘确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她现在已经被我爹休了去当尼姑了,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你不满意直接与我说便是,干嘛对我这样呢?我在你们贺家眼里,是不是就是个傻瓜,是个累赘?你们是不是特别后悔娶了我?”   顾玉瑶情绪很不稳定,尤其是看到了顾青竹被祁暄捧在手心保护的样子,更加觉得自己比稻草还要贱,生出了要跟贺平舟讨说法的冲动。   贺平舟整理好了衣裳,就要离开房间,这样市井泼妇般的顾玉瑶他一点都不想看见,这里是顾家,他不能和她吵,既然不能吵,他惹不起,总能躲开些,出门时,母亲千叮万嘱,在顾家千万要维持贺家的形象,不能让顾家看了笑话,贺平舟所以一直在隐忍,包括他听到顾玉瑶说贺家不好的话时,也没有发表任何不满。   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已经相当给顾玉瑶面子了,谁想到顾玉瑶不仅不感激,还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看着实在心烦。   “不许走。”   顾玉瑶在气头上,说什么都要跟贺平舟理论出个子丑寅卯来,她要好好质问质问他,是不是后悔娶她了,是不是嫌弃她了。一定要贺平舟给她个明确的说法,要不然她这日子可怎么过的下去呢。   顾玉瑶倾身拦到贺平舟身前,贺平舟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就是要问问你,你到底怎么想的,我顾玉瑶哪里配不上你贺平舟?要你这般嫌弃我,当初你对我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一下自己就变了呢。”   顾玉瑶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贺平舟耐着性子,冷声回了句:“我为什么变,难道你不知道原因?”顾玉瑶皱着眉头质问他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好看,贺平舟觉得自己当时真是瞎了眼,怎么没看穿她的本质。   “我不知道。你且与我说清楚才行。今天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倒是与我说说,我顾玉瑶哪里对不起你贺平舟。”   顾玉瑶觉得自己委屈的快要爆炸了,她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对待,这和她成亲前不一样,贺平舟对她的态度相差十万八千里,总算能问出真正原因了。   “好,既然你今天问到这里,那我便告诉你。顾玉瑶,你娘干的好事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你娘换了顾青竹的婚书给你,你们娘儿俩打的一手好算盘,亏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知书达理,贤惠端庄的女子,可你也不瞧瞧你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儿。瞧瞧你的肚子,再瞧瞧你现在这样子,还敢问我为什么变了。一开始你就以谎言相待,现在却来跟我谈真心,未免可笑了。”   贺平舟中午喝了些酒,心情低落,原不打算跟顾玉瑶争辩的,可她一再咄咄逼人,让他难以退缩,这不就把心里想说却一直没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顾玉瑶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所以贺平舟,你是在气我娘把属于顾青竹的婚书换了吗?你是觉得我比不上顾青竹,你娶我娶亏了是不是?”   贺平舟蹙眉:“你别胡搅蛮缠,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你虽没有这么说,可你就是这么想的。我说你怎么对我这般冷淡,原来你心里在怨恨我坏了你和顾青竹的姻缘,是吗?你是不是看上顾青竹了?她生的比我美貌是吗?你总算是说出真心话了,我竟不知,你贺平舟竟然是这样的龌龊之人。”   顾玉瑶捧着肚子,仿佛第六感开启,完全洞悉贺平舟潜意识里的想法,进而全都给他揭露出来。   贺平舟被人说中了心思,脸色一变,口无遮拦起来:“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曾说过这些。我说的是你!就算没有婚书,你顾玉瑶也不是个好女人,你以为我想娶你,若非我父亲和兄长逼我要对你从一而终,你以为就凭这不守妇道的作风,这能进的了我贺家的门?别给你脸上贴金了。”   “你说什么?贺平舟你是疯了不成?这些话也亏你说的出口,有本事你对着我肚子里的孩子再说一遍,我为你生儿育女,你竟这般无情无义……我真是瞎了眼,才会把自己交给你。”   顾玉瑶指着贺平舟怒骂,想用肚子里的孩子让贺平舟产生一点愧疚感,可谁料,贺平舟的目光往她肚子上瞥了一眼之后,就冷笑出声:   “哼,你肚子里的孩子……我怎么知道你肚子里是谁的孩子?你肚子都四个多月了,你进我贺家大门不过一个多月,还敢提孩子,这也就是我们贺家,哑巴吃了个闷亏,不好意思说出去罢了。”   贺平舟将心理最想说的话,直接说了出来,若非顾玉瑶苦苦相逼,他也不至于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可是顾玉瑶太胡搅蛮缠了,出了事情,一点都不反省自己的错误,反倒揪着别人的辫子不放,想方设法要让把他的头给抹下来。   顾家因为秦氏,本就把贺家害惨了,贺家以德报怨,不计较她嫁妆虚假缺失,把她留在贺家继续做她的二少夫人,还从宫里请了教习嬷嬷回来教她高门大户里的规矩,她一点不感激也就算了,回到顾家,还在顾家老夫人和顾青竹面前把贺家说的那么不堪,说的贺家好像阴险狡诈,故意欺负她似的。   不说别的,就是顾青竹这个外界传言的悍妇与无知女,她都知道要从宫里请一个教习嬷嬷回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可顾玉瑶这个号称学富五车的才女却什么都不知道,不说贺家对她的好,反而说贺家苛待她,这样一比较,孰高孰低也是一目了然。   贺平舟是真后悔,后悔当初信了秦氏的话,被顾玉瑶这样的女人给缠住了。   “贺平舟!”顾玉瑶暴怒狂吼,呼吸都激动起来:“你说的这些是人话吗?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自己不清楚吗?你骗我委身于你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话?如今我嫁去你家,你却与我说这些,我顾玉瑶哪里对不起你了?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男人,你那么说我,你良心过意的去吗?猪狗禽兽尚且知道护妻护子,你贺平舟难道连猪狗禽兽都不如吗?”   贺平舟捏着眉心,只觉得头脑子里被顾玉瑶说的快要炸了,各种污言秽语从顾玉瑶的口中说出,实在令他难以忍受,快速打开房门,贺平舟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这样的场合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了。他也想过夫妻和顺,琴瑟和谐的日子,可是他的婚姻从一开始就被秦氏和顾玉瑶给毁了,她们强行把自己塞过来,逼着他接受,如今腹中又来了个让贺家耿耿于怀的孩子,贺平舟自问对顾玉瑶已经相当忍耐了,她不领情,还这般像市井泼妇骂街似的对他,贺平舟闭着眼往外冲,连说都没有去说一声,就直接冲出了顾家大门,骑上一匹马,果断把顾玉瑶撇下,离开了顾家。   顾玉瑶跟着贺平舟走到院子里,委屈的失声大哭起来。 第127章   陈氏正在午休,听到吴嬷嬷回的话, 就坐了起来:“什么?走了?”   “是啊, 走了。老夫人担心三小姐,派人盯着西芩园, 可去了之后, 就听见三小姐和三姑爷在院里吵架, 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三姑爷气急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直接走了。”   吴嬷嬷语气无奈, 纵然三姑爷有所不对, 可三小姐也不能丝毫不顾姑爷颜面,把话说得那样难听。   陈氏叹息:“唉,这孩子今后只怕要吃大亏。”   “是啊, 若三小姐这性子不改, 继续骄纵下去可怎么得了。”贺家本就有与顾家断绝来往的心, 为了颜面才勉强收了三小姐,可三小姐却糊里糊涂, 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一味跟姑爷硬顶, 这姑爷看起来也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回去在崇敬侯面前一说,三小姐的日子将会更加难过了。   “老夫人,奴婢瞧着二小姐似乎颇得祁家看重, 关键还是世子有担当,世子尊重而二小姐了,武安侯府上下自然不敢造次,您看要不要请二小姐拉拔一番三小姐,纵然两人之前有些过节,可那都是前夫人挑唆的,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   吴嬷嬷这般对陈氏建议,陈氏思量片刻后,摇了摇头:   “这事儿不要把青竹牵扯进来吧,玉瑶那丫头心气儿太高,却是个没本事的空架子,就算青竹肯帮她,她都未必会领情,世子看中青竹,那是青竹的福分,不必让青竹为了玉瑶的事情为难。”   陈氏头脑还算清楚,知道两个孙女到底是什么性格,不会强求一方必须帮助另一方。   吴嬷嬷想想也是:“唉,那三小姐就放任不管吗?恕奴婢多言,三姑爷表面上看着文质彬彬,实际未必是个良人,三小姐吃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总该自己学着看人看事,得自己站起来,旁人能帮她的少之又少,咱们在背后稍微支应着些,但不可露面,三姑爷也算是她自己认定的人,若非觉得合适,她也不可能婚前做出那种事,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咱们顾家给她留一条路,不管怎么样,顾家总还在这儿,她也不会无处可去。”   陈氏从不是那种会将孩子完全藏在羽翼之下的长辈,她不觉得自己可以照顾孩子们一辈子,得让她们自己去成长,在经历世事的时候,明白自己有所短,有所长,今后才能独当一面,不为人所制,顶多在背后略微帮一帮。   *********   顾青竹的情绪有些低落,祁暄也不好受,两人在院子里待了半天,没有休息,没有睡觉,祁暄把顾青竹抱在怀里,在躺椅上坐了半日。   顾青竹不想和他黏在一起,可祁暄不让,说是既然伤心,那就得两个人在一起伤心才行。顾青竹拗不过他,坐在他怀里,暗搓搓的希望用自己的体重压死他。   红渠来院子里看过几回,世子和自家小姐的姿势连个印儿都没挪过,看他们黏在一起,红渠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扰,就是送茶,也都放在亭子里便退下了。   心中暗暗替小姐高兴,虽然嘴上说不喜欢世子,可小姐的表现分明就是喜欢嘛,世子和小姐感情好,她这个做丫鬟的也跟着高兴。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青竹才发现贺平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留下顾玉瑶一人,闷闷不乐坐在那里,看顾玉瑶的样子,两眼红肿,哭的不轻,跟顾衡之在那儿说着什么,顾衡之满脸的不耐烦,反倒是眼角余光一直瞥向门边,看见祁暄和顾青竹进来,顾衡之连招呼都没跟顾玉瑶打,就起身迎过来,对祁暄笑道:   “世子来了,二妹妹来了。这边请。”   祁暄扶着顾青竹坐到位置上,顾知远扶着陈氏进门,所有人都围着桌子坐了下来,顾青学怀里抱着两坛酒跑进来,顾知远问他:   “不是有酒吗?你这抱的是什么?”   顾青学嘿嘿一笑:“这是女儿红,据说是我娘生下我姐那年埋在树底下的,她走的时候告诉我,说等我姐成亲之后就拿出来喝,今儿不正好嘛。”   顾青竹一愣,目光落在那两坛酒上:“怎么这事儿你知道,我却不知?果真从树下挖出来的?一共几坛?”   “还几坛?就这两坛。这事儿娘只能告诉我呀,你出嫁了又不在家里,若是忘了,这酒不就没人喝了。”   顾青学拿过一坛,拍了拍,就把酒封给揭了,顾青竹想阻止都没来得及,祁暄见她如此,没说什么,顾青学拿着酒坛子给大伙儿分酒,顾玉瑶也得了一杯,正要喝,被顾青竹看见了,阻止道:   “你喝什么?给三小姐换清水。”对饭厅中伺候的丫鬟说了这么一句。   顾玉瑶愣了愣,看着手里的酒杯换成了水,先还不解,她心情烦躁,看见这坛酒就更郁闷了,沈氏就算出身商户,可她就算死了,还能体现出对女儿的关爱,与她母亲完全不同,她的母亲虽说事事顺着自己,可做的都是些没有眼界的事儿,不仅没帮到她的忙,还给她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将一个烂摊子抛给自己。   想当初她知道秦氏改婚书的事情,当时秦氏说过,若将贺家万氏的一半嫁妆拿到手,并不是全然为了顾玉瑶,而是要霸占过去,经营她自己还有顾衡之,总说只要兄长长进了,她今后就有靠山云云,可顾衡之这个人,自私自利,眼里只有钱和自己,根本不会为了她这个妹子做任何事。   脑子里越想越多,只想一醉方休,被顾青竹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腹中的情况。   这是第一次,没有对顾青竹生出怨恨。   这满桌子的人,有谁始终注视自己,有谁关心过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想到竟然是顾青竹。往她旁边看去,祁暄对她呵护备至的模样,顾玉瑶看着似乎也不那么刺眼了,说到底,就是她命不好,摊上了个为谋己利,不惜以女儿婚姻幸福做赌注的母亲,还有一个婚前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婚后却对她视如敝履的丈夫。   顾青竹平日里滴酒不沾,但今天因为开的是沈氏藏的酒,勉为其难倒了一杯,喝在口中,辛辣无比,可见桌上其他人却喝的相当开怀,眼看一坛很快就喝完了,顾青学这个败家子去拿第二坛,顾青竹看着他想说又说不出口,沈氏好不容易留下两坛酒,顾青竹甚至还没缅怀,就被人全喝了,可大家正喝的尽兴,她这时候提出不让喝,岂非扫兴,把心一横,气恼恼的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辣的眼泪都要出来。   “等等。”   顾青学正要开坛,手里的酒就被祁暄给夺了过去,只见祁暄将酒往顾青竹面前一放,手撑在酒坛子上方,坦诚说道:   “岳母拢共就留了两坛,一日饮尽未免可惜,我今儿来的时候,带了好几坛琼浆玉液,都是贡酒,咱们今儿何不饮贡酒,岳父觉得如何?”   顾知远哪会不从:“自然是好的。”   顾青学看着祁暄手下的那坛酒,还有点馋,抬眼往姐姐看去,就对上一双恶狠狠,仿佛要扑过来咬他的目光,顾青学当即醒悟,抓着后脑勺打哈哈:   “好啊好啊,我,我还没喝过贡酒呢,今日托姐夫的福。”   祁暄往顾青竹看去一眼,见顾青竹的手指忍不住戳了戳那酒坛子,嘴角带着一抹微笑,祁暄便知今日护酒之事做对了。   用过了晚饭,祁暄和顾青竹便要回武安侯府去了。   顾知远等送他们出门,顾青竹与陈氏交代要照顾好身子,陈氏拍着她的手道:   “放心吧,我这腿脚由你治了两年,已然好的差不多,我会注意的。”   祁暄扶着顾青竹上马车,回身对陈氏和顾知远拱手,应承今后会多回来看望,这才反身上马车。   祁家的马车离开之后,顾知远才看向顾玉瑶,眉头蹙起:   “你也回去吧。”   顾玉瑶心中不快:“我今晚不回。就住家里了。”   贺平舟走的干脆,全然不顾她还在家里,顾玉瑶觉得若自己就这么回去,未免太没面子了,便想在家里待几日,非要让贺平舟亲自过来接她不可。   顾知远看着她那骄纵的样子,微微一叹,不置可否,甩袖入内。   顾玉瑶也想跟着进门,却被陈氏拦住,顾玉瑶娇蛮问道:“老夫人这是何意?难道不许我进门吗?”   陈氏从吴嬷嬷手里接过一个小袋,递到顾玉瑶手中,说道:“你爹说的对,你还是回去吧,这里是你娘家,可贺家才是你的家,今日你与二公子一同回来,我们很高兴,却不料中途有变,二公子先走了,贺家对你不薄,你不该耍小性儿,该回去的还是得回去才行。”   顾玉瑶觉得鼻头发酸:   “老夫人说的轻巧,便不管我回去是不是会被人耻笑。”   “你是贺家的二少夫人,谁会耻笑于你?你怎么就不明白,今日是二公子求了主母,你才得以回到顾家,若不然你还是得跟宫中教习嬷嬷学规矩的,主母只应了你一天的假,你若今晚睡在顾家,你主母那边如何交代?明天的课业还要不要做了?学了这么长时间规矩,怎么就不知道上心呢。”陈氏语重心长的与顾玉瑶分解道理,对一旁吴嬷嬷道:“去让马车过来,三小姐要回府去了。” 第128章   顾青竹和祁暄在马车上,顾青竹手里抱着那坛从顾青学嘴里抢下来的女儿红, 脑中一遍一遍的回忆着沈氏。   可是沈氏对于顾青竹而言, 实在太遥远了,有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清了, 沈氏说的话, 做的事, 只有一个大概轮廓,低头摸了摸那坛既遥远又亲近的酒坛子,顾青竹深深叹了一口气。   祁暄见状说道:“在想你娘吗?”   顾青竹从酒坛子上挪开目光, 微微点了点头, 忽然觉得有些闷热, 将车帘子掀开,看着街上清冷的街景,祁暄拥住她的肩膀, 让她顺势靠在自己怀中, 顾青竹难得没有反抗, 因为心情实在低落。   祁暄拥著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 轻声道:   “我没有见过你娘, 但我想你娘一定和你一样, 是个大美人吧。”   顾青竹微微点头:“我娘比我漂亮,隐约记得,她喜欢穿红衣裳,总是梳个高发髻, 对我和学弟特别好,从来不会让我们受委屈。”   祁暄听了这些话,在脑中想象着这位无缘见面的岳母是什么样,青竹姐弟小时候应该过得还算不错吧,从不让他们受委屈,可是,正因为如此,在岳母离世以后,这两姐弟一下失去了照顾他们的人,对世事懵懂,定在那继母手中吃了不少亏,所以渐渐的,青竹的性格才会变得强势,因为若是不强势起来,她和弟弟都会被人欺负。   可是这些原因,上一世祁暄丝毫没有想过要探究一番,他只以为的责怪青竹,性格强势,好用心机,对人没有赤诚之心,说话夹带着算计,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让人看不穿。总是觉得她这么强悍,不可能让自己受到伤害,所以三番两次的信了流言,永远觉得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别人绝不可能欺负到她。   谁天生就会坚强呢,若非周围环境恶劣,处处碰壁,谁愿意在心里建起堡垒,与人隔绝呢。可是,这些道理,祁暄从前不懂,现在懂了,却已经伤人太深。   顾青竹一路抱着女儿红回到武安侯府,祁暄替她拿,都被顾青竹给拒绝了。   沧澜居外,云氏院里的婢女素月在沧澜居外守着,看见祁暄和顾青竹回来,才迎上前给两人行礼,祁暄问:“母亲让你来做什么?”   素月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笑起来一双眼睛都眯了:“夫人让奴婢来瞧瞧世子和世子夫人回来了没有的,奴婢没瞧见人,就在外头等着了,如今世子和世子夫人回来了,奴婢这便去跟夫人复命。”   说完这些,素月便对两人行礼,匆匆赶往云氏的院子。   顾青竹看着素月离去的背影,敛下目光,走入沧澜居中。沧澜居也有一位李嬷嬷,祁暄小时候就是这位李嬷嬷带他,直到祁暄长大之后,李嬷嬷仍在他身边帮着料理一些院中事务。   在武安侯府最后那几年,便是顾家老夫人陈氏身边的吴嬷嬷和这位李嬷嬷在顾青竹身边,一直支持着她,帮她料理事务。   李嬷嬷看见顾青竹手里有一坛酒,还没说话,顾青竹便笑脸相迎:   “劳烦李嬷嬷带红渠去找一个养花的小铲子过来,我想把这酒埋到院子里的桃花树底下去。”   李嬷嬷应了一声,没有多问,只说:“世子夫人若想埋酒,直接交给奴婢便是。”   顾青竹没有客气,将酒交给李嬷嬷,一旁祁暄酸酸说道:“哎呀,抱了这一路,连我都没肯给,居然肯给嬷嬷你。”   李嬷嬷一愣,随即笑道:“世子夫人是心疼世子吧。”   顾青竹脸上泛出一抹笑意,浅浅的,淡淡的,如兰如画。祁暄知道她对李嬷嬷很看重,在跟顾青竹定亲以后,祁暄将在外院伺候的李嬷嬷请回了内院,他虚妄做梦的那段时间,确实看见李嬷嬷一直守着青竹,青竹那时特别依赖她,有李嬷嬷在,青竹对他兴许能稍微接纳一些。   看着李嬷嬷和红渠埋酒去,顾青竹转身回了房间。左右摇晃了两下脑袋,觉得今天虽然没干什么,却有些累,一双温暖的手按在她的颈项上,轻柔的捏着,顾青竹回头看了他一眼,肩膀一矮,从祁暄手中脱离出去。   到屏风后头换衣裳,可刚把外衣脱了,顾青竹就感觉到身后一道目光,猛地回头,就见祁暄双手抱胸,依靠在屏风之上,好整以暇看着她。   顾青竹蹙眉凝视,祁暄却不为所动,将她手里的外衫拿走,挂在屏风后头的挂钩之上,然后到她的衣橱里拿出一件透粉色的睡袍,递给顾青竹。   顾青竹盯着他手里的睡袍,眉头紧锁:“我不穿这个。”   这衣裳是成套做的,包括居家外衫,亵衣亵裤,各种款式都做了一件,这透粉的睡袍,展开之后,什么都遮不住,伸手在布下面,看的清清楚楚,衣服虽然在衣橱里,可顾青竹却从未打算穿,他倒是会挑。   祁暄将衣裳展开,在自己身上比划,一本正经道:   “为什么不穿,不是挺好的嘛,多漂亮,特衬你的皮肤。”   顾青竹懒得和他说,一把夺过衣裳,将祁暄往屏风外头推去,打开衣橱,迅速换上一件比较妥帖的睡袍,祁暄看了一眼,略显失望,啧啧摇头:   “你挑东西的眼光真不行。这身穿起来就没那身好看。”   白了他一眼,顾青竹什么都没说,直接去了洗房。   晚上她其实是想一个人睡在外间的软塌上的,可祁暄说什么都不让,顾青竹拗不过他,只好退一步,与他共眠,幸好祁暄还有点理智,最多搂搂抱抱亲一亲,并不会有进一步的冒犯。   顾青竹习惯性转向里面睡,爬上床以后,便试图闭眼睛睡觉,原本都要睡着了,祁暄洗漱完爬上床,也是习惯性,搂着顾青竹,在她颈项和后背处摸摸亲亲,又痒又酥的,顾青竹想要装睡都办不到,伸手推他:   “别闹,睡吧。”   祁暄的身子贴着她,躁动不已,哪里睡得着,只敷衍一声:“你睡吧,我再歇会儿。”   然后继续在顾青竹背后活动,顾青竹往里面挪一寸,他便叮过去一寸,到最后顾青竹避无可避,脸都快贴上墙了,才掀被子抗议,祁暄恋恋不舍的往后退,退到自己的位置后,长臂一伸就将顾青竹重新拉回床铺中央,两人粘的紧紧的,顾青竹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儿,伸手掰他,祁暄警告道:   “我就这点子乐趣了,你若这都不肯,那就别怪我继续闹腾了啊。”   顾青竹气不打一出来:“太紧了,喘不过气。”   “那我稍微松一点儿,你屁股再往后一些,身子弯过来,对对对,就是这样。”   祁暄在被子里摆弄,顾青竹后腰处被什么烫了一下,惊觉不对,拍着被子警告:“祁暄,你知道不知道适可而止怎么写的。若再胡闹,你睡地上去。”   祁暄在黑暗中摸摸鼻子,识时务为俊杰:“哎呀,好了好了,不弄了不弄了,睡吧睡吧,就这么睡。”   顾青竹大大叹了口气,深深觉得自己是上了贼船,祁暄就是温水煮青蛙,一步一步的在蚕食她的意志,总有一天,顾青竹会被他攻略到,被吃干抹净就是时间的问题。   顾青竹料想过这样的结果,心有不甘,说什么都不能让祁暄得逞,她得耗着他,只有耗着祁暄,让他对自己厌烦了,他自然就会去找别的出路,等到那时候,顾青竹再提出离开,他便不会这么反对。   想着想着,思绪飘到了上一世,她曾经做梦都想跟祁暄这样安安静静,亲亲密密的睡在一起。   可是祁暄呢。每回她鼓起勇气,放下自尊靠近他,得到的不是他毫不尊重的对待,就是他无情的奚落,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很多,可每一回过程都挺惨烈的,祁暄对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每回一夜过后,她都要缓好些天,偶尔连着两三天伺候他,比顾青竹处理一两个月的事情都要累的多。   只是从前,她除了这样做的时候祁暄会愿意和她接触,其他时候,就是跟祁暄说话,他都是爱理不理的。   所以,顾青竹对夫妻间这种事情并不是很期盼,相反还有些排斥,当年她那么喜欢祁暄,都没有过期待的感觉,别说是现在了,她巴不得祁暄不愿意碰她,巴不得他受不了,去外面找其他女人。   被人搂着睡,根本就睡不踏实,顾青竹有时候翻身能察觉的出来,祁暄其实也不太舒服,可他就算不舒服,还是不愿意松手,一条胳膊始终环着顾青竹的腰,不让她离他太远,这样两相折磨了一夜,顾青竹早上又起晚了。   她起来的时候,祁暄已经不在床上了,想起来他说过,皇上给了他三天婚期,如今三天过了,他得回去巡城了。   顾青竹起来之后洗漱完,喊了红渠进门,得知已经辰时,若是现在吃早饭,中午指定吃不下什么了,干脆什么都不吃了,让红渠给她拿了一杯奶过来,还没喝,就见一个婢女走了进来,是昨天晚上在沧澜居外等候她和祁暄的婢女素月。   素月言笑晏晏,来到顾青竹面前,躬身行礼,说道:“世子夫人终于醒了,夫人正等着世子夫人去请安呢。” 第129章   素月话音落下,顾青竹愣住了, 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素月口中的‘夫人’指的是侯夫人云氏。   “夫人等我去请安?”   顾青竹有些记不得自己刚嫁入武安侯府的时候,有没有每天早上去给云氏请安了。   “我知道了, 马上就去。”   顾青竹对素月说道, 素月离开, 顾青竹去换衣裳,红渠随行:   “世子夫人,您不知道素月姐姐已经在外面等了好长时间了, 奴婢问她要不要喊您, 她只说不用, 可我现在想想,事情不对啊,若是侯夫人等着世子夫人您去请安的话, 不是越快越好, 越早越好嘛, 素月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顾青竹张开手臂,让红渠给她换衣裳, 闻言说道:“别想太多。去便是了。”   “哦。”红渠应声, 却忍不住对顾青竹埋怨:“可是, 奴婢觉得这话还是得跟您说一说的,您这新媳妇当的,可真一点不称职,奴婢见过好些个成亲的新娘子, 每天早上起来给一大家子做早饭,至少得伺候公婆吧。您倒好,一觉睡到现在。”   顾青竹换好衣裳,坐到梳妆台前稍事妆点,两手一摊:   “我也没法子,我没做过早饭,至于伺候公婆,这侯府里上上下下伺候的人那么多,轮得到我伺候吗?”   红渠给顾青竹簪上一根红宝石的簪子,将她的妆发衬托出一点亮眼,在镜中与顾青竹分辨:   “下人伺候的,跟儿媳伺候的,大概还是有些不同的吧。”   顾青竹左右看了看妆容,站起身往外走:“那照你这么说,明儿开始,我就得寸步不离伺候公婆了?”   红渠急急跟在后头:“也不是这么说的,奴婢就是提醒提醒世子夫人嘛。”   顾青竹没再与她多言,径直往云氏所在的主院去,红渠跟在顾青竹身后,啧啧称奇,心里对自家小姐佩服到不行,小姐不过这么两天的时间,就把侯府的路给弄清楚了,红渠自己直到现在还是晕头转向的,去厨房都要找人带着才行。   主院里没什么声响,顾青竹走到这里才仿佛召回了一点回忆,刚与祁暄成亲那会儿,好像也这么来过,只不过当时因为祁暄对自己冷淡的事情,云氏并未在这些虚礼上挑剔过顾青竹,后来云氏被人挑唆,对红渠用了刑,把这丫头的手指给夹断了,红渠自觉在府中没有出路,便请回自家,顾青竹虽然觉得对不起红渠,可是想着当时在侯府里,她护不住人,还不如放她回家去修养,便给了她一大笔银钱,让红渠回家去了。   可是顾青竹没想到的是,红渠家里亲戚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他们吞了顾青竹给红渠的银两,却不好生照顾她,由着她在又冷又臭的房间里等死,顾青竹到现在都难以忘记,当年她去看望红渠的时候,看见的景象。   红渠家里人给她在猪棚里搭了一张床,就跟猪同吃同睡,并且没人照顾她,红渠的手废了,又出不了门,只能任人糟践着无处说理,大冬天的,裹着一床薄被子,蜷缩在床角,虽然最后被顾青竹接走了,却因耽误治疗,没多久就过世了。   想到这里,顾青竹让红渠在主院外守着,如果云氏是红渠悲惨命运的引线,那顾青竹这一世说什么都会保住红渠不被云氏盯上。   独身一人进入主院内,云氏早就听到消息,坐在主位上等待,她的旁边坐着祁云芝,祁秀芝和颜秀禾三人,顾青竹扫过这些人,目光落在颜秀禾的脸上,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这仿佛是顾青竹多年形成的习惯。   那时候她就特别纳闷,祁暄到底迷恋颜秀禾什么地方,若说姿色,颜秀禾比不上顾青竹,若说身材,顾青竹自问也不会输她,所以顾青竹就很纳闷,祁暄到底喜欢她什么,直到后来,有一回祁暄醉酒才说出原因,说是因为颜秀禾理解他,是他的解语花。   顾青竹可以做祁暄的任何人,唯独‘解语花’这个身份,没法胜任,因为她生来便不知道细致是什么,她不喜欢悲春伤秋,也不喜欢无病呻吟,她更愿意干些实事。   那些毫无用处的鼓励与安慰,到现在顾青竹都没搞懂为什么那么受欢迎。   “给母亲请安。”   顾青竹来到云氏面前,没有为自己为什么晚到解释一句半句的,只若无其事的对云氏请安。事实上,顾青竹并不认为,云氏会当真坐在这里等她来请安,下人通传过后,她再过来罢了,所以,顾青竹心里并无任何愧疚。   云氏瞧着顾青竹这懒散的模样,心中略微生气,昨天晚上她特意让素月去沧澜居,为的就是提醒顾青竹早上要来请安,云氏现在拿不准顾青竹到底是什么品行,所以想从一些细微处入手查看,第一项就是看顾青竹对她这个婆母是否尊重,而查看结果让云氏很不满意。   这个女子,别说是对婆母尊重了,她就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回门第二天,居然睡到日上三竿起,并且要人提醒了,才过来请安,就算她屈膝请安了,可那神情仿佛不情不愿,丝毫不为自己做的事情辩驳,可见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婆母在。   “青竹这两日定是很累吧,所以今早才起这么晚。”   云氏故意这样说,想让顾青竹知道她在生气。   顾青竹从容淡定,坐到了祁云芝身旁,对云氏答道:“并没有很累,多谢母亲关心。”   云氏眉头蹙起,祁云芝为母分忧:“大嫂,你若不是很累,那怎会睡到这时起床?母亲派素月去传你过来请安,可左等右等你都不来。”   顾青竹喝了口茶,勾唇道:“素月那丫头也是,在门外等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使唤个婢子进去喊我一声,由着我睡到现在,我这心里头,委实过意不去呢。”   素月在门外听到顾青竹这么说,心上一紧,暗自咬牙,这世子夫人倒还真敢说。不过是第一回 来跟夫人请安,就知道给夫人身边的人上眼药。   祁云芝往颜秀禾看去,颜秀禾抿唇道;“世子夫人可是在责备素月姐姐没去喊你?素月姐姐平日里的为人,有目共睹,最是守礼之人,世子夫人是主子,素月姐姐怎好派人去喊你呢。”   顾青竹看着她,意外点了点头:“嗯。颜小姐说的不错。我确实不能指望素月喊我,不过是为了她考虑罢了,若是喊了我,她便用不着等那么久了。我可以早些发话让她回来休息。”   言语中,并未觉得自己今日不来请安是个错误。   顾青竹的态度让云氏心生恼火,倒是颜秀禾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看来这世子夫人是个棒槌,连好话赖话都听不出来,刚进门就得罪了婆母,今后还想不想过好日子了。   不过颜秀禾对她可没有一点同情。甚至是厌恶的,憎恨的。   原因无他,前天她送给顾青竹的那两双鞋,顾青竹不喜欢也就罢了,让丫鬟收起来不穿便是,可她倒好,前手接过去,后手就送给了下房的婢女,若非那婢女故意显摆给别人看,颜秀禾还不知道顾青竹做的那事儿,还只当顾青竹是个和善人呢。   是她惹自己在先,颜秀禾才没那么好的肚量,就要看看她在姨母手中怎么讨生活。   云氏眉头蹙着,但声音却依旧保持着温婉:   “是了,素月那丫头心眼儿实,从不知道变通,倒叫你见怪了。”   顾青竹莞尔:“见怪谈不上,就是心疼她等了那么久。”   云氏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对这样混不吝的儿媳妇,看来拐弯抹角是不成的,既然如此,那她便光明正大的说好了。   “青竹啊。有些话呢,若我这个做婆母的不与你说,你将永远都不懂,你可愿听我说几句?”云氏好生与顾青竹道。   顾青竹对云氏比了个‘请’的手势:“母亲请说。”   云氏不满她听自己训话还安然坐在椅子上,那傲慢的态度委实叫人看不过眼,良好的素养让她不能发怒,耐着性子与她说明缘由情况:   “我们是武安侯府的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武安侯府的颜面,你从前是顾家女,你们顾家府中如何我不管,但你既然入了祁家的门,便要守祁家的规矩。我现在与你说分明,每日卯时三刻来我这里请安,府中有老夫人在,但老夫人年纪大了,不愿过多理会小辈们的事情,所以你只需每日来与我请安便可,像今日这般睡到日上三竿的情况,今后最好还是不要有了。”   这番话,云氏自问说的相当分明,顾青竹用心聆听,面上甚至丝毫未露出不快,听完云氏的话以后,顾青竹低头沉思片刻,而后抬头应允:   “是。青竹知道了。”   云氏矜持点头:“嗯,知道了就好,明日开始便这样做吧。”   “是。”顾青竹起身应答,完了转身看向祁云芝,说道:“妹妹可听到了?从明日开始,卯时三刻到母亲这里来请安,千万不要像我今日一般,睡到日上三竿起。”   祁云芝蹙眉:“大嫂说什么?母亲是让你,没让我。”   心中觉得这大嫂莫不是脑子不好使,居然想把她拖下水,谁愿意每天卯时三刻就起来请安? 第130章   云氏冷声质问:“你这是何意?不愿来与我请安吗?”   顾青竹果断摇头:“母亲误会了, 我不是不愿,每日给母亲请安是应当遵循的规矩, 我今日确实懈怠, 已然知错, 从明天开始,定不会耽误半刻。只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 武安侯府的规矩历来都有,不是因为我嫁进来才有的, 所以,既然要守规矩,自然要全府上下一起守, 方能显出母亲治家有道。”   顾青竹坐在那里正常说话, 可是却让这花厅里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震慑和压力,云氏的眉头从顾青竹一进来就没有解开过, 越发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是有恃无恐,才敢对她这样说话吗?   “表嫂,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新媳妇进门都要给婆母请安的,表嫂初来乍到, 与婆母尚未熟悉,这么做是为了让你尽早习惯, 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 反倒像是逼迫一般。”   颜秀禾笑脸相迎, 看起来像是在解释,实则煽风点火。   顾青竹并不在意:“颜小姐对新媳妇进门的规矩很了解。不过我觉得,守规矩这件事,与是否初来乍到没有任何关系,颜小姐这么说,反而会让别人觉得夫人是欺负新来的,而事实上,夫人并没有这样的意思,你挑拨离间的手法并不高明。再说了,侯夫人与我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你在这个家里,是什么身份?”   颜秀禾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身份是她心中的刺,最讨厌别人提起这个,长在祁家这么多年,府中上下都对她十分礼遇,就算有些说闲话,也只敢在背地里说道一番,并不敢当她面提起,顾青竹这个女人果然不是个好对付的,上来就揭人短处,颜秀禾可不想被她欺负,当即反驳:   “我是什么身份?侯夫人是我的姨母,世子是我的表哥,我虽身份不高,可总不会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吧。世子夫人的威风也太大了。”   顾青竹低头浅笑,冷哼道:“表妹……居然管了表哥家里的家事,只怕颜小姐真正的目的不仅仅是想当个表妹吧。”   颜秀禾容颜大变:“你,你什么意思?”转身对云氏告状:“姨母,您告诉我,世子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过就是为姨母说了一句公道话嘛。”   云氏抬手冷道:“好了。我都听到了。你且退下。”   云氏开口发话,颜秀禾便没有再继续纠缠的理由,暗自愤慨,转而瞪向顾青竹,云氏冷声对顾青竹道:“这么说,你是不想每天来请安了?”   “没说不想,只说让家里所有兄弟姐妹一起来,没道理母亲只受儿媳的礼,不受其他人的礼吧。”   顾青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并不惧怕云氏。   比起上一世的战战兢兢,顾青竹这一世可没那么好的耐性跟云氏和祁家的姐妹们在府里搞后宅关系,她们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罢,总之合得来就多处处,合不来那也没有处的必要。   “所以,母亲还坚持明天要受大家的礼吗?”   顾青竹对云氏最后发问。   云氏气的直捏手:“你在威胁我吗?”   “不是威胁,就事论事而已。”   顾青竹不是没瞧见云氏生气,也知道云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求得就是个面子,若是顾青竹能给她一个台阶下,兴许事情就揭过去了,但顾青竹不想这样,云氏的耳根子太软,就算这回揭过去,她身边只要还有那些挑事儿的人在,云氏就是那些人手里的一把刀,专门用来削顾青竹的,这么一把刀,顾青竹若退让,只会让刀越来越锋利,只会让使刀的人越来越顺手。   为了尽量避免今后的麻烦,顾青竹宁愿现在就把矛盾给激发出来,让云氏恨上她,反正她也没打算让云氏喜欢她。   “你,你简直放肆!”   云氏一拍桌子,指着顾青竹怒道:“虽然知道你没有娘教,顾家也是男盗女娼之流,可你既然嫁到祁家,就得守祁家的规矩,我身为你的婆母,教你规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顾青竹眉头蹙起,一旁祁云芝低头不语,眉角微动,不动声色的等着看热闹,而先前被顾青竹怼的无话可说的颜秀禾也是得意洋洋的在一旁看着顾青竹挨云氏的训斥。   不用说,云氏现在说的闲言碎语,便是从这两人口中说出的了。   “母亲教我规矩,的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只是请母亲慎言,我与祁暄的婚事是由皇上赐婚的,有圣旨为证,母亲说我没有娘教,这我承认,我娘确实去世的早,除了教我一些做人的道理之外,那些勾心斗角,拐弯抹角的心思一点都没教过,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仇恨,会让人在背后那样中伤我,我们顾家是忠平伯府,纵然品级低微,却也难任‘男盗女娼’的评价。敢问母亲,这个评价是您自己想到的,还是有人与你这般说的?若是您自己想到的,那我想问您,您凭什么这么说顾家?您对顾家有多少了解?若不是您想到,而是别人告诉你的,那我也想问问您,您凭什么相信旁人的话?与您说这些话的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您可曾认真的想过?”   祁云芝和颜秀禾对看一眼,云氏似乎也觉得‘男盗女娼’四个字说的太严重了,往旁边两个姑娘看了一眼,心中气难平,并不理会顾青竹的分析之言,固执的怒道:   “别和我说这些蛊惑之言!你们顾家做的事儿,敢做还怕别人说了?还有谁冤枉了你不成?你和世子成亲的确是圣旨赐婚不假,可是你也得知道,这道圣旨是世子替你求来的,并不是因为皇上对你另眼相看而赐给你的,主次要分清楚,你以为仗着圣旨赐婚就能在武安侯府里为所欲为了吗?只要有我在一日,这种事情永远都不可能发生!从前你在顾家如何,我管不着,可你现在进了祁家的门,我便有责任教导你,明日开始,卯时三刻必须到我这里来学规矩,若有一日不来,便做目无尊长的罪名家法处置。”   云氏的死脑筋让顾青竹很是意外,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那从明日开始,我也随青竹一同来聆听母亲教诲好了。”   祁暄穿着巡城的铠甲,手里托着一份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子走进主院花厅。   将手里的小笼包子递到顾青竹面前:“就知道你起来不会吃早饭,福兴记的小笼包,刚出炉的。来人,去给世子夫人拿碟醋过来。”   顾青竹看着那只冒着热气儿的笼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祁暄是嫌云氏不够生气,故意拿着这个来气人的吧。   果然往云氏看去一眼,云氏的脸色简直比锅底都要黑了。   祁暄毫无所觉般,将头上的头盔取下,抛给门外站着的李茂贞,自己在顾青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替她将筷子从筷子套里拿出来,递到面前,外头丫鬟果真取了一碟酸唧唧的醋过来,一时间花厅里的气味可就复杂了。   顾青竹放下筷子:“我不饿。”   她把筷子放下,祁暄就把筷子拿起来,重新塞回她手中,坚定道:“怎么会不饿,你昨儿晚上就没多少,今儿早上就只喝了杯水吧。我在外头巡城,瞧见福兴记的小笼包子刚出炉,马不停蹄给你送回来了,快吃快吃,可香了。”   他喋喋不休,旁若无人的解释这小笼包子的来历,也不管旁人看的受得了受不了,顾青竹虽然有当面跟云氏吵架的打算,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借祁暄的手来气云氏。   顾青竹始终不肯动筷子,祁暄没法子,只能拿过筷子,亲自给她夹了一只蘸上香醋,用碟子等着送到顾青竹嘴边。   “我真不……唔。”   顾青竹的话没说完,就被祁暄将包子塞到嘴里,被迫咬了一口,花厅里的肉香就更明显了。顾青竹吃着喷香的小笼包子,简直没脸去看云氏的脸。   终于云氏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对祁暄和顾青竹道:   “你们眼中可还有我在?”   顾青竹看向祁暄,这话她还真没法回答。   祁暄看着顾青竹开始吃,才把筷子重新给她,然后转身,对云氏腆着脸一笑:“娘,这一大早的,您发什么脾气,对身子多不好。”   “我发什么脾气?你瞧瞧她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成亲第四天,连请安都没有,睡到日上三竿起,我好不容将她请过来,她却丝毫不尊重我。我这正教训的好好的,你来这么一出,什么意思?是打定主意要替她撑腰,不要我这个母亲了是吗?”   云氏觉得若只是顾青竹一个人的问题,那她最多教训她一段时间也就够了,可是现在儿子明显把魂儿都丢在这女人身上了,她就不能坐视不理,看着儿子执迷不悟下去。   妻子可是宠,但是不能无法无天。   祁暄看向顾青竹,顾青竹正在咬第二口包子,对于云氏的指责,充耳不闻,也不想与祁暄解释,他爱怎么误会怎么误会去。   “娘是说让青竹每天卯时三刻过来请安是吗?这我听见了,明儿开始,我陪她一起来便是。母亲教训儿媳,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可是,儿子也不免要多问一句,母亲当年嫁到祁家来的时候,祖母可曾要母亲每日卯时三刻去给她请安?” 第131章   祁暄的话在花厅中回响, 顾青竹夹着包子惊讶的抬头,祁暄这是想跟云氏正面交锋了。居然连祁家老夫人都抬了出来。   云氏脸上的表情特别精彩, 没想到儿子居然会问出这种话来。   祁暄仿佛没看出云氏的不高兴, 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 当年母亲嫁入祁家时,祖母并没有让母亲日日卯时三刻过去,祖母是母亲的婆母, 她既然能体贴母亲初为人妇的艰辛,为何轮到母亲你做婆母的时候, 却不能体谅自己的儿媳?”祁暄的目光对上云氏,神情特别郑重,话锋一转:“不过, 若是母亲执意如此, 那我与青竹也无话可说,明日起便卯时三刻过来。最后问一句, 母亲是认真的吗?”   云氏看着儿子,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内心的心情,是悲伤,是愤怒?想到儿子居然把自己和顾青竹相比,她和顾青竹的情况能一样吗?   可是儿子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 云氏若还坚持教训顾青竹的话,势必要与儿子成为对立面, 那样一来, 岂非正中了顾青竹的意, 将她与儿子生疏了。   “既然你这么护着她,连你祖母都搬出来了,那我还能说什么?”   云氏决定为了儿子,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能一下子中了别人的计,儿子现在对她正新鲜着,所以什么事儿都以她为先,云氏现在与顾青竹正面相对,儿子必然要插手,做的太过的话,反而是她这个做娘的咄咄逼人。   祁暄爽快点头:“那儿子便多谢母亲宽厚了。”   转身走向顾青竹,顾青竹胃口不好,只吃了一个多点,便放下了筷子,祁暄有些失望:“早上得多吃些才行。”   顾青竹起身到云氏面前,躬身行礼:“多谢母亲理解。若无其他事情,青竹便告退了。”   对云氏行完礼,顾青竹转身便离开主院花厅,祁暄如影随形而出。花厅里,颜秀禾待他们走远,听不见了之后,才凑到云氏身边低语:   “姨母,您看我说的没错吧,表哥现在眼里就只有表嫂一个人,就跟中了邪似的,从前表哥对您多尊重啊,现在他竟然为了表嫂与您这般说话,可见表嫂是个多么厉害的人。”   云氏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这些。   儿子从小便文武双全,是世人称颂的好男儿,云氏一心想给他娶个同样出色的媳妇,可怎么也没想到,那孩子被鬼迷了心窍,娶了顾青竹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祁云芝往颜秀禾瞥了一眼,颜秀禾垂目,两人对云氏告辞以后,便凑在一起离开了。   云氏在厅中越想越生气,便往书房去找祁正阳说道此事,将事情原委与祁正阳说了之后,想让丈夫给自己评评理。   “你说这姑娘是不是邪门儿,暄儿什么时候对我这样说过话?”   云氏说到这里,伤心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眼眶红了一圈,祁正阳看在眼中,无奈安慰:   “你哭什么。多大点事儿。他说的也没有错啊,当年母亲确实没让你日日请安,你却用这个来给青竹立规矩,有些站不住。”   云氏没什么主见,虽然还算识大体,可有些事儿就是绕不过弯来。   果然,听了祁正阳的话,云氏就怒了:“我,连你也拿我与她相比,我当年嫁给你的时候,是我们云家那一辈最出色的姑娘,我的母亲对我教导有嘉,我循规蹈矩,熟读女则,女戒,从未做过半点出格的事儿,谁提起我,不说我端庄贤惠,可暄儿娶回来的是什么样的人?她悍名在外,顾家又是那等男盗女娼之辈……”   还未说完,云氏的话就被祁正阳打断:   “不是,你越说越过分了,什么叫男盗女娼?顾家再不济那也是伯爵府邸,这话谁跟你说的?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若你在外面这般说,人家都能以此拿捏你的错处,参你一本,严重的话,还可以参我一本,这种话,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第二次。”   云氏哑口无言,知道这话不对,却忍不住要说。歪着身子,暗自垂泪,祁正阳无奈过去,拥住她的肩头:   “好了好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就是担心青竹那孩子把暄儿带坏了,是不是?我跟你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算你不相信青竹那孩子,可暄儿你总得相信吧,从小到大,他何时被人带歪过?倔的跟头牛似的,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难以操控他,你却还担心他被一女子带坏。”   云氏吸了吸鼻子:“正因为是女子,所以我才担心。温柔乡,英雄冢,再理智的男人瞧见美貌女子都是糊涂的,暄儿是我儿子不假,可他也是男人,是男人就脱离不了这劣根性。若是等到他被人害了,那时候你再后悔就迟了。”   祁正阳一生纳了三个妾,两个是婚前启蒙的通房,只有一个是因为对方美貌才纳回府中的,便是这一个,让云氏计较了一辈子,逢事就拿出来说道一番,并且把这种思维,扩散到全部男人身上。   “这不是还没怎么着嘛。你不要把人总想的那么坏。我看青竹这姑娘不错,我派人去她开医馆的朱雀街上打听过了,实实在在的开医馆替人看病来着,医术很不错,人品也很好,周围一些买不起药的穷苦人家去,她好些都是半卖半送的。就算顾家传出她不好的名声,让别人误会,可咱们既然和她做了一家人,就得实事求是,不能被一些恶意中伤的流言所蒙蔽了。”   祁正阳的话,云氏并没有听进去,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就是这样,与丈夫商量的意思,并不是来听丈夫分析对错,她要的就是丈夫无条件的安慰,若是祁正阳能与她一起说几句顾青竹的坏话,云氏心里还没这么难过,可偏偏不仅儿子被迷惑与她为敌,丈夫也站在外人那边,这才是让云氏真正生气的地方。   既然丈夫这里得不到认同,那云氏就算与他多说也是白费,甩了袖子离开书房,来如风去如电,弄得祁正阳也很被动,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   ******   顾青竹和祁暄走在一起,跟了一路,顾青竹停下脚步,无奈转身对祁暄问:“你不是在巡城嘛。”   “是啊。巡城呢。”祁暄抱着头盔说道:“待会儿还得去呢。”   “那你去吧,我认识路。”顾青竹心情有点复杂,祁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伸手搂过顾青竹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想太多,我娘就是个没主心骨的人,耳根子软,别人说了什么,她便信什么。现在她对你这样,是吃醋,养了这么大的儿子,忽然跟别的女人跑了,心里总归有些不如意的。等她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顾青竹耳边听着祁暄的话,幽幽叹息:   “我没怪她。你用不着解释这么多。”   祁暄看着顾青竹的侧脸,忽然倾身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顾青竹眉头蹙着,没好气看向他,只见祁暄嘿嘿一笑:“夫人这样子真好看,一时没忍住。”   顾青竹烦躁的将祁暄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撸下来,快步往前走去,祁暄跟着粘过去,一眼便猜透了顾青竹的想法:   “哎呀,我今儿也不是故意要和她顶撞的,就是气不过。她根本不知道,你是我死皮赖脸非要娶回来的女人,还以为是你勾引了我,我若不表态的话,她就不知道我的态度,在祁家,欺负你就是欺负我,谁敢欺负你,我跟谁没完。”   “你以为你这么一来是帮我?你娘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吃软不吃硬,我跟她之间好解决,无非就是她喜欢我和不喜欢我的差别,可你掺和进来,性质就变了。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   顾青竹走的很快,边走边说,她确实有点怪祁暄插手,这样一来,云氏不会怪祁暄,却会把气撒到顾青竹身上,顾青竹倒是不怕她,就是嫌麻烦,若祁暄不插手,她顶多跟云氏闹翻,今后还少点麻烦。   “我就是看不得你受委屈。”   祁暄跟在顾青竹身后,可怜兮兮的说道。顾青竹没理他,祁暄把人送到沧澜居以后,才无奈将头盔戴起,回去巡城了。   顾青竹回到沧澜居,红渠迎出来:“世子夫人回来了。可瞧见世子了?”   顾青竹板着脸进门:“瞧见又如何?”   “瞧见就好。世子先前回来没见着您,听说您被夫人喊去了主院,气急败坏就赶了过去,手里还托着一笼屉的包子,奴婢瞧着,世子的手都烫红了。”   红渠跟在顾青竹身后将先前祁暄回来的景象说出来,顾青竹在屏风后换衣裳,听到这里手中动作迟缓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恢复,红渠听里面没动静,继续说道:   “世子对您可真好,从前奴婢还担心过世子没那么好相处,您嫁过来要吃亏什么的,可这几天世子对您的态度,那真是好的没话说。”   顾青竹重新换了一身浅粉色的外衫走出屏风,低头系着绳结,不理会红渠喋喋不休的推荐,等她说完之后,顾青竹才开口道   “去让门房准备马车,我要去仁恩堂。”   红渠惊讶:“现在去仁恩堂吗?可是夫人那边能同意吗?”   “她不同意我也得去,我是嫁到祁家的,又不是关到祁家的,管那么多做什么。” 第132章   顾青竹的马车从祁家出去, 红渠一路战战兢兢,不住往马车外头看, 顾青竹被她看的有些烦, 问道:   “你看来看去的, 看出什么来没有?”   红渠放下车帘子:“我在看有没有追兵过来。”   顾青竹无语:“什么追兵?我们成什么了?”   “小姐您不知道,大户人家对这些事儿可讲究着呢,三小姐在贺家, 简直就跟被关起来似的,我那天听小翠说起的, 贺家把三小姐当犯人似的看管。”   红渠一辈子没怎么见过大场面,听了贺家怎么对顾玉瑶的,就在那里担心是不是所有的侯府都那样。   “反正我瞧着侯夫人似乎也不太友善的样子。”红渠虽没见过世面, 可也懂看脸色, 侯夫人虽说表面上和气的很,但有时候看自家小姐的目光, 透着嫌弃。   顾青竹抿唇无语,并不想与红渠深入探讨这个话题,只提醒一句:“你知道侯夫人不友善,那你就避着些,没事儿被凑到她跟前儿去, 听到没有?”   红渠算是顾青竹上辈子的遗憾,因为自己能力不足, 没有将红渠保护好, 让她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如果上一世顾青竹也跟这一世一样强势,不想讨好云氏,没有掉以轻心的话,红渠应该不会有事。   “哦,知道了。”红渠觉得自家小姐根本就没听懂她的意思,她是想让小姐当心着些,可怎么小姐还反过来让她当心呢。   马车停靠在仁恩堂外,红渠搬了一箱子的喜堂下来,昀生闷闷不乐的撑着脑袋在柜台上,良甫倒是忙前忙后的,又是碾药又是抓药,看见顾青竹和红渠,良甫放下手里东西,迎上前来:   “先生怎么现在就来了。成亲也不多歇息两日。”   顾青竹笑了笑,与往常并无二致:“成亲有什么好歇的。这两天看病的人多吗?”   “不算太多吧。”良甫接过红渠递过来的喜糖,笑着问话:“先生莫不是担心医馆里,你就放心回去吧,我与昀生对付寻常病症没有问题的。”   顾青竹看向昀生,见他还站着柜台后头,倒不再撑着脑袋了,就站在柜台后痴痴的望着顾青竹,可顾青竹一看向他,他又飞快将头低下,假装自己好像很忙碌一样。   红渠给他送糖去,昀生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让红渠把糖放在一旁。红渠说了声‘莫名其妙’,回到顾青竹身边。   顾青竹刚坐下,准备理一理这两天的药方子,看看都开了什么药,外头进来一名小厮,看着有点面熟,良甫问:   “你是看病还是抓药?”   那小厮赔笑了一下,走到顾青竹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小的是来找顾先生的,我家公子想与顾先生在茶楼一叙。”   顾青竹抬头看他,隐约有点印象,那小厮见顾青竹目露疑惑,赶忙自行解答:“先生,您不记得我了,我是宋记米粮铺子的伙计啊。您之前去过,咱们见过两面的。”   “宋记……”顾青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起身问道:“你是宋新成派来的?”   小厮点头:“是,正是我家东家派小的来的。我家东家现在已经在南边儿那个茶楼里等着先生了。”   顾青竹想了想,红渠在旁边拉扯顾青竹的衣袖,似乎想提醒她什么,顾青竹恍若未见,对那小厮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收拾一下便过去。”   小厮离开以后,红渠拦着顾青竹身前:“小姐,不能去。”   情急之下,红渠直接唤顾青竹做小姐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因为这事儿太大了,小姐刚刚嫁人第四天,未经许可出门本就不对,还出门见其他男子,若是被其他人看见了,那小姐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污言秽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顾青竹见红渠阻拦,心中也稍微疑惑了一番,她在与祁暄成亲之前,让顾青学给宋新成捎过一封信,然后宋新成也没什么特别反应,顾青竹以为他是想彻底把她从生命里抹去,所以虽然心存抱歉,却也没再去招惹他。   没想到今天他居然主动派人来找她,只不知是为了什么,不管怎么样,见他一见,当面把话说清楚,再向他道歉一番,总能缓解顾青竹心中的愧疚。   至于红渠担心的那些,顾青竹暂时还没有想到,她是问心无愧的就成。   稍微收拾了一番,顾青竹便不理红渠的阻拦,往南边的茶楼去。   茶楼的伙计见了她,顾青竹说了名字,伙计就将她带到二楼雅间去了,雅间里,宋新成一个人坐了一整面,抱着个茶壶喝,看见顾青竹,他下意识放下茶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是两人退婚以后,第一次见面,宋新成似乎清减了些,但仍旧肥壮,脸上带着些憔悴,请顾青竹入座。   顾青竹坐下以后,宋新成忙忙碌碌的让伙计上新茶,上新点心,忙活一阵,没什么好忙了,才低着头坐下,紧张的直擦汗。   顾青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问道:   “这些天过得好吗?”   宋新成一愣,缓缓抬头,与顾青竹对视一眼后,又飞快转过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他的紧张让顾青竹也稍微觉得情况有些尴尬,若是她不说话,情况只会越来越尴尬,所以顾青竹又问:“那个……最近家里生意好吗?”   宋新成抿唇,再次点头。   单方面的问题将雅间内的尴尬气氛推到了顶点,顾青竹一个人实在唱不了一台戏,宋新成不说话,她也难推测他的心情。   两人干脆都沉默了,好一会儿以后,宋新成才干咳一声:   “你,你过得好吗?”顿了顿:“他,他有没有欺负你?”   接连两个问题,让顾青竹深吸一口气:“过得还成。他没欺负我。”   宋新成听到顾青竹的回答,缓缓抬头,终于敢将目光与顾青竹对视了,盯着顾青竹看了好一会儿,宋新成又道:   “我,刚才在街上看见你的马车了,觉得你清减了些,便让阿旺去请你过来喝茶。便是想问你过得如何的。”   宋新成本就是害羞腼腆之人,他能在顾青竹面前说出这么多话,已经属于不容易了。   顾青竹对他并没有太多期待,脑中想着该怎么与他说起那个话题,她想跟他道个歉。   可还没张口,就见宋新成忽然站起身,直挺挺的对顾青竹鞠了个躬:   “对不起,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   顾青竹一愣:“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宋新成弓着腰,维持道歉的姿态:“我,是我自私自利,枉顾我们两人之间的约定,擅自提出退婚,将你陷入两难之中,明知道那个人不是什么善茬儿,却还放任你去嫁给他,我是混蛋,我不是人,求你原谅我。”   事态的发展让顾青竹十分意外,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先道歉的居然是宋新成。明明是她和祁暄做错了不是吗?这人未免也太憨厚了,将一切罪状揽到自己身上。   “你先起来吧。”顾青竹走过去将宋新成扶起来,让他坐下。   宋新成羞愧不已,顾青竹看他这样,突然有些好奇:“你与我一五一十的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我一直都没有机会问你,为什么我们前天说的好好的,不过一个晚上你就变卦了。”   宋新成深吸一口气:“唉,是我胆小如鼠,那天你走了之后,他就去了我府里,将我府中所有的产业全都摆放在台面上,当着我爹娘的面,逼迫我,若我不与你退婚,他便将我宋家所用的产业全都封掉,还要将我们宋家逐出京城。我,我没办法,我爹娘已然老了,再经不起折腾,若离开京城,只怕就没有活头了。我当时只想着抱住家业,便答应了他的要求,第二天一早去退婚。”   果然如此。祁暄黄雀在后,在她以为修复了和宋新成的关系之后,就上门威胁,宋新成是宋家二房,家里只有一些产业维生,没有官爵,祁暄当然能做到将他家业全毁,再将他宋家二房逐出京城。   “青竹,是我没用,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宋新成情绪十分低落。   顾青竹却没有太大感觉,安慰道:“我不怪你,真的。任谁都会这么选择的。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我和祁暄,我明知自己有麻烦,却还不顾一切去招惹你,祁暄明知你我有婚约,还对你做出这样的逼迫行为,我一直想找机会与你当面道歉。”   宋新成连连摇手:“不不不,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你不必跟我道歉。是我害的你沦为京城笑柄,是我立场不坚定,是我骗了你啊。”   顾青竹幽幽一叹:“好了,别说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只要记住,我不怪你,你也并没有什么错,是我连累你遭逢此难的,你千万不要自责。祁暄不是个好惹的人,你今后看见他,绕路走便是。”   宋新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对顾青竹问:“那,那今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顾青竹犹豫后摇头:“最好还是不要见了。对谁都不好。我如今既已嫁入祁家,便是祁家妇,你忘了我,重新找个能够与你陪伴一生的好女人吧。” 第133章   顾青竹说完这些, 便站起身来,打算要走, 宋新成也跟着起身, 对顾青竹欲言又止,眼中满是不舍,顾青竹对他再道一声:“抱歉。”   便转身离开了茶楼雅间,感觉身后还有目光追逐,顾青竹从楼下抬头望去, 宋新成站在窗口,默然注视着她, 顾青竹回身, 规规矩矩的对宋新成福下一礼,果断转身,不再回头。   心中愧疚并未减少半分,若不是她异想天开, 想借宋新成的手脱离祁暄的纠缠, 给了他希望,却又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剥夺,关键是,自己根本给不了他任何补偿。   她对宋新成没有爱,当时是想先嫁过去, 然后慢慢培养感情, 所以才会感觉特别对不起他,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错, 却要承担这份失落和无奈。   她现在只能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让他尽快从这段感情中脱离出来,她和祁暄已经成亲了,今后再不可能与他有任何关联,这个时候说再多都是空话。   低头走到仁恩堂门外,顾青竹情绪低落,红渠在门口守着,看见她就迎了过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顾青竹瞥了她一眼,心道自己才去多久,这丫头就担心成这样,跨入门槛,忽觉不对,仁恩堂中站着一人,不是祁暄是谁。   “世子等夫人您好一会儿了。”   红渠在祁暄面前还是比较乖巧的。   顾青竹走过去对祁暄问:“你怎么来了,皇上让你巡城,你可真闲。”   早上给她送早点回去,现在又来仁恩堂歇息,一天总共才巡多少地方。   祁暄过来牵住顾青竹的手,顾青竹没挣开,祁暄说道:“我过来瞧瞧你,你这是去哪儿了?”   顾青竹一愣,往旁边红渠他们看了看,并不打算隐瞒,既然她一出家门,祁暄就知道她来了这里,那顾青竹从这里出去,去了哪儿,祁暄不会不知道,就算隐瞒了也没用。   “找宋新成说话去的。一直没跟他当面道歉。”   祁暄了然点头:“你跟他有什么道歉的。又没对不起他。”   顾青竹在诊台后坐下,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我有没有对不起他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虽然早就知道祁暄肯定威胁宋新成了,但今天是宋新成亲口说出来的。祁暄听后,摸了摸鼻子:“这小子……我还跟他说不许外传,他倒好,直接把我给卖了。”   一边说,祁暄一边试探的看向顾青竹,见她面上没有怒意,才松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   “哎呀,其实我对他已经很客气了。就凭他想跟我争老婆,我杀他十回八回都绰绰有余。”   顾青竹将手中的一叠药方往诊台上一摔,祁暄见状,立刻抿嘴干咳,对她递出一抹没有骨气的笑:“就是说说。”   顾青竹这才低头继续整理药方。   良甫和昀生在旁边看着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良甫悄悄问红渠:“咱们先生嫁的是武安侯世子吗?他,他怎么是这样的?”   在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眼里,侯府是高不可攀的府邸,这些府邸出来的公子,那是个顶个的高傲,可是看这位武安侯世子,对先生的姿态,简直比一般人家的郎君还要低。   红渠两手一摊:“他们就这样。”   事实上,这算什么,红渠见过更夸张的,自家小姐对世子爷那简直可以用厌烦来形容,每回见了世子,都没什么好脸,就连她这个贴身丫鬟有时候都觉得自家小姐对世子的态度太过冷淡,可是这位世子爷,仿佛就好一口,不管小姐对他脸色有多不好,他总能笑脸相迎,婚前这样,没想到婚后也这样,让人不禁感慨,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怪。   祁暄在仁恩堂守着顾青竹,顾青竹让他去巡城他也只是应声,却不行动,顾青竹将药方都整理好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良甫和昀生诊断的并没有错误,心便放了下来。   “你是打算在这里守到晚上吗?”   自从知道她去见了宋新成,祁暄就不打算离开了,他这是担心她和宋新成继续来往还是怎么的,顾青竹对祁暄问。   祁暄嘿嘿一笑:“不是,我是在等你什么时候忙完。”   “你有事吗?”顾青竹将药方存入一旁的木箱之中。   祁暄点头:“嗯,有事。就是……咱们成亲了四天,还没去拜见过祖母呢。”   顾青竹和祁暄成亲那天,武安侯老夫人余氏派了身边的桂嬷嬷来给顾青竹送见面礼,自己托病未曾出现,对于余氏,顾青竹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想见见她老人家,可是这位老夫人的脾性有点怪,上一世顾青竹抓住她的脾性,日夜费心讨好,才让余氏对她刮目相看,疼爱有加,可是这一世,她显然不可能再像上一世那样对余氏百般讨好了,所以可想而知,这一世余氏定不会太喜欢顾青竹。   若是余氏不喜欢顾青竹的话,顾青竹觉得还不如不见,至少能保持一点良好的记忆。   “祖母虽然没出面,但我知道她肯定还是很想看看我媳妇儿的。”祁暄在旁边对顾青竹动之以情:“不过,你若是现在不想见她,那也成吧。”   顾青竹嘴角微动,将真实想法隐藏下去,说了句:“是该前去拜见的。”   祁暄大喜过望,扑过去抱着顾青竹就大大亲了一口,让红渠吓得转身捂脸尖叫一声,良甫和昀生也满面通红,尴尬不已。   顾青竹将祁暄推开,眉心皱起,努力擦拭着被祁暄啃过的脸颊。   祁暄不在意,痴痴的看着她:“青竹你真好。”   对于这样的祁暄,顾青竹简直无话可说。没好气的追加一句:“就算我肯去见,老夫人也未必会见我,你别高兴的太早。”   余氏的脾气很古怪,若非对味之人,她丝毫不屑搭理,上一世顾青竹费心费力,制造了多次偶遇,让余氏记住她,并且留下不错的印象,然后才渐渐的,一步一步喜欢上顾青竹,直到替顾青竹做主,让她嫁给祁暄。   而这一世,顾青竹的名声不好,在祁暄作天作地的努力之下,被皇上赐婚成了武安侯府世子夫人,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祁暄都没有征求过家里的意见,武安侯夫妇事先都不知道,更别提老夫人余氏了,所以,顾青竹给祁家人印象,势必就是‘狐狸精’之类的,老夫人余氏很疼爱祁暄,试问她又怎么会接受一个把自己乖孙子骗的团团转的女人呢。   如果顾青竹肯费心再讨好她一回,兴许形象还有救,可是顾青竹并不想再来一回,一来是没心思做那些了,二来也确实失去了先机,让祁家人对她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她想要拨乱为正,实属不易。   既然不容易,那就不勉强好了,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的功夫,若只是一味的顺从别人,讨好别人,反而失去自我,陷入迷心之局。   “不会的,我带你去,祖母不会不见。”   虽然话这么说,但祁暄的心里也没有太多底气,自家祖母的脾气自己知道,对不喜欢的人从来都不假辞色,谁带过去都不管用,所以祁暄后来还是很佩服上一世的青竹,居然能把祁家最难搞的老夫人都搞定了,这也是当年为什么祁暄认定顾青竹是个心机深沉之人的缘由。   对于祁暄的自信,顾青竹没说什么,既然决定要见,那便没有晚上去的道理,跟良甫和昀生交代两句之后,顾青竹便坐上了回武安侯府的马车,祁暄随后而行。   *****   祁暄和顾青竹回到沧澜居中换了衣裳,两人便前往老夫人余氏所在的益寿居,益寿居是武安侯府西南侧的一座宅院,余氏喜好安静,不愿意跟前院嘈杂相连,便一人住在益寿居中躲清静。   门外有两个婆子看守,看见祁暄,上前请安,祁暄对益寿居的两个婆子都很有礼数:   “劳烦两位嬷嬷通传一声,就说我带青竹来拜见老夫人。”   就算祁暄是世子,在益寿居里也没有横冲直闯的权利,余氏就是这么个怪妇人,据说当年她是个武将之女,曾经跟着老侯爷上阵杀过敌,性格坚毅,她与老侯爷伉俪情深,老侯爷一生只有余氏一位妻子,老侯爷去世之后,余氏便独自一人搬到益寿居中居住,没有大事基本上不去前院。   用她的话说是嫌前院吵的慌。   确实,武安侯祁正阳虽不是个风流之人,但身边也有过三个妾侍,其中一个是祁晨和祁云芝的生母,是个美艳舞姬,当年祁正阳迷恋这舞姬,将主院的规矩都破坏掉了,余氏懒得理他们的事儿。   嬷嬷进去通传,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对祁暄躬身行礼,抱歉一笑:   “世子见谅,老夫人说她身子不爽利,今日并不想见陌生的人,若是世子一人来,那自可进门,但若其他人,今日便不想见了。”   嬷嬷这番话说出口,顾青竹便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站在祁暄身旁,祁暄十分尴尬:“青竹是我夫人,不是陌生的人,我们去拜见一下就出来。”   祁暄说完,拉起顾青竹的手就要往里面冲,被两个嬷嬷拦住:   “世子,莫要让我们为难,老夫人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若真发起火来,可没人能收的住。” 第134章   嬷嬷说完之后, 祁暄还想再劝,被顾青竹拉住了, 祁暄回头看她, 顾青竹摇了摇头,便对那两位传话的嬷嬷温婉一笑:   “有劳二位。”   说完,便拉着祁暄离开益寿居的大门,走在回廊之上,祁暄对顾青竹道歉:“青竹, 对不起,我……我太没用了。”   顾青竹看他, 难得一笑:“你确实没用, 自己祖母什么脾气,到今天都没搞清楚。”   余氏是正宗油盐不进的性格,只会凭自己的感觉认定事情,她觉得好的, 那便是好, 觉得不好的,那便是不好,旁人说再多都没有用。   “你从前,是怎么得到祖母青睐的?”这个问题,祁暄一直想问顾青竹的 , 祖母余氏的脾气很怪, 也很聪明, 一般人很难骗到她, 青竹能够做到这件事,确实叫人想不到。   顾青竹将双手拢入宽大的袖口之中,并不想与祁暄多言这些,她当年为了获取余氏的信任,做了太多,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不容易。   “这件事我劝你以后还是别想了。老夫人的脾气,不接受任何人的建议,她只相信她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你在她面前说再多,都不会起什么作用的。”   余氏就是这样一个人。上一世顾青竹好不容易得到余氏的信任,初初心里还在嘀咕余氏太难搞,可是直到余氏坚持让她嫁给祁暄为妻,顾青竹就觉得余氏太好了,而余氏对她确实不错,就算婚后祁暄对她不好,余氏都会处处护着她,只可惜余氏的命不太长,顾青竹嫁入府中三年,她就去世了。   ****   益寿居中,余氏站在窗口修剪花草,她有一半胡人的血统,身量比一般老太太要高,脸色红润,精神的很,哪有半点身体抱恙的样子,桂嬷嬷从外头进来,还没说话,余氏就开口了。   “走了?”   桂嬷嬷应声:“是,走了。”   余氏点点头没说话,桂嬷嬷问道:“老夫人为何不见世子和世子夫人?世子离开的时候,可不太高兴呢。”   冷哼一声,余氏转身:“他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   自己孙子的婚事,居然是听别人说起的,还惊动了皇上,让皇上下了圣旨来压家里的长辈,简直太放肆了,余氏心中对孙子埋怨的紧,哪有心情看他那个宝贝媳妇。   桂嬷嬷附和笑了一下:   “其实奴婢倒觉得世子选的这位小夫人还不错,举手投足很有风度,说话做事也有章法,您瞧,小夫人不还给您送了一尊珊瑚,您不也觉得挺好。”   那日桂嬷嬷代替余氏去见了顾青竹,观察了好些时候,觉得世子夫人能够让世子相中,确实有些缘由,老夫人现在气头上,不肯见她,若是真见了她,未必就不喜欢。   “会送点礼,我就觉得她好了?什么时候我在你心里那般肤浅了?”余氏对桂嬷嬷的话很不服气。   桂嬷嬷无奈:“奴婢可没说您肤浅,就事论事而已。您真该见见这位小夫人的。您是没瞧见,世子对她有多宠,听说今儿早上,世子出去巡城,还折返回来给小夫人买了一笼屉的包子,亲自拿到夫人面前,亲手喂小夫人吃呢。”   余氏看向桂嬷嬷:“还有此事?那云氏岂非气死了?”   余氏坐到软塌上,婢女给送茶过来,脑中想象着云氏郁闷的表情,连茶水都多喝了两口,云氏这个儿媳,什么都好,就是古板又矫情,遇到事儿不是先解决,而是先哭,哭了你问她,她又不说,再就埋怨,埋怨过后,你若不理,那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余氏烦她。   桂嬷嬷知道余氏的心思,将她想听的一并告诉她知晓:   “岂止是气死,夫人后来还去书房找侯爷告状,可谁知道侯爷不站在夫人那边,也觉得她无理取闹,夫人就更生气了。”   桂嬷嬷将今天早上发生在主院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余氏知晓,余氏听说云氏居然要新媳妇去每天给她请安就觉得好笑,这个云氏从嫁进来到今天,始终保持着她特有的矫情,想想也挺不容易的。   “所以,老夫人您看,这位小夫人的脾气是否挺好的?”桂嬷嬷说这么多,其实也就是想替世子夫人说两句话,希望给老夫人给世子和世子夫人一个机会,她相信,世子夫人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堪。   桂嬷嬷的动机一下被余氏洞悉了:   “她再好,我也不见。”   桂嬷嬷挫败一叹。   *****   这些天,云氏在家里头疼。   自从家里娶了个媳妇进门,她就觉得原有的平静生活被打乱了,虽然顾青竹那儿并没有给她添什么麻烦,相反的,她将自己的陪房之人还有沧澜居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可云氏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尤其是每天都听人来告状。   通过这些天的了解,她发现,顾青竹不是假装姿态,不把她这个婆母放在眼中,而是认认真真的不把她放在眼中。   每天都出门,每回都不请示她。   云氏派人去探,倒也没探出什么问题,她每天出门,去的就是在朱雀街上的仁恩堂,据说那是顾青竹开了两年医馆的地方,云氏左右邻里打听过,也都说顾青竹的好,让她就是想找茬儿都找不到。   这日颜秀禾与祁云芝过来给云氏请安,对云氏说起顾青竹私自出门的事情,都说让云氏要找顾青竹谈谈,可顾青竹每日出门,连面都见不到,怎么谈?   颜秀禾告诉云氏一件事,说今天她在门房正好瞧见,顾青竹一个人出门去,她的贴身丫鬟留在府里,云氏若是想问话,问她的贴身丫鬟也是一样。   云氏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便让人去把红渠给传到了主院里。   红渠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侯夫人怎么会突然要见她,今天小姐出门的时候,说忘记了枕边放着的那本医术,让她折回去拿,小姐先去仁恩堂了,红渠拿了书,正要出门去,就被云氏的人给喊到了主院里。   红渠规规矩矩的跪在花厅中间给云氏和两位小姐磕头请安,云氏外在软塌旁,看了她一眼,祁云芝站在云氏身后给她按着头上的穴位,对颜秀禾使了个眼色,颜秀禾便对红渠问道:   “世子夫人一大早去了什么地方?你且说来听听。”   红渠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她们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斟酌片刻后,才用低若蚊蝇的声音回道:   “世子夫人去了仁恩堂,仁恩堂是世子夫人与世子成亲前开设的一家医馆。”   “医馆?”颜秀禾冷哼一声:“当真是去医馆吗?医馆里不是有大夫吗?她要每天去了做什么?”   红渠觉得这位表小姐来者不善,捏着手里的医书,急急解释:   “医馆里是有大夫,可世子夫人也是大夫,她得去看看前一天开的药方有没有错,若遇到疑难杂症,还是得世子夫人亲自医治的。”   云氏一直闭着眼睛,并不想与红渠这丫头亲自对话,一切交由颜秀禾劝劝发问。   “哼,听说你们医馆里的其他两个人也是大夫,是两个男人吧。世子夫人婚前便与他们混在一起,婚后却还不知避嫌,未免也太放肆了些。”   红渠急的心如擂鼓,满头大汗,解释起来都有些结巴了:   “不,不是。良甫和昀生一直就在医馆里的,世子夫人没和他们混在一起,表小姐切莫说这些话,污蔑我家夫人。”   颜秀禾眉眼一怒:“大胆!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说我冤枉你家夫人?我的问题你只管回答便是,那医馆里是否有两个男子,世子夫人是否婚前就与他们混在一起?”   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误的,红渠还没傻成那样,知道这表小姐心里憋着坏,想要在夫人面前泼自家小姐的污水,红渠脖子也硬了起来。   “表小姐是否冤枉我家夫人,自己心里清楚。我家夫人行得正,坐得直,倒是表小姐自己把人和事想的肮脏,就以为别人和你一样。”   虽然顾青竹叮嘱过红渠,不要跟主院有多接触,可红渠伺候顾青竹多年,又怎会容忍别人污蔑自家小姐,女人最关键的就是名声,若是小姐的名声在她这里被人污蔑了,那她红渠还算什么小姐的贴身陪房丫鬟。   颜秀禾从椅子上站起来,气急败坏,往云氏面前一跪:   “姨母,您都听见了,世子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都能指着我骂,说我肮脏。可我就事论事而已,世子夫人出身伯府,怎会不知男女有别之事,可她在外开设医馆,还雇佣两个男人,成天与他们混在一起,就算世子夫人没存异心,可别人会那么想吗?从前世子夫人的名声是顾家的,可如今她嫁到祁家,她的名声不就代表了祁家的名声嘛。我不过为了祁家着想,多问了两句,这丫头就这般奚落我,委实欺人。”   云氏缓缓睁开双眼,颜秀禾的话她不是没听到,虽然知道颜秀禾问的确实有些严重,可顾青竹身边这小丫头牙尖嘴利,半点不懂规矩,云氏恨屋及乌,指着红渠冷道:   “来人呐,将这不懂规矩的奴婢家法伺候。让她知道知道,武安侯府的规矩是什么样的。”   云氏一声令下,从门外就走进两个粗壮婆子,将红渠给押在地上。 第135章   红渠趴在地上, 背上踩着两个婆子的脚,两条胳膊也被踩着, 她动弹不得,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十根手指头被送入一副夹具中,这才意识到侯夫人想对她干什么。   祁云芝在云氏身后做不忍状:   “小丫头,你何必为了你那主子遭受这样的折磨,那东西夹手指,可疼可疼了。”   红渠哪会不知道这些东西, 大户人家用来惩罚不听话的奴婢,刑罚花样百出, 夹手指算是一样, 可红渠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呢。   “奴婢不懂,奴婢没做错什么, 夫人为何要这样对我?”   红渠的问题让颜秀禾冷哼一声:   “你怎么没做错?世子夫人行为不端, 你身为她的贴身奴婢,不劝导,反而助长,这就是错!”   云氏看着红渠,问道:   “你若知错, 言明一声即可, 只要你说出你家夫人与医馆两人的关系, 刑罚可免。”   这刑罚, 云氏还是第一回 用,她性格温和,府里已经有好些年没人敢惹她生气了,没想到新媳妇儿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她动了真怒,虽不一定真的会对着小丫头动刑,不过吓唬吓唬她也没什么,若是真能从她嘴里问出一些事儿来,也算有点作用。   红渠连连摇头:“世子夫人是清白的,夫人明鉴。”   云氏蹙眉,觉得这小丫头情真意切,不像是说谎,难道真是冤枉顾青竹了,她最近被顾青竹弄得头脑有些不清楚,又听了云芝和秀禾这两个孩子的话,觉得顾青竹确实不检点,这才同意喊了顾青竹的贴身丫鬟来问话,见这丫头嘴硬,便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这丫头生死关头都坚持己见,足见说的是真。   “你说的可是实话?”云氏对红渠问。   “是,奴婢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欺瞒,世子夫人确确实实是在医馆给人看病的,绝对没有表小姐说的那样龌龊。”   红渠心里恨死了颜秀禾这个女人,看着柔弱无辜,实际上最坏的就是她,颜秀禾见云氏有赦免红渠的意思,不等云氏发话,就上前指着红渠道:   “你还敢说我龌龊?你们愣着干什么,既然夫人要行刑,那便动手啊。”   两个婆子对看一眼,弯下腰,将手指夹子两边的绳索往旁边拉扯,不过两下,红渠的惨叫声就传了出去:“啊——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顾青竹急急忙忙跑到主院就正好听见红渠的惨叫,立刻加快脚步,不等通传,直接闯了进来,看见红渠被压在地上行刑,顾青竹想也没想就上前把其中一个嬷嬷推到一边去,不顾形象大声质问:   “你们在干什么?”   她声音透着狠厉,把云氏吓了一跳,先前云氏刚被颜秀禾下令夹这丫头的手指而吓到了,小丫头的声音又尖又利,让云氏有些后怕,还没喝止,顾青竹就先闯了进来,看她那兴师问罪的架势,云氏收起了同情,怒目相对。   “我倒要问问你,你在干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   顾青竹把两个行刑的婆子推开,将红渠扶起来,不理会云氏的话,把红渠手指上的夹具取下,红渠的手指处泛红,顾青竹帮她活动了两下,红渠倒吸一口凉气,能感觉到疼,就说明手指还没坏。   早上她的医书忘在枕头边上,走了一半,让红渠回去取,她急着往仁恩堂去,以为红渠接着便到,可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儿,红渠都没回去,顾青竹放心不下她,赶紧回来,果真沧澜居的婢子告诉她,红渠被喊到主院来了,顾青竹二话不说赶了过来,听见红渠惨叫。   顾青竹冷着一双眼,往在场所有人看去,颜秀禾上前对顾青竹道:   “世子夫人,你是没听见夫人的话吗?这贱婢犯了错,如今正在行刑,你突然跑进来质问,还有没有将夫人放在眼里?”   顾青竹沉着目光对上颜秀禾的,让红渠退到一边,自己缓缓走近颜秀禾,面无表情的样子,让颜秀禾暗自心惊,要知道,顾青竹上一世可是做了很长时间的侯夫人,府中上下没有不臣服她的,靠的可不是仁慈,早就养出了一身压人的气势,颜秀禾在她面前哪里够看。   “我上回就问你了,你……是个什么身份,在侯府里,轮到你说话吗?”   顾青竹语调沉沉,似乎压得颜秀禾喘不过气。   颜秀禾硬着头皮顶上:   “轮不轮的到,是夫人说了算,世子夫人说了不算。那个贱婢犯了错,就该受罚。”   “她犯什么错了?她来府中十多日,日日与我一起,碍着你们谁的眼了?是夫人,还是你?”   顾青竹的声音很轻,却很有震慑力。   颜秀禾暗自咽了下喉咙,声音略微颤抖:“当,当然是夫人了。”   她怎么能说是碍了自己的眼呢,必须用云氏来压人啊。   可话音刚落,顾青竹就手起刀落,当面甩了颜秀禾一个巴掌,把颜秀禾的脸都打偏了,颜秀禾捂着脸回头,只听顾青竹蹙眉,压低声音怒道:   “想想清楚,到底是谁。我的丫鬟当真是碍了夫人的眼吗?”   颜秀禾心惊胆战,察觉到顾青竹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一个头两个大,捂着的脸颊火辣辣的,不仅因为疼,还因为丢人,她在祁家这么多年,从未遭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失去理智也是有的。   “当,当然是……”   可颜秀禾的第二次回答还未说完,顾青竹又在她另外一边脸颊上打了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在花厅中回荡。   接连两个巴掌,让颜秀禾颜面无存,捂着脸跑到云氏身边大哭起来,云氏本来还对动了顾青竹身边的丫鬟,有些愧疚,可顾青竹打颜秀禾两巴掌,瞬间就让她的愧疚烟消云散,指着顾青竹道:   “反了反了。真的反了,来人呐!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拿下。”   顾青竹回身大喊:“谁敢。”   只一声怒吼,便止住了外面人的动作,顾青竹回身对云氏冷道:   “母亲,我很敬重您,并不愿意与您为难,也很愿意遵守您制定的府里的规矩,就算我有任何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可以直接问我,您不该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我的丫鬟动手,并且还是动这样阴毒的刑罚,她一个丫鬟,若是没了一双手,便是死路一条,我竟不知,我和我的丫鬟到底做了什么,要让夫人对她下这么重的手,甚至不惜要害了她的命。”   云氏眉头蹙起,被顾青竹问的哑口无言。   可现在形势所逼,她要抹不开面子对顾青竹解释,不是她让动的手,她就是吓唬吓唬这丫头。   “母亲您不说,我也知道是谁鼓动您的。颜秀禾……是不是?”   顾青竹的手笔直的指向颜秀禾,颜秀禾捂着脸为自己狡辩:“我没有!你别冤枉我。”   “我有没有冤枉你,你心里清楚。你在祁家待了有十年,祁家待你不薄,尤其是夫人,对你更是如亲生孩子一般疼爱,你却对夫人没有半点感情,反而处处借夫人的势力,威吓那些对你不利的人。你置夫人于何地?”   顾青竹的声音渐趋平缓,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盛怒,可正是这样平缓的声音,让人听起来更加慑服。   颜秀禾恼羞成怒:“你,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何时做过你说的那些?”   “那我的婢女呢?你为何要对她动手?”顾青竹问。   “不是我动手的,是夫人……”颜秀禾看向云氏,见云氏脸色变了,就不敢往下说了,只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顾青竹见她那样就来气,装可怜是颜秀禾的看家本领,她本就生的楚楚可怜,再加上后天磨炼演技,装可怜的技术已然到达巅峰,顾青竹上一世在她手里吃过亏,现在可没那么好骗了。   “顾青竹,你适可而止。是我命人行刑的,那又怎么样?我觉得这丫头不懂规矩,教她规矩罢了。”   云氏护着颜秀禾,认定了是顾青竹在欺负她。   顾青竹冷笑:“那请问夫人,我的丫鬟哪里不懂规矩?是见了夫人你没有下跪请安,还是背地里说了夫人的坏话?你们为什么对她动刑?”   云氏被问的哑口无言,总不能直接跟顾青竹说,对她丫鬟动刑,就是为了问出她的秘密,云氏觉得自己也是糊涂了,不知不觉间就被两个孩子弄得失去了理智,一心想要教训顾青竹,可冷静下来想想,却发现事情好像不是那两个孩子说的那样,顾青竹除了每天出门不询问她,别的并没有做错什么。   仁恩堂确实是她婚前开设的,那伙计也在仁恩堂做了两年,绝不可能与顾青竹有什么牵连,但她刚才怎么就像是鬼迷了心窍,把顾青竹自动带入到那恶人的形象上去呢?   “夫人说不出来吗?那颜小姐呢?你说的出来吗?”   顾青竹从地上捡起了先前夹青竹的夹具,一把揪住了颜秀禾的胳膊,掐着她的麻筋,将她拉到一旁,捏着颜秀禾的手指,放入了那夹具中间:   “说呀。今天你能跟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便放过你,若你说不出来,那你怎么对我丫鬟的,我便怎么对你,我这个人很公平。眼里也揉不得沙子。” 第136章   颜秀禾被吓得在哪儿惨叫连连, 不住对云氏求助:“姨母救我,姨母救我。”   云氏怎么也没有想到,顾青竹竟然丝毫不在意在她面前的形象,若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 绝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如果她愿意的话,完全可以等暄儿回来, 让暄儿出面闹一番,同样能达到效果,并且还不会让她形象受损。   云氏知道自己没有主见, 耳根子也软,但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想, 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她确实不喜欢顾青竹自由散漫的做派,但秀禾言语中对那丫鬟的引导, 云氏不是听不出来,求的不过是顾青竹的一个态度。   “够了!”   颜秀禾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云氏受不了,拍桌子喝止:“像什么样子。”   颜秀禾的手指从指夹中滑落, 顾青竹并不让她逃开, 将指夹卷起, 抓起颜秀禾的一只手, 用指夹卷狠狠在她手背敲了两下才放开。   “啊——”   颜秀禾被指夹卷打了几下手背的骨头, 疼的直叫唤, 瘫在椅子上连动弹都不敢了,顾青竹在她面前,便如那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脸色凝重凶狠,手里拿着指夹卷,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敲她脑袋似的。   颜秀禾不敢接触顾青竹的目光,暗道今天惹了不该惹的人,原以为有云氏撑腰,可以欺负一下顾青竹的丫鬟,顾青竹知道以后,纵然生气,可也不会为了一个丫鬟来找云氏的麻烦,当然如果她敢来找云氏麻烦,那就更好了,让云氏直接教训顾青竹。   谁想到,顾青竹根本不在乎自己在云氏面前的印象,实在太凶悍了。颜秀禾颤抖着身子,捧着被顾青竹敲打的右手,悔不当初。   顾青竹教训了颜秀禾之后,将手里的指夹卷抛在地上,低头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裙,云淡风轻的说道:   “你动我身边的人就是动我,若有下回,就没这么简单放过你了。”   对颜秀禾说完之后,顾青竹又来到云氏面前,对云氏福身一礼,说道:   “母亲今后若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便是,就算您不相信我,也该相信祁家替您探风的人,用不着学那些憋在后院无所事事的妇人,实在太无聊了。更何况,就算我身边的人犯了错,也该由我来决定怎么处罚,毕竟人是我带进祁家的,旁人有什么权利对她刑讯逼供?母亲觉得我说的在不在理?若觉得在理,那今后请母亲一定要擦亮双眼,不要被一些口蜜腹剑的小人蒙蔽,伤了我们婆媳间的和气。”   顾青竹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说:   “不管您喜欢不喜欢,我都已经嫁进来了,至于为什么我会嫁进祁家,您若是不清楚缘由,可以去问问您的宝贝儿子。顾家是胳膊,祁家是大腿,胳膊拗不过大腿,我已经认命了,只想太太平平的过日子,不想夺谁的权,碍谁的路,我与母亲您也没有深仇大恨,犯不着背后耍阴招。我是个大夫,仁恩堂已经开了两年,不会因为我嫁入祁家而关门歇业,只要府里没事,我每天都会去仁恩堂里,母亲若是不放心,觉得我在外面不检点,大可派一个信得过的人监视我,我无所谓,但请您别再对我身边的人下手,她们伺候我多年,便如同家人一般,我断不会对她们置之不理。”   云氏被顾青竹这番慷慨陈词说的颇为震撼,顾青竹的胆量比她想象中还要大,但不可否认,她也十分坦然,对自己所作所为没有半点心虚之态。   顾青竹说完之后,转身将一旁吓得脸色发白的红渠扶着,头也不回的离开花厅。   颜秀禾委屈巴巴的来到云氏身旁跪下:“姨母,您一定要给我做主,您瞧我这只手,只怕,只怕要废了。”   云氏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颜秀禾的话像是没听到,颜秀禾心有不甘,伸手拉了拉云氏的衣袖,云氏回神,将自己的衣袖从颜秀禾的手中抽出,神情严厉道:   “做什么主?你可知冤枉世子夫人是什么罪名?你连证据都没有,就敢说世子夫人与其他男人有染,还当着我的面逼供人家的丫鬟,你是真把我当傻子了是吗?”   颜秀禾面色一凛,慌忙低头,祁云芝上前扶着云氏:“母亲息怒,就算咱们动了嫂嫂身边的丫鬟,可嫂嫂也不该这样无礼对母亲说话,她打从心底里就没有敬着您。”   “闭嘴。”   云氏心情十分复杂,一贯的软耳根子今天都没有发作,而是厉声喝止了祁云芝对顾青竹的攻击。   “从今往后,你们两个不许在我面前提关于顾青竹的话,是非曲折,我自有眼睛看,你们两个全都回去闭门思过。下去吧。”   将两个姑娘打发下去以后,云氏觉得头疼欲裂,她没主见,一遇到这种需要费脑子想的事情就手足无措,好在她有理智,会反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要冷静下来,一般都能分辨出对错。   她这几天确实很浮躁,一来是不满意顾青竹这个儿媳,二来是觉得儿子被顾青竹迷惑了,三来是一个普通母亲纠结的内心,总觉得儿子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想要通过一些方法,让儿子认为她的想法是正确的,从而掩盖自己复杂的内心。   可是今天顾青竹的话让她醍醐灌顶,一直以来她好像都想错了。觉得是顾青竹勾引了暄儿,是她让暄儿像是失去理智般,在皇上面前替她讨赐婚圣旨。然而她好像错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也许人家姑娘根本就不愿意嫁到祁家来呢。   听说她之前定过亲,若是有心迷惑暄儿,她又怎会与旁人定亲,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吗?可若她是真心与旁人定亲,暄儿横刀夺爱,先斩后奏,抢亲,提亲,再到入宫求赐婚圣旨,全都是暄儿一厢情愿的逼迫,所以在顾青竹口中,祁家才成了大腿,顾家是胳膊,她嫁入祁家,根本就是被逼的?   要想通这一点,对云氏而言可不怎么容易。   毕竟儿子在她眼中是最优秀的,放眼整个京城,就是龙子龙孙也未必有她的儿子好,所以下意识里就觉得这世上没有不喜欢自己儿子的女人,可现在想想,她的这个观念,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   益寿居中,余氏听桂嬷嬷将主院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歪在软塌之上,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敲着矮榻。   “事情就是这样,世子夫人发了一通火,带着她的丫鬟离开了主院。”   余氏眯起了眼:“还真是一点委屈都不受。”   桂嬷嬷赔笑:“可不是嘛,不过今天的事儿确实是夫人做的不地道,夫人的耳根子软,听不得好话,那个颜家的小姐,抓准了夫人这脾性,添油加醋,挑拨离间,夫人一时受蒙蔽也是有的。也幸好世子夫人回来的及时,要不然她丫鬟的两只手只怕都保不住了。”   余氏扬眉,不置可否,桂嬷嬷又问:“老夫人现在觉得这位世子夫人值得见一面吗?”   余氏犹豫,没有像之前那么斩钉截铁了:“有什么好见的。一个有勇无谋的黄毛丫头。若她真厉害些,就不会亲身上阵,自己出马顶撞婆母了。”   “奴婢倒不这么觉得。也许是世子夫人对身边人态度的缘故吧,奴婢也是伺候人的,感同身受,觉得世子夫人定是个仁义善良的,若不然,又怎么不懂那样简单的权衡利弊呢。为了个丫鬟开罪婆母,确实不理智,但也更令人敬佩,不是吗?”   桂嬷嬷对暄儿媳妇如此推崇,余氏也只是哼了两哼,没有触动,她看人从来不听别人说,只相信自己的直觉,眼睛和耳朵,这姑娘要么是一腔孤勇,要么是心机深沉,无论属于哪一种类型,都不是余氏所喜欢的。   所以,尽管心中觉得暄儿媳妇这回干的漂亮,余氏也并不想对她就此改观。还得再看看才行。   ******   祁暄赶回府里的时候,顾青竹已经带着红渠回沧澜居了,亲自配药给红渠擦,祁暄将顾青竹拉起来,前后转了三圈,顾青竹不耐推开他:   “我没事儿,是红渠。”   祁暄在外面听说府里的事儿,马不停蹄赶了回来,只恨自己回来太慢,万一青竹被母亲欺负了该当如何。   红渠的十根手指头都被绷带包着,已经上好了药,心中五味陈杂,有好些话对顾青竹说,可是,世子爷在旁边站着,她也不好装看不见,继续留下当电灯泡,起身对两人行礼,准备告退。   “回去以后别碰水,伤的不重,休息几日便好。不过这几日还是要注意些的。”   顾青竹对红渠事无巨细的交代,亲自给红渠看过伤口以后,悬在心上的一颗石头总算放下了,红渠的手算是保住了,她再不会容忍上一世的事情再次发生。   红渠感激涕零,跪下对顾青竹慎重磕了三个头,被顾青竹扶着起身后,才转身离开了花厅。   祁暄看顾青竹这样紧张红渠的样子,心中不免觉得奇怪,回想上一世的事情,记得不那么清楚,只知道这个红渠当年随青竹一同嫁入祁家,可之后突然就被顾青竹送出府,说给了一笔银子,让她回家去了,当时祁暄没高兴过问一个丫鬟的事情,所以对顾青竹如此紧张的原因不甚了解。 第137章   “当年你为什么会把红渠打发回家?”祁暄对在收拾药的顾青竹问。   顾青竹看了他一眼, 深叹一口气:“你娘把她的手夹断了,祁家不养闲人,我就给了她一笔银子,将她打发回家去了。”   祁暄坐下后拿起药罐子看, 闻言愣住了,赶忙乖巧的把药罐子放下,摸着鼻子干咳一声:“啊。这, 这样的啊。”   “是啊。红渠回去以后,钱被家里亲人抢了,她被关到猪圈里, 跟猪同吃同住大半年,我去看她的时候, 她已经濒临疯癫, 药石无用了。”顾青竹将红渠上辈子的下场对祁暄说。   祁暄越听越不是滋味儿,跟着一叹:   “对不起, 我不知道发生过这样的事。”   顾青竹冷哼一声:“没关系,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从前红渠会那么凄惨,与我有很大的关系,我断不会再看着她步上从前的后尘。”   祁暄按住顾青竹收拾药罐子的手:“我娘今天可有欺负你?”   顾青竹盯着两人的手, 摇了摇头:“我已非昔日阿蒙, 从前我一心讨好你娘, 就算她断了红渠的手, 我也没敢与她争吵半句, 不过现在嘛, 我可不会忍她。该说什么便说什么,只怕你娘现在已经恨死我了。”   “我娘她有时候确实糊涂,凭感觉看人,你该说的尽管说便是,她虽糊涂,但也并非全然不懂是非,她总有理解你的一日。就算她不理解,还有我在。”   祁暄觉得有必要去跟他娘深刻谈一谈这个问题了,总不能让青竹一直在她那儿受委屈。晚辈对长辈,一个‘孝’字就像是一座山,足以压的人喘不过气,若不反抗,自己吃亏,若反抗了,又落人闲话,十分不好处理。   顾青竹看他一眼,又道:“我不怪母亲。是你那个表妹从中作梗,我今儿动手把她打了。”   顾青竹的一双黑眸中,仿佛带着试探,祁暄明白她的意思,即刻回答:“打就打了,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你不怪我?”顾青竹对祁暄问。   祁暄摇头:“不怪!从前我不理解你,你又不喜欢解释,现在我可以说,这世上没有比我更懂你的人,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去,不用顾及我,只要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永远在你背后。”   顾青竹将手从祁暄的掌心抽出,默不作声的将药罐子收拾好。   祁暄去到主院里,看守的婢子说云氏有些累,睡下了,祁暄掀帘子进门,看见坐在窗口往外看的云氏,走过去,静静的跪在云氏身前,云氏一愣: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说着,便要去扶祁暄,祁暄却让开了手,说道:“娘,有些话我今儿必须跟你说。”   见他神色凝重,云氏当即便猜到他要说什么,甩着袖子坐到一旁:“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为了她是不是?今日之事,确实是我顾虑不周全,让她受了些委屈,可她也报复回来了,秀禾的手也被她打伤了,我让秀禾与云芝都回房闭门思过,已然做到这地步,你还想为娘如何?”   云氏将自己的处理方式告诉祁暄知道,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是有意为难他的妻子,而是其中有误会,她以为顾青竹明白,不会在儿子面前挑事儿,没想到,云氏还是低估她了。   “娘是不是在想,你已经做出了处理,为什么青竹还要告诉我是吗?”祁暄在云氏面前,难得流露出这样谨慎的神情,从来他对母亲都是敬重的,从未说过半句不对,也从未与母亲分辨过什么,母子俩关系很是不错。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青竹什么都没说,府里的事情瞒不过母亲的眼睛,同样也瞒不过我的,我没回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将府里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知,我赶回来,就是为了怕您一时冲动,伤害了青竹。青竹什么都没跟我说,今儿是我自己要过来找您说话的。”   云氏深吸一口气,耐了性子问:   “好吧,你说吧。”   “这些话,婚前我与父亲说过,但父亲可能没有告知母亲知晓。青竹是我死乞白赖求回来的。她不愿嫁我,甚至对我不屑一顾,是我用武安侯府的名头压了那个与她定亲的男人,逼他去顾家退婚,我怕夜长梦多,那人早上退婚,我中午便去提亲了。青竹不愿嫁我,可顾家却是愿意的,在我与她父亲的逼迫之下,青竹才勉为其难嫁入了咱家。娘也看的出来,我很喜欢她,喜欢到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她是个好姑娘,娘您对她不了解,她善良,大度,济世为怀,比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好。我今生今世,只会要她一个人,我与她注定是要做一辈子,两辈子,甚至三辈子,四辈子夫妻的,您是我的母亲,我很希望您能理解儿子的这颗真心,恳请您,用对儿子的心,同等对她,可好?”   祁暄从未跟云氏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云氏听着十分感触,儿子将所有的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她又怎会不理解呢。   “青竹不是个铁石心肠之人,谁对她好她心里其实都记着。您也看到,她对一个伺候她多年的婢女尚且如此维护,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亲人。我答应过姐姐,一定会好好对她,姐姐才肯替我求得圣旨,母亲您也不希望儿子失信与姐姐吧。”   祁暄情真意切的话打动了云氏,只见她两眼通红,鼻头酸楚,起身将祁暄扶了起来,叹息道:   “这些事情,你若不与我说,我哪里会知道。其实通过今天,娘亲也有些明白,青竹未必如她看起来那般无礼冷漠,是我错怪她,是我听信旁人所言,冤枉了她。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些,一辈子只要她一个人,这样的承诺很美好,可意味着什么,你真的明白吗?”   云氏心中感慨,一个女人所求的不过如此,倾心相待,同样希望对方亦然,可世间又有多少男子真的能做到呢,那么多曾经忠贞不渝的感情,到最后都经不起美色与新鲜的诱惑,曾经的诺言化作烟雾,消失弥散,这个承诺有多重,云氏不确定儿子是否真的明白。   “我明白。意味着就算她年老色衰,我亦不会对她爱驰。我的身边,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一辈子都是她。”祁暄郑重回答母亲的问题。   父亲纳妾,一直是母亲心头的痛,上一世他可能不会理解母亲,可是经历过一世以后,他现在已经能全然明白女人的心思。女人一辈子所图,不过一份忠贞不渝的爱。将心比心就知道,无论男女,都希望对方忠诚,可这个世道对男人宽容,允许三妻四妾,这么一来,难道女人的一颗真心就那么不值钱,不值得男人以另一颗真心相待吗?   很多男人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愿多想,因为他们发现,只要自己忽略这一点之后,生活会回馈他们更多的好处,无非就是为了自己的花心找借口罢了。   祁暄曾经做过这样的糊涂事,他让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伤害的是爱他的人,也只有爱他的人,才会被这种事所伤害。如果青竹对他无意,就算他身边女人多如牛毛,她也不会在意分毫。   云氏闭上眼睛,幽幽一叹。   生命何其奇妙,她希望了一辈子的事情,没有在丈夫身上实现,却听亲生儿子说了出来。心中既欣慰又无奈。   “你既然已经想明白这些,那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云氏对祁暄回答。   祁暄惊讶看向她:“母亲真的知道吗?”   “我知道。既然你对她情根深种,那便千万不要忘了今日的承诺,你且放心好了,我今后不会再为难她,之前是担心她引诱你,现在听你如实告知,才知一切是你的过错,正如你姐姐所言那般,既然你不惜一切将她娶回家来,那便好生待她吧。我愿意相信你的眼光,也愿意接纳她。”   即便祁暄不来与云氏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云氏对顾青竹的敌意也已经减少很多,因为她发现,已经很久没有人像顾青竹这样当面与她把话说分明了。   只有心中毫无芥蒂的亲人,才会这么直截了当,就像是儿子祁暄,他想要护着妻子,不想让妻子被自己母亲欺负,便当面说出这番立场坚定的话,让自己母亲清楚明白,妻子对他而言是处于什么地位的。   一个家里,只有丈夫对妻子足够尊重,才能使得丈夫的家人对他的妻子足够尊重。   云氏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刚入祁家门的时候,她与婆母余氏,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外界传闻中那么和睦,相反的,余氏也曾看不顺眼过云氏,而那个时候,也是祁正阳去跟余氏谈了一宿,才让余氏接受了新媳妇的存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若非今日儿子做出相同的行径,云氏差点都忘记了,自己当年,也曾被一个男人保护过。   只可惜,那个男人最终还是没有抵受得住美色的诱惑。   儿子今日所言,不知他能否坚持一辈子。但不管怎么样,他此时此刻是真心实意的想和他的妻子,一生一世,过一辈子。   为了这份纯洁美好的感情,云氏也不会再做出任何伤害两个孩子的事情。 第138章   夜里,祁正阳回到房间里, 见屏风后, 云氏坐在灯下,身影朦胧。他听下人们说起今天白天府里发生的事情, 祁正阳觉得云氏可能又在生气, 脚步略微迟疑, 在想着要不今晚去姨娘那儿对付一晚,云氏要真闹起来, 那可就头疼了。   刚一转身, 云氏便喊住了他:“侯爷回来了?”   祁正阳一愣,在屏风后探头,看了一眼云氏,见她脸上并无泪痕,祁正阳才稍稍放心, 穿过屏风, 走到云氏身前站定,定睛看了她两眼,云氏见祁正阳这么看她,还以为脸上有什么东西,在下颚出摸了摸,问道:   “你看什么呢?”   听声音,似乎也没有生气。祁正阳笑问:“今儿听说暄儿媳妇又跟你吵上了?”   云氏一叹:“可不是嘛。别看那丫头文文静静的不说话, 可耍起狠来倒是吓人, 为了个丫鬟把秀禾给打了。”   大概情况, 祁正阳早听说了,闻言只做了然状:   “哦,是吗?”   云氏见他这样,没好气的哼了声,祁正阳抓了抓头,试探问:“那夫人是想怎么办?处置暄儿媳妇?”   “我处置她?你儿子还不得跟我拼命啊。”   云氏夸张的说了句。   祁正阳见她这说话神情,虽然话里带着气,却不像是要找暄儿媳妇麻烦的样子,祁正阳笑问:“怎么我觉着您今儿有些不对啊。暄儿媳妇打了秀禾丫头,你不生气?”   云氏啐了他一口:“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等睚眦必报之人,是不是?”   祁正阳赶忙摇手:“不是不是,在我心中,夫人最是深明大义。”   云氏失笑:“油嘴滑舌的。真不如你儿子。”   祁正阳确定云氏没有生气,悬着的心就此放下,拿起茶具,为两人各倒一杯茶,递到云氏手边,云氏接过,拿在手里没喝,又道:   “你知道今日暄儿来找我的事儿吗?”   祁正阳愣了愣,摇头:“这倒没听说,他说什么了?”   “他跟我说,青竹是他费了老劲儿抢回来的媳妇儿,要一心一意过一辈子的女人,让我不要欺负她,试着接纳她。”   云氏将祁暄的话简略出精要意思说给祁正阳听,祁正阳闻言笑了:“这小子,还不错嘛。”   “他当然不错。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女人,若连这点担当都没有的话,还算什么男人?”云氏真心觉得儿子今日所为很是不错,不仅仅是他那番说辞打动了他,还有他的作为,也很令云氏感慨。   “想当年,我初初嫁入府中之时,老夫人对我也诸多异议,那时候若非你一直帮着我,我与老夫人之间的磨合,不会那么容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我的印象中,暄儿还一直是个需要我保护的孩子,可他今天说了这番大男人的话,才让我意识到,孩子长大了。”   云氏与祁正阳说起了往事,朦胧中带着少妇的风韵,祁正阳过去将她拥入怀中,夫妻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在一起说话了。云氏抱住祁正阳的腰,在他怀中轻声问道:   “你去漠北什么时候回来呀?”   祁正阳抚着云氏的秀发,笑言:“我还没走,就开始想我了?”   云氏锤了两下他的后腰:“老不正经。”   “此去漠北应该不会太久,大梁游勇来犯,边关有季将军他们镇守,我去便是走个形式,若真是散兵游勇的话,不出两个月,该就能回了。”   祁正阳抱起云氏往床铺去,仿佛回到了从前青春正貌时。   *******   顾青竹这几天过的倒还算太平,她发现自从上回红渠事件之后,云氏对她的态度仿佛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不时给她送一些时令水果和点心来,顾青竹有时去请安,云氏也总能笑脸相迎,不再像从前那般敌视自己。   顾青竹心里纳闷,上一世的云氏可没有这么好说话,对她诸多挑剔,纵然顾青竹百般忍她,她对顾青竹都没有什么好脸子,这一世,顾青竹豁出去了,跟她当面摊牌,她反而倒能接受了?   云氏在那里说话,说两天以后要入宫去,皇后娘娘请云氏和顾青竹一同入宫觐见,祁暄提出自己也要去,云氏和他在那儿辩驳。   顾青竹的目光落在祁暄身上,好像那天之后,祁暄去找过云氏说话,云氏的改变,跟祁暄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青竹,你回去准备一下,不必紧张,皇后娘娘就是想见你一面。”   云氏对顾青竹道。   顾青竹起来福身应答:“是。”   “皇后娘娘想见青竹,就不想见我吗?我还是一起去好了。”祁暄在那里坚持。   云氏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皇后娘娘这回召见的都是些女眷,要在御花园里办个小宴会,也没见别家的老爷们儿一起去啊,净瞎胡闹,我把青竹带进宫,还能把她丢了不成?”   祁暄遗憾的叹息,与顾青竹一同行礼告退。   走在回廊上,祁暄看向没什么表情的顾青竹,看了好几回,就是不说话,顾青竹都被他给看烦了,问:   “你有话就说。”   祁暄嘿嘿一笑:“入宫你怕吗?皇后娘娘你是见过的吧。”   “见过几回。很和气的人。”顾青竹做出了诚恳的评价,祁皇后为人大度,眼中并无高低贵贱,对谁都能一视同仁。尤其是对祁暄这个弟弟,就算自己在宫中风雨飘摇,腹背受敌,仍能够为犯了弥天大错的祁暄出头请恩。   当年若非祁皇后在宫中跪了一天一夜,才让元德帝心软,打消了将祁暄治罪的念头,改为发配漠北。若祁暄当年直接被斩了,哪里还会有后来他奋勇杀敌,建功立业的机会。   所以顾青竹对祁皇后心中是充满感激的。   “确实很和气,她其实一直很喜欢你。当年曾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说你的好,只是那时我不领情,没听入耳中,你们俩的性格其实有那么一点像,她也是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不说,只会去做,所以当年她在后宫里,才会腹背受敌。”   祁暄提起上一世的事情,十分有感触。   顾青竹对祁皇后的遭遇多少也有了解,一开始封后时,据说皇上很是宠爱祁皇后,但是后来祁家屡屡生变,渐渐的让祁皇后与皇上之间隔阂加深,将皇上推向了别宫娘娘,一直到祁暄在漠北闯出了些名堂,捷报日日回京,那时祁皇后的日子才算稍微好过些,可在那之前,个中艰辛,谁能体会。   “那天你去找母亲说话,与她说了什么,怎的母亲对我的态度变了许多?”顾青竹走了一会儿,觉得心中好奇极了,自己努力了一辈子都没有做到的事情,难道真的凭祁暄几句话就解决了?   提起这个,祁暄就笑了起来:   “我没说什么,就是很郑重的告诉她,你是我的妻子,是我要爱一辈子的女人,以前我娘误会了,以为是你耍手段勾引的我,那天我就把我怎么抢亲,怎么逼婚的事儿跟她说了一通,我娘现在见了你,只怕心里愧疚的很,今后不会为难你了。”   顾青竹满头黑线,看向祁暄,仿佛想知道他说的这些话可信度是多少,祁暄拥住顾青竹的肩膀,两人连体般并肩而行。   “别这么看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祁暄将脑袋靠向顾青竹,顾青竹猛地身子一矮,让祁暄靠了个空,祁暄气急败坏的追了上来,这回干脆从后面双臂圈住了顾青竹,整个人都挂在她的背上,这么个庞然大物趴在自己肩上,顾青竹想甩开他都甩不掉,只得由着他,不时想故技重施,但祁暄有了防备,这招就不灵了,夫妻俩在回廊上打打闹闹,远处看来,便是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画卷。   当天傍晚,云氏给顾青竹送来了后天要入宫时穿的衣裳,是一套绾色暗金纹的襦裙,祁暄见了直说漂亮,顾青竹也觉得很好看,就是怕有些华丽过头。   “我不觉得,这样的衣裳才好看嘛。去换来瞧瞧。”   祁暄拿起衣裳托盘递给顾青竹,顾青竹有些犹豫,对外喊了一声:“翠娥。”   红渠手受伤了,翠娥便临时顶替红渠,在顾青竹身边伺候,祁暄拦住她:“喊她做什么?”   顾青竹低头看着衣裳:“喊她进来伺候我穿衣呀。”   这种入宫穿的吉服,层次比较多,得有人在旁边帮着才能穿好,翠娥掀帘子进来,给两人请安,还没近前,就被祁暄打发了:   “你去忙你的,这里没事儿。”   翠娥看了一眼顾青竹,不敢多问,福身下去,祁暄来到顾青竹身旁,将她的肩膀转了个方向,推搡着她入内:“走吧走吧,我伺候你一样的。”   顾青竹想回头:“什么一样的,你哪会这些,别闹了,去把翠娥喊进来,要不今儿就别穿了。”   “怎么能不穿呢,尺寸什么的都不知道合适不合适,我一个世子伺候你,难不成还比不上一个丫鬟?放心吧,保证伺候好你。”   祁暄推着顾青竹入房去,顾青竹只觉得祁暄不怀好意,当即反悔:“我不穿了,母亲给我做衣服时,裁了尺寸,不会不合适的。”   “得穿,衣裳穿了才知道合适不合适。”   祁暄将房门关上,落下门栓,顾青竹就觉得越发不对了,她怎么会鬼迷心窍跟祁暄进房换衣裳呢。 第139章   相较于顾青竹的拘束,祁暄倒是兴致勃勃, 上前去解顾青竹的衣裳, 顾青竹上下失守,不一会儿就给除了外衫, 祁暄还想再继续除她的内衫, 顾青竹慌忙阻止:   “够了够了, 我自己来。”   “我帮你。”   “不用!”   “别客气,我真会穿。”   “真不用。”   几番推辞之下, 顾青竹抱着衣裳就钻到了屏风后面, 勒令祁暄在外面等着,手忙脚乱把衣裳换了走出来,总觉得有些别扭。   祁暄把顾青竹拉到梳妆台前:“我说我给你穿吧,身后的衣带子都没系对。”   说完这些,祁暄便走到顾青竹身后, 顾青竹回身想去看, 却什么也看不到,祁暄在她后腰处理衣带,不是戳到顾青竹的腰间痒痒肉,顾青竹躲了两回,被祁暄两手握住了细腰:“别动,衣带没法系了。”   顾青竹只好站着,看着镜中的自己, 衣裳确实很美, 绾色的衣裳衬的她皮肤细腻, 白里透红,款式倒也不繁缀,简介大方,没有多余的花纹,祁暄蹲在她身后,像是在认认真真的给她系衣带子,可那动作怎么看怎么笨拙,顾青竹忍不住问:   “你到底会不会?”   “当然。”   祁暄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自信,过了一会儿后,站起身,将顾青竹转了个圈,让顾青竹在镜子里看她背后的绳结:   “瞧瞧,手艺不错吧。”   顾青竹回头看去,果真先前有些凌乱的绳结,在他不懈努力之下,整齐了许多,心中犹豫着要不要跟他道谢,忽然祁暄又指着她前襟说道:   “这里好像也没穿好。”   顾青竹低头看了一眼:“挺好的啊。”   “不行不行,你这个穿法不对,我来给你弄。”   祁暄一副坚持‘精益求精’的姿态,让顾青竹有些怀疑,但看在他用心为她整理衣带的份上,便由着他整理了。   祁暄让顾青竹面对镜子站着,他在她身后给她整理前面的衣襟,看着好像挺专业的样子,顾青竹却十分不自在,都不敢去看镜子里的两个人,他们现在姿势,完全就是祁暄从后面抱住她,身子贴的很近,祁暄的呼吸就在顾青竹的脸颊旁。   “你看,这个绳子得穿过这里。”   祁暄将顾青竹侧襟的衣边翻个面儿,尽管没碰着顾青竹,可他的手在自己襟前动作,还是令顾青竹觉得尴尬不已,俏脸通红,忽然祁暄在她耳旁吹了一股热风:   “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顾青竹猛地一惊,抬眼看了看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两颊绯红,双目含羞,说不出的娇柔,祁暄弯腰在她身侧,俊目盯着镜中的自己,带着摄人的侵略,噙着嘴角,似笑非笑。   顾青竹目光流转,低下头想从他的怀抱中脱离,祁暄先她一步将她圈在怀中,顾青竹越是挣扎,脸上就越是发烫,祁暄的胳膊像是烙铁般将她胸前烫的火热,四肢没由来的酸软起来,顾青竹咬着下唇,为难道:   “你放开我。”   祁暄忽的咬住顾青竹的耳廓,这刺激让顾青竹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祁暄像是故意的,贴着她的耳廓说了一句:“不放。”   这一声不放,让顾青竹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喉咙干哑的厉害,浑身燥热,两眼中顷刻便湿润起来,无力挣扎:“放开。”   尽管在挣扎,可顾青竹的声音却似水般温柔,不是不想给祁暄一下子,可她的手脚仿佛不听使唤,软的像是灌了水,这样的声音听在祁暄耳中,无异于邀请,将顾青竹横抱而起,托着她放到梳妆台上坐好,祁暄抚着顾青竹的脸颊缓缓靠近,顾青竹下意识想跑,可身后就是镜子,两边被祁暄拦住,想低头避开,下颚被轻柔的捏起,祁暄的唇贴上她的,柔软的触感让顾青竹慌忙闭上了嘴,祁暄描绘了一会儿她的唇后,忽然身后在顾青竹脖子后面捏了一下,顾青竹吃痛,微微张嘴,便是趁着这个时机,祁暄将顾青竹压在镜子上狠狠的欺压起来。   顾青竹的手在祁暄的肩膀上都敲疼了,依旧没能让他放开,身子软的像一团泥,软趴趴的吊在祁暄身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顾青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祁暄才开恩松开了她,仍不让开,轻抚顾青竹的脸颊,流连忘返的在她唇上亲了又亲,没够的样子。   “怎么办,刚整理好的衣裳,又乱了。”   祁暄与顾青竹鼻尖相抵,温柔的说,顾青竹低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前襟已然被扯开大半,颈子和锁骨露了出来,回想先前,顾青竹发现自己竟然糊涂到连祁暄什么时候扯开她衣襟的都不知道。   “啊——”   如此叫了一声,顾青竹突然来了一股子劲儿,将祁暄推开少许,自己从梳妆台上滑下,撑着台面转过身,就见镜中的自己钗鬓散乱,衣衫不整,先前还整整齐齐的衣裳,此刻像是裹了几块布在身上似的,镜中那眼波迷离的女子,真的是自己吗?顾青竹下意识舔了舔唇,才发现,除了脸颊绯红之外,唇瓣也鲜红如血,到现在还略微发麻,可见某人先前嘬的有多用力。   祁暄在她身后,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舔着唇瓣意犹未尽,将顾青竹的脸转向自己,想再继续来一回,可这回,顾青竹便没那么好兴致陪他了,脑袋往旁边一闪,让祁暄只勉强亲了脸颊,低着头,跑回了屏风里面。   祁暄多想跟进去,可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虽然他发了疯的想进行下一步,却也不能不顾及青竹的感受,她现在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若是逼得太急,很容易取得反效果,好不容易青竹对他稍稍有了一点点松懈,祁暄每天都不忘告诫自己好多回,一定要沉住气,缓缓图之,才是硬道理。   反正人已经到身边了,今后有的是时间,不急于一时。   顾青竹将这身坏事的衣裳脱了,换回自己原来的,低着头走出,根本不敢去看祁暄的脸,连走路几乎都避着他,祁暄走到她面前,将她手里的衣裳接过,说道:   “衣裳尺寸差不多,是不是?”   顾青竹耳根发热,点了点头:“是,不用改了。”   祁暄贱兮兮的将脸凑到顾青竹面前,逼着她非得看自己,顾青竹有些惊慌,想离开可祁暄却幼稚的阻拦,顾青竹忍无可忍,就要发火的时候,祁暄忽然说了一句:   “前襟还可以再稍微松一些,感觉稍微大了一点。”   顾青竹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想早点离开,急急点了两下头,忽然觉得不对,不解的往祁暄看去,只见祁暄指了指顾青竹胸前,顾青竹只觉得脑中一声‘轰’,全身血液再次聚集到脸上,指着祁暄想骂他一顿,可发现话到嘴边,又不知道骂他些什么好,最终反倒把自己给噎住了。   焦急跺脚,推开笑的像只狐狸的祁暄,顾青竹气愤的打开房门跑了出去,在院子里还撞到了翠娥,翠娥也是傻的,追着顾青竹问她连怎么那么红,被顾青竹给斥退回去,翠娥还觉得莫名其妙的呢。   因为傍晚的试衣服事件,让顾青竹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家了,在外面闲逛了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回到沧澜居。   今天的事情,她其实应该要生气的,祁暄仿佛捏住了她的软处,这种事情,有了一回,便有第二回 ,第三回,顾青竹心里虚的厉害,因为她发现自己对祁暄已经越来越不排斥,拜祁暄这段日子以来,每天晚上坚持搂着她睡觉的动作所赐,睡前亲亲抱抱碰碰那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她好怕长此以往,自己会被祁暄的态度软化。   她很想跟祁暄一刀两断,不想和他纠缠,她只想过太太平平的日子,那种把生活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顾青竹尝了一次,便不想再尝第二次,她承认,对祁暄还有感情,可这份感情她不想继续下去,若祁暄不来招惹,顾青竹很有信心能够忘记这段感情,可祁暄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试探,顾青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就快要守不住了。   若是她真的守不住,再一次从了祁暄,那她今后会不会又变成上一世那样失去自我的人,凡事全都围着祁暄一个人转,他高兴她也高兴,他不高兴她也不高兴,喜怒哀乐全凭他,她自问不是一个能够将感情收放自如的人,祁暄现在说爱她,可顾青竹依旧不相信,他所谓的爱不是愧疚,祁暄对自己有愧疚,所以才这般对她,夫妻之间,若是没有深厚的感情与爱意,凭着一个人单方面的愧疚,又能维持多久呢?   等到祁暄心中的愧疚感慢慢消除之后,他依旧会我行我素,纵然比上一世有所收敛,可那样一来,顾青竹就再次沦陷了,她对祁暄的感情是她的软肋,她曾经那么喜欢他,为了他几乎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原则,只求他能把自己放在心上。   若是可以,顾青竹真的不愿再把自己的感情陷入被动之中。患得患失,疑神疑鬼,这些精神问题会让她失去自我,陷入迷茫。   推开房门,祁暄不在,顾青竹洗漱完了就直接上床躺下,迷迷糊糊之际,感觉整个人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140章   这一夜,顾青竹睡的不是很踏实, 总感觉那种被感情支配的恐惧如影随形, 她做梦自己接受了祁暄,可画面始终穿插着祁暄当年纳妾时的样子, 睡梦中有人替她抚平眉心, 温柔的抚慰着, 才让她稍微感觉好一些。   第二天醒来,祁暄已经不在旁边。   顾青竹从床上坐起, 别扭的在祁暄的枕头上敲打了两下, 还嫌不够,又抱起枕头摔到另一头去,犹嫌不解气,想起自己昨天的表现,顾青竹将整张脸都埋入膝盖中。   好在祁暄昨天晚上还有点觉悟, 没再和她纠缠傍晚的事儿, 如果昨天晚上祁暄还敢和她谈那件事,顾青竹一定会暴走给他看。还好祁暄够聪明,什么都没说,今儿一早也乖乖的不在她面前出现……   顾青竹喊翠娥进来伺候她洗漱,洗漱完了之后,坐到梳妆台前,翠娥疑惑一声:   “咦, 这是什么?”   梳妆台上放着一张纸, 顾青竹拿起来看了看, 顿时火冒三丈,把那张纸团了又团,紧紧捏在手中,仿佛那纸团就是某人的头颅一般。   刚还夸他懂事,他就给来了这么一手。   可怜的纸团上只写了一句话:在这里的美好回忆,我会记住一辈子的。   记住什么就一辈子了。混蛋!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两天祁暄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早早留了纸条,把顾青竹气了一通,打算晚上等他回来好生与他理论一番的,可是顾青竹等到半夜也没见他回来,可等她刚一上床,快要睡着,他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了,清清爽爽,把人搂进怀里,顾青竹回身要与他理论,他只无赖一句:快睡,不睡他就要亲了。   这句话成功把顾青竹吓退了好几回,屡试屡爽,所以,顾青竹气到最后,其实根本一点用都没有。某人的脸皮现在已经修炼的比城墙还厚,顾青竹哪豁得开脸皮,跟城墙碰上呢。   只得在心里认下了这次哑巴亏,对祁暄无可奈何。   ******   到了皇后娘娘召见的日子。   云氏领着顾青竹坐马车前往,一路上云氏对顾青竹说了好些宫里的规矩,顾青竹只一味点头,云氏看着这般冷静的她,便知她并没有害怕,自己这些缓解她情绪之言,其实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云氏由衷夸赞:   “青竹穿这一身可真好看,这颜色特别衬你。”   顾青竹愣愣的低头看了一眼衣裳,对云氏笑答:“还是母亲替我挑的好。”   自从云氏不有意跟顾青竹为难之后,确实发现了不少顾青竹的优点,表面上看着文文弱弱的一个小女子,谁能想到她骨子里能爆发出那么大的脾气。除此之外,做事也相当有章法,沧澜居的事情一向都是云氏代管,顾青竹嫁过来之后,便交由顾青竹管,云氏原本还担心顾青竹能不能做好,想着要怎么帮她,可谁知顾青竹接管了沧澜居诸事之后两三天,就把院里的事情给捋清楚了,这份出色的管家才能也是让云氏对她刮目相看的重要理由之一。   有些人脾气大,没本事,有些人脾气大,有本事,像青竹这般有本事,脾气又不大的女孩子,确实是很难得的。   “今日宫中有不少人在,都是各府女眷吧,好像你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也会出席,应该是崇敬侯夫人带她前往的。听说你们两姐妹不睦,待会儿入了宫,稍微克制一些,有什么话出宫以后再说。别在宫中发生口角。”   云氏对顾青竹叮嘱道,顾青竹讶然点头:“是。多谢母亲提醒。”   “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你是第一回 随我出门,用不着拘谨。”云氏对顾青竹说。   顾青竹知道云氏的意思,她和顾玉瑶不睦之事,已然传开,云氏害怕自己在宫中和顾玉瑶争吵起来,这才特别提醒一下。   不得不说,顾青竹还真有点不习惯对她这么体贴的云氏。   记忆中,云氏和她向来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的。顾青竹知道外面有人说她的坏话,越是如此,她就越想在祁家好好表现,然而越表现越是惹云氏不高兴,两人争斗了好几年,云氏染了重病,两人间的争斗才稍微好些。   可这一世,就因为祁暄的几句话,云氏就接受了顾青竹,并且还能对她这般体贴,委实让顾青竹觉得有些挫败,自己上一世努力了那么长时间,居然抵不过祁暄的几句话。   马车由东华门进入,云氏有腰牌,据说可以随时出入宫禁,只需引路太监确认一下马车里的情况便可直接入内,否则入宫之人到了宫门还得先下马车,历经查验之后才能入宫。   至少上一世顾青竹入宫时,每回都是经过几道关卡查验的,而今天跟着云氏入宫,才真正体验了一回方便。   祁皇后在凤藻宫接见了她们。   顾青竹规规矩矩的给祁皇后请安,祁皇后倒是没急着叫她起身,先是上下打量她几眼,才缓缓抬手,顾青竹宠辱不惊,不卑不亢的样子,令祁皇后很满意。   问道:“这段日子,世子待你可好?”   祁皇后的问题是顾青竹意料之中的,当年祁皇后看见顾青竹第一面,也是问的这个。   顾青竹上前躬身回道:“回娘娘的话,世子待我很好。”   回答如出一辙,只是意义却大不相同。上一世她说祁暄对她好是为了给祁暄长脸,而这一世她说祁暄对她好,是因为祁暄真的对她很好。   祁皇后笑道:“不必拘谨,起来说话。”   顾青竹起身,祁皇后对她招手,让她到身边去,顾青竹去了之后,祁皇后命人在旁边给安了一张凳子,请顾青竹坐上,这样的待遇,顾青竹可从来没有受过,下意识往云氏看去,云氏暗自对她点了点头,顾青竹才谢过祁皇后,略显忐忑的坐下。   祁皇后看到云氏与顾青竹的互动,心中有些惊讶。   她这个母亲是什么脾气,祁皇后心里多少是知道些的,耳根子软,听不得闲话,顾青竹的名声,在外面听起来,可没那么好听,原以为母亲会对这孩子有所排斥,没想到,她们婆媳相处这般和睦。   “在府里的日子,还过得习惯吗?”祁皇后对顾青竹又问。   “是,府中日子很好,过得很习惯。幸得父亲母亲宽宏,不与我计较礼数。”顾青竹回答的中规中矩。   云氏从旁笑道:“青竹过谦了,不是我们宽宏,是你确实很好。一开始是我对你太过苛刻,后来我也反省了,既然进了一家门,那便是一家人。”   祁皇后微笑以对,云氏说完后,祁皇后又问:“对了,听说你在外面开了间医馆,你这小小年纪,竟然精通歧黄之术,若非亲眼所见,还真有些不敢相信呢。”   “多谢娘娘谬赞。不过开设了一家小医馆,方便四邻罢了,不敢说精通岐黄。”   顾青竹话音落下,祁皇后对她招手:“你就不要过谦了,朱雀街仁恩堂的名头还是能说的出去的,经你之手治愈之人良多,这样你若都不敢说精通歧黄之术,那其他人就更不敢说了。”   这样的夸赞之言,顾青竹没法回答,有些不好意思,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祁皇后一眼,对她报以微笑。   祁皇后的长相与祁暄略微有点相似,都是长眉俊目,这种款式的眼睛是祁家特有的,生在祁暄脸上,英气逼人,生在祁皇后脸上却带着股媚意,可无论是谁,只要见过他二人,便定能知晓两人的姐弟关系。   顾青竹只敢扫了一眼,不敢多看,觉得祁皇后脸色不是很好,虽然看着红润,可实则血气未达天庭耳廓,是虚旺气滞之态,顾青竹本想提出给祁皇后把脉试试,但想着宫中有太医院,皇后每三天都会有人来请平安脉,再说宫中调养,怎么可能虚旺气滞呢。   便暗自压下这份疑惑。   祁皇后与顾青竹说了一番话之后,便与云氏话起了家常,祁皇后对宫外的事情颇有兴趣,云氏说了不少趣闻给她听,祁皇后仍觉不够,到最后连云氏都不想说了,直打趣她: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天桥下说书的,你问我那些,我哪能全说的清呢。”   祁皇后也觉得自己问的太多了,母女俩相视一笑,祁皇后道:“母亲不要嫌弃我啰嗦,唉,成天在这宫中,哪儿都不能去,委实闷得慌。又不能总宣您入宫来陪我,好不容易来一回,您还不与我多说说。”   祁皇后虽然身份尊贵,但在母亲面前,仍像个小姑娘似的撒娇,看向一本正经的顾青竹,祁皇后道:   “不过今后好了,有了弟媳,我便能时常唤弟媳入宫陪我说话了。”   祁皇后亲昵的姿态叫顾青竹拿不准主意:“但凭娘娘吩咐,不过,我不太会说话,也没有天桥说书先生的本事,还望娘娘莫要见怪才好。”   顾青竹以先前云氏提起的‘说书先生’这几个字成功把祁皇后给逗笑了。这般开朗的祁皇后,顾青竹还是第一回 见着,从前对祁皇后的印象大多为愁眉苦脸,她入宫次数不多,见着的面也很少,原来祁皇后还有像现在这样开怀大笑的时候,真是没有想到。 第141章   皇后今次在御花园里办了一场小型春日宴, 四五月份, 御花园里的奇花异草竞相绽放, 很是美观。   皇后在凤藻宫会见各府入宫女眷, 镇国公夫人携两个媳妇柳氏和方氏入宫觐见,参拜过后,柳氏和方氏请命去御花园里逛一逛, 云氏怕顾青竹无聊,便也让她随两位夫人一同去玩。   柳氏是安定侯府出身,方氏是振威将军府出身, 柳氏似乎认识顾青竹,三人出了凤藻宫之后,柳氏便对顾青竹笑问:   “你是武安侯世子夫人吗?”   顾青竹浅浅一笑:“是。”   “闻名不如见面,果真有倾城之貌。”柳氏是个圆脸笑眯眯的小妇人, 二十来岁的样子。   顾青竹不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只得继续微笑以对,旁边的方氏没有说话,一直在看她,顾青竹也只当没有察觉到, 在世人眼中, 她能嫁给祁暄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背后早已经议论过几轮了。   柳氏和方氏对她还算客气, 并没有问一些让她难以回答的问题, 三人到了御花园中, 御花园里已经有不少女眷们在赏花, 宫婢们来往送茶,场面十分热络。   柳氏和方氏遇见了熟人,与顾青竹告别后,与那些熟人说话去了,顾青竹左右环顾一圈,见一处没什么花草的凉亭还空着,便想过去坐坐,迎面走来两个人,领头的是崇敬侯夫人段氏,后面跟随的是贺家的一位姑娘和顾玉瑶两人。   顾玉瑶远远便瞧见顾青竹了,先前与她说话的两位夫人,看起来身份都挺高,对顾青竹却十分礼遇,就是告辞都是行平礼的,顾青竹一身绾色华服,与她在顾家时清雅的打扮略有不同,看起来尊贵不凡,就连顾玉瑶也不得不承认,顾青竹的仪态相当出色,纵使在一干豪门贵女贵妇中亦能彰显出其独特的气质。   段氏也瞧见了顾青竹,脚步稍微迟疑,还是迎面走去,顾青竹对段氏福身,轻柔喊了声:“参见侯夫人。”   段氏将顾青竹上下打量,心中也是颇为感慨,从前再怎么样也不会想到,顾家的女儿能攀上祁家的高枝儿,亏得秦氏去府里说要换亲的时候,她和侯爷心里还松了口气,那时他们想着,顾玉瑶毕竟有秦氏这个母亲教导,顾知远也确实偏疼一些顾玉瑶,而顾青竹可以说是爹不疼娘不爱的,生母还早早去世,在一个姑娘家最重要的年纪没有生母在旁边教导,人品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才同意了秦氏和顾知远的要求,把顾青竹和贺平舟的婚事换做了顾玉瑶。   凭白招惹了秦氏这么大的麻烦,最终娶回家的顾玉瑶,也跟想象中天差地远,上回顾青竹成亲三日回门之日,她特意准了平舟的请求,让顾玉瑶回到顾家去一日,本是想让平舟试着跟武安侯世子祁暄多接触接触,可是那孩子居然下午就独自回来了,问他原因,他把顾玉瑶对他说的那些话全都复述了一遍,那时候,段氏和贺荣章才知道,原来他们对顾玉瑶的退让与妥协,在顾玉瑶的眼中全都成了欺负,逮着机会回家便告了贺家的状,虽然顾家不会因为顾玉瑶的话来找贺家的麻烦,但顾玉瑶这种行为委实算不上厚道。   倒是经由贺平舟描述,顾青竹的那番见解令段氏和贺荣章都觉得很意外,顾青竹能想到的事情,顾玉瑶却想不到,目光之短浅,让贺荣章再次为当初的选择后悔的直打脸。   “世子夫人免礼。怎的一个人在这儿?”   段氏看着美貌的顾青竹,心道这样的人品不进贺家的门也好,进来了约莫也是个麻烦,贺平舟还不得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段氏自己的是继母,对万氏留下的两个孩子态度比较矛盾,既希望他们为贺家争光,却又不希望他们太好,否则岂非给她的儿子制造压力嘛,尽管她自己的儿子年纪还很小,但做娘的总要为儿子多想想才行。   顾青竹嫁入祁家,纵然有武安侯世子的宠爱,却未必能得到祁家上下的喜爱,段氏见顾青竹独自在御花园里走动,心中便这样想。   顾青竹莞尔一笑:   “母亲与皇后娘娘在凤藻宫里说话,我与国公府两位少夫人一同出来,到了花园里,两位夫人被友人请去了。”   段氏想通过顾青竹的表情来探测她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就算自己在武安侯府不受欢迎,她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的,段氏笑道:   “原来如此。既然世子夫人一人,不如与我们一同,正好你们姐妹也难得见面。”   顾青竹看向顾玉瑶,见她举手投足比从前要规矩许多,动作却有些僵硬,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段氏似乎有些不满,轻咳一声道:   “平舟媳妇儿,可听见我的话了?还不上前给世子夫人行礼?虽是一家子姐妹,可该守的礼决不可忘。”   顾玉瑶面上一僵,低头上前,对顾青竹行了一礼,声音低若蚊蝇:   “参见世子夫人。”   顾青竹看着她,抬手道:“几日不见,妹妹好似又清减了些。”   顾玉瑶确实比从前要消瘦一些,脸色不是很好,腹部倒是隆起一些,衣裳也换上了宽松的款式。   顾青竹的关心之言,顾玉瑶没有立刻回答,段氏又在一旁轻咳一声,顾玉瑶才赶忙开口:“是孕吐严重了些,不妨事的。”   “好了好了,到那边的亭子里去坐会儿,我也难得能与世子夫人遇见呢。”   段氏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邀请顾青竹一同前往小坐,顾青竹的目光在顾玉瑶身上看了几眼,对段氏回道:   “待会儿皇后娘娘便出来了,我得循着婆母一同入座,下次有机会再与侯夫人说话。”   顾青竹说完这些之后,对段氏福了福身,经过顾玉瑶身边时,稍微停住脚步,伸手为她正了正发簪,温和的说道:   “若是孕吐严重,便请大夫开些调养的方子,若实在难受,礼仪什么的能免就免吧,谁也不会真的去计较一个孕妇的礼,不然总这么吐下去可不是办法,你腹中怀的是贺家的子孙,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顾青竹这番话虽是对着顾玉瑶说的,可话里话外全都针对的是贺家,段氏倒是听出来了,顾青竹在替顾玉瑶说情,让贺家对顾玉瑶好一些。段氏脸色微变,顾玉瑶的脸色也变了,但她可想不到那么深远,只能从顾青竹表面的意思来看,甚至她连顾青竹表面的意思都没听懂,因为她的一颗心全都系在,先前被逼着给顾青竹行礼的屈辱之上了。   始终过不去那个弯儿,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她和顾青竹的际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刚与贺平舟定亲的时候,她曾那样幻想着要顾青竹今后见了她行礼,可如今的实际情况却是反了过来,顾青竹像个胜利者似的,在她面前显摆,还特意选在一个段氏也在的时候,不就是想用段氏压她嘛,真小人得志也。   说完这些话以后,顾青竹对段氏一礼,便往凤藻宫去。   等她过了转角之后,段氏才冷哼一声,往旁边顾玉瑶看去,那一眼带着无尽的嫌弃,顾玉瑶最怕段氏这种眼神,吓得将头埋得更低,不敢与之对视。   “还真是一家子姐妹。”   咬牙切齿吐出这么一句话,顾玉瑶委屈的简直想哭,埋怨顾青竹在段氏面前无礼,害的段氏把气都撒在她的身上,也不知回府以后,又要想什么法子对付她。   顾玉瑶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惨的孕妇,人家怀孕了,府内府外当公主似的伺候,就是普通人家,腹中又孩儿也能受到比平时更多的礼遇,可贺家却不是这样,段氏以她礼仪不好为由,从宫里请了个催命的教习嬷嬷回来,每天盯着顾玉瑶学习礼仪,一站就是半个时辰,根本不体谅孕妇,顾玉瑶在府中,吃的用的,全都是有定例的,临时想用个什么,吃个什么,都得自己掏钱去小厨房买,买回来还得偷摸着吃,府里下人更是气人,像是知道她不为主母喜欢,有时候她让人去买东西,要的价格比旁人贵了不知道多少,还总是找些莫名其妙的托词,要么说不是当季的东西,就是说东西稀罕,总之变着方的要银子。   幸好那天陈氏给了她几千两银子花销,若非如此,顾玉瑶还真不知道自己在贺家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她那天回贺家之后,曾派人两回书信给陈氏,对陈氏求救,希望陈氏到贺家把自己接回顾家住一阵子,她要求不高,只想回顾家住一阵子就好,可陈氏偏偏不允,还让人回信,让她试着融入贺家,不要再写信回顾家求救云云。   顾玉瑶心里那个委屈啊,要是贺家的人能靠得住,她至于让陈氏出马嘛。贺家是段氏当家,段氏恨她娘秦氏,连带对自己也不好,最让顾玉瑶心寒的是贺平舟,她在贺平舟面前不止一回哭诉段氏欺负她的事情,贺平舟的态度都十分冷漠,就算顾玉瑶搬出肚子里的孩儿来,贺平舟也无动于衷,还教训她,让她莫要给他惹事。顾玉瑶觉得自己在贺家,简直无依无靠,身边连个信任的人都没有,委实气闷。 第142章   顾青竹走在凤藻宫的回廊上看花, 迎面走来几个贵族女子, 行走如风, 衣带飘扬, 手里都拿着一把遮面的团扇,风姿极其优雅。   从顾青竹身边经过时,还与她打了个照面, 互相点头致礼,不过她们话中说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听说武安侯世子娶了忠平伯府的小姐,那小姐在外面的名声可不好, 我听说凶悍着呢。”   其中一个姑娘如是说。   另一个连声附和:“是是是,我也听说了,可凶悍了,敢喊了舅家来给她撑腰, 跟亲爹要嫁妆。”   “岂止,听说她还在外面自己开医馆,医治的都是那些脚底生疮流脓的下等人,腌臜着呢。”   姑娘们凑在一起娇笑,她们越走越远, 顾青竹最后还听她们在说:   “武安侯世子真是瞎了眼, 怎么会看上这种风评的女子呢。当年我曾有幸见过祁世子两回, 那样的人品, 委实可惜了。”   顾青竹:……   这番话如果是上一世的顾青竹听见的话, 必然要冲上去和这些长舌妇们理论一番, 上一世的顾青竹心中没底气, 虚的厉害,最怕别人说她和祁暄不相配,所以每当听见那种诋毁之言,都忍不住理论,不过现在嘛,这些话听得多了,早已经免疫,而且能够正视她和祁暄的身份,两人确实不在一条线上,别人会这么说也是理所当然的。   并不放在心上,皇后派人来找她,顾青竹随宫婢回到凤藻宫中,与云氏和几位国公夫人一起从凤藻宫去御花园。   顾青竹走在云氏身旁,云氏问顾青竹御花园可好玩,顾青竹只点头:“花儿开的真好。”   “你若喜欢,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跟娘娘讨几盆亦可。”云氏这般提议。   婆媳俩有说有笑的跟在祁皇后身边,去到了御花园里,御花园中的女眷们纷纷起身行礼,祁皇后一路去到最上首的凤台上坐下,云氏自然在祁皇后身侧,顾青竹见云氏的坐席只有一张垫子,便自觉要到下首找座位去,没想到祁皇后喊来嬷嬷道:   “替世子夫人添张坐席,便在本宫旁边。”   嬷嬷领命而去,很快宫婢们便按照祁皇后的要求给顾青竹安排了座位,云氏在祁皇后的左边,顾青竹则在右边,位置可以说相当醒目了。   凤台下方的女眷们都看见了顾青竹,暗自指点相问,有知道的人便被左右人问,众人才知皇后娘娘身边的漂亮小妇人,原来就是这阵子被各种流言推上风口浪尖的武安侯世子夫人。   先前与顾青竹在回廊上打了照面的几个女子脸色一变,左右互相看看,全都一副‘怎么就给她听见了’的神情。   顾青竹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怎么都没想到祁皇后会对自己这般礼遇,要知道上一世祁皇后对她可没这么友善,一切全都是按照规矩来的,从不偏袒半分。   可这一世,不仅云氏很快与她冰释前嫌,连祁皇后都对她恩宠有嘉,让顾青竹不得不想到祁暄,这一世和上一世唯一的区别就是,祁暄对自己的态度。   原来一个女人在府中的地位,完全取决于她的男人,若她的男人够尊重,那么他的家人也会对你很尊重。   顾青竹努力了半辈子,却抵不上祁暄几句话的作用,虽然很不愿承认,但好像事实就是如此。   整场宴会,顾青竹俨然成了祁皇后之外的另一个焦点,但她不怎么多话,全程规规矩矩坐在皇后身边,偶尔与祁皇后说几句话,并不似其他女眷般满场飞,借机交际。   祁皇后对这个弟媳很满意,当初弟弟提出要娶这女子时,态度十分坚定,让祁皇后也不禁一度怀疑过此女的用心,认为弟弟可能是被人迷惑了,才会做出那等冲动之事,可今日一见,莫名的让祁皇后打消了那个念头,这女子无论从举止仪态还是从学识谈吐方面,都是上佳人选,天生有一股仁慈之心,颇有主见,所以才会小小年纪就决定要自己开设医馆,治病救人。   一般的女子可没有她这么有魄力。小户女子缺勇气,大户女子辨利害,真正能如此有决断力的少之又少。甚至祁皇后内心觉得,此女配给自己那被家里宠坏了的弟弟,祁皇后不仅不觉得亏,反而觉得大大的赚。更何况,这姑娘难得的是还很老实,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耍半点小聪明,人品很是不错。   皇后开设春日宴,也就是请一些贵族女眷们来宫中见见面,谈谈心,联络联络感情,像武安侯府这样的地位,倒是不用费心去联络什么,自然会有其他府邸的女眷们凑上来谈话,大多是找云氏,也有来给顾青竹敬酒的,顾青竹一概以不会喝酒为由回绝,祁家不需要她与这些贵妇保持关系,当祁家真正出事的时候,就算是曾经与武安侯府关系最好的府邸,也没有站出来替祁家说话的,这种酒桌上的关系,看上去很美好,实则毫无意义。   而看的出来,祁皇后与云氏也不会希望她与别府女眷过从甚密的。   应付了一日,下午宴会便散了。   马车里,云氏对顾青竹问:“今天可累着了?”   顾青竹受宠若惊:“没有,又没做什么事,怎会累着。”   云氏莞尔:“皇后娘娘觉得你很好,你不知道,娘娘从前未出嫁时,在府中可挑剔了,入宫之后挑剔的毛病更甚,能够让她亲自夸出一句‘好’实属不易。”   “是娘娘和善,我自己知道,我并没有那么好的地方。”顾青竹不知道云氏想和她说什么,只能依照她的思路顺下去。   终于,云氏说出了重头戏:“娘娘说了,祁家如今虽然鼎盛,但人丁确实不太兴旺,从前总盼着世子成亲,也是这个道理,如今你们成亲了,那……有些事情,还是抓紧的好。”   顾青竹一时有些发愣:“母亲指的是……”她是真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努力回想上一世,也想不出来她和祁暄成亲之后,祁皇后让她抓紧什么。   云氏抿唇一笑,略显羞涩,这使得顾青竹立刻就明白过来,俏脸刷红,云氏见她如此,不必再问便知顾青竹明白过来。   马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顾青竹才艰难的开口:   “这事儿……急不得。”   她实在不敢告诉云氏,她和祁暄至今还未圆房的事情,并且从她内心角度出发,哪怕一辈子祁暄不和她圆房,顾青竹也是没什么意见的。   云氏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在顾青竹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用一副‘我懂’的神情盯着顾青竹,让她尴尬不已。   “世子有时候脾气鲁莽,你莫与他一般见识,他对你是真心的,为了你的事儿,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只为了能光明正大给你一个名分。就冲着这情谊,你们也得抓紧些,哎呀,眼看着我都四十多了,此时如有孩儿在侧,一来祁家热闹,二来我也不会这般寂寞。”   云氏抓紧一切机会说服顾青竹,弄得顾青竹既尴尬,又得保持礼貌微笑,这般娇羞的样子,让云氏越看越喜欢。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要么不开窍,认死理儿讨厌一个人,要么开窍了,认死理儿喜欢一个人。   青竹这姑娘就像是烈酒,初入口时,火辣刺喉,但真正喝下肚了,便能品味出甘甜来。人与人的关系,确实不能一竿子打死,幸好这姑娘能一语点醒她,若她稍微忍耐些,云氏只怕也不会这么早就想明白,那时还不知道要被秀禾还有云芝那两个丫头骗多少时候呢。   云氏一路喋喋不休,从宫里说到宫外,从马车上,说到马车下,总之就是要顾青竹一句准话,顾青竹被她缠的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云氏——尽量。其他话就不敢多说了。   祁暄晚上回来,看见顾青竹,脸上就挂上了一抹腻歪的笑,顾青竹正歪在软塌上看账本,祁暄把翠娥和其他伺候的丫鬟全都屏退出去,让她们把门儿带上。   顾青竹不想理他,继续低头看账本,祁暄走过来,伸手将她手中的账本合上,然后坐到顾青竹身边,将身子半靠在顾青竹身上,脸颊还在她胳膊上蹭来蹭去,可把顾青竹给恶心坏了,推了他一把:   “你中邪了?”   祁暄横了他一眼:“什么中邪了。我这是在表达爱意,就像漠北上空的雄鹰,看上雌鹰的时候,也会在空中盘旋亲昵。”   顾青竹面无表情盯着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祁暄卖了一会儿关子,顾青竹都不解风情,最后无法才将心理所想说了出来:“哎呀,就是你今儿答应我娘的事儿,不是都让咱们抓紧了嘛,咱们得听话,是该抓紧抓紧了。”   顾青竹这才明白祁暄今晚反常的原因,祁暄迫不及待解了自己腰间的腰带,往顾青竹扑过来的时候,顾青竹赶忙快他一步从软塌上站起,急急往外头走去。   祁暄哪能让她如愿,跑上前一把将顾青竹扛起,直接扛回了寝房。   “放我下来,你想都别想,放我下来!”   “青竹,你就从了我吧,家里人都着急呢,他们哪知道,我比他们还着急。”   “放不放?”   “不放。”   房中传来一阵打闹,其间稍微安静了片刻,不过只是片刻后,打闹声依旧,仿佛你追我赶般,一直维持到深夜。 第143章   祁正阳临时受命要去漠北, 出征前一天晚上, 一家人坐在饭厅里面吃践行饭, 祁正阳简略在府中交代了几句, 没有多说什么,吃完了饭,大伙儿便散了回到各自院落。   顾青竹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 刚洗了澡,头发还没干,祁暄歪在床上看书, 顾青竹从镜子里看了祁暄好几眼,最终忍不住问道:   “父亲要去漠北,你不担心吗?”   祁暄抬头看她,见她正在用毛巾擦湿发, 便放下手里的书,走到顾青竹身后,将她手里的毛巾接了过来,将顾青竹扶正坐好,自己像模像样的替她擦拭起来。   “我担心也没用, 现在父亲正值壮年, 我没有主动请缨上战场的理由, 那会让皇上加快对祁家的防备, 算算时间, 这个时候的大梁军应该是大皇子桑结在管辖, 桑科还未出头, 桑结此人确实心狠手辣,但他没有桑科的谋略,我爹能对付。”   祁暄对顾青竹说话就无需顾忌什么,两人一同在漠北待了五年,他对漠北形势,还有大梁格局了解,那同在一个军营的青竹也很了解,所以他无论怎么说,青竹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顾青竹当年在军中做的便是军医,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是清理过战场好多回,明白战争的无情与恐怖,大梁虽与大萧有十年不战条约,但桑家的人没几个守信用,条约期间,偶尔也会派出一些化妆成强盗的散兵游勇来大萧边境小规模掳掠抢夺一番,令大萧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你该提醒一下父亲,若真遇上桑结,不能硬拼,得智取。”顾青竹回头看向祁暄。   祁暄用毛巾将她的脸遮起来一半,在顾青竹的唇瓣上亲了一口,顾青竹将毛巾撸下来,祁暄就已经退开了,如今像这种程度的冒犯,顾青竹已经快要适应了,不是她不想计较,可说再多,祁暄都好像听不进去似的,屡教屡犯,若每回都因为抓个小手,亲个小嘴而与他闹腾的话,顾青竹可真没那精力。   瞪了他一眼,顾青竹想夺回擦拭湿发的主动权,被祁暄故意举高了毛巾,用行动拒绝了。   两人闹了一会儿,顾青竹才想起来对祁暄说一件事:   “对了,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了好几天,一直觉得没必要,可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什么事?想通了要和我抓紧了?”祁暄不明所以,打趣她。   顾青竹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是关于皇后娘娘的。”   若非关于皇后娘娘的事情,顾青竹可没心情与祁暄谈心。   听说是关于皇后娘娘的,祁暄手中动作一滞:“什么事?”   顾青竹略微迟疑后,对祁暄道:“我那天进宫时,与娘娘打了几个照面,总觉得娘娘的脸色不太对,仿佛是气虚血滞之相,她虽脸色红润,可是眼底却多青白,这便像是血旺的假象。”   祁暄眉头一蹙:“什么意思?气虚血滞的话,会如何呢?”   “若是气虚血滞,短期没什么问题,顶多头疼脑热什么的,但是时间越长,若不补亏,将来身子衰败,便病来如山倒,纵然没性命之忧,可至少底子定然受损。”   顾青竹想了想,祁暄面色有些凝重,顾青竹又道:   “我记得娘娘生下太子之后好些年都没有孩子吧。直到祁家出事的前两年,才听说又怀上,只可惜孩子没保住?”   宫中的事情,顾青竹了解的并不清楚,当年为了祁家的事情她已然忙的焦头烂额,宫里的事儿就没有精力管太多了,所以倒忽略了皇后娘娘的这个问题。   祁暄沉重点头:“不错。确有此事。”   顾青竹提醒到这里,便不再多言了,皇后娘娘若真是气虚血滞之态,那牵涉的人和地方就多了。首先是太医院肯定有问题,每三天一次的平安脉,难道连这都没看出来?不仅没看出来,还暗地里给皇后开那种看似大补,实则无效的方子,为皇后娘娘维持一个表面上的血气。   等到皇后发现自己身子亏损的时候,已经补救不及,使得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没能幸存下来。   从前听人说后宫生活多么混乱,波诡云谲,后妃之间全都是算计,顾青竹还不相信,可若是皇后这件事是真的,那可真叫人细思极恐。   试想一下,若你背后有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盯了你几年,甚至十年,有可能每天还见面说话,可就是这样寻常的人,费尽心机的算计你,这感觉有多可怕。   祁暄也想到了这一系列的问题,脸上明显没有先前那么从容了,沉默片刻后,才继续手中的动作:   “这事儿我知道了,会仔细盘查一番。你没有与旁人提起吧?”   顾青竹摇头:“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如何能对别人说起,只是心中不定,觉得就算我猜错了,但让娘娘多一份警惕也是好的。”   “若非来过一回,我都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那样的黑暗之地存在,人心的黑超乎想象,一处顾及不到,便有可能是深渊陷阱,令人胆寒。”   祁暄难得在顾青竹面前暴露其短,顾青竹冷笑:   “嫉妒使人迷乱心智。”   祁暄从身后抱住顾青竹,这一回是纯粹的抱着,并无半点不规矩,低哑的声音不同于先前的高兴,在顾青竹耳旁说道:   “生途险恶,幸好有你。”   这句话,从前在漠北的时候,祁暄也和顾青竹说过一回,那是他刚与大梁交战三年,一场绝命之战,让祁暄九死一生归来,在上战场前,以为自己再回不来,便如此时般,抱着顾青竹说这句话。   当时顾青竹也很感动,毕竟类似于生离死别。但祁暄命真的很大,就那样险恶的,九死一生的环境下,他居然生生从战场上杀出了一条血路,带着小半条命回来了。   便是从那次开始,顾青竹觉得自己对祁暄是恨不起来了,即便祁暄从前对她很不好,她也恨不起来。   ***********   祁正阳出征以后,太阳照常升起,老百姓的日子照常再过。   祁暄这几天都在忙皇后娘娘的事情,他悄悄的托人将太医院这几年开给凤藻宫的药方全都抄录了一份出来,然后单单将药方剔出,重新录写,送到京城好几家药铺里去问。   顾青竹也得到了一份抄录,在仁恩堂里研究,的确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皇后娘娘进补的药,在她还不是皇后,还在做祁贵妃的时候,就已经发生改变了。都是一些很细小的变化,若非一项一项比对,根本发现不了问题。   而且做这药方的人很谨慎,每回用的药都是那种模棱两可,没有明确定性的,可能配上平日里吃的普通食材,就能逆转药性,脑中疑惑不解,到底是谁会想出这么恶毒的方式对皇后娘娘呢,并且能沉得住气这么些年。   正沉思之际,外头走进来一个小厮,在顾青竹的诊台前站定,顾青竹以为有人看病,将药方放到一旁,抬头看去,就见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厮站在诊台前,却不坐下。   顾青竹指了指凳子:“坐啊。”   那小厮擦了擦鼻子,说道:“先生快随我去看看吧,我家东家伤的太严重了。”   顾青竹忽然认出了这人是谁,宋记米粮铺子的小刘,算是宋新成身边的人,怎会这副面貌过来,顾青竹站起身问:   “你家东家伤哪儿了?”   小刘回道:“全身都是伤,现在还昏着呢,我和东家是被人在半道截了,头上套了麻袋,那些人对我们拳脚相向,还有人用棍子什么的,我们东家身子本就不好,这么被人打了一遭,委实令人担忧,先生快随我去看看吧。”   顾青竹让昀生准备药箱,一路上跟那小厮问话才知道。   原来这段日子宋新成一直都收到一些威胁的信件,信中说的全都是要教训他的话,宋新成以为是别人的恶作剧,便没有做理会,没想到今天出去收租子,刚出了城就被人给堵了车,套上麻袋,挨了好一场打。   顾青竹随小刘到了宋记米粮铺,宋新成被放在一堆粮袋子上,同样鼻青脸肿,身上好些地方都破了皮在流血,一直眼睛被打的眼皮子外翻,昀生让铺子里的人稍稍散开,让顾青竹上前。   顾青竹让昀生配合着检查一番宋新成的手脚,确定没有断手断脚,将他衣裳解开,胸腹部青紫一片,坐下给他把脉,脉象倒不至于低落,想着这些皮外伤,若非因为宋新成皮糙肉厚,只怕伤的还要严重,那些人专门挑胸腹和背部打,明显没有留手的打算,被人套黑袋打死了,官府都无从找起。   “皮外伤很重,脏腑倒还成,先开几贴化瘀的汤药喝起来,等把废血呕出来之后再停药。”   顾青竹一边吩咐,一边站到柜台前写药方子,小刘是宋新成的贴身小厮,虽然也伤了,可到底没有宋新成严重,便坚持一直在旁边伺候,拿了顾青竹的药方子就随昀生回仁恩堂抓药去了。   顾青竹看着依旧昏迷的宋新成,对米粮铺子里的伙计说道:“前几日你们东家收到什么样的威胁信,这里有吗?”   伙计知道顾青竹的身份,也明白她险些成了宋家的主母,她询问起来,就没有不答的。   “有有有。小的这边去拿。” 第144章   顾青竹接过几张信纸, 翻看了一遍, 信上写的都是一些威胁之言,没有什么章法和规律, 不像是预谋, 倒像是那些地痞流、氓信口拈来的东西, 而且字迹凌乱,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除了这些,我们东街口, 南市, 帽儿胡同的铺子这段日子也总有人骚扰,就是无缘无故进来打砸,直接让关门离京。”   小刘过来忍着疼给顾青竹说这些,顾青竹让他坐下,给他检查了一番,小刘的伤比宋新成要轻一点点,没什么大碍, 让昀生去给他擦药。   顾青竹继续问:   “你们东家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我们东家最和善一人, 做生意也讲诚信,人来买东西, 他能多送些就多送些,再没有比他更好的老板了,哪会得罪什么人呢。”   米粮铺的伙计忍不住为宋新成鸣不平, 这话顾青竹相信, 因为宋新成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人, 做生意有手段,诚信绝对第一,若非如此,后来他也不可能为自己挣来那么大家业了。   若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又怎会遭遇这样的对待呢?   宋新成渐渐转醒,顾青竹过去看他,眼睛那儿肿了一大块,还好没伤着眼球,看见顾青竹宋新成挣扎着坐起来,两个伙计扶着他,顾青竹道:   “你躺着吧,用不着起来。”   宋新成一开口,倒吸一口气,嘴角也有伤,酝酿一会儿后才对顾青竹道:   “又劳烦你了。”   “无妨。今儿你们都没看见人吗?这事儿还是报官吧。”   顾青竹这样提议,宋新成却不太赞同:“报不报官没什么差别,我们没有证据,也没证人,官府最多查问一番,费银子还费力,算了吧。”   宋新成的担忧不是没有理由的,像这种套人麻袋的做法最是无赖,一没有嫌疑人,二没有证据,三没有造成人命官司,官府即便立案调查,也不会投入多少人力,案情侦破到最后,大多不了了之。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顾青竹对宋新成问,如果是她的事情,她可以直接让张荣接手,可这事儿毕竟发生在宋新成身上,他有他的想法和做事准则,顾青竹不能替他做决定。   宋新成低头想了想,深深叹了口气,对顾青竹摆手:“算了,息事宁人吧。”   一旁伙计听了都不服气,尤其是一同挨打的小刘,擦着药呢就挑了起来:“东家怎么能算了呢。现在咱们连谁下的黑手都知道,若直接息事宁人,您能保证他们下回不再动手了?”   小刘对顾青竹道:“顾先生,我们东家就是怕麻烦您,还请您施以援手,凭您如今的身份,这些事儿若由侯府出面的话,想必一定能给我们东家一个公道的。”   仁恩堂的顾大夫嫁给了武安侯世子祁暄,这件事在整个朱雀街都已经传开了,所以小刘才会说出这番话。   顾青竹还没应声,宋新成就喝止道:“行了。这事儿我说息事宁人就息事宁人,都别说了。老赵,你送顾先生回去吧,劳烦顾先生出诊,该付的诊费切不可少了。就这样吧,我今儿先回去,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宋新成几乎是捂着肚子说这些话的,一鼓作气,神情痛苦,说完之后,就让身后两个伙计将他给扶起来往内室去休息了。   顾青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叹,老赵站在那儿有些为难,顾青竹对他说道:   “诊费免了,你们按照药方给他煎药喝,应该没什么大碍。”   老赵连连点头,又问:“那这事儿……您就不管了?”虽然老赵觉得这么说有点无耻,毕竟顾先生跟东家虽然订过婚,可也不能因此就巴上人家不放。   顾青竹沉吟一叹:“再说吧。”   说完之后,顾青竹就回到仁恩堂。昀生提着药箱跟在她背后,不解发问:   “先生,您说宋掌柜这是得罪谁了?下手可真够狠的。”   顾青竹看了一眼昀生:“狠吗?”   昀生不解:“算……挺狠的吧。”   顾青竹没有说话,继续往前,到了仁恩堂里,良甫就迎出来,顾青竹进门后,第一眼就看见柜台上放着一只很大的食盒,良甫赶忙解释:“哦,世子爷送来的,问了先生的去向,原本是要等的,可东市那儿发生了点事情,刚走没多久。”   顾青竹走到食盒前,将盖子打开,扑鼻而来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是两盘刚切盘儿的酱牛肉和酱鸭,良甫将脑袋凑过来看,翠娥也是,顾青竹让翠娥将盘子和碗筷拿出来,自己夹了两片酱牛肉和一块酱鸭,回到诊台后坐下,其他的便让翠娥和良甫他们分食。   良甫和翠娥倒是兴致很高,一边吃一边说好吃,只有昀生看着碗里的牛肉和酱鸭若有所思,端着碗来到顾青竹身旁坐下,顾青竹正在咬牛肉,见他过来看了一眼:“想说什么?”   昀生原本还在犹豫,听见顾青竹的问题之后,顿时就忍不住了,小声对顾青竹问:   “先生就一点都不怀疑吗?上回先生从宋记回来,他就在这儿等着,宋掌柜为人厚道,不可能和旁人结怨,唯有他……”   顾青竹吃完一片牛肉,让翠娥倒了杯清茶过来,一副并未听见昀生说话的表情,昀生见她这样,有些着急:“先生,您听没听见我说话呀?”   不是昀生瞎猜,而是事情确实有点可疑。   宋掌柜的为人,方圆十里都知道,很是和善,从未与人有过口角纷争,唯一做的过分的一件事,就是与顾家订了亲没几天,就上门退亲。   可宋家退亲是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早上刚退婚,中午祁家就去顾家提亲了,这不是明摆着的,武安侯世子为了得到先生,定以威势逼迫宋掌柜退婚,有了威胁逼迫的前例,那今次的事情也就能够说得通了。   武安侯世子定是醋意大发,不想先生和宋掌柜再有任何牵连,所以暗地里出手,找宋掌柜的麻烦,但又不想惹得先生发怒,便施以暗手,叫人拿不着证据。   昀生想了一路,都没敢说,可现在看见祁世子对先生的行踪控制的这般眼中,先生刚去宋记,祁世子就迫不及待过来盯梢,若昀生不提醒一下先生的话,将来还不知道祁世子要背着先生做多少事情呢。   可是,昀生发现自己将心里所想全都说出来之后,得到的不是先生恍然大悟的神情,而是神色如常,毫无波澜。   顾青竹将碗里的牛肉和酱鸭都吃完了,放下空碗,坐在那儿喝茶,往义愤填膺的昀生看去一眼,无奈回道:   “这事儿你就别想了,我心里有数。”   昀生还有话说,见顾青竹对他抬起了手,做出‘打住’的手势,昀生才将肚子里的话重新憋了回去,起身回到柜台后头,翠娥和良甫已经快要把两盘子肉都吃完了,一个劲儿的说好吃,昀生拿起的筷子又放了回去,良甫见他不吃,抢了他的碗就走。   顾青竹的目光落在她吃完的空碗上,碗里还沾着酱汁,口中肉香四溢,回味无穷。   *********   这两日城中坊市不太平,夜里也要加紧巡逻,祁暄避无可避,这两日都忙到华灯初上才回来。   顾青竹歪在软塌上看医书,祁暄回来,身上带着一股子坊市的浊气,祁暄很是自觉,身上有其他味道的时候,绝对不会强行靠近顾青竹的,乖巧进了洗房,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洗干净之后,才来到软塌旁,对顾青竹比了个手势,让她往里面点。   顾青竹没像往常似的跟他争辩,而是默不作声往里边挪了挪身子,祁暄喜笑颜开的躺到顾青竹先前躺的位置上,还从她身边拿了个软垫垫着。   “看来那盘酱牛肉和酱鸭起了作用嘛。”   祁暄得意洋洋的说,拿起顾青竹的一本不在看的医书给自己扇风,满心认为青竹今晚这么给面儿,是托了那两盘肉的福。   顾青竹低下头,不置可否,翻了一页医书,好整以暇的回了句:   “宋新成被人威胁了,还给打了。”   祁暄扇风的动作一愣,往顾青竹看去,良久后才问:“你不是怀疑我吧?”   顾青竹笑了笑,没说话,祁暄转了个身盯着她看,过了一会儿,顾青竹就受不了他,将手里的医书盖在他脸上,趁着他拿书的时候,从他身上翻下了软塌,随口带出一句:   “你要不要去查查,自己得罪谁了。”   宋新成这件事听起来简单,就是被人当街套麻袋打了一回,表面上看是宋新成惹了谁,倒霉催的,可实际上,顾青竹却觉得这回的事情,根本就是冲着祁暄来的。   因为就连昀生这个局外人都想的出来,有可能是祁暄背后施以暗手,对宋新成报复,只要宋新成把这件事情闹大,那么所有人都会想到祁暄身上,觉得祁暄气量小,容不下曾经与自己妻子定过亲的情敌。   说实话,若非与祁暄认识二十多年,顾青竹也会这么想,那幕后想要黑祁暄的人,必然不知道顾青竹与祁暄真实的关系,才想出这么一招隔山打牛的计谋,想叫祁暄背了这个黑锅。   顾青竹今天心情还不错,也许祁暄送的那两盘肉真的起到一点作用了吧。总之顾青竹知道有人想黑祁暄,心里还是有点爽快的。 第145章   顾青竹坐在凤藻宫里等候, 祁暄与她一同在。   那天晚上顾青竹对祁暄说了祁皇后的事情, 祁暄忙活了好长时间终于发现了不对,祁皇后开的药方, 单个拿出来看, 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将之凑在一起看,就多少有点问题了。   祁暄原本是想从外面请大夫入宫来,可是一来这样会打草惊蛇, 二来大夫入宫也是个问题, 向祁皇后提议让顾青竹入宫试试,云氏和祁皇后对于顾青竹的医术多少还有点怀疑,就算她能自己开设医馆两年多,可年纪毕竟在这儿。   祁皇后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让顾青竹入宫来的。   两人给祁皇后行了礼,顾青竹便上前给祁皇后请脉,没过多会儿, 便转身提笔写方子, 祁皇后为这速度有些震惊:“这就好了?”   顾青竹将方子拿在手里,点了点头, 呈送给祁皇后看,说道:“娘娘气血有亏,幸好还不至于太严重的地步, 娘娘月事不调应该也是近年的事情, 只需将平日里喝的补药中的几味药材稍稍更改, 小剂量调养个十天半个月,应该就能稍见成效了,到那时娘娘再一日三顿的喝,喝上两个月,亏损的血气就能养回来了。”   祁皇后看着方子,心中略微惊奇,开始她还觉得不太信任顾青竹,可见她言之凿凿,把脉极其迅速,还能准确的说出自己近年月事不调之事,她月事不调,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除了身边几个伺候的,连云氏她都没有说过,她却能一眼看出,可见是有些真本事的,并且从她的话中不难听出来,她心思缜密的很,表面上却丝毫不露,知道祁皇后对她不太信任,便说以小剂量服用。   将方子交给贴身宫婢,祁皇后对顾青竹问:“你这医术是跟谁学的,小小年纪便这般了得。”   确实很了得,她能仅凭一面就看出皇后身体抱恙,明明所有人看着她都说气色好,唯独顾青竹看出端倪,之所以说后宫人心思难测,祁皇后这回算是彻底体验了一把,若真的按照太医院开的方子一直喝下去,身子早晚会有损伤,到时候,敌人在暗处不战而胜,她拖着病体,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什么结果。   顾青竹还没开口,祁暄就代她说:   “从前仁恩堂的老大夫,青竹小时候就跟着那老大夫学,后来老大夫要去云南投奔儿女,青竹就把仁恩堂给盘了下来。”   顾青竹看着祁暄,心中惊疑他对仁恩堂的事情知道的很详细,这人为了接近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在她所有会出现的地方,都买了相近的宅子,铺子,无孔不入。   “原来如此。那你当时怎么就想到一个姑娘家,开设医馆呢?”   祁皇后继续对顾青竹问,祁暄继续代言:“那是因为……”   还没说完,就被祁皇后给制止了:“我问的是青竹,你老是替她回答干什么?”   祁暄看了看似笑非笑的顾青竹,对祁皇后回道:“我是她相公,相公替娘子回答,有什么问题?”   祁皇后气结,与云氏互看一眼,云氏对祁皇后摇头,眼神仿佛在说‘别和他一般见识’。   顾青竹抿唇一笑:“回娘娘,当初我的母亲早早离世,留下我与弟弟,我想着若是我能会医术的话,我娘也许就不会那么早去世,便去了仁恩堂做学徒,久而久之,看多了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便觉得这事儿应该继续做下去。”   这些说辞,顾青竹是早就想好了的,用不着祁暄给她圆,祁皇后听了直点头,欣慰笑道:   “像你这么有魄力的女子可不多,你就不担心继续做这事儿,将来嫁人受阻吗?”   祁暄立刻插嘴:“不担心,这不有我嘛。”   这下不仅是祁皇后,就连顾青竹都忍不住横他一眼了。   正说着话,院子里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声:“皇上驾到——”   宫中几人皆匆忙立起,退到门边躬身行礼,祁皇后站在中门相迎,元德帝一身明黄龙袍走来,与祁皇后牵手而入,对众人抬手:“不必多礼。”   顾青竹不是第一次见元德帝,但像今天这样近距离却也从来没有过,元德帝比她印象中要年轻不少,看他与祁皇后的样子,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元德帝很亲近祁皇后,倒是祁皇后,私下里与他们说话时倒是挺开朗一人,可到了皇上面前,突然就端庄起来了。   就感觉而言,顾青竹更喜欢私下里那个开朗活泼,能和祁暄互相顶罪斗气的祁皇后,这样端庄的样子,多少有点刻意和生疏。   “朕听说子恒来了,他可是难得入宫。”   祁暄上前拱手:“臣也不是特意入宫,是陪夫人的。您也知道,我姐姐凶悍,我夫人娇滴滴的,让她一人入宫,我着实不太放心。”   祁暄耿直的说完这些,祁皇后眉头就蹙了起来:“你说谁凶悍?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祁皇后话音落下,就见祁暄对元德帝委屈巴巴的说:“皇上您瞧,这还不算凶悍?我一个七尺男儿都被皇后娘娘吓得不敢说话。”   顾青竹有些奇怪祁暄为何在皇上面前这样说祁皇后,略微抬眼看了看元德帝的表情,只见元德帝嘴角含笑,不仅没有生祁暄的气,甚至落在祁皇后身上的目光中带着关切与兴味,看样子元德帝更喜欢真性情流露的祁皇后,祁暄这是在帮祁皇后展现‘本性’。   祁暄这样做,一箭双雕,既将他们今日入宫的目的搪塞过去,又能让祁皇后稍稍的‘表现’一下,一举数得。   “祁暄,没完了是不是?休得驾前失仪。”   祁皇后不知道祁暄抽什么风,若非在元德帝面前,只怕早就冲上来跟祁暄硬掐了。   元德帝哈哈一笑,将祁皇后的手拉在手中,轻拍了两下,安抚道:“好了好了,没听出来他是故意的嘛,这小子蔫儿坏蔫儿坏的,你可千万别上他当。”   听听,皇帝这哪里是要怪罪的语气,分明就是宠溺的语气嘛。   祁皇后暗自瞪了祁暄一眼,抿唇对元德帝一笑,两人眼光短暂交流,颇有几分浓情蜜意在其中。   元德帝的目光落在顾青竹身上,对祁暄问:“怎么,这便是你的夫人了?”   话音刚落,祁暄便带着顾青竹跪下给元德帝请安:“祁暄携夫人顾青竹,参见皇上。”   元德帝使两人起身,勾唇对祁暄笑言:“却是个倾国倾城的,眼光不错。”   祁暄嘿嘿一笑:“皇上,臣娶她并不是因为容貌。”   元德帝被祁暄的话给逗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祁暄想继续为顾青竹说话,顾青竹在他背后拉住了祁暄的衣袖,让他稍加收敛,不必为了她与皇帝争辩什么。   大内总管王顺进来询问今日是否摆饭凤藻宫,众人才惊觉已然这个时辰,云氏提出告退,元德帝心情不错,将他们留在宫中一同用饭,云氏觉得有些不妥,可祁暄倒是答应的快,云氏想推辞都没来得及。   御膳摆在凤藻宫里,顾青竹怎么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与皇帝皇后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元德帝看起来相当随和,对云氏道:   “若有特别想吃的菜品,直接与王顺说,朕让王顺去准备。”   云氏恭谦领命,环顾满桌菜品,发现大多数都是祁皇后爱吃的,颇为感动,元德帝一边与云氏问着家里的事情,一边自然而然的替祁皇后夹了两回菜,祁皇后客气的很,接菜时,端着碗的手都是毕恭毕敬的。   元德帝对祁暄说起了祁正阳的事情:   “武安侯已然平安抵达漠北,路途之上遇到些小波折,全都被武安侯应付过去,这场仗也不知道要打多久。”   祁暄眉峰一凛,没有多问,而是低头吃饭,元德帝也不再多言,饭桌上有些压抑,都没有吃的很多,元德帝用完饭之后,便起身说要回乾元殿处理公事,祁皇后送他到门口。   祁暄默不作声的随行而出,元德帝并未阻拦,直到祁暄跟元德帝走远之后,祁皇后才对云氏说道:   “我还真以为他是个傻的,还好现在看来,没有傻的彻底。”   云氏无奈一笑:“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祁皇后跟着叹息,顾青竹在旁边也算是听明白了,祁暄跟元德帝去乾元殿,必然是说祁正阳和漠北的军务之事,并且极有可能祁正阳在去漠北的路上遇到些什么情况,值得元德帝亲自跟祁暄说明。   后宫不妄论政事,女眷亦然,所以三个女人留在凤藻宫里说话,半点不提乾元殿和祁正阳之事,顾青竹借着这个时机,将凤藻宫内的一应陈设看了一遍,将一些有气味的东西全都列了出来,让祁皇后最好不要在宫里摆放这些,有些气味虽然无害,但难保与其他东西掺和在一起是无害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不用这些,简简单单才是真,更能保护自己。   祁皇后不动声色交代了贴身宫婢做,表面上仍旧维持与娘家人说话的和善态度。顾青竹和云氏一直在凤藻宫等祁暄,等到了下午申时,面色似乎有些凝重,祁皇后问他何事,他又笑着摇头,三人与皇后辞行,离开了皇宫。 第146章   回家之后, 祁暄便拧眉进房, 顾青竹见他这样,问道:   “皇上跟你说什么了?”   祁暄坐下后, 若有所思盯着茶壶:“我爹这次去漠北, 在路上遭了两回刺杀。”   “两回刺杀?那父亲可有受伤?”   顾青竹看向祁暄, 见祁暄摇头:“虽然惊险,幸好没有受伤。”   “什么人会这么做,父亲前往漠北之事京中还有什么人事先知道?”只有事先知道的人, 才能在沿途设置刺杀, 并且很可能祁正阳身边有内奸,早早的泄露了行走路线,不管哪一条,都让人心惊。   “就那么几家吧。”祁暄若有所思,心情有些沉重,因为他记得上一世,祁正阳初去漠北时, 并未发生过什么刺杀, 可这一世像是哪里发生了变化。   见青竹面带忧虑,祁暄笑着安慰:“你别担心, 我爹也不是纸老虎,大大小小的战争经历了不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给我姐把脉, 她身子确实没伤着根本吗?”   “暂时还没有, 若再晚个一年两年, 就药石无灵了。娘娘似乎不是很相信我那个方子,你让她定要按时服用,她身子里有积毒,得尽快排出来才行,太医院里最好清理一下,安插几个自己的人,用药这种事,最是马虎不得。”   顾青竹说完发现祁暄在看她,扬眉不解,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祁暄感慨道:   “幸好有你在。”   冷笑一声:“别误会,不是为你。娘娘身子康健,与皇上琴瑟和谐,对祁家总是好的。”   祁暄两只手肘撑在桌面上,笑嘻嘻的问顾青竹:“你在为祁家着想吗?青竹你真好。”   顾青竹递给他一副‘你少自作多情’的表情:“祁家好了,对我也有好处,又不是对你。”   对于媳妇的口是心非,祁暄暗喜在心。顾青竹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脑子里定然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无奈一瞥,往里间换衣裳去。   **   十天之后,皇后果真再次召唤顾青竹入宫。   见了顾青竹后,祁皇后牵着她的手一同坐下,对顾青竹道:“还别说,喝了你开的那贴药,果真觉得身子有些变化。”   顾青竹观察祁皇后面色,问道:“娘娘最近睡得不错吧。”   “可不是嘛,从前总觉得身子乏力,可躺下睡又不怎么睡得着,心情总是烦躁的,最近十天,我明显觉得睡眠好了,身子仿佛请便了些。你给我开的药方确实很不错,我接着是该一日三次服用吗?”   祁皇后现在对顾青竹的医术那是相当信服,完全抛开了一开始的成见,心中感激的很,她听暄弟说了这件事以后,其实暗地里也找了大夫看过,大夫说的与顾青竹说的并无二致,药方也经由众多大夫审核过,喝下去几贴,就明显觉得体力上来了。   若是没有青竹的仔细,祁皇后还被蒙在鼓里,继续被太医院蒙蔽。   “是,一日三次,两个月后,余毒应该就能清理干净。”   祁皇后点头,又问:“那清了余毒,是否还要再喝些补药什么的?”   “这倒不必,只要身子里没有毒,凭娘娘的年纪,还不至于要靠补药,只需一日三餐,荤素均衡,便没什么大碍,是药三分毒,能不喝还是不喝的好。”   顾青竹的话祁皇后听着很有道理,抓着顾青竹的手不放,爽朗感慨:   “哎呀呀,你说我那傻弟弟福气怎么这么好,竟然娶到了你这个贤内助,赛华佗为妻。”   顾青竹喜欢祁皇后这么说话,无拘无束,比她在宫中拘谨着,端着架子时要亲和多了。   外面宫人来说皇上今日继续在凤藻宫用膳,祁皇后面上一喜,不过很快就压了下来,对那宫人吩咐:   “皇上已在凤藻宫多日,还请皇上雨露均沾,莫要忘了后宫其他姐妹,我记得德妃宫中的鸭丝羹特别鲜美,皇上昨儿还念叨着想用。”   顾青竹十分诧异,听祁皇后对那宫人说完拒绝皇上过来用膳的话,宫人领命离去后,顾青竹才对祁皇后问:   “娘娘缘何将皇上往德妃娘娘宫中推呢?皇上既然想来与娘娘团聚,这不是很好嘛。”   祁皇后无奈一叹:“唉,后宫与寻常家里不同,都要讲求个雨露均沾,我自然想要皇上日日陪伴在我身侧,可我是皇后,不能这么自私。”   皇后要承担的责任,可比一般的妃嫔大多了,众人看皇后高高在上,地位超然,可是要管理后宫安宁,就必须做到公平公正,尽量平衡后宫势力。   见顾青竹不是很懂,皇后笑道:   “这些与你说了你也不懂,天家不比自家,我看的出来,暄弟对你情深义重,你都不知道那个傻小子当初为了求我给他圣旨,都说了些什么。”   祁皇后看得出来,自家弟弟和弟媳,是弟弟剃头挑子一头热,弟媳更多的是无奈,想也知道,若她真的想嫁暄弟,又怎会与旁人订婚,暄弟强取豪夺,逼得她的未婚夫婿退婚,就算她与未婚夫婿没有太多感情,可这事儿在伦理道义上就是不对的。亏得青竹是个深明大义,大方得体的女子,若是换做其他人,成亲之后,早就跟暄弟闹翻,家无宁日了。   祁皇后是不知道顾青竹一开始确实有让祁家家无宁日的意思,可是后来她想明白了,祁家不好的话,对她自己你也没好处,如果不嫁进来就罢了,她自己一个人潇潇洒洒,太太平平的过一辈子也挺好,可偏偏祁暄不安排理出牌,将她娶了回去,从今往后等于就是把顾青竹和祁家再次栓到了一条绳儿上。   她从前作,只会伤害祁暄一人,可若是现在作,伤害的便是祁家上下。   到底是自己打理了好些年的地方,祁家除了祁暄和初始时期的云氏之外,对她都还不错,顾青竹不能因为自己而害了祁家其他人,所以就渐渐的放下了要跟祁暄作对的心思。   看祁皇后与那宫人说了那番话之后,情绪就不是很高了,虽然嘴上说不介意,其实有哪个女人愿意把自己的丈夫推向别的女人身边呢。   做皇后也有做皇后的苦恼,并且这份苦恼,是大多数女人都难以承受的。   顾青竹把好了脉,便提出离开,祁皇后留她在宫中用饭,顾青竹只说仁恩堂里还有些药方子没看,便告辞离宫。   谁知走出凤藻宫,就正好撞见圣驾,明黄的威仪队伍吓得顾青竹连忙跪下行礼,元德帝从簇拥中走来,正要进凤藻宫,看见门口跪着的人,停下脚步:   “这不是祁家的世子夫人吗?怎的,这是要走?何不留下用膳?”   顾青竹心中迟疑,这皇上难道没听见宫人的话,居然又来了凤藻宫,是了,其实顾青竹和祁暄都看出来了,元德帝对祁皇后是真心爱护的,他更喜欢展露真实性格的祁皇后,可祁皇后碍于身份,必须端着架子说话,略显一板一眼,可饶是如此,元德帝依旧对皇后很好。   顾青竹有个大胆的想法,并且想到之后,即刻就做了:   “皇后娘娘先前打发了宫人出去,心情有些低落,臣妇劝了一会儿,娘娘仍不能释怀。”   元德帝听了顾青竹的这些无心之言,倒是惊奇,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他确实不喜欢皇后总是将他推向别处的做法,只当她对自己感情不深,没想到,她自己却在背地里伤心落泪。   “皇上来了,娘娘表面上虽然不说,可只怕心里就能乐开花了。”   顾青竹最后又补了一句,让元德帝听得心中熨烫,他对皇后的心,就是这刚入祁家门儿的新媳妇都能看出来,就皇后始终与他有些距离,一度让元德帝以为自己是不是做的太不明显了,现在看来不是他不明显,而是错误的估计了皇后的主动。   “你是个善解人意的,祁暄有福。起来吧,今日便不留你在宫中了,今后多来宫中走动,皇后思家心切,有个家中人常与她说话解闷,想来心情会好很多。”   元德帝对顾青竹这般说,顾青竹恭敬磕头谢恩。元德帝掀袍角入了凤藻宫,顾青竹从地上爬起来,暗自在心里给祁皇后说了声抱歉,这下祁皇后在皇上面前的铁汉子形象只怕要受损了,男女之间,本就是阴阳调和,女子依附男子,若太强势,凡事端着,不与人交心解释,只会令两人的关系越走越远。   这可是顾青竹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悟出的道理,她与祁暄刚成亲那会儿,她总想着什么事都做到最好,在祁家无处不表现,可是后来她才知道,这些根本就没用,如果男女之间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一方付出再多都是徒劳。   希望祁皇后能在皇上面前解开心房,多表现一些真实的自己。祁皇后对皇上是有感情的,不知道上一世如果没有祁家的连累,祁皇后与皇上是否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走在出宫的路上,顾青竹从祁皇后和元德帝的身上想到了自己和祁暄,最近她是真的在考虑,到底要不要重新接受祁暄,他们两人之间,有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孩子的事情始终萦绕在顾青竹的心上,不管过多久,她都难以忘记那份痛苦。   接受与不接受,似乎成了萦绕在她内心最大的问题。 第147章   云氏早前请安宁侯夫人徐氏帮祁晨说亲事, 云氏带着顾青竹一同接待, 云氏看中的是御史府的赵小姐。   “晨哥儿与赵小姐年岁相当,赵小姐我见过, 是个和善温柔的, 托夫人旁敲侧击一番, 不知是否有意?”云氏对徐氏这般问。   她看中那赵小姐的是她温婉的性格,模样家世倒不在考虑之列。   徐氏点了点头,抬眼在顾青竹身上看了看, 放下茶杯回道:   “夫人托我之后,我便放在心上,前儿正巧有机会见着了赵夫人与赵小姐, 我多嘴问了句, 赵小姐刚过及笄之年, 家里有替她议亲的打算, 我没提贵府公子,赵家还不知道。”   徐氏与云氏私下里关系不错,所以徐氏才会替云氏张罗这些事。若非祁暄自己选了门亲事,徐氏还想替祁暄做媒来着,人都相看好了,只等与云氏提起, 但谁想到, 武安侯世子的亲成的也太快了些, 之前连点风声都没有听见, 人就给娶回来了, 委实有些可惜。   要知道,她当初给祁暄挑的那家小姐,身份背景,容貌品行,绝对比祁家这位新媳妇要好不知道多少倍呢。   “先不说是应该的,劳夫人费心了。那不知赵家议亲的条件有哪些,晨哥儿你见过,觉得赵家能同意这门亲事吗?”   云氏是祁家的当家主母,家里孩子们的亲事都得操心,更别说祁晨从小长在她身边,自然是要费心替他挑个好的。   徐氏掩唇一笑:“若是祁家开口,赵家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赵家要求不高,只要是读书人,明是非,懂道理就成,这条件贵府公子自然是符合的。只不过嘛……”徐氏一顿,目光落在秀秀气气坐在一旁的顾青竹身上,凑到云氏耳边,小声说道:   “只不过,那赵小姐的容貌可不很出色,与贵府世子夫人那绝对没得比,这样也没关系吗?”   徐氏担心的就是这个,这让满京城姑娘都艳羡不已的顾家女,虽说出身和名声都不是很好,但谁都不能否认,她那张脸生的极其不错,若祁家儿郎都以此为标准寻妻的话,那赵小姐就有些不登对了。   “我道你想说什么,原来是这个。”云氏莞尔一笑:“放心吧,娶妻娶贤,容貌只是锦上添花的条件。我就是担心赵大人清贵,不愿与我等贵阀相交,若是赵家首肯,凭赵小姐出色的人品,便是不二人选了。”   御史赵大人是个清官,从不与高官来往,为人正直,是辛酉年的一届状元,才学斐然,最注重的便是儿女的品德。   “若是夫人同意的话,那我寻个好日子便再去赵门探一探口风,问问赵大人和赵夫人的意思,十拿九稳我也不敢说,毕竟赵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说完这个,云氏以茶代酒谢过徐氏,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徐氏凑到云氏耳旁低语:   “对了,夫人还记得之前托我打听世子的岳家姑娘吗?岳家姑娘对世子仍有意,不知……”   那岳家姑娘便是徐氏当初替祁暄看中的人,是长安郡王府的二小姐,出身高贵,才名在外,郡王府出身,怎么都比顾家这个要强,真不知道祁暄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   云氏一愣,立刻反应过来:   “这,这可使不得。我儿已然成亲,夫人是知道的。”   徐氏不愿罢休,继续劝说:“世子虽然成亲,可到底身边只有世子夫人一人,若是能锦上添花,岂非妙哉。岳家倒是想把二小姐配一户好人家,可若是祁家开口的话,说不准岳家还能同意呢。”   徐氏当初跟岳夫人提过想把二小姐说给武安侯世子的话,岳夫人欣喜若狂,十分情愿,赠与不少东西给徐氏,徐氏也曾一心促成此事,只没想到差了一步。而岳家心有不甘,想着二小姐非嫡长之女,就是给武安侯世子做妾也是可以接受的。   云氏脸上颇显尴尬,往一旁仿若未觉的顾青竹看了两眼,见她神情平和,心中才稍稍安定,对徐氏摇头拒绝:   “夫人莫要与我开玩笑了。我儿既已娶亲,便没有纳妾的打算。岳家小姐,出身郡王府,该当配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如何能这般委屈,是万万使不得的。此时夫人莫要再提。”   若是徐氏早点说这个,在云氏和顾青竹还没有冰释前嫌的时候说,说不定云氏还会动心,可现在,她已然知道青竹是个好的,又怎会动这样的歪脑筋,更别说儿子已经在她面前郑重的说过,他对青竹的痴情,纵然今后他可能会后悔,但那份后悔,绝不应该由云氏主动挑起,这样不仅伤了孩子们的心,也相当不厚道。   云氏虽然耳根子软,但在这种原则性的事情上,倒还能端的住,徐氏一讪:“既如此,便算我多言了。”   云氏摆手:“夫人莫要这样说,我家晨哥儿的婚事,还得要靠夫人才是,事成之后,我定给你这个媒人包一个大大的红封。”   两个女人牵着手,云氏亲自送徐氏出门,在门口话别好一会儿,徐氏才上了马车去。   云氏回头,见顾青竹盯着自己,反应过来,低声问道:“你听到了?”   顾青竹没有隐瞒,点了点头,云氏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道:“你别理她说的那些,我和暄儿都不会同意的。”   顾青竹抿唇一笑,没有作声,扶着云氏进了门内。   祁晨急急匆匆的迎面走来,看见云氏,便行礼问道:   “母亲,听说您给我……”   祁晨的生母是个胡人舞姬,五官生的比较立体,有些异域的风情,跟祁暄的俊朗不太一样,祁晨的样子略显阴柔。   云氏看着他笑道:“你大哥已经成亲了,也是时候替你张罗了。”   祁晨抿唇相问:“不知母亲替我看中了哪家小姐?”   “御史赵大人家的赵小姐,我亲眼瞧见过,性格人品是一等一的好。”云氏对祁晨便如对祁暄一般,并没有一般人家那种嫡母与庶子的冷淡之意。   在顾青竹看来,云氏已经做得相当好了,若是那种心狠一些的嫡母,在给庶子庶女挑选亲事的时候,才不会注重人品,一般都是随意挑的。   祁晨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嘴角却还能勾出一抹笑来:“母亲替我选的自然都是好的,只不过我听闻御史赵大人可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在朝中树敌颇多,咱们祁家与他结亲,是否有些……”   云氏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个。   “我就关心赵小姐的人品来着,倒是不知道赵大人在朝中树敌。”不过很快云氏就反应过来:“不过也没事儿,御史嘛,干的就是这些,正因为赵大人刚正不阿,所以才能当御史这么多年,为皇上所重用。”   祁晨若有所思:“儿子还是觉得有些……御史,说白了就是给皇上告状的主儿,我……”   他吞吞吐吐的,云氏听得有些不耐烦:“哎呀,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赵大人如何,与咱们没关系,是你娶妻,又不是让你嫁到赵家去,赵小姐人好便足够了。”   祁晨闻言,不再说什么,对云氏拱手一揖:“是,但凭母亲做主。”   说完这个,祁晨便转身离开,顾青竹看着他里去的脚步,略显紊乱,前后挥动的胳膊也有些僵硬,手掌捏起,看那样子,像是生气了。   “这孩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担心御史干的事情了。”云氏没有往坏处想,还以为祁晨是不喜欢御史这个职业。   顾青竹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微微一笑:   “晨弟有自己的想法。”   云氏没有看清楚,可顾青竹却看的清清楚楚,祁晨哪里是嫌弃御史的职务,根本就是嫌弃御史的官阶不高嘛,只不过碍于云氏,他不好明说罢了。   祁晨是个什么样的人,祁暄知道,顾青竹更知道,他上一世在祁家落难之时,跟祁暄提出要分家,卷走了祁家一半家产,娶了永宁郡主,当了郡马爷,又怎么会看中一个小小御史的女儿呢。   可惜这事儿云氏不知道,她此刻还在心心念念的替祁晨张罗婚事呢。可她无论做什么,最终都是徒劳,祁晨不会领情。   至于祁晨会做什么,顾青竹就不知道了,反正只知道,他和赵小姐这桩事情,绝对成不了就是了。   果真过了两日,徐氏再次登门,对云氏说了一通令人震惊的话:   “唉,赵家这事儿只怕成不了了,就昨儿发生的事情,赵家小姐衣衫不整的回了家,像是被人当街轻薄了,你说这好好的姑娘家,怎会遇上这种事情,现在外头已经开始传言,赵家小姐不是什么本分人之类的话了。”   徐氏的话让云氏震惊不已:“这,这事儿哪儿说去。怎么会这样呢。那赵小姐可有事?”   见云氏仍然可惜,徐氏劝道:“哎哟,我的好妹妹你可别糊涂,女子最重要的便是贞洁名声,别说武安侯府了,就是普通人家也容不下这个呀。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比赵小姐好的姑娘多的是,你就不必在这一棵树上吊着了。改日我再给晨哥儿找个好的姑娘。”   徐氏的话说完后,云氏便幽幽叹了口气,神情无可奈何,而一旁的顾青竹也相当惊讶,这祁晨下手未免也太狠了。 第148章   赵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在街上被人非礼, 并且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若说没人在背后暗箱操作, 顾青竹都不相信。   而这个背后出手的人会是谁,用不着多想也明白, 赵小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 受益最大的是谁, 祁晨不想跟云氏当面硬顶,又怕云氏自作主张替他定下婚事,所以背地里做了这样的手脚。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 被设计失了名节,委实太过,手段太狠, 心也狠。   徐氏离开之后, 云氏还在那儿纳闷:“怎么会这样呢?”   看来她并没有往祁晨的方向去想, 现在就算有人告诉她, 只怕她也不会相信,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居然是这种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牺牲无辜的人。   夜里,顾青竹坐在梳妆台前对祁暄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连赵小姐的遭遇都一并说了出来, 祁暄正在剪灯花, 闻言回头, 立刻明白了过来:   “哈, 他倒是下手快。”   显然祁暄也想到了赵小姐事件背后的主谋是谁。   “从前竟不知他有这般杀伐决断的魄力, 只当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这是顾青竹对祁晨的评价,她刚嫁到祁家的时候,亲眼看到祁暄怎么对祁晨的,基本上就把他当做嫡亲弟弟,对祁晨比对顾青竹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可后来祁暄袭爵,祁晨当了郡马爷,便提出跟祁暄分家,带走家产,那时候祁暄可能还没有意识到祁晨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当他一时糊涂,为己谋利。   “忘恩负义的小人都不足以形容。”祁暄冷哼着说道。   顾青竹往他看去一眼,祁暄似乎还知道些什么,顾青竹想不起来,也不想多问,将头发梳通了之后,便往床铺走去。   祁暄躺在外侧,见她过来,给她让了一个位置,让顾青竹入内,待她躺好之后,祁暄也放下手里的书册,平躺过去,将顾青竹搂在怀中,并不说话,这两天的祁暄似乎有些沉默寡言,顾青竹沉下身子,打算睡去,被祁暄拉住不让。   “说会儿话。”   顾青竹转过身:“说什么?”   祁暄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总觉得事情有变化,我爹在漠北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   祁正阳此番前往漠北,兴许真的没有他估算的那样简单,因为他们两人的重生,很多事件的时间轴都发生了改变,就好比这回祁正阳去漠北的途中,遭受两次刺杀来看,就是上一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所以,就算是他们这两个经历过一番事件的人都无法保证祁正阳一定没事。   “你若担心的话,多往兵部走走吧。在家里担心没有用。若真有什么事,兵部应该会及时知道。”   顾青竹这样安慰,她的话祁暄能听入耳中,微微一叹:“有时候觉得生在这样的家庭挺累的,门阀之间各有争斗,表面上看起来是朋友,实则背地里阴你一招,若是警觉了倒好,若一时疏忽,完全有可能被对方害的一败涂地。”   “关键还是得用脑子,你若表现的傻里傻气的,人不害你害谁?”   顾青竹闭着眼睛跟祁暄说话,明显就是说给从前的祁暄听的,祁暄的傻帽时光仿佛比旁人要多一些,所以吃的亏也最大。   “别睡呀。这儿严肃着呢。跟我说两句好听的,我这几天心里不痛快。”   祁暄侧过身子,捏了捏顾青竹的脸颊,顾青竹无奈睁开眼睛,看着祁暄,没好气道:“从我嘴里能说出什么好听的?你对我的期望未免太高了。”   祁暄一手撑着脑袋,居高临下看着对他反唇相讥的顾青竹,伸手勾勒她的唇形轮廓: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觉得好听。”   顾青竹伸手挥开祁暄骚扰的手,往旁边挪了挪,祁暄亦步亦趋,把顾青竹困在他与床铺之间,顾青竹想起身,可身子一动,就被祁暄给拉下,让顾青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越发方便的在顾青竹脸上捏来捏去。   顾青竹挣扎无效,越挣扎越被镇压,祁暄的目光落在顾青竹微张的唇瓣上,缓缓靠近,顾青竹见状,忽的将脑袋抬起,砸在祁暄的下巴上,让祁暄猛地停住动作,捂着下巴可怜兮兮看着她。   顾青竹爬起来将祁暄推开,不再理他,躺回自己的被褥之中,祁暄揉了一会儿下巴,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却身姿曼妙的青竹,咽了下喉咙,突然恶向胆边生,一把将顾青竹的被褥掀开,自己猛地扑了上去。   “祁暄,你干什么?”   顾青竹声音带着怒火。   祁暄不管不顾:“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这每天也太憋屈了,青竹,咱别闹了,好不好?”   房间里传出异样的响声,听着既暧昧,又奇怪,仿佛乒乒乓乓的,动静很大,终于在一阵儿过后,房里传来一声惨叫:哎呀。   顾青竹下脚无情,找准了个时机,就把对自己上下其手的祁暄给从床铺上踢了下去,祁暄裹着床帐,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给抓了三道血印子,揉着被踢到的肚子,指着床上的顾青竹,酝酿了良久,都没酝酿出一句什么话来。   倒是外头传来了护卫和丫鬟的询问声:   “世子,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吗?”   顾青竹一声不吭,坐在床铺上整理被褥,并不打算作答的样子,祁暄只好一边揉腰,一边抚脸,对外道:“哦,没,没事儿,下去吧。”   要被人知道他给媳妇儿从床上踢了下去,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这么一折腾,再浓烈的浴火也消沉下去了,祁暄带着怨念的神情盯着床上,整理好被褥,直接躺下安稳睡觉的顾青竹,无声的叹了口气。   媳妇儿总是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怎么办呀?   ***   第二天一早,祁暄打开房门,顾青竹还在睡,祁暄一起床,她就一个人霸占了整张床铺,睡的更加舒坦了。   祁暄从沧澜居一路走出,院子里的仆婢全都忍不住对他递来关切的目光。   李茂贞看见祁暄,也慌忙迎上前来,问道:“世子,您没事儿吧?”   祁暄瞪了他一眼,用无声回答李茂贞明知故问的问题,李茂贞略带惊讶的继续追问:“这是……夫人抓的?”   祁暄俊逸的脸庞之上,三道特别明显的血印子,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祁暄猛地停住脚步,双手抱胸,对李茂贞冷面以对,说出了一段义正言辞的话:   “夫人对我太热情了,夫妻间情到深处根本忍不住啊,你这种没有女人的不会明白的。”   李茂贞摸了摸鼻头,觉得场面有点尴尬,若说其他也就算了,可世子说夫人对他‘热情’,李茂贞真的很想问一问世子,他说这话,自己相信吗?   祁暄见李茂贞的脸上明显是不相信的神情,再一次感到了挫败,这些天他火气挺大,成天看到吃不到,火气能不大吗?   “世子,夫妻间情到深处,抓的是……后背,没听说过抓脸的。”   李茂贞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女人,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祁暄瞪着他拧眉以对,李茂贞吓得立刻改口:“呃,这个,当然了,兴许世子和夫人之间的玩法不一样。”   祁暄:……   双手抱胸,祁暄黑着一张脸,走出侯府。   皇上让他在城防营巡城三个月,这三个月天一亮,祁暄基本上就得出府去,早上去德胜楼吃个早点,在直接去城防营。   祁暄欲求不满,心情烦闷,李茂贞给他要了一份清火的莲子绿豆汤,希望自家世子能够早点从焦躁的心境中走出来。   德胜楼的早点远近驰名,味道很不错,祁暄吃了一口虾饺后,还是毫不犹豫的对李茂贞吩咐:“待会儿给夫人送一份回去 。”   李茂贞领命。   门口走入一人,是精神奕奕的陆昌明,他怀中搂着一娇俏少女,两人你侬我侬,刺痛了祁暄的眼。   原不想搭理他,可陆昌明却看到了他,直奔而来。   “哎呀,祁兄好早。难得偶遇,一起坐吧。倩倩来。这位是武安侯世子。”   那名被唤作倩倩的女子起身给祁暄行了个不算高调的礼,祁暄扫了他们一眼,陆昌明还未娶妻,那这女子是谁?   见祁暄要开口问,陆昌明对祁暄比了个等等的手势,在一旁女子的耳旁嘀咕了两句,女子娇羞的横了陆昌明两眼,便听话的起身,对两人行礼后,离开了德胜楼。   祁暄蹙眉不解:“她是谁啊?没听说你要成亲啊。”   陆昌明连忙摆手:“可不是成亲的,是个仰慕我的女子,身份不高,我也不敢跟家里人说,就这么先拖着呗。”   祁暄咬了一口包子,眉头蹙起:“不是成亲的?你养的外室?人清白姑娘肯就这么跟着你当外室?”   陆昌明没有反驳便说明祁暄猜的没错,放下勺子,对陆昌明道:“陆昌明,你可以呀!这就连外室都养上了?”   祁暄的声音有些高,两人又是坐在大堂里,周围全是吃客,陆昌明摆手:“你声音小点,人不风流忹少年,我与她情投意合,两厢情愿,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她愿意就成了呗。”   这样的说辞,祁暄还是第一回 听说,看着陆昌明这春风得意的样子,自己却连夫人的身都近不了,心里就更加郁闷了。 第149章   陆昌明也看到祁暄脸上的伤口, 指着问道:   “你这脸上怎么挂彩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祁暄没高兴搭理他,陆昌明也是通透, 立刻就猜到了理由, 凑过来贱兮兮的问:   “不会是嫂夫人抓的吧?你惹她生气了?”   祁暄不说话,这神情让陆昌明立刻就明白过来,啧啧称奇:“不得不说,嫂夫人真厉害。”   陆昌明的风凉话让祁暄眉头紧蹙,伸手就要去打人, 陆昌明险险的躲过, 抓住祁暄的拳头,没骨气的求饶:“别别别,玩笑话。”   祁暄收回手, 陆昌明斟酌片刻后,又道:   “这个女人啊, 不能来硬的,你得哄着才行。就好比我那相好的, 就是我哄的好,她才没名没分也愿意跟着我。”   祁暄边吃边看他,虽然没说话,但是目光却告诉陆昌明,可以继续说下去。   “女人心软, 记住八个字, 投其所好, 软磨硬泡。偶尔还要让她知道知道你的重要性, 让她觉得离不开你,一天不看见你就想的慌。”   陆昌明口沫横飞的说着,祁暄半信半疑的听着,片刻后,祁暄终于放下手里的包子,对陆昌明诚恳的问道:   “我怎么才能让她觉得离不开我呢?”   青竹现在是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怎么可能会觉得离不开他呢?   陆昌明一拍桌子,传经授道:“偶尔让她吃个飞醋,偶尔来个英雄救美……方法多了去了。”   祁暄双手抱胸:“所以到底是怎么做呢?”   陆昌明一副‘这都要我教你’的神情,在对上祁暄那冷然的目光时,陆昌明决定识时务为俊杰,凑到祁暄的耳边,轻声细语了一会儿,祁暄的眉头越听越蹙,李茂贞在旁看着,心中纳闷陆家公子到底会教自家世子什么招儿。   陆家公子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他的招儿能用吗?别回头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样……能行吗?”祁暄略带疑惑。   陆昌明拍着胸脯保证:“当然!”   祁暄半信半疑的起身,转身走了两步才回头,对陆昌明道:   “就……今晚?”   陆昌明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就今晚!我再找些人。”   祁暄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李茂贞拎着一只食盒,里面放着给世子夫人的早饭,他替世子送夫人早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世子,陆公子给您出什么主意了?”祁暄翻身上马,马上要分道扬镳,李茂贞抓住最后机会对祁暄问道。   祁暄掉转马头,李茂贞忍不住又说一句:“不管什么法子,您可得想好了。陆公子游戏人间,他的法子未必适用在世子和夫人身上。”   祁暄夹了夹马腹,道了声:“我有数。”便走了。   留下李茂贞看着祁暄离去的背影,无声一叹,这是没想到,世子这辈子就栽在夫人手里了。   ******   顾青竹打开食盒,热气腾腾的虾饺香气四溢。   “哇,好香啊。”红渠手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强烈要求返工,顾青竹便将红渠和翠娥都留在房里伺候,红渠手脚不便的时候,翠娥就相对多做一些。   顾青竹瞥了她一眼,拿出碗筷自己夹了两只坐到一边:“你们自己拿碗筷吧。”   红渠和翠娥相视一笑,欢天喜地的拿碗筷去了,红渠咬了一口香喷喷的饺子,对顾青竹道:“夫人,世子对您实在太好了,连着我们这些婢子都跟您享福。”   顾青竹嘴角勾起一抹笑,脑中想起昨天晚上祁暄被她踢下床的样儿,他什么时候肯这么憋屈过,印象中几乎没有。   看在这好吃虾饺的份上,顾青竹决定今晚等祁暄回来之后,给他擦擦药。想到这里,顾青竹不禁抿唇笑了起来。   顾青竹吃过早饭以后,便往仁恩堂去,这段时间病患挺多,忙活一整天,顾青竹回到家里,见祁暄还没回,以为巡防营忙着,便洗了澡兀自看医书。   没多会儿,红渠急急忙忙跑进来,说是李茂贞求见,顾青竹让他进来,李茂贞进来之后就对顾青竹拱手,焦急喊了声:   “夫人。”   顾青竹放下医书问李茂贞:“怎么了?”   李茂贞有点为难:“世子他……他……”   顾青竹眉心一拢:“受伤了?”   没多想,顾青竹站起身便要出去,被李茂贞拦下:“不不,不是受伤。世子他被陆公子他们喊去飘香阁了。属下没敢耽搁,立刻回来禀报夫人。”   “飘香阁?”顾青竹一愣,先前以为祁暄受伤的紧张感一下子就消失了。   “回夫人,飘香阁就是那青楼楚馆,陆公子为人游龙戏凤的,世子今天心情烦闷,被陆公子邀约之后,便进去了。但属下相信公子不会乱来的。”   李茂贞嘴上虽然说得挺溜,但心里已经将祁暄埋怨了个遍,世子果真不靠谱,居然让他来传这种话,美其名曰让他在夫人面前露个脸,将来夫人把他当心腹,记他的好,可是这种事情谁说的清楚呢。   世子真是中了陆公子的邪,居然想用这种方法来刺激夫人,真不怕夫人被刺激太过,再也不理他吗?   李茂贞埋头在那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顾青竹的回应,心道夫人果然气的不行了,连话都想说了。   听见倒茶的声音,李茂贞心中哀嚎:夫人这是气的要用茶水来冷静心情了吗?   李茂贞在脑中想了好几句安慰夫人,给夫人打气的话,做好准备,缓缓抬头望去,就看见夫人不知何时,端着茶水坐回了软榻上,将先前被她撂下的医书再次拿了起来,悠闲在在的模样让李茂贞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把话说清楚。   试探喊了一声:“夫人,这事儿您怎么看?”   李茂贞隐隐觉得夫人的反应好像不太对,新婚夫妇,在第一次听闻丈夫流连烟花之地,夜里不归家的时候,不是应该暴跳如雷,以泪洗面,哭闹伤心的吗?可夫人这表现未免也太淡定了些吧。   顾青竹喝了口茶:“什么怎么看?他去了就去了呗。没事儿的话,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李茂贞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哈?”   顾青竹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李茂贞交代道:“对了,这事儿别告诉母亲,省得母亲担忧。”   李茂贞简直要为自家世子摸一把同情的泪,都说到这份上了,夫人居然能够无动于衷,世子的如意算盘算是彻底崩了。   “那……属下就告退了。”   夫人都这样了,李茂贞再留下也是枉然,还是赶紧出去告诉世子这回事吧。   李茂贞离开以后,红渠就哄着眼眶来到顾青竹面前:   “夫人,世子怎么这样啊。他才和您成亲多久呀。竟然就去了那种地方……”   顾青竹见红渠哭了,无奈道:“你哭什么呀?”   “奴婢是为了夫人哭嘛。世子太过分了。这事儿夫人真的不打算告诉侯夫人吗?就算侯爷不在家里,可侯夫人一定不会放任世子这么做的。”   红渠给顾青竹出谋划策,顾青竹失笑:“行了行了,别闹了。你们也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把红渠和翠娥打发走了,顾青竹便沉下心继续看医书,心中感叹,祁暄到底是祁暄,除了打仗上面有点天分,其他事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祁暄怒气冲冲的回到府里,都不是好好进门的,是一脚把房门踹开的,发出一声巨响,让坐在软塌上看书的顾青竹眉头微微蹙起。   祁暄转身将门关上,落下栓,大刀阔斧来到顾青竹面前,指着她道:   “你这个女人还有没有一点为人妇的自觉?”   顾青竹用医书拦在鼻子前头,略带嫌弃的问:“喝酒了?”   凉凉的声音让祁暄心中没由来发虚,又像是清泉抚过他焦躁的心,特别舒服,果真如他自己所言,只要是青竹开口说的话,哪怕不是好话,他也觉得好听,当真有些走火入魔。   强势勒令自己振作起来,祁暄俯下身子,弯腰擒住顾青竹的两边肩头,将她手里的医书夺过抛到一边,正面问道:“我去青楼,你是一点都不在乎是吗?”   顾青竹一挑眉:“这不是你的爱好嘛,我在乎了做什么?”   祁暄被顾青竹一句话给堵死了,支支吾吾了好半天都没说出第二句话来,挫败的翻到一旁,直挺挺躺下,顾青竹也不理他,拿起医书继续看。   祁暄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声说道:“你总是知道怎么说话能伤我。”   顾青竹将医书翻了一页,好整以暇道:“好说好说。”   祁暄倔强的坐起身,凑近顾青竹:“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喝酒,你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我记得你从前可是很介意的。”每回祁暄想气她的时候,这一招屡试屡灵。所以今天陆昌明提议的时候,祁暄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想着给青竹下一剂猛药,改善改善他和青竹的关系,谁知道结果差强人意。   青竹非但不介意,还很‘体贴’,特意叮嘱李茂贞连云氏都不需要告诉,祁暄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马不停蹄就赶了回来,想要看看她是否真的如她话中说的那般无所谓。   顾青竹用医书将祁暄的脸往旁边推了推:   “你也知道是从前,此一时彼一时。” 第150章   祁暄的脸被医书给推到一旁, 顾青竹继续说道:“你既然有逛青楼的爱好,我怎么能束缚你呢, 你说是不是?”   “你这话说的我心里不舒服。”祁暄的声音听起来很低哑。   顾青竹勾唇一笑:“你既然想让我不舒服, 那又怎么能怪我给你不舒服呢?”   祁暄将这话放在脑中想了一遍,眼前一亮:“这么说,你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顾青竹耸肩:“如果这么想能让你高兴点,请便啊。”   说完,顾青竹再次要去抢医书, 可医书被祁暄按住, 顾青竹干脆不要了,起身要走,被祁暄一拉, 便坐在他的腿上,祁暄在她身后紧紧搂住, 哑着声音说道:   “青竹,你别生我的气。”   顾青竹无奈:“放手。”   “不放。”祁暄将顾青竹越抱越紧。   顾青竹挣脱无门, 只好说道:“既然你觉得我生气了,那我是不是该做些生气的人该做的事情?”   祁暄将顾青竹抱着转了个方向,让她跨座在自己身前,扣住她腰间的手仍旧铁箍似的:“要打要骂都随你,我绝不还手。”   说完之后, 便借着酒气, 将整张脸都埋在顾青竹的前襟上蹭了又蹭, 顾青竹身子往后没有倚靠, 差点摔倒,干脆身子往前一探,在祁暄的肩膀上狠狠的咬下去,祁暄的惨叫传出房间,引得院子里的仆婢侧目。   李茂贞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说这办法不成,世子偏要用,从世子和夫人认识开始,世子在夫人手里就没讨着过什么便宜,至今还未学乖。   将院子里看热闹的下人们驱散,李茂贞站到门前,准备好好听一听墙角,忽然寝房的门打开,祁世子手里抱着枕头和一床薄被,被人从里面推推攘攘的出来了,口中一直在喊着:   “青竹,别这样,青竹,你听我解释,青竹,青竹……”   再深情的呼唤,也不能改变夫人将门重重拍上的事实。   祁暄欲哭无泪,好端端的他干嘛非要青竹承认自己生气呢。这下好了,给她名正言顺的赶出了房间。   往旁边一看,李茂贞猛地一惊,果断转身,抬头看星星看月亮,一会儿摸头,一会儿摸鼻子,就是不敢看被赶出房间某人的狼狈样。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祁暄干咳一声:“今晚月色真好,我要去书房里赏月。”   李茂贞:……   世子你高兴就好。   ******   顾青竹三天一入宫,给祁皇后查看脉象,这日到凤藻宫时,听宫婢说祁皇后在会客,顾青竹怕不方便:   “需要我在外面等一等吗?我不急。”   那宫婢对顾青竹笑道:“世子夫人太客气了,娘娘交代了,您过来直接入内即可。”   顾青竹对她道谢,宫婢将她请入殿中。   祁皇后坐在凤坐之上,下首处便是一华服美人,金钗玉篦,富丽堂皇,容貌也生的娇憨可爱,这人顾青竹认识,永宁郡主傅明娇,上一世嫁给了祁晨,在武安侯府里,与顾青竹同一屋檐下住了几年。   没想到会在皇后宫中遇见她。   祁皇后对正要行礼的顾青竹抬手:“不必行礼,过来坐。这位是永宁郡主。永宁郡主,这位便是本宫的弟媳,姓顾。”   永宁郡主与顾青竹两人行礼,永宁郡主的目光自从顾青竹走进来,就一直盯着她,武安侯世子强娶顾家女的事情早已传遍京城,很多人都特别好奇这位顾家女到底是有什么倾国倾城的魅力,将武安侯世子神魂颠倒至此,为了她不惜做出与整个祁家对抗的事情。   顾青竹今日穿的是一身素兰底的斜襟襦裙,没有太多配饰,却清新脱俗,叫人眼前一亮,这样低调的打扮也没能将她出色的容貌压下,反而相得益彰。   听皇后的语气,称呼她为‘永宁郡主’而称呼顾青竹却为‘弟媳’,孰亲孰疏,一看便知。   “原来这位便是武安侯世子夫人,失敬了。”   永宁郡主于顾青竹打招呼。   顾青竹对她莞尔一笑:“郡主客气。”   便不多言,坐在那里,与祁皇后对视了一眼,对祁皇后表示,完全可以把她当成不存在的,她们该聊什么只管聊什么便是。   祁皇后对这位弟媳不善交际的行为很是无奈,不过,祁家本就不需要一个八面玲珑,善交际的世子夫人,青竹这样反而清静。   “听说母亲最近挺忙,都在忙些什么?”祁皇后对顾青竹问。   顾青竹往永宁郡主看了一眼,回道:“马上要到汛潮,庄子里都在请示要早作准备,母亲凡事喜欢亲力亲为,这些天光是跑庄子就挺费时间的了。”   “原来如此。”祁皇后其实是知道云氏最近忙什么的,上回云氏来宫中就说过要给祁晨相看一门亲事,最近忙的应该是这些,但青竹谨慎,没有在永宁郡主面前透露半句。   永宁郡主目光一转,对顾青竹笑道:   “侯夫人原来每天这么忙,说起来,上回我与母亲去城外上香,路上还遇见过侯夫人呢,侯夫人与安宁侯夫人坐一辆马车出行,言语间,我似乎听见侯夫人说起什么亲事不亲事的,怎么,贵府是还要办亲事吗?”   顾青竹抬眼看了看永宁郡主,敛目思虑,没有说话,往皇后看了一眼,祁皇后心中一笑,终于知道,永宁郡主突然进宫来见她,一早上嘴巴甜的跟吃了蜜似的,什么好听就说什么,弄得祁皇后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原来目的是在这里啊。   见顾青竹递来询问之色,祁皇后暗自点头:“哦?我怎么不知祁家要办亲事?”   顾青竹领受了祁皇后的命令,对此事便不做隐瞒:   “回娘娘,并不是家里要办亲事,而是母亲最近在给晨弟相看人家,请的便是安宁侯夫人。那日与郡主相遇,应该便是为了此事吧。”   永宁郡主听到这里双眼冒光:   “哦,原来是这样,怎么,贵府晨公子要议亲了吗?”   顾青竹只当不知她的心思,谨慎答道:“晨弟确已到了适婚之龄。”   永宁郡主暗自咬唇,手中帕子搅动两圈:“那不知,侯夫人替晨公子看中了哪家姑娘?可成了?”   祁皇后不说话,只在一旁安静喝茶,当做听不懂永宁郡主的话里含义,顾青竹见祁皇后把这事儿推到她身上,只能承担起来:   “侯夫人看中的是一位官家小姐,原本是要成的,只不过那官家小姐最近出了一点事故,无奈只能作罢了。算是没成吧。”   永宁郡主悄悄松了一口气,看在祁皇后与顾青竹眼中,不禁同时一叹。   “祁家的两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祁世子娶了顾家姐姐这般标致的美人儿,晨公子定不遑多让。”   永宁郡主说完这些,起身对祁皇后行礼:“今日多有叨扰,承蒙皇后娘娘不嫌弃,与我说话到现在。”   祁皇后放下茶杯,摆摆手:“这话说的,你入宫来与本宫说话,本宫欢迎的很,哪有嫌弃的道理。从前我可是经常听祖母提起永宁郡主活泼可爱呢。”   永宁郡主娇羞低头:“说来惭愧,永宁已经很久都没有去瞧过老夫人了。心中甚是想念。”   “祖母心中定也对你很想念。”   祁皇后与永宁郡主的话说完,永宁郡主行礼告退,顾青竹起身回礼。   待永宁郡主走后,祁皇后对顾青竹问:   “这事儿你怎么看啊?”   顾青竹垂目思虑片刻:“这事儿我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既然娘娘问了,我便少不了要说两句,郡主一片痴心,若是一味坚持己见,也未必就不能成。”   祁皇后听后,幽幽一叹:“就算成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多余的话,不必多说,顾青竹就能明白。   永宁郡主今日入宫,显然就是为了祁晨的事儿,她听说祁晨要议亲了,所以坐不住了,看她神情与语态,定是心系在祁晨身上,这样的情况下,只要祁晨稍微对她示好,永宁郡主定会坚持到底,她这样的身份,若是死乞白赖的要嫁给祁晨,那就算是皇后也是阻止不了的。   祁皇后担心的是,永宁郡主嫁入祁家,对祁家来说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毕竟祁暄的婚事规格摆在这里,顾家可比不上郡王府,世子娶的是平常女子为妻,而祁家的一个庶出次子却娶了郡主,这样很容易让人对祁家的格局产生猜想。   “我猜她这两天应该就会去府上寻老夫人了。我不方便插手,只是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理,郡主嫁到祁家,对祁家没有半点溢出,反而……”   后面的话祁皇后没有说出口,顾青竹也明白。   反而会增添祁家的混乱,并且让皇上对祁家产生芥蒂,认为祁家有异心。其实当初祁暄要娶顾青竹,还求得圣旨,那时候顾青竹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祁家不需要一个身份显赫的世子夫人,只需平平常常就成,这样祁家便不会与其他府邸过从甚密,继而威胁皇权。   所以,祁晨和永宁郡主的事情,不能成是最好的。只可惜,顾青竹知道后事走向,两人最终还是在一起了,祁晨得偿所愿,娶了永宁郡主,做了郡马爷。然后在祁家有难之际,祁晨也很快做出抉择,他选择了与祁家一刀两断,带走半数家产,随永宁郡主住到郡主府里去,直到祁暄被赶出京城,他连送都没有送一下。 第151章   永宁郡主说到做到, 那日在凤藻宫与皇后说了之后,第二天, 就携礼到武安侯府门上, 云氏与顾青竹一同接待了她。   “那日与娘娘说起,已然好些时候没有上门拜见过侯夫人与老夫人了,今日特来请罪。”   永宁郡主起身对云氏行礼,果真一副赔罪的模样,云氏连忙扶起:“郡主这是做什么, 快快起来。”   “老夫人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 若知道郡主来看她,定会很高兴的。”   云氏对永宁郡主说,永宁郡主羞怯一笑。往顾青竹看去, 说道:“世子夫人,要不你陪我去看看老夫人吧。我许久不来, 也不知老夫人还认识不认识我。”   顾青竹看着永宁郡主,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入府至今,老夫人余氏根本就没有见过她,祁暄亲自领着她去,余氏都没露面。   永宁郡主走过来拉起顾青竹的手:“世子夫人就别推辞了。”   顾青竹往云氏看了一眼,云氏打圆场道:“要不还是我陪郡主去吧。”   “怎好劳烦侯夫人, 我与世子夫人年岁相当, 倒不会觉得叨扰, 若是劳烦侯夫人, 我心里便过意不去了。”说完,转而对顾青竹问:“世子夫人这是不愿吗?”   顾青竹起身笑道:“郡主盛情,怎好不愿。母亲,我便随郡主走一趟吧。”   云氏看着她,心中无奈,郡主不知祁家的情况,也不知老夫人对青竹并不待见,若是青竹带着郡主去了,青竹被老夫人拒之门外,那这颜面上就过不去了,少不得要让青竹受委屈。   可郡主开口相邀,也不好拒绝。云氏只能让人稍稍去盯着些。   *****   顾青竹领着永宁郡主走在回廊上,永宁郡主不住看向顾青竹,问道:   “世子夫人比传闻中还要漂亮些,长得真好看。”   顾青竹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永宁郡主,见她笑的娇憨可爱,也回以一笑:“郡主谬赞。郡主也很可爱动人。”   永宁郡主缩肩一笑:“我哪儿动人了。世子夫人就别笑话我了。”   顾青竹一时间竟弄不清楚永宁郡主到底是什么意思,看着挺天真单纯的,不像是那种会耍诡计的样子。   “郡主今年多大,我今年十六。若咱们年纪相仿,你就叫我姐姐好了,别叫夫人了。”   顾青竹不动声色温和相问。   永宁郡主眉上一喜:“我早就想这么说了,夫人夫人的喊,都把你给喊老了。我今年十五,比姐姐小一岁,若姐姐不嫌弃,我今后就这么喊了。”   “好,便如此吧。”   “姐姐别怪我使唤你陪我来,其实我不怎么擅长应付长辈,跟她们说话,我总得端着,可累了。还是跟年纪相仿的姐姐说话好,不用顾忌那么多。”   永宁郡主私下里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上一世她好像不是这样的,嫁到祁家以后,她脸上几乎没什么笑容,天真单纯不复,成天心事重重。与祁家的人都不亲厚,众人只当她是郡主脾气,不敢多言,久而久之,印象就那么形成了。   “对了,姐姐,我多时不来探望老夫人,也不知老夫人新添什么习惯没有,你跟我讲讲吧。”永宁郡主一拍天真的问。   顾青竹无奈一笑:“这我恐怕回答不了你,不怕你笑话,至今老夫人都未曾愿意见我一面。”   永宁郡主愣着停下脚步:“什么?老夫人至今……怎么会呢?姐姐不是世子夫人嘛,难道成亲的时候也没见着?”   顾青竹爽利点头:“嗯,成亲的时候是老夫人身边的桂嬷嬷代劳的,我没见着,后来世子带我去拜见,老夫人也没有见我。”   永宁郡主脸上露出后悔的神色:“这,我,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事儿,这可怎么办好,要,要不……”   “没事儿的。”顾青竹见她着急,安慰道:“我将你送到门前,我在外面等你便是。”   永宁郡主现出了些许不安:“可是……可是这样的话……”   顾青竹拉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永宁郡主满心的愧疚:“对不起,我真不知道这件事。”   “无妨的。”   顾青竹其实没那么介意,老夫人不喜欢她的事儿外面应该早就传开了,永宁郡主待会儿去益寿居,也会知道这件事,她不说更尴尬,说出来反而无所谓了。   永宁郡主一副做错事的样子,随着顾青竹来到益寿居外,益寿居外的两名婆子上前行礼,说是进去通传,不一会儿便出来对永宁郡主比了个‘请’的手势。   永宁郡主看了看顾青竹,顾青竹温和一笑:“郡主快去,我在外面等你。”   谁知顾青竹话音落下,那传话婆子便接话说道:“世子夫人,老夫人请您一同入内。”   顾青竹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祁暄带她来,都没能把她带进去见余氏,永宁郡主来了,余氏竟这般给面子。   “太好了。”永宁郡主回过身来,拉住顾青竹的手:“姐姐我们一起进去。”   顾青竹怀着惊讶的心情,跟永宁郡主一同走入了上一世她经常过来的益寿居,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余氏,顾青竹多少还有些紧张,如果能稍微准备一下也就罢了,谁想到只是送人过来一趟,老夫人就让她进门了呢。   两人随着领路嬷嬷来到了益寿居的主院,顾青竹左右打量,益寿居还是昔年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她与祁暄刚成亲那几年,余氏还在,她几乎天天都会来这里。   内间的屏风后走出两个人,为首那位老妇身量颇高,体态宽硕,穿着一身酱紫的衣裳,身上几乎没有配饰,一张脸颇有正气,眉宇间的洒脱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变化而消失。   余氏就是这样一个洒脱的妇人,除了有点执拗脾气外,算得上是个很好的长辈。   她旁边是桂嬷嬷,见了顾青竹,桂嬷嬷对顾青竹点头致礼,顾青竹亦点头回礼。   余氏来到永宁郡主和顾青竹面前,对永宁郡主笑道:“娇娇可是好些时候没来瞧我这把老骨头了。”   永宁郡主名唤傅明娇,老夫人称呼她为娇娇,可见对她颇为认可。   “娇娇给老夫人请安,这些时候随父亲去关外走了几遭,冷落了老夫人,不过娇娇每回都派人给老夫人送些特产过来呢,心里还是想着您的。”   永宁郡主大大方方的给余氏行礼,让余氏朗声发笑,让桂嬷嬷将她扶起,目光一转,落到顾青竹身上,顾青竹上前对余氏温婉一笑:   “青竹给老夫人请安。”   余氏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没说什么,便牵着永宁郡主坐到一旁去了,桂嬷嬷过来扶顾青竹,将她也扶到座位前。   顾青竹心中一笑,略感无奈,想当年她在余氏这里可是相当有面子的,因为她和余氏是在外面见的第一面,那时余氏的马车在山路上轴坏了,顾青竹不顾危险,下车去帮她,那时候就给余氏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后来顾青竹有意接近,处处替余氏着想,一直软磨硬泡了好长时间,才博得余氏的欢喜,做主让她嫁给祁暄。   曾经那么疼爱她的余氏,现在看见她这般冷漠。想想往昔之事,多少有点唏嘘,忍不住目光追随余氏,当初余氏去世的时候,顾青竹可是哭的好几天没吃下饭呢。余氏走的太突然,她一点准备都没有,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委实太过可惜。   之前祁暄带她来见余氏,顾青竹心里其实很期待,只可惜余氏对她已经没有了上一世的好感。   永宁郡主在余氏面前说话也很直接,并不像在云氏面前那么谨慎端庄,确实余氏就好她这口,从前顾青竹摸索出来这门道以后,也是走的这个路数,只不过,永宁郡主是由衷而发,顾青竹是夹杂了私心的。   余氏被永宁郡主说的那些边关事宜逗得大笑,桂嬷嬷来问中午的午膳,余氏对永宁郡主道:   “难得娇娇过来,中午得陪我吃顿饭才行,不许推辞。”   永宁郡主嘿嘿一笑:“就是老夫人不留我,我也是要厚着脸皮留下来的。”   余氏满意的拍拍永宁郡主的手,往顾青竹看了一眼,无奈一叹:“唉,娇娇真是个好姑娘,若能一直留在祁家该有多好?”   顾青竹对余氏很了解,一个眼神基本上就能知道余氏的想法,看她这样可惜,并且目光往自己瞥过来,难道当年定是想让永宁郡主嫁给祁暄?这么说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门当户对。   兴许是永宁郡主不愿意,她喜欢的是祁晨。这么一想,上一世顾青竹能嫁给祁暄,说不定也托了这位永宁郡主的福,若是她和顾青竹两个人都喜欢祁暄的话,余氏说不定权衡一番后,就选择了永宁郡主当祁暄的世子夫人。   上一世好些事情,其实顾青竹都没有弄明白,婚后她疲于应付祁暄还有祁家上下的事情,焦头烂额,确实没有仔细回想余氏为什么要选她做孙媳妇。   “老夫人若想我留下,也不是没有机会啊。”永宁郡主的俏脸微红,说话娇羞的很,搅着腰带的系绳扭捏起来。   余氏不解看她,永宁郡主便忍不住笑着岔开话题:“老夫人别这般看着我,看的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第152章   永宁郡主这羞涩的模样,让余氏愣了愣, 敛下目光, 不动声色。   顾青竹有些讶异, 这永宁郡主还真是挺大胆的,当着余氏的面就这么说,她是怕别人不知道她喜欢祁晨吗?   桂嬷嬷进来摆饭, 顾青竹起身帮忙,桂嬷嬷对她笑道:“奴婢来就好。”   “无妨。”永宁郡主和余氏在说话,顾青竹反正也插不上嘴, 还不如帮着桂嬷嬷干点活儿。心里做好了准备, 待会儿吃饭的时候被赶出去。   余氏性格泼辣,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当年她因为不喜欢某府的夫人, 当着人家的面,让人家滚出去, 一点面子都不给。   所以,顾青竹完全有理由相信, 待会儿余氏让她离开。   一桌丰盛的饭菜就这样摆放好了, 余氏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 每天饭菜无论从品种还是质量, 全都是上乘的。   摆好了以后, 余氏请永宁郡主入席面, 顾青竹站在旁边, 余氏指了指座位:“你也坐下吧。”   顾青竹意外一愣, 随即道:“是,多谢老夫人。”   余氏努了努嘴,她是个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的人,云氏性子温婉,与她很不对味,因此云氏刚嫁入祁家时,两人还曾有过一段时间的摩擦,她天生喜欢爽直的人,如果连说个话都要费脑子,那她还不如不说了。   暄儿媳妇看着挺美,行为也挺端庄,就是太端庄了,在她面前连句话都没有。   如果顾青竹知道余氏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一定会笑死。   三人坐下后,桂嬷嬷给三人上饭,问了余氏要不要喝酒,余氏看了两个小丫头一眼,摇头:“算了,小丫头还是别喝酒了,待会儿饭后拿些果子蜜来。”   桂嬷嬷领命下去,饭厅之中就剩下对面而坐的三人。   余氏指了指桌上的酱肘子,对永宁郡主道:   “这肘子可以说是京城一绝,也就我的益寿居里能吃到,郡主千万别客气。”   永宁郡主甜甜一笑,筷子便去夹那被炖的十分软的酱肘子,顾青竹看着那肘子,也忍不住伸手夹了一筷子,余氏没有说笑,她益寿居的厨娘便是宫中御厨都比不过的,粤菜,川菜,淮扬菜,样样拿手,这酱肘子不过是其中一道佳肴罢了。   不过,自从余氏去世以后,那厨娘便离开了祁家,从此以后,就再没有吃到过她的手艺。   永宁郡主吃了一口,便将肘子肉放下,另外夹了一筷子绿叶菜,顾青竹倒是慢条斯理的埋头吃着酱肉肘子,余氏将两个姑娘的反应看在眼中,心里对顾青竹稍稍有些改观,怎么说呢,爱吃肉的姑娘,心眼儿坏不到哪儿去。   这是余氏自己悟出来的道理,她喜欢吃,并且爱吃肉,越肥越好,就看不惯那些浑身上下瘦的没有二两肉的小姑娘,吃饭太挑,偏好素食,人生在世,活的就是恣意,若一味茹素,还有什么意义?   顾青竹越吃越怀念,想着今儿是托永宁郡主的福,才能再吃到益寿居厨娘的菜,下回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今儿怎么说都得吃个够本儿才行。   益寿居的菜肴,哪样好吃,哪样不好吃,顾青竹看一眼就知道了。   余氏看她一口一口的吃,心里也是纳闷,这暄儿媳妇看不出来还是个饕客,对菜肴了解颇多的样子,挑着吃的全是精华。   顾青竹一碗饭下肚,其实已经饱了,可看着满桌的菜肴,想到今后可能再也吃不到,便让桂嬷嬷重新给她再添了一碗,桂嬷嬷都震惊了。   看不出来,世子夫人挺能吃啊。   永宁郡主也惊讶极了,她一碗饭才吃了一小半,光是把余氏夹给她的菜吃下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想到顾青竹已经开始吃第二碗了。   桂嬷嬷给顾青竹拿来第二碗饭,余氏也将空碗递过去,盛了第二碗,边吃边看着顾青竹,不甘落于她后,余氏夹了一大块肥肉放到碗里,挑衅般对顾青竹扬了扬眉。   那么肥的肉,顾青竹可没有勇气尝试,当即认怂,转而吃其他的,余氏吃着吃着突然笑了笑,顾青竹抬头看她,见余氏吃的基本上都是肥肉,一大块一大块的。   再吃下半碗,顾青竹的肚子实在撑不下了,依依不舍的放下碗筷,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永宁郡主早就歇下来了,在喝桂嬷嬷后来拿过来的果子蜜,见顾青竹吃完,主动给顾青竹也倒了一杯递到面前。   顾青竹谢过后,一口喝下半杯果子蜜。   余氏这里,无论什么东西都是好吃的。顾青竹将果子蜜咽下去,看着手里橙黄清澈的果蜜,满意的勾唇笑了起来。   余氏风卷残云,第二碗也吃完,正打算吃第三碗的时候,桂嬷嬷阻止了。   “老夫人,过犹不及。”   余氏今天心情不错,倒是很爽快的放下了碗,桂嬷嬷要给她倒苦瓜茶来解腻,余氏却拒绝了,也要了一杯果子蜜,边喝边问:   “怎么样?都吃饱了吗?郡主吃的太少了,不吃饭哪儿有力气呢。”   永宁郡主放下杯子,抱着余氏的胳膊:“老夫人,我今儿吃的已经够多了,也就是在老夫人这里,若在家中,顶多吃两口就饱了。今儿吃了那么多菜呢。”   余氏笑着起身,往顾青竹看去,顾青竹肚子吃饱了,倒是知道害羞难为情了,她今儿是怎么了,老夫人开恩让她进益寿居,不好好表现也就算了,还吃了这么多东西,这下好了,她在老夫人心里的形象估计是怎么都挽回不了了。   一个假模假样,好吃饭桶的想象约莫就这样丰满起来。   顾青竹摸着肚子,暗自后悔,不仅仅是精神上后悔,生理上也后悔,她平日的饭量很小,今天突然暴饮暴食,吃了这么多,胃里撑的难受。   吃过了午饭,余氏有午休的习惯,倒是留永宁郡主在益寿居小住两日,不过永宁郡主婉言推辞了,饭后与余氏坐着再聊了一会儿天,便提出告辞。   顾青竹今儿纯粹就是陪客,永宁郡主要走了,她自然也没有留下的道理,跟着郡主一同离开,余氏没有阻拦,让桂嬷嬷将两人送到门口,桂嬷嬷还叮嘱永宁郡主今后要常来玩儿,说老夫人最喜欢跟小辈们热闹。   永宁郡主心有所求,自然应允的迅速。   顾青竹带她往主院去跟云氏告辞,路上永宁郡主似乎欢欣雀跃,顾青竹看在眼中,想着这样欢快的少女,为什么嫁给祁晨以后,会变得那么暮气沉沉呢,倒也没听说祁晨对她不好,可她就是不开心。若说她不喜欢祁晨也就罢了,可看她为了祁晨,又是入宫见皇后,又是携礼上门拜见老夫人,对祁晨定是情根深种的,既然嫁给了如意郎君,又怎会不开心呢?   顾青竹想到了自己,她上一世也是嫁到了如意郎君,可她开心吗?如意郎君并不如意她,日子过得就煎熬了。   可永宁郡主和她性质不同,顾青竹是高嫁,她娘家地位低,所以在祁家没地位,祁暄又不喜欢她,日子才过得艰难,可永宁郡主这样的出身,祁晨也是一心想娶个高门大户的女子为妻,永宁郡主对他来说是个好选择,照理说,他们应该过得很不错才对。   “姐姐,我觉得你在老夫人面前太拘谨了。”永宁郡主忽然停下脚步,对顾青竹说了这么一句话,见顾青竹愣着不解,永宁郡主追加道:“你别怪我多事啊,先前不是说老夫人至今未曾见过你吗?我便想着老夫人那样和善的人,又怎会做这等事,后来我见你在老夫人面前诸多拘谨,便猜想了缘由。”   顾青竹莞尔一笑:“愿闻其详。”这郡主还真不是一般的耿直。   “就是你太拘谨了。老夫人喜欢性格直爽的,不是很喜欢太拘谨的,我小时候常来府上玩耍,老夫人就像是我祖母,无论我多调皮,她都惯着我,但是她就是受不了别人拘谨,越是拘谨,她就越觉得别人作假,心中便起了一道隔阂。”   永宁郡主喜欢祁家这位世子夫人,觉得很投缘,不想看她被老妇人厌弃,便把自己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告诉了顾青竹知道,希望这位姐姐今后在老夫人面前,能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让老夫人喜欢她。   顾青竹看着永宁郡主,心中既好笑,又感动,好笑是这姑娘太直爽,在人家面前说了这么多不该她说的话,感动是因为她太单纯了,对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的人,都能这般掏心掏肺,委实不容易。   若是可以的话,顾青竹真希望她可以永远保持天真单纯,收获一份让她高兴的感情。   很显然,祁晨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婚后永宁郡主变得那么不开心,婚后的她,性格偏阴翳,虽然顾青竹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导致她这般,但能让顾青竹这个与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好几年的人都不知道,原来她从前竟是这样跳脱的性格这一点来看,她和祁晨就不太适合。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对祁晨失望,死心,绝望,以至于改变了自己原有的性格呢?   顾青竹上一世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并不了解其他人的遭遇,看来有必要好好的回想一番才行了。 第153章   顾青竹领着永宁郡主在主院与云氏告别之后,请永宁郡主去沧澜居小坐, 永宁郡主说今日出来时间良多, 下回再来, 顾青竹没有强留,便送她出门去。   无巧不巧,她们出门的时候, 祁晨正好从外面归来,从马车上走下的那一刻,顾青竹亲耳听见旁边永宁郡主微微一声抽气。   祁晨也看到了她们, 走上台阶, 来到她们面前, 对两人拱手:“郡主,嫂嫂。你们这是……”   永宁郡主低着头不好意思说话, 顾青竹看在眼中,回道:“郡主来看望老夫人, 我请她在府中多留两日,她不愿, 只好送她出门。”   祁晨了然点头, 仿佛没有瞧见永宁郡主脸上那娇羞的神情, 了然道:“原来如此, 郡主何不多留几日。”   永宁郡主两颊通红, 抿唇一笑, 眼波流转, 并没说话, 便低着头匆忙冲进了清河郡王府那早就等候在门外的轿子,竟然害羞的连招呼都不好意思打了。   顾青竹与祁晨站在门外,看着永宁郡主的轿子离开,祁晨转过身对顾青竹道:   “嫂嫂,若没有其他事宜,我便进去了。”神情平静,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从容不迫,丝毫不为遇见永宁郡主所动。   顾青竹点头,看着祁晨昂首阔步的离去背影,翩翩君子风,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比起祁暄有时身上透出的冷意,祁晨给人的感觉要温暖许多。   确实有女子喜欢这种类型,只不过一切看在顾青竹眼中,仿佛有些刻意,就算他再怎么从容淡定,早就知悉永宁郡主对他的爱意,可在顾青竹这样一个不知情人面前,永宁郡主表现的这样明显,他应该会觉得有些羞涩和无奈的吧,但他既然这样平静。   永宁郡主和祁晨的事情让顾青竹纠结了一个下午,祁暄晚上回来,就看见顾青竹心不在焉的一边揉肚子,一边看医书,凑到她面前露了一面,吸引顾青竹注意后才在她身边坐下换衣裳。   顾青竹给他挪地方,祁暄却把后背转过来:“给我解开,我够不到。”   顾青竹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腰带,哪里是他够不到的距离?不过心里有事想问他,顾青竹还是放下医书,给祁暄把腰带从后面解开,解开之后将腰带递给祁暄,祁暄见她仿佛有心事,将外衫除掉后便过来问:   “怎么了?”   顾青竹若有所思:“你还记得永宁郡主为什么会嫁给祁晨吗?”   祁暄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是永宁郡主自己要嫁的吧,原本祁晨是想娶安乐公主的。不过后来,永宁郡主先提出。当初永宁郡主对祁晨的爱慕,可一点都不亚于你对我的爱慕。”   前面的话说的好好的,突然到了后面就画风突变了,顾青竹回头瞪了他一眼,祁暄现在也不怕她恼,相反,有事没事都想逗一逗她,他宁愿两人偶尔吵一吵,总比她默不作声不理人要强的多。   “哎呀,想想就觉得物是人非啊。当初你那么喜欢我,我却没有珍惜,现在风水轮流转。”   祁暄边说手还不老实,在顾青竹脸上胳膊上戳戳摸摸的,顾青竹拦都拦不住,祁暄还在那里感慨当初:“一切都是报应啊。”   顾青竹拍掉他越来越过分的手,冷道:   “好好说话行不行?”   祁暄从她身后抱住她:“行啊。这样我就好好说话。怎么突然想问他们的事情,有那闲工夫,还不如想想咱们该如何呢。”   “你说祁晨想娶的是安乐公主。怎么从前没听说过,他也没表示过。”   顾青竹转了转脖子,免得有些人在她脖子上生啃。   祁暄闷闷的声音自顾青竹的脖子旁传出:“表示过的,你不知道而已。不过被父亲拒绝了,安乐公主是皇上最小的妹妹,就算她对祁晨有意,这桩事儿都是不能成的。”   原来是这样。   顾青竹似乎有点想明白当初的事情了,若祁晨一心想娶的是公主,那么后来让他娶个郡主他当然不开心了,而永宁不知道内里乾坤,一心想嫁给祁暄做妻子,稀里糊涂的办了错事,好不容易嫁给心上人,却发现美好的想象与现实实在相差太远了,所以才会在婚后郁郁寡欢。   “今儿永宁郡主来家里了,还带我一同去见了老夫人。我看她的样子,已经表现的很明显,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提出来的,老夫人会给她做主,清河郡王府那里想来也不会太阻挠,可是永宁郡主嫁过来,一定不会开心就是了。当年她在府里就很少笑,也很少与府中人来往。”   顾青竹想到这些就觉得替永宁郡主可惜,而且她明知道永宁郡主会是这样的结局,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做吗?   “听你这话,想帮永宁郡主?”   祁暄和顾青竹可以说是默契非常了,哪会不知道顾青竹在想什么。   对他,顾青竹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明知她不幸福,却还眼睁睁的看着,会不会太残忍了。”   祁暄将顾青竹转了个面儿,让她与他面对面,说道: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人和人之间是有缘分的。永宁郡主和祁晨的事儿,自有他们去经历,我们插手的话,他们未必能如愿。而且,感情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祁晨对永宁郡主也未必没有感情,只是后来他们去了郡主府住,我们又去了漠北边关,接触的少了而已。”   顾青竹看着他:   “所以,你是不赞成我管他们的事儿?”   祁暄沉吟片刻:“你若是真想管,就得让永宁郡主心服口服,让她自己觉得祁晨不是良配,若只是当面与她说这些,只怕她不会相信你。这道理,你应该明白的。”   顾青竹哪会不明白呢。   当年她得到了嫁给祁暄的机会,如果有人当面和她说,祁暄和她不是良配,顾青竹定然不会相信,甚至还会觉得那人故意挑事儿。   “好了好了,别为他们的事儿费神了,顺其自然吧。”祁暄拉着顾青竹去到内间,他要换居家的衣裳,可又想跟顾青竹说话。   “对了,你说你今儿去了益寿居?见着老夫人了?”   顾青竹从衣橱里给祁暄拿出一套居家长袍,然后坐到床铺一侧的杌子上,一只手继续揉着肚子,应声道:“见着了。”   祁暄看她一直在揉肚子,问道:“肚子不舒服?”   “嗯。”顾青竹不隐瞒,点头直言:“吃撑了。”   这个答案让祁暄很是惊讶,青竹的胃口有多小,他是知道的,除非是遇到特别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才会有这种吃撑的情况发生,就好比,当初他让那个卖豆花的老头在仁恩堂门外做豆花,青竹头上一两天,都是两碗起吃的。   她就是这样,对喜欢吃的东西没有节制。   祁暄走过来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顾青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觉得腹部一暖,祁暄抱着她,将一只手掌放在她的腹部,替她暖着肚子,他手大,抚在上面特别舒服,顾青竹难得没有挣扎,安安静静的靠在他身上。   “老夫人院儿里的东西太好吃了,也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吃到。”   顾青竹身子难受的时候,人特别乖,温柔的让祁暄心猿意马。但祁暄知道,这一切只是表象,若他真的趁这时候对青竹做点什么的话,必然会让青竹记恨他一辈子的,还是老老实实为好,青竹的心上有伤,不能操之过急,得一点一点慢慢的暖化才行。   “哪会吃不到呢。只要你想吃,我随时可以把那厨娘给传过来嘛。”   顾青竹靠在祁暄怀中,暖洋洋的,舒服的有些昏昏欲睡:“老夫人不喜欢借人出去,我只是有点怀念,当年老夫人对我那么好,可我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来得及送她,如今物是人非,她不记得我了。”   “好好的,想这些做什么。祖母当年别说你没来得及送她,我也没赶上。她走的太突然了。御医都说,大罗神仙难救。”   顾青竹缓缓眯上双眼,脑中满是上一世和余氏相处的画面,余氏和陈氏一样,都把她当做孙女一般疼爱,可是,她们俩都去世的早,让顾青竹还没享受多少两人的爱护,她们就离开了这个世上。   余氏当年说是心脉堵塞,药石无灵。也挺奇怪的,余氏身体看起来挺好的,面色红润有光泽,不像是血亏气败之相,怎么会突然就心脉堵塞了呢。   想起白天里,余氏吃饭的情景,顾青竹忽的睁开了双眼,就正好看见近在咫尺,正欲埋头亲她的祁暄,没想到顾青竹会突然睁眼睛,祁暄连收回的动作都来不及做。   顾青竹将他稍稍推开,从祁暄的怀中立起,面上表情严肃,祁暄见她如此,有点失望:   “又没亲到,可不许怪我啊。”   顾青竹没心思和他计较这些,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是关于上一世余氏怎么会突然死去的原因。   对祁暄说道: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老夫人上一世会去世的早了。她的饮食太油腻了。”   油腻的饮食,日积月累之下,五脏过于肥壮,等同损耗,睡梦间,一时喘不上气的话,就会相当危险。而今天顾青竹与余氏坐在一张桌上吃饭时才发现这个问题。   余氏无肉不欢,无肥腻不快,这么长此以往的吃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第154章   祁暄看着顾青竹愣了好半晌,顾青竹越想越觉得不错, 一边踱步, 一边思索起来:   “若非如此,以老夫人的身体, 上一世不该去的那么早。若真如此的话,便不能这样了。”   祁暄站起身有些迟疑:“所以你想干什么?”   “不能让老夫人继续这样油腻了。”顾青竹这般说道。   祁暄看着她:“祖母最爱吃肉食, 若不让她吃的话,就算是我这个孙子亲自去说,都未必有效。”   这确实是个问题,余氏嗜肉如命,若凭白上前与她说不能吃肉的话, 定然没有效果, 可是余氏长此以往下去, 对身体绝对没有好处啊。   整个晚上, 顾青竹都在翻来覆去的想这件事情,第二天一早便去了益寿居外找桂嬷嬷。   “世子夫人为何问老夫人的身体?”桂嬷嬷有些奇怪,怎么这位世子夫人一大早过来, 不问别的,却开门见山问老夫人近来身体如何。   “我昨日见到老夫人, 觉得老夫人似乎有些内火不泄,原本若能让我替老夫人把脉一番, 便能知晓确切症状, 但……老夫人并不信任我, 把脉之事定然难于登天, 只得过来询问嬷嬷。”顾青竹想来想去,如果余氏不配合,一切都是枉然,可她必须要确认余氏的症状才行。   “内火不泄?”桂嬷嬷将这几个字重复,然后才对顾青竹摇头:“老夫人身体挺好的,并没有什么不好的症状。”   话虽这么说,但桂嬷嬷还是在心里想了又想的,毕竟这位世子夫人之前入宫去了一趟,就看出皇后的病症,并且给皇后娘娘开了一贴药剂,据说效果很不错。   顾青竹低头想了想,猜测道:   “身体好是一回事,但内火是否深重是一回事,嬷嬷且听我说,看我说的对不对。”顾青竹起身,一番踱步思虑,缓缓开口:   “老夫人身材是否小肚子偏大,每日清晨起来,皆有些昏沉,她所枕之物,易脏易油,夜里睡着后,鼾声大作,口中时常有不净之感,掉发严重。”   顾青竹说的症状让桂嬷嬷很是惊奇:“这……世子夫人是如何知晓的。”   这些症状,老夫人身上确实都有些,只不过老夫人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这样的年纪,不可能如年轻人那般轻灵,便一直没有重视,今日被世子夫人点出来,桂嬷嬷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么说,我说的没错咯。”   顾青竹问。   桂嬷嬷疑惑点头:“错是没错,但世子夫人还未说,您是如何知晓的。”   这件事桂嬷嬷确定除了她和老夫人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就是侯爷和夫人也是不知道的,所以便不存在世子夫人从他们那里听来的道理。   “这便是内火不泄,脾虚气弱。”   顾青竹说完之后,桂嬷嬷脸色变了变:“那……该如何是好?”   “要调整饮食。不可食的太过油腻,凉寒之物也要少吃,一岁年一岁人,消化不比年轻时,得调养着才行啊。”顾青竹以这样担忧的口吻说出此番话来,叫桂嬷嬷很是意外,她明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她,却还对老夫人这样关心,为她着想考虑,委实是个心细如尘的善良女子。   问道:“世子夫人这番话,我会转告给老夫人知晓。”   在桂嬷嬷看来,顾青竹与她说这些,为的应该就是想在老夫人余氏面前卖个好儿,所以她才会这样说的,让世子夫人知道,她今天说的这些关心之言,一定会全部传到老夫人耳中。   谁料,桂嬷嬷话音刚落,顾青竹便赶忙抬手:   “不可不可。”   桂嬷嬷愣着,不明所以,只听顾青竹又道:“若是全然告知老夫人的话,她定不会配合治疗,老夫人对我不信任,我的话她不会当真,只会觉得我在危言耸听,桂嬷嬷切不可告知。”   这倒是没想到,桂嬷嬷一时有些糊涂,虽然她也知道,把今天的对话告诉老夫人知晓的话,老夫人定会觉得是世子夫人故意邀宠,后果难料,可这不就是世子夫人的目的吗?赌一把,想改善改善老夫人对她的印象。   “若不告知老夫人,世子夫人想如何?”   桂嬷嬷的问题让顾青竹略微沉吟片刻:“我想暂时先不告诉老夫人吧,我再想想其他办法。今日来找桂嬷嬷,主要是为了确定老夫人是否这些症状,现在确认了,我心中便有数了。若是可以的话,桂嬷嬷这段时间上菜时,可以稍微削减一点油腻的菜色。”   顾青竹说完这些以后,便对桂嬷嬷点头致礼,心思沉沉的离开了益寿居外的亭子。桂嬷嬷站在亭子里,看着顾青竹离开的背影,越发有些搞不懂她想干什么了。   回到益寿居,老夫人已然起身,正在漱口洁牙,漱了两遍,似乎还觉得不太干净,又让丫鬟取了盐巴过来。   看见桂嬷嬷进入,余氏对她问:   “那丫头一大早喊你出去做什么?”   丫鬟们早就禀报过桂嬷嬷的去向,老夫人问道。   桂嬷嬷上前,接替了丫鬟的工作,给老夫人递过凉开水,将顾青竹早上与她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告知余氏知晓,余氏洁完面,一边擦手一边拧眉问:   “她一大早过来说这些,什么意思?”   桂嬷嬷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世子夫人是何用意,本来以为她是想在您面前卖个好儿,便应承她将这番话告知老夫人知晓,可世子夫人却似乎不愿,让奴婢暂时别告诉老夫人您,然后就说自己会想办法,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余氏接过丫鬟递来的参茶,喝了一口,眉头从先前听见那番话开始,就一直没有松开过,重重放下茶杯,冷哼一声:   “哼,故弄玄虚,神神道道。白瞎了我昨儿那顿饭。”   余氏对顾青竹此番行为作出了评价,心里认定了顾青竹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本来昨天看她吃饭那么香,还觉得这丫头不错,比表面上看起来爽直多了,倒是对她产生了一点改观,可没想到不过一夜的功夫,她就来整这幺蛾子,异想天开,管到她吃饭的问题上来了,若真给她开点染坊,她还不得骑到她头上去撒野了?   桂嬷嬷觉得看顾青竹先前的神情,并不像是故弄玄虚的样子,对余氏劝道:   “其实奴婢觉得世子夫人说的也并不是完全没道理的,至少她说的老夫人那些症状就很相近嘛,要不然,找个大夫来瞧瞧,求个心安也罢。”   余氏不耐的挥挥手:“你信她的话作甚?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治了几个人就觉得自己是神医了,她说的那些所谓的症状,我这个年纪的人有几个没有的?不过是些堂皇之词罢了,若你真信了她,便就着了她的道儿,将来说不得她就得以此做筏子来搅风搅雨的。”   余氏对这个孙媳妇本就很不满意,奈何孙儿喜欢,她也没法子,只盼着这女子能够安分一点,别搞那么多事出来,开始倒还成,拒绝过一回以后,也没有过来纠缠,所以昨儿余氏才会放她进门,算是给她一份好脸子看,原本她只要维持现状,不必做什么,余氏慢慢的兴许就对她改观了,谁知才一夜……印象再次跌入谷底。   “那……就不叫大夫了?”桂嬷嬷突然觉得世子夫人的提议其实还是有点道理的,老夫人性格偏激,听不进别人劝说,越劝她越不信,可世子夫人早上说的那些症状,在桂嬷嬷听来还是有点道理的,若是老夫人能让大夫诊诊脉,若是真的没什么,也能心里放心些,若不然,桂嬷嬷心中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可不踏实归不踏实,老夫人既然开口拒绝了,那就断没有再回头的道理,桂嬷嬷知道自己再劝也是无用。   果然,老夫人摆着手往饭厅去:   “不叫不叫,身子好着呢,没毛病还喊大夫过来,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别想这些了,去看看厨房的春卷儿好了没,多炸一会儿,里头的肉多点,再弄一碟子酱醋来。”   随着余氏这一声吩咐,桂嬷嬷只得领命,往厨房去。亲自端了厨房刚刚炸好的春卷儿走在廊上,桂嬷嬷低头看着热气腾腾,黄橙橙,却明显油滋滋的春卷,耳中不断响起世子夫人顾青竹早上在亭子里说的那番话,心里头真叫有点七上八下起来。   廊下突然吹来一阵风,院子里的花草都为之颤动,天光竟然就此黯淡下来,桂嬷嬷走到边上看了看,旁边扫地的婆子说道:   “啊哟,看着像是要下大雨,嬷嬷可有什么在外头没收?”   桂嬷嬷想了想回道:“今儿早上晒了床被子在后院儿,不过小翠应该回收的,你们院子里的活儿赶紧的收拾好,别淋着雨了。”   “哎,知道了。”扫地的婆子们应声。   院子里狂风大作起来,看着这场雨下下来应该不会小,前些天侯夫人来与老夫人说道过,今年汛潮来的早,有些庄子里受了潮,看着天光,只怕今年的梅雨天数不会少了。熬过了这段日子,就该是夏天了。老夫人每年夏天都会到西山的庄子里去避暑,今年也不知会不会去。   桂嬷嬷带着这些疑问,带着拎食盒的丫鬟们,往饭厅去。 第155章   狂风暴雨的夜晚,顾青竹回房后, 看见祁暄站在窗户前, 窗户大大的打开,风全都灌进了房间。   祁暄对顾青竹招手, 顾青竹过去,两人对着外面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的窗外看着, 祁暄拧眉道:   “这回的雨你还记得吗?”   顾青竹不明白什么意思:“记得什么?”   “就是那场雨啊,断断续续,足足下了一个月,周边山体滑坡,好些个村庄都被困, 雨停了以后, 又发生了一回瘟疫, 京城里人心惶惶。”   祁暄的话让顾青竹回想起一些当时的情景, 她那时应该还没有嫁给祁暄,确实有那么一回连下一个月的暴雨,但具体什么时候, 顾青竹不记得了,只知道那一个月还挺艰难的, 不过她在顾家的闺房是二层小楼,院子里进水什么的, 也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 不过却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是那场雨吗?”顾青竹问。   祁暄点头:“应该是吧。我记得挺清楚, 当时还随父亲去城外监管通渠来着, 好几天衣服都没干过。”   “若真是那场雨的话,京城怕是要有不少人遭难了。要是我能早点想起来就好了,还能提前做些准备。”   祁暄站在窗前感慨,顾青竹见他这样,想了想后,说道:“尽力做些事情吧。城外村落被困,这些我们帮不了忙,不过,多准备些粮食到城外施舍给一些被困村民应该还是可以办到的,至于瘟疫,其实只要一开始防住了源头,瘟疫没那么可怕。你记得有一年夏天,漠北军营里也发生过一回小范围的瘟疫扩散,那时候我师父找了源头,最终给遏制住了。”   提起那事儿,祁暄是记得的,当初他为主帅,为了营中的瘟疫事件,好几宿都没睡,军营医所里的大夫们更是不敢合眼,但最终还是控制住了。   “我怎能忘记。”祁暄幽幽一叹。   “仁恩堂里的备用药不少,我明日再让昀生他们去其他药铺里的药多买些回来,最好用不到吧,若真有瘟疫发生,我便让人去施药。”   顾青竹见识过沙场残酷,所以对人命很是珍惜,只想着尽自己一份力量,若是因此能多挽回几条性命,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成。我明儿多派几个人给你,咱们既然比旁人多活一世,便是要尽力减少这样的天灾伤亡,方能感谢老天爷对我们的厚爱。”   祁暄伸手拥住顾青竹的肩膀,深深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老天爷开恩的话,他和青竹又怎会有机会并肩站在这里。   ********   暴雨下了一整夜,顾青竹第二天一早便起来,让红渠去马房套马车,她要赶去仁恩堂。祁暄更是天没亮就出门了,说是要去码头看看,准备在通往京城的各条路上设置一些防洪防汛的障碍,能抵挡一时便抵挡一时,村庄困住的时日少一日,那活下来的村民便多一些。   红渠不理解,将伞收回马车,对顾青竹问:   “夫人,这么大雨,何必出门呢,下雨天也没什么人看病啊。”   顾青竹掀开车帘子往外看,稍稍探头看在他们行驶的路面上,京城的排水系统还算可以,就算下一天一夜的雨,也不见道路泥泞积水,可就算排水系统再好,连着下一个月的雨,也会淹的,时间已经很紧迫了,祁暄派了一队二十人给顾青竹安排。   到了仁恩堂以后,顾青竹便对那二十人分别安排了任务,每两人一组一车,便是辗转城中各个商铺里去买粮食和药材,京城中不会缺乏物资,但是就怕事到临头,有些商户鬼迷心窍,将百姓们急需的东西,全都坐地起价,价高者得,一般百姓买不到东西,一家子就得挨饿。   顾青竹将单子列出来之后,仁恩堂里的人都震惊了,红渠咋舌不已,将顾青竹拉到一旁小声提醒:   “夫人,买这么多东西,得花很多很多钱。”   “我知道。我身边只有几万两,祁暄给了十万两,若是还不够的话,便去城中的铺子里收,让他们将今年上半年的帐全都结出来,若是还不够用,我便开嫁妆,从嫁妆里面拿吧。”   顾青竹当然知道,若是想做这件事的话,不说她会散尽家财,至少会元气大伤,资产缩水六七成,毕竟城中到底有多少人受灾,她还不知道,所以没法估量最终要用的数额,只能尽量多准备一些,钱财乃身外之物,她不愿被人侵占,自然要想尽办法夺回来,但若是人命和钱放在一起,顾青竹愿意救人,钱财没了还能赚,可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红渠还想说什么,被顾青竹推到了旁边:   “全都看清楚了吗?按照单子上的数量,尽可能去凑,若是钱不够,尽管让那些掌柜来仁恩堂里拿钱,至于那些药材,就交给昀生和良甫负责了,别管价格,尽量多买。这场雨的时间,我看不会短,暴雨过后便是高温,便很容易滋生瘟疫,若真爆发瘟疫,全京城都要遭殃。”   昀生和良甫对看一眼,昀生说道:   “先生,这雨才下了一夜,你就这般紧张,估摸着下午或者明天就该停了吧。咱们买那么多药和粮食回来,若是天放晴了,东西可都要废了,不是把钱白白的砸进去吗?”   顾青竹没法跟他们解释太多,只催促着他们出门:   “这些你们就别管了。若真天放晴了,东西世子会替我们处理的。”   关键时刻,还是得把祁暄拖出来说话,红渠和昀生他们对祁暄还是有些惧怕的,听顾青竹这样说,互相看了两眼之后,便穿上蓑衣,跳上了备在门外的马车。   从仁恩堂,一大早上几十辆马车出动,简直在朱雀街上排出了长龙,人们在店铺里待着,都不知道仁恩堂到底想干什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祁暄将巡防营的人调到了各大山路上设置障碍,忙的连家都不能回,云氏将顾青竹喊了去问话,顾青竹去的时候,她正站在廊下,对顾青竹问:   “听说你们两个,这两天在城里大肆出手,你几乎把城里的粮食和药铺都买光了?暄儿又领着巡防营在城外忙活,你们到底在什么?”云氏管着家,这些府外的事情,自然有人向她禀报。   顾青竹敛下目光,思虑一番后,回道:   “祁暄说,这场雨会下很久很久,让我早作准备,我也不知是为什么。母亲还是当面问他吧。”   顾青竹没法说真话,也没法说是自己要买的,干脆把一切推到祁暄身上,云氏要问的问题,让祁暄回答去,不管说对说错,他们母子间都没关系。   “这事儿闹的。你怎么也由着他胡闹呢。”平白无故整出这么大动静来,侯爷离京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低调再低调,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祁家行事高调了。   云氏急的负手在廊下踱步转圈,看她这表情,定然在问顾青竹之前已经问过祁暄了,正因为没有从祁暄那里得到准确答案,才会想回来问顾青竹的。   谁知道顾青竹也是个‘糊涂’的,云氏能不着急嘛。   云氏焦急不已,脑中想着侯爷回来她该如何交代,若真给这两个孩子闹出点什么事情,该怎么办。顾青竹见她这般,无奈一叹,说道:   “母亲不必担心,祁暄不是那等胡来之人,他既然要做这件事,定是有原因的,我相信他,母亲也该相信他才对。若是猜测的没错,这场大雨会下很久的话,那城中和城外百姓定会有人受灾,我买的这些东西就能派上用场了,当然,我们都不希望这些东西派上用场,只希望雨快些停,没有人遭难受灾才是最好的结果。就当是防患于未然吧,买个安心。”   云氏对这儿媳已经无话可说了。   她这安心得买掉多少钱呀。听说这儿媳今天已经从嫁妆库里提取出了不少银两,这种因为相信祁暄,就肯散财陪他疯的儿媳,云氏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可不管怎么说,两个孩子的行为,云氏已经阻止不了,就好像侯爷当年阻止不了祁暄入宫请旨赐婚的事儿一样,摆手让顾青竹回去,云氏在房里踱步好一会儿,还是决定披上蓑衣,出去寻一寻儿子,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众人的怀疑直到大雨连下了二十多日以后,终于从怀疑转成了惊愕与佩服。京城里大多数街道都已经淹了半数,街道上的人给撤到了地势偏高的地方,城中断了粮食,百姓们苦不堪言。   因为祁暄连夜搭建障碍,倒是让城外通往城内的路没被水冲垮,缓解了一些城外村落的围困问题,而顾青竹则领头在城中各处设立施粥,施药的摊点,武安侯府的所有人都被派出来帮忙派发,顾青竹连同城里多加药铺的大夫,在屋檐下给人义诊。   在武安侯府打头阵之后,城中也陆续有一些积善之家加入到施粥施衣的行列。   这件事情,让京城中所有人家全都震惊了,就连朝上都有官员特意向元德帝提出了这件事,这样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暴雨,若是对应不当的话,造成的损失和伤害,根本难以用金钱来衡量,元德帝听了御史慷慨激昂的回禀后,当朝就对武安侯府表示了赞美,并且让朝廷官府也陆续开始开仓放粮。   一时间,武安侯府的美名传遍京城,而这种美名,与军功美名不同,是皇帝喜闻乐见的,在他的治理下,官员愿意散尽家财帮着对付天灾人祸,这正说明了当皇帝的治国有道,才会有这等贤臣现世。 第156章   因为有武安侯府的未雨绸缪, 将这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暴雨的损失降低到最小。虽然下雨使得城中寸步难行, 百姓们不得不往高处聚集, 缺粮断水, 武安侯府的运送车在城中来来回回,解决了很多问题。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顾青竹和祁暄忙的几乎连家都没有归,终于等到雨过天晴的时候,晴天两日,城中的水才渐渐退去, 高处聚集的百姓们才得以回家收拾残局。   仁恩堂挨家挨户的发放一些避霉避毒的药,药全都是仁恩堂出的, 但熬制的人和用的锅全都是百姓们自发组建出来的。   而城外因为祁暄下雨前几日拖着巡防营的人在各大主要道路上开渠排水, 搭建阻水矮坝, 虽然有几个偏远小村依旧受困, 但城外大多数村落都幸免于难。   而让祁暄和顾青竹感觉到比较欣慰的事情是, 他们记忆中, 上一世京城的混乱, 在他们的努力之下几乎没有发生。上一世爆发的瘟疫,由于防患于未然, 所以也没有爆发出来, 略微哪里有点毛病, 顾青竹亲力亲为前去解决, 不辞劳苦的行为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一时间让仁恩堂顾大夫的名声传遍了京城。百姓们也是受灾过后才知道, 原来仁恩堂的这位顾大夫,便是前阵子在京城中风头无两的武安侯世子夫人,当初那个因为嫁入武安侯府而备受非议的忠平伯府小姐。   而那个备受京城百姓议论的武安侯世子夫人顾青竹,在事情解决之后,回到府中,已经足足睡了三天三夜,祁暄也不遑多让,陪着她一同。   两人实在是太累了,这一个月来不分昼夜的运筹帷幄,就算是当年在漠北打仗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累的时候。   皇帝听了各方官员们的上奏,对这回武安侯府办的事情那是相当满意,对武安侯府进行了大大的表彰,而除了武安侯府之外,崇敬侯府也出了一些力,在得知武安侯府的壮举之后,崇敬侯府世子亦亲自带着府中人,跟在祁暄后头做了不少事情,皇上在夸奖武安侯府的时候,也顺道夸奖了一番崇敬侯府。   得知武安侯世子夫人私掏腰包,为保京城百姓们不缺水断粮,慷慨解囊,皇帝十分感动,着礼部补全武安侯世子夫人的这份损失之余,另外还赏赐武安侯府黄金万两,特意在朝中文武百官面前,表彰了武安侯世子夫人的壮举,直言虽身为巾帼,却不让须眉,乃当世女子楷模。   当即便有言官提出除了赏赐黄金之外,还要给武安侯世子夫人其他奖赏,此时此刻,武安侯世子祁暄便适时站出来,慷慨激昂的说了一番感激皇帝,感谢朝廷的话,然后才引入话题,说明武安侯府可以不要赏赐,但是他想给自家媳妇请了个诰命。   按照规矩,一般侯门府邸,女子入府为妻后五年方可上表朝廷请诰命,若女子有特殊功绩时,可酌情放宽,而此次顾青竹的行为,绝对算得上是特殊功绩的,因此当祁暄提出之后,元德帝只微微一愣,便当朝便答应了,给武安侯世子夫人顾青竹晋为二品诰命,有上书及随时入宫的权利,赐命夫,授印,功记入太庙。   元德帝如此厚爱,当真是少有罕见的。   照理说武安侯府如今风头太盛,二品诰命夫人的头衔说给居然就给了,这有些不太符合皇帝的一贯均衡作风,不过天子心海底针,谁也猜不透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单就武安侯府世子夫人刚嫁进侯府不过一年,就获得了二品诰命夫人的职衔,可真是少有罕见,而关键是,这位世子夫人今年不过十六岁……   这种运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   崇敬侯府后院,段氏听到顾青竹小小年纪被封为二品诰命夫人之事很是震惊,要知道,她这把年纪,因着是崇敬侯的继室夫人,挣破了头,不过一个四品诰命,那顾青竹这年纪就获得二品诰命夫人的成就,委实令人不服。   “她,她才多大?再说了,这回雨灾,我们崇敬侯府不也出了力嘛,皇上就记着给她册封诰命夫人,难道别家的功绩就不算了吗?”   段氏因为心里失了平衡,所以说起话来都有些控制不住的焦躁。   贺荣章瞥了她一眼,段氏才有所收敛,贺绍景冷道:“皇上不是赏了咱家嘛。母亲就少说两句吧。”   虽然这样劝段氏,可贺绍景脸上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为什么呢,因为他和段氏想的也差不多,凭什么所有的好处都给武安侯府了,当初他在听说武安侯府在城中活动,救助被困百姓之时,贺绍景也当机立断,将崇敬侯府的所有府卫全都派了出去,就连他自己也亲力亲为,跟着祁暄后头搭桥建坝,原本以为,就算功绩不敢说比祁家大,但至少也能打个不相伯仲吧。   没想到他费了大工夫,皇上竟好似看不进眼里,赏武安侯府黄金万两,赏崇敬侯府白银千两,另外还给顾青竹加了二品诰命夫人的衔,顾青竹……忠平伯府一个没落的小姐,她凭什么十六岁便当上二品诰命夫人?   皇上这心确实偏到外头去了。   贺荣章看着儿子,若有所思,大儿子机警,为人圆滑,知道审时度势,看见一些苗头,便主动出击,这点确实不错,可是看在旁人眼中,并不一定都是好,武安侯府既然已经出面做了此事,并且在城中获得反响,那其他地方再做,便有东施效颦之嫌,皇上也不是傻的,当然看得出来实际情况,但儿子最近似乎被仇恨与不甘破坏了原有的冷静步调,变得急躁起来。   不管什么事,都想与武安侯府争个长短,这样下去,可是很危险的。   “你随我去书房,我有话与你说。”贺荣章对贺绍景说,是时候提醒一下儿子了,贺荣章起身往书房去,贺绍景对段氏拱手一揖,便随着贺荣章后头去了。   花厅之中便剩下段氏和贺平舟夫妇,段氏心头的火儿还没泄完,抬眼看到了平舟媳妇嘴角来不及隐下去的那抹笑,顿时就炸毛了,一拍桌子,怒道:   “你笑什么?知道你姐姐被封了诰命,你就这样开心吗?”   顾玉瑶被段氏的话吓了一跳,赶忙收起了表情,停住大肚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母亲息怒,我,我没有。”   顾玉瑶在贺家的日子不好过,段氏对她十分严厉,稍有不对之处,绝不纵容半分,哪怕她身怀六甲,哪怕她行动不便,如今的顾玉瑶已经变得有些神经质,只要一听见段氏的声音,她就浑身不自在,汗毛竖起来。   “哼,蒙谁呢?你以为她当了诰命夫人,就能提携你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我可真是后悔,当初怎么会着了你娘的道,将你给娶进门来,不说为家里争荣耀吧,还胳膊肘往外拐,怎么,你还惦记着顾家呀?若真如此,你回去吧。”   段氏对顾玉瑶是一点耐心没有了,每天都在后悔之中,顾玉瑶在府里的表现越来越平庸,宫里的教习嬷嬷也说她没什么大的进步,段氏只觉得自己想要把顾玉瑶培养成豪门巧媳的愿望难以达成了,她当初还告诉自己,就算顾玉瑶再怎么不行,凭她的培养之下,定能有点出息,谁料朽木怎么也雕不成东西,所有的付出全都打了水漂。   顾玉瑶扶着后腰,赶忙跪下来给段氏请罪,她越来越不敢得罪段氏了,生怕得罪她以后,自己会遭受更加严厉的对待,她身子太重了,重的根本承受不住段氏的严厉。   往贺平舟那儿看去,只见他鼻眼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根本不管顾玉瑶的死活,偶尔关心两句,也都流于表面。   贺平舟的想法和段氏差不多,十分后悔当初娶的是顾玉瑶,自从他知道从小和他有婚约的人是顾青竹,明明他可以跟顾青竹做夫妻的,偏偏被这些小人给破坏了,顾青竹有容貌,有才学,如今更是人人称道的女菩萨,若是这样的女子做他妻子,那贺平舟此生还有何怨言?   好好的姻缘被人破坏,心里憋闷的厉害,哪里还有闲心思去管那害人之人如何呢。   “怎么不说话?你们顾家不是很厉害吗?啊?你不是有银子嘛。我贺家的规矩都难不到你,罚你禁足十日,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房门一步。你有银子,自己打点去吧。”   段氏一声令下,让顾玉瑶惊愕不已。心中越发愤慨,段氏根本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她在府中花钱买东西,归根结底是谁害的?谁听说过府里的少夫人,要吃个什么,用个什么全都要自己掏银子买的,这样的委屈,顾玉瑶都没有说出来过,段氏现在居然还以此定她的错,实在太欺负人了。   顾玉瑶想站起来骂段氏,可是肚子越来越大,身子越来越重,平日里就气短,哪有力气跟段氏纠缠,更何况,这里是贺家,她在贺家什么都没有,没有嫁妆,没有产业,没有人,连个帮手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拿什么跟段氏斗。   咬着下唇,顾玉瑶双眼噙着泪,硬是让自己没有哭出来,往一旁贺平舟看去,见他依旧无所作为,顾玉瑶深吸一口气,挺着肚子转身离开了这个欺人太甚的地方。   走在回廊之上,顾玉瑶无声冷笑,终于看清楚了自己和顾青竹的差距在哪儿,若是刚才那情况,凭着顾青竹的性子,定然不会隐忍,非要段氏好看不可,但她顾玉瑶就不行。 第157章   顾青竹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起来之后, 就成了二品的诰命夫人, 当命妇服送到自己面前时, 她整个人还是有点懵的,命妇她当过,只不过是在祁暄袭爵之后。   顾青竹领受诰命之后,云氏便在后院里给她办了场小宴会,只有家里人参加,顾青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席上众人举杯恭喜顾青竹, 顾青竹一一谢过:“我,我没干什么, 委实有些汗颜。”   云氏失笑:“这有什么好汗颜的, 皇上的封赏,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顾青竹无奈一叹:“正因为如此, 才觉得不好意思。”   祁暄从旁说道:“好了好了, 你也别不好意思了。这回咱们算是做了一回大好事, 京中那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全都对你感恩戴德, 你做的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你若不好意思领赏, 其他人就更加不好意思了。”   一旁祁晨也笑言:“嫂嫂好生腼腆, 你与大哥这段时间为了京城百姓奔走, 现在外面谁提起嫂嫂的名字不是一片称赞, 都说嫂嫂是当时女菩萨呢。我在外面走一圈就能听见不下十个夸赞你的。实至名归的。”   祁云芝和祁秀芝对视一眼, 祁云芝也大方举杯对顾青竹:“我敬嫂嫂一杯。”   自从上回跟颜秀禾在云氏面前偷鸡不成蚀把米,颜秀禾就被勒令无事不可入主院,而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从前对她们十分信任的云氏,也不知被顾青竹灌输了什么杂念,如今对她和颜秀禾是大不如从前,她们的话,云氏更是不想听了。   祁云芝在院子里反省好长时间,最近刚刚解禁,便听说了顾青竹这段时间的作为,并且父亲亲自给她请了二品诰命,从此以后身份水涨船高,更加不是她们能够撼动的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祁云芝跟顾青竹又没有深仇大恨,犯不着跟她死磕,还是顺应潮流,与顾青竹打好关系才是最关键的。   顾青竹举杯与她相碰,算是给了祁云芝一个面子。祁云芝看她这清高的模样,心中多少有些不高兴,想当初她没嫁入祁家的时候,还不是那被人使唤的命,如今身份水涨船高,谱儿也涨了起来。   “明日皇后娘娘在宫中设宴的事儿你知道了吧?”云氏对顾青竹问。   顾青竹应声:“是,宫里的帖子今儿下午送来了。皇后娘娘盛情,实在不敢当。”   “娘娘早就想找个机会谢谢你了,这回这么好的机会,她又怎会错过。”   云氏暴雨之时,到宫中待了两日,眼看着皇后娘娘的气色比从前好了很多,就连一直暌违的月事也汹涌来袭,这一切,皇后娘娘都算在青竹头上,娘娘打从心底里认为,是青竹治好了她的病。   后宫里的龌龊之事太多,一不小心,就会跌入陷阱。   此番事情也是如此,谁能想到太医院竟然藏着这样的猫腻,如今太医院的院正已经被悄悄的撤离,至于埋在太医院里的各宫钉子,暂时还不能动,毕竟谁也拿不出有利的证据,证明是太医院里出的错,所以皇后娘娘就算心里有数,却也不能将之一网打尽,更何况,还要靠着这些将宫中的毒瘤给揪出来才行。   这回青竹立了功,原封诰命仍嫌早,但有她在凤藻宫的行为帮衬补助,皇后娘娘力保,皇上才会在朝中那样爽快的答应侯爷的请示,总之是顺应而为就是了。   从饭厅里回到房间,顾青竹大大的呼出一口气,正打算让红渠给她打水洗漱。   祁暄将红渠她们差遣出去,将房门给关了起来,顾青竹警惕的看着他,祁暄无奈,指了指内间,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让人把圆桌子搬到了内间,隔断屏风后头,圆桌上摆放着八样小菜,两边各一副碗筷,顾青竹不解:   “怎么?你没吃饱吗?”   祁暄摇头:“想和你再吃一顿。”   顾青竹疑惑的看着他,祁暄言之凿凿,一副果真如此的样子,顾青竹心中一软,难得点头:“好啊,再吃一顿就再吃一顿,我最近是饿惨了,再多也吃得下。”   这一个多月来,祁暄和顾青竹都饿惨了,但能够救下这么多人,也算是功德一件,心情自然很是畅快,就好像她在战场上把很多濒临死亡的战士救回来时那样。   人活在世,一定得有自己要追求的事情才行,有人追求钱财,有人追求利益,有人追究高官厚禄,顾青竹的人生追求,就是救死扶伤。   上一世她虽然在京中生活了几十年,但自觉被困在后宅之中,后宅天地太窄,哪有外面宽阔,她在漠北经历了恶劣的黄沙生活,却也收获了她人生的意义。   难以想象,如果那段黑暗的时间,没有这个意义在的话,她还能不能安然活那么久。   正要坐下,却被祁暄拦住了:“等等。”   顾青竹不解看着他,祁暄抿唇提议:“那个……今儿高兴是不是?咱把那坛酒给喝了吧。”   “什么酒?”顾青竹在桌上找了半天,也没看见有什么酒放在桌上,两人碗筷旁有酒杯倒是真的。   祁暄指了指屋外:“就是你从顾家带回来的那坛女儿红。我跟你说,我已经馋那坛子就好长时间了。”   顾青竹想起来他指的是什么,沈氏留下来的两坛酒,一坛子在她回门那天,被顾青学这败家弟弟拿出来喝掉了,剩下一坛,被祁暄‘解救’下来,顾青竹带回了府里,让红渠藏到树下去了。怎么也没想到,祁暄竟然盯了这么长时间。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祁暄拉扯顾青竹的衣袖:“好不好嘛。哪怕就喝一杯,我让人再重新封起来。”   顾青竹无奈,对外喊了声:“红渠。”   红渠应声进门,顾青竹吩咐道:“去将树下的那坛女儿红拿出来吧,藏也藏不住,干脆喝了,省得有些人惦记。”   红渠掩唇一笑,立刻领命下去。   祁暄拉着顾青竹入座,为自己辩驳:“哪里是我惦记,那本来就是岳母藏了等你成亲喝的,咱们都成亲这么长时间了,也该给我喝了。”   红渠将一坛还带着泥土的坛子取了过来,放在案上,用玉勺子盛到酒壶之中,再将之送到顾青竹和祁暄中间的桌上,放下酒壶,红渠便躬身退了出去。   祁暄迫不及待拿起酒壶给两人倒了一杯,放在鼻端轻嗅,赞叹:“好酒,真是好酒。年份一闻就出来了。”   顾青竹也将之放到鼻端轻嗅,却嗅不出祁暄的感觉,她不善喝酒,总觉得酒这种东西没有什么意思,又哭又辣,除了让人难受之外,没有别的用处,当初她第一次喝酒,是在漠北时,有一回清理战场,三天三夜没合眼,半夜里给祁暄喂了一口烧刀子,那一口酒直接把顾青竹今后喝酒的兴致全都给断送了。   又辣又呛的感觉,她到今天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不过当时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如果没有酒提神的话,效率就很低了,祁暄身受重伤,以他仅有的,自己的方式让顾青竹撑下去。   想起了那段往事,顾青竹抿唇喝了一口,祁暄见状,说道:   “哎,你怎么自己喝了,咱还没碰杯呢。我还没说话呢。”   顾青竹咽下那一口苦酒,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喝的,对祁暄问:   “你想说什么?还想做点战场总结啊?”   祁暄这人在打仗这件事上,几乎没什么毛病,只有一点,战后喜欢做总结,一场酒宴过后,他会在将士们酒足饭饱之后,拉着那些醉醺醺的将士们总结这场战事的优点与缺点,将士们不听还不行,非得强迫人家听完,并且发表完自己的意见,才肯放人家回去休息。   顾青竹提起这个,嘴角不免勾起一抹笑,祁暄看的如痴如醉:   “我后来已经不怎么跟人总结了,那帮人敷衍的很,根本不会听我说完,要么呼呼大睡,要么心不在焉,要么醉醺醺的偷着吐……跟他们总结,没意思。”   顾青竹听了祁暄的官方说法,不禁笑的更加灿烂,拿起酒杯,举到祁暄面前,两人碰杯之后,祁暄便将之一饮而尽,将空杯子翻了个底儿,对顾青竹比划比划,意思是,我都喝光了,你也别怂。   顾青竹今天心情特别好,不愿与他置气,学着他的样子,一杯酒一口饮尽,却因为喝的太急而咳嗽起来,祁暄立刻起身站到顾青竹身后给她顺气,口中埋怨:   “一口酒而已,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呢。”   他也记起了当年喂她喝烧刀子,她也是这副咳的眼泪都要出来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这样一点没变。   顾青竹横了他一眼,将至推开:“喝的太急了,没什么。你回去坐吧。”   祁暄又给她顺了几回气后,坐回对面的位置,给两人又重新添满,举杯说道:   “先前一杯你敬我,这一杯我敬你,咱们除了是夫妻之外,还是战友,敬战友。”   顾青竹喜欢祁暄的这句‘战友’,这比什么夫人,小姐的身份,更加让顾青竹觉得可敬,战争使百姓颠沛流离,而结束战争的人,就是那些在战场上拼杀的战士们,再没有比这样出生入死的情感更加炽烈的了。   “冲你这声‘战友’,这杯酒也得喝。”   语毕,顾青竹便再次学着祁暄的样子,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 第158章   祁暄见顾青竹好爽的喝下第二杯之后, 心中暗喜, 执起酒壶,给顾青竹倒了第三杯, 举杯道:   “我心里一直特别对不起你, 一直特别感激你。被贬到漠北去之后, 若不是你在我身边,我想我一定撑不下去。这一杯再敬你。”祁暄仰头干掉。   顾青竹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却是不动,祁暄催促:“喝呀。”   顾青竹将酒杯放下,神情淡漠的看着祁暄,看的祁暄都有点心虚了, 才开口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说完这些,顾青竹便站起身来, 祁暄赶忙将她拉住:“别别别, 好容易我们俩坐下来喝一杯, 扫兴不是。”   祁暄腆着脸一笑, 对于自己的险恶目的被青竹洞悉, 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顾青竹冷哼一声:“别浪费我娘的酒,放手。”   祁暄抓的更紧,将自己的凳子挪到顾青竹身边,亲亲近近的说道:“怎么会浪费呢。岳母的酒就是给咱俩喝的。”   见顾青竹不为所动,祁暄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退一步道:   “好吧好吧, 你不喝就不喝, 我喝,你看着我喝总行了吧?我今儿是真高兴,你看咱俩配合无间,干了这么大一场事,我早就想好了,成功之后定要跟你把酒言欢一番。”   祁暄把理由尽量说的冠冕堂皇。   顾青竹斜眼瞧他:“你的目的是把酒言欢吗?”   两杯酒下肚,顾青竹已经觉得浑身开始发热了,她不喝酒,酒量自然不好,祁暄这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祁暄打死不认,指天发誓:“我发誓,句句属实,我是真想跟你把酒言欢,绝无其他想法,若我说的是假话,就让我十年不能喝酒。”   顾青竹的头有些晕乎乎的,没精力跟祁暄辩论什么,只干干脆脆的留下一句:“就是喝酒了,我也不会乱性,你死了这条心。”   祁暄放下手里的酒杯,无奈的叹息:“青竹,你是真打算这辈子不跟我圆房了?”   语气充满了不相信,但顾青竹的回答让他不得不信,只见顾青竹点了两下头:“是。受不了是吗?还是那两条路啊,休了我或者纳妾。”   祁暄盯着顾青竹,刚才连喝了三杯酒,再加上这段时间累狠了,虽然休息了两日,眼睛里的血丝还没完全消退,一双眼睛看起来有些瘆人,顾青竹调转目光,拿起手边的筷子,夹了一颗丸子准备吃,谁料刚夹好要送到嘴边,手腕就被某人抓住,然后某人便硬生生的让顾青竹把筷子上夹着的丸子送到他口中,一语不发,紧盯着顾青竹。   “我告诉你,你也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不可能休你,也不可能纳妾。”   祁暄认真的样子让顾青竹很是无奈,把自己的手抢回来,没好气道:“那我就帮不了你了,憋着吧。下回别再耍这种幼稚的手段。”   说完之后,顾青竹想起身,被祁暄再次按住,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后道:   “好了,不喝酒了。吃饭,吃饭总行了吧。”   顾青竹听他语气无奈,一副凶神恶煞,就好像只要她摇头,他立马就要反悔扑过来的神情,心中一软,坐回位置上,安静吃起了菜。   祁暄将失望的幽幽一叹,为自己的计谋功亏一篑而可惜,为夫人太聪明而懊悔,早知道,就换大一点的杯子了……   夹了一块红枣糕送到顾青竹唇边,顾青竹的目光从枣糕上转移到祁暄脸上,见他脸上明显带着不满,果断摇头:“我自己夹。”   自己夹……意思就是,不是不吃,只是不吃祁暄夹的。这两种意思可是完全不同的。   祁暄看着她,拧眉问:“嫌弃我呀?”   顾青竹觉得今晚的祁暄特别无理取闹,满脸都是那种被坏了好事的不爽感,想起先前他在主院饭厅里就和祁正阳喝了不少酒,这样子看起来,多少是有点醉了吧。   枣糕依旧近在唇边,顾青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张口在他送来的枣糕上咬了一小口,祁暄眼前一亮,脸上严肃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嘴角一弯,将顾青竹咬剩下的枣糕送入口中,那心满意足的表情看的顾青竹浑身发麻。   上一世她做梦都想祁暄爱上她,可是经历了千山万水,艰辛磨难,祁暄都没有拿正眼看她,漠北五年,让她彻底放弃了,可是一朝重生,两人又跟灯芯儿似的拧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也许祁暄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对她产生了感情,甚至爱上了,可这回又轮到顾青竹越不过心里的坎儿,想与他保持距离,不再沉迷。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是真的对祁暄没有感觉了,还是因为报复吗?就连顾青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青竹。”祁暄一本正经的喊顾青竹。   顾青竹回头看他:“干嘛?”   祁暄缓缓将脸凑到顾青竹面前,低声说了句:“亲一个吧。”   顾青竹:……   没好气的迅速回头,不想理这个无赖。   祁暄的手指拉住顾青竹的衣袖,轻轻摇摆两下:“青竹,我不干别的,就亲一下。”   “不要,想都别想。”顾青竹无情拒绝。   祁暄毫不气馁:“青竹……”声音都要浪的飞起了,以此顾青竹可以断定,祁暄定然是喝醉了,就算没醉,也离醉不远了。   “你知道看到吃不到是什么感觉吗?就好像我饿了三天三夜,什么东西都没的下肚,突然看见一块又肥又美的肉,想吃,可肉却不给我吃,到处跑不说,还老是用香味诱惑我,这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啊,你说是不是?”   祁暄的歪理说起来总归是一套一套的,顾青竹越听越觉得憋闷,什么叫又肥又美的肉,还能不能有点好的形容词出来了?这人还真是连夸人都不知道怎么夸,活该他素着。   心中暗自这般想着,顾青竹眉头蹙起,想将自己的衣袖从祁暄的指头间抽出来,刚要抽完,祁暄又大手一张,扯住了更多。   “青竹,你听没听见我说话呀?”祁暄摇晃了好几下顾青竹的衣袖子,以撒娇的口吻对顾青竹说话,把顾青竹膈应的差点把晚饭给吐出来,祁暄不仅撒娇,还学会了眨眼挑眉这样的勾栏动作,就差倚靠着门窗,甩香帕子招客了。   无奈一叹:“你要想吃肉,直接吃就是了,缠着我也没用。你喝醉了,放开手。”   祁暄脖子一梗:“我哪儿醉了?我没醉。脑子清楚的很,就是想亲一下,青竹……就亲一下。”   祁暄甩袖子无用,干脆双臂一伸,把顾青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倒还算尊重,没有抱着就啃,顾青竹的目光落在祁暄脸上,仔细辨认他是真的醉还是假的醉,要说真的醉,祁暄的酒量当年在军营里她是见识过的,不说千杯不醉,至少是百杯不醉,可看他如今这样,又不太像是假装。   难不成是因为喝了混酒?主院厅里喝的是白酒,现在喝的是花雕,两种酒混合以后,劲儿跟着翻倍了?   顾青竹失神想了一会儿事情,再回神时,就见祁暄噘起了嘴,眼看就要落在她的脸上,吓得大叫一声:“啊!你!”   顾青竹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发酒疯的祁暄,有些手足无措:“祁暄,你真的喝醉了,别搂着我了,放开。”   祁暄不挑,顾青竹那只手挡住他的嘴,他就啃哪只手,半点不带挑的,顾青竹的手心被他舔的痒兮兮的,又占了口水,只得撤走,将手在衣裙上擦拭,再抬头想训几句祁暄的时候,祁暄的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窜到了她的脑后,一把按住,将她整个人往祁暄按去。   顾青竹身子失重,只得随着力气往下的方向扑去,正中祁暄的下怀。   两唇相接,就再也闪不开身了。满鼻子都是他身上的厚重酒气,甚至嘴里甜甜的,还有一些枣糕的香气,顾青竹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抗拒无用的臣服,身子软的像一团烂泥,后脑处还被一只手用力按着,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按到他的身体里去似的。   不知不觉间,顾青竹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云端,她本也有些晕乎乎的,被祁暄这么一弄,更加不知何处何地,再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被祁暄抱上了床。   祁暄在她耳边亲昵的轻吻,炙热的气息喷洒而来:   “青竹,你醉了。”   短短的五个字,让顾青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胡,胡说。我没醉,你起开。”   祁暄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笑,带着无限宠溺:“好,你没醉,那边算我醉了好了,你醉还是我醉,只要有人醉了都一样。”青竹醉了,他可以‘趁虚而入’,祁暄醉了,可以‘借酒行凶’,最终结果差不多。   至此顾青竹才恍然大悟,这人先前的所有神情和动作全都是装的,他哪里醉了,凭他的酒量,再喝几坛也未必会醉,根本就是在她面前做戏。   恼羞成怒,顾青竹越发挣扎,可她手上没劲儿,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出祁暄的天罗地网,眼看着腰间的腰带被解开,衣襟也被拉开,祁暄在她脖子处又啃又咬,顾青竹急的不行,偏偏无可奈何他,以为今天必然要着了他的道儿,心急如焚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紧迫的敲门声。   祁暄被打扰了好事,对外怒吼:“滚——”   李茂贞坚持不懈的在外大吼:“世子,快开门,益寿居传了消息,老夫人突然倒下了。” 第159章   床上的大战戛然而止, 祁暄将好不容易吃到嘴的肉放开, 缓缓从顾青竹的胸前抬起头,对外喊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李茂贞的话再次传来:“世子, 不好了, 您快出来, 带夫人去益寿居瞧瞧吧,老夫人突然晕倒了。”   祁暄和顾青竹猛地坐了起来,各自手忙脚乱开始穿衣服,主要是顾青竹的,身上衣服被祁暄脱了一半, 祁暄自己整理好了以后,就开始帮顾青竹整理, 其间少不得挨了顾青竹好几回白眼。   若不是担心老夫人, 顾青竹真想上前甩他两巴掌泄愤。   两人整理好仪表, 气息凌乱的开门, 李茂贞见两人神情尴尬, 世子一脸郁闷,夫人满脸愤慨,哪里会不知道两人先前在房间里面发生了什么。   硬着头皮给两人领路,急急忙忙往益寿居去。   顾青竹和祁暄到的时候,云氏已经到了,坐在老夫人的榻旁暗自垂泪。   云氏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女人, 祁正阳在家里, 家里的事情自然是祁正阳承担了去, 她只需将家里其他事情安排好便是,可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先是京城大暴雨,暄儿和暄儿媳妇在京城里面干了那么一大桩事情,她日夜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事,还好老天垂怜,没让武安侯府出事,还捡了个便宜,让儿媳成了诰命夫人。   可今晚的庆功宴刚吃过,晚上又发生这样的事情。老夫人没有任何征兆的就倒下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候爷打仗回来,她该怎么交代呢。   见了儿子和儿媳,云氏连忙起身,祁暄迎过去扶住她,云氏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暄儿,祖母会不会有事啊?”   祁暄的眉头深深蹙起,往顾青竹看去,顾青竹是背着药箱来的,下人已经去传大夫了,只是还没赶到,顾青竹上前,桂嬷嬷立刻给她让了个位置,顾青竹一边替昏迷的余氏把脉,一边对桂嬷嬷问:   “简单把情况告诉我一下,老夫人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晕倒前有什么特殊反应没有?事无巨细,全都说一遍。”   桂嬷嬷早已吓得满头是汗,看见顾青竹倒突然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下来,冷静回忆一番后,将余氏今天一天做的事情,吃的东西告诉了顾青竹。   “老夫人便如往常一样,早上吃的是胡辣汤配大肉饺子,中午吃了不少回锅肉片还有两大块扣肉,晚上听说主院摆了酒席,老夫人虽然没去,但也让厨子多做了好几样大菜。”   顾青竹把脉过后,对祁暄指了指药箱:“银针。”   两人有默契,顾青竹一声令下,祁暄就知道她想要什么,将药箱打开,把银针包拿了过去,顾青竹一边将银针包打开,一边对桂嬷嬷再问:   “几样大菜全都是油腻之物吗?可曾喝了什么?”   桂嬷嬷连连点头:“是是,都是挺油腻的东西,老夫人好这口,喝的是酥油茶,还配着吃了二十多根吃春卷呢。”   顾青竹拧眉:“简直胡闹,上回我与你说的,不是儿戏。”   桂嬷嬷后悔不已,当时听顾青竹说了那些以后,她虽然有些怀疑,却没完全放在心上,因为老夫人这一辈子都是这么吃的,没出现过什么问题,就算有些症状吻合,可那也如老夫人所言,到了她这个年纪,都会发生的症状,不足为虑。   这一个月大暴雨,老夫人的厨房里没有少过吃食,天气好的时候,老夫人还会去园子里打一套拳,舞一回剑,可天气不好,老夫人憋在房中无聊,除了吃就是吃,想不出别的消遣方式。   要是早知道,老夫人会因为吃饭问题而真的晕倒,桂嬷嬷说什么也会力劝老夫人少食的。   可是现在说那些都已经晚了。   顾青竹抽出三根比手指还要长的银针,让桂嬷嬷将老夫人稍稍拉起,一根银针刺入百会穴,接着颈子后头,背后头,各刺入一根。   老夫人忽然身子一动,云氏要上前观望,被祁暄拦住,云氏问道:“去看看老夫人怎么样了。那么粗的针,没事儿吧?要不还是等大夫来吧。”   祁暄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床上,摇头回道:   “青竹比任何一个大夫都靠谱。放心吧娘。”   这并不是祁暄对顾青竹盲目的自信,而是他十分清楚青竹的医术,当年他们在漠北,祁暄从军,青竹便在军营里的医所帮忙,开始的时候,只是进行一些小伤口包扎,后来医所里有位老军医瞧青竹在医学上颇有天分,便教她治病救人的法子,战场上的实践机会太多,不过一年的功夫,青竹就可以独当一面,单独治病救人了,经过四年多的磨炼,医术更加了得。   她重生回来,因为年龄的缘故,相信的人不多,只得以仁恩堂做个幌子,让她的医术相对惹人相信些。   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余氏在床上抖动了好几下,顾青竹瞧准了时机,连鞋都没脱,一下子就踩上了余氏的床,将余氏从身后推翻,让她小半个身子探出床外,对桂嬷嬷急急道:   “去拿痰盂,大些的。”   神色认真,一本正经,桂嬷嬷不敢耽搁,立刻便去了,将墙角的痰盂拿过来等着,顾青竹弯下腰,从后面抱住了余氏的腰腹,用尽全力在余氏身后挤压,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瘦瘦弱弱的顾青竹,居然有这么大力气,能够将大块头的余氏给拉扯起来,顾青竹咬着后槽牙用劲儿,不住挤压余氏的腹部。   所有人都不知道顾青竹在干什么,医病不像医病,治人不像治人,反而把昏迷的余氏折腾来折腾去,云氏心里没底,想着再两下,要是余氏还没反应的话,她就得上前制止了,别本来老夫人没事儿,给这丫头折腾出事儿来。   就在此时,余氏的喉咙口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随着声音发出,桂嬷嬷只觉得手上一沉,余氏的嘴里吐出来好些个酸物,并且没有止境,一直在吐,到后来,居然一个痰盂都不太够,桂嬷嬷慌忙喊婆子重新拿个过来,顾青竹仍旧在余氏身后不住挤压,仿佛要把余氏的五脏六腑都挤压出来似的。   大概半刻钟过去了,余氏断断续续的吐了两痰盂的酸物出来,直到后来,吐的都是清水,什么都没了了,顾青竹才松开手,从余氏身后跨开,将余氏重新翻身过来,余氏的脸上,身上全都是污秽之物,顾青竹也不嫌弃,一边让桂嬷嬷去打水来给余氏擦洗,一边将自己袖袋中的帕子抽出来给余氏先行擦拭。   祁暄上前接过顾青竹的手帕,亲自给余氏擦,桂嬷嬷让人打了热水过来,将两人这样看在眼中,从旁说道:   “世子,世子夫人,还是奴婢来吧。”   帕子上已经全是秽物,祁暄将之放到婆子正要收走的痰盂中,抬起胳膊肘给顾青竹当架子,手上沾了秽物,没法扶她,顾青竹先前那么一折腾,早已经腿软了,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居然能把余氏那么大块头给略微提起来。   那一刻,脑子里全都是余氏不能有事的想法。   云氏看着婆子端出去的两盆秽物,不顾房中异味,上前对顾青竹问:“青竹啊,老夫人如何了?”   顾青竹正在让红渠给她卷衣袖,听了云氏的问题,回道:“母亲放心吧,过不了多会儿老夫人就能醒来了,她今儿吃的太油腻,血液一时不畅才导致昏迷的。”   听了顾青竹的话以后,云氏才稍稍放心,从一开始看顾青竹给余氏诊治时的不放心,到看见她为了救余氏不顾一切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不信任的想法。   “这里有我,你去洗洗吧。”   祁暄对顾青竹道,她最爱洁,去漠北之前,她就是连沾了灰尘的石凳子都不肯坐,在军中当军医的那几年,什么脏活儿累活儿全都干过,完全没有一点点京中贵女的娇气。   可是她不嫌弃病患,并不代表她能接受污秽,所以祁暄才这样说的。   顾青竹看来他一眼,摇头道:   “不用了,我在这里等一会儿,看看再说。”   门外走来跑过来一个老大夫,看到房中进进出出,以及老夫人所在床榻旁的一片狼藉,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走到桂嬷嬷身后,定下神,看到余氏脸色回暖,百会穴还扎着一根银针,知道已经有人施救,伸手替余氏把脉,片刻后,老大夫起身,对云氏回禀:   “夫人不必担心,施救得宜,老夫人该当无碍了。”   老大夫话音刚落,床上的余氏就发出一声重重吸气的声音,胸腹猛地一抽,眉头紧蹙着张开了双眼,桂嬷嬷和身边伺候的婆子丫鬟们面上一喜,转过身来对云氏和祁暄,顾青竹喊道:   “老夫人醒了,老夫人醒了。”   云氏赶忙凑上前去,果真瞧见先前还面如死灰的余氏,脸色恢复,一双眼睛微微张开,云氏心中感动,扑到余氏床边哭起来。   余氏眉头蹙起,忍受着满嘴的酸味,牙齿都咯咯作响,对痛哭的云氏低吼一声: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声音虽然不大,却听起来还算精神,还能知道嫌弃云氏,那就说明余氏果真已经没什么事了。 第160章   云氏止住了眼泪, 见余氏要起, 桂嬷嬷第一个不肯:   “老夫人您才刚醒过来,还是躺着吧。”   余氏觉得嘴里难受的很,身上有股馊味,哪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身子刚抬半边,就头昏脑涨, 只好继续躺下去,桂嬷嬷让人拿了漱口水过来,让余氏漱口, 余氏趴在床沿上, 全身都没什么力气。   顾青竹的手上, 衣袖上全是污秽物, 祁暄让她回去洗洗:“祖母醒来了,我留着就好, 还有大夫也在呢,你回去换衣服吧。”   身上确实有点难以忍受, 顾青竹与那老大夫点头致礼后,才提着裙摆往沧澜居去。   余氏配合着把衣服什么的全都换掉了,虽然意识很清醒, 但身子已然很疲累,让云氏和祁暄回去歇着。   祁暄和云氏让桂嬷嬷给老大夫在益寿居里安排了间客房, 防止老夫人半夜再有什么问题出来, 祁暄扶着云氏回主院去, 在路上,云氏不禁感慨:   “哎呀,说实话,从前我是真有点不太相信青竹的医术,总觉得一个小姑娘家家,就是有点本事也有限,可她这接连的动作真叫人刮目相看,先是看出皇后身子抱恙,真不知道若没有青竹,再过个几年,皇后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再加上这一回,老夫人的命可以说都是她救下的,这么一来,咱们祁家就眼睁睁的欠了她两条命。这样的媳妇儿到哪里去找。”   云氏现在心里可后悔当初青竹嫁入祁家的时候,她曾经找过青竹好几回麻烦,那时候觉得青竹是个心机深沉的姑娘,把她的儿子迷得晕头转向,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幸好后来误会解除,因为儿子一番话,云氏决定放下成见,试着接受这个已经过门的儿媳,越是与青竹亲近,越是觉得儿子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祁暄扶着云氏笑道:   “娘您说着话太见外了,她不也是祁家的人嘛,哪里就欠了情呢?”   云氏跟着点头:“是了,我说错了,青竹已然是我祁家的儿媳,都是一家人,谈不上欠情不欠情的,只是我可跟你说,你得履行你的承诺,好好对青竹才行。”   “娘就放心吧,我对青竹一定会很好的。”祁暄对母亲再次承诺,即便没有母亲施压,他这辈子都会对青竹很好很好。   云氏想起什么,问道:“我看青竹现在对你的态度,似乎比刚成亲时要好一些了,你们俩……到哪一步了?”   祁暄一愣,不解道:“什么哪一步?”   云氏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我虽然有时候没有主见,可不代表我是聋子,是瞎子,是傻子吧?”云氏说完这些,祁暄就不自觉的伸手摸自己的鼻子,一副心虚的样子:   “咳咳,我们到了……那一步了嘛。”虽然知道承认这个有点丢人,成亲至今都没有搞定媳妇儿,还被母亲当面戳穿,但祁暄还是想混淆一下下,挽救挽救自己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那一步,是牵手啊,还是拥抱啊?”云氏不愧是祁暄的亲娘,只有母子俩在的时候,问的问题那是相当犀利。   云氏毕竟管着武安侯府,沧澜居的事儿怎么可能她一点不知道?从前没有点破,那是想让两个孩子顺其自然,也顺道想再考验考验这个儿媳,是否真如儿子说的那般好,如今一切都确定了,云氏觉得是该要让两个孩子抓紧点了。   祁暄难为情的低下头,不好意思再说了,云氏见自家儿子这般,不禁笑着打趣:   “你那点猴子脾气,就冲我和你爹发了,怎么到了青竹面前,就软的跟面团似的?你的脾气呢?你的本事呢?被狗吃了?”   祁暄被母亲当面奚落,心里暗自争辩,想着本来今天晚上他没准就能成功了,谁知道突然出事,坏了他和青竹的好事。回想先前在床铺上没有完成的事情,祁暄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云氏见他这样子,便甩开了他的手,祁暄一愣,只听云氏说道:   “好了好了,我不要你送了,你赶紧回去看看青竹吧。”   祁暄眼前一亮,对云氏忠心赞道:“知我者莫如娘也。”   抛下这么一句话,祁暄便迫不及待转身,兔子般撒腿跑了。他是半点都不敢耽搁,青竹回沧澜居换衣裳了,若是他回去的及时,没准还能赶上替青竹擦擦背什么的。   如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祁暄一路狂奔去了沧澜居,来到院中,就看见红渠和翠娥站在门外守着,看见她,两个婢子上前行礼,祁暄抬手,问道:“夫人在里面吗?”   “回世子,在呢。”   红渠盯着世子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心里有些纳闷,虽然已经立夏了,可夜里的温度还是挺低的,世子走夜路怎么还会出汗呢。   祁暄让她们回去歇着,然后便推门而去,高高兴兴把门给关了起来,心猿意马往内室走去,本以为掀开帘子就能看见一些特别美好香、艳的画面,什么出水芙蓉啊,什么细腰窄背啊,什么胸前风光啊……光是想想就让人血脉喷张。   可掀开寝室的帘子,祁暄脸上心猿意马的笑容就僵住了,刚还在他脑子里柔情似水泡澡的青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从他脑海里走出来了,并且里三层,外三层穿好了衣裳,正在屏风后头套外衫。   见祁暄走来,顾青竹问:“老夫人如何?没再发病吧。”   祁暄失望的在圆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无奈将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顾青竹上下打量一遍,回道:“没再发,睡下了。不是让你回来洗澡的吗?你这就洗好了?”   顾青竹不解的抬眼看了看他:“洗好了。就冲一下嘛。”   祁暄一手撑着下巴,遗憾万分:“就冲一下?你怎么不好好泡泡呢。这样也洗不干净啊。”   顾青竹将外衫套上,把乌黑的秀发从衣服里扬出来:“怎么会不干净,我就是手和衣袖沾了些,身上有没有沾到。”   从屏风后走出来,换了一套居家衣裳的顾青竹对祁暄而言,仍旧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如果眼睛能动手的话,顾青竹刚刚穿上的衣裳就都给祁暄剥了。   顾青竹坐到梳妆台前,开始挽发,祁暄这才觉得不对:“你干嘛挽发?”   “我今晚到益寿居睡去,让桂嬷嬷给我准备个客房,也不知道老夫人晚上会不会出问题,我得看着才行。”   因为是晚上,所以顾青竹只是挽了一个很简单的发髻,一会儿就好了,用一根白玉簪子装点,特别清新雅致,站起身就要走,祁暄拦住她:   “用不着你去,张大夫在益寿居呢,今晚不走。”   顾青竹想了想,坚持道:“算了,我还是去吧,老夫人最是嘴硬,不到万不得已,她才不会喊张大夫瞧病呢。我去睡她胳膊,有动静我就能听见。”   虽然老夫人已经把腹中杂物尽数呕吐而出,但也不代表完全脱离了险境,若夜里再来个什么病发,还是同样危险的,所以顾青竹才想去旁边守着。   奈何祁暄却依旧阻拦:   “张大夫就睡在隔壁,你去了也没地儿睡。你就放心吧,旁人不知道,咱俩还会不知道吗?祖母的劫难不是这回,这回她不会有事的。”   对于拦在自己身前的祁暄,顾青竹多少有点无奈,可祁暄就打定了主意不让她走似的,左右拦着她,顾青竹只好继续坐下,与他理论: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你怎么知道这回的问题,会不会牵连下回呢。上一世我没有发现老夫人的这个问题,让老夫人那么早就过去了,这一世我说什么都要保她平安。”   祁暄上前两步,搂住顾青竹的肩头,温柔道:   “我知道你的心情,不仅你想保住祖母,我也想。但我们得理智一些,你现在去真没什么大的作用,更何况,祖母还未必肯见你,先前我和娘都被她赶出来了。”   祁暄的话有点道理,余氏是个特别固执的老太太,如果是上一世的顾青竹,别说睡在她隔壁房间了,就是让余氏把一半的床让出来给顾青竹睡,她都是肯的,可这一世,余氏对顾青竹本就没什么好感,若顾青竹强行留在她身边,反而会适得其反。   余氏身上的问题迫在眉睫,但又不能强攻,只能走迂回政策,既然是迂回政策,那就得弯弯绕着来,得从长计议才行,的确不能一下子将余氏对她的厌恶全都激发出来。   祁暄见顾青竹的神情有些松动,弯腰将她从凳子上抱起,顾青竹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了祁暄的脖子:“你干什么。”   脑中突然想起刚才两人在床上没有进行完的事情,顾青竹紧张的在祁暄手上乱动,祁暄将她放在床沿上,顾青竹警惕的看着他,祁暄无奈蹲下身子,将顾青竹的一只脚抬起府,放在自己半蹲的膝盖上,温柔的替顾青竹将脚上的鞋袜脱下。   顾青竹一动都不敢动,盯着祁暄的脸,鞋袜除去以后,就赶忙将白皙小巧的脚缩回床铺上,用裙摆遮住,半点都露给祁暄,媳妇对自己防备的很,祁暄知道今天晚上的美梦注定圆满不了,但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对于两个人而言,都算是一种进步,至少青竹现在已经不会那么排斥他了,至于其他,祁暄可以慢慢等。 第161章   第二天一早, 顾青竹天一亮就起来, 洗漱一番后,去了益寿居,正好看见桂嬷嬷领着送食盒的婢女过来,桂嬷嬷瞧见顾青竹, 立刻笑容满面迎上前来:   “世子夫人起的真早,是来看老夫人吗?”   顾青竹点头, 指了指她身后提着食盒的婢女,问道:“老夫人的早餐吗?”   “哦,是啊。”桂嬷嬷让一个婢女过来打开食盒给顾青竹看:“世子夫人放心, 已经换了些比较素的, 若一点油水都没有的话, 老夫人一时定难接受, 慢慢来,这已经清淡很多了。”   桂嬷嬷昨天晚上见识过顾青竹救人的样子, 因此对她没有半点隐瞒,顾青竹看了一眼那打开的食盒, 食盒里放着一碗白粥,两碟蜜渍脆瓜,一碟酥心娘惹, 一碟拳头大的肉包子,顾青竹让其他婢女也将食盒打开, 里面放的品种繁多, 但比起往常余氏一早起来便要大鱼大肉相比确实清淡不少, 鱼肉也换了清蒸的做法。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顾青竹接连指了四样东西,白粥,脆瓜,蔬菜蘸酱和菜肉包子。   “只能吃这些,其他全都送回去吧。”   桂嬷嬷看着顾青竹,有点为难,往院里看了看,上前扶着顾青竹的胳膊,将她请到凉亭中去,才对顾青竹说实话:   “世子夫人,您别怪奴婢多嘴,对老夫人,不能以这种太强势的方法,老夫人脾气固执,这些东西你且让奴婢们上到桌上去,老奴一定会让老夫人克制又克制的。”   桂嬷嬷有心缓和顾青竹和余氏的关系,所以对她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她伺候老夫人余氏大半辈子,对余氏的脾气了如指掌,知道怎么说,怎么做能够让余氏满意。   顾青竹犹豫片刻,在脑中想象着那个画面,余氏这人太重口腹之欲,若是好吃的东西放在面前,不让她吃的话,只怕会有反效果,就算桂嬷嬷从旁劝着,她也不会完全一点都不沾,可如果不趁这个机会将她的饮食习惯改过来的话,将来只怕还会惹出比这回更加恐怖的事情来。   “老夫人昨天什么情况,桂嬷嬷看的比我清楚,我昨日给老夫人把脉,觉得老夫人五脏六腑其实都已经过于肥大,脾脏出了问题,若继续饮食不调,大鱼大肉的话,将来只怕会更严重,这回能就回来,可下回谁又能保证呢。”   顾青竹苦口婆心,桂嬷嬷也时颇有余悸,世子夫人说的也不无道理,上回她对自己说了老夫人的情况,桂嬷嬷和老夫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可这回老夫人直接就晕倒了,多亏了世子夫人抢救及时,张大夫昨日也说了,像老夫人这种突然晕倒的病症,求的就是个速度,若对应慢了的话,后果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更何况,桂嬷嬷心里清楚,虽然她嘴上说会劝着老夫人,可其他事都好说,唯独在吃这方面,老夫人绝不容易妥协,她先前就想着,只要比从前少吃一些就成,并不是想完全杜绝,可听世子夫人的话音,这些大鱼大肉只怕都不能再送到老夫人面前去了。   “我知道嬷嬷为难,可是这件事势在必行。老夫人当务之急是泄油,任何油腻之物最好不要沾。”   顾青竹试图说服桂嬷嬷,毕竟在余氏身边,若没有桂嬷嬷配合的话,凭顾青竹一人,绝对左右不了余氏的饮食习惯。   桂嬷嬷略微忧心:“难道老夫人今后就再吃不了那些好东西了吗?”   “不是永远,等她身子调养好了,还是可以吃的,但一定要适量。任何东西,任何事都是这样,过犹不及。”   顾青竹的话打动了桂嬷嬷,想了想后,对顾青竹点头:   “是,世子夫人的话,奴婢记住了,姑且先试试吧。”回过身去,对领头的送饭丫鬟耳语片刻,那丫鬟便带着其他人返回厨房去,过了一会儿后,提了两个食盒过来,打开给凉亭中的桂嬷嬷和顾青竹看,果真是顾青竹先前点名的四样东西,不过数量上增加一些。   “这些可还行?”   桂嬷嬷问顾青竹,顾青竹点了点头:“就这样送去吧。”   桂嬷嬷摆手,几个婢子便进了院门,桂嬷嬷起身对顾青竹行礼:“如此,奴婢便也过去了,还不知老夫人会如何反应呢。”   “有劳桂嬷嬷费心了。”   顾青竹站在原地看着桂嬷嬷她们进院子,等了一会儿后,果真听见院子里传来了余氏的怒吼:   “就这些?开什么玩笑!”   余氏坐在床上,将一个婢女呈送到她面前的小托盘给打翻了,她已经几十年没有看见过这样素的饭了,一碗白粥,一碟子酱瓜,菜肉包子,这些东西平日里她只有在吃饱了肚子以后,才会想要稍微尝一点,可现在居然把这些当主食一样送过来了。   “老夫人,您的五脏六腑已然出了问题,得吃的清淡些,您不知道昨儿夜里世子夫人怎么救您的,太吓人了,要是再晚些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啊。您就先将就吃两天,就算是清清肠胃也是好的。您看这粥,黏黏稠稠的,早上……”   桂嬷嬷还未说完,就被余氏给打断了:   “是不是那丫头让你这么做的?你信她干嘛呀。我,我昨儿之所以昏迷,那是因为这些日子没动过,身子不灵活,现在天好了,我吃饱了饭就能动起来了,这些个粗茶淡饭,怎么可能咽的下去?去去去,换些过来,没有肉,我不吃。”   桂嬷嬷无奈上前,轻声劝说:   “老夫人,您就别任性了,不仅仅是世子夫人这样说,就连张大夫也是这样说的,老夫人的饮食必须清淡起来,要不就试两天,两天之后再吃些补补吧。”   余氏有些不耐烦,桂嬷嬷与她虽是主仆,但亦仆亦友,一般她的话,余氏都会听的,可是今天,在她饿了一夜之后,满心期待第二天的早饭时,她给她拿来这些个东西,实在心情不爽,哪里听得进桂嬷嬷那明显哄骗三岁小孩儿的话。   “不行不行,别跟我说这些,我现在肚子饿的紧,再跟我烦,我可打人了啊。”   余氏态度十分坚决,甚至不惜放出要动武的威胁,桂嬷嬷在房中一筹莫展。顾青竹在院子外头,将余氏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离去了。   接着桂嬷嬷会怎么做,顾青竹知道,但不管如何,桂嬷嬷定会尽一切力量控制的,可能够控制到什么地步,在余氏这暴脾气面前,实在有点拿不准。   如果祁正阳在家的话,可能还能指望祁正阳劝着些余氏,可现在祁正阳不在家,祁暄虽是长孙,可现在余氏已经把他和顾青竹化到同一条线上去,祁暄再怎么劝,余氏都会以为是顾青竹指使的,那样一来,事情就更加麻烦了。   如今的问题就在于,怎么让余氏尽量少吃些荤腥之物。   ****   两天之后,余氏的脾气已经相当暴躁了。   虽说在她的威胁之下,桂嬷嬷确实让人送了些肉食过来,可与从前相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余氏的胃口得不到满足,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就容易暴躁,越暴躁,心情就越不好。   又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余氏已经做好了跟桂嬷嬷再闹一场的准备,打定了主意,哪怕是动用武力,今天中午也非得吃到她平常吃的那些菜肴才行。   桌上的菜一盘盘的摆上来,余氏越看眉头就越是蹙起,虽然这些菜的卖相都还不错,可是真当她分不出荤素了吗?桂嬷嬷亲自将菜肴摆放整齐,将筷子递给余氏,余氏却是不接,指着满桌的素,隐忍怒火道:   “就这些了?阿桂,你是真的想把我逼死吗?”   桂嬷嬷吓了一跳,赶忙躬身到一旁请罪:“老夫人恕罪,这话可从何说起。”   余氏眉头紧锁,指着面前那盘子油光发亮的香菇菜心说道:“这些东西,你怎么敢就这样端上来?我跟你说没说过,不吃这些东西了,我又不是兔子,成天吃素有意思吗?你这还不是想逼死我?”   “老夫人,您可不能这样说,奴婢对您的心那是天地可鉴的。”桂嬷嬷一副快要哭的模样。   余氏有些动容:“起来起来,我没说你不是天地可鉴啊。就是告诉你,这些素的东西别给我拿上来,我看着就觉得心烦。你别哭呀。我又没说你什么,起来起来。要我扶你是不是?”   桂嬷嬷到底在余氏身边伺候了几十年,余氏对她下不了狠手,说不了狠话,亲自去把桂嬷嬷给扶了起来,桂嬷嬷吸了吸鼻子,抽出帕子将眼眶里的泪给拭去,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菜心放到余氏面前的白饭上,带着浓浓鼻音道:   “老夫人就看在奴婢伺候您多年的份上,吃一口这菜吧。您就当可怜可怜奴婢,奴婢这一生别无所求,只愿老夫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您就行行好,吃一口菜吧。”   对于这样哀求自己的桂嬷嬷,余氏纵然心中一百分不情愿,也是无可奈何了,拿起筷子,将那块香菇配着一筷子米饭夹起来送入口中。   原本以为的那种难吃的感觉并没有来,反而一股有别于鱼肉的鲜甜在口中溢开。 第162章   余氏觉得回味无穷, 又试着夹了一筷子裹着米饭吃,味道依旧鲜甜清香, 真的很难想象,一道最普通不过的香菇菜心怎么就能吃出这样令人回味的感觉来。将筷子伸向了从前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吃的青菜上, 菜心爽口, 一口香菇一口菜,余氏居然就这样吃了大半碗饭。   目光转向桌上其他素菜, 每一样的卖相都很不错,并且味道超乎想象的好。   桂嬷嬷从旁看的欣喜, 不住给余氏夹菜, 看着余氏边吃边点头, 一副相当满意的样子,桂嬷嬷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余氏一连吃了三碗米饭, 将盘子里的菜吃的一点不剩,舔着唇, 意犹未尽的说道:“锦心的手艺长进了,能把素菜都做的这样美味。”   锦心便是余氏养在小厨房里的厨娘, 平日里余氏的饭菜都是出自她之手。   桂嬷嬷一边招呼丫鬟们进来收拾碗盘,一边对余氏沏茶说道:“今儿这顿饭, 可不是出自锦心之手。”   余氏愣住, 看向桂嬷嬷:“不是锦心?那是谁做的?别告诉我是你吧?”   桂嬷嬷笑了:“奴婢可没这么好的手艺。是云音观的素斋。”   “云音观……就是那个城西, 坐落在最高山峰上的尼姑庵?”余氏对这个名字隐约有点印象。   桂嬷嬷点头:“是了, 便是那里。老夫人应该是有印象的,京城尼姑庵中, 要数香火鼎盛,便是这云音观了,云音观的素斋是京城闻名的,吃过就没有说不好的。”   云音观的素斋,一饭难求。这件事情在京城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余氏不爱素斋,所以就算知道云音观的素斋天下闻名,却也从未有过尝试的念头。   只不过……   “我听说云音观的素斋是不能带下山的。有这规矩吧?”   余氏觉得有点不对劲,云音观的斋菜她虽然没吃过,但是规矩多少还是听过一些的。   “没错。可是云音观的师太能下山呀。”桂嬷嬷见余氏脸上露出不解,便不再对她隐瞒,说道:“老夫人,这些菜都是世子夫人给您求来的。”   余氏眉头蹙起:“你说什么?她?”   “是啊。正是世子夫人亲自前往云音观将天一师太请回了府中,这才能保证老夫人入口之物新鲜美味呀。”   今日送素斋来给老夫人,确实是世子夫人的提议,世子夫人还教桂嬷嬷,若是老夫人不肯尝试第一口,让她哪怕跪地述往昔情分也得让老夫人尝试才行。世子夫人估算的一点没错,老夫人嘴硬心软,桂嬷嬷稍微求了求,她便软下来,同意试吃了。   “她这是安的什么心?阿桂,我发现你最近和那丫头走的挺近啊。”   余氏眉头蹙起,桂嬷嬷吓得赶忙跪了下来:“老夫人息怒,奴婢不敢有二心。”   “谅你也不敢。”余氏冷哼。   桂嬷嬷起身后犹豫道:“老夫人,这些话原不该奴婢说的。但是今天奴婢却再也忍不住了。您老的任性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您今年已经快六十了,自己的身子该如何保养,您自己就算不着急,那也得让奴婢们替您着急呀。您那天晚上昏厥的样子,奴婢历历在目,当时吓得连腿都软了,怎么掐您的人中您都没反应,一度让奴婢以为您那天就要……”桂嬷嬷顿了顿:   “世子夫人是个好姑娘,您不该对她有所怀疑,您不知道那天世子夫人第一个赶到救您,她那么瘦小的身子,从您背后抱住您,让您把腹中秽物皆呕吐干净,她的手上,衣服上,全都被您弄脏了,她也毫无怨言。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世子夫人就来问您的情况。”   桂嬷嬷指着桌子:“还有今天这一桌斋菜,您以为得来容易吗?世子夫人能够欧把天一师太请回府中,那是因为她答应了天音馆主持,十天抄出千篇佛经,主持看她诚心可鉴,才破例让擅长做斋菜的天一师太随她回府的。她为您做了这么多,您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也该焐热了。”   余氏沉默以对,桂嬷嬷的话给了余氏内心相当大的冲击。   她确实没有想过,那个看似心机深沉的丫头会背地里为她做这么多事。若非真的感动,伺候了她几十年的阿桂又怎么会这般推崇称赞呢,为了那丫头,不惜数落起她这个主人来。   “也许……她就是做给我看的呢。”余氏还想再挣扎一番。   尽管内心有所触动,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桂嬷嬷叹息:“唉,老夫人,若真有人肯为了你做这么多事情,就算是做给你看的,又如何呢?更何况,奴婢觉得世子夫人并不是纯粹为了做给您看,她是真的关心。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您身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其实对世子夫人来说,可能还是好事呢。”   桂嬷嬷说了句发自肺腑的实话。   确实如此,如果老妇人上回就那样没有救回来,其实若往深处论,对世子夫人又有什么影响呢,反而没了束缚更加自由吧。   “老夫人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世子夫人若非对您有心,又怎么会花费这么多经历,付出这么多代价呢,闲得慌吗?”   桂嬷嬷的话在余氏耳中冲击着,给了她内心很大的震撼,这些话也就是阿桂能当着她的面儿说,让余氏没有反驳的理由和机会。   “好了,不用再说了。我不是傻的,就是有时候不喜欢承认罢了。”努了努嘴,余氏摸摸今儿吃的十分满意的肚子,摆摆手道:   “过会儿你以我的名义,给她送些茶点去,上回我看她挺喜欢锦心的手艺。”   肯送点心给世子夫人,那就是说明老夫人有心与世子夫人和解,世子夫人这段时间的努力真是有了收获呢。   余氏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对桂嬷嬷问:“那个什么师太在府中逗留几日?”   桂嬷嬷比了个‘一’的手指:“一个月。”   “那明儿开始,让锦心一起跟着那师太学学吧。若是这样的素菜,我倒是不介意多吃一些的。”   余氏吧砸嘴巴,回味着先前那一顿美味的饭菜。   ********   自从京中暴雨事件后,祁暄就正式结束了巡防营的巡城工作,每天终于不用穿着厚重的铠甲,在城中到处晃荡了。   回到房间,就看见顾青竹满脸笑意的做在圆桌旁,圆桌上放了一只松木的食盒,祁暄上前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几盘子点心端出来,对傻笑的顾青竹道:   “盯着有什么用,得打开呀。哪来的?”   祁暄将食盒里的点心全都一一铺陈在圆桌上,顾青竹面洽,顾青竹心情好,双手撑着下巴,得意洋洋的回道:“老夫人给的。”   祁暄拿起一块桃花酥:“嗯,这就对了,你救了祖母一条命,祖母该有点表示才对。看来她已经对你这个孙媳妇释怀了。”   顾青竹也拿起一块,却是不吃,放在鼻端轻嗅:“看来是的,不枉我千里迢迢将天一师太请回府里给老夫人做斋菜。”   “你为祖母做的一切,她会知道的。祖母虽然固执,但却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祁暄对手里的桃花酥很感兴趣,吃完一个又拿起了第二个。   顾青竹倒是吃的很文雅,颇有感触:“是啊,老夫人的确恩怨分明。当年我也是凑巧救过她一回,她对我的印象就特别好。”   “好到后来,直接把你嫁给了她的亲孙子,是不是?”   祁暄对顾青竹打趣,顾青竹横了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谁跟你说这个了。你别吃了,就这么点,全都给你吃完了。”   顾青竹假借这个理由,把祁暄已经拿在手里的第三块点心给一把夺了过去,然后将所有点心都放到自己面前,不让祁暄再碰。   祁暄揉着被拍打两回的手背,委屈巴巴的说道:“哎,你这可不厚道。吃水不忘挖井人,还是我提醒你云音观的斋菜来的。”   这件事确实是祁暄对顾青竹提议的,当时顾青竹也是存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   想起天音观,顾青竹突然身子一震:   “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了。我答应天音观主持的千篇佛经,你得帮着抄吧。”   祁暄如愿又偷了一块,刚要吃就愣住了:“什么佛经。”   “天一师太之所以能跟我回府给老夫人做斋菜,就是因为我答应了主持,十天之内抄千篇佛经。”   顾青竹的双眸发亮,原本还在苦恼那千篇佛经该怎么抄,祁暄就送上门来了。祁暄将手里的点心送入口中,站起身就想跑,被顾青竹眼明手快的抓住不放,祁暄哀嚎:   “千篇啊。这什么概念。”   “不管什么概念,你都有责无旁贷的义务,老夫人是你祖母,为了她的身子康健,你作为长孙,替她多抄几份佛经,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   顾青竹将理由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心里乐开了花,祈暄这人打仗可以,文采也不错,只是不喜欢写字,让他写字比练武可难多了,而顾青竹其实也未必要他帮忙,十天写千篇,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就是纯粹相看祁暄为难的样子罢了。   夫妻俩在房中玩你追我赶,我跑你追的戏码,闹了好长时间,祁暄终于被顾青竹抓住,押送到了抄经文的矮桌前。 第163章 -入宫赴宴-   顾青竹封诰命的第二天, 祁皇后便在宫中宴客,请祁家老小入宫觐见说话, 奈何祁家小聚的当天晚上,老夫人余氏突发状况, 便将入宫赴宴一事延迟推后了, 等到余氏的身子恢复了些,祁家才整装待发, 一家子准备齐全,入宫赴宴去。   像这样全家出动入宫的宴会, 实在是不多见的, 据云氏说, 祁皇后入宫这些年,也就是她生下太子的那年, 皇帝高兴,特别恩准祁家上下入宫觐见, 没想到这第二回 全家一起入宫的机会,竟然是儿媳给带来的。   出门的时候, 祁暄原本是想和顾青竹一起坐马车的,但云氏邀请顾青竹一同, 祁暄便改成骑马, 但就在顾青竹准备上云氏马车的时候, 桂嬷嬷在旁边出现, 说老夫人请世子夫人一同坐马车去。   这个决定让顾青竹和云氏都感到很意外,云氏自然得把这个机会让给难得相邀的老夫人了, 在顾青竹手背上拍了两下:   “老夫人邀你,你便去吧。别紧张,老夫人喜欢直爽些的女子。”   云氏一直都知道余氏喜欢什么样的人,但她出身名门,生性拘谨,做不来那直爽姿态,所以才和余氏僵持这么多年,现在关系也算不上融洽,顶多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吧。   顾青竹上了余氏的马车,余氏的马车和她祖母陈氏的差不多大,余氏生的粗壮,一身诰命华服穿在身更显气派,顾青竹上车后,桂嬷嬷便替她们把帘子放下了,顾青竹坐在车壁旁放着的椅子上,空间足够大,所以放两张椅子也不觉得拥挤。   两人都有些尴尬,顾青竹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怕万一说错了,会把如今好不容易打到的局面给葬送,余氏一气之下,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不能冒险。   倒是余氏不时打量顾青竹,这是余氏有意识的时候,第二次当面见到她,看的依旧很仔细。顾青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佛经抄的如何了?”余氏率先开口。   顾青竹一愣,赶忙回答:“抄了一半儿,祁暄和我一起抄的。”   像是怕余氏误会,所以顾青竹不等她发问,就把祁暄的功劳给供了出来。余氏扬眉点头,略显晦涩的说了句:“辛苦你……你们了。”。   顾青竹莞尔一笑:“是挺难抄的。”   余氏听她这般说,也跟着笑了起来,身子往软垫上一歪,双手十指交叉,对顾青竹好整以暇的问:“你母亲早逝,家里还有父亲,祖父,祖母可在了?”   顾青竹点了点头,思绪仿佛回到了上一世她与余氏初初相见的时候,余氏也是这般对她问话的,亲切答道:   “祖父不在了,祖母仍在。”   “嗯。你祖母与我年纪相仿,下回你若回去,便替我请你祖母来府上做客,我那益寿居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出没,怪没意思的。”   凭余氏的身份,让顾青竹邀请陈氏入府,那便是完全接受顾青竹的意思了,顾青竹要起身行礼,被余氏给阻拦了:“行了行了,我这里不需要那套。从前是我做的不对,对你多心了。如今我也有了感悟,特别是阿桂,真不知道你给了她什么好处,见了我就一个劲儿的夸你好。”   顾青竹能想象桂嬷嬷在余氏面前夸赞顾青竹时的画面,不禁笑道:“老夫人一定觉得很烦吧。”   余氏没想到她会打趣,煞有其事点头:“可不是嘛,烦她。”   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老一少,仿佛穿越了时空,原本熟悉的灵魂再次碰撞在了一起。有缘的人,就算历经多年,历经多事,依旧是有缘的,只要互相看对了眼,很快就能热络起来。   余氏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的放下了从前的成见,阿桂说的不错,这丫头确实还不错,为人机敏,心思虽深,却很纯净,没有夹杂那些乱七八糟的算计,单单是这一条,就很难能可贵了。时下女子多盘算,算计着嫁高门,嫁美眷,入府以后勾心斗角,没有事情都能折腾出好些事情来,日子委实无聊无趣。   一开始她确实这样想顾青竹的,觉得以她的身份,能够让乖孙子为她做到那种地步,一定是个手段了得的,所以余氏避见顾青竹,也算是为祁家和她之间留下最后的安全距离,余氏以为,这丫头会不计一切来她面前献媚,却没先到,左等右等也不见她上门。   余氏心里好气又好笑,气是因为这丫头仿佛完全没把她这个老夫人放在眼里,笑是因为自己居然暗搓搓的期盼。   上回永乐郡主来府上,余氏破例见了她,才发觉这丫头和她现象中的形象完全不同,她谈吐有度,举止端庄,有点真性情。就是从那时候,余氏开始有点欣赏顾青竹的。   马车缓缓前行,车里面倒是很安静。   顾青竹本就不是多话之人,余氏也不算多话,两人自从先前相视一笑之后,就很有默契的闭幕养神,直到马车颠簸到宫门口,听见宫人特有的尖细声音,一老一少才睁开了双眼。   祁皇后在凤藻宫接见他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给祁皇后行礼,祁皇后赶忙上前将余氏和云氏扶起来:“祖母与母亲不必多礼。全都起来吧,今儿是家宴,都不必多礼。”   “祖母身子可大好了?”祁皇后牵着余氏的手,关切相问,余氏欣然点头:“好了,多亏了青竹。”   余氏的事情,祁皇后在宫中也是听说过的,往不言不语的青竹看去,她早就听说祖母不待见青竹,但如今看来,祖母已经接受了她,能够让固执的祖母改变主意,青竹在背后定然做了很大的努力和牺牲。   “父亲这段日子不在家,祖母可要保重身子,不可任性妄为。”祁皇后佯装生气,对余氏半认真,半撒娇的说道:“您不记得,两年前您入宫看我,让太医给您诊过脉,太医当时也说要让您禁油腻,可您偏是不听。”   余氏有些不好意思;“我就好那口,你们都知道的。”见祁皇后还想说教,余氏举手投降:“好好好,别说了,我最近已经连着吃了好几天的斋菜了,身子倒确实舒服一些,今后总会自己注意着的。别说我了,说说娘娘吧,这些时日在宫中过得可还好?”   祁皇后两颊绯红,气色说不出的红润,自从她身子调养好了之后,皇帝留在她身边的时间也多了很多,从前她心力交瘁,既想着把皇上伺候好,可心有余力不足,皇上好几回都败兴而归,祁皇后干脆就以后宫雨露均沾的话说服皇上去别的宫里纾解。   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不和谐是因为她身子的缘故,并不是天性冷淡,或者对皇上无感,调养之后,就连日日见惯了美人的皇上都忍不住夸她比年少时还要动人。   这样的情话,试问哪个女人不愿意听见丈夫说呢?她与皇上的关系便的越发融洽,如胶似漆的,而这一切最应该感谢的也是她的弟媳。   余氏瞧祁皇后这表情,哪里还要她亲口回答,祖孙俩各自捏了捏手,算是回答。   “看娘娘这气色,自然是过得很好了。”祁暄本就毫无顾忌,一番话让祁皇后跟着脸红起来,埋怨似的横了一眼亲弟:   “就你多嘴。青竹,你可得好好管管他,这样子要走出去,丢的可是你的人。”   祁皇后与祁暄斗嘴,以顾青竹做筏子,顾青竹只是一旁温柔赔笑,并不多言。   祁云芝,祁秀芝和祁晨也纷纷上前与祁皇后说话,祁皇后看到祁晨,问道:“对了,晨弟的事儿如何解决的?前些日子暴雨,我也没空管到,可再找合适的姑娘吗?”   祁晨没有说话,云氏叹息回道:“唉,原本我倒是替他相看了一个,没想到那姑娘出了点事,如今也娶不得了,合适的人选我还在找,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呢。” 第164章   一家人正在说着话, 外头传来一声尖声传呼:“安乐公主,永乐郡主到。”   安乐公主是淑妃的女儿, 今年十六岁,容貌生的不错, 与淑妃一般, 通身温婉的气度,永乐郡主与她相伴而入, 两人一人穿蓝衣,一人穿红衫, 很是惹眼。   两人联袂来到祁皇后面前, 乖巧行礼, 永乐郡主悄悄的给余氏和顾青竹递去一记飞眼,惹的余氏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 顾青竹也掩唇微笑。   祁家众没有功名与诰命的人皆起身向两位行礼,安乐公主抬手让他们免礼, 来到祁暄和顾青竹身前,笑道:“表舅舅, 这位便是你媳妇儿了。生的可真是貌美。”   祁暄是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表哥, 从辈分上来说, 安乐公主喊他一声表舅舅确实不为过。   安乐公主从先前就在打量顾青竹, 顾青竹也在打量着她, 说起来她和这位公主上一世也曾见过几面,安乐公主对自己没有好感, 当着好些人的面儿曾经冷嘲热讽顾青竹好几回,至于原因嘛,一直无解,直到后来安乐公主嫁人的时候,顾青竹才在出席公主府宴席的时候听一些八卦贵妇说起。说安乐公主曾经向皇上提出过想要让祁暄休妻另娶,不过皇上没有答应她的荒唐要求。   顾青竹往祁暄看去,不确定祁暄知道不知道安乐公主对他的心意。祁暄察觉出顾青竹在看他,对顾青竹勾唇一笑,两人含情脉脉,相视而笑的画面实在太美好,安乐公主无奈抿唇,往祁皇后给她们准备的座位上坐去。   永乐郡主活泼,坐下后便说道:“今日在宫中陪伴公主,听说娘娘宫里热闹,便过来瞧瞧,娘娘可千万别嫌我麻烦。”   话是这么说,可一坐下来,一边说话,一边目光就落到坐在后侧的祁晨身上,目光璀璨,似乎在等待祁晨给她一点什么回应似的,奈何祁晨鼻眼观心,什么反应都没有。   安乐公主和永乐郡主都是小辈,有她们陪伴在侧,场面也确实热闹许多,多人一起说话片刻后,祁皇后便请了余氏,云氏入内殿说话,剩下的人由宫人们招呼去御花园里。   祁暄和顾青竹都是难得才有空闲的机会,祁暄牵着顾青竹的手走在御花园里,给她说园子里一些奇珍异草的来历,轻声细语,清雅端正,生怕吓着顾青竹似的。   安乐公主在他们身后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的。她从小就喜欢祁暄,一心想要嫁给他,原本是想等到她十七岁之后,跟父皇提的,可是没想到,还没等到她十七岁,祁暄就快速高调的娶了别的女人,还是个狐狸精般美貌的女子。   永乐郡主则跟着祁晨身后,不时与他搭话,祁晨只是礼貌性回答,并不与之亲近,可永乐郡主就好像感觉不出来似的,仍旧一个劲缠着祁晨问东问西,安乐公主不想看前面那两个如胶似漆的人,气呼呼的转道凉亭,祁晨也不动声色的跟了过去,却不入亭,只在亭子外面的花丛旁流连。   祁云芝和祁秀芝小心翼翼的陪伴在安乐公主身后,等到了凉亭之后,安乐公主用下巴指了指顾青竹和祁暄的方向,冷声问道:“那个世子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个姑娘一愣,没想到安乐公主上来就问这个问题,祁秀芝胆小不敢回答,祁云芝倒是不怕,说道:   “公主有所不知,咱家这位世子夫人可是个厉害的角色呢。”   可不就是厉害角色吗?当着云氏的面儿,就敢教训她和颜秀禾,并且也不知道云氏吃了她什么迷魂药,那次之后,就彻底对顾青竹放下心房,现在更是宠的跟什么似的。   安乐公主见祁云芝脸色不善,料想她们定是发生过什么不快,问道:“说来听听,她如何厉害?”   祁云芝便绘声绘色将顾青竹在祁家做的那些事情,挑拣出一些告诉安乐公主知道,安乐公主越听越不高兴,真是没想到她惦记了那么长时间的表舅舅,居然娶了这样一个悍妇。   安乐公主心情不好,从亭子里走出,是气呼呼冲出来的,没注意到蹲在那儿摘了两朵花的祁晨突然站起来,一个不小心就扑到祁晨怀里去了,祁晨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用手环住了安乐公主,安乐公主趴在祁晨的手臂上,惊魂未定,抬眼看向祁晨,两人眼神相对上的那一刻,安乐公主便赶忙往后退了一步,尴尬的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样子。   祁晨见她这般便爽朗笑了出来,祁晨的长相偏阴柔,但俊逸不凡,笑起来仿若春、光般灿烂,安乐公主心中一顿,不敢盯着祁晨,只敢把目光下移,放到祁晨手中的两朵花上。   祁晨将其中一朵花递到安乐公主面前,安乐公主愣愣抬头,就见祁晨笑容晏晏:“公主莫怕,这个给你,下次小心些便是。”   没有责怪,没有避嫌,反而出言安慰,安乐公主抿唇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收祁晨送的花,男女有别,此是宫中,若是被有心人渲染成私相授受,那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可是看祁晨的样子,一点都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坦荡如君子,若是安乐公主不收,反倒显得刻意。转念一想,他手里的花,是御花园摘得,御花园是皇家的园林,那也就是自己家的,她收一朵自己家的花,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咬着唇瓣,将花捏在手中,轻声道谢:“谢谢。”   说完之后,安乐公主便两颊绯红,低头经过祁晨身边,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自是那‘哪个少女不怀春’的年纪,再加上祁晨举止端庄,君子有礼,还一派坦荡,最关键是他容貌生的也很不错,虽然不及祁暄英挺,但这样的容貌摆在其他世家子弟中,绝对是翘楚。   面对这样一个美男子的亲近,安乐公主怎能毫不留情的拒绝呢?   安乐公主离开以后,祁晨回头,就看见永乐郡主正盯着自己,祁晨亦对她温柔一笑,永乐郡主让自己不要往歪处想,晨哥哥怎么会对安乐公主有好感呢,两人不过是碰巧撞到一起,晨哥哥素来温柔,见安乐公主受惊,才给她一朵花压惊的,绝对没有其他感情。   祁晨走到永乐郡主面前,永乐郡主便害羞的低下了头,一朵花亦送到自己面前,永乐郡主胡惊喜的抬头,看着祁晨,只见祁晨目含桃花,脉脉深情的盯着永乐郡主,把永乐郡主看的心花怒放,一颗心仿佛快要跳出喉咙似的。   怯生生的接过那朵花,娇羞的放到鼻端轻嗅,满心满腹全都是他的气味,填满了她空虚雀跃的心房。   顾青竹和祁暄已经走到前面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坡上,御花园便是如此,凉亭千变万化,分布各处,祁暄不想跟其他人一起游玩,只想带着青竹,两人看到一处小山坡,他便提议登高望远,一来可以鸟瞰皇宫景致,二来也可以与其他人隔离开,一举数得。   顾青竹也想站在高处看看风景,便虽祁暄到了山坡上,谁想到,正好瞧见那边山坡下的一场好戏。   “真是没看出来,你这个弟弟还是个情场高手。”   安乐公主和永乐郡主那样没有经历过的小姑娘也许暂时还看不出来祁晨的套路,可是顾青竹却一眼就看出来了,祁晨这是想两边都吊着了?   先制造偶然事件,跟安乐公主接触到,然后等安乐公主走后,又安抚永乐郡主,他是在打万无一失的仗,安乐公主先勾着,若是能到手最好,若是不能到手,那便退而求其次,接受永乐郡主。   顾青竹现在终于知道上一是为什么永乐郡主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却越来越不高兴,郁郁寡欢至那等模样。   若是掰开来揉碎了想想,祁晨的这种做法,比祁暄当年还要可恶……   祁暄当年虽然也不喜欢顾青竹,被顾青竹是算计成亲的,所以他婚后有点小心思是不意外的,顾青竹也做好了这个准备,和他打长久战,想凭着时间推移,让他渐渐的接受自己就好。   而祁暄虽然和颜秀禾搞暧昧,却也没有真的做出什么。   可祁晨不同,他是一山望着一山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存心欺骗,这就是他的不对了。明明想娶的是公主,却因为没有搭上,退而求其次娶了永乐郡主,做法是卑劣的。   “你没看出来的事情多着呢。表面上正人君子一个,实则背地里污秽不堪。”   祁暄对祁晨这个弟弟,可是见识彻底的。   顾青竹看着他,问道:“他还有什么污秽不堪的事儿我不知道?若真如此,你还阻止我破坏他和永乐郡主的婚事吗?我能眼睁睁的看着郡主今后过得不幸福吗?”   祁暄走过来拥住顾青竹的肩膀,温和说道:   “我从来都没有阻止过你,我当时不赞成你管这件事,是怕你现在即便说了,永乐郡主也不会相信,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祁晨,你说祁晨的不好,她只会当你蓄意破坏,而不会真的去怀疑祁晨。到时候反而你会被倒打一耙。男女感情之事,除非自己开窍,否则旁人很难说通的。就好比当年的你,若让你不嫁给我,你肯吗?就好比现在的我,让你跟我圆房,你肯吗?”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成天想的就是圆房。哼(ˉ(∞)ˉ)唧 第165章   顾青竹被祁暄问的哑口无言, 现在真是什么事情,他都能扯到圆房这上面去。不过不可否认, 祁暄说的并没有什么错误,到现在她还能记起当年快要嫁给祁暄时那种雀跃, 若有人阻止她, 顾青竹连命都敢和他拼的。   “可眼睁睁的看着,太窝心了。若祁晨跟你似的, 对谁都无意,就算他不喜欢永乐郡主, 我也不会干涉, 可偏偏他是这样一个人。”   顾青竹心中犹豫, 脱口说出这番话来,祁暄在旁边倒是听出了点门道:“你这是在变相夸我吗?”   “什么跟什么?”顾青竹嫌弃推开他。   “我这人没别的毛病, 就是专情。当年我虽然气你耍手段,可是婚后我可是很洁身自好的。”祁暄觉得自己好像找到合适机会了, 一直就想着跟青竹好好的谈一谈当年他纳妾,招蜂引蝶的事情, 却没有机会,今天送上门的机会, 一定要好好把握才行。   顾青竹果然冷笑:“你专情?”   祁暄将顾青竹的肩膀转向自己, 让她与自己面对面:   “你是不是在想我纳了那么多妾, 不堪‘专情’二字?你现在给我听好了, 我虽然纳妾,但是我从来都没有碰过她们, 就是看你在乎这个,故意气你的。”   顾青竹看着祁暄,眉头蹙起:“祁暄,我从前真是没发现,你这人说起瞎话来,脸都不红一下。”   那么多妾侍,在她面前亲热就那么多回了,难道回到房间里,就突然变成柳下惠了?   “那是因为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又不是瞎的,那些个庸脂俗粉,怎么能和倾国倾城的你相比呢。”祁暄指天发誓:“我发誓,若我碰过她们,就让我这辈子都不举。”   这誓言够毒了。顾青竹想不信都不能了。   平静的点了点头:“哦,所以呢?”   祁暄急了:“什么所以呢?我这话什么意思你不懂?我说我没碰过那些妾侍,你就一点不觉得开心?”   顾青竹依旧平静无波:“我为什么要开心?你碰不碰她们,于我也没什么影响啊。”   祁暄咬牙切齿:“顾青竹,你说真的?”   “比真金还真。”顾青竹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要走,突然停住,回头问:“对了,你现在这么说,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后悔了?后悔当年没有流连花丛?若是这样,直接与我说,我再给你纳回来便是。”   祁暄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冒火星儿了,顾青竹说完就跑,不敢逗留,祁暄气的伸手捞她都捞晚了,顾青竹兔子似的跑下了山,祁暄暗自咬牙,却也无可奈何。   顾青竹边跑边关注后面有没有人追过来,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中午祁家一家人还有安乐公主,永乐郡主都留在凤藻宫中,皇后命御厨张罗了一大桌子珍馐美味,云氏的脸色不是很好,余氏也颇有担忧,祁暄和顾青竹看在眼中,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早上皇后将余氏和云氏喊入内殿中说话,看样子定是说了些什么,让两人心情受损。   祁暄拿着酒壶对余氏问:“祖母,喝点吗?”   因为都是祁家人,所以皇后让宫婢们上了菜以后,就退了下去,所以倒酒也得亲力亲为。   余氏拿起面前空杯,正要递到祁暄那儿去,就听顾青竹从旁干咳了一声,余氏伸出去的手还给收了回来,对祁暄义正言辞的拒绝:   “我正调养呢,喝什么酒。”   余氏是好口腹之欲,却不好酒,若是祁暄拿个大蹄髈问她要不要尝一口,余氏可能倒会失去理智,但是酒嘛,就没什么兴趣了。   说完之后,余氏还特意对顾青竹递去一抹‘放心,我不会受他诱惑’的眼神,让席上其他人看在眼中,惊奇万分,永乐郡主还特地凑过来轻声对顾青竹问:。   “老夫人接受你了?”   她与顾青竹有些交情,两人算是投缘,所以顾青竹右边坐祁暄,永乐郡主就占据了她左边的位置,但顾青竹知道,永乐郡主之所以选择这个位置,是因为坐在这里,可以正好与祁晨对面,她可以更好的观察。   “算是吧。”顾青竹小声回应。   永乐郡主真心为顾青竹高兴:“太好了。”   云氏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就没见她送几口东西入口,余氏倒还好,只是一开始的时候有些异常,现在就好了很多,这些天云氏一直坚持吃天一师太的素斋,整个人比从前要精神许多,瘦了不少,坐在满是珍馐的桌子上,已经不如从前那样大快朵颐了,开始愿意尝试一些从前她碰都不会碰的素菜。   用完饭,云氏便提出有些不舒服,想要回去休息。   祁皇后留她,云氏也不答应,祁暄和顾青竹自告奋勇提出送云氏回府去。   从宫里走出的那一路,云氏都不说话,闷闷不乐的,祁暄问她她也不开口,只一个劲儿的叹息,祁暄觉得有些着急,对云氏说话大声了些,被顾青竹拉住,她对祁暄摇头。   到了马车上,顾青竹扶着云氏坐下,见她双手有些冰冷,不禁从暖炉里取出温着的水,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送到手里,也不问话,就在云氏身旁陪着。   马车行驶,祁暄与车夫坐在外面,云氏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没一会儿的功夫,眼泪就掉了下来,顾青竹一惊,赶忙过去替她擦拭,云氏再也忍不住,将茶杯放到窗边的桌子上,然后捂着脸哭了起来。   “怎么办?侯爷受伤了,据说还挺严重的。”   她哭的断断续续,声音也断断续续,外面还有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但这并不妨碍顾青竹听到她说什么,立刻就想到原因,凑过去问云氏:   “母亲是说,父亲在漠北受伤了?”   云氏没有回答,哭的更大声了。   祁暄听见响动,掀帘子进来,云氏的话他虽然在外面没有听的真切,但是青竹的话他却听得分明,其实刚才他就已经猜到了,能够让云氏和余氏魂不守舍的,除了他爹出事,不做其他猜想。   “姐姐跟你怎么说的,你别光顾着哭,哭有什么用?”   祁暄心中纳闷,照理说祁正阳此次去漠北,不该遇险才对,朝中并无传出任何消息,就连兵部也封锁了,这么看来,除非祁正阳在漠北遇到的险阻很大,或者受伤特别严重,若只是小伤,不值得封锁消息。   云氏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将祁皇后早上与她们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你爹去漠北的路上就遇到两次袭击,所幸没有受伤,还将内奸揪了出来,原以为没事了,可是半个月前,他亲自带兵去视察一处险要,没想到行踪还是泄露了,大梁人派了上百死士埋伏在那儿,你爹拼死才杀回了军营,身中数刀……”   云氏的坚强直到她说出‘身重数刀’时,再一次土崩瓦解。祁正阳是云氏的丈夫,是她的天,如今她的天受伤了,这让她可怎么接受的了,若是丈夫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她又该如何?   祁暄和顾青竹对视一眼,漠北和大梁交界处,确实有一处险要,易守难攻,只是那里也容易埋伏兵械,当年祁暄也在那关处吃过亏,不过他比祁正阳机敏一点,在出事之前就将一切解决排除掉了。   祁正阳身为主帅,行踪一般都只有几个人知晓,若没有人通风报信,敌方不可能算准时机埋伏的,祁正阳身边的内奸其实根本就没有揪出来,或者说,没有全部揪出来。   顾青竹搂着痛哭不已的云氏,看祁暄眉头紧蹙,若有所思,还未出言,就见祁暄猛地抬头,对顾青竹道:   “你带娘回去,我再去趟宫里。”   说着就要走,被顾青竹喊住:“等等,你想想好,这件事朝野内外都不知道,娘娘也是悄悄告知母亲的,你这样大张旗鼓找入宫去,会不会有些鲁莽。”   祁暄背对着顾青竹,一手扶着车门,思虑片刻:   “你放心吧,我去乾元殿中。不会泄露出去的。”   说完这些,祁暄便掀开车帘子,直接跳了出去,把赶车的人吓了一跳,他甚至连马车都没有停下,世子就跳出去了,顾青竹的声音自车里传出:   “世子去取些东西,咱们直接回去便是。”   车夫在外应声,马车继续前行。   云氏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去,哪里还看的见祁暄的踪影,担忧的叹息:“唉,这孩子。一点都不省心,他现在去宫里问有什么用呢?侯爷在漠北,咱们鞭长莫及,就连我想去他身边侍疾都难以做到。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人照顾他。我当时就说不让他去,他偏不听,到如今留下这一大家子在京城里,可怎么办呀。”   云氏喋喋不休,这也算是她宣泄的一种途径,顾青竹并没有阻止,而是沉默的坐在云氏身旁,搂着她的肩膀,尽最大可能给云氏安慰。   脑中不禁思考,祁暄入宫去找皇帝会说些什么,皇上如今对祁家是什么态度,其实一直都很模糊,天子之心最难测,祁暄又能不能应付。   上一世祁正阳是在她和祁暄成亲后好多年才因为祁家在朝中遭受多番打击,他身体被拖垮,病死的,可这一世很多事情已经发生改变,顾青竹和祁暄都不能保证祁正阳这回是否能化险为夷。 第166章   顾青竹安慰好云氏之后, 便在房间里等祁暄回来,一直到晚上, 祁暄才拧眉回归,顾青竹放下医书迎上前问:   “皇上怎么说, 可是真的?”   顾青竹自然是担心祁正阳的, 不希望他出事。   祁暄深深叹了口气,点头道:“中了埋伏, 胸腹中了六刀。”   顾青竹是医者,她当然知道胸腹中六刀是什么概念, 可以说是危在旦夕了。   “青竹, 我要去漠北。”   祁暄站在圆桌旁, 背脊挺直,单手捏拳撑在桌面上, 手背青筋爆发,顾青竹料到他会这么说, 所以并没有觉得太奇怪,沉吟片刻:   “母亲会同意吗?”   丈夫已经在漠北受了重伤, 如今儿子也要去,云氏又不知道祁暄曾经在漠北待过五年, 所向披靡的事儿, 所以很有可能会不答应祁暄的提议。   祁暄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无论如何, 我都得去。咱们俩都知道, 事情不该像如今这样发展的,我们既然回来了, 那便要尽最大努力,保护身边的人平安。”   道理顾青竹都懂,抿唇一叹:“既然你想好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祁暄一愣:“咱们?”   顾青竹淡然点头:“是啊,我也要去。漠北我也很熟悉,不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的。”   “不是添麻烦的问题,你为何要去?”祁暄正色问。   两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儿,顾青竹才轻声说道:“因为爹在那里,我不放心。”顾青竹这样说着,其实后面还有一句‘同时我也不放心你’。   祁暄伸手将顾青竹拥入怀中,就算顾青竹不说,他似乎也能明白她的意思,这是第一回 ,祁暄接触顾青竹,顾青竹没有产生抗拒心理,站在那儿任由自己被他拥入怀中,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两颗心都已沉寂,过往之事暂时放下,顾青竹埋在祁暄的胸膛,坚硬稳健,曾经她渴望的栖息之地,曾经伤她良多。   “你放心吧,我会平安回来。也会把爹平安带回来的。”祁暄抱着顾青竹在她头顶这般说道。   顾青竹抬头看他:“你不带我去?”   祁暄摇头,顾青竹要挣扎出他的怀抱,被祁暄洞悉圈住:“乖,你在京城等我就好。从前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要你去漠北受苦,我早就发过誓,今生今世都不会让你再尝半点苦楚。”   顾青竹盯着祁暄,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否定:   “我不觉得在漠北是受苦,漠北对我而言是救赎,如果没有那五年,我不会懂生命的可贵,依旧沉浸在自怨自艾当无法自拔。我想去,我不怕。”   祁暄仍有犹豫,顾青竹伸手拉住祁暄,认真慎重的说道:“祁暄,我们是从漠北回来的。若是要回去,也该两人一起,我不想一个人留在京城。”   两人的命都像是从阎王爷手里捡回来的,虽然过了这么几年,可是一切仍旧有些不真实,她恨过祁暄,也巴不得他死过,但事到临头,若再让她选择,她仍不愿独活。   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她对祁暄的爱,隐藏过,却从未消失。   祁暄被顾青竹说服,两人做好了决定,便去找余氏,余氏比云氏要理智,与她说的话成功率会高很多,尽管也不太容易。   “你们两个都要去?”余氏蹙眉发问。看向顾青竹:“青竹丫头,漠北是个苦寒之地,不比京城,也是战场,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去?”   顾青竹不甘示弱:“听闻当年老侯爷上战场时,老夫人亦随行过几回,心情与我此时该是相同。夫妻本就是一体,该共同进退。我不放心父亲,要不放心祁暄。所以此行必去。就算祁暄不带我去,我自己一个人也会偷偷的跟在他后面。”   这么说的话,态度就很坚决了,余氏尽管仍不赞同,却无话反驳,拧眉思虑好长时间后,才道:“你们何时走?你们母亲那边去说了吗?”   祁暄摇头:“我娘那边是说不通的。所以我们打算今天半夜就走,府里诸事,祖母要多盯着些,我娘听您的话,您多劝着些,孙儿保证一定把我爹平安带回来。”。   余氏早就料到他们不会去找云氏,若是云氏允了,他们也不会眼巴巴到自己跟前儿来了。   在两人身上凝视片刻,余氏转身去了内室,顾青竹与祁暄对视一眼,都不知道余氏去做什么,没一会儿的功夫,余氏回来了,从内室里拿出一只半臂长的匣子,放在桌上打开,匣子里放着一把纯黑镶嵌宝石的匕首,余氏将匕首取出,送到顾青竹面前,顾青竹见她不舍,便知此物定非凡物,双手恭敬接过,只听余氏沉吟道:   “这把匕首,是我当年随老侯爷去战场时,他送给我的,我曾用这把匕首杀过几个敌,那是我这一生最惊险的一段日子,却也最是难忘。今天我把这匕首送给你。”   顾青竹抚了抚匕首的鞘,犹豫道:“这么有意义的匕首,我不能收。”   余氏笑了:“何为意义?放在你手中,难道不比放在匣子里更有意义吗?”   祁暄从旁说道:“收下吧,这是祖母给你的防身武器。”   “是,多谢祖母。”   顾青竹的一声‘祖母’让余氏眼前一亮,忽然笑了:“说老实话,你这丫头刚进门那会儿,我可不太喜欢,可有句老话说的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注定就是我们祁家的儿媳,你们俩去吧。等你们凯旋归来,一切小心。”   得到了余氏的许可,顾青竹与祁暄回沧澜居简略收拾一番东西,和衣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待第一声鸡叫响起,天还未明时,两人便手脚利索,悄悄从墙头溜了出去。   顾青竹换了一身男装,乌发尽束脑后,两人共乘一骑,直奔城门。   祁暄拿出手令,城门便为他们打开,策马而去,赶往漠北……   这是顾青竹第二次去漠北,只不过上一回是一败涂地后,被人押送离开,那时希望俱灭,万念俱灰,前面等着他们的是无助与渺茫。而这一回,他们是迎着朝阳,怀带希望而去。   云氏一夜都没睡着,想着侯爷在漠北生死未卜,就连早饭也食不下咽了。   想找人说说话,便叫婢子去请顾青竹过来,不知何时开始,云氏居然对自己的儿媳生出一种依赖,她的从容淡定,无形中给了云氏相当大的鼓励。   婢子去请人,沧澜居的下人们也才刚刚起身,打扫的打扫,烧水的烧水,擦洗的擦洗,婢子找到了红渠,说道:“劳烦姐姐传话,夫人请世子夫人一同去用饭。”   红渠看了一眼紧闭的寝室大门:“世子和世子夫人还未起身,妹妹稍待,我去问问。”   红渠来到房门前,伸手敲了两下,还没说话,门就开了,原来竟没有落门闩,红渠小心翼翼伸头看了几眼,又侧耳倾听,试着喊了声:“世子,世子夫人?夫人有请,你们醒了吗?奴婢进来了。”   房间里没有声响,红渠大着胆子往里面走了一步,觉得今日的房间与往常不同,不仅没有半点声响,就连房里的四面窗户都大开着,心中纳闷,世子和世子夫人睡觉怎么连窗户都不关?不怕着凉吗?   来到屏风外,正要开口喊,可她站的位置,正好能够看见梳妆台的镜子,镜子里映着床,床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人在,红渠急急忙忙进了里面,看床铺不像是睡过的样子,往内室找去也不见人。   疑惑着出门对那婢子说道:“世子和世子夫人不知道一早去了哪里,房中没人啊。”   婢子惊讶回去复命,云氏也觉得奇怪:“怎么会没人?一大早的去哪儿了?去门房问问看。”   那婢子领命正要下去,就听外面婆子传话,说:“老夫人到。”   云氏一惊,起身相迎。   余氏难得踏入主院,身旁跟着桂嬷嬷,进来之后,对行礼的云氏抬抬手,直接说道:   “不必找了,他们走了。”   云氏不解:“母亲这是何意?他们去哪里了?”   余氏坐在饭桌前面,拿起了一直花卷,咬了一口,口齿不清的回答:“漠北。”   云氏大惊,跌坐在椅子上,手捂着唇,生怕自己叫出来,冷静一番后才问:“他们,他们如何会去漠北?这,这,这可如何是好?漠北是战场,他们两个孩子去做什么?真是胡闹,来人呐,来人。去把世子和世子夫人追……”   云氏还未说完,就被余氏给打断了:“别追了,他们现在估摸着已经到十里亭外了,上了官道就追不上了。”   余氏淡定的口吻,云氏哪里还会看不出,这事儿余氏事先知道,坐到余氏身旁,关切发问:   “母亲知道他们要去?为何不拦着?侯爷在漠北都吃了亏,他们两个孩子去,那还有命回来吗?”   余氏让丫鬟婆子给云氏重新准备了碗筷放到她面前,亲自动手给云氏盛了一碗粥,说道:“暄儿已经不是孩子了。正阳在漠北遇险,若是暄儿不闻不问,在京中安坐世子之位,那倒显得我祁家无父子之情,他之前随正阳去打过西域,正阳回来与我说过,暄儿是个将才,此次也算是个机会,让他去吧。”   云氏听着听着,眼泪便要出来:“可若为了让别人看祁家的父子之情,就要让暄儿去冒险,也未免太……”   作者有话要说:救爹去。顺便故地重游 第167章   余氏将碗重重放下:“别哭了, 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暄儿去漠北不仅仅是为了给别人看咱祁家的父子之情,而是他身为人子必须这么做。他是武安侯世子, 同时也是你和正阳的孩子,这一去, 纵然有损伤, 却也势在必行。”   云氏不敢忤逆余氏,硬生生将快要崩出的眼泪给咽了回去, 看着余氏,委屈道:“可暄儿是世子, 若是他也有个闪失, 咱们祁家可如何是好呀……”。   余氏耐着性子回她:“一则暄儿不会有事, 漠北那么多军队镇守,他既不是主帅, 也不是前锋,出事儿也轮不到他;二则就算他们爷儿俩真的出了事, 祁家也有后继。”   云氏吸着鼻子,嗡嗡道:“我和侯爷就这么个儿子, 暄儿刚成亲没多久,青竹肚子里还没声儿, 哪来的后继有人?”   “晨儿。他也是正阳的孩子。若是晨儿也不济了, 还有宗族旁支, 祁家百年基业, 哪那么容易说倒就倒了?”余氏的口气不是很好,甚至有点激愤, 倒不是存心让云氏难过,只不过余氏真的不太擅长面对云氏这种哭唧唧的性格,遇到事情光哭和自怨自艾有什么用,还不如想的长远些。   云氏怎么也没料到余氏会说这些,本来丈夫在边关受伤,生死未卜她就伤心,儿子和儿媳连问都没有问她一声,半夜不声不响的就离府而去,现在老夫人与她说的又是这些话。是,她祁家的百年基业不会这么容易倒,可是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又算什么呢?   “侯爷和暄儿在老夫人眼中,难道就是谁都可以替代的吗?只要祁家不倒是不是就没事儿了?侯爷和暄儿的命就没人在乎了是吗?”   云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崩塌而下,这是她与祁正阳成亲以来,第一次敢当着老夫人的面儿与她分辨争吵,往常就算老夫人说了什么让她难受的话,云氏忍忍也就过去了,可这一回,老夫人说的是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他们是她的天,若是两人有个三长两短,纵然她还是京城里显赫的武安侯夫人,那又有什么用呢?   余氏意识到自己触到了云氏的伤心处,见她眼泪不止的样子,余氏有点后悔,深吸一口气后,劝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身在其位,便要担起那个位置的责任,否则便是尸位素餐,饱食终日。他们是你丈夫和儿子之前,首先是武安侯与武安侯世子,咱们祁家是武将世家,军人行军,武人打仗,天经地义,老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不是让后世子孙龟缩享福的,他们是我的儿子和孙子,难道我心中就不心疼他们?”   余氏很少有耐性教育云氏的,从前云氏哭泣,余氏一般训斥几句就让她走了,可这回她看的出来,云氏是真的伤心,才不免多说几句,可她天生不会安慰人,虽然说的都是道理,但云氏一下子未必能全然理解。   云氏没说话,起身让嬷嬷扶她入内休息,连告退礼都没有跟余氏行一下。   若是以前的情况,余氏定要教训她一番,可今天,余氏没有。因为她能设身处地的理解云氏此刻的心情。   看着眼前的早饭,余氏忽然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便站起身,大步走出去,却正好撞见了来请安的祁晨,祁晨从左侧回廊来,没看到余氏出门,差点撞上。   祁晨赶忙跪下给余氏请安:“祖母走的好急,没撞上吧?”   祁晨对余氏展颜一笑,爽朗清举,列列如风,余氏蹙起眉头,沉声一句:“撞没撞上,你没感觉?假模假样,多此一举。”   丢下这么一句话,不等祁晨起身,余氏便甩袖离去。   祁晨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无奈的盯着余氏离去的背影,一大早来给嫡母请安,没想到却遇到心情不好的祖母,也是触霉头,得了这么一句。   祁晨来请安,在外求见云氏,云氏让人出来回了一句身体不适,便将祁晨打发走了。   **********   顾青竹和祁暄从城门出来,一路狂奔,不敢停歇,终于在二十多天后,抵达了漠北。   漠北气候不好,六七月就开始闷热的不行,天地像个火炉子,烧烤着众生。天气一热,好长时间几乎没什么雨水,地上的尘土吹上天,到处灰蒙蒙一片。   他们风尘仆仆,一路换了七八匹马,虽说在京城待了几年,但漠北五年的行军生涯早已深入骨髓,哪怕是顾青竹这个别人看来娇滴滴的女流之辈,在终日颠簸赶路中也没有说一声苦。   李茂贞对这位世子夫人那是敬佩的不行,他与世子约定好了,他傍晚出城,在城外守候,世子为避人耳目,天亮出发,本以为是世子一人,没想到世子的马上还带着他的小夫人。看见顾青竹的时候李茂贞心里纳闷极了,心里腹诽过,世子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漠北那地儿环境极差,要么热死人,要么冷死人,世子夫人一个京城伯府出身的,娇滴滴的小姐,怎么能受得了。   但路途过半之时,李茂贞心里的怀疑就彻底没有了,世子夫人看着娇滴滴,实则比他还爷们儿,有时候错过了店,要露宿山林都毫无怨言,吃的也不讲究,只要东西烤熟了的,不论味道好坏,她都能下咽,着实令人佩服。   祁暄将马缰勒住,马儿在原地转了两圈,顾青竹再一次感受到了漠北黄沙漫天,她和祁暄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了整整五年,从一开始的厌恶到后来的习惯,每一处似乎都见证了他们的成长。   进了玉塑关便是一条中央大道,道路很宽,在路上走得大多都是过客和商贾,道路两边支着布帆,当地人做一些买卖,灰扑扑的东西,让人提不起购买的兴致。   玉塑关离军队驻扎的营地还有四五里地,他们在玉塑关内补充了些水,找了家还算干净的饭庄,吃了些东西,便再次策马西行。   漠北的天儿夜的很慢,所以当三人赶到营地的时候,看着还不算太晚。   祁暄自报家门,守关将领疑惑的入内通传,目光在脸上包着布巾,却穿着男装的顾青竹身上看了两眼,然后又转去看李茂贞和他马背上挂的东西。   不一会儿,祁正阳身边的副将张黎急急忙忙跑了出来,身后跟了两名副官,守关将领见到他,赶忙退到一边行礼,张黎老远就看见高坐马背之上的祁暄,加快脚步迎过来:   “世子?您怎么来了?快快快,开门。”   张黎将三人迎入帐中,顾青竹将面巾取下抖落几下,张黎瞧见她一愣,对祁暄问:“这位是……”   帐中没有别人,祁暄未曾隐瞒:“内子。”   张黎惊讶,上前对顾青竹行礼:“不知是世子夫人,多有怠慢。”   顾青竹勾唇一笑:“张将军不必多礼,出门在外,皆从军礼即可。”   “世子和夫人一路颠簸,是否要稍事梳洗歇息?”张黎真是没想到他们会来,言语还有些激动。   祁暄摇头:“不必,我爹怎么样?听说受伤了?”   提起祁正阳,张黎就一声叹:“确实受伤了,现在终日浑浑,躺在那儿似醒非醒。”   能够让张黎这样说的,那就说明祁正阳伤的太重了,顾青竹不解问:   “侯爷不是中了刀伤,怎会到今日都似醒非醒的?”刀伤若是伤及筋骨,确实难愈,可也不会终日浑浑,似醒非醒,顾青竹直觉有问题。   果然,张黎揭晓答案:“侯爷受了伤,还中了毒。伤口不好愈合,每日只能服用清毒散,可效果实在缓慢。军中医士都尽力了。”   张黎说完,顾青竹便一步上前:“劳烦张将军带我去瞧瞧。我也是大夫。”   张黎看向祁暄,祁暄拧眉:“带我们去吧,她确实通晓医术,试试无妨。”   有了祁暄发话,张黎不敢怠慢,领着他们便走出营帐,迎面而来一威武将领,身高八尺,国字脸,竖八眉,看着十分威严,身着盔甲,腰配重剑,看见祁暄,走过来行礼。   “兵荒马乱,世子不该来这儿。”   祁暄与之回礼:“宋叔不必多礼。带我去看看我爹。”   这位是祁正阳身边另一副帅宋铁成,出身将军世家,祖上三辈都在武安侯麾下当差,从小兵做起,几辈人努力之下,有了如今他将军的地位,带兵打仗,颇为勇猛,是祁正阳的左膀右臂。   宋铁成和张黎两人带路,将祁暄和顾青竹带去了主帅营帐,掀开营帐便一股药味喷涌而出,提醒众人,帐中主帅仍在病中。   祁正阳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比之在京城中时,不知瘦了多少,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单,旁边的水盆里盛着干净的水。   祁暄见他这样,跪在床前,轻声喊道:“爹,爹。”   原本闭着眼睛的祁正阳手指动了动,随后紧闭的双眸微微睁开,看见祁暄,眉峰微蹙,虚弱的吐出一句:“你不该来,回去。”   祁暄见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心中焦急万分,顾青竹从旁凑过来,弯腰执起祁正阳的手腕,替他把脉一番,顾青竹的眉头蹙起,将祁正阳身上的薄被掀开,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顾青竹仿若未觉,凑上前去看。 第168章   见顾青竹掀被, 张黎上前说道:“侯爷中了毒,军医没法解, 只能用清毒散,可效果实在慢的很, 皇上得知侯爷中毒, 立刻便派了两名太医前来,带了好些药材, 可都用不上,太医说解这种毒, 一定要月千草, 可这种草只长在大梁境摩坷江对岸的水域之上, 我们派了好几拨人前去,都有去无回, 他们知道我们需要这种草解侯爷的毒,派了重兵把守。”   祁暄蹙眉:“到底是什么毒?难道除了月千草就没有别的解毒方法吗?”   张黎还未说, 顾青竹就开口说道:“中的是大梁特有的朱砂,这种毒淬炼起来十分复杂, 数量也少,更多用于刺杀。”   听到这个毒的名字, 祁暄就愣住了, 喃喃自语:“朱砂……”大梁第一奇毒, 上一世大梁杀手曾经也对祁暄用过这种毒, 只不过没有成功,但祁暄还是知道的。   张黎敬佩不已:“是, 正是此毒。夫人竟有所了解。”   顾青竹看向祁暄:“已经拖了一个月了,若七天之内再没有月千草,爹的性命堪忧。”   “这可如何是好。摩坷江周围囤满了大梁军队,摩坷江上有百艘战船,我们的人也很难悄悄渡江,若真要取那铁千草,除了开战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可若说开战的话,一年半载也未必能攻克,侯爷照样耗不起,而且若是我方主动开战,便是我方毁约在前,对战事不利。”   张黎将这些天的顾虑全都说了出来,并不是他们拖着不给侯爷治病,确实有难以解决的麻烦。   宋铁成从旁开口:“若实在不行,我带一队兵,从水底潜入,杀上岸去夺草,拼了这条命也给侯爷把月千草给弄回来一株。”   这人生的告状,模样也时大义凛然,说的慷慨激昂,顾青竹往他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祁暄果断摇头拒绝:“这方法……太冒险了,而且就算要去,也不是宋叔你去,我在想想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若是没有其他办法,我带人去。”   顾青竹将祁正阳身上的伤口全都检查了一遍,基本的日常护理还是很到位的,可见军医和太医都在尽力施救,只不过清毒散的效果太小,没办法将朱砂毒清除,时间拖长了,毒性越来越大,祁正阳能够保命到今天,已经算是命大了。   将他身上的薄被子重新盖上,摊开祁正阳掌心,写了几个字,祁正阳出气多过吸气,再说不出话,眼睛眨了两下,便闭上养神了。   祁暄和宋铁成,张黎他们还在商议怎么去抢月千草,顾青竹起身对祁暄说道:   “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祁暄于两人告辞,跟着顾青竹走出营帐,顾青竹直接往营帐边缘去,找了一处空旷僻静之处,祁暄将周围环顾一圈,问道:   “你想说什么?”   顾青竹不卖关子,直接小声说道:“除了摩坷江对岸,还有一处有月千草。以前我随师父去采药时,师父指给我看过,在离军营不远,西南方的一处毒障林中。我后来查过一些关于月千草的医书,确实记载在漠北以南障林中,有所生长。所以应该是可行的。”   “毒瘴林?”   “是。那里终年瘴气,有很多毒物出没,我当年没有想到进去的方法,但是后来知道了,我们穿潜水用的鸭人服,戴鸭人帽。”   时间紧急,顾青竹也没有时间说其他的,便把自己知道的法子一股脑儿的全都说给祁暄听了,祁暄看着她:“我们?你只要告诉我在哪里,我去取便是。”   顾青竹却坚持:“你不知道月千草什么样,我必须去。”   祁暄还想说什么,顾青竹打断:“好了你不必说了。爹已经等不起了,不是跟你开玩笑,七天之内,如果没有月千草的话,后果……而且我说的七天,还必须是极好的状态之下,如果这几天,稍微哪里有点损伤,情况就更加危险了。”。   祁暄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能从其他地方得到月千草来救父亲的话,确实比毫无胜算渡江偷草或者跟大梁开战要好,大梁人知道祁正阳需要月千草,必然重兵把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偷草,就算带几百死士去,也未必能成功,而开战的话代价太大,时间太长,也不是良策。   顾青竹见他松动,立刻安排起来:“别再犹豫了,快让人去准备鸭人服,我去医所配些防瘴水,你让人把鸭人服送到医所去,动作一定要快,咱们争取下午就能赶去。”。   事关祁正阳的性命,祁暄不能耽搁,正要离开,顾青竹又将祁暄喊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祁暄带着疑惑离开,让人准备渡江用的鸭人服。   这种鸭人服,是特殊软材质,可以防水,有一定厚度,穿着入障林,可以有效防止身体接触瘴气,然后顾青竹在医所里在胶汁中加入驱毒之物,刷在鸭人服上,头上的鸭人帽呼吸口,刷了两层纸,算是完善了这种装备。   一切准备好之后,顾青竹便和祁暄马不停蹄离开军营,往西南方的毒瘴林去。   毒瘴林离军营大概三四里的样子,在群山环绕之中,难得将中间一块锁住了水源,形成一片绿林,但因环境问题,终年有瘴气缭绕,散步去,渐渐地形成了生人入内必死无疑的毒瘴林。   在离毒瘴林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祁暄突然勒紧马缰,吓了顾青竹一跳,只见祁暄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剑,猛地一挥,将快要射到顾青竹身上的一支利箭劈断,顾青竹慌忙下马,躲在马后观察。   祁暄往前对着各个方向射出手中小石,从树上掉下几个持刀持弩的黑衣人,一字排开,往祁暄和顾青竹袭击而来。   他们中了埋伏。顾青竹立刻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从靴子里抽出余氏给她的那把黑匕首,静观其变。   祁暄已经无所畏惧冲上去与那些黑衣人殊死搏斗,这不是顾青竹第一回 看见祁暄杀人,从前在军营里,祁暄杀敌勇猛是出了名的,一共有十来个黑衣人,这些黑衣杀手,是从前方而来,他们后面没有人,祁暄应该是提早发现了埋伏,所以并没有深入对方的埋伏圈内,而是及早收住了缰绳。   有两个被祁暄手中剑伤到的黑衣人,爬起来没有再去与祁暄打斗,而是把目标放到了躲在马后观望的顾青竹身上,顾青竹离开马腹,往后退去两三步,其中一个黑衣人向她扑来,顾青竹看准了时机,藏在背后的匕首刀刃挥出,正中那人的脸,蒙面黑巾掉地的同时,那人也惊愕万分,顾青竹没等他反应过来,抬起一脚就把他踢到,然后手中匕首凶狠的插、入那人颈项,热血喷洒而出,顾青竹背后还有一人,她看见旁边的影子,反方向身子往前一滚,那人的砍刀杀了个空,顾青竹将先前拔出的匕首调换了个,另一只手向那人眼睛抛出一把黄沙,让他双眼被迷住,顾青竹当机立断,抬脚踢掉他手里的刀,在那人捂着眼睛的时候,黑色的匕首再次刺穿了那人的颈项。   如今的顾青竹可不是多年前那个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娇客,见识过战场的残酷,知道危急关头,唯有尽一切可能把对方杀死自己才有存活的机会,开始下手还会手软,但吃了几次亏以后,就不会了。   顾青竹将匕首抽出,看着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回头看了一眼祁暄,他那里也杀的差不多了,顾青竹将匕首收入鞘中,蹲下身子,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衣服解开,看见那黑衣底下的深蓝色衣领,眉头蹙起。   祁暄解决了战斗,收剑入鞘,跑来顾青竹身旁问:“没事吧?”   顾青竹摇头,让祁暄看她发现的东西,祁暄气的往地上打了一拳,顾青竹抬头看看日头,让祁暄把她杀的这两具尸体拖到旁边的乱石堆后头,拍去身上尘土:   “别在这里耽搁了,得赶紧去障林。”顾青竹翻身上马,祁暄又看了一眼地上十几具陈尸,夹紧马腹,不再耽搁,绕道往西南跑去。   午时之前,两人终于赶到了敌方,毒瘴林三面环山,只有一面入口,顾青竹和祁暄下马之后,将准备好的鸭人服穿上,祁暄背后再背一个篓子,篓子里放着些工具,药草和水。   不敢耽搁,两人踩着大脚掌,互相搀扶,一步一步走入了那黑漆漆的毒瘴林之中。   两人带了火折子,以为林中黑暗,但其实走入之后就知道,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黑,这里人迹罕至,但因气候原因,树木也没有很高,只是以一种奇特的形态横着生长,所以,天光仍旧能射入其中,顾青竹低头在地上搜寻着一些药草,懂草药之人,可以凭着药草相生相克的天性,判断周围有些什么草药,越往里走,顾青竹心里就越是发毛,因为入目皆是一些五彩毒舌,树上爬了好些黑蝎子,光是看着就让人身体不由自主的发麻。   她和祁暄身上的鸭人服够厚,倒是不怕什么,而且鸭人服上有涂抹驱毒之物,所以那些毒物倒是不敢靠近,祁暄察觉出顾青竹的害怕,伸手揽过她的肩,给她鼓励。   顾青竹强忍着不适,继续往前。 第169章   林子里很安静, 所以那些毒物嘶嘶的声音不绝于耳,顾青竹忽然眼前一尖, 看到了一株绿草,走过去, 伸手将那草拔出, 放在眼前观望一番,然后对祁暄打了个‘跟我走’的手势。   顾青竹一路搜寻药草, 看到有用的便采一些放到祁暄背后的篓子里,这毒瘴林人迹罕至, 药草物产倒是很丰富, 有不少稀缺之物在此都能看见, 忽然祁暄拍了拍顾青竹的后背,顾青竹看他, 只见祁暄指着不远处,顾青竹顺着看去, 就见绿意蓬勃的那边,有一处被天光照入之地, 那里比其他地方都要来的亮堂,上空有一些白色的烟雾缭绕着, 不知道是被阳光照出的水气, 还是那里缭绕的瘴气。   “应该就是那里, 走。”   两人一步一步走过去, 近处看到了一片水潭,水潭的水程深绿色, 不知什么原因,潭中央还冒着泡,诡异又恶心,顾青竹站在原地观望,搜寻一圈后,果然在水潭的后方发现了他们要找的月千草。   阳光下的月千草,纤细柔弱,像是一株空谷幽兰般,姿态十分优雅,顾青竹指了指那处说道:“就是那个。”   祁暄顺着她的时候看去,一下就找到了目标,抬脚要过去,却被顾青竹拉住,祁暄回头不解,顾青竹指了指周围,说道:   “这周围没有蛇和蝎子。”   祁暄一愣,立刻就明白顾青竹的意思,整片障林之中都布满了蛇与蝎子,怎么偏这绿水潭周围没有呢?必然是因为这一处,有着比那些更加毒的东西。   顾青竹从祁暄背后的篓子里取出匕首和剑,把剑递到祁暄手里,让他拔出,而她自己也把匕首拔出,拿在手中,祁暄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   顾青竹左右看了看,这种情况,确实是一个人上前比较好些,但如果祁暄率先上前,遇到危险,凭她一个人很难带他走出障林,顾青竹拉住祁暄,说道:   “我先去吧,你在我后面看着,若有情况,你喊我便是,实在不行,你还能救我。”   祁暄让顾青竹从后面篓子里再拿出一捆绳子,一端系在她的腰间,另一端他牵在手里,顾青竹缓步上前,尽可能放缓脚步,不惊动任何,每走一步,身上的冷汗就流一遍,心跳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林中显得尤其明显。   她当然害怕,害怕的想立刻转身逃离,但她不能,祁暄在她身后,她必须要走下去才行。   这种时候,顾青竹真的不懂为什么脑子里想的都是跟祁暄有关的事情,想他如何绝情,想他说了哪些伤人心的话,想他做的那些事,想他……也有对自己好的时候。她的孩子,连面都没有见着,就化作了一滩血水,老天爷都在用行动告诉她,孩子不属于她。   她在漠北那几年,见识了太多生命无常,有好些军士的随军夫人在营中安产,她见过孩子出生,也见过一尸两命,被战争横扫过得城关,浮尸千里,那样的惨剧比比皆是,她其实在漠北的时候就已经不恨祁暄了,他没有做错什么,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祁暄只是做出了最直观的反应罢了,一个通过算计嫁给自己的妻子,从根本上就不值得他尊重爱护,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惨剧。   祁暄在漠北对她示好,想要两人重新开始,顾青竹以为自己是放不下他对自己做的事情,后来才知道,并不是那样,她不是放不下,而是放下了,觉得两人没有瓜葛的话,彼此生活的会更好。   他没有她的拖累,可以成为常胜将军,而她没了祁暄给她的侯夫人身份,渐渐的也找到了自我价值。顾青竹发现,她在漠北比在京城受欢迎多了,她所学之事,可以救千千万万的人。   可是谁知道,一场莫名其妙的变故,让两人重新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男未婚女未嫁的时候,看似给了他们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可实际上,两人又像是两根灯芯般被拧到了一起,以完全不同的姿态,二度成为夫妻。   这是天意,还是人意?顾青竹已经渐渐的分不清了。   她对祁暄的爱是消失了,还是隐藏了?   从那绿潭水旁边经过,顾青竹觉得周身已经被汗水浸湿,她蹲下身子,伸手去拔月千草,刚拔了两株,就觉得腰身一紧,整个人飞了起来,祁暄在后面用绳子拉她,顾青竹不明所以,回头一看,就见一张血盆大口近在眼前,若非祁暄将她拉开,她的颈项现在估计已经落入那青色獠牙之中了。   一条碧绿色的超级大蛇从林深处游出,看着像是有一条船那么长,身子比盛汤用的大口碗还要粗一些,顾青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活物,一想到自己刚才和这东西离得那么近,还差点成为它的点心,就心有余悸,落地之后想跑,可顾青竹一回身,只觉得小腿一顿,一条强而有力的尾巴就卷住了她的一条腿,顾青竹的一只手被祁暄拉着,一条腿被那长虫的尾巴卷着,整个人仿佛像是要撕裂般,祁暄手中长剑刺出,划伤了那条长尾,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松懈,反而长尾加大了卷的力道,将顾青竹整个人都甩飞出去,撞到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顾青竹接连二十多天的赶路,早就精疲力尽,上午又和两个杀手殊死搏斗一番,体力早就透至,再加上如今这么奋力一撞,挣扎了两下没能起身,就那么晕死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晕了,还是死了,只觉得身子轻的可怕,渐渐的仿佛飘上了半空,她像是一阵风般,盘旋在障林上方,周围满是从前发生过的事情,更多是在漠北,她小产过后,祁暄被从天牢放回侯府,然后紧跟着侯府被封,她拖着病体随祁暄一路颠簸来到了苦寒的漠北。   别看现在这个时节,漠北很热,但是她和祁暄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可是积雪成片,寒冷异常的。   她和祁暄被安排在离军营不远处的一间民居之中,周围是关押奴隶之所,环境可想而知,顾青竹来了之后,就水土不服,彻底病了,寒冷彻骨的夜,是祁暄抱着她度过的,她病的要吃药,可周围没有医馆,是祁暄跪到军营前,替她求了一个军医出来诊治,她病的连水都喝不下,喂了就吐,也是祁暄一点一点度到她口中……。   漠北的日子很苦,她病好之后,祁暄就到军营报道,入了前锋营,而她也被编入军中洗衣妇之中,为军中将士洗衣服,缝衣服,在这种地方,别说糖饴糕点了,就连带点甜味的东西都很难吃到,祁暄也不知道从哪里给她弄了两块糖,递到她手中时,糖都有些化了,她不吃,祁暄便将糖纸解开,硬是塞进她的口中。   那两块糖的滋味,是顾青竹至今都难以忘怀的,一生都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糖,甜的人心口疼。   后来她才知道,祁暄为了给她弄那两块糖,连夜走了四五里地,到玉塑关买去的,还当了他手上一直戴着的戒指,原本是有一袋的,可是他走回来的时候,天下雨了,糖浸了水,拿到顾青竹面前时,只留下两块。   这些琐事,像是走马观花一般在顾青竹的眼前闪过,漠北的日子是苦,却也充满了希望。   感觉到身子像是被人在摇晃着,耳旁响着熟悉的声音:“青竹,青竹。睁眼看看我,青竹?”   祁暄的声音,越来越近,近的好像就在耳边,顾青竹伸手往耳朵边上挥了挥,以为祁暄又趁她睡着占她便宜,可手刚挥了一下,就被抓入一只大手之中。   顾青竹缓缓睁开双眼,迷迷糊糊的看到了坐在她身旁的祁暄,她有一段记忆中的祁暄,是高瘦如剑,凌厉如刀的,脸上留着些胡子,略显沧桑,两只眼睛深陷眼窝,眼底青紫,周身满是杀气,他从一个京城中最受瞩目的贵公子,一下沦落为要在前锋营讨生活的边缘士兵,这样的打击,怎会让他的容貌不发生改变呢。   可眼前这个祁暄,更年轻些,像是从京城巍峨府邸走出的意气风发的公子,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青竹,看得见我吗?你别吓我,青竹,青竹,青竹。”   祁暄极其聒噪的在顾青竹耳边喊她,顾青竹的意识渐渐恢复,祁暄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终于将目光对焦到了祁暄身上,顾青竹动了下喉咙,对祁暄张开双唇。   祁暄见她似乎有话要说,赶忙凑过去,将耳朵贴在她唇边倾听,顾青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对祁暄说了一句:   “祁暄,我想吃糖。”   祁暄被顾青竹的这个要求愣住了,却也没有反对,连连点头:“好好,我给你拿糖去。”   顾青竹虚弱点头:“嗯,快去,我现在就想吃。”   祁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顾青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吃糖,但不管怎么样,只要青竹能醒过来,让他做什么他都无怨无悔,祁暄跌跌撞撞,抛出营帐,很快就给顾青竹挖了两勺糖过来。   “暂时没有成块的,要不先吃这个吧。我给你冲水去。”   顾青竹挣扎着从床铺上起身,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碗,忽然不知道牵动了她哪根肠子,没由来的笑了起来,祁暄拿着糖碗,看顾青竹笑的莫名其妙,越发担心她是不是摔坏了脑袋。 第170章   祁暄和顾青竹把月千草给带了回来, 军营里的太医和军医便开始着手调制解药,就在刚才已经给祁正阳服下, 下人来报,说祁正阳已经吐出好几口黑血。   顾青竹说想去看一看, 祁暄扶着她起来后, 两人便去了祁正阳的营帐。   营帐周围多了好多好多守卫,几乎把整个主张都给包围住了, 祁暄给顾青竹掀帘子进账,帐中人对他们看过来, 张黎手持长剑, 一夫当关般的站在祁正阳卧榻之侧, 完全一副谁要敢伤害祁正阳,他立刻一刀砍了他的样子。   祁正阳已经服了药睡下, 吐完黑血以后,脸色虽然依旧苍白, 却也没有那么差了。   “侯爷服了药,太医都说有回缓的趋势, 世子和夫人不必担心。我就守在这里,不会有人能靠近侯爷的。两位去歇着吧。”   祁暄与张黎交换了一个眼神, 祁暄敛下目光, 转头对顾青竹道:   “咱们出去吧, 有张将军在, 爹不会有事的。”   顾青竹点头,只要祁正阳身上的朱砂毒解了,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至于用药方面,自然有军医和太医在。   两人牵手走出主帅营帐,正值黄昏,夕阳西下,不过漠北的黄昏,时辰可不比京城,要晚的多,两人携手走在军营之中,军营里的号角早已吹过,将士们已经歇了操练,排着队去吃饭了。   “觉得累吗?”祁暄问顾青竹,两人往演武场走去。   顾青竹摇头:“不累。我们是怎么回来的,我记得我被那条大蛇给缠住了。还以为要葬身蛇腹呢。”   “有我在,怎么能让你葬身蛇腹呢。不过那条蛇真的挺大,估计长了至少百年了吧。”祁暄回想那个画面,纵然再厉害的人也会心有余悸。   “你把它杀了吗?”顾青竹问。   那条蛇站起来估计能有两个祁暄那么高,比汤碗还要粗,那种体型,就算是一头牛约莫都是能吞下去的,想想祁暄与它搏斗的画面,顾青竹就觉得不寒而栗,也十分后怕。若是祁暄被那蛇吃了,或者被毒死了,她可如何是好。   祁暄摇头:“没有,我把它的尾巴钉在地上一尺,趁它挣扎的时候,抱着你就跑了,哪还敢恋战,那畜生厉害着呢,一把剑钉不住它的。”   两人说着话,来到了演武场,军士们操练一天的演武场,尘土还未完全歇下,一阵风吹来,风沙扑面。祁暄抬起袖口替顾青竹遮挡风沙,顾青竹抬眼盯着祁暄已然冒出的些许胡渣看,鬼使神差的就伸手摸上,祁暄一愣,低头看她,顾青竹便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手。   祁暄见她眼波流转,比晚霞还要美不胜收,收回目光,对她问道:“对了,你睡着的时候,梦见什么了,怎么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要吃糖?”   提起这个,顾青竹的嘴角就不禁扬起,没有隐瞒祁暄,说道:   “我梦到我们在漠北的时候,天寒地冻,我想吃糖,你走了好几里地给我从玉塑买了一包回来,谁知道浸了水,只剩下两颗了。”   祁暄想起确实有那么回事,跟着笑了:   “还好你不嫌弃,还肯吃那两颗软趴趴的糖。”   “哪里呀,是你不由分说把糖塞我嘴里的,我连不吃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顾青竹故意这样说。   祁暄疑惑:“是这样吗?”   “当然。”   祁暄拥着顾青竹的肩膀,两人坐在演武场的突石之上,迎面看着晚霞,祁暄笑的十分开怀:“可我怎么记得,有些人吃了那两块糖,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   顾青竹没有说话,却把身子往祁暄怀里靠了靠,当时能不感动吗?祁暄气喘吁吁,浑身湿漉漉的跑回来,给她送上了用油纸包的糖,可一打开,只剩下两颗完好的。   “青竹。”祁暄喊她。   “嗯?”顾青竹回答。   军营里面,就数军士们吃饭的时刻最为安静,耳边只有列列的风声,战旗吹动,两人置身广袤演武场上,依偎而坐,斜阳将两人的背影拉长,周身仿佛镀着一层金光,耀眼的令人无法正视。   “我们俩之间其实也有好的回忆,对不对?”祁暄的声音听起来特别低,但一字一句皆钻入顾青竹的心。   “不记得了。”顾青竹笑意渐浓,故意这样说。   祁暄不厌其烦,用他温柔的嗓音替顾青竹回忆当年:“我记得有一年宫里放烟花,不知道哪里出了什么问题,有一只飞到了你面前,你想也没想,就跳到我怀里去了,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没有推开你。”   顾青竹哼了一声:“可你后来嘲讽我了。”   祁暄一愣,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那还有一回,皇上赏了我一桷东珠,我想也没想,回来就全都送给你了。”   冷哼继续:“可你让我用那桷东珠给府里的妾侍们都做了一套东珠头面,颜秀禾也有份。”   “……”场面更加尴尬了。   祁暄努力在脑中搜寻他和青竹之间美好的回忆,却发现越是想记起,就越是想不起,最终只好放弃,肩头垮下,无奈的叹息。   多好的机会,可以跟青竹回忆一番温情,可谁知道,他和青竹之间的温情时刻实在是太少了。能够想起来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甚至还带着尴尬的事件。   顾青竹见他这样,不禁笑了起来,祁暄发现,从毒瘴林回来之后的青竹似乎变得特别爱笑了,以至于让祁暄不禁怀疑,青竹是不是中毒了。   伸手在她额头上测量温度,被顾青竹伸手把他手给拍开:“干嘛。”   祁暄揉着手背,问道:   “你怎么老是跟我笑?”   顾青竹横了他一眼,祁暄见了她翻来的白眼,这才放心:“对嘛,这个表情才像你。”   顾青竹被他的话说的哭笑不得,伸手在祁暄胸膛上敲了两下,祁暄仿佛更加受用,拥着顾青竹的手臂越发收紧,两人打闹一番后,祁暄才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青竹,咱们俩和好吧。孩子的事儿,我会记一辈子,我会永远记得我犯得错,我发誓,从今往后,一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咱们做生生世世的夫妻。”   顾青竹耳中听着祁暄说的情话,不知缘由,鼻头发酸,不一会儿眼泪就从眼眶里掉落,祁暄没有等到顾青竹的回应,低头看她,见她两行清泪,哭的像个泪人,不禁心疼,拥着她哄道:   “怎么哭了。哎呀,我,我不会说话,又提伤心事了是不是?你别跟我计较,我保证以后不提那事儿了,你快别哭了。”   顾青竹双臂张开,结结实实的拥住祁暄,将脸埋入他的胸膛之中,闷声说道:   “你不是说你要记一辈子的吗?”   祁暄身子一僵,这还是青竹第一次主动拥住他,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不敢相信,试探着回抱青竹,她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抗拒。   “我就记心里,不说就是了。”   祁暄感觉怀中娇小的人儿在怀里哭的一颤一颤的,心乱如麻,不知道怎么安慰,但隐隐的能够察觉出来,青竹开始宣泄自己的情绪,这些年她一直将伤心事憋在心里,不愿提起,就算偶尔听到,也是用强硬的态度应对,她表现出的冷漠,其实就是她防备的武器,她不是铁石心肠,她是故作坚强。   自从孩子没有了之后,她随祁暄到了漠北,一路过得都是相当苦楚的日子,但她从到了漠北以后,仿佛就失去了哭泣这个功能,不管日子多苦,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不管面对多么困难的境遇,她都没有哭过。   祁暄知道自己让她实在太失望了,即便他在漠北杀敌千万,立下汗马功劳,可是对于青竹而言,祁暄并没有过多的安慰,他做的一切,他自己知道,是为了能够让青竹早点回归京城,可是在旁人看来,也有可能是为了他自己,为了祁家失去的家族荣光。   青竹自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漠北的那几年,祁暄对她示好,她都是表面温柔,实际上拒人于千里,不给祁暄任何弥补的机会,她尽管脸上在笑,可实际上心早就被严霜封锁。   祁暄的求和,在她眼中,也变成了想要弥补遗憾,并不是真的想要与她在一起,所以青竹才会一味的抗拒,她付出真心的时候,祁暄将她的真心踩在地上,等到她收起真心的时候,又怎么能要求她接受一切呢?   所有都是祁暄自找的。可是这个道理,他花了太多时间弄明白,一直以来,他以为青竹最介意的是从前受过的痛苦,是经历过的那些难过事,所以他想弥补青竹,他想让青竹忘记从前那些痛苦,但从一开始,他的路就是错的,青竹在乎的不是曾经过得有多痛苦,她那么坚强,就算是痛,咬牙都能挺过去,她最难接受的是祁暄对她的感情。   在青竹看来,祁暄对她好,是对从前错事的悔恨,并不是因为爱她,出发点是错误的,青竹可以接受任何苦楚,却不能接受祁暄不爱她。   这个道理,祁暄是现在才明白的。他的青竹不是冷漠,更加不是计较,她活的太通透了,对感情太执着,她要的不是祁暄的补偿和悔恨,她要的是祁暄心中有她。 第171章   祁暄和顾青竹在演武场上看夕阳, 顾青竹平静下来,擦干眼泪靠着祁暄, 其实在遇到大蛇的时候,她就已经想明白了, 她和祁暄就算是孽缘, 她也想再给他和自己一个机会,人可以犯错, 她也能选择原谅,但是原谅的前提是, 她得知道, 他的心中对她有没有爱。   如果只是一味的弥补, 那顾青竹并不稀罕这样的弥补,因为没有什么可以代替她受过的伤, 但若是因为爱,她倒是愿意再试一次。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祁暄回头,就见一名士兵急急忙忙往他们这里跑来, 那士兵看着像是张黎身边的贴身副官,难道是父亲那儿出了什么事情。   两人起身, 祁暄迎上前问道:“怎么了?”   那副官指着主帅营帐的方向说道:“世子快去看看, 张将军和宋将军打起来了。”   祁暄眉头紧蹙, 往顾青竹看了一眼, 两人心中似乎已经有数,顾青竹对祁暄道:“我回帐子歇着, 你去吧。”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顾青竹不便在场,所以就让祁暄自己去解决了……   祁暄将她送到帐子里,然后才急急随着那名副官去了主帅营帐,在营帐外头,已然围了不少将士,而将士们的围绕圈中,张黎和宋铁成果真动手打了起来……   副官为祁暄拨开人群,祁暄喊了声:“别打了。”   张黎占了上风,正擒着宋铁成的颈项,别看张黎没有宋铁成生的高壮,但手脚却十分灵活,出拳有力,出剑如风,宋铁成不是他的对手。听见祁暄的喊声,张黎就停手放开宋铁成。   但是宋铁成觉得特别丢人,在这么多士兵们面前,张黎一点没留手,把他打的像个孙子似的,如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趁着张黎松手之际,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刺向张黎,张黎大惊,抬手一挡,却还是晚了一步,让宋铁成的匕首把他的手臂给划伤了。   祁暄上前一脚将宋铁成手里的匕首给踢掉,宋铁成也惊讶万分,看着张黎受伤的手,上前解释:   “不是,你怎么能用手挡呢?没听说刀剑无眼啊。”   张黎用手按着伤口,冷哼一声:“是刀剑无眼吗?还是你故意为之,宋铁成你这就是偷袭!你他妈不是东西!”   宋铁成被当面骂了这么一句,立刻反驳:“你这话说的。谁知道你用手来挡啊,再说了,也是你先动手的,我不过好心好意来瞧瞧侯爷,你不由分说就对我动手,怎么着,就你能守着侯爷,我连看都不能看一眼?”   张黎和宋铁成都是祁正阳麾下的大将,两人一左一右,为祁正阳所用。张黎是从小跟着祁正阳在侯府里长大的家将,而宋铁成是后来祁正阳从军以后,跟随过来的。都是感情颇好的兄弟朋友。   张黎呸了他一口:“滚犊子!你丫是来看侯爷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丫就是来杀人的。”   张黎此言一出,引起周围士兵们的一阵躁动,纷纷往前凑着,想要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铁成脸色大变,指着张黎怒道:“张黎,你别血口喷人。你成天拿把刀站在侯爷身边,我还觉得你是要杀人呢。”   张黎挣开士兵的搀扶,来到宋铁成面前与他对峙:“我是保护侯爷,因为我知道,有人要对侯爷不利,我早就怀疑你了宋铁成,侯爷几次遇险,全都是遭受埋伏,身边必然有内奸。内奸是谁,别人不知道,宋铁成你会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你就是在胡吣!侯爷遇险的内奸都已经摘出去了,侯爷都没有怀疑我,你凭什么怀疑我?你说这种话,是要有证据的,今天你若能拿出证据来,我和你既往不咎,若是没有证据,就休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宋铁成说的大义凛然,丝毫不见慌乱。周围的人们看的全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情他们应该到底听谁的,一时间议论纷纷。   张黎看向祁暄,大声道:“侯爷如何遭受埋伏,如果不是身边人通风报信,又怎会让那些大梁的杀手得手?侯爷那日要去视察关口,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事先知道,我一直跟随侯爷身边,没有离开半步,可是你宋铁成,当天有两个时辰不见踪影,你是去干什么了?我忍你到今天了,侯爷没醒,我暂且容你,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见侯爷身上的毒马上就要解了,你就想来杀人灭口。”   “简直胡说八道。若只有我们知道,那我还怀疑是你去通风报信的呢。你有什么证据指责我?我离开那两个时辰,一直都在兵器库里,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非但不信,还在这里污蔑于我。”   宋铁成逻辑清楚,半分不落张黎之后。   “好啊,那你就解释解释,为何你在来侯爷帐中之前,派人来喊我出去?还跟我约在演武场见,我让人穿了我的衣裳出去,没一会儿的功夫你就来了,怎么着,你不是跟我约了演武场去了,你不是应该在演武场等我吗?我走了,你又返回来侯爷帐中做什么?”   张黎将今天他与宋铁成动手的主要原因说了出来,如果不是宋铁成暴露太多想要杀人灭口的痕迹,张黎也不会冲动的挑在这个时候与宋铁成摊牌。   宋铁成脖子一梗:“我干什么?我派人来通传不假,可我难道就不能亲自过来喊你了吗?我来看侯爷,顺便喊你,有什么问题吗?”   如此诡辩就是张黎也无话可说了,看向祁暄,祁暄上前,对宋铁成问道:“宋叔,今天的事儿暂且先放在一边,我这里也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宋铁成缓下针锋相对的气焰,对祁暄抬手:“世子请说。”   祁暄负手上前,在宋铁成面前似笑非笑的问道:“今天早上我们去毒瘴林的中途,遇到了一拨刺客,不知道宋叔可知道那拨刺客是什么来头?”   宋铁成目光坦荡:“什么来头?你们遇到刺客了?怎么回来没听你说过?你可有哪里受伤了?”   张黎心中冷哼:装的可真像!从前竟为发觉,身边的这个宋铁成隐藏的如此之深。狡辩之言脱口而出,都不带想的。   “我们当时赶着去毒瘴林拿月千草,将刺客杀退以后便离开了,那地方人迹罕至,那些杀手的尸体应该还在,我已经让张叔派人前去将那些尸体带回来,只要看看那些尸体是什么人,就能知道真相了。”   宋铁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不过只是一瞬间就恢复过来了:“竟还有这等事。居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情,你放心,只要那些尸体回来,找出凶手,我宋铁成第一个不饶他。”   转而面向张黎,宋铁成诚心诚意的问道:“你派了多少人去运尸体,可要我再多派些人一起?”   张黎冷哼,营地外头跑进来一匹快马,张黎眼前一亮,让人给那马让了条路,马上之人勒紧缰绳,从马上跳下来,张黎迎上前,这正是他派出去运尸体的兵士,如今回来,一切就要水落石出,将那人扶起问道:   “怎么样?尸体可都运回来了?”   张黎问。   那士兵一脸无奈,回道:“将军,我们按照您说的地方去找了,可是那条路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刺客的尸体。”   张黎蹙起眉头,看向祁暄,祁暄看向宋铁成,只见宋铁成一本正经的过来问道:“怎会没有尸体?难不成世子会信口开河?”转而对祁暄问道:“世子,你且与我再说一遍到底是在哪个位置遇袭的,往毒瘴林那条路,一般没有人去,只要真有尸体在那儿,就绝不可能找不到的。他们也许没找对地方。”   祁暄看着他,不动声色的重复一遍所在地,跪地的兵士说道:“我们就是在那里找的,往前往后多找了一里地,也没有发现尸体的踪迹。再加上今儿下午刮了大风,路上连痕迹都看不到。”   宋铁成遗憾的上前叹息:“哎呀,若是往前往后找了一里地都找不到的话,那可能真就是没有了。不过,我相信世子不会信口开河,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应该都是误会吧。”   他走到张黎身旁,轻拍张黎的肩膀,说道:“张黎啊,今儿的事儿,你我之间算是个误会,侯爷中毒,命在旦夕,你情急之下胡思乱想,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不与你计较,只不过咱们既然为同袍同泽,那便不可互相猜忌,如此太伤兄弟情分。就好比今天,你我刀剑相向,咱们今后还是留点力气,上阵杀敌,岂非更好?”。   张黎一把甩开宋铁成的手,气的直喘气。   宋铁成见他这样,心中得意,正要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去,没想到营地那儿又跑进来两匹马,身后还拴着一辆板车,走过之地,掀起尘土飞扬。   宋铁成见状,脸色微变,双目暗垂,往张黎看去一眼,只见张黎也是一脸懵,一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宋铁成心中怀疑,这是不是祁暄故意找的人来冒充的?   两个兵士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跪在祁暄面前,他们是祁正阳的亲兵,对祁家效忠,祁暄的话便是祁正阳的,不受他人控制。   “世子,我们在您所说的那片乱石后头,找到了这两具尸体。” 第172章   板车被推到众人面前, 两具尸体出现,祁暄看向宋铁成, 宋铁成眉心一蹙,敛下目光, 祁暄来到他身旁, 低声问道:   “宋叔,这两个人您认识吗?”   不等宋铁成开口, 围观将士中就有人看了出来:“这个不是王龙吗?”   随着这一声开口,旁边立刻有人附和:“是啊是啊, 就是他。”   “还有这个, 李三财。”   两个人的身份一下子就被人认了出来, 宋铁成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了,蹙眉怒道:“这两个人怎么会在这里?你是说他们是刺客?这怎么可能!他们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没有出现过, 我一度以为他们俩是不是去了什么地方,现在他们被人杀了, 还换了这身衣服,你们就把他们抬过来跟我说他们是刺客!这样的栽赃陷害, 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张黎简直想为这人诡辩的能力鼓掌了,这样义愤填膺的说辞, 不知道缘由的人, 只怕还真以为他是冤枉的了。   “你身边的人去刺杀世子, 如今被人尸体都抬回来了, 你却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告诉我他们早就失踪了。我从前还真是错看了你, 没想到你宋铁成竟是这样口才卓绝之人。”   宋铁成对于张黎的指责并不认:“张黎,今儿我是一忍再忍,你我都是侯爷身边的人,跟着侯爷走南闯北,我把你当兄弟,可是你呢?你处处要与我作对,如今侯爷还躺在里面,你便想要趁着侯爷未清醒时,用你的那些手段,蒙骗世子,你以为世子年轻不懂厉害,你就能这样肆无忌惮的诬陷我吗?我告诉你,我宋铁成也不是任人冤枉之人,你只怕今日要失望了。”   宋铁成嘴里说着这些,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发虚的。   人是他派出去的,因为他没有料到祁暄会突然来到漠北,月千草在大梁境内,祁正阳可以说是死定了,可谁知祁暄一来,非要说什么毒瘴林中有月千草,若真被他找了回来,祁正阳脱离险境,那他醒来之后,势必第一个会怀疑他,所以宋铁成没有办法,只能临时抽调出一些人去埋伏刺杀祁暄,却以失败告终。   今天祁暄离开军营之后,张黎就一直亲自手握长剑守在祁正阳身边,不让任何人靠近,宋铁成便意识到,可能祁暄已经想到什么,跟张黎有了计较,若是祁暄回不来,死在毒瘴林最好,若是他回来了,必然会说起路上遇刺之事,所以宋铁成抢先一步派人将那些路上的尸体拖走,并且清理了现场,这就是为什么张黎派出去的人在那条路上找不到证据的原因。   可是宋铁成没有想到,手下办事不利,居然遗漏了两具尸体,也是祁暄心思缜密,知道把两人先藏起来,可那又如何,不过两具尸体罢了,若说刺杀,谁也不会相信,他会只派两个人去,所以,他现在只需要一口咬定,这是误会,量他们拿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因为两个人是他身边的,就坐实他杀人的罪名吧。   只要其他尸体被他的人带走,他们就算指认,宋铁成也是不怕的。   祁暄在一旁,将这一切全都尽收眼底,张黎被宋铁成气的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奈何,在原地转圈,情况一度陷入僵局之中,军营外头响起了一阵马蹄踏乱的声音,祁暄眼前一亮,一行二十几人的士兵策马入了军营,为首之人,便是李茂贞,只见他从马上跳下,小跑着来到祁暄面前,单膝跪地回禀道:   “世子,我们把人都给追回来了。找到的时候,那帮孙子正打算烧尸体呢,被我们拦下了。现在那帮清场的孙子和那些刺客尸体全都在营地外面呢。”   张黎听了李茂贞的话,不顾受伤的伤,推开众人的围拦,就往营地外面冲去,宋铁成的额头忍不住落下一滴冷汗,祁暄见状,问道:   “哟,宋叔,您觉得热吗?”   宋铁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张黎从外面火急火燎的回来,扬起拳头就打在宋铁成的脸上,宋铁成没有了先前的从容,捂着脸,眼珠子转的飞快,张黎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些人,活的,死的,每一个都是你的人,难道你还能说从今天早上开始,都没有看到过那些人吗?宋铁成,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里通外敌,埋伏侯爷的内奸,就是你!如今你居然连世子和世子夫人都不放过,我倒要问问你,侯爷待你我不薄,你为何要这般害他?”   宋铁成低着头不说话,张黎对着他又大骂了一通,宋铁成猛地抬头,对张黎射出一支暗器,祁暄大惊,抓住张黎的肩头衣服就把他往后拉了一步,暗器擦着张黎的衣裳戳入地面,宋铁成怒骂一声:   “你们冤枉我!我不是内奸!真正的内奸就是你,张黎!你才是内奸!大家不要被他蒙蔽了,这些全都是张黎的阴谋诡计,他要害我,他们全都要害我!”   宋铁成一边怒骂,一边往后退,祁暄看出他的意图,下令道:“将他拦住!别放他走!”   “谁敢拦我!我不是内奸,你们帮他们就是助纣为虐!侯爷醒来不会放过你们!我现在要走,等侯爷醒来我自会回来对峙,全都给我让开!让开!”   宋铁成舌灿莲花,说的像是真的一样,围观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出到底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有人跃跃欲试想要抓宋铁成,在世子面前立功,可有些人有缩头缩脚,不敢上前,宋铁成气势不减,一路从包围圈骂了出去,快要到门口的时候,抓了两个士兵摔在人多的地方,把周围好几个人都撞倒在地,一动手,士兵们多的地方就开始混乱起来,宋铁成抢了一匹快马,翻身上去就跑出了军营,祁暄大怒,下令道:   “全体都有,起来!去把奸贼给我追回来!”   宋铁成毕竟在军中多年,士兵们都尊称他为宋将军,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可是见宋铁成跳马逃走,大多数人才反应过来,骑兵营便火速集结,几十匹马踢踢踏踏的追出了军营。   张黎要亲自去追,被祁暄拦下了:“你先包扎伤口吧。”   张黎恨恨的叹了口气:“我竟不知他是这等恶人!真是瞎了眼!亏我这些年还把他当做最好的兄弟和朋友,侯爷对他也是不薄……”   “有些人天生如此,欲壑难填,你越是对他宽容,他就越是过分。相处时,只要有一点诱惑和不满,都可能成为他背叛的理由。”   祁暄也担心宋铁成会逃走,如今的形势已经很明显了,宋铁成是奸细,而在两国交战之际,宋铁成一心想要害死祁正阳这个主帅,为的不会是他个人的利益,定然与大梁有所联系,他现在跑了,也定是往大梁通风报信去,因为他只有在那里才有一点活路。   “其实侯爷中计受了埋伏以后,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他了,但苦于没有证据,侯爷差点丧命在这卑鄙小人之手,幸好世子与夫人及时赶到,我也是惭愧。”   张黎自幼与祁正阳一起长大,两人亦兄亦友,祁正阳出事的话,张黎定然不好过,所以,今天祁暄在他耳边说了他怀疑宋铁成,让张黎务必亲自守在祁正阳身边时,张黎没有丝毫怀疑,手持长剑,一夫当关拦在祁正阳身边,不让人靠近。   “您就别自责了,若非您守护在侧,我爹也不能平安撑过这么久。”   这是祁暄的心里话,宋铁成就在军营里,若是张黎有任何松懈的话,早就被宋铁成趁虚而入了,大梁现在摆明了是想要祁正阳命,不惜把人安插到军营里,宋铁成就是个蠹虫,他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背信弃义,忘恩负义,这种人死不足惜。   祁暄他们在营帐外与宋铁成对峙的时候,顾青竹便到了祁正阳的主帅营帐中。   祁暄和张黎进帐,顾青竹迎上前,问道:“怎么样?”   顾青竹今天早上看见宋铁成,只觉得这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正气,但目光不正,说话时总会不由自主瞥向祁正阳,嘴上说着恨不得替祁正阳受苦的话,可实际上却什么都没做,这种满嘴好话之人不足信,顾青竹便提醒祁暄,在他们离开军营的这段时间内,要让人务必守住祁正阳才行。   这才有了后面的话,而她和祁暄在去毒瘴林的半路,遇到了一帮刺客,更加能够说明这个问题,宋铁成不敢赌,他怕他们真的在毒瘴林找到月千草,所以就在半路设置埋伏,一如他埋伏祁正阳那时般,但是埋伏祁正阳的时候,他定做了完全准备,然而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祁暄会突然到漠北来,并且这么快就要去毒瘴林取月千草,一时间手里人调动不开,就只能冒险用了自己身边的人,本以为万无一失,毕竟现在的祁暄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在京城长大,对战场之事一无所知的公子哥,不可能有那么高的警惕性,却怎么也没想到,祁暄不仅察觉出了不对,并且还有能力将他派去的刺客尽数杀死。   如果宋铁成没有小看祁暄的话,也许他今天就不会兵败如山倒,落得狼狈逃跑的境地了。 第173章   祁暄将外面的情况简略与顾青竹说了一遍, 顾青竹对宋铁成逃跑之事表示担忧:   “一定得抓住,否则后患无穷。”   祁暄安慰:   “放心吧。”   可虽然嘴上这么说, 其实祁暄心中对抓住宋铁成这件事并不抱太多的希望,一来宋铁成既然敢做这些事情, 那就定然会考虑到后果, 他早已经为自己想好了退路,接下来也肯定还有后招, 他们在明,宋铁成在暗, 不知道他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   祁暄看着顾青竹和躺在病床上的父亲, 呼出一口气, 说道:   “青竹,你带爹先回京城吧。漠北这里的气候不适宜爹恢复。”   顾青竹看着他:“那你呢?”   “我得留下。”祁暄说的无比坚定:“大梁既有犯境之心, 就绝不会轻易放弃,我在来漠北之前, 在宫里与皇上谈了不少时候,皇上准许我留在漠北做督军, 爹回京之后,易帅张将军, 这里必须有人守着。”   顾青竹没有说话, 并不是生气, 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她明白祁暄的意思, 就和她对漠北有深厚感情是一样的,她和祁暄没有来漠北之前, 就是京城里养尊处优的人,他们仿佛生来就能享受那种家族恩荫与荣耀般,殊不知,那样的尊崇地位所伴随的是风险,家族的荣光需要后人不断用功绩堆砌,否则一定会越来越少,越来越薄弱,祁家当年之所以败的那样快,正是因为祁暄在京中时,只知道风花雪月,不问政事,皇上对祁家的容忍越来越少,所以当祁暄卷入淮海海寇案时,皇上没有做出太多的挣扎,就决定了祁暄的下场。   美其名曰外放,其实就是驱逐,曾经京城里那个鲜衣怒马的武安侯世子,从出生开始就叫人羡慕的身份,如大厦崩塌般荡然无存,祁暄也是到漠北之后才找到人生意义,他是属于战场的,他出身武将世家,祖上就是靠带兵挣来的功勋,他要想继续享受荣耀,那就必须与祖上走一样的路才行。   而漠北这个地方,让祁暄实现了他的理想,让他将祁家重建,重获皇上信任。如今祁正阳没有做到的事情,祁暄必须留下来继续完成。   张黎见两人神态,仿佛有话要说,便悄悄退了出去,让他们小夫妻俩说说分别的话。   世子这回到漠北来,是带了皇命来的,侯爷受伤,已然没有指挥作战的能力,但漠北和大梁的这一场仗,势必会打,漠北军大多受祁家控,侯爷不在,世子顶上,天经地义。就算世子没有打过仗,但只要祁家有人在,将士们的士气就不会减弱。   张黎出了帐子以后,祁暄便伸手将顾青竹拥入了怀,在她耳旁说道:   “别担心,这是漠北,我的地盘儿。大梁人想从我手上打下漠北可没那么容易,我从前可以花五年的时间,将他大梁尽数灭了,难道现在就不可以了吗?”   道理顾青竹都懂,心情却仍旧复杂:   “打仗这种事情,哪有人能保证百分之百的胜算呢。你让别人送爹回京城,我要留下来陪你。”   祁暄低头看她:“青竹,别这样。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那你还要我放心你吗?”顾青竹脱口便说出这句话来,让祁暄语塞。   顾青竹伸手圈住了祁暄的腰,让自己的脸颊贴在他胸膛之上,温柔的声音在营帐中响起:   “祁暄,不要让我回京城。我想守着你,就跟从前一样,我在医所,你在前线,你病了,我帮你治,你伤了,我替你包扎,你胜了,我为你喝彩,咱们还像从前那样,漠北我也有责任要守护的,是这里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是这里让我知道自己的用途。咱们那样艰苦的五年都能撑下来,更何况是现在呢。有苦一起吃,有难一起当,就算到生命最后,至少身边还有彼此。”   顾青竹的声音十分缓慢,一句一句的戳在祁暄的心中,青竹很少对他吐露心声,像这样的话,祁暄从来都没有听她说过。   漠北这块地方,对他们两个人而言,确实有着非凡的意义,就像是命中注定的宿命一般,两人从这里回去,再从那里回来,祁暄不能肯定,两人还能不能一起回去,但正如青竹所言,就算到生命最后,至少身边还有彼此。   “我知道了。那你今天把爹在路上要用的药都准备好,明天我让茂贞送他回去。咱们夫妻共同进退,不管结果如何,一起承担。”   祁暄的话让顾青竹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双臂环住他的力气加重,祁暄知她,一如她知祁暄。曾经共过患难,同甘共苦,方能理解他们这时的决定。   顾青竹固然可以与祁正阳一同回京,没有人会说她做错,没有人会说她不应当,可是那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从头到尾,前世今生,脑中想的就是和祁暄并肩而立,心无芥蒂的在一起。   ************   第二天,祁暄和顾青竹送李茂贞和祁正阳出军营。   李茂贞坐在高马之上,祁正阳被抬上了一辆特制的伤员运送马车里,所有用品皆准备祁暄,足够他们跋山涉水回到京城。   “一路小心。”祁暄对李茂贞吩咐。   李茂贞郑重点头,往顾青竹看去一眼,最后不放心的问了一句:“世子夫人真的要留下吗?战场非儿戏,您现在与属下一起回去还来得及,真要有了战事,世子也无暇顾及夫人的。”   李茂贞算是看着他们俩走到一起的,从祁暄和顾青竹成亲开始,李茂贞就一直觉得是自家世子一厢情愿,世子夫人对世子根本没有丝毫感情,可是这回漠北之行,让李茂贞对这段感情的看法发生了改变。   世子夫人并不是对世子无情,而是将感情藏的深,不易叫人发觉罢了。   这天下有几个女子能够随夫上战场,并且不离不弃的呢。   顾青竹摇头,对站在马车旁边,这一路要照顾祁正阳的士兵交代路上的注意事项,途中还有两名太医也一同随行回京,所以并不需要太担心。   李茂贞带着马车车队离开,顾青竹和祁暄站在营地门口看着他们离去,回身看着这与多年前印象中没有太大差别的营地,两人牵手入内。   顾青竹仍旧干回老本行,医所里的大夫和医官一开始对她还有些不信任,但在顾青竹毫无顾忌的给伤员诊治看病,有时候亲力亲为包扎,十多天以后,医所里的人都知道,这位世子夫人并不是做样子,开玩笑,而是认认真真的留在军营中做大夫的。   祁暄派出骑兵队追击宋铁成,意料之中,并没有追到,宋铁成对这一带极其熟悉,直奔玉塑关去,进了关内,就很难再追踪到其下落   大约一个月后,沉寂在摩坷江那边的大梁军队终于吹响了侵略的号角。   在某日清晨,奇袭玉塑关外,幸好祁暄早有所防备,没有造成损失,而玉塑关一战,也正式宣告两国战争开始。   祁暄虽然不是主帅,只是个督军,作为辅助在军营之中,毕竟祁暄如今没有战功,若为主帅,将士们很难信服,他不骄不躁,留在张黎身边,给张黎出谋划策,成功几回之后,将士们信心大增,张黎委任祁暄为副帅,与大梁展开了战斗。   祁暄用兵如神,在大梁主动挑起进攻的这场战争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正因为祁暄的各种决策,使得我军大胜,将大梁分派而出的几支部队皆阻挡在摩坷江对岸。   陆地上的战争,以大梁惨败告终。   大梁军营之中,主帅桑结和副帅罗震站在行军布阵图前愁眉不展。   大梁大皇子桑结生的人高马大,壮硕孔武,脑后绑着好些鞭子,五颜六色的头绳缠在其上,罗震是他的舅子,两人所带领的大梁军队,在对上祁正阳所带领的萧国军队时,也没有尝过多少败绩,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明明祁正阳已然负伤,不能指挥萧国军队作战,可大梁的形式却越来越严峻是怎么回事。   罗震身形高瘦,窄脸高额,看着有些奸诈,对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宋铁成怒道:   “你倒是说说怎么回事?不说祁正阳已经昏迷一个多月了吗?萧国军中群龙无首,正是攻打的好时机吗?如今我们屡战屡败,你倒好好跟我说说,这是哪门子的好时机?莫不是你有意欺瞒,是萧国派来的奸细吧。”   宋铁成那日从萧国骑兵队手中逃离,直奔大梁投奔了桑结和罗震,宋铁成一心想要得到梁国的赏识,他在祁正阳身边,自觉没有前途,祁正阳对他总归不如对张黎亲近,有好事也总是想着张黎,而这回打大梁,祁正阳为主帅,张黎为大将军,他却只是个行军将军,厚此薄彼让宋铁成恼羞成怒,一气之下,便做了梁国的走狗,这梁国对他相当大方,金银随便要,还承诺将来事成之后,封他做梁国的大官儿,宋铁成被利益诱惑,便替他们干下了不少事情。正如张黎所说那般,祁正阳身边的内奸,就是他。   他跑到大梁之后,就将萧国军中之事告诉了桑结和罗震,他的确说过,祁正阳已经不足为惧,就算解了毒,也不是三天两头可以恢复的,此时若是出兵,萧国军中群龙无首,定然能一举歼灭。   可谁知,十战十败,宋铁成哪里想到,没有了祁正阳的萧国军队,居然比祁正阳顶事的时候,还要厉害。 第174章   收到罗震的怀疑, 宋铁成惊恐万分: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是奸细呢。大殿下, 您要相信我啊,我若真是奸细, 又怎会带兵埋伏祁正阳呢。”   桑结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沉声道:   “行了,起来吧。你倒是说说, 怎么没了祁正阳,他们漠北军倒变得更厉害了?”   不怪罗震怀疑, 要说从前漠北军的战斗力为五分, 那现在的战斗力就有八分九分, 在对方强势的排兵布阵之下,大梁军队无论哪一种方法都无法攻入。   罗震最擅长借流民的身份发挥, 以少数人胜多数,十次里至少能成功五六回, 可是现在,无论他们的人如何变幻, 似乎都能被轻易识破,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 桑结真是想不出为什么对方变得这么厉害。   桑结的这个问题, 宋铁成确实难以回答, 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原因, 漠北军的布防与攻略,就算有的地方还是秘密, 可宋铁成也算掌握了四五成的,觉得自己凭着对漠北军力四五成的了解,在梁国定能取的大皇子的赏识,立下功劳的,可他却没想到,自己提供的军事布防,基本上都发生了改变,漠北军有如神助般将大梁军队打的落花流水。   “属下也不知为何漠北军会突然变得厉害了。按理说祁正阳如今还未苏醒,纵然醒了,也决计没有能力做任何决策的。”   宋铁成这样解释。   罗震从旁听了总是去摸腰间的佩刀,一副再不说实话,老子就砍了你的样子。   桑结也觉得宋铁成的解释很没有诚意,蹙眉再问:“如今漠北军主帅是谁?”   “祁正阳的第一副手张黎。可是殿下有所不知,张黎这个人极其平庸,除了忠心之外,没有什么军事能力,他……”   宋铁成的甩锅行为让罗震实在听不下去了,不等宋铁成说完,罗震就冷哼道:   “他要是真的极其平庸,没有军事能力,怎么祁正阳会重用他,不重用你?我看你分明就是有所隐瞒,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没想到,我们竟相信了你这么一个卑鄙小人的话,如今我大梁各蕃部兵力受损严重,我看这份罪责非你莫属。”   宋铁成大惊:“这,这,罗将军,话可不能这样说。我对殿下和大梁的忠心是有目共睹的,你不能因为这几次战败,就把罪责都归拢到我的身上啊。”   罗震脾气本就不好,吃了几回败仗,心情很不好,再加上心里瞧不起宋铁成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拔了腰间的刀就架在宋铁成脖子上:“不怪你怪谁?难不成还怪我吗?萧国这几回的反攻战打的多漂亮,若说没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我都不敢相信。我看就是你宋铁成,存心吃两头,得了我大梁的好处,还要讨好萧国,哼,天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看我现在就把你这卑鄙无义的小人给杀了,倒要看看萧国没了你这么个奸细,还能不能屡战屡胜。”   罗震说完,就果真扬起刀对宋铁成砍下来,宋铁成哪里是那种被人砍什么都不做的人,当即闪到一边,跟罗震动起手来,惊动了外面的护卫,桑结大喝一声:   “够了!你跟他动什么手?”   这话是跟罗震讲的,罗震哼一声,将刀收鞘,桑结盯着宋铁成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宋铁成若是这时候还看不出眼色,那也是白活这么些年,他知道自己完了,萧国那里得罪了个透,以为能到大梁来享受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可是大梁比萧国还要坑,他们要他保证每一仗都要赢过萧国,只要输了,那便是他的罪,这种保证,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是不可能做到的,更别说是他。   可是现在他骑虎难下,既然已经入了大梁的圈套,那无论如何都只能硬着头皮待下去。   桑结的目光所到,宋铁成就屈膝跪下,对罗震求饶:   “属下该死,将军息怒。”   宋铁成的反应让罗震更加瞧不起他,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也不知道这样算是接受宋铁成的道歉还是不接受道歉。   桑结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宋铁成咬牙领命,退出了主帅营帐。   他一离开罗震就上前对桑结道:“姐夫,你信他吗?这就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他昨日能背叛他的旧主,明日就能背叛你,这种人还是少用为妙。”。   桑结粗大的身躯坐下,若有所思:“我也觉得不太对劲,自从他来了军中,我们跟萧国对上,无一不是战败。萧国漠北军营已经大肆清扫了一番,我们的人全都被找了出来,如今的漠北军营就像是铁桶一般,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罗震拧眉:“如今漠北军势如破竹,我们麾下各分部损失惨重,各族将领已经怨声载道,与我们起了离心,若是再不打一场胜仗,只怕我们漠北没攻下来,我们自己内部都要出问题了。”   大梁政权除了正规的皇家军队之外,其他的军队大多为附属的属部藩王,本就人心难齐,若是常胜还好说,尤其像如今这样接连败绩,各藩部之间难免要比对伤亡,如此一来,大家为了保存实力,谁也不愿往前冲,到那时候,就难办了。   “别涨他人威风。”桑结呵斥。   罗震努嘴:“那现在怎么办嘛。我们无论从哪里进攻,都被人看穿。没人再愿意冲前锋了。”   桑结沉默片刻,忽然罗震一击掌,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就想到一起去了,罗震冷笑着说:“让他去,他要是奸细,一场仗就能彻底让他暴露,他要不是奸细,正好可以为您效忠,反正如今萧国布防全都换了,他带过来的消息,根本没什么用,总要干点什么,不然留下来吃干饭吗?”   罗震的提议,桑结没有反对,捻须筹谋:“就这么办吧。再打一场,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人是鬼。”   顾青竹从医所忙完回来,近日受伤的兵士比较多,医所里的人全都忙的飞起,连吃饭都是抽空去,随便吃两口,就得回来。   顾青竹回到营帐里,祁暄也刚回,顾青竹往矮桌旁一摊,祁暄便过来给她倒茶,递到手边后,又主动到顾青竹背后给她捏肩膀。   顾青竹手里拿着茶杯,肩膀一捏就发出一声呻、吟,祁暄以为自己下手重了,赶忙松了力气,紧张问道:“弄疼了?”   “没……”顾青竹连忙摇头:“是太舒服了。”   祁暄失笑,便放手继续给她按压起来,揉了几下后,顾青竹就叫了停:“好了,你也够累了。”   祁暄自从做了督军,并没有比上一世做主帅时轻松,张黎虽然忠心,可到底才能有限,很多地方都想不到,军营的管理也太过松散,还得祁暄一一出手整治。   夫妻俩每天天不亮就睁眼,一个去营里,一个去医所,半夜才回来。   祁暄不松手,继续在她后面替她揉着肩膀,口中说道:   “你说你这是图什么,从前没有办法,只能让你受这些苦,可如今有办法,你却自己不想走。”嘴上这么说,但祁暄的嘴角始终都是上扬的。   其实他心里哪里会不知道,有青竹在身边,他整个人的状态都是不同的,哪怕两人每天见面时间很短,哪怕一整日都没有对方的消息,可是心里终归是踏实的,知道她在哪里干什么,不必担心她不在自己身边,会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顾青竹转动脑袋,勾唇一笑:   “我也不知道我图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祁暄听她这样说,手里使坏在她脖子后头重重捏了一把,顾青竹缩了头,惊叫一声,不甘示弱,回掐了一下他的大腿内侧,祁暄也学着她的样子,假兮兮的惊叫一声,然后整个人都趴到顾青竹背上了,两人体型差异巨大,祁暄整个人把顾青竹都包裹在里面似的,顾青竹觉得自己背上多了一座山。   祁暄在她颈项后头又是亲又是啃,弄得顾青竹痒兮兮的直发笑,下巴被祁暄捏着往后,一个浓情蜜意的吻如期而至。   顾青竹坐到祁暄身上,双手搂过他的腰,顺从的接受,可亲了没一会儿,祁暄就停住了,伸手将她唇边的唾沫星子给擦掉,顾青竹的唇瓣略微发红,扬眉问道:   “怎么了?”   祁暄摇头,干咳一声,没有说话,却将某处动了动,顾青竹吓了一跳,低头去看,然后两人就尴尬的互相对视一眼,顾青竹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头站起来,祁暄转过身去,像是在各自冷静。   虽然两人如今已经冰释前嫌,但祁暄却不愿在军中,草率的与顾青竹圆房,更何况,如今战事胶着,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确实不是多谈儿女私情的好时机。   两人之间有默契,顾青竹也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祁暄的心态。   两人各自背对背冷静之后,祁暄才出了营帐,提了一大桶热水进来,半晌过后,两个看着年轻,实际上已经成亲几十年的老夫老妻,规规矩矩的端坐床沿,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各自洗脚。   祁暄只觉得目光没处看,甚至不敢往青竹的白皙脚面看一眼,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早早的将大梁这个毒瘤给解决掉,他要回京,他要跟媳妇儿圆房,他再也不要看到吃不到,活的这么憋屈。 第175章   大梁主帅营帐之中, 罗震急急忙忙跑了进去:“姐夫。”   桑结正在擦他的大刀,头也没抬:“告诉你多少回, 军营里别喊我姐夫。”   “是,主帅。”罗震重新喊了声, 桑结把刀放在案上, 问:“什么事啊。”   “宋铁成死了。”罗震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一如桑结此时的表情一般:“死了?这才几天?”   前几天他们刚商量好, 要让宋铁成为大梁去打一次前锋,跟萧国开战, 原本他们心里是打了如意算盘的, 让宋铁成这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去发挥余热, 他最熟悉萧国战术,就是真的对上了, 那也不至于输的太惨,如果能赢回一局, 也算是鼓舞士气了,可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 宋铁成刚刚出现没多久,就被对方的奇袭队给干掉了, 连尸首都被乱马踩踏。   “这漠北军中到底去了何方神圣, 怎么会突然……”   桑结简直要愁死了, 大梁最近今年国力衰弱, 若是不能从外力补充一些的话,不用别的国家来打, 自己就能玩玩儿,所以才会铤而走险,跟萧国开战,若是能拿下萧国一两个城池,那也算是谈判的条件,可以让萧国多出钱出物来赎,萧国这任皇帝走的是以仁治国的方针,不喜打仗,若只是一两个城池,用钱能还回来,他们绝对不会选择发兵。   所以,大梁一些散兵游勇,在萧国边境屡屡侵略,就是想给让萧国重视他们,果然,这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方式,对萧国军队很有效,萧国皇帝很快就派了武安侯祁正阳过来,他们买通了祁正阳身边的宋铁成,让他将祁正阳的行踪泄露,使得祁正阳身中剧毒,命在旦夕,大梁军队陈兵摩坷江外,就等祁正阳一命呜呼的时候,主动出击。   奈何祁正阳的儿子突然到了军营,居然给他们找到了解毒的月千草,还发现宋铁成这颗钉子,宋铁成被打的屁、滚、尿、流跑来投奔,如今看来,萧国漠北军中唯一的变数,似乎就是祁正阳那个儿子。   桑结对罗震问道:   “祁正阳有几个儿子,你知道吗?”   罗震一愣,想了想,将以往搜集的情报说出:“祁正阳有两个儿子吧。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   “这回到漠北军,替祁正阳找月千草的是嫡出那个还是庶出那个?”桑结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找到了症结所在。   “是嫡出那个,来的是武安侯世子祁暄。主帅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那小子不过是个未满二十的毛头小子,能顶什么用?”罗震之前倒也不是没怀疑过,武安侯世子突然到了军营,突然漠北军的军力就强大起来,会不会是这个世子用兵如神,可后来才知道,这世子太年轻,以如今萧国的作战手法来看,至少背后出谋划策之人,得有十年的带兵经验,十分老道,任何沟沟坎坎都能想的万无一失,绝非一个毛头小子可以办到的。   “我怎么觉得,最近的事儿,全都是这个祁暄搞出来的呢?”桑结是个武夫,但有时候还颇有灵感。越想越不对劲:“不行,得搞清楚,冤有头债有主,咱们不能被人困在暗处。”   “不困在暗处又能如何呢。漠北军里咱们的人全都被清理掉了,外人根本进不去,所有的作战消息都是成了事实以后才传出来的,他们就像是我们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罗震一一跟桑结解释:“而且吧,那些藩王们已经不肯再出人去送死了。陆上的仗咱们算是打到头了,要么出动摩坷江边的水军,要么就只有鸣金收兵这两条路。”   如今形势有多困顿,桑结比罗震知道的清楚,闻言叹息:“那些个目光短浅之辈,若是能把萧国破了,何愁没兵没粮。”   “去把水军都督们全都喊来见我。”桑结吩咐。   罗震一愣:“主帅你不会真的想动摩坷江边上是水军吧,咱们大梁境内,可就这么一点水军。您出兵前,皇上可是说过了,这些水军若有闪失,您也不必回去见他了。再说若水军遭受了打击,那咱们大梁可就真是伤筋动骨了。”   不说别的,水军都隶属大梁皇家军,与那些藩王麾下的陆战军不一样,藩王军队若是打仗受了损,对大梁本体而言,只有好处,毕竟皇帝也不希望各路藩王势力太大,为国家打掉一点,皇帝反而心安一些。可是这水军若是折损,那就是直接损了皇家军,两者性质不同。   “若是能从江上过去,也省的在地面上跟他们打游击,这段日子,东一棒子,西一锤子,打的人憋了鸟气,这哪里还像个打仗?跟打家劫舍的土匪有什么区别?”   若是游击打的好,回回都能赢也就罢了,可是每回出动几百人,回回都给人全灭,也太有损士气了。   “主帅,动用水军的事儿,是不是要跟皇上请示一下?”罗震觉得有些担忧。   桑结蹙眉,站在行军布防图前沉吟着。   ***   而在另一边,萧国主帅营帐内,十几个将军都围在行军布阵图前听祁暄分解战况:   “我们这些日子以来,大挫桑结的游击军,算是取得良好的开端,敌方主帅桑结这个人,好大喜功,承受不了失败,并且有勇无谋,遇事只知道蛮横而行,我猜他下一步该是要动用摩坷江边上的水军了。”   张黎凝视边防图,看着图上的地形,有些担忧:   “这大梁的军队分布,路上军大多是各路藩王领的,而这支水军,却是他们桑家的皇家军,拢共也就几万人,不过江面上的船只倒是有上百条,桑结若是想动用水军,只怕还要跟梁皇商议,他一人能做得了主吗?”   祁暄指着摩坷江,神情笃定:“他不会跟梁皇商议。各位将军觉得,大梁为什么会无视与我萧国的十年停战之约,选在这个时候来骚扰我们边境?”祁暄少年将军,英武不凡,眉宇间有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与谋略,使他说出的话,颇为令人信服。   “大梁皇帝年迈,膝下几个儿子皆有问鼎之心,这大皇子桑结野心最大,却也最没有才干,而无论什么地方,一旦发生这种皇室争夺皇位,权利倾扎的事件,那么国力必然不稳,大梁已经渐渐的成了空壳,急切需要从外面掠夺,补充国库。桑结此次主动请兵来我萧国边境骚扰,便是存了这样的心。他手底下的藩王至少有七八个,七八个藩王谁也不能保证全都是效忠桑结的,接连战败,让那些藩王们看清了桑结的带兵能力,他们不会再把自己的人白白的送上去给桑结打仗了,谁都想保存实力,而藩王们不出兵,桑结在陆上就是一个无兵可用的主帅,这个时候,他要么选择灰溜溜的回到梁国都城,被人耻笑,要么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那就是动用水军。摩坷江与萧国相连,只不过萧国人不善水战,摩坷江幅员百里,我们至多占了十多里,剩下的全都是大梁之地,如此优劣的对比之下,桑结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翻盘的机会。”   以上都是祁暄的推测,但他条理清晰,让将领们听得都觉得颇有道理。   刘副将思虑片刻后,又道:“既然咱们不善水战,跟大梁有如此大的劣势,那若桑结真的出动水军,我们又该如何防范?”   围绕这个问题,主帅营帐中展开了讨论,水战确实不是萧国的强项,而且兵备薄弱,战船只有十几条,若是大梁走水军的话,那就要调动大部分的漠北军前往水边镇守,尽可能把大梁水军困在水面上,但是,这样一来,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萧国也不会占多大便宜。   一群人在营帐中讨论的激烈,有两个将军因为言辞不服对方,差点打起来,张黎从旁劝架。弄了一头汗出来,张黎习惯性往祁暄看去,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见识过世子的能力,由衷感慨,虎父无犬子这句话说的真对,甚至张黎有时候还觉得,世子的带兵技能比侯爷还要高几个段位,营地里那些老将们,原以为世子是个纸上谈兵之辈,开始还不怎么相信,直到后来,按照世子的布局走向陈兵列阵,将大梁那些土拨鼠样,藏在地里不知道会从哪儿冒头的游击军彻底大败,营中老将们才对这个二十岁的世子刮目相看。   因为有世子在,张黎这个临时主帅做的相当顺心,现在已经养成了,有问题就找世子的习惯。   见祁暄自从先前提议过后,就一直站在山川图前观望着,沉默不言,眉头紧锁,张黎从混乱的讨论局面中脱身,来到祁暄身旁,问道:   “世子在看什么?”   祁暄沉吟片刻,指了山川图上的某处,说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山吗?”   张黎看去,辨认一番,对祁暄讲解:“这是炼山,山脉极广,地脉延伸至摩坷江心呢。这处山脉有什么问题吗?”   祁暄双手抱胸,沉稳有度道:“这炼山下有些什么东西,你可知道?”   对张黎问出这番话,祁暄的嘴角不住上扬,大梁的水军固然厉害,可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萧国有这样一处天然屏障,若是水军敢来,必叫他们有去无回。 第176章   顾青竹已经连续快大半个月没有瞧见祁暄了, 这日中午,医所里的事情忙完了, 抽了点空闲,去主帅营帐里找祁暄。路上经过的士兵如今都已经认识顾青竹了, 她与医所里的医官们穿的是一样的粗布短衫, 不施粉黛,头发只挽成简单的发髻, 身上一点配饰都没有戴,尽管素淡, 却十分干净清爽。   见了她都会给她打个招呼, 这些士兵一开始的时候, 都很怀疑她和祁暄,毕竟两人是从京城里来的, 侯府世子和夫人,料想两人定都是那等吃不得苦的人, 做几天就会受不了逃回京城去,可是没想到, 两人留下之后,就真的在军营里安定下来, 世子身为督军, 为主帅出谋划策, 让他们打了不少胜仗, 这些安排和作战方式,都是士兵们从前没有经历过的, 从开始怀疑,到越来越信任,这个转变,也不过就是一两个月的功夫。   再说这位世子夫人,和他们想象中的也很不同,京城里的贵族夫人,竟然能跪在伤兵面前,给他仔仔细细的处理伤口并包扎,而且手法老道,一点不像是新手,据说这位夫人在京城的时候就是开医馆的,在她的身上,看不到半点嫌弃,很是令人敬重。   顾青竹在主帅营帐外观望了一会儿,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又怕他们在商量事情,自己过去会打扰他们,想着在门外稍微等等,看里面会不会有人出来。   等了一会儿,帘子果然掀动,顾青竹往前一步,就见张黎从里面走出,张黎瞧见顾青竹,迎上来问:“夫人是找世子吗?”   张黎身后的那些将领们都与她打了招呼离开,顾青竹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问道:“张将军,祁暄在里面吗?”   张黎摇头:“世子不在里面,他办事去了。”   顾青竹脸上闪过失望,随即点头:“哦,我这些天都没瞧见他,正好医所里今儿不忙,就来看看。既然不在,那我便不打扰了。”   说完转身,张黎喊住她:“夫人,你别担心,世子最近在忙,不过用不了多久就能有个结果出来了。”   张黎这么说是安慰顾青竹,让她不要多想,顾青竹谢过他:“我知道了。”   并不多问祁暄到底干什么去了,漠北的军务,没有人比祁暄更加熟悉,顾青竹不担心他。   与张黎告辞以后,顾青竹也没有回营帐稍事休息,而是直接回医所去了。张黎看着顾青竹远去的背影,由衷的为这两个表现出人意料的孩子感到欣慰。侯爷有这样的儿子和儿媳,真是老怀安慰的事情啊。   *******   张黎并没有欺骗顾青竹,在她去主帅军营里问过之后第八天,半夜里,顾青竹突然听见一声远处传来的轰隆声,一声一声,像是火炮集中发射的声音,她猛然从床上坐起,听见外面军营里有动静,她和祁暄住的营帐,也在主营区里,但位置稍稍偏一点,夜里有兵士巡逻,但很少有动静,想必都是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顾青竹将外衫很快套上身,走出营帐出去观望,主营区里也有一些女眷随军的,现在都出来了,就看见北方火光冲天,似乎照亮了半片夜空,那个方向,看着像是摩坷江那里,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女眷们议论纷纷,有的甚至恐慌起来,以为是不是敌军打过来了。   刘将军的夫人比较沉稳,她五十多岁,平日里帮着营里管管库房,算的一手好账,闻言说道:“别自己吓自己,那火光不像是敌人攻打来的样子。”   “那怎么会这么多炮火的声音呢?”   有些胆子小的就抱成一团,北面的炮火声仍旧在继续,跟打雷似的,听这声音,不像是陆上发出的,倒像是江域,战事顾青竹不知道,她不懂这些,自然不会多问,可是心中隐隐有感觉,今天的事情肯定和祁暄有着莫大的关系,他这些天不见踪影,定然就是为了今夜一战。   顾青竹的猜测并没有错,黑水一片的江面上如今火光冲天,百艘战船被困在江域中心地带,火苗将半片江域都燃烧起来,这场景看着十分奇怪,因为火确实是从江域上发生的。   祁暄站在高处,用千里眼看着江域上的情况,张黎看着连声叫好:“真他娘的解气!”   大梁的水军三天前出发,在这之前,祁暄早就带着数千渔人开始在水下作业,令张黎没有想到的是,这座名为‘炼山’的山脉,地脉一直延伸到江心,而这座山里,包裹着丰富的矿油,油遇水上浮,遇火既燃,祁暄这些天便是在水下活动,将炸药包好,埋在地脉之下,等到大梁水军出发之后,便引爆炸药,地脉被震断,源源不断的矿油涌上水面,大梁水军行军三日,正好抵达江心地带,矿油浮出水面,祁暄再令弓箭手射出火苗,江面的火势绵延,瞬间将大梁百艘战船尽数侵吞火中,手忙脚乱,撤退都来不及。   突然水面上的战船发生了接连性的爆炸,士兵来报:   “报——大梁战船上有火药弹,火势他们控制不住,全都爆炸了。”   张黎再次连声叫好!   这一场仗是张黎打的最痛快的一场,这场战役的压倒性胜利,足以载入萧国史册,我军不费一兵一卒,将大梁水军尽数扑灭,此等功绩,世上有几人能达成?大梁经过此次,至少几十年都难以缓过劲儿来,别说侵略其他国家了,萧国不找他们晦气就已经很好了。   祁暄看着水面上的火光一片,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结果终于看见了。   他曾经在漠北战斗过的地方,桑结的战场他上一世没有赶上,被贬到漠北的时候,大梁军队已经是三皇子桑科在做主帅,桑科比桑结心思缜密的多,也难对付,祁暄用了五年将之消灭,可是如今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便这样大挫梁国,突然感觉有些不真实。   但这一切也都归功与上一世的探索,炼山之所以为炼,便是因为他的地脉下藏着丰富的矿油,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祁暄算是一个,没想到居然在这时候用上了。   大梁已然不足为据,水军消耗了皇家军,而这场战役之后,梁国百艘战船皆被摧毁,各路藩王更难齐心,梁国将缝乱世,不需外敌侵扰,他们自己的内政就够他们忙活几十年了。   萧国漠北军德胜而归,摩坷江上的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七天七夜,水面上焦黑一片,一些战船残骸浮于表面,惨不忍睹。   两个月之后,漠北的天气逐渐转冷,寒风开始萧瑟,但是却难以吹冷漠北军的热情。   大胜梁国,将此事上报朝廷,朝廷几日便颁布嘉奖圣旨,送来丰厚物资。将士们人人脸上挂着喜气,参加了那场战役的,引以为豪,走到哪里都受人追捧,没有参加的全都觉得遗憾至极,边关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发生过这样大的喜事了。   张黎将祁暄的功劳如实上报,圣旨中还有一封是皇帝特意称赞祁暄的。   梁国的那些残兵败将,收拾收拾,逃回都城,听说桑结被炸断了一条腿和一只手,在送往梁国都城的时候,在半途咽气了,不知道是自己咽气的,还是被他那些心怀怨恨的手下杀死的。   总之,意图侵略萧国的梁国将士一夜之间,尽数撤离摩坷江畔,灰头土脸。   张黎在军中设宴,所有将士皆一同参加,主营帐里也是筹光交错,祁暄作为本次战役最具功劳的人,自然是大伙儿敬酒的对象。   顾青竹从外面跟着其他人一起给大伙儿送酒送菜,好些将领都起身相迎:“怎好劳烦夫人。”   顾青竹脸上挂着笑容:“将军请坐,没什么劳烦的。”   来到祁暄身旁,给他送了一盘子菜,正要起身,祁暄拉着她一同坐下,顾青竹挣扎两下,警告他:“别撒酒疯,大伙儿看着呢。”   祁暄却是抓着她不放:“看着就看着呗,都是叔叔伯伯,谁也不会笑话咱们的。”   众将领起哄,把顾青竹闹了个大脸红,却也没再拒绝,将托盘交给其他人,自己在祁暄身旁坐下。   张黎举杯敬她:“今日敬了世子,还得敬一杯夫人,像夫人这般年纪,就能做军中大夫的女人可不多见,这段时间营里多少弟兄都为夫人所救,此恩此德,我们漠北军没齿难忘。”   顾青竹有些不好意思,举杯回敬:“主帅言重,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之后,顾青竹便轻抿了一小口,漠北的酒特别辣嘴,一小口就把顾青竹辣的眼泪快下来了,张黎见她这样,对祁暄道:   “夫人不胜酒力,世子代劳亦可。”   营中将领皆哄堂大笑,顾青竹难为情,憋了一口气,打算一口干掉,可刚送到嘴边,还没喝,就被祁暄拦住了,祁暄从她手中接过酒杯,一口饮下,挑衅般对张黎倒了倒杯子,张黎有意和他玩闹,大笑着连连拍手:   “好,好啊!世子好酒量。来来来,大家都敬敬世子夫人,咱们看看世子能代劳几杯。”   顾青竹拉了拉祁暄的手臂,示意自己还是先走了,自己在他身边,其他人少不得要作弄,还是离开比较好。   谁料祁暄拉住顾青竹,在她耳边亲昵说了句:“怕什么。我难道还喝不过这帮老家伙?”   虽然在顾青竹耳边说,但并没有压低了声音,顿时营帐中炸开了锅,那些平日里不善玩闹的将领们全都起身,谁也不愿被一个后生这么小瞧,一窝蜂的往他们这里涌过来……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第177章   顾青竹扶着祁暄回营帐, 醉醺醺是肯定的,半个人都靠在顾青竹身上, 张将军要扶他回来,还被他给拒绝了, 巴着顾青竹不放。   进了营帐之后, 顾青竹把他扶到床铺上,刚一甩下, 就感觉胳膊被一股力量拉着往下,扑在祁暄身上, 被祁暄顺势给搂住了, 顾青竹撞到了鼻子, 鼻头发酸,趁他醉着, 在他胳膊内侧狠狠的掐了一下,祁暄立刻哀嚎一声, 顾青竹抬头,就见祁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顾青竹从他身上爬起来,惊讶的问:   “你没醉?”   祁暄不说话, 见她两眼水汪汪的, 简直看的着迷了, 顾青竹拿不准主意, 不知道到底他是没醉,还是醉了就这样, 伸手在他眼前晃动两下,被祁暄精准的抓住,顾青竹才确定下来。   “喝了那么多,你居然还没醉?”   这人的酒量简直深不见底啊,先前在营帐里,好些个老将都趴桌子底下,抱着个酒坛子胡言乱语。   祁暄将顾青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一下:“我就说那帮老东西不行,我祁暄生平两件事从没怕过别人。一是打仗,二是喝酒。”   顾青竹抽回自己的手腕子,冷哼一声:   “真是风大不怕闪了舌头。你要真那么厉害,有本事别装醉啊。”   喝到最后,不还是一口一个‘不喝了不喝了’‘醉了醉了’。   祁暄被当面揭穿,摸着鼻头干咳一声,见顾青竹坐在床沿,不算明亮的灯光让她看起来忽明忽暗,最让他心动的便是那双招子,又黑又亮,像是会说话般,特别好看。   祁暄往里床躺了躺,然后拍了拍身侧,示意顾青竹躺下,顾青竹拒绝:“满身的酒气,我不要。”   说完站着要走,被祁暄一把拉着手臂,就带倒下去,祁暄一个翻身就锁住了顾青竹的手脚,居高临下,邪气的舔唇:   “还想跑哪儿去。”   顾青竹挣扎不过,干脆不挣扎了,四眼对望好一会儿,营帐外还有将士们喝酒说话的声音,群情激昂,热闹非凡。   营帐里,两人上下重叠,四目相对,帐中灯光昏暗,别样暧昧。   “今日这样的场景还记得吗?”   祁暄突然开口对顾青竹问。   顾青竹一愣:“什么?”   “我和你回去的那一晚,也是像这样的情况,大获全胜,军民同乐,你扶着醉酒的我进营帐,我压着你……”   祁暄将此事的场景描述出来,顾青竹脸颊一红,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两人上一世便是在营帐中,被大梁刺客杀了的,然后两人没有死,而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一切就好像是宿命回转一般。   顾青竹犹豫问道:   “那你说,今晚会有人来刺杀吗?”   若是有的话,正好可以瓮中捉鳖,总不能在同一个坑儿里掉进去两回。   祁暄趴在顾青竹身上失笑,伸手点了点顾青竹的鼻尖:“青竹,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可爱。”   顾青竹蹙眉:“什么意思?”   祁暄噙着笑的唇缓缓落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可爱,可爱到我心里去了,真想一辈子就这样看着你。”   顾青竹环住祁暄的颈项,当然知道今夜不会有刺客来,上一世祁暄是将大梁尽数覆灭掉,将他们的士兵俘虏而来,才让人有机可乘,而这一世,祁暄不是主帅,而大梁还没有侵覆,没有俘虏,又何来刺客。   “青竹,我想要你。”祁暄粗嘎的声音在顾青竹耳边响起,顾青竹闻言,闭上眼睛没有说话,但是一双手臂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推据,祁暄气息紊乱,大手在顾青竹身上游走,迫不及待去解她的衣襟,然后一只手再解自己的,顾青竹屏住呼吸,咬着唇瓣,微微发抖的身躯说明了她此刻的心情。   营帐的帘子被风吹开一些,一股夜风袭来,祁暄停住了手,趴在顾青竹身上平息。   顾青竹察觉他停下了动作,睁开双眼,看他忍耐的趴着,问道:“怎么了?”   祁暄转头在她脸颊上反复亲了两口,然后才起身,说道:   “这里环境不好,不能委屈你。”   祁暄坐在床沿大口呼吸,顾青竹捏着衣襟坐起,发髻松动,瀑布般的黑发倾泻而下,伸手拉了拉祁暄的衣袖,祁暄回头,就看见顾青竹双眼湿润,嘴唇红肿的模样,那唇红齿白的口中吐出一句:“我……没关系。”   这诱惑的模样,加上这一句‘没关系’,差一点让祁暄刚刚平复的理智再次崩盘。赶忙收回目光,不再看她,抓着后脑勺道:   “你没关系,我有关系。说了再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那别扭的模样,让顾青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别憋坏了。”   祁暄觉得有些难为情,故意放出狠话:   “别说风凉话,等回了京,有你好看的。”   祁暄见顾青竹抿唇发笑,那样子就像是一株养了多年的兰花突然开了,灿烂的光照进心房,兜兜转转,沧海桑田,最终身边留下的还是对方,这种感觉真好。   ********   祁暄和顾青竹要回京城了,张黎亲自送他们到玉塑关,张黎得留下打扫战场,两个月后回京复命领赏。   “回去之后,替我向侯爷问声好。”张黎对祁暄道。   祁暄应声:“放心吧。这阵子有劳张叔照料,今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并肩作战。”   张黎朗声大笑:“我可没照料你,是你一直在照料我。一定还有机会的。不过,我心里却不愿这个机会到来。若能天下太平,谁愿意打仗呢。”   “说的有理,希望天下太平,无仗可打。方为大幸。”   张黎看向顾青竹,郑重的拱手一礼,顾青竹受宠若惊,赶忙福身回礼,张黎对顾青竹道:“世子夫人乃女中豪杰,医术超群,令人敬佩。”   军中医术超群之人不在少数,但是像顾青竹这样的身份,却还能放低姿态,一视同仁,这才是最令人钦佩的地方。   “主帅言重,我本就是个大夫,大夫救人治病,天经地义。”   两人与张黎告别之后,便上了马车,提早回京,静待两个月后相聚。   两人来漠北的时候,因为赶时间,所以是骑马而行,一路颠簸的厉害,顾青竹倒了漠北好几天都没缓过神儿,现在回京,自然是要坐马车的。   祁暄领着她专门挑了一条商贾们走的富庶路,繁华似锦,游山玩水,还带她游览了好几处风景名胜,吃了好些特色小吃,顾青竹虽然历经两世,但是真正玩过,逛过得地方极少,也就是京城附近和漠北附近,其他地方只在旁人口中听过。   一路玩儿的乐不思蜀,连旅途疲累都顾不上,两个人从漠北到京城,走走停停,吃吃玩玩,足足走了一个半月才回到京城,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没多会儿,云氏就亲自带着人出来了。   “回来了吗?是不是回来了?”   云氏一路走一路问,门房的人正在搬马车里的东西进门,云氏冲出来,看见祁暄扶着顾青竹下马车,云氏便冲上前去,重重的推了一把祁暄,吓了祁暄一大跳。   “娘,您干什么呀?”   祁暄好在底盘稳,要不然真给自家娘推到在地上了。   云氏劈头盖脸,情绪激动:“你还好意思问我干什么,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你是真的想气死我是不是?”   祁暄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不敢反驳,顾青竹打圆场:“娘,其实我们……”   刚说了几个字,就被云氏打断:“你闭嘴!你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你们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存心想要把我气死?一声不吭的连夜离家去战场,一个走也就算了,居然两个都走,留下我在家里成天担惊受怕。”   云氏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顾青竹和祁暄都不敢开口,低着头在家门口被训得像什么似的。   管家福伯来劝:“夫人,世子和世子夫人才回来,您就少说两句,不管怎么样,不是都回来了嘛。”   祁暄努着嘴,将顾青竹往前推了推,顾青竹暗骂一句‘没义气’,却也硬着头皮上前,拉住了云氏的衣袖,软糯糯的道歉:   “娘,我们知道错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您大人大量,别生气了。好不好?”   顾青竹平素不怎么开口,但哄人道歉的本事还是很端正的。   云氏看着她,原本肚子里准备了一大堆教训两人的话,现在也说不出来了,深吸一口气,抬手像是要去凿两人的爆栗子,顾青竹眯着眼睛,不敢闪避,云氏手势一转,就敲在了祁暄的额头上,倒让祁暄抱着额头惨叫不迭。   憋到现在,云氏的眼泪终于憋不住了,张开双臂将顾青竹给紧紧搂在了怀中,大声哭了起来。   顾青竹看云氏这样,心里其实也挺难受的,她和祁暄走的突然,确实没有多想云氏在府里有多着急,丈夫,儿子和儿媳全都离开家,前往生死未卜的战场,如果全都出了事儿,让她在府里可怎么活。   正因为理解,所以现在云氏不管对他们发多大脾气,两人都会忍着,只希望能够让云氏心里好受一些。   福伯从旁劝着:“好了好了,夫人莫哭了。还是让世子和世子夫人快快进门吧。一路劳顿,委实辛苦啊。” 第178章   就在云氏抱着顾青竹大哭特哭的时候, 其他人也赶了出来,就连深居简出的余氏都出来了。   祁暄看见了, 赶忙上前行礼:“祖母,孙儿回来了。”   余氏忍不住笑意, 将祁暄扶着起来:“快让祖母瞧瞧, 嗯,瘦了不少, 黑了不少。倒是有点少年将军的气度了。”   “祖母这话说的,难道我从前就没有气度吗?”   祁暄故意这般说, 逗得余氏直笑, 顾青竹安慰好了云氏, 扶着她走到余氏面前,对余氏福身:“祖母, 我们回来了。”   余氏对顾青竹伸出一只手,顾青竹与之握住:“这段时间, 辛苦你了。”   顾青竹微微一笑,依旧是那端庄的样子, 可突然却对余氏问了一句:“我不在家里这段时间,祖母可有控制饮食吗?”   上来就这么个问题, 让余氏哭笑不得, 两人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进门, 祁暄和顾青竹在门外已经见过余氏, 所以进门后就直奔主院去了,祁正阳的身子已经调养的差不多, 失血过多加身中剧毒,幸好解救及时,才勉强让他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回来,在府里养了几个月,终于可以下床走动走动。   听说祁暄回来了,便让人扶着他在门口等着,祁暄进院门,看见祁正阳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领着顾青竹在祁正阳面前跪下,朗声道:   “爹,儿子回来了。大胜而归。”   武安侯世子领着漠北军大挫大梁,把大梁打的几十年都没有能力进犯,这件事情早就已经在京城传开了,祁正阳在府里休养,也不时能听到这样的消息,满心快慰,披着衣裳亲自出门把儿子扶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祁正阳才清楚的感觉到,儿子终于长大了,从前只担心他一生顺利,没有雄心,走不好武将之路,还成天担心他误入歧途,成为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如今看到了儿子出息,作为父亲而言,再没有比这更欣慰的了。   扶了祁暄,又去扶顾青竹,此行武安侯世子夫人的事迹也广为流传,一介女流,巾帼不让,能够鼓起勇气与夫一同留在险恶的战场,吃尽风沙之苦,没有半句怨言。看着这两个瘦了的孩子,祁正阳老泪盈眶,口中说不出其他,只一个‘好’字,重复说了多少遍。   祁暄拜过父母之后,还得入宫去复命。   余氏和云氏得知顾青竹和祁暄今日归来,早就让厨房备下了接风宴席,两个孩子一出门便是半年之久,立下了汗马功劳,说什么都要好好的犒劳犒劳才行。   云氏问顾青竹想吃什么,顾青竹想了半天,说道:“气候渐趋严寒,若是能吃锅子的话就好了。”   “青竹想吃锅子呀?成啊。你是想吃羊肉还是猪肉的?我这就让人准备。”   云氏现在已经将顾青竹埋怨完了,满心满眼都是心疼,听到顾青竹说想吃涮肉锅子,二话没说就去准备了。   顾青竹谢过云氏,然后跟着余氏往益寿居去,余氏被她拉着坐到椅子上,口中不觉说道:   “哎呀,你放心吧,我还是很克制的,吃了那一个月的素斋,我胃口早变小了些,肉已经很少吃了。”   顾青竹坐在余氏身旁,替余氏把脉,一会儿后才放下心来,余氏收手,说道: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顾青竹抿唇一笑:“没有骗我。不过,也不是说祖母今后一点都不能吃肉了,只要适量就成,吃肉能让身体健壮,您又不是信佛的,没必要茹素。之前请您吃素斋,那是因为您的身子需要调理,现在调理的差不多,饮食稍微恢复些,也是可以的。反正还有我在,我每过几日都来给您把脉,有情况我当时就告诉您。”   余氏就那么噙着笑,看着顾青竹,顾青竹喋喋不休的交代,余氏没有半点要反驳的意思,桂嬷嬷来给她们上茶,就看见自家老夫人的神情。   自从老夫人开始茹素,一直到今天,看着是清瘦了些,可脸色明显没有从前油腻了,身子轻快了许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世子夫人的坚持,当时若非世子夫人尽一切努力让老夫人改了饮食习惯,若一直拖到今日,老夫人的身体还不知道伤成什么样呢。   若说老夫人一开始不喜欢世子夫人,那么经过改变饮食这件事情,必然已经不讨厌世子夫人了,而这回,世子夫人跟随世子去漠北战场,更加显现出了与她纤细外表完全不符的勇敢,如今的老夫人对这个孙媳妇,那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了。   顾青竹说了半天,也没听见余氏像从前那样与自己辩驳,觉得有些奇怪,抬眼看了看她,就见余氏目光如炬盯着自己,一度让顾青竹以为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余氏将顾青竹的手握在掌心,笑吟吟的对顾青竹说道:   “青竹丫头啊。”   余氏腻歪歪的开口,声音温柔的让顾青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扬眉盯着余氏,只见余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接着道:   “替祁家生个胖小子吧。”   顾青竹:……   愣在当场,不知如何作答。尴尬一会儿后才勉强笑道:“那个……这事儿也不是急的来的。”   “嗯~”余氏横了顾青竹一眼:“你们得先急,才能有啊。”   余氏若有所指,顾青竹有些心虚,若是被老夫人知道,她和祁暄至今还未圆房的话,真不知道她会作何想。   祁暄去宫中复命,一切顺利,将漠北战事一五一十回禀皇上,皇上听了在乾元殿中高兴的只踱步,夸祁暄是个奇才,是个将才。若非祁暄坚持回府尽孝,皇上还要留祁暄在宫里吃酒说夜话呢。   祁暄回来的时候,正好华灯初上,主院里的大圆桌上,支起了两口热锅,祁暄搓着手进来,瞧见桌上的架势,惊喜极了:   “这天儿吃锅子最好,娘,您想的可真周到。”   云氏在监督下人们摆桌子,听了祁暄的话,不禁笑答:“哪是我周到,是你媳妇儿周到。”   正说着话,顾青竹亲自拿了一篮子洗净的菜走进来,见着祁暄,四目相对,顾青竹眼波流转,闪避到一旁,经过祈暄身边时,软软的说了句:   “去换衣裳,待会儿就能吃了。”   祁暄的目光跟随顾青竹走,换上居家衣裳的青竹怎么看怎么水灵,好不容易收回了目光,祁暄傻傻的吸了吸鼻头,回沧澜居换衣裳去了,并且把李茂贞喊到面前,吩咐了几句话,然后才回到主院饭厅里。   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祁晨和祁云芝,祁秀芝已经等在厅中,看见祁暄,几人皆起身,纷纷对祁暄表示祝贺,祁晨在祁暄身旁问了好些漠北的事儿,祁暄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着话,余氏和祁正阳来了,他们才停了话头。   十一月的天儿已经相当冷肃,外头的风呼呼直吹,家里头暖烘烘的,锅子里的浓郁汤汁被烧的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儿,薄薄的肉片儿撒入锅里,没一会儿就能捞起来大快朵颐,沾上酱料,裹入口中,说不出的滋味。   顾青竹吃了一口肉,幸福的眯起了双眼,祁暄不住看她,见她吃完,就赶紧给她捞下一块,送到碗里,殷勤备至,让顾青竹都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的脚面儿,让他低调些,祁暄才收敛。   祁正阳受伤不能喝酒,祁暄今儿也难得没要求喝酒,不住给顾青竹夹肉吃的同时,还能跟祁正阳他们说漠北这半年来的情况,祁正阳听他说的很入神,到关键处不禁拍桌叫好,有些遗憾自己没有亲身参与这一场旷世之战,更加为儿子的机敏感到欣慰。   提起他中毒的事儿,祁正阳中毒之后,就已经猜到身边的内奸是宋铁成,只不过身中剧毒,有口难言,提起这件事,祁正阳又问他们是从哪里找到解毒用的月千草,过程如何。   “便是军营西南部的一处毒瘴林中找到的,青竹素日里爱读书,知道那里的气候适合月千草生长,我们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找来着,没想到还真给我们找到了。也是爹你吉人天相,我们在毒瘴林里找月千草的时候,还遇到了一条比这锅子还要粗的大蛇。”   祁暄说的绘声绘色,让人立刻就想到那样的画面,祁云芝和祁秀芝两个小姑娘胆子小,听到大蛇就吓得抽气,云氏也掩唇惊呼:“那,那后来呢?你们可有受伤?可有被咬?”   祁暄摇头:“没有没有,青竹去那月千草,被那蛇尾巴缠住了小腿,把青竹给甩了出去,我没多想,就把剑插在那蛇的尾巴上,趁它挣扎的时候,背着青竹就跑了。若再纠缠下去,说不定就真得受伤了。”   那时的情况,就是现在空口说着都让人胆战心惊,顾青竹想起那条蛇的血盆大口,想到自己仅一步之遥就有可能葬身蛇腹,周身顿时一身冷汗。   祁正阳举起面前的茶杯,对顾青竹道:“青竹啊,我这条命算是你捡回来的,我以茶代酒,先谢谢你了。”   顾青竹一愣,赶忙站起来,腼腆一笑:“父亲言重,都是一家人。”   将茶水饮尽,顾青竹不自觉的往祁暄看去一眼,只见祁暄的目光一直就没有从自己身上挪开,顿时又是一羞。 第179章   一顿锅子涮肉吃的相当满足, 祁暄一个劲儿给顾青竹夹肉吃,叮嘱她多吃点。   吃完了一顿家常晚饭, 一家人又坐在那里喝了杯茶,祁暄和顾青竹才起身行礼告别。祁晨他们便跟着祁暄出去。   祁暄牵着顾青竹的手走在最前面, 祁晨, 祁云芝,祁秀芝三人跟在后面, 祁云芝对顾青竹问:   “今后等嫂嫂有空,能否与我们说说漠北之事, 我们在京城中, 最远就只去过城外, 听说这一路哥哥还带嫂嫂去了好些地方游玩,我们出不去, 但能听你说说也是好的。”   祁云芝从前确实觉得顾青竹不配入祁家,不过经此一事, 她便认清了顾青竹自有旁的女子比不上的勇气,若是换过来, 让祁云芝做选择的话,她未必能比顾青竹做的更好。   顾青竹往她看去一眼, 微微一笑:“好啊, 只要仁恩堂没有事情, 我一直都有空, 随时欢迎你们来找我。”   祁云芝之前与颜秀禾一同坑顾青竹的事情,已经是过去式, 顾青竹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只要她不再继续找茬儿,顾青竹乐得与她和平共处。   祁晨也在一旁与祁暄说话,只不过比起顾青竹的和善,祈暄对祁晨就没那么友善了,十分不耐烦的样子,祁晨问的都有些尴尬,问过一句以后,就不再发问,安安静静的跟在祁暄身旁。   目光落在前头丫鬟打的灯笼上,灯光朦胧,似乎也朦胧了祁晨的眼睛。   祁暄自从几年前从西域回京以后,对祁晨这个弟弟的态度就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从以往爱护有嘉,到如今爱理不理,祁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惹了哥哥不高兴,但无论后来他怎么挽回,祁暄对他就是不改观,以至于这几年兄弟情分越来越弱。   祁晨心里当然不服气,他身为祁家的庶子,祁暄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只要有祁暄挡在前面,他祁晨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所以,他要往上爬,哪怕不择手段。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我和青竹还有事。”   祁暄在分叉口停下脚步,说了这么一句话,祁晨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从他们的表情就能看出来,都在怀疑祁暄的话,都这么晚了,他们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不想他们跟着说的托词嘛。   祁晨最先反应过来:“如此便不打扰哥哥嫂嫂了。”   祁云芝和祁秀芝亦从旁行礼,三人分道,往各自院中回去。   顾青竹看着祁暄,不禁无奈一笑,只觉得这人在战场上沉稳,可一回京就又变得幼稚不已,等三人都走的很远,几乎看不到了,顾青竹才小声开口:   “你这招逐客的方法可不高明啊。”   祁暄回头看她,好整以暇的问:“你怎知我是逐客,不是真的有事?”   “黑灯瞎火的,你还有什么事?”   顾青竹一百个不相信,祁暄见她不信,嘴角勾起一抹笑,故意卖起了关子,牵着顾青竹的手往外走,顾青竹小步跟着,不解问:“去哪儿?这么晚夜市都要歇了,出去也不着什么的。”   祁暄不说话,只拉着顾青竹往大门走去,顾青竹不明所以,可祈暄又一副不告诉她的模样,顾青竹干脆就不问了,反正不管真的假的,只要跟着他随便去哪儿都成。   门外早就套好了一辆马车,顾青竹惊讶的指着:“这……还有马车?这什么时辰了,总不能出城了吧。回头宵禁回不来可怎么办?”   顾青竹的一系列问题让祁暄无奈,推着她上车:“放心吧,就是宵禁也管不着咱们的。”   两人坐上马车,在顾青竹的极度好奇之下,马车缓缓驶动,顾青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咦,怎么今儿下午就没瞧见茂贞?晚上也没瞧见。你派他去办事了?”   祁暄扬眉:“自然是有事去了。”   顾青竹蹙眉,双手抱胸:“祁暄,你到底在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祁暄嘿嘿一笑,搂着顾青竹的肩膀,半晌才开口:“既然是神秘的,那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顾青竹:……   马车并没有走多久就停了下来,顾青竹掀开车帘子一看,就看见了顾家的匾额,这个时辰,顾家的大门已经关上,门房也将灯笼挂出,顾青竹对祁暄问:   “喂,哪有人深更半夜到岳父家去的?要来拜访,明日备了礼再来。你说的神秘就是这个呀?”   顾青竹有些无语,她确实想回顾家看看陈氏,毕竟离开京城的时候,也没回来跟她说一声,如今回京了,总要过来请安分说的,但她是打算过两天,备些礼品再上门,久不归家,总不能空手进门呀。   “谁说要去拜访岳父家?呃,不对,岳父家是要拜访,不过不是现在。”   祁暄说着话,将顾青竹牵下了马车,没有带着顾青竹往顾家的方向走,而是转了个个儿,将她往顾家对门儿的宅子牵去。   这宅子是祁暄在婚前买下的,凡事顾青竹所在的地方,他都要在周围买那么一两处,不知是陪伴还是监视,顾青竹那时候可没少跟祁暄为这些事情生气,总觉得他阴魂不散的,想尽了一切办法,要与他划清界限,却没想到,两人纠缠来纠缠去,最终还是像灯芯儿一般纠缠到了一起。   她从蛇口脱险之后,就稍微想通了些,她对祁暄的爱,只是藏起来了,并不是消失,她从前觉得祁暄对她是愧疚,并没有爱意,但历经生死劫,让她看清楚了祁暄的心还有自己的心,愿意将过往不开心的事情封藏,给祁暄和自己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祁暄和顾青竹刚踩上台阶,那宅子的大门就从里面打开,李茂贞从里面笑嘻嘻的走出来,对祁暄和顾青竹行了礼,红渠和翠娥站在她身后,两人的小脸上红扑扑的,顾青竹看见她们也在,不禁蹙眉问: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她下午的时候还看见红渠来着,后来就一直在和余氏,云氏说话,两个丫头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门内几人相视一笑,李茂贞对祁暄拱手一揖,然后便二话不说,对红渠和翠娥两人摆摆手,几人一同屈膝行礼,门内其他仆婢亦是神神秘秘的,顾青竹实在搞不懂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祁暄拉着她进门,大门被关了起来,祁暄拉着顾青竹穿过回廊,走过花圃,来到一处张灯结彩的小院儿,院子里从门庭到树枝上,无一不挂着喜庆的小灯笼和红绸,看着特别醒目。   顾青竹笑着跑到树下,仰头看着树下挂着的小灯笼,对祁暄问道:   “你这人,竟然想到在院子里办花灯会吗?只是你就这点花灯,是不是少了点?”   虽然院子里很喜庆,不过挂着的红绸布居多,一眼望去,红绸似火,极度热闹。   祁暄将院门关上,并落下了门栓,回身缓缓往顾青竹走来,一步一步,沉稳如山,脸上的笑意收起,换做带点严肃的表情,顾青竹被他这样吓着了,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你……怎么了吗?我说错话了?”   祁暄走过来,伸手将顾青竹圈在怀中,院子里张灯结彩,灯笼里透出的光亮照射在两人身上,仿佛有别样的光彩,祁暄低下头与顾青竹额前相抵,低声问道:   “这里漂亮吗?”   他声音有些低沉,听得顾青竹心中一动,院子里就他们两人在,安静极了,唯一的院门也被祁暄关了起来,仿佛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一般,这个世界属于他们两人。   眼波流转,顾青竹点头:“嗯,漂亮。是你让他们做的吗?”   “对,我让他们做的。”   祁暄将顾青竹按到自己怀抱,他身量颇高,直起身子,顾青竹只到他的下巴处,祁暄抱着她,低哑的声音自顾青竹头顶传来:   “你喜欢这里吗?”   顾青竹安静的听着祁暄的稳健心跳,觉得周围安静的环境让她身心无比的放松:“喜欢。这里好安静。就好像没人打扰一样。”   祁暄轻笑:“在这里,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的。”   说完,祁暄将顾青竹松开,在顾青竹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往后退了一步,忽的身子一矮,祁暄单膝跪在了顾青竹面前,吓了顾青竹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祁暄却坚持一动不动,双手拉着顾青竹的,仰头对她说道:“青竹,咱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从前我做的错事,我会一直记在心里,不会忘记,但我已经知道错了,请你原谅我,重新接受我,好不好?”   顾青竹为之动容:“你,你起来,我,我在漠北的时候,不就答应你了吗?”   伸手去拉祁暄,可她才多大点力气,只要祁暄愿意,他可以纹丝不动。   “我想现在再听你说一遍。青竹,咱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祁暄十分坚持。   顾青竹深吸一口气,总觉得今晚的祁暄有些不同,垂下眼睑,点了点头:“好,我们重新开始。过往的事情,谁也不要再提,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意,而我的心意,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是,你的心意我一直都知道。青竹,嫁给我。”   祁暄的声音在安静的院落中响起,尽管声音不大,却在顾青竹的心房中掀起了滔天涟漪,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祁暄说这句话,顾青竹眼里就不由自主聚集了眼泪。 第180章   眼里的泪很快就被顾青竹抹去, 声音却难掩沙哑:   “你这是干什么?什么嫁不嫁的。”   祁暄难得深情:   “第一回 你嫁的不开心,第二回你嫁的不愿意, 这算是第三回,我祁暄请求你再嫁我一回, 这一回, 我定爱你如初,护你一生。”   触动人心的承诺, 永远都不需要太华丽的语言。   顾青竹刚刚擦掉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 根本止不住, 她从来没有想过,祁暄会给她这样一份惊喜, 她没有想过,祁暄会这般心细, 她从来不敢奢望,能够真正的拥有这份感情。   泣不成声, 顾青竹干脆蹲下身子,将脸埋在膝盖和手肘之间, 祁暄挪过去, 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两人就那么抱着坐在庭院的地上, 祁暄温柔的抚触顾青竹的后背,使她慢慢的平静下来。   这一刻青竹的反应让祁暄心疼不已, 对于他们之间的这份感情,青竹一直埋藏的比自己要深的多,对于她来说,那是不愿触碰的伤疤,曾经带给她极大的伤害,她曾想雪藏这份感情,哀莫大于心死,她在这份爱里,太过卑微,卑微的以至于他只是给了这么一点点回应,就让她感动不已,青竹不是个喜欢将心事表露在脸上的人,更没有人与她分享内心的秘密,这么多年,实在委屈她了。   顾青竹终于哭够之后,缓缓抬头,张开双臂,抱住祁暄,祁暄在她耳边轻吻:“别光顾着哭了,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愿意嫁给我吗?”   顾青竹的头迅速点了好几下,带着浓浓鼻音:   “愿意的。”   祁暄低头看她,眼睛,鼻头都哭红了,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兔子,可爱到让祁暄想把她抱起来揉进骨子里去,说做就做,将坐在地上,靠在他身上并不打算起来的顾青竹一抱而起,顾青竹只觉得身子发软,根本做不了主,只能软软的靠在他的肩头,双手贴在胸前,仍然觉得一切实在做梦,可那狂跳不止的心脏却做不得假。   祁暄抱着顾青竹走向寝房,房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房里点着烛火,到处都是红彤彤一片,真如成亲时的喜房一般,顾青竹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聚集,对祁暄问:   “这些你都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祁暄将她放下,伸手替她擦眼泪:“怎么这么容易哭呢。我们从漠北出来之后,我就传信给茂贞了,让他着手布置这庭院,这院子挺好的,不比沧澜居差吧。”   祁暄将房间内准备好的红烛全部点燃,屋里烧着暖烘烘的地龙,十一月的天气,虽然已经开始严寒,却也没到使用地龙的时候,顾青竹进来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热了,不过此情此景,就算是热死,顾青竹也是不会嫌弃的。   将烛火全部点好,屋子里瞬间亮堂了许多,让顾青竹能更清楚的看到房间内的陈设,一切都像是按照他们成亲时的样子布置的,各处细节做得都相当到位,就连顾青竹最喜欢的那只花瓶,这里的案上居然也一模一样摆放了一支,花瓶里,插了一束紫粉色的长春花,别样娇嫩。   顾青竹坐在太师椅上左看右看,祁暄忙完之后,便凑了过来,双手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之上,弯下腰肢,与顾青竹面对面,问道:   “我欠你两个洞房花烛夜,今夜虽然没有宾客见证,没有热闹喜庆的礼仪,但这就是属于我们俩的洞房花烛夜。”   祁暄的话让顾青竹两颊绯红,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只低下头嗫嚅一句:   “可,可我什么都没准备。”   祁暄伸手在她的俏鼻上一点,牵着顾青竹的手,便往内室去,内室后头,有一个大浴池,浴池里早已放满了热水,水面上还飘洒着美丽的花瓣,氤氲着雾气。   “要我帮你吗?”   祁暄在她耳旁低声问道,这句话仿佛像是一道开关,让顾青竹瞬间炸毛,果断摇头,将祁暄推了出去:“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你出去等着便是。”   虽说早晚都会走这一步,可这一步来的有些突然,顾青竹多少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的,祁暄也料到这个问题,所以被顾青竹推出洗房也不生气,还体贴的告诉她,哪个柜子里放的衣裳。   祁暄出去以后,顾青竹现在浴池旁转悠一圈,坐在玉砌台上伸手试了试水温,一番心里纠结之后,才低头缓缓拉开了内衫的绳结,出去衣衫,将自己整个人都浸入香香的澡池之中,不知是不是因为泡在热水里的关系,心始终狂跳不已,今晚的一切都美的不真实。   可是祁暄那些话又回旋在耳边,久久不散。顾青竹想起他说的话,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娇笑,天知道今晚的场景,曾经在她梦中出现过多少回,可每回都是在梦中幸福的翩翩起舞,醒来后,却发现一切如旧,渐渐的失望多了,这样的美梦也很少做了。   她想,她是执着的吧。对一个人的感情,可以维持这么长时间都不变,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拒绝祁暄,用冷硬的态度,与他划清界限,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她甚至想过用嫁给别人的方式来逃避他,可最终还是败在他的坚持之下。   如果没有祁暄的坚持,她现在只怕已经做了别家的媳妇,与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有任何瓜葛。顾青竹应该是感谢祁暄的吧,是他把她从那条明知会后悔的路上牵了回来,承受了她各种冷言冷语的对待,从未想过要放弃她,她对祁暄的感情,根本没有她自己想象中那么洒脱,一切都是强装镇定,她不敢面对祁暄,害怕他对自己说甜言蜜语,害怕自己承受不住继而答应他,然后再重新步上上一世的结果。   她害怕,她拒绝,但实际上谁又知道,她心底里的期盼与苦楚。她对祁暄从来就不是抗拒啊,她是自卑,自卑的认为不管过多长时间,祁暄都不可能会爱上她,因为自卑,所以不敢,在没有确定祁暄真正的心意之前,她不敢再投放任何感情。   那段日子,可真是煎熬。   顾青竹从水中钻出,将脸上的水渍抹去,吸入一口沁人心脾的空气,这一瞬间,仿佛头顶上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了。心中被甜蜜灌满,用双手捧起一汪水洒向半空,水滴在头顶和脸上,仿佛滋润她心田的甘霖。   顾青竹裹着绸布,来到祁暄先前指给她看的柜子前,将柜门打开,从几套有些暴露的衣裳里面,挑了一条最严实的穿在身上,艳丽的颜色刺入她的眼睛,让她忍不住羞怯。   打开洗房的门,顾青竹头上湿漉漉的钻出去,躲在床帐后头看了一眼,祁暄已经除去了外衣,只着内衫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沿,看见顾青竹探头,可一眼扫过去,顾青竹就慌忙躲起,站在床帐后头,不敢出去。   “你打算在那儿站一夜吗?”   祁暄揶揄的声音在安静的房中响起,房中只有一些灯花劈开的声响,祁暄的声音虽然很低,但顾青竹没有任何理由假装听不见。   期期艾艾的走出,火红色的绸缎包裹着她曼妙的身躯,祁暄只觉喉头一紧,眼睛怎么都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站起身,随手抽出挂在床边木架上的毛巾,走到顾青竹面前,用毛巾将她那湿漉漉的脑袋裹住,将她的肩膀往自己身边拉近,一股浴后的清新香气迎面扑来,无声无息的侵袭着祁暄周身的感官,手底下给她擦拭脑袋的动作不自觉的粗鲁起来。   顾青竹觉得头上的动作开始还很温柔,替她擦拭湿发,可擦着擦着,就有些急躁了,伸手扯了一下毛巾,将遮住眼睛的毛巾掀开,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黑亮的仿佛天上的繁星,令人迷失其中。   祁暄再也顾不得什么,猛地便扑了上去,将顾青竹抵在床框上,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狠狠的欺负起来。   房中烛火通明,将两人的影子映照在墙壁之上,室内温度本来就高,慢慢的越来越高,越来越热。   顾青竹双臂无力的攀附在祁暄身上,此情此景,她的思维早已关闭,留下的唯有被祁暄牵动的柔情,小别胜新婚,对于这对冤家夫妻来说,分别的时间可不算短了,上一世的错过与遗憾,老天垂怜,有了今生的重聚,这趟等待对两人而言实在太过漫长。   祁暄的动作可算不上温柔,甚至是带着侵略与独占的。   顾青竹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之际,被人重重摔在了床铺之上,随之而来便是狂风骤雨般的洗礼,然后她就什么都做不了主,只记得房间里很热很热……   房内的喜烛燃了一夜,直到天放鱼肚白仍未歇。   屋外的风呼呼刮来,一片两片雪花落下,落在屋檐上,花瓣上,亭台楼阁上,开始只是零星一两片,可下着下着,便渐渐多了起来。这是今年京城的第一场雪,在这样一个美好又温暖的夜里,风将雪花卷至半空,上下沉浮飘动,飘过树梢,飘过屋脊,飘过天际的云,飘过整片星河,宁静的天地,广袤又美好,相爱这两个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嫌晚。 第181章   顾青竹已经在房里待了三天了。   她其实很想出去,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跟某人对上视线后, 身子就软了,再没有点自己的意识, 竟然真的, 跟他在这里耗了整整三天。   如此这般折腾的后果就是……两人全都蔫儿蔫儿的趴在床上,祁暄一条胳膊搭在顾青竹的后背, 看他们这样儿也知道刚经历过什么,顾青竹是连手指都没有力气抬起来了, 往祁暄看去, 见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由衷劝了一句:   “咱悠着点吧,别回头把命给搭上面。”   祁暄翻动身子, 胳膊一使劲儿,还有力气把顾青竹搂到怀里, 紧紧的搂着,顾青竹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好不容易挣扎出点缝隙来,与祁暄面对面的躺在枕头上, 互相凝视着对方。   他俩的情况那就好比是素了好多年的人突然开荤, 渴了好几天的人喝到清水, 确实有点狠了。   突然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先是浅笑,到后来大笑, 笑了一会儿后,干脆就是捧腹笑,好不容易停下来,可看见对方乌青的眼底,就更加觉得好笑。   祁暄将顾青竹重新搂入怀,在她额头上轻吻了几下:“睡吧,咱再休息休息。”   这句话,这三天里顾青竹听到了很多回,而每一次休息过后,等待她的就是变本加厉的疲累,连忙惊呼:“真不行了。骨头都散架了。”   祁暄失笑:“紧张什么。都这么些天,我就是铁打的也挤不出什么了,你现在让我行,只怕我都未必行。”   这话这么丢人,能从祁暄嘴里说出来,可见是真心话了。   顾青竹松了口气,把自己往他怀里钻了钻,贴着他的胸膛,搂过他的腰,心满意足,甜甜蜜蜜的说道:   “既然不行了,那就别勉强,睡吧。我是真的困了。”   祁暄低头看她,睡在自己怀中,像是一只餍足的小猫,嘴角带着温柔的笑,这样的青竹多美好,可是他却花费了这么多年才发现她的美好。他们之间的这份感情来之不易啊。   “睡吧。醒来之后,我带你去吃鼎盛楼的蹄髈和酱鸭。”   祁暄睡去之前,在顾青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顾青竹只是呜咽两声,便再没有反应。   窗外寒风侵袭,房内温暖如春,怀中有爱人,心中有暖阳,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了。   ********   顾青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觉像是被饿醒的,醒来后,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看,原本应该睡着人的地方,此刻却空了,顾青竹迷糊了一阵,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   一道声音自她头顶响起:“你是想穿粉色的还是想穿浅蓝色的?”   顾青竹循着声音望去,祁暄手里拿着两套明艳欢快的襦裙站在床边对她发问,顾青竹从床上坐起,觉得胸口凉飕飕的,低头一看,闹了个大红脸,赶忙用被子遮住,祁暄错失春、光,正兀自遗憾,顾青竹问:   “你在干嘛?”   祁暄将两手扬了扬:“显而易见,在给你挑衣服啊。”   顾青竹的目光在两件衣服上打量了几眼,果断摇头:“你挑衣服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祁暄总爱给她挑那种比较明艳的颜色,可顾青竹却觉得自己穿素衣好看些,谁知道祁暄对她的反驳不以为意:“你觉得我的眼光好,还是你的眼光好?”   顾青竹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我的眼光好了。只有我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呀。”   祁暄却跟着摇头:“我觉得不是。论眼光,还是我好些。你从前挑的都是什么人啊。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连现在的我都瞧不上自己,你怎么就看上了呢?”   顾青竹原本还不懂祁暄在说什么,是什么意思,可听他说到后面,突然就明白了,这人还真是损起人来连自己都不放过,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祁暄见她不说话,便当她是承认了。   往手里的两套衣裳重新看了一眼,最终替顾青竹选定了粉色底的那套襦裙,拿到顾青竹面前。   顾青竹的目光在裙子和祁暄之间回转,最终无奈一叹,接过衣裳。   将内衫穿上,顾青竹从床上下来,忽然腿上一软,头脑一晕,居然一下子没站起来,又坐回床上,祁暄过来扶住她,分享他的经验:   “你得慢着些,我刚起来的时候也头晕,扶着床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的。”   顾青竹嗤笑一声:“听你口气,还觉得挺光荣哈?”   她现在已经不敢想象,待会儿出去的时候,将迎接别人怎样的眼光了。   这三天里,他们两个在房中待着,哪儿都没去,一天三顿都是红渠她们送到外面,然后祁暄抽空出去拿一下,顾青竹更是连面都没露,纵然他们什么都不说,外面的人也知道他们俩这些天在房里干什么,就算是夫妻,被人这样臆想,也是难为情的。   “没什么不光荣的。三天呢,这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能有我这战斗力?够可以了。”   祁暄言语间似乎还在回味,顾青竹没好气的戳了戳他的腰,祁暄立刻就晃了晃身子,顾青竹没说话,只抿唇轻笑,意思再明显不过,祁暄干咳一声,摸了摸鼻头,又道:   “当然了,也确实有点纵欲过度。”   顾青竹横了他一眼,随手抓过一样东西往他丢过去,祁暄顺手一抓,顾青竹的脸色就变了,谁想到她随手一扔的东西,居然是贴身穿的肚兜,祁暄拎着在顾青竹面前晃了晃,顾青竹想拿回来,可速度又不够快,祁暄玩性大发,故意去逗顾青竹,还说话刺激她:   “不得不说,你这肚兜款式还成,比你两年前穿的那些好看多了。”   顾青竹正卯着劲儿抢自己的东西,听他这么说,忽然就愣住了,看向祁暄:“什么意思?我两年前穿的什么肚兜,你又看见过了?”   “不说全部吧,八、九不离十,什么粉紫底白芍花的,鹅黄底玉兰花的,还有一件灰底小白狗的,还有……”   祁暄一连说了七八件儿肚兜的款式,每多说一件,顾青竹的眉头就紧锁一分,一直以来,困扰在心头的疑团,终于在今天被解开了谜底。   “我少掉的那几件肚兜,是你拿的?”   顾青竹没出嫁前,总是丢肚兜,开始的时候还没在意,可后来,红渠发现她晒一件就丢一件,足足丢了七八件以后,才敢跟顾青竹说起此事,顾青竹当时也没有头绪啊,后宅里住的全都是女人,而且就她和顾玉瑶年岁相当,想当然顾玉瑶不可能要她的这些,还以为是后院哪些小丫鬟动了心思,不是什么光彩事,就没有声张过,可谁想到,日防夜防怎么也没有防到祁暄身上去啊。   祁暄吸了吸鼻子,没有否认,反而恬不知耻的来了一句让顾青竹喷饭的话:   “相思难耐。”   顾青竹简直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心疲惫,脑中不由自主就想象着,在那月黑风高的夜晚,某人拿着她的贴身肚兜,做一些这样那样的羞人之事,她就被气的肝疼。   祁暄自知理亏,伺候起来越发殷勤,又是给她穿衣裳,又是给她梳头发,最后居然连上妆都会,虽然动作有些笨拙,可胜在够仔细,还是顾青竹坐不住了,才将他手里的胭脂盒夺下。   “我肚子饿了。”顾青竹说。   祁暄对她伸出手,顾青竹乖巧的放上去,两人牵着手往外走:“我带你去吃鼎盛楼。”   顾青竹听了眼前一亮,暂且忘记某人以前那些不靠谱的行为,挽着祁暄的胳膊,狮子大开口:   “我要吃酱肘子和酱鸭,还有桂花鱼,四喜丸子,香葱爆肚,再加一壶桃花酿,另几样时鲜小点。”   别说这些东西,现在顾青竹就是想吃一头牛,祁暄也是乐意之至的,两人浓情蜜意的打开房门,被突然刺入的天光闪耀到了眼睛,不约而同往旁边眯了眯,跨出门槛,两边突然传来整齐的请安声:   “恭喜世子得偿所愿。”   带头的声音是李茂贞,紧跟着的就是红渠和翠娥,顾青竹吓了一跳,羞红了脸,躲到祁暄背后去了,悄悄环顾一圈,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因为房门外围着的除了李茂贞和红渠,翠娥之外,还有桂嬷嬷,李嬷嬷和云氏身边的贴身丫鬟柔儿和凤儿,这些人什么时候在外面的顾青竹根本一点都不知道,暗自掐了一下祁暄的后背,听见祁暄倒吸一口气,顾青竹也没好意思把脸露出来。   祁暄牵着顾青竹,用宽大的袖子替她把脸遮住,对于周围那些存心起哄看热闹的人表示驱逐:   “去去去,有你们什么事儿。该干嘛干嘛去。”   柔儿和凤儿忍着笑说:“夫人让奴婢们来提醒世子和世子夫人,注意身体。”   说完,柔儿和凤儿便将头偏到一旁暗笑起来,她们说完,便是桂嬷嬷和李嬷嬷上前:“老夫人也是派咱们来嘱咐二位的,新婚燕尔,得节制。”   被这些人当面说这些,顾青竹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躲在祁暄背后,没有其他法子,顾青竹就只在祁暄的腰上暗自掐着,都怪他,都怪他,要不是他的话,顾青竹怎么可能会沦落到如此丢脸的地步呢。   而相较于顾青竹的羞涩,祁暄的表现就从容大方多了。 第182章   两人又在外宅中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顾青竹醒的挺早, 外面天已经亮了,朦朦胧胧的, 她抱着祁暄的胳膊睡了一夜, 抬眼向祁暄看去,俊逸的脸庞上双眼紧闭, 鼻梁笔直高挺,祁暄的嘴唇生的最好看, 笑起来如沐春风, 鬼使神差伸手到他唇边去比划, 可手刚伸过去,祁暄便动了动, 顾青竹来不及收手,就碰到了祁暄的脸颊, 祁暄勾起唇角,顺势将顾青竹的手包入手心之中。   缓缓睁开眼睛, 与顾青竹对上目光,长臂一伸, 将顾青竹拥入怀中, 按在胸前, 说道:   “再睡会儿。”   像这样平静美好的清晨, 对两人来说,用了太长时间才得到的, 自然不能浪费了。   顾青竹在他怀中轻笑:“昨儿吃了饭回来就睡的,睡不着了。”   祁暄在她头顶上亲了两口,问道:“待会儿起来去拜见老夫人和岳父吧。顺便混一顿早饭吃。”   顾青竹想起来这几天在宅子里醉生梦死,近在对门的顾府竟然都还没回去过,心中一阵羞愧。   两人起床梳洗完,祁暄喊来李茂贞将早就备好的礼品一件件送到顾家去,祁暄便牵着顾青竹,从宅子里出去,因为时间尚早,顾家的大门才刚刚打开,门房的小赵和小王拿着扫帚正要出来扫地,李茂贞身后的礼品队就从对门宅子里鱼贯而出,门房的人赶忙进去禀报。   顾知远没想到祁暄和顾青竹会一大早上门来,这些日子以来,倒是听说了关于他们的不少事情,心中亦有记挂,瞧见两人完好无损的出现,总算放下心来。   祁暄和顾青竹给顾知远行了礼后,便坐下与顾知远说话,祁暄和顾知远说的无非就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战争内情是不能说的,顾知远看向顾青竹,对顾青竹问:   “听说你也随行了?”   顾知远看着半年不见的女儿,心中五味陈杂,他从前对这个女儿向来没有什么好感,总觉得她和她娘沈氏一样强势,做事说话咄咄逼人,非要把人的脸面揭开踩在地上才肯罢休,一直以为秦氏是个好的,没想到却是金玉其败败絮其中,背着他干了太多缺德事,顾知远病后被顾青竹大骂了一顿,将他一直逃避的问题一点一点全都指出来,顾知远渐渐醒悟,认识到自己从前的想法有问题。   顾青竹看了一眼顾知远,点了点头:“嗯,去了。”   神情淡然,顾知远暗自叹了口气,说道:“你个女孩子家,跑去边关那么远的地方,简直是胡闹。”   顾青竹不知道怎么跟顾知远说话,她对顾知远的父女感情早在上一世就已经被消磨殆尽了,上一世他虽然没有与秦氏一起欺压她,可是对于秦氏的一系列举动视而不见,已经让顾青竹彻底忘记他身为父亲的身份了。   这一世秦氏被她整到了庙里,可是对于顾知远,顾青竹也没存多少不忍,若是没有陈氏在,她甚至连顾家都不愿意回。   她没有开口,只低头喝茶,顾知远有点尴尬,却又无可奈何,祁暄从旁打圆场道:“青竹与我在一起,不会有事的。岳父不必担心。”   祁暄是知道顾青竹和顾知远这对父女的关系,别说青竹了,就是他对于顾知远心中也有微词,当年若不是顾知远不作为,将青竹一个人推上风口浪尖,让她承受那么多风吹雨打,青竹也不至于过得那样艰难。   所以,即便现在顾知远看起来像是有所醒悟,但祁暄并不会为他在青竹面前多说什么,一切都交由青竹自己考量。   因为顾青竹与祁暄的沉默,他们在顾知远这儿也没有待太长时间,起身告辞:“我去祖母那里瞧瞧。”   说完之后,两人便离开了主院,不再理会顾知远脸上的落寞,往陈氏的院子里去了。   陈氏早就得知顾青竹和祁暄来了,知道他们一定会过来拜见自己,便让人在院子门口等着他们,婆子将两人请进去,对于陈氏,顾青竹可不会那副冷淡的神情,从门槛处就小跑着进去,扑进了陈氏的怀抱,陈氏在她肩头打了两下:   “没良心的臭丫头,你还知道回来呀。”   顾青竹难为情的抬头,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分,所以就算挨陈氏两下打也认了,所幸陈氏可舍不得打用力:“你说你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派人回来知会我一声,你都不知道我听人说起的时候,这心里有多担心。”   “祖母,我知道错了,当时情况紧急,事急从权,我和祁暄连母亲都没有告知,连夜走的。”   顾青竹对陈氏解释,她决定和祁暄一起离开京城的时候,确实没有打算来告诉陈氏,一来他们走的急,二来陈氏并不懂兵法政治上的事情,与她说了她也未必能理解,所以干脆先斩后奏,心中打定主意,回来后,要到陈氏面前请罪来的。   “你说说你们,可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陈氏点着顾青竹的额头教训道,然后让顾青竹起身转两圈,让她看看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解释完了之后,两人才被允许坐下来说话,顾青竹揉着肚子说道:“祖母,我们俩来的早,早饭还没吃呢。免不得要在您这儿对付一顿了。”   陈氏一愣,想起来这时候的时辰,确实来的早,赶忙喊了婆子和丫鬟进来,吩咐摆饭上来,没一会儿的功夫,存心来蹭饭的两个人就美滋滋的坐到桌子上吃起了早饭。   陈氏与他们一同,顾青竹与她问她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京城里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陈氏第一件就想到了:   “三个月前,玉瑶生了个闺女,取名叫倩儿,贺倩儿。白白胖胖的,生的跟玉瑶很像。”   提起这个,顾青竹倒是有些忘了:“对哦,她应该生了。贺家人高兴吗?”   也不知顾玉瑶现在贺家的处境有没有好一点,当年因为秦氏的事情,贺家对顾玉瑶相当不满意,嫁妆尽数退回顾家,所有陪房尽数打发,就留了顾玉瑶一人在贺家做二少夫人,但是段氏对她特别严格,还专门请了宫里的嬷嬷回来给顾玉瑶教习规矩。   段氏这么做的初衷不可否认是好的,只不过,后来听说她越来越变本加厉,对顾玉瑶少有怜惜,她离京之前,顾玉瑶的日子就不太好过,如今生了孩子,也不知有没有缓解一点。   听顾青竹这么问,陈氏无奈冷哼:“哼,高兴?可不见得。”   能让陈氏说出这番话,可见贺家的态度了。陈氏觉得顾家在秦氏的事情上,亏欠了贺家,因此对顾玉瑶的境遇只一味忍着,并不敢插手管,顶多在暗地里给顾玉瑶送点银子保身,也一直是劝顾玉瑶在贺家好生过日子的,如今能让陈氏都不满的贺家,可见贺家是有多过分了。   “此话怎讲?”   顾青竹问陈氏。   陈氏看了一眼祁暄,欲言又止:“算了,也没什么,都是贺家的事情。”   祁暄见陈氏顾及自己,大口大口的将碗里稀粥喝完,拿起桌上两个包子,对陈氏说:“祖母,我瞧您院子里的花儿开的极好,我去看看,待会儿送两盆给我们呗。”   陈氏哪里不知道祁暄是故意给她们方便,配合道:“你看上那几盆,尽管叫人搬去便是。”   祁暄谢过,与顾青竹对视一眼,便果断出门去了。   陈氏将饭厅里伺候的人都屏退出去,祖孙两人对面而坐,陈氏幽幽一叹:   “唉,你们姐妹的命运真是大不相同。世子对你这般宠爱,可玉瑶那儿……”   “贺平舟对她不好?”顾青竹问。她是有亲身体会的,一个女人在婆家幸福不幸福,关键还是得看男人如何,不管怎么样,只要有男人护着,日子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玉瑶是个苦命的,摊上那样的母亲,造了孽,在贺家忍气吞声,她怀着孕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看到的,段氏那个女人,喜怒无常,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是想把玉瑶身上的毛病纠正过来,可是越看越不像样子,你想想看,七八个月的身子,还让她一天练习站姿一个时辰。简直不把玉瑶当人对待。也不想想她肚子里还怀着个贺家的孩子。”   陈氏一边说一边叹气,她从前只觉得秦氏把玉瑶给教坏了,今后有苦头吃,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玉瑶丫头今后的苦头居然这么多。   顾青竹敛目思虑:“那孩子呢?孩子生下来也没有任何改变吗?”   提起这个,陈氏似乎更加生气:“提起孩子呢,我怎么就觉得段氏那个女人不把玉瑶当人对待的呢?孩子不管怎么样,都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一块肉,可段氏倒好,孩子生出来不到一个月,就让人把孩子抱走给贺平舟的一个妾侍养去了,美其名曰让玉瑶养身子,可成天瞧不见个孩子,玉瑶这个做娘的能把身子养好吗?”   顾青竹听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她在离京之前不久,去看过顾玉瑶,那时她挺着肚子,就挺害怕段氏的,只不过她在顾青竹面前,向来都是不肯低头,不肯示弱的,就算真的有苦处,她也不愿诚实相告,害怕顾青竹笑话她。   “贺平舟纳妾了吗?”顾青竹问到了关键。 第183章   “纳了。四个月前。那妾侍是个家道中落的官家女子, 姓韩,甚得段氏喜爱, 素日里对玉瑶颐指气使的,不知怎么的, 玉瑶孩子生下来不到一个月, 就被她给要了去。”陈氏说着,眼眶红润, 又气又急的样子。   顾青竹蹙眉:“她一个妾侍,凭什么要正室的孩子去?”   只听说过正室要妾侍的孩子放到身边抚养, 却从未听说过, 哪个妾侍能把正室的孩子要去抚养的, 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嘛。   “还不是段氏嘛。段氏说孩子放到她那里去养,抱走以后, 转头就给韩氏了。玉瑶这段时间,眼泪都哭干了, 整个人瘦的脱了形,她虽刁蛮任性, 可也不该遭受如此对待。”   陈氏说到这里,便低头抹泪, 顾青竹听了心中也颇为愤慨, 纵然她不喜欢顾玉瑶, 可贺家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呀。   “青竹啊, 你和世子没有孩子,你没有体验过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感情, 玉瑶那么要强的人,为了孩子三番五次的去求段氏,我瞧着她那样,心里……心里可难受了。”   顾青竹凑到陈氏身边,递帕子给她抹泪,问道:“那这事儿爹知道吗?”   这个问题让陈氏再次叹气:“唉,你爹知道又如何,如今他连贺家的门都进不去,更别说给玉瑶做主了。”   “青竹,不是祖母偏心,是实在心疼玉瑶丫头的处境,她若是能好好的,贺家待她稍微好点,我也不会这样心疼,关键是,贺家从上到下全都欺负她,她身边连个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女人,被逼的孤立无援,委实可怜。你如今回来了,哪怕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少去看顾她两眼,贺家看在你的面子上,兴许能对她好些呢。”   陈氏从前是没有打算让顾青竹插手帮忙顾玉瑶的事情的,毕竟两姐妹从小关系就不好,玉瑶的亲娘秦氏又曾经那么欺负过青竹,陈氏没有理由让青竹去帮玉瑶的忙,想着自己偷偷的接济接济也就罢了,可谁想到,贺家一日比一日过分,段氏更是有什么气都往玉瑶身上撒。   陈氏委婉的跟段氏提过两句,可段氏哪里肯给她面子,随意敷衍两句就把她给打发了,回头还是我行我素,变本加厉。   若是再怎么被欺负下去,玉瑶丫头只怕连性命都要搭上去了。   顾青竹明白陈氏的意思,安慰两句,承诺了会去看望顾玉瑶,陈氏才稍稍放下心。   祁暄在院子里看花,也是不客气,果真如他所言,在陈氏的园子里挑了五六盆花儿,顾青竹去找他的时候,他正让人包裹起来,打算往对门儿送去呢。   祁暄回头,见顾青竹若有所思,挑眉问:“怎么了?”   顾青竹看他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说,顾青竹问了顾青学的近况,知道他明年三月里就该参加乡试了,这段日子便一直住在学堂里,一个月只回来一两回,今天是见不到了。   他们从顾家告辞以后,祁暄将从陈氏院子里挑的几盆花搬到对门儿去,拉着顾青竹到园子里的凉亭坐下,却是不问,就在旁边陪着,顾青竹无奈一叹,问道:   “你说贺家今后,会是什么下场?贺绍景和张连清这辈子还能连手对付你吗?”   上一世祁暄在去漠北之前,于祁家而言没有任何建树,被贺绍景和张连清联手做了不少局,害的祁家在皇上面前越来越没有脸面,贺绍景是个卑鄙小人,顾青竹对他从未小觑。   祁暄见她突然说起这个,调转目光,看向院子里忙碌的花匠,勾唇说道:“有的时候,一步错,步步错。你还记得周六爷吗?北阳侯谭靖宗受了贺绍景的蒙蔽,派人在京中对付周六爷,差点杀了他,所幸为你所救,周六爷转投我手下,北阳侯如今已经进了京,想要在三皇子身边打开局面,可三皇子身边有贺家在,并且谭靖宗若没有特殊的功绩,三皇子又怎么会舍弃贺家要谭家呢?所以上一世的局面,早就已经破了,张连清应该是后年的殿试才会展露头角,而他会选择大皇子,又怎么会再与贺绍景联手呢?”   顾青竹想明白了,上一世贺绍景和张连清都是为大皇子效命,两人目标一致,便是要打压太子和祁家,可这一世,祁暄早早的让北阳侯府与贺家结怨,这样谭靖宗想上京占据三皇子的据点,这便不成立了,只要贺家不走,谭靖宗就没有机会上位,而贺家对谭家有所防备,谭靖宗就算再想做点什么,也是不成的了,更别说,谭靖宗不问缘由,就对得力助手周六爷痛下杀手,使得原本是助力的周六爷反水到祁暄身边,成了祁暄的左膀右臂,周六爷差点死在谭靖宗手里,定不会轻饶他,有周六爷在后面拖着谭靖宗,北阳侯府也不足为惧。   见顾青竹面露理解,祁暄得意道:“是不是很佩服你相公我?什么合纵连横的计谋,一招反间计就给他们破了。如今他们难以合纵,单枪匹马能奈我何?”   确实不能奈何,祁暄不长进的时候,他们都要联手才能对付,如今祁暄脱胎换骨,心中有了丘壑,又知前事后事,总不会落得上一世的相同下场的。   顾青竹嗤笑一声:“好了伤疤忘了疼。”   祁暄据理力争:“怎么能教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伤疤我可永远不会忘记的。张连清也就算了,看他自己造化,但是贺绍景我可不会放过他。”   顾青竹挑眉,有些不解,只听祁暄接着说道:“你还记得宋新成被打的事儿吗?从所有的表面证据来看,是不是很像我打的?你和宋新成定亲之后,我让宋新成去退婚,这是我逼得,我承认,可是背地里打人我可不会。后来我派人去查了,你知道打人的是谁?”   顾青竹眼波一动:“难道是贺绍景?”   祁暄击掌:“就是这孙子!他惯于在背地里做这些文章,知道我在乎你,便想让你与我因为宋新成而闹别扭。不就是因为老子打了他一顿吗?”   顾青竹想起顾玉瑶成亲那日,祁暄穿着一身巡城的铠甲,在贺家暴打贺绍景的事儿,不觉抿唇一笑,将贺绍景之前提出要她做妾的事情也一并告知了祁暄知道。   祁暄先是一愣,然后猛地站起,卷着袖子就要走,被顾青竹拉住:“你干嘛去?”   “揍他丫的!”祁暄的声音特别大,吓得园子里的花匠们手一抖,顾青竹用力将他拉了回来。   “你冷静点好不好?你这样我今后还敢跟你说话吗?”顾青竹横了祁暄一眼,祁暄气呼呼的坐下:“这事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只知道那小子试图接近你,没想到他还对你存了这样的龌龊心思,给他做妾?他好大的脸!”   顾青竹扶额:“你嚷吧,最好嚷的整个京城都知道才好呢。”   祁暄一顿,将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都给憋了进去,顾青竹见他冷静下来,才没好气的继续说道:“事情呢也得分两面去想,当时我与你男未婚女未嫁,贺绍景存什么样的心思都时他自己的事情。他做事确实卑鄙,那就跟疯狗似的,你若在街上被狗咬了一口,你会咬回去吗?再说了,你咬一口,他咬一口,也没什么意思,贺家我看也就贺绍景有点能耐,你要能把贺绍景给除掉,就等于断了贺家的后路,与其当面和他争吵分辨,不如想想怎么干掉贺绍景。”   顾青竹的声音云淡风轻,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祁暄原本暴怒着双手抱胸的手缓缓的放了下来,盯着顾青竹看了一会儿,由衷感慨:   “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呢。我就想教训他一顿,而你是想干掉他!”   顾青竹白了他一眼:“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年如果贺绍景和张连清在你去漠北之前就把你干掉了,你就是再怎么会打仗,也无用武之地啊,祁家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可是他们没有,他们自视过高,觉得你祁暄已经被打趴下,站不起来了,他们想看落水狗,把你放出了京城,在你第一场胜利传回京城的时候,你信不信,他们俩心里肯定后悔的想撞墙。早点杀了你,不就没事儿了?”   祁暄听着顾青竹说话,虽然说的都是实话,可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呢。   “哪有人用‘落水狗’形容自己相公的?”祁暄忍不住吐槽。   顾青竹冷哼一声:“就你当时的状况,说你是‘落水狗’都是抬举你。”   祁暄语塞,无力反驳。   顾青竹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明白没有啊?”   “明白明白。其实哪用得着你说,我本来不就不会放过贺绍景。只不过刚才听你说了那事儿,一时没缓过来。”   青竹说的道理,没有人比祁暄更明白了。   于公于私,祁暄都得想点法子对付对付贺绍景才行。   顾青竹看着祁暄的样儿,脑中却不由自主的想起陈氏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顾玉瑶现在看见她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再抗拒了。只要顾玉瑶不再对顾青竹抗拒,那顾青竹还是愿意听从陈氏的话,帮她一把的,毕竟秦氏会落得如今的下场,顾青竹也曾推波助澜,顾玉瑶在贺家这样没地位,说到底也和顾青竹有一点点关系的。   冲着这个,顾青竹也不会对顾玉瑶不闻不问。 第184章   顾青竹和祁暄回了祁家之后, 第二天便携礼去了贺家。   段氏亲自出来迎接顾青竹,顾青竹瞧了她一眼, 便冷着脸直接进了花厅去,让段氏有些尴尬, 顾青竹上回来的时候, 还会跟段氏行个福礼,可是这回别说礼了, 就是正眼都没有瞧过她。   段氏心里愤懑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两人在身份上, 虽说一个是侯夫人, 一个是世子夫人,可是顾青竹如今已经被祁家请了诰命, 若是从诰命这方面说的话,顾青竹对她不行礼并没有什么错。   “听闻世子夫人随世子去了漠北, 一路可还顺利?”   段氏收起不满,对顾青竹问。   顾青竹点了点头, 并不打算跟段氏寒暄这个话题,而是直接对段氏问道:“听说我妹妹生了孩子, 我这个做姨母的总要来瞧瞧的。”   “哦, 是。孩子满月的时候, 世子夫人不在京中, 故未能见着,应该的。我命人将孩子抱过来给世子夫人瞧瞧。”   段氏耐着性子跟顾青竹这般说道。   顾青竹抬手制止:“孩子太小, 若是惊了风总归不好,还是我去看她吧。正好我给妹妹也带了些补品来。玉瑶是住在什么院儿来着?夫人可否派人引路。”   段氏眉峰一蹙:“世子夫人到底是来看大人还是看孩子的?”   顾青竹面露不解:“这话怎么说的,大人孩子只能看一个吗?我是玉瑶的姐姐,难道不能来瞧她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世子夫人有所不知,玉瑶她呀,生了孩子以后精神有些不济,孩子成夜成夜的啼哭,她也没有精力带,我便命平舟的一个妾侍帮着带,玉瑶如今住在清水苑养身体,还是要清静些的好。”   段氏佛口蛇心,由此可以判断,顾玉瑶在贺家过得日子确实不好。   顾青竹不动声色:“有劳夫人照料,她既精神不济,我便稍留片刻,我也不是那无知妇人,会故意吵她,不过是姐妹分离时日久了,有些想念,我想玉瑶也是愿意见我的。当然了,若是贺家今日有所不便的话,夫人尽管与我说,我可以改日再来看望。”   言下之意就是,今天顾青竹是必须见到顾玉瑶的,若今天见不到,她就明天再来,直到见到为止。   段氏无奈,召唤了婢子,说道:“带世子夫人去清水苑瞧瞧二少夫人去。”   “世子夫人请,说了不怕你笑话,你这个妹子呀,脾气大的很,如今见了我可没有半点规矩,我体谅她刚生了孩子精神不济,不与她计较,只不过一口气难消,我就不陪世子夫人一同前往了。还望世子夫人能劝劝她。”   段氏与顾青竹说完这些以后,顾青竹没有说什么,而是跟着那丫鬟后头,往顾玉瑶所在的清水苑去。   原以为没多远,可是走过之后才知道,顾玉瑶如今居住的清水苑离主院有多远,这距离多远,就说明位置多偏。   走了大概大半刻钟的时间,才走到一处寒冷水畔,一座被水隔开三面,独留一面搭建小桥穿行的小院儿,这院子白墙黑瓦,有些年头了,顾青竹眉头蹙起:   “你家二少夫人就住在这边?”   顾青竹对领路的丫鬟问道,丫鬟知道她的身份,不敢怠慢,小声回道:“是。”   顾青竹暗自蹙眉:“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两个月吧。”丫鬟回答。请顾青竹上了竹桥。   “因为什么?”顾青竹继续发问。   贺家不会无缘无故的让顾玉瑶搬到这偏院来,至少一定会有个理由,哪怕是表面的理由。   丫鬟此时有些犹豫,因为她不确定这些话能不能对外人说,毕竟是贺家后院之事,管家三令五申,不可妄论后院之事的。   “二少夫人生了小小姐以后,就有些疯疯癫癫的,跑到夫人面前大骂一通,夫人觉得太没有规矩,就让二少夫人搬到偏院来了。”   丫鬟说完这些,觉得说的有些多,神情略微不安,顾青竹看了一眼红渠,红渠立刻会意,从荷包中掏出一只十两的银锭子,递到那引路丫鬟的手中,引路丫鬟看着手里的银子,惴惴不安的收下,对顾青竹行礼:   “二少夫人就在里面,奴婢进去与婆子们打个招呼,世子夫人稍待。”   那丫鬟说完这些,便从清水苑的窄门中进入,没想到门后居然还有两个婆子在,显然是看守着的,那丫鬟对两个婆子说道:“二少夫人的娘家姐姐来瞧她,夫人让我带来的。”   两个婆子往顾青竹身上瞧过去,竟然连礼都没有出来见一个,打量几眼后,点了点头:“既是夫人让带来的,那就进来吧。”   红渠见她们神态倨傲,十分不尊重,便想与她们理论,被顾青竹看去一眼制止了。   顾青竹相信,如果那丫鬟告诉这两个婆子她是武安侯世子夫人,兴许她们对她的态度能好点,然而她现在的身份是二少夫人的娘家姐姐,那么从这两个婆子对她的态度不难想象她们对顾玉瑶的态度。   清水苑从外面很旧,进来一看,依旧很旧,院子里是一片荒芜的花圃,里面的枯草躺在地上没人清理,整个院子里都萧萧瑟瑟的没有人气儿,并且因为临水,所以湿气比较大,遇上冷风吹来,那是入骨的冷。   顾青竹她们进了院子,正在打量周围,从屋里走出一个骂骂咧咧的胖丫头,手里那这个空盆,看见顾青竹问道:“你们是谁啊?”   顾青竹没说话,红渠上前回道:“我家夫人是你家二少夫人的娘家姐姐,来看你家二少夫人的。”   胖丫鬟将顾青竹上下打量一眼,贪婪的目光在顾青竹身上的华丽首饰上流连了好几眼,将手里的盆儿放下,双手抱胸,依靠在门口,竟然把门给挡了,红渠蹙眉,往后头看了一眼,领路的丫鬟已经走了,两个看门的婆子明明看见胖丫头这样,却视而不见,一副爱怎么着怎么着的样子。   红渠当然知道这胖丫头的意思,为了见到顾玉瑶,不节外生枝,红渠又从荷包里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递给那胖丫头,胖丫头没想到她们出手这么大方,眼前一亮,装模作样的收了银子,从门边让开。   红渠真是没见过这样明目张胆的丫鬟,忍着气,给顾青竹打帘子入内。   顾青竹进门之后,并没有感到一些热气,一般来说房里若有地龙,或是烧着炭火,都不该这样冷,屋子里的陈设也很旧,并且没什么东西,一眼能望到头,床前地面上打了一盆水,湿哒哒的没人清理。那张床上,躺着个单薄如纸的人,侧着身,背对着外面。   顾青竹走过去,在床前站定,红渠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上前喊道:   “三小姐,三小姐。”   床上的身子动了动,缓缓转身抬头,看见是红渠,稍微愣了愣,然后就回过身来,看到了站在床边的顾青竹,短短半年未见,顾玉瑶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的珠圆玉润,一张脸削尖削尖,眼睛也大了许多,镶在皮包骨头的眼眶里,看着都有些瘆人。   顾青竹蹙起眉头,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顾玉瑶满脸惊愕,没想到顾青竹会来,原本死水般的眼眸中似乎多了些神采,看见顾青竹的华服美衣,像是刺痛了顾玉瑶的神经,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盖的补丁被子,一双手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一会儿用手指梳梳头发,一会儿拉拉衣领子,从床上坐起来。   顾青竹见她直挺挺坐着难受,便倾身将旁边一只丝绵有些发硬的枕头垫在顾玉瑶背后,顾青竹靠近顾玉瑶被褥枕头的时候,眉头不禁一蹙,却没说什么,亲力亲为替顾玉瑶安顿好靠坐在那儿。   顾玉瑶一只低着头,却是难得的顺从,直到顾青竹给她垫了枕头以后,顾玉瑶才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颊,无声哭泣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被顾青竹看到这么狼狈的一幕,她那么心高气傲一个人,总是想着所有的一切都要比顾青竹好,可是最后,她却得到这样的下场。她想在顾青竹面前保留一点自尊,不想哭的,可是,已经很久没有人过来看她,也没有人对她好了,顾玉瑶忍不住,大哭起来。   顾青竹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只觉得顾玉瑶身子冰冷冷的,将身上的裘衣解下给顾玉瑶包裹起来。   顾玉瑶在顾青竹怀里哭着哭着,呜呜咽咽的说着:“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   一脸三句这样的话,让顾青竹亦酸了鼻头,无声一叹,回道:“我去了漠北,刚回来。”   算是给顾玉瑶解释了,顾玉瑶吸着鼻子,终于把哭泣忍住了,红渠在旁边看了心疼,拿帕子来给她擦眼泪:   “三小姐别哭了,对身子不好。”   顾玉瑶身子单薄成这样,披头散发,身无二两肉,皮肤蜡黄蜡黄,哪里像个十七岁的女人,她这憔悴的样子,说她今年三十都有人相信。红渠自幼在顾家长大,虽然在顾家的时候,她也不喜欢三小姐,觉得她刁蛮任性,不好相处,可到底是一家子出来的,现在看见三小姐这副模样,说不心疼肯定是假的。   这贺家也做的太过分了。 第185章   顾青竹将顾玉瑶扶着坐好, 环顾一圈后,问道:“你在这里住, 贺平舟过来看过你吗?”   顾玉瑶擦了眼泪,听到顾青竹提起这个名字, 脸上露出冷笑:“他……他只怕早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我的存在。巴不得我早点死。”   顾青竹拉过顾玉瑶的手, 一边替她把脉,一边听顾玉瑶说贺家的事情:   “我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孽, 怎么会跟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在一起。他自从知道我娘换了你的婚书,本应该是你嫁到贺家来之后, 就处处对我挑剔, 我做什么, 说什么都是错,都能让他大发雷霆, 我以前还觉得这一切都是你害的,觉得如果没有你, 贺平舟不会这样对我。可是,渐渐地我才明白, 贺平舟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对我无情也就罢了, 他对孩子都无情, 他总是说我非处子身嫁入贺家, 可是我难道不是处子身给他的吗?他们现在把我的孩子抱走了, 我已经两个月没有看见她了。我该怎么办,姐姐, 我该怎么办?”   顾玉瑶边说边哭,情绪有些激动,顾青竹的脉没法继续,只开始浅浅的诊断了一番,身子亏的厉害,若再不好好调养,将来必然会落下难以治愈的病根儿。   “你先别哭,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从你生了孩子之后的事情开始说。”   顾青竹气的很,她来贺家之前在脑中想象过顾玉瑶的遭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凄惨到这样的地步,贺家简直在草菅人命。让一个刚刚生产两三个月的女人,住在这种阴寒潮湿的地方,若不是她今天过来亲眼看了,说出去可能都没人相信,居然是崇敬侯府中发生的事情。   顾玉瑶调整了情绪,她知道,现在唯一能帮她的就只有顾青竹了,这个她从前最讨厌的姐姐,现在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其实她和顾青竹的矛盾,起源就是因为她的嫉妒,她嫉妒顾青竹什么都比她好,嫉妒她的一切,发了疯的想要看顾青竹倒霉,想要顾青竹过不如她的日子,可是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因为她确实不如顾青竹,凭什么要求比顾青竹好呢。   在贺家的这一年里,让顾玉瑶学了很多,知道这个世上有比顾青竹坏太多的人了,而且都被她给遇见了,贺家就是个火坑,她跳进来之后,一直被烧的体无完肤,她怨恨过秦氏,怨恨过顾青竹,可是怨恨她们又有什么用呢,真正将她摔入谷底的是贺家呀。从前她一个人也就罢了,被欺负就被欺负了,可是现在,他们连她的孩子都不放过。   “我是怀着孕嫁进贺家的,贺平舟总是以这个说事,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甚至还怀疑孩子不是他的,倩儿是早产了好些天生下来的,不足月,像个小猫一样,成天啼哭,他们就说是我的问题,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带孩子,贺平舟纳了个妾,特别会讨段氏开心,段氏让人从我身边把倩儿抱走,说是放到她身边养,可是转脸就送到韩氏手里去了,韩氏恨不得刀剐了我,她怎么会对倩儿好呢。我每天都睡不着,眼睛闭起来就能听见倩儿在哭,姐,我想倩儿,我想她,我想要她,姐姐,我求求你,从前我们姐妹之间确实有嫌隙,都是我的错,我已经知道错了,现在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姐姐,现在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   顾玉瑶哭的跟泪人儿似的,撕心裂肺,骨肉分离之痛让顾青竹也忍不住跟着掉下了眼泪,将顾玉瑶揽入怀中:   “别哭了,我既来了,就不会不管。”   有了顾青竹这句话,顾玉瑶心中就安定了些。   红渠跟着在旁边哭了两回,眼睛红红的,凑过来说道:“三小姐过的这叫什么日子,这屋子里这么凉,连盆炭火都不肯烧,这都十一月了,若一整个冬天都住在这里,还能熬过来吗?”   顾青竹又问:“你身边就一个奴婢伺候?可有银子花销?”   顾玉瑶听后赶忙摇手:“别别别,你别给我银子了。你看看我这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藏不住,从前祖母给我的银票和东西,全都被她们搜刮走了,我现在也不要人伺候了,我怕她们害我。我死也就罢了,可是倩儿怎么办,她还那么小。”   说着说着,顾玉瑶又像是要哭的样子,顾青竹赶忙安慰,红渠气愤不已:“真是反了天了,这帮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先前进来的时候,看见那胖丫头的样儿就知道不是个善茬儿,清水苑伺候的人是什么样的,段氏不可能不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会特意派过来,有些内宅后院里,整治不听话的人多用这种办法,不动刑,不杀人,就是气你,把你打死了,会有人追究,可若把人气死了,那就算你自己时运不济,别人想追究也没有证据,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就是这个道理了。   三人正在屋子里说着话,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两声行礼问安的声音:   “唷,韩姨娘来了,有什么事儿您言语一声,奴婢们就给您办了,何必您亲自跑一趟呢。”   听见‘韩姨娘’三个字的时候,顾玉瑶身子明显往后一缩,可是伴随着凌乱的脚步是一阵孩子啼哭声,顾玉瑶就不退缩了,坐直了身子,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了下去,迎到门边。   可刚伸手,还没开门,房门就从外面被踢开了,一个丫鬟提着裙摆刚刚收腿,门扉差点打在顾玉瑶身上,那丫鬟不以为意,拍拍手,掸掸灰尘,随意转身请她后头那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人进门来。   顾玉瑶的注意力不在韩姨娘身上,而是透过韩姨娘,看向她身后,韩姨娘带了三个婢女前来,走在最后面的婢女手中,抱着一个不住啼哭的孩子。   顾玉瑶见了,鼻头发酸,就要上前,却被那个踢门的丫鬟伸手臂拦住,故意拦在顾玉瑶脖子前,顾玉瑶往前冲一步,她便正好摆臂,让顾玉瑶的喉咙撞在她的手臂上,顾玉瑶吃痛往后倒去,差点跌坐。   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来,让抱孩子的丫鬟把孩子抱上前来,在顾玉瑶面前显摆似的,用她那红艳艳的指甲,贴着孩子大哭的脸颊上,得意洋洋的看着被她吓得动都不敢动的顾玉瑶,妖艳的笑道:   “哎呀,也不知道这个姐姐生了个什么小祖宗出来,哭个不停,可把我心疼坏了,想着她莫不是想念亲娘的味道了,就把她抱过来求姐姐的两件衣裳,用姐姐的衣裳裹着她,说不定就不哭了呢。”   顾玉瑶捂着喉咙,似乎被伤到了,说话没法大声:   “韩秀娥,你把孩子还给我。”   韩秀娥是韩姨娘的本名,似乎有些不满意顾玉瑶对她的称呼,故意扯着嗓子,白眼翻上天,恶意说道:   “还什么还呀?孩子是你生的不假,可也是夫人让我帮着你养的。你以为我愿意替你养着吗?成天吃我的,穿我的,一顿不给吃就哭成这德行,真是跟她娘一模一样,小气的很呢。”   顾玉瑶冲上前,像是要掐韩秀娥的脖子:“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她不过是个孩子,你竟狠得下心如此对她!给我把她放开!”   顾玉瑶情绪极其激动,被韩秀娥的两个丫鬟拉着,怎么也上不了前,韩秀娥得意极了,从丫鬟手里接过了襁褓中不住哭泣的孩子,故意在顾玉瑶面前晃动两下,做出要抛出去的样子。   “我向来最听姐姐的话了,姐姐说的可是真的?真要我把她放开?那……我可真放了啊?”   韩秀娥故意用孩子吓唬顾玉瑶,顾玉瑶立刻就服了软:“不要,不要。”   看将顾玉瑶这么害怕的样子,韩秀娥就张着她那血盆大口得意的笑出来:“哈哈哈哈,瞧你吓的那样儿!我……哎呀!”   韩秀娥突然觉得脑后一麻,手下意识松开,一个身影等在她身旁,在她松手的那一刹那,把孩子给接住了。   红渠和顾青竹配合默契,顾青竹动手,红渠接孩子,红渠接了孩子以后,就抱到了里屋去,韩秀娥捂着后脑勺回头,就看见长身而立的顾青竹冷眼看着她。   韩秀娥自然不认识顾青竹是谁,怒骂道:   “你是什么人?敢这样对我?还敢到侯府来抢孩子了?是不是不想活……”   韩秀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青竹抬手打了一巴掌,脸都偏到一边去了,瞬间暴怒:“你敢打我!”   顾青竹抬脚就是一踹,踹在韩秀娥的胸口,将她整个人都踹倒在了地上,顾青竹是跟着祈暄在漠北从过军的,手底下杀过不少人,就算没正经学过武艺,再加上她对人体穴道特别熟悉,一般的人可近不了她的身,别说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就是个精壮汉子,也未必能把顾青竹如何。   韩秀娥身后的几个丫鬟要来帮忙,被顾青竹揪住两人胳膊的麻筋,用力一扭,借助惯性力,将两人撞到一旁,将桌子里唯一的一张圆桌都撞翻在地。   丫鬟们知道今儿遇到了硬茬儿,动手讨不得便宜,便想用话把人吓住:   “哪儿来的臭女表子,敢跟我们姨娘动手,你知道她是谁吗?”   这些丫鬟都是跟着韩秀娥在青楼里待过,野的很,什么话没说过? 第186章   那些丫鬟的注意力都到了顾青竹身上, 擒着顾玉瑶的丫鬟也松了手,顾青竹对顾玉瑶看了一眼, 顾玉瑶便会意不跟她们纠缠,跑到红渠身边, 小心翼翼的接过正在啼哭的女儿, 先用被子裹着看看她是不是身上不舒服,确定没有不舒服之后, 才把她抱坐到床上,裹着被子, 解开衣襟, 孩子立刻就闻到了奶味, 一边打着哭惊,一边往顾玉瑶的胸口凑, 含住了奶之后,就果真不再哭了。   顾玉瑶坐在床上, 看着顾青竹与韩秀娥对峙,怕顾青竹在韩秀娥手上吃了亏, 赶忙对红渠道:   “这个女人是青楼里的淸倌儿,特别野蛮, 你快去帮着些。”   顾玉瑶就是在韩秀娥手里吃了不少亏, 韩秀娥是个官女支, 从小就在教坊里长大, 虽然没被调教,可各种手段学了个遍, 一般良家女子根本不是对手,她疯起来,可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万一顾青竹在贺家有了闪失,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两个丫鬟还想上前对付顾青竹,被顾青竹闪避开,再次捏住两人的麻筋,痛的两人跪在地上直求饶。   韩秀娥从地上爬起来,胸口疼的简直让人暴怒,指着顾青竹叫骂,可还没开口,就被顾青竹抓起一旁的花瓶就砸在了头上,顿时韩秀娥头上血流如注,吓得一旁的丫鬟面如死灰,韩秀娥的惨叫声让外面的守门婆子,还有那个胖丫头也赶了过来,婆子大喊一声:   “你,你放手!你,你……”   顾青竹一眼看去,锋利如刀,剐在了那说话婆子的心上,让她慌忙咽了下喉咙,不敢再开口,胖丫头也是典型欺软怕硬,见韩秀娥惨叫在地上打滚,额头上不住有血流下来,模样看了特别恐怖。   因为顾青竹的这趟出手,让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好惹,顾玉瑶在喂奶也不禁被顾青竹下手给吓到了,顾青竹处变不惊,煞气十足的走到韩秀娥身旁,蹲下身子,然后将躺在地上的韩秀娥扶了起来,在地上坐好,韩秀娥被她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生怕顾青竹一个不高兴,再往她头上砸一个花瓶,那她就真的死定了。   所以说,人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道理一点不假。   顾青竹若是先前流露出丝毫的害怕,只怕现在也已经在韩秀娥手里吃亏了,若是被韩秀娥打了,顾青竹丢人不说,就算事后她能让韩秀娥付出代价,可她丢了的颜面和挨了的打也不能收回啊。   韩秀娥僵直坐在地上,一双眼睛狠狠的盯着顾青竹,顾青竹动作十分温柔,在她头上摸来摸去,竟是在给韩秀娥卸了钗环金簪之类的发饰,韩秀娥不知道顾青竹要干什么,所以不敢动,顾青竹把韩秀娥头上的发饰全都取了下来,抛在地上,然后说时迟那时快,站起来的同时,也一把抓住了韩秀娥的高髻,韩秀娥的长发在顾青竹手上饶了一圈,抓的相当结实。   顾青竹提着韩秀娥的头,往顾玉瑶看去,说道:   “你抱着孩子跟过来吧。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谁亏待你了,今儿姐姐帮你讨回来。”   顾玉瑶低头看了看孩子,也不知韩秀娥把她饿了多久,现在吃起来狼吞虎咽的,看着女儿奋力吃奶的样子,顾玉瑶便再没有犹豫,这样的日子,她已经受够了,若是她们只是欺负自己,也就罢了,可如今情况摆在眼前,她要是不振作起来的话,连同她的女儿都会受到这些人的欺负,不管如何,为了孩子,她也得站起来。   掀开被子,女儿的小手一惊,本能巴住了顾玉瑶的胸口,说什么也不会让好不容易到嘴的食物挪开。顾玉瑶让红渠帮她把顾青竹的裘衣披好,幸好裘衣够厚够大,让她可以半敞着衣襟给孩子喂奶也没人能瞧见。   她抱着孩子跟在顾青竹背后,顾青竹拉扯着韩秀娥的头发,将她一路拖行,韩秀娥想爬起来,可刚借了点力,就被顾青竹给拉趴下,她头发长,顾青竹扯起来特别够劲儿,就跟拖着个麻袋似的,将韩秀娥一路从清水苑拖往主院,吸引了一路崇敬侯府的仆婢驻足观望。   韩秀娥自从进了贺家,就没受过委屈,今儿是头一回,也是她不算长的一生中最厉害的一回,她就是在教坊里,也没人这样对她,居然把她当个垃圾似的一路拖行,韩秀娥的指甲在顾青竹手背上抓了好几道口子,顾青竹只当没知觉,手上的力气半点不松懈,韩秀娥挣扎不起来,就开始破口大骂,什么脏骂什么,什么难听骂什么,最后,一些什么‘女表子,贱人’之类的话层出不穷,让人不禁佩服这个姨娘不愧是从教坊里出来的头牌,连骂人都这么野。   段氏早就听了下人禀报,从主院迎出来,正好看到了顾青竹揪着韩秀娥的头发,将她一路拖行的样子,韩秀娥脸上血呼呼的,特别渗人,段氏赶忙上前制止:   “世子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手!放手!”   顾青竹恍若未闻,还故意抬了抬手,让韩秀娥的身子跟着往上窜了窜,挑衅般盯着段氏,一声不响的从段氏身边经过,踏入了主院的门儿,可怜韩秀娥被顾青竹奋力从主院的台阶上拖上拖下,哪怕把人撞到门槛上,顾青竹也绝不松手,就好像她的手跟韩秀娥的头发长在一起似的。   段氏气的直跺脚:   “顾青竹!你别欺人太甚!要撒泼回你武安侯府撒去,这里是崇敬侯府,还轮不到你这般放肆!来人!来人哪!”   贺家的护院赶了过来,此时顾青竹已经把韩秀娥拖行到了主院里,停下脚步,松开了手,手上多了好几把沾着头皮的头发,韩秀娥捂着脑袋,从地上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就要跟顾青竹拼命,可她好好的时候,都不是顾青竹对手,更别说现在跌跌撞撞的时候了,被顾青竹抬起一脚踢在了脸上,然后不仅头皮在流血,就连鼻子也开始流血了。   段氏吓得捂嘴尖叫:“杀人了!杀人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给我抓住!”   护院们领命正要上前,顾青竹一声厉斥:   “谁敢动我!我是武安侯世子夫人顾青竹,皇上亲自册封的诰命夫人,我的诰命品级甚至比你们夫人还要高!谁动我一下试试!”   护院们猛地停下动作,面面相觑,全都被顾青竹的自报家门给吓住了。   在心里掂量着武安侯世子夫人到底有多重,若是诰命品级,比他们夫人还要高的话,那他们若动了手,岂非就惹了大麻烦,这种侯门宅邸的女人最可怕了,杀人不见血,矜贵的很。   段氏见护院们被顾青竹给吓住了,正要发飙,就听顾青竹转头对段氏叫道:   “与其让人抓我,还不如坐下来好好跟我谈谈我妹子的事情。我从前竟不知,崇敬侯夫人竟是一个蛇蝎心肠,草菅人命的女人。”   段氏觉得可笑至极,往跟着顾青竹身后而来的顾玉瑶看去,顾玉瑶披着顾青竹先前身上穿的裘衣,怀里像是抱了什么,见她那宝贝的样子,段氏不难猜出。   顾青竹她不能碰,可顾玉瑶她却是碰得的。顾玉瑶警惕的看着她,看出了段氏的意图,脚下加快了脚步,往顾青竹身后躲去,顾青竹让她坐到院子里的石桌旁,手里抱着个吃奶的孩子,顾玉瑶能坚持走这么远,已经精疲力尽,再经不起折腾。   段氏对护院狂吼:“你们都是瞎的吗?还要我说多少回,动手!给我抓住她们!不敢抓这个,那那个你们也不敢吗?”   摆明了柿子挑软的捏,不敢动顾青竹,便要对付顾玉瑶。   顾青竹冷哼一声,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怎么?事情还没交代清楚,侯夫人就想杀人灭口了?”   段氏眉心一蹙:“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我杀什么人,灭什么口?那是我贺家的儿媳,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个外人管的着吗?”段氏看着在地上哀嚎的韩秀娥,只觉得心中怒火在烧,倒不是为了韩秀娥生气,而是觉得被顾青竹在府里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简直太不把她这个侯夫人放在眼里了。   既然护院们不敢动她们,那段氏就自己来,她不信顾青竹敢对她动手,若真动了手,就有让护院们擒拿的理由。   打定了主意,段氏上前欲擒住顾青竹,被顾青竹闪开,一条胳膊被顾青竹给扭到了背后,段氏怒不可遏:   “看到了吗?她想杀了我!你们动手,有什么事我兜着!来人呐,把这个泼妇给我抓起来。”   段氏话音落下,护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半天之后,还是决定围过来,段氏以为就要得逞的时候,主院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打斗声。   李茂贞带着一队护卫冲了进来,砍瓜切菜似的,将贺家的那些护卫放倒在地,顾青竹瞧见李茂贞他们,将段氏松了手,段氏赶忙逃离到一边。   顾青竹对李茂贞惊喜的问:“你们怎么来了?”   李茂贞帅气一笑:“回夫人,自然是世子让我们来的。世子还有一句话让属下转告夫人。”   顾青竹蹙起眉头,直觉祁暄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只听李茂贞字正腔圆的来了一句:“世子让属下告诉夫人,遇事儿您尽管闹,有事儿世子给您兜着。” 第187章   李茂贞这句话说出来, 不仅顾青竹愣住了,在场的人也都愣住了, 这武安侯府的人全都疯了不成?跑到崇敬侯府来这样撒野。   李茂贞说完之后,便带着武安侯府的护卫们站到一旁, 直挺挺的站着, 精神面貌比起崇敬侯府的虾兵蟹将那不是好了一个档次。   段氏的眼珠子几乎都要从眼眶里面瞪出来,对顾青竹叫道:   “顾青竹, 你这是什么意思?居然带人到我崇敬侯府来闹事?纵然你武安侯府势大又如何,也不可这般仗势欺人吧?这事儿就算是皇后娘娘亲自插手过问, 你也没有道理吧。”   顾青竹深吸一口气, 冷哼一声喊了声:“李茂贞。派人回去告诉老夫人与夫人, 就说今日我在崇敬侯府为妹子讨公道,我娘家妹子在人家家里被这一家子禽兽磋磨的快要没命了, 我若不管不问,岂非禽兽不如, 待事情解决之后,我会自己写折子递入宫中请罪, 一切罪责,我一力承担。”   李茂贞犹豫:“世子夫人, 世子说了……”   顾青竹打断:“照我说的去做吧。”   “是。属下这就派人回去。”李茂贞领命之后, 便果真喊了两名护卫, 在他们耳边低语几句话之后, 两护卫收刀入鞘,火速回武安侯府去。   顾青竹转身, 直面段氏,毫无惧色:“贺夫人,听见了吗?今儿我在府上做的事情,跟武安侯府没关系。哪怕我就是拼了这世子夫人的身份不要,也得把道理给说清楚了。好好一个姑娘嫁到你家,不过一年的功夫,你就有本事把她折腾成这要死不活的样子,若不是欺她没人做主,无人照应,你们敢对她这样吗?到底是你们贺家仗势欺人,还是我仗势欺人?”   段氏为顾青竹的气势所惧,却色厉内荏的强撑:   “哈,简直胡说八道,贺家对她已经够好了,供她吃穿,给她名分,至于你说的折腾,那也是她有错在先,我是她的婆母,可她对我没有半分敬重之心,在我面前失礼,失仪,我没有追究你们顾家教女无方,你却在这儿指责我欺负她?我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规矩办事,难不成就因为她是你顾青竹的妹子,在府中犯了错,我也得像祖宗似的供着她吗?”   段氏既然想将道理,那顾青竹就和她辩一辩这些道理,冷笑道:   “她犯了什么错?天底下没有一个做母亲的会放得下自己的孩子,更别说是初生之子,她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能容得下你们欺负吗?你是她的婆母,她喊你一声母亲,可是你扪心自问,你的所作所为是一个母亲该做的吗 ?你将她的孩子从她身边抢走,还要她对你恭顺听从,你所谓的规矩,是要她没有七情六欲,当一个言听计从的木头,只要有任何不合你意的地方,就是她的错,是吗?”   段氏不耐烦的挥手:“你别危言耸听,我将孩子从她身边抱走,那是因为她带不了孩子,那孩子啼哭不止,我是担心孩子被她带坏了才抱走的,毕竟你们顾家的姑娘,一个个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没有一点礼教,粗俗不堪。”   今儿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段氏也豁出去了,她是崇敬侯夫人,就算顾青竹有诰命在身,甚至比她高一级,可她年龄在这儿,辈分在这儿,如何能被顾青竹指着鼻子骂而不反击?   顾青竹忽略段氏的言语攻击,从容辩道:   “哪个孩子生下来是悄无声息的?孩子哭天经地义,你因为孩子哭就把她从母亲身边夺走,并且交给一个从教坊青楼里出来的,千人骑万人睡的女支子抚养?还纵容她虐待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若非今日我亲眼所见,还真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歹毒心肠的人。”   “我何时将孩子交给她抚养了,孩子一直在我身边,不过是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命她抱过去带一带,什么虐待不虐待?顾青竹你说话可得有证据。”   段氏有些慌乱,往跪在地上虽然不再哀嚎,却抱着脑袋不敢说话的韩秀娥看去,这个蠢货,目光短浅至此,活该她受罪。好死不死,居然在顾青竹面前抱着孩子去挑衅顾玉瑶。段氏想着,若顾青竹真的以此说事儿,那她就将一切责任全都推到韩秀娥身上去,反正不可能承认她有心以孩子教训顾玉瑶的。   “证据?”顾青竹的声音提高了一度:   “你要证据,我是不介意将京兆尹请过来,让他将你贺家的仆婢尽数传到京兆府去问话调查,你府上如何对待我妹子的,我相信京兆府会查个水落石出。孩子什么时候从她身边抱走,抱走之后留在你身边多久,留在那个妾身边多久,那个妾身边的人也可以审问审问,看看她有没有尽心照顾孩子,有没有饿着她,那孩子一天在她院子里哭多久,你若想要证据,这些证据我都可以给你找出来,只怕到时候,证据确凿,你这个崇敬侯夫人就要担上一个虐待孩子,虐待儿媳的罪责了,为老不尊,心肠歹毒,按照我大萧的律法,你知道你会被判成什么罪吗?贺家会因为出了你这么个毒妇而受皇上褒奖吗?皇上会包庇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吗?到时候,你侯夫人的位置还能保得住吗?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让人去把京兆府的人请过来立案调查。你敢吗?”   顾青竹的这番话一鼓作气说出来,听得人畅快淋漓,段氏面如死灰,一根手指头指着顾青竹,颤颤抖抖,气的面红耳赤,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顾青竹的一句‘你敢吗’让段氏彻底没了底气,凭顾青竹此时的激动情绪,她完全做得出来让人去请京兆府的事儿,她疯了,真的疯了,为了一个素来不和的妹子,居然能做到如斯地步,她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身份,豁出去了的。   她疯了,段氏可没有疯,她不能跟顾青竹继续叫骂,不能再刺激她,因为不管京兆府来了人是否能把她说的那些情况全都调查清楚,并且立案,但不管怎么样,只要出动了京兆府,那么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解决了,到时候让京中所有府邸都知道,崇敬侯府和武安侯府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叫别家人如何看她。   更何况,在顾玉瑶这件事上,段氏似乎是有点心虚的,她确实不喜欢顾玉瑶,想要整她,可是这都是心里憋着的事儿,不能堂而皇之说出来,后宅的手段就是这样的,可以背地里悄悄动手,哪怕把人给逼死了,那也是被逼死的人时运不济,到时候给她来个厚葬,旁人还得说她仁善厚道,可若是事情全都闹开了,让别人知道她是怎么在后院整治儿媳的,她这名声也就毁了,一个‘恶婆婆’的帽子就会扣下来,贺家也会因此而面上无光。   为了一口气,承担这么大的风险,段氏怎么想都不合算。   这个时候,贺荣章和贺平舟都听到了消息,从书房赶了过来,看见这主院里这么大的阵仗,贺荣章眉头一蹙,指着祁家那些护卫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   顾青竹还未说话,李茂贞便上前抱拳行礼:“参见侯爷,我们是武安侯府的护卫,奉了世子之命,前来保护我家世子夫人的安全。”   贺荣章眉头紧锁:“保护安全?你们世子夫人到我侯府来,会有什么不安全的吗?全都给我出去,贺家可容不下你们这么多护卫在。”   李茂贞不为所动,坚持原则:“侯爷多担待,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只要世子夫人事情办妥,我们自然不会留在府上。”   贺荣章咬着牙,看向了正与段氏面对面,针锋相对的顾青竹,见段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然在顾青竹面前吃了亏,贺荣章先前来的路上,听下人们说了主院发生的事情,知道今天的事儿,是因为顾玉瑶引起的,往顾玉瑶看去,只见她披着件裘衣,坐在石桌旁,眼睛红肿,仍在哭泣,不时轻拍怀中孩儿。贺荣章往一旁贺平舟看去,贺平舟见顾玉瑶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不禁蹙眉怒道:   “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回去!”   贺平舟一来,原本缩在一旁哭泣的韩秀娥也扑了过来,她满脸是血,狼狈不堪,身上沾满了血污,表情狰狞,吓了贺平舟一跳,下意识往旁边一闪,让韩秀娥扑了个空,韩秀娥摔在地上,贺平舟才看清楚是她,蹙眉问:   “怎么是你?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韩秀娥坐在地上,指了指顾青竹,愤愤不已道:“还不就是那个贱人,二爷今儿一定得替妾身做主。”   贺平舟顺着韩秀娥指的方向,往顾青竹看去,只见顾青竹神情冷漠盯着自己,贺平舟心中一荡,瞧见顾青竹那出色的姿容与气度,心中的怒火竟然突然就消失弥散,自从他知道他原本该娶的是顾青竹之后,他就没有办法以平常心面对顾青竹了,只要看见她站在自己面前,贺平舟就自觉矮了一截,别说替妾侍做主了,他就连一句埋怨的话,对着顾青竹也是说不出口的。 第188章   贺平舟愣住了, 没有说话,倒是贺荣章忍不住了, 看着韩秀娥的狼狈样子,倒不是说心疼她, 只是觉得顾青竹太过无礼, 居然跑到崇敬侯府来动他府上的人,是根本不把他崇敬侯府放在眼里的意思。   “简直胡闹!全都给我滚出去。崇敬侯府还轮不到你们在这里撒野!”   贺荣章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有威严, 让先前还六神无主的段氏心中稍定,不管怎么样, 就不相信顾青竹敢和侯爷正面对应。   可下一刻顾青竹的回应, 立刻就将段氏的想法给否定掉了, 只听顾青竹说道:   “侯爷,我们无心冒犯, 只不过今儿这事儿若是说不清楚的话,我是说什么都不会离开贵府的。我妹子是忠平伯府三小姐出身, 好好一个姑娘嫁到你们贺家来,你们若是对她有什么不满, 大可以直接说出来,犯不着用这等龌龊手段欺负她。”   贺荣章往顾玉瑶看去一眼, 只觉得这女子越发的面目可憎, 早知道把她娶进门会这么麻烦, 当初就不该怕一时丢人, 忍下那么多闷气,现在倒好, 顾家出了个顾青竹,居然敢当面来指责他贺家手段龌龊。这口气,贺荣章哪里咽的下去,怒道:   “就算是欺负,那也是我贺家的事儿,轮得到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在我府中指手画脚吗?若真想替她讨公道,便让顾知远亲自过来,我倒要问问他,他是如何教出来你们这样目无尊长的好女儿的!来人,把这些敢上门闹事的人全都给打出去。”   李茂贞立刻挡道顾青竹面前,贺家的护卫们看见了贺荣章,这才算有了底气,摩拳擦掌上前拿人,跟祁家的护卫动了手脚摩擦,正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只见门房之人疾步跑来,来到贺荣章面前,大惊失色道:   “侯爷,外头来了好些个诰命老夫人,为首的便是武安侯老夫人和武安侯夫人,门房没人敢拦她们,现在已经到了垂花门外。”   贺荣章和段氏对看一眼,贺荣章眉头蹙起:“她们来做什么?祁家这是当真要与我贺家为敌了吗?”   段氏暗自拉扯了一下贺荣章的衣袖,还没说话,就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主院外响起:   “崇敬侯府的规矩可真大的很啊,老身都走到这边了,也不见个人出来迎一迎,看来我们这些老骨头,是再没有什么用了。”   随着声音传入,主院垂花门后走入一群衣着华贵的老夫人,为首的正是余氏和云氏,云氏扶着余氏,身后还有其他几位看着就德高望重的老夫人,顾青竹都认识,镇国公府老夫人张氏,护国公府老夫人李氏,还有相国夫人赵氏,来了四五位,全都与余氏一般身份的老姐妹,平常关系还不错,顾青竹没想到,今天她们居然愿意屈尊降贵,与余氏一同到贺家来走这一趟。   其实凭余氏的身份,就算是她一个人来,贺家上下也得倒履相迎,但她不仅自己来,还叫了这么多身份相当的老夫人一同,显而易见,并不是来做客的。   贺荣章能够对顾青竹摆他的侯爷谱儿,可对于这么多高门府邸的老夫人,纵然他再怎么不愿意,再怎么知道她们来者不善,也得笑脸相迎,上去行礼打招呼。   “哟,今儿什么风,将诸位老夫人吹来我这崇敬侯府,来的突然,有失远迎,还望诸位老夫人恕罪。”   贺荣章的话音刚落,余氏就哼声道:   “照你这么说,还是我们来的时机不对,让侯爷责怪我们这些老骨头没有事先递帖子请示吗?”   一开口便是针锋相对,贺荣章暗自咬牙:“不敢不敢,祁老夫人言重了。”   余氏鄙夷的哼了一声,不与他继续多言,从他身边经过,来到顾青竹身边,顾青竹看着余氏和云氏,惭愧的低下了头,说道:“祖母,母亲,今儿是我逾越了。回去我再向二位请罪。”   顾青竹当然知道今天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对,一般人家哪容得下她这样嚣张的儿媳,所以,她可以对贺家的人绝不低头,却不能不对余氏和云氏认错。   云氏看着她,叹了口气,顾青竹以为她想说什么责备的话,静心聆听,谁知道云氏一开口就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你这孩子,怎的这般倔强?有事只知道自己扛,不知道回去告状吗?你是我们祁家的媳妇儿,你的夫君是世子,你的公公是侯爷,你的祖母是加一品的诰命夫人,皇上皇后见了也得敬重三分,就连你的婆母我,那也是一品诰命,这样的祁家,难道还护不住一个你?需要你一人承担什么责任?”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一本正经,不仅让顾青竹傻眼了,让在场所有人全都傻眼了。   最后大家有志一同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这祁家上下就没个正常的人。   就算云氏说的这些话是事实,可也没有全部当面说出来的道理呀,居然还鼓动儿媳回去告状,也是够耿直。   余氏暗自勾唇,往旁边云氏看了一眼,只觉得自己不待见了一辈子的儿媳,今天看起来格外顺眼。本来嘛,她们这样的人家,若是说话做事还不能随心,成天端着架子,那也太憋屈了。   顾青竹惊讶过后就是满满的感动,鼻头发酸,她是三生有幸,才会遇到这样开明的婆母与祖母。   余氏将顾青竹上下打量一遍,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眉头一蹙,对顾青竹故意问道:   “青竹啊,你在贺家可有人欺负你呀?你可有受伤?”   顾青竹看向余氏,一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余氏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后来看见余氏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手背,顾青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乖乖的将手抬起,让自己受伤的手背露给余氏她们看。   镇国公夫人张氏惊讶一声:“哟,怎么伤成这样,看着像是什么东西抓的。”   旁边的夫人也都对顾青竹的手背表示了自己的看法,纷纷诉说同情。   “怎么搞的,告诉祖母听,是哪个伤的你?可是崇敬侯爷?亦或是崇敬侯夫人?”余氏故意这般说。   贺荣章和段氏脸色极其难看,可在余氏她们这些老前辈面前,纵然心中有再多怨言,也是不敢说出来的,毕竟今儿来的可都是萧国权势府邸中一等一的诰命老夫人,这些人若是联名上奏个什么事情,就连皇上也不能忽视不理的。   顾青竹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暗自摇头,小声嗫嚅:   “祖母别误会,并不是侯爷和侯夫人所为,是他们府上的一个妾,那个妾嚣张至极,我的妹子玉瑶是贺家二公子的正妻,三个月前刚生产,便被关到了一处临水的阴寒之地,刚生不久的孩子,也被人抢夺送给那妾侍抚养,若是那妾侍是个好的,尽心尽力抚养孩子也就罢了,可偏偏那妾侍是个教坊青楼出身的女支子,本身就其身不正,如何能教好孩子,更别说孩子在她手中,日夜啼哭,吃也吃不饱,我妹子被欺负的不成人形,我心中气不过,正要撞见那妾侍欺负我妹子,便与她纠缠一番,虽说教训了那妾侍,可手背也难免受伤了。”   顾青竹语气平和,将今天她在贺家的遭遇尽量简略的说了出来,并且将好几个重点全都划出来,一是段氏夺子,二是妾侍身份,三是妾侍不敬主母,当面欺负,这些要点总结出来就是一句话:   我不是无缘无故在这里撒泼,而是贺家做的太过分了,我不得不出手。   随余氏一同前来的老夫人们听了顾青竹的话,便对今日的情况有所了解,目光落在顾青竹身后那瘦骨嶙峋,手里抱着婴儿的女子看去,顾玉瑶未曾梳洗,披头散发,面黄肌瘦,这样一个女子居然是个比顾青竹年纪还小的,心中不免泛出同情,贺家确实做得过分,居然将一个妙龄女子,磋磨成了这副鬼样子。   她手中抱着的孩子,听说有三个月大,可是看起来也就像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可见素日没有人精心喂养,那小指头露出来,细的叫人心疼。   这些老夫人都是善良之辈,养尊处优一辈子,最见不得这种连孩子都不放过的后宅龌龊事宜,顿时在心里就偏向了顾青竹所言。   顾青竹再接再厉,又接着说道:   “祖母莫怪我多事,玉瑶是我娘家的妹妹,我俩一起长大,我离京半年,她生孩子之时我未曾赶到探望,如今回来了,便想着来瞧瞧她和孩子,没想到到了贺家,遇见的便是这样的光景,好好一个姑娘,居然被贺家欺负成这样子,孩子也是可怜,我若这都不闻不问,岂非与禽兽无异?”   余氏点头,其他老夫人也跟着点头,余氏牵起顾青竹手上的手背,送到贺荣章面前,冷冷说道:   “其他事情暂且放在一边,且来说说我宝贝孙媳妇手受伤的事儿吧。”   贺荣章看着顾青竹那只有几道血印子的手背,再看向跪在地上,吓得抖如筛糠,知道今天碰到硬茬儿,不该因为顾青竹是顾玉瑶的娘家姐姐,就不放在眼中,与她发生冲突,武安侯世子夫人的名头可不是她能惹得起的,更何况,韩秀娥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贺家不可能因为她一个妾侍,跟武安侯府对立,可若就此认命,她又心有不甘。 第189章   韩秀娥在贺荣章还没开口的时候, 就主动跪爬到了各位老夫人面前,仰起头将自己的惨况表现给诸位老夫人们看, 想让她们看看,顾青竹不过受了那么点小伤, 可她受的可是足以毁容貌的大伤啊。   “回老夫人的话, 世子夫人手上的伤,是妾抓的, 可妾也是没办法,世子夫人将妾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妾要是不反抗的话, 可能就要被世子夫人打死了。”   韩秀娥鼻子有些肿, 脸上血痕污垢一大片,看着特别凄惨, 余氏垂眼看了看她,然后回头对贺荣章和段氏问道:   “这是……”   段氏小声回道:“这是平舟的妾侍, 世子夫人来了之后,不由分说就揪着她的头发, 拖走了一路,您瞧她头皮都给扯掉了好几块, 世子夫人下手也忒重了。”   余氏煞有其事的点头, 蹲下身子, 亲自查看韩秀娥的头上, 脸上的伤,韩秀娥将头仰的高高的, 将头发扒开给余氏瞧,确实血呼呼的,渗人的很。   站起身后,往顾青竹看去,幽幽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这种事儿怎的要你亲自动手呢。你才多大点力气,累坏了吧?”   顾青竹眉心一突突,看着余氏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旁的贺荣章,段氏和韩秀娥也都惊讶了,韩秀娥被气得差点翻白眼,不甘心的说道:   “老夫人,您可瞧清楚了,世子夫人不过伤了手,而妾却受了这么重的伤。老夫人委实不公正,岂非仗势欺人吗?”   韩秀娥说完之后,段氏也忍不住跟着说了句:   “是啊,这世子夫人不过受了那么点小伤,她却……”   段氏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镇国公夫人张氏开口了:   “崇敬侯夫人此言差矣,你怎可将武安侯世子夫人与一个低贱至极的妾侍相比呢?两人身份差距,犹如天地,妾,不过是从旁门儿抬进府的玩意儿,消磨打发时间用的,竟不知崇敬侯府的妾居然身份高的可以和世子夫人相提并论,也是叫人大开眼界啊。”   张氏一开口,顾青竹觉得自己的三观瞬间再次崩塌。姜还是老的辣,一开口绝杀。   跟在张氏身后的那些老夫人们,似乎对张氏的这番言论很是赞同,连连点头,韩秀娥觉得自己快要吐血了,这帮老太婆还真敢说。   “一个低贱的妾侍,居然敢弄伤世子夫人,这样的东西留下来只怕会是个祸害,世子夫人太仁慈了,下手也软弱,依我看,敢以下犯上的贱婢,拖下去直接打死都不为过,贺夫人你觉得呢?”   刘氏的话比张氏又高了一筹,顾青竹还没消化掉张氏的话,又被刘氏这番话给震惊到了。   一山还有一山高,不愧是余氏请过来撑场面的老姐妹,太给力了。   往旁边的云氏看去,顾青竹似乎有点想开口的样子,只见云氏微微摇了摇头,让她稍安勿躁,只见余氏上前一步,指着韩秀娥对贺荣章和段氏说道:   “两位老夫人说的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贵府的一个妾侍,将我心爱的孙媳妇伤成这样,贵府是否要给我祁家一个说法?如若不然,叫别人如何看待,难道我们祁家的孩子被一个妾给欺负了,还要不了了之吗?”   贺荣章和段氏对视一眼,段氏被这些老太太说的不敢开口了,虽然心里埋怨到死,这些人委实过分,仗势欺人到这地步也是少见,她们哪只眼睛看到是他们家的妾欺负了顾青竹?就顾青竹那凶悍的模样,谁能欺负的了她呀!   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段氏只敢心里这么想,嘴里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儿这帮老太太就是组团来找茬儿的,谁看不出来韩秀娥受伤更重?可她们根本不介意,韩秀娥确实就是个妾,妾在这些老一辈儿,养尊处优一辈子的老夫人眼里,那就是个玩意儿,上不得台面的,要让她为了个妾出头,让这些老夫人抓到她的把柄,段氏似乎又不太愿意。   可那边余氏还在等着他们回话,段氏不开口,只能贺荣章开口。   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疲惫的笑:“老夫人,这……这怕是不太好吧。没有欺负世子夫人,是世子夫人在无理取闹。”   余氏冷哼:   “哼,我孙媳妇手上的伤难道有假?这伤是不是在你们贺家造成的?是不是你们贺家的一个妾抓伤的?若是的话,那就是欺负!再说无理取闹这事儿,难道你们想关起门儿来折腾死自己的儿媳,我孙媳妇身为她的娘家姐姐,要不闻不问吗?她进来之后,可有对你们无礼,可有伤了除了那妾以外的人?难道伸张正义在你们嘴里也变成了无理取闹?”   余氏一般不喜欢和人磨嘴皮子,但今天破例了。   贺荣章终于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在这些萧国最高贵的老太太们面前,他俨然又回到了十七八岁的青葱岁月,被家里长辈压得不敢抬头的时期。   “那老夫人想如何?”   贺荣章几乎从牙齿缝里吐出这么几个字来。   余氏不客气的抬手,指着一脸惊愕的韩秀娥冷道:“以下犯上,打死不论。也算是给鬼父上下的奴婢仆从一个警示。让他们长长记性。”   贺荣章闭上双眼,忍着怒火,既然已经知道这些老太太是来找茬儿的,为今之计,也只能尽力满足她们,毕竟这里随便一个站出来,他都应付不了,更何况这么些个,若是她们在贺家有个什么好歹,那贺家岂非成了众矢之的,为了维护个妾,承担各方压力,委实有些不值得。   干脆把心一横,咬咬牙,贺荣章道:   “好,既然老夫人执意如此,那我便认了,也怪她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世子夫人。来人呐,将韩姨娘拖下去……打死不论。”   贺荣章一声令下,就有护院上前,韩秀娥吓得直叫唤:“不,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我没有错,我没有错——二公子,二公子救我,二公子救我啊。”   贺平舟懦弱的低下了头,连他爹都不敢惹的人,他怎么可能敢惹呢。   眼看韩秀娥就要被拖下去,只听顾青竹一声制止:“慢着。”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顾青竹身上,只见顾青竹大大方方的对余氏和旁边的几位老夫人福了福身,说道:   “祖母,几位老夫人,这伤人的妾侍,罪不至死,她确实可恶,不过,若是背后没有人纵容和指使,量她也不敢对我如何,何不留她一条性命,问问她背后指使的人是谁,冤有头,债有主,得找对了人才行。”   顾青竹话音落下,几位老夫人面面相觑,张氏跟着点头,称赞道:“嗯,世子夫人宅心仁厚,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刘氏附和:“是啊,是啊。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偷生。”   余氏明白顾青竹的意思,敛下目光,跟着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道:“你呀,就是心太软了。自己都被欺负了,还心疼别人死不死的。真是拿你没办法”   韩秀娥今儿真是刷新了下限,从未见过这么多厚颜无耻之人。   她会被贺家抛弃,拖下去打死,说到底还不就是因为顾青竹嘛,现在倒好,顾青竹倒反过来做起了好人,装模作样要留她一条性命,而那些所谓的高贵老夫人们,居然又集体换了一副论调,就好像刚才想要联手逼死她的,并不是这些老不死的似的。   顾青竹可不想管韩秀娥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只听她又道:   “祖母,说到底,今天之所以会有这些矛盾,就是因为我的妹子玉瑶,还有她刚出生三个月的孩子,我与那韩氏无冤无仇,若非她做的过分,我不会与她计较,我妹子三个月前刚生下一个孩子,便是她手中抱着的,但是这个孩子,是今天,也就是个刚才,才从韩氏手中抢回去的,贺夫人以自己教养的名义,把孩子从玉瑶身边夺走,可转头就交给了与玉瑶不对付的韩氏,孩子在韩氏手中,不知饿了多少顿,哭的撕心裂肺,肚脐都有些凸起,可见韩氏素日如何待她,再说我的妹子玉瑶,我先前见她时,她便住在离这主院要走一刻钟的偏院里,院子三面环水,阴冷潮湿,十一月的天气,房中连个炭盆都没有,孤零零躺在寒风瑟瑟中颤抖,瞧她衣裳单薄成什么样,这就是贺家对一个刚替他们生下孩儿的女人的待遇,原本应该在房中好好静养的产妇,却凭白要遭受这种罪,我身为她的姐姐,看在眼中,痛在心中,竟是不知,这世上还有此等歹毒心肠之人,杀人不见血。若我妹子在贺家就这样被他们折腾死了,无声无息的死在他们贺家,她又能去哪里说理呢?”   顾青竹说完这些,已经是热泪盈眶,想起今儿第一眼在清水苑看见顾玉瑶的样子,就算顾青竹跟顾玉瑶不对付了好些年,但人都是有恻隐之心的,顾玉瑶抱着她哭的那么惨烈,贺家由着韩秀娥这么个妾侍,三番五次,拿玉瑶的孩儿戏弄欺负玉瑶,这才是顾青竹难以忍受的地方。不管怎么样,孩子都是无辜的,一个能用孩子做攻击武器的人,其良心必然是狠毒的。 第190章   顾青竹说的有理有据, 声泪俱下,见者伤心, 闻者流泪,各位老夫人都很动容, 余氏看向了不远处披着顾青竹的裘衣, 单薄憔悴的顾玉瑶,对她招了招手。   顾玉瑶大着胆子走过去, 没有看段氏在一旁像是要吃了她的表情,顾玉瑶知道, 今天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如果不抓住这次的机会, 等到这些人都离开了,段氏定会变本加厉的折腾她, 顾玉瑶如果是一个人,她是不怕段氏的, 顶多就是吃点苦,可是现在她有了孩子, 她不能让孩子跟她一起吃苦。   余氏将顾玉瑶打量了一遍,见她神情憔悴, 身子单薄, 脸色蜡黄, 瘦的皮包骨头, 云氏是见过顾玉瑶的,青竹嫁过来的时候, 云氏在余氏耳边说道:“这孩子我见过,那时候她刚成亲没多久,可比现在气色好多了。”   余氏幽幽一叹,低头去看她手里的孩子,一张小脸瘦的,现在怕是吃过了奶,正躺在娘亲手上睡的香甜,顾玉瑶低头看了一眼女儿,伸手将她身上的襁褓裹了裹,怕风惊着她,瞧着女儿什么都不懂的安稳样子,顾玉瑶就忍不住红了眼眶,不敢去看余氏她们,便转头到一边,这样的神情,更是触动了这些老夫人的心。   真相如何,大家全都有眼睛看的出来。   段氏见状,暗自推了推贺平舟,想让贺平舟上前去把顾玉瑶给扯回来,说到底,就是她惹出来的事情,明明怀孕时,怎么折腾她,她都一声不吭,现在孩子生下来了,她倒脾气大了,不过小惩一番,就闹成这副田地。   贺平舟哪里敢去,尽管心里也埋怨顾玉瑶,可他不敢上前啊,想着得先把这些人都给弄走,然后再关起门来好好的教训教训她。   张氏冷哼着开口:   “哼,贺夫人,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瞧瞧这姑娘在你们贺家做媳妇,都做成什么样子了?若是世子夫人再晚来个几日,没准儿连孩子带大人都要被你们折腾没命了。”   段氏焦躁的掐了掐手心,鼓足勇气上前,说道:   “诸位莫要被她给骗了,表面上看着可怜兮兮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仗着有个世子夫人的姐姐,在府中对我这个婆母不敬,我将孩子从她身边带走,不过是想让孩子过得好些,可她倒好,因为这事儿,差点将我的院子都给掀了,我若不罚她,府中规矩岂非荡然无存,今后还如何管家?”   余氏指着顾玉瑶母女,与段氏争辩:“看看她们母女的样子,什么叫表面上可怜兮兮?一个刚刚生产过的妇人,该是什么样子,难不成你以为我们这些人都没经历过,不知道吗?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应该生的如何,我瞧着,就这小模样,别说是侯门小姐了,就是一般贩夫走卒家的孩儿都比不过吧,你也好意思说想让孩子过得好些?自己蛇蝎心肠怎么不说?你存心害命怎么不说?”   段氏大惊失色:“我,我没有!我不过小惩大诫,这里是贺家,难不成我连惩罚自己的儿媳都没有权利了吗?老夫人们身份尊贵,可也不能将手伸到我贺家的后院里来吧?”   “你后院的事情,我们确实不方便插手,可今儿我们是冲着世子夫人的面儿来的,世子夫人是她的娘家姐姐,她总有权利过问自己的妹子过得好与不好吧?你若是将孩子接到自己身边好生抚养,论谁也挑不出你的理儿,可你从人家手中夺走,却送到了一个从青楼里纳回来的妾手中,这种货色会好好对待孩子吗?或者说,若非你指使,这妾又哪里来的胆量,居然敢折腾侯府嫡出的小姐?”刘氏算是彻底看清了段氏的嘴脸,言语中充满了鄙夷。   段氏惊慌:“不,不是的。我,我让她好生养着孩子,并不知晓她苛待,一切都是她自作主张,与我可没有半点关系。是了是了,老夫人们提醒了我,真正蛇蝎心肠的,是她!是这个以下犯上的贱婢,就该杖毙了她,绝不容这样的贱人活在世上。来人,将韩姨娘拖下去,拖下去狠狠地打,打死为止。”   比起让自己背上一个害人的名声,不如将一切都推到别人身上,段氏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已经渐渐的失去了理智,其实当这些老夫人们联袂而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想了自己的结局,余氏不会无缘无故的请这些老夫人来,也不会只是请她们过来撑场面,她们的最终目的,其实就是想对付她,她虽是侯夫人,可是若这么多贵族老夫人一同联名上奏告发自己,那么别说她侯夫人的位置不保,就是贺家也会因此而受到连累。   所以,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段氏终于也明白了,顾青竹刚才怎么会突发善心,要饶韩秀娥一条性命,因为韩秀娥的存在对段氏而言就是个炸弹,若是早早死了,反而她们没了制约段氏的证据。   一番思虑过后,段氏就立刻做出了决定,赶紧把韩秀娥给弄死,这样一切罪责就到了她身上,自己只需一口咬定是被她欺骗就可以了。   可段氏能想到这些,韩秀娥也能想到,她哪里肯做段氏的替罪羔羊,扯着嗓子喊道:“不是这样的。是夫人跟我说,这孩子来路不明,顾玉瑶她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怀了身子,谁知道这是谁的孩子,我问过夫人,要不要好好养的,是夫人暗示我,让我不必尽心,我才这样做的,要不然凭我的身份,我怎么敢对正室这样,不就是有恃无恐,仗着背后有夫人撑腰嘛。夫人现在倒不承认了,世子夫人说得对,我背后就是有人指使的,那个指使的人,就是夫人你!”   韩秀娥是豁出去了,她本就是教坊里出来的人,从小到大,见识最多的就是人心险恶,她是想来过好日子的,可眼看着别说好日子了,就连性命都要没有了,还顾得了什么,赶紧推了责任脱身才最重要啊。   更何况,确实是段氏默认她可以欺负顾玉瑶的,她又没有说谎冤枉她。   余氏她们都没有想到,韩氏会突然倒戈,原本以为还要多费一些口舌的,现在韩氏说的这些话,倒是省了她们不少功夫。   段氏指着韩秀娥,像是要扑过来掐死她似的,被余氏拦在中间,别看余氏年岁大了些,可身子骨比一般的人还要硬朗,再加上手里有点功夫,段氏哪里是余氏的对手,被余氏抓着胳膊一推,就推倒在地上。   段氏摔在贺平舟脚下,贺平舟期期艾艾,犹豫良久才蹲下身去扶起段氏,只听余氏指着段氏,对贺荣章道:   “贺侯爷,你府上出了这么个恶毒妇人,你且如何处置啊?”   贺荣章眉头紧锁,却是不说话,段氏生怕他立场不坚定,牺牲自己讨好这帮老夫人,赶忙出声为自己辩驳:   “我怎么恶毒了?这顾玉瑶嫁到我们贺家本就是个阴谋,她娘是个骗子,骗了我和侯爷,说她如何如何知书达理,说她如何如何大家闺秀,可是实际上呢,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嫁到我们贺家第一天,她娘就拿了一份假婚书来跟贺家要家产,还有她送来的嫁妆,名不符实,简直欺人太甚,更别说她嫁人时已非处子之身,是怀着孕嫁进来的,我们贺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如今她倒想上岸做人,将我们贺家陷入做鬼的境地,到底是谁恶毒,还有你顾青竹,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在这里跟我演什么姐妹情深,你们顾家发生的那些事情,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想装好人,想博名声,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踩在我们贺家头上。”   段氏的嘴脸已经相当暴、露,不见以往的从容与和善,今天发生的事情,将她憋在心里最深处的话全都给说了出来。   被段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些话,顾玉瑶自觉没脸,抱着孩子蹲下,咬着唇瓣无声哭泣,生怕惊到孩子,哭起来连声音都不敢出。   顾青竹冷哼上前:   “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是吗?玉瑶的母亲确实做的不对,如今她已经被我爹休弃,到庙里出家去了,得到了她应有的报应,玉瑶的嫁妆是她一手操办的,谁也想不到她连自己女儿的嫁妆都会作假,可这些跟玉瑶有什么关系呢?媳妇儿是你们贺家自己挑的,成亲前你们也互相见过多少面,说的粗俗一些,就好像买货物,你们自己认定的人,又怎么能因为她后来不让你们满意而怪罪到她身上呢?至于你说她嫁人时非处子之身,那也得问问你们家的二公子,他可有行得正,坐得端?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玉瑶单纯,唯一的错处就是没有经受住情场老手的诱惑,中了他的圈套,委身于他,可这一切只能怪她吗?贵府二公子就没有丝毫责任?你们怀疑孩子不是二公子的,那我倒要问问你们,如果我现在提出,要滴血认亲,你们敢吗?孩子是不是二公子的骨血,也就只有用这个方法证明了。可是一旦证明,孩子就是你们贺家的种,贺夫人你又该如何摆脱虐待嫡孙女的罪名呢?” 第191章   顾青竹一番犀利言辞说的段氏焦躁不已, 当顾青竹提起要‘滴血认亲’的时候,段氏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顾青竹凝视着她,段氏眼波转动, 不敢与顾青竹对视, 顾青竹从她身旁经过,来到贺荣章和贺平舟面前, 将两人看了一眼,贺荣章眉头紧锁, 贺平舟不敢抬头, 顾青竹对贺平舟道:   “二公子, 玉瑶是你的妻子,你与她之间的事情你心里最清楚, 你也觉得玉瑶生的这个孩子不是你的吗?一个女人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 你是怎么对她的?她被你继母欺负的时候,你温香软玉在怀, 她痛苦熬过十个月,将孩子生下, 你看过孩子几眼?你看过她几眼?你扪心自问, 玉瑶自从嫁到你们贺家, 可有做什么对不起你们贺家的事情?你们觉得她礼仪欠缺, 从宫里请了嬷嬷回来教导她,这无可厚非, 规矩学多一些不是什么坏事,她可有不学?你们不许她常出门,她便在后院里安安分分,她有没有与你提非分之请?有没有让你为难?”   顾青竹的话像是刀子般亮在贺平舟面前,让他不能不应对,困顿的低下头,用行动回答了一切。   “所以,你继母凭什么将孩子从她身边夺走?凭什么将一个刚生过孩子的女人,关到那阴寒潮湿的偏院去?”   顾青竹说到这里,段氏忽然想到什么,说道:“我,我没有关她!只是让她过去反省反省,我也交代人给她送炭去了,我……”   段氏没说完,就被顾青竹打断:“你没有关她?只是派人看着她不许出门是吗?你派人送炭过去给她,但是是下人没送是吗?而且你也知道他们没送,是吗?我今儿去那清水苑的时候,门里边两个婆子守着,要进门还得她们点头,伺候玉瑶的那个胖丫头,将玉瑶身边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搜刮走了,还成天给玉瑶脸色看,我今儿进门的时候,她就泼了一盆冷水在房里的地上,摆着脸子出来,在我们面前,她尚且如此嚣张,若我们不在的时候,她岂非要死命的作践玉瑶吗?这些你敢说你不知道?”   “我,我……”   段氏哑口无言,将顾玉瑶送到清水苑这事儿,她确实没什么好推责任的,是她一手促成,院子里伺候的那些人也算是她默许了的,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儿顾青竹会上门,疯狗似的为顾玉瑶讨说法,她们姐妹的关系,从来就不和睦不是吗?今儿顾青竹是转性了不成?   “你用不着解释了,你对府里人下了什么命令,只要把人传过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顾青竹似乎早就已经看穿段氏想解释的话,提前将她的话给堵了。   段氏觉得头疼欲裂,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好,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可那又怎么样呢?这都是我贺家的规矩,我是当家主母,我有权利处置犯了错的儿媳妇,难不成,就因为她是你的妹子,所以我连这个权利都没有了吗?”   “她犯什么错了?你倒是说出来啊。就因为你怀疑孩子不是贺平舟的?你凭空污蔑,也算是玉瑶犯的错?”   顾青竹辩解。   段氏豁出去了:“她犯错没犯错,是我说了算,这是规矩。”   贺荣章在旁边听了直蹙眉,拉了拉段氏的胳膊,让段氏收敛一点,果然顾青竹抓住段氏这句话,冷笑讽刺道:   “原来你贺家的规矩就是以你的喜好为规矩,只要不如你的意,你就可以随意处罚人是吗?就是皇上想要治人的罪,也得让三司,大理寺调查个水落石出,证据确凿之后,才会定罪,可在你们贺家,竟不需要证据,所有的罪责全凭你口说变成了,是吗?”   顾青竹的话锋利无比,段氏节节败退:“顾青竹,你莫要曲解我的意思。你今儿闹了半天,无非就是想抓我的错处,好,我现在承认我有错,我误会了她,你是要打我板子吗?就问你凭什么?”   顾青竹转向贺荣章:“侯爷,您也听见了尊夫人说的话。玉瑶有错,但那些错,在她婚前就已经了结了,你们贺家既然接受了她,那就该好好对她,就算不能对她很好,那也不能把人往死里逼吧。”   贺荣章往段氏看了一眼,咬着下颚,紧蹙眉头问顾青竹:   “那你想如何?你们顾家的人向来如此,我们贺家是闹不过你们的。搞这么大阵仗来我府上闹事,今儿你索性把话说清楚,你想我们贺家怎么对她?你觉得,休了她怎么样?”   贺荣章把话说到这地步,当真是气极的,不管段氏做的对还是不对,可顾青竹就不该带着这些诰命老夫人来他贺家逼迫,贺荣章悔不当初,为什么会听信了顾家的话,娶了这么个丧门星回来,如今麻烦不断。   顾青竹眉头蹙起,态度有些软下来,往一旁余氏和云氏看了一眼,余氏紧咬下颚,云氏上前对贺荣章说道:   “侯爷,休妻这种事情,可不是随便说出口的,有问题,解决问题便是,人家姑娘嫁进你们贺家,为你们生儿育女,纵然从前有些过错,但看在这一年来安分守己的份上,你也不该说的如此轻率。”   贺荣章见自己说出要休了顾玉瑶,顾青竹和余氏的态度都软了下来,云氏也上来打招呼,心中稍定,故作强硬:“武安侯府人莫要再劝了,你若是觉得她好,干脆替你儿子把这对惹不起的姐妹都娶回去好了。”   云氏冷眉以对:“侯爷,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你也知道开玩笑有限度啊。我就问你,贺家的事儿,你们祁家凭什么插手?诸位老夫人,我敬你们都是通情达理的老夫人,你们能来,贺某高兴,愿意好生伺候诸位,可是诸位不能上门来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我贺家纵然有所不对,可也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现在好了,这个儿媳,我们贺家不要了!本来她进门的时候就珠胎暗结,谁知道她在外面是个什么东西,我们贺家仁厚,容她把孩子生下来,已经对得起她了,现在既然她觉得在贺家过得不好,那尽管走便是了。”   贺荣章觉得很解气,他就是要让人知道,他贺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就算找来这么多诰命老夫人又如何,就算是她们也没有权利管他贺家后院的事情,想用这些来压他,他就叫她们得不偿失,人不要了总可以了吧。   贺荣章只恨自己做这个决定太晚了,应该在秦氏假婚约 事儿曝光之后,成亲当天就把人给顾家退回去的,只不过当时怕别人笑话,就咬牙忍了这口气,可现在嘛,就算他们贺家把顾玉瑶休了,旁人也说不得他们贺家的错儿,在府里受了丁点儿委屈,就找娘家姐妹带着一大帮人到府上闹腾,只要稍微有点血性的人家都不会容得下这种找麻烦的儿媳。   并且贺荣章很肯定,若是他们贺家把顾玉瑶给休了回去,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嫁了,拖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她就是天仙下凡也不可能嫁的出去!   所以,他能想到这些,别人也能想到,别看顾青竹刚才一张嘴不饶人,可一说到休妻,也闭了嘴,贺荣章顿时觉得心中畅快不已。事情还就得这样强硬一点解决。   云氏听了这些,也歇了要再劝劝的心,其他老夫人见余氏不开口了,她们也不好再说,只觉得这贺家竟比她们想象中还要无耻些。   段氏暗自欣喜,果然还是侯爷厉害,几句话就控制住了局面,暗自心里打了主意,就算今天侯爷只是说说,并不打算真的休了顾玉瑶,等到这些人离开之后,她就盯着这件事情办!顾玉瑶不是爱告状嘛,那就让她滚出去,到外面告个够!把这个让她颜面尽失的女人赶出府,看她今后还拿什么蹦跶。   场面一度陷入了僵局,顾青竹看往顾玉瑶,事情发展到现在,她们已经说不了什么了,毕竟这关系到顾玉瑶今后的去留问题,顾青竹可以为她报仇出头,但是却不能替她做任何决定,若因此让顾玉瑶被休弃,顾青竹也不知道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   顾玉瑶抱着孩子走到余氏等一干老夫人身前,跪了下来,对余氏说道:   “诸位老夫人们,今儿劳烦诸位来替我主持公道,我婚前确实糊涂,与贺平舟定亲之后,便没有顾着男女大防,与他有了肌肤之亲,我太过轻浮,以至于现在被人瞧不起,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   顾玉瑶的话让余氏不禁蹙起了眉头,这丫头莫不是要退缩吧,她们这些人来替她撑了半天的腰,到临了她给一句‘休妻’吓住了,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一个女子被夫家休妻出门,今后就想要再嫁就难上加难了。   余氏叹息:“你起来吧,你不用谢我们,你想如何都可以,你要觉得自己有错,觉得我们这些老骨头今儿不该出现帮忙,那也没什么。”   段氏隐着笑,风凉话说的飞起:“听见了吧,她可自己承认了,自己其身不正,怪不得我教她规矩吧。”   顾玉瑶面无表情的起身,转身直面段氏,冷道:   “我没有规矩不假,可我还有良知,不是要休妻吗?我求之不得。” 第192章   顾玉瑶的话说出以后, 不仅段氏愣住了,顾青竹她们一干人也愣住了, 顾青竹走到顾玉瑶身旁,暗自拉了拉她的衣袖, 低声说了句:“你想好了?”   顾玉瑶回头看她, 低头看着手中吃饱后沉睡过去的孩子,被顾玉瑶抱在手上捂了一会儿, 小脸上的脸色都红润了一些,顾玉瑶伸手抚了抚孩子的脸颊, 将之送到顾青竹面前, 顾青竹一愣, 伸手将孩子接过,兴许顾青竹身上有些冷, 孩子到她手里哼哼了几下,顾玉瑶将自己身上的裘衣解下, 包裹孩子身上,裘衣上的余温让孩子好受了些, 可能因为太累了,好不容易休息了, 就是这么一换手, 她也没醒, 继续睡着。   众人都不知道顾玉瑶想要干什么, 就见裘衣之下,她穿着一身单衣, 单衣上还绣着龙凤呈祥的字样,显然这衣裳是她成亲时做的,一年多的时间,居然还穿着,可见日子过得不好。   只见她来到段氏和贺平舟面前,冷然说道:“是要休妻是吧。我愿意的,你们怀疑孩子不是你们贺家的,没关系,我一并带走就是,是我从前贪心,被富贵迷了眼,我不该痴心妄想,妄图攀附你们贺家的高贵,贺平舟,夫妻一场,我求你休了我吧,放我和孩子一条生路。”   贺平舟看着顾玉瑶半晌没说话,忽然冷笑一声:“顾玉瑶,你可想好了,出了这个门儿,你就再不是我贺平舟的妻子,你和孩子都得离开贺家,你离开贺家,还能干什么?你爹顾知远会接受你吗?你带着个孩子出去,不还是死路一条,你一无是处,还以为自己有什么翻天的本事不成?”   贺平舟不敢对顾青竹和祁家的列为反驳,可是对顾玉瑶却敢的很,因为在他眼里,顾玉瑶就是个纸糊的东西,什么本事都没有,空有一张利嘴,她以为出了贺家就海阔天空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出去了也是丢人现眼,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她。   顾玉瑶也看到了贺平舟眼底的嘲讽,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自尊被人踩在了脚底,并且还在用力碾压着,她发现,从成亲开始,贺平舟对她就是这副表情,他确实是打从心底里没有尊重过她。   从前她会心痛,然而现在,她只觉得可笑,自己当年怎么会被他金玉其外的样子给迷惑住了,以为嫁给他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在脑中想象了无数次,当贺家二少夫人的美好生活,然而现实给了她一记特别响亮的耳光,打的她鼻血横流,脑浆直撞,然后才把她从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境中打醒过来。   顾玉瑶当然知道自己被休弃以后会怎么样,但是她若是不离开的话,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把孩子养大,就算她死了,凭着贺家这样的做派,他们也不可能对倩儿多好,与其让倩儿在贺家备受欺凌,不如随她出府谋生。   “你给我休书,出了贺家的大门,我就是穷的要饭,也不会要到贺家门上,你且放心好了。”   顾玉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她衣衫单薄,一阵冷风吹来,她已经不觉得丝毫冷意,因为她的心早已经凉的彻骨。   贺平舟看着这个仿佛在和自己置气的人,勾唇一笑:“哼,好。如你所愿,我给你休书。从今往后你我再无任何关系,你带着你那野种,速速收拾东西离开我贺家。”说完之后,贺平舟忽然笑了,笑的极其猖狂:   “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你顾玉瑶有什么东西在我贺家呀。一个连嫁妆都没有的女人,还敢与我讨休书,我看你真是疯了。不过话已出口,你想后悔都没机会了。”   顾玉瑶闭上双眼,转过身去,直面顾青竹,顾青竹眼中满是担忧,顾玉瑶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想起来若是从前的自己,遇到这种窘境的话,那是说什么都不会抬头跟顾青竹对视的,就怕看到她眼中的讥笑,可是现在,她明白了一切。   其实她一直以来为什么要恨顾青竹呢?顾青竹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顾青竹拥有的一切那都是她自己的东西,与顾玉瑶没有半点关系,说到底不过是嫉妒,她嫉妒顾青竹什么都好,嫉妒她什么都有,嫉妒她样样比自己出色。   现在她算是彻底明白了,嫉妒并不能改变任何,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若是不能自己站起来,就算嫉妒到天边也没有用。 第193章   顾玉瑶回身看向顾青竹, 从她手中再次抱回孩子,对余氏她们行礼, 便转身往清水苑去,贺平舟见她这样, 怒从心生, 故意大声吩咐道:   “来人,跟着她, 别让她拿走贺家一分一毫的东西!”   两个婆子应声而去,顾青竹对红渠看了一眼, 红渠会意, 跟着顾玉瑶身后去, 生怕贺家的人到了清水苑对顾玉瑶下毒手,李茂贞也顺势派了两个护卫一同随行。   顾玉瑶离开之后, 顾青竹往余氏看去,事情的发展出乎了她的预料, 没想到贺家会这样绝情,没想到玉瑶会这般果断, 其实如果是顾青竹的话,让她自己选择, 她也会选择离开贺家, 毕竟一个连你生死都不在乎的人家, 就算留下也是苟延残喘, 侯门里的孩子虽然听起来出身好,可是, 倩儿一出生就被泼了脏水,贺家必然不会对她好的,玉瑶想的很对,与其让倩儿在一个人人轻视的环境中长大,不如让她在玉瑶身边,经过这些事情,玉瑶也会一改从前刁蛮的性格,好生抚养孩子的。   贺家来了这么一招壁虎断尾的戏码,顾青竹今儿在贺家闹,就是为了顾玉瑶出头,希望贺家能够意识到错误,对顾玉瑶和孩子稍微好些,可闹成这样,她们也没有继续留下的道理了。   贺荣章上前对余氏及一干老夫人说道:“劳烦各位老夫人插手我贺家之事,贺某感激不尽,只是事情你们也看到了,并非我贺家无情,而是有些人自作自受,多谢诸位前来,替贺家把那不洁之人赶出府去,多谢多谢了。”   众位老夫人冷哼着,并不愿意与贺荣章说话,全都等着余氏开口,余氏将双手拢入袖中,说道:   “贺侯爷,你今儿这事儿做的可真绝,老身佩服。贺家先人敦厚起家,上两代都是有情有义之人,若是先人泉下有知,他的后世子孙竟如你这般颠倒黑白不要脸,也不知会不会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   贺荣章敛下目光,并不介意余氏话中的讽刺,负手而立,一副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的样子,余氏与顾青竹对视一眼,说道:   “既然你妹子已经决定离开,咱们也莫要再纠缠了,天道轮回,丧尽天良之人老天也必不会饶他。咱们回家去吧,这里乌烟瘴气的人渣味,闻着头疼。”   顾青竹敛目点头:“是。”   余氏又对身旁那些老姐妹道:“今儿劳烦诸位。”   镇国公夫人张氏从容一笑:“劳烦什么?我们是来说公道话的,谁知道这里没有公道可言,一个草菅人命,颠倒黑白的人家,谁遇见谁倒霉,咱们顺顺畅畅的过了一辈子,也没见着几个如崇敬侯府这般没脸没皮,无情无义之辈。也是没想到啊。”   贺荣章面色一凛:“老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件事都已经了了,您又何必再谈?”   张氏反唇相讥:“怎么?你们贺家做了伤天害理的丑事,还不让人家开口说了?”左右看看,张氏问道:“可有这样的道理?恶人还怕人说他的短处了。”   刘氏附和:“可不是嘛,越是怕什么,越是在意什么,咱们兴许说到他的痛处了,他自己个儿心里,只怕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无情无义不要脸的人吧。”   “是了。那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要让我们这些老骨头跟他磕头赔罪不成?我们赔罪倒没什么,就怕有些人受不起,折了寿啊。”   张氏和刘氏一唱一和,跟在余氏身后离开崇敬侯府,这些说话的声音可没有刻意遮掩,气的贺荣章站在原地直跺脚,可又害怕这些老太婆们的高身份,不敢阻拦。   段氏心有戚戚上前,对贺荣章问了句:   “侯爷,今儿咱们府上得罪了这些老夫人,今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呀?”   贺荣章瞪了她一眼,厉声说道:   “你还知道有麻烦啊。我告诉你,麻烦大了去了!”   段氏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埋怨道:“哎哟,您这是干什么呀!不能好好说话吗?”   贺平舟也跟着劝慰:“是啊,爹,您别生气了,不过是帮闲着没事儿干的老太太,能有多大麻烦。倒是顾玉瑶,咱就这么放她走了?会不会太好说话了?”   贺平舟不提顾玉瑶也就罢了,既然提了,贺荣章就再忍不住了,一把揪住了贺平舟的耳朵,用力把他给提溜进了屋子,刚一进屋,松了手,劈头盖脸就是几个巴掌,抽的贺平舟头昏眼花的,捂着脸诧异不已:   “爹,您,您这是干什么呀?”   贺荣章指着贺平舟叫道:“我干什么?你以为我让你把顾玉瑶给休了是为什么?是因为你做的对吗?她生的孩子是不是你的,你心里没数吗?”   段氏进屋,本来是要劝贺荣章的,听他提起韩秀娥,段氏就止了步子,想退出去,被贺荣章喊住了:“还有你!别人说你蛇蝎心肠真是一点都不为过。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你折腾她干什么?敢情不是你生的,不心疼,是不是?今儿这阵仗你也看见了,从今往后,我贺家就成了众矢之的,就因为你这么个毒妇!”   段氏脸色煞白,期期艾艾的跪了下来:“侯爷息怒,我,我其实也没想对孩子怎么着,就是想教训教训顾玉瑶那臭丫头,上回我把孩子抱走,她跑到我院儿里来,当我面儿给我没脸,嘴里不干不净的骂我,我怎么着也是大家闺秀出身,怎么能被她给骂了去,就是教训教训她,我也没想到韩秀娥那个毒妇会折腾孩子,这府里上下也没人告诉我这事儿,若我知道了,绝不会把孩子由着她折腾的。”   贺荣章捂着心口,觉得心力交瘁,也不是很懂今儿在这件事上强硬了,是对还是错,他当时确实气余氏带着这帮老太婆上门找茬儿,若是不加以反击,岂非让人笑话贺家软弱可欺?更何况,是祁家没有道义在前,就算真的有错,贺家亏待顾玉瑶,可顾青竹也不该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叫他没法收场,难不成还要因为一个顾玉瑶,把段氏给休了不成?他贺荣章又不是顾知远,多少还是有点脾气和血性的。   下人来报,说顾玉瑶收拾了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拿,抱着孩子回来主院了,贺荣章拧眉:   “她还来做什么?”   下人在外回禀:“据说是来要休书的。”   贺荣章看向贺平舟,贺平舟捂着脸,心里正郁闷,便要冲出去,被贺荣章拦住:“你还想干什么?”   贺平舟气不服:“爹,难不成就由着那贱人给我脸上抹黑吗?她想要休书,让她跪着来拿!”   说完就要出门去,贺平舟心里瞧不起顾玉瑶,早忘了当初把人骗到手之前的甜言蜜语,他这辈子就毁在顾家手上了,顾玉瑶就是罪魁祸首。   贺荣章一脚又踢了过去:“给她!”   贺荣章已经很久没看见顾玉瑶了,他没有在意过这事儿,今儿一见,确实好好的一个人都不成人样了,瘦骨嶙峋,就是外面贫苦人家的儿媳也没有这样寒碜的,可他能怎么办,难不成要为了她,把妻子和儿子家法伺候吗?这姑娘本来也就和她娘一样,不是个省油的灯,贺荣章当初接受她,完全是为了贺家的颜面,今日趁着这个机会,把她休了,再不要跟灭门绝户的顾家有任何牵连,断了就断了去,也没什么可惜的。   贺平舟给踢了一脚,不敢造次,往旁边小书房去,毫不犹豫的写了一封休书出来,给贺荣章过目,贺荣章将休书看了一眼,递给在门外等候的下人,吩咐道:   “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跟着休书一并给她。”   顾玉瑶站在院子里,红渠用一件旧衣裳裹着孩子站在一旁,还有两个祁家的护卫,顾玉瑶心如死灰,终于等到了下人拿来的休书,还有一袋沉甸甸的银子。目测有个几百两吧。   顾玉瑶看都没看那银子一眼,拿了休书就转身,对红渠说道:“走吧。”   红渠有些犹豫,看着那下人手里的银子,终究还是没说话,抱着孩子,跟着顾玉瑶离开了崇敬侯府。   下人去回禀,并将银子交到贺荣章面前:“二少夫人没要银子,直接拿了休书就走了。”   贺平舟横眉冷道:“还叫什么二少夫人?没点眼力劲儿,我可告诉你们,让门房给我守死了,顾玉瑶要是敢上门来,莫叫她进门一步,我倒要看看她离了贺家,能过出什么样的好日子。”   贺荣章看着那被拒绝的银子,重重叹了口气,贺平舟忽然又冷笑出声:   “不过也是,她如今可算是攀上祁家的船了,顾青竹怎么着也会赏她几个吃饭的子儿,以为攀上了贵人,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她以为祁家是个什么开善堂的地儿,早晚有一天,她还得回来求我,求我赏口饭给她吃!”   贺平舟揉着鼻子,鼻子里痒痒的,像是有什么小虫在爬,贺荣章将他这样看在眼中,问道:   “你老擦鼻子干什么,不嫌脏吗?”   贺平舟又抹了一把,留下一句:“我鼻子痒,您还管我这个。”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院子,叫下人套了马车,往外头走去。 第194章   余氏和云氏领着那些今儿上门来的老夫人离开, 顾青竹留在门外等待顾玉瑶,李茂贞站在她身后。   顾玉瑶从贺家走出, 便看见顾青竹站在马车前等她,走下台阶往顾青竹走去, 顾青竹扶着她上马车, 顾青竹道:“先随我回去吧。爹和祖母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顾玉瑶摇头:“不了,你把我送到城外去吧。”   见顾青竹不解, 顾玉瑶微微一笑:“我想去白云观看看我娘。”   顾青竹没有说话,让红渠对李茂贞说, 马车驶动, 顾青竹沉默片刻, 对她说道:“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也没想到。不过这样对我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顾玉瑶的声音很低, 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光泽的珍珠,没精打采抱着孩子。   抬头看向顾青竹, 说道:“姐姐,从前都是我不好, 今天的事情,我特别特别感谢你, 若不是你的话, 我不可能这么顺利脱身, 你不要觉得自己做错了, 我以前糊涂,但现在已经不了, 分得清是非黑白。”低柔的声音不如往常那样咄咄逼人有气势,听起来别有一番沧桑的意味。   “我以为贺平舟是个好人,我以为贺家是个好地方,你当初换了婚书,真的很聪明。”   顾玉瑶诉说着从前的事情,提起顾青竹换掉婚书的事儿,当初秦氏偷了顾青竹的婚书,其实就是一封假的,顾青竹在婚书上写了几句话,把秦氏的贪心给勾出来,若是当真追究起来,顾玉瑶落得今天的下场,跟顾青竹也有一点点关系。   见顾青竹盯着自己,顾玉瑶忽的浅浅一笑: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有怪你。当初若不是我娘鬼迷心窍,想把原本属于你的婚事抢到手,也就没有今天的事儿。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顾青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沉吟片刻后,问道: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顾玉瑶狡黠一笑:“若我说,我想住到武安侯府去,你会同意吗?”   顾青竹没有多想,果断摇头:“不会。”   她可以同情顾玉瑶,可以为她出头,可以为她撑腰,但却不会将她的一切都揽在身上,顾青竹自问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顾玉瑶忽的就笑了起来,低头看着仍在熟睡的孩子:“今天我总算看清楚了我们俩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不是嫡出和庶出身份上的差距,而是我们头脑的差距。你永远这么冷静,绝不容许自己做任何冲动的事情。世子对你一定很重要吧。”   因为重要,所以才会将他的一切放在最前面,会从最根本出杜绝一切有可能影响他们感情的因素,听起来有点绝情,但这却是最有效的方法。   顾青竹不吝告知:“他对我确实很重要。这个世上,没有比他更重要的。”   顾玉瑶问:“那爹和祖母呢?”   顾青竹摇头:“都不如他重要。”   对于顾知远,顾青竹早就没有感情,他的没有担当和冷漠让顾青竹寒了心,祖母是上一世离开过她的人,这一世能好好的活着便已足够,顾青竹并不会将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但是祁暄不同,祁暄是她的命,是她赖以生存的药,是她心中旁人难以触及的地带。   顾玉瑶莞尔:“所以说,我怎么能不羡慕你。你真的很好很好。”   顾青竹没有说话,而是低头去看她手里的孩子,伸手摸了摸她额头上的小绒毛,一路上,两人没有再说点什么,马车停在了白云观山脚下,顾青竹问她要不要让人送她上去,顾玉瑶摇头,红渠扶着她下了马车。   顾青竹从后面喊住了顾玉瑶,顾玉瑶回头,顾青竹从马车上跳下,将自己腰间的荷包抽出来递到顾玉瑶面前:“这里面有两万两银票,你先收着用,不够了再找我拿,回头我再挑两家铺子给你……”   顾青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玉瑶给打断了:“姐姐,你收起来吧,我不要。”   “你可以粗茶淡饭,但孩子怎么办?”   顾青竹努力说服她。   顾玉瑶却坚定摇头:“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少了她。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你帮我的也够多了,咱们这样挺好,你若再帮我的话,我就真的站不起来了。”   说完这些,顾玉瑶便对顾青竹行了个福礼,转身走上了上白云观的山道。   顾青竹站在山脚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往上走拐了弯儿看不见了,红渠见她还不走,才开声问道:   “夫人,要不我留下来照顾三小姐?”   红渠从前是很怕顾青竹把自己送给三小姐的,她觉得三小姐为人刻薄,对谁都不好,还成天的算计自家小姐,可是今天看着三小姐这么惨,红渠心里也挺难过的,如果现在小姐让她留下来照顾三小姐,红渠也没那么排斥了。   顾青竹看了她一眼:“你肯留下来,她还未必肯要你呢。”   红渠不解:“怎么会,之前三小姐还跟您开口要我来着。”   顾青竹收回目光,将荷包重新放到腰带里:“此一时彼一时。”   说完这些,不管红渠懂还是不懂,顾青竹就上了马车。看来顾玉瑶是真的变了,正因为如此,所以顾青竹开始有点相信,她可以竭尽所能的做一个好母亲。   *****   顾青竹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侯府门前灯笼下,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顾青竹走下马车,那身影便急急跑了过来,迫切抓住她的手,问道:   “要送人让茂贞送便是,何必你亲自跑这一趟。”   祁暄语气焦急,看来是等了不少时候了。   顾青竹见他这般,不禁笑道:“等多久了?”   “半个时辰吧。要是你们再不回来,我就亲自带人去找你了。”   祁暄认真的说,顾青竹笑的更深:“我亲自送过去,总归放心一些的。”   想起顾玉瑶上山时那落寞的背影,顾青竹心中多少有些无奈,祁暄见她这样,拥着她入内,顾青竹说要去益寿居找余氏说话,祁暄告诉她说余氏已经睡下,说今天被人气到了。   他这么说,顾青竹就更加想去看看余氏的情况了,祁暄拦着:“你去了也没用。祖母已经很多时候没有被人气成这样了。”   “那可如何是好。唉,我今儿原本也没打算请祖母去的,偏劳烦到了她们,又是这么个结果,我这心里太过意不去了。还有那些老夫人,白白叫她们跑了一趟。”   顾青竹说的是真心话,本来如果是余氏和云氏去了,这怎么也算是祁家的事儿,顾青竹在两人身边多孝顺几日便是,可是这回余氏却找了那么多老夫人一同前往,若是把事儿办成了也就算了,偏偏贺家是个油盐不进的无赖,宁愿把玉瑶给休弃,也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恶到了极点。   “怎么能白跑一趟呢。”祁暄忽然说道:“今儿不仅祖母生气了,其他老夫人全都生气了,贺家到现在为止还没想明白今儿得罪的都是些什么人。”   顾青竹不解:“唉,这件事你不知道,就算明知贺家没理,却又说实际的缘由来,段氏一句玉瑶她目无尊长,这顶帽子扣下来,谁也说不得她是错的,吃亏就吃亏在这上面了。就算是老夫人们也没法说贺家在这方面做错了呀。”   顾青竹将心里的想法跟祁暄说,祁暄却有着不同的见解:   “你说的这个只是一方面。确实‘目无尊长’这个罪名很厉害,但是,你可别小看了这些老太太们的活动能力,你等着看好了,不出三个月,贺家就该尝到苦果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老夫人们会暗地里对贺家施压?还是要上奏?”暗地里施压的话,没有缘由,上奏的话更是没有证据,所以这两样似乎不太成立。   “这些老夫人之所以是京中权贵府邸的老夫人,并不是毫无理由的。祖母今日喊上了她们,便存了要教训贺家的心,具体她们会怎么做,这个我也说不清,这需要点时间来验证。你也别想太多了。”   祁暄虽然没有把话说明白,但却让顾青竹稍稍的安心一些,心中憋闷的厉害,顾青竹投身入祁暄的怀抱,蔫儿蔫儿的说道:   “祁暄,与别人相比,我们真的太幸运太幸运了。你今天都没看见贺平舟那副嘴脸,我以为你当初对我的态度已经算是最过分的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那时的你更加可恶的男人。”贺平舟是那种喜欢的时候甜言蜜语,不喜欢了冷眼相对,甚至百般厌恶的男人。   从前祁暄虽然对顾青竹的态度也很不好,但是他至少没有用花言巧语欺骗过她,他都是光明正大指着顾青竹的脸说不喜欢她,但至少表面上的体面,从未亏欠过顾青竹,让她顶着武安侯夫人的名头在外行走。   “这世上的坏人多了去了。有些人是天生的坏,有些人是盲目的坏,贺平舟我见过他,一个没什么本事,遇事只知道叫嚣的男人,成不了气候。”   祁暄的话让顾青竹的思绪远远的回到上一世:“是啊,上一世也没听说贺平舟有什么建树,也许是我没有关注过吧。只记得贺绍景与张连清联手对付你的事情。对了,贺绍景今日怎的不在贺家?” 第195章   祁暄拥着顾青竹, 目光沉下:   “贺绍景这些日子都在兵部走动,想入禁军。”   顾青竹疑惑:“他怎么突然想去兵部了?他不是文臣吗?”   “那是上辈子。他和张连清都到了大皇子麾下, 可这辈子他不是没能去大皇子身边吗?三皇子的性格乖张,对手下可没有大皇子那么宽厚, 就算贺绍景是千里马, 也得遇到赏识他的伯乐才行。”   祁暄说的意思,顾青竹明白, 贺绍景在大皇子手底下能够得到重用,可是在三皇子手里却未必了, 上一世, 因为北阳侯府的介入, 让贺绍景脱离了三皇子,成功入得大皇子的门儿, 成就了后来的功绩,但现在嘛, 北阳侯府回京投门儿之事,被祁暄给破坏掉了, 没了北阳侯府与贺家竞争,三皇子只能与贺家绑在一根绳子上, 而三皇子又没有大皇子那样唯才是用, 反而对贺家处处约束, 使得贺绍景没法发挥他耍阴谋诡计的专长, 因为没有出路,所以才会弃文从武, 想要在六部里重中之重的兵部寻得一官半职。   而他想入禁军,首先就得在兵部行走,可是贺家毕竟不像祁家那般行伍出身,兵部虽不是六部之首,但却是六部之中最为排外的地方,军官都更愿意发展自己的人,谁会愿意提携一个半路出家的贺绍景?   正因为笃定贺绍景在兵部出不了头,所以现在祁暄才会将这件事情说的这样平静。   如今的祁暄俨然变成了一个老狐狸,就算是从前不擅长的阴谋诡计都能应对自如,顾青竹并不担心他。   “眼看明年春试近在眉睫,也不知今年是个什么光景。”   顾青竹靠着祁暄身上幽幽的说道:“我这次回去也没见着学弟,他在书院里住着,这回也不知道能不能中个秀才。”   顾青学现在是童生,今年考秀才,顾青竹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能力考中,但心里多少还是很期盼的,上一世的顾青学没有读书,走了从商的路,一辈子过得艰难,只希望他今生能够发挥出最大的能力,不要郁郁一生就好。   “我倒是派人盯着他的,学院先生都看好他,一个秀才怕是不成问题的。”祁暄从前就请了状元郎给顾青学教授学问,又有名师从旁教导,可谓是给了顾青学最好的条件,顾青竹希望弟弟不要辜负才好。   想起顾青学,顾青竹又忍不住想到顾玉瑶,深吸一口气,问道:“祁暄,你觉得我应不应该插手管管玉瑶的事儿?”   今天虽然顾青竹对红渠说了不少宽慰的话,可是实际上心里多少有点没底,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太绝情了。   “我觉得你可以暗地里稍微搭把手,照应一下,但明面上还是别管的好。”祁暄说出自己的看法,顾青竹抬头看他,祁暄将自己的意思再解释的分明一些:“这事儿我是这么看的。她既然今天会趁势提出让贺家休她,绝对不会是一时兴起的想法,既然她有这个想法了,那就一定提前想好今后要走的路,说不定已经有了计划,你帮她的确可以让她更快的成功,但是那未必是她想要的。”   “是啊。虽然我不喜欢她,但不能不承认,她确实是个自尊心比较强的姑娘。”顾青竹想到了自己,当年便是撑着一口要强的气,才会在武安侯府支撑那么多年。   她当年可以做到,顾玉瑶未必会比自己做的差。如果自己真正把什么事情都大包大揽,不让她的经历未必是好事。   “我现在特别庆幸,庆幸自己是嫁到的祁家,若是嫁到贺家去的话,只怕我的下场不会比玉瑶好。”   上一世顾玉瑶和贺平舟并没有传出什么休妻和离的事情,因为上一世没有顾青竹偷换了婚书,没有让秦氏贪心大作,异想天开想要贺家的嫁妆,所以他们夫妻之间并没有本质上的矛盾,但这一世,矛盾有了,人心也就看透了。   祁暄听她这般说,不禁笑道:   “我也庆幸是你嫁到了祁家。”   两人四目相对,眼眸中流淌出无需多言的情意,相拥在一起。两个人都是属于慢热之人,这段感情能够涅槃重生,实在可以当做奇迹来看待。期间的艰辛,只有两人自己知晓。   人确实是需要打破平顺的生活,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人和路。顾玉瑶如今正处于打破平顺的状态,今后会走到哪一步,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   这个年祁家过得相当风光,漠北军士凯旋归来,祁正阳回京之后,张黎暂代主帅,打了一场震惊四座的漂亮仗,张黎是个老实人,并没有丝毫想要居功的意思,在上奏书上强烈表达了对武安侯世子祁暄的敬佩之意,将此次战役的整个过程,尽数禀明皇上。   龙颜大悦,对祁暄的所作所为当朝宣布赞扬,并且将祁暄认命为禁军统领兼五城兵马司副统领,这样一来,等同于将整个京城的治安以及皇庭安全一并交到了祁暄手中,信任不言而喻。   册封了祁暄之后,皇上也没有忘记赏赐祁皇后与太子,祁皇后受赏之时并未露面,原因是前几日太医刚刚探出祁皇后怀有身孕,精神有些不济,皇上心疼皇后,便不让她操心劳力,只安心休养。   晚上宴席时,祁皇后才出现,整个人圆润了些,气色特别好,将顾青竹喊到身旁坐下,顾青竹与她说说漠北之事,悄悄的给祁皇后把了个脉,胎像平稳,没有异常,祁皇后牵着顾青竹的手轻拍:   “就你小心。”   顾青竹莞尔一笑:“小心一些总没错的。”   祁皇后低头抚上自己的肚子,虽然还很平坦,但她已然感觉出了一股为人母的欣喜与安慰,这些年她身边就只有太子一人,没有其他孩子,心里总觉得没底,若非顾青竹察觉出她身体不对劲,祁皇后只怕到现在都被人蒙在鼓里,若是就那样坚持下去,只怕这辈子都难再有孩子了。   便是顾青竹的一个小小的留心,才有了她如今的幸福,祁皇后发自内心感激顾青竹,任何赏赐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感激,顾青竹明白她的意思,更加无需多言。   有人去给帝后敬酒,顾青竹回到自己的坐席之上,祁暄与祁正阳敬酒去了,云氏和余氏也在与一些夫人谈笑,顾青竹得了些清闲,看着面前满桌的珍馐食材,食指大动,品尝了起来。   祁暄惦记着她,敬了酒就赶忙回来,见顾青竹胃口挺好,正要说话,两人便被余氏喊了过去,顾青竹不喝酒,都有祁暄代劳,祁暄处处护着她,凭白让人笑话了好几句去。   一场宴会,祁家是主角,简在帝心说的便是此时的祁家。   顾青竹看着这热闹的画卷,想着上一世的凄凉,恍若隔世。   晚上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顾青竹与祁暄说起:   “人有的时候,真的是看不清前路,若是你能早点这般开窍,上一世祁家也不会败的那么彻底了。”   祁暄不以为意,并不感伤:“吃一堑长一智。若没有上一世的积累,如何得来我这一世的开窍?”   顾青竹哑然失笑,确实如此。   忽然兴致来了,对祁暄说道:“现在什么时辰?”   “戌时一刻吧。怎么了?”祁暄见顾青竹有些慵懒,虽然她没有喝酒,但这慵懒的模样却与喝了酒般无二致。   顾青竹掀开车帘子,对外看了看:“我想吃小石桥的臭豆腐,现在应该还有吧。”   祁暄有点意外,青竹的胃口向来很小,这两天倒是大开起来,敲了两下车壁,吩咐两句,马车便调转方向,往小石桥去,祁暄对顾青竹问:   “怎么突然想吃那个?”   青竹爱洁,对不干净的东西,碰都不愿碰,别说吃了。臭豆腐虽然别有味道,但正因为那味道,所以顾青竹并不喜欢,今儿晚上倒是奇了怪。而且,先前在宴席上,祁暄可是见青竹没少吃。竟然还没吃饱。   顾青竹也有点纳闷:“不知怎的,就想吃那一口。”   而且是特别特别想,她是个很自律的人,一般饭只吃七分饱就够,但是今天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怎么的,总觉得吃了还想吃,在宫中宴席上吃了不少东西,但出宫后,鼻尖钻入一些市井的气味,突然就对从前碰都不会碰的臭豆腐起了兴致。   马车在小石桥下停住,小石桥下有个婆婆,常年在那里炸豆腐,老远就能闻见味道,顾青竹深吸两口气,从前厌恶的气味,现在闻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甚至她还能闻得见一股子豆香,祁暄上前给她买了一份,顾青竹迫不及待就拿签子戳上一块送入口中,然后满足的眯起了双眼:   “好吃。”   祁暄半信半疑,也戳了一块,觉得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好吃吗?”   顾青竹削瘦的脸颊两边鼓起来,接连吃了两大口,一副胃口大开的模样,祁暄见她这样,忽然心中有了疑惑,在顾青竹吃第三口的时候,对她问出了一句:“青竹,你是不是……有了?”   顾青竹听到这话,忽的一愣,四目相对好一会儿,顾青竹对着祁暄眨巴两下眼睛,低头看着手里的臭豆腐,忽然升起一股奇特的感觉。 第196章   有了?   顾青竹愣在当场。臭豆腐送到嘴边好一会儿才送到嘴里, 含含糊糊的回一句:“不会吧。”   祁暄扬眉看着她,将顾青竹手里的东西拿过去, 在摊位旁找了张椅子,祁暄扶着顾青竹坐下, 兴致勃勃对她使眼色, 顾青竹有些哭笑不得:   “干什么呀。”   祁暄示意般看看顾青竹的手腕:“看看。”   “这怎么看啊?”顾青竹往小石桥上下来往的人看去,不说人来人往吧, 可也不少人经过,祁暄几乎半跪在她面前, 他俩本就华服加身, 容貌出众, 引人注目,此刻祁暄这般行径, 已经有几个人注视过来了。   祁暄将顾青竹的左手腕子托起,让顾青竹当场把脉, 顾青竹哭笑不得,可心里却也隐隐的透着期待, 深深呼吸一口气,将右手手指搭在左手经脉上, 沉下心, 静静的诊断起来。   越是诊断, 她心中就越是紧张, 仿佛一口气憋闷在心口,上不去, 下不来,脉搏似乎有滑珠走脉的迹象,奈何她太紧张,一会儿就放下手来,祁暄半跪在她面前,同样紧张的盯着顾青竹,见她罢手,迫不及待问道:   “怎么样?”   顾青竹见他如此期待,倒也没什么底气了,模棱两可的说了句:   “好像有点,又好像没有。咱先回去吧,回去以后,我慢慢诊。”   祁暄听她这么说,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但也有点数了,将顾青竹扶起,连连点头:“好好好,咱们先回去,回去慢慢诊,慢慢诊。你,你注意脚下,哎呀,要不还是我背你吧。哦,不对,不能背,抱吧,我抱你回去。”   说完这话,祁暄也没含糊,猛地将顾青竹给横抱了起来,顾青竹一声惊呼,引得旁边路人侧目,她赶忙用两只手勾住祁暄的脖子,祁暄抱着她健步如飞,从小石桥下走过。   充当车夫的李茂贞看见祁暄抱着顾青竹过来,还以为顾青竹受了什么伤,紧张的迎上前来问:“世子,夫人怎么了?”   祁暄脸上喜气洋洋:“没事没事,夫人走累了。”   李茂贞似信非信的点点头,疑惑看了眼顾青竹,顾青竹难为情的对他笑了笑,然后就低头,埋在祁暄的身上,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放我下来吧。”   祁暄恍若未闻,一直将顾青竹给抱到了车上,让李茂贞快些回府去。甚至到了马车里,祁暄也不放手,将顾青竹按坐在自己腿上,如获至宝般抱着,顾青竹要下来自己坐,祁暄都已‘马车颠簸’为由给拒绝了,弄得顾青竹很是无奈。   “你别这么紧张,还不一定有呢,我也没诊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就是觉得有一点点像,可也不确定啊。”   祁暄却似乎有感觉,对顾青竹笃定一笑:   “不确定什么?咱们圆房好几个月,你现在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们赶紧回去,我让李茂贞去请太医。”   顾青竹一愣,赶忙摇头:“别别别,请什么太医呀,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请了人回来,若是不是,岂非惹人笑话嘛。到时候老夫人和父亲母亲那边再惊动了,凭的叫他们替我担心嘛。”   祁暄将顾青竹抱抱好,额头抵在顾青竹的脑袋上,感动的说道:   “谁家是确定了之后再请太医的呀,不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请的嘛。咱们是夫妻,又不是什么偷偷摸摸的关系,有孩子太正常不过了,至于家里长辈那里,知道了只会高兴。”   顾青竹嗫嚅:“我是怕万一不是……”   “不是我也乐意这样。”祁暄一句话将顾青竹的担忧给抹平了,顾青竹说不过他,靠在他的怀中,感受着马车的略微颠簸,目光透过被风吹动的帘子,看着街上的街景一角,路上行人已经不是很多,整个京城仿佛都安静下来,顾青竹的思绪飘远,心中五味陈杂。   她好像真的有了。   她和祁暄真的又有了孩子。   这一世她之所以对祁暄这般冷淡,其实主要原因,就是她放不下上一个遗憾退场的孩子,那个在她腹中没有待足两个月的孩儿,化作一滩血水,她曾经试图恨过祁暄,可是她发现,自己根本恨不下去,但又没办法若无其事的接受,只能用冷待对应。   这一世两人重回漠北,再次经历生死,让顾青竹解开了心结,重新接受祁暄。这也许就是她重生回来的最终目的吧。   祁暄拥着顾青竹,见她神情落寞,目光空虚,心中没由来的发紧,以为她又想起身上一世的种种,不安说道:   “青竹,你是不是又想从前的事儿了?”   街道上很安静,车轱辘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明显。   顾青竹靠着他,缓缓摇头:“我就想想,没事的。”   祁暄将她拥的很紧,在她耳旁低声保证:“前事不忘,后事谨记,我一定会对你和孩子好的,你信我。”   顾青竹的眼中聚积泪水:“我信。”   她和祁暄之间的感情,如果不是祁暄努力挽回,其实真的有可能分道扬镳,毕竟她有一段时间确实是死心了的,若是那时候,祁暄没有来纠缠,他们也许现在就是陌路人了,她应该会嫁给宋新成做妻子,祁暄也会另娶其他女人,他们俩的人生有可能会再无交集。   感情仿佛摇摆在悬崖边上的石头,祁暄稍微放手,在石头另一边的她就会随石头一同掉入悬崖,祁暄一点一点的将她拉回,其中他付出了多少,顾青竹不难猜到。因为付出这种事情,她也曾亲自做过,尤其是单方面付出,那种得不到回应的感觉特别艰辛。   马车停在武安侯府门前,祁暄依旧将顾青竹一路抱回了沧澜居,李茂贞收到祁暄的指令,前往太医所请太医来府。   他们刚到沧澜居,余氏和云氏就赶了过来,因为她们都听说了祁暄让请太医回来的事情,以为他们俩在集市上遭遇了什么,有人受伤了,顾青竹让祁暄按坐在太师椅上,见余氏和云氏过来,顾青竹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云氏来到她身旁坐下,关切的问:   “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顾青竹一脸尴尬,不知道如何说起,余氏也等着她的答案,顾青竹支支吾吾的说:   “没,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祁暄紧张了。”   余氏比云氏的感觉灵敏,顿时就嗅出了些门道,敛目一笑,淡定自若的在旁边坐下,接过红渠递去的茶杯,老神在在坐那儿喝了起来。   余氏和云氏来了一会儿后,太医也匆匆赶到。   这老太医心中无比纳闷,因为如今的京城里,谁都知道,武安侯世子夫人顾氏是个神医妙手,有什么疑难杂症在她手里,那都不叫事儿。   就连皇后娘娘和武安侯的病症都是这位世子夫人给医好的,所以,祁家很少有机会用到太医,若是真用上了,说不定就是出了什么大事呢,让他如何能不紧张。   祁暄亲自将太医领到了顾青竹面前,像个极不稳重的少年郎般,凑在太医和顾青竹身旁,把太医给盯得更加紧张,额头都沁出汗珠了。   顾青竹自从学会医术以后,就很少让人给自己把脉了,可这回她自己真的确定不了,所谓关心则乱就是这个道理,因为在乎,所以紧张,一紧张,心态也就不同了,容易出错,而这件事情,可绝不能出错。   老太医坐在一旁诊断了一会儿后,紧张的神色就松懈下来,原来是这么回事。怪道武安侯府从上到下都这么严正以待呢。   老太医将手收回的那一刻,所有在场的人都紧张的看着他,余氏端着茶杯,忘记了喝,云氏满脸担忧,而祁暄和顾青竹嘛,则目不斜视盯着老太医。   “恭喜老夫人,恭喜侯夫人,恭喜世子,恭喜世子夫人,祁家大喜呀。世子夫人有孕一个多月了。”   老太医的话在主厅中响起,有那么一瞬间,厅中安静的针落可闻,祁暄捂着一颗小心脏,忍不住上扬嘴角,顾青竹也羞涩的低下了头,一只手下意识的抚上小腹,似乎想感受这失而复得的小生命,鼻头发紧,眼眶酸的厉害。   倒是云氏首先发出一声惊呼:   “你说什么?有喜了?哎呀呀,这,这可是……哈哈哈,天大的好事啊。老太医确定吗?这……这也太……太惊喜了,我得去告诉侯爷知道。快快快,给老太医上茶。”   云氏性子稳重,倒是从来没有这般跳脱过,看来是真的高兴了,余氏也上前,笑吟吟的说道:   “果真是大喜事,好,好啊!我祁家有后了。”   顾青竹感动的眼泪直流,祁暄抱着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晚上的紧张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夫妻俩拥抱在一起,顾青竹像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宣泄口,一哭就再也忍不住了,抱着祁暄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腹间,哭的像个孩子。   祁暄也激动的两眼湿润。他和青竹有孩子了,终于又有孩子了。当年他在狱中听说青竹有了孩子,却被他用家法亲手打落了,那时就感觉心口仿佛被人敲碎了一块,空洞的厉害,一个与他失之交臂的孩子被他亲手断送,那之后,多少个日夜他都会在梦中梦见那个被他毁掉的孩子,看见他哭,看见他笑,听见他喊自己父亲,听见他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杀了他……   如今,终于……祁暄抱着顾青竹,夫妻俩抱头痛哭,看的一旁余氏和老太医莫名其妙的。还没听说过谁家知道有孩子以后,是抱头痛哭的。   这两个孩子今儿怎么了? 第197章   顾青竹怀孕的消息传出, 祁家上下欢腾,世子与世子夫人成亲近两年, 世子夫人的肚子都没消息,如今终于有了孩子, 哪有不高兴的。   皇后娘娘第二天就想出宫来瞧瞧顾青竹的, 只是她自己也有身子,皇上说什么也不让, 派了大内总管与祁皇后身边贴身的宫婢来府探望,赏赐如流水般进了武安侯府的大门。   顾家也很快做出反应, 一向不怎么出门的陈氏, 得到消息之后, 半点没耽搁,就亲自到武安侯府探望顾青竹了, 顾青竹听了门房的消息,很是惊讶, 亲迎到垂花门前,将陈氏扶进了院儿, 陈氏是长辈,来府上倒是不需要去拜见侯夫人云氏, 便直接随顾青竹去了沧澜居, 顾青竹派翠娥前往主院通传, 告知云氏, 陈氏来访的消息。   陈氏满脸的喜气,拍着顾青竹的手背, 说道:   “总算是有了,总算是有了。你都不知道我盼了多长时间。”   陈氏这话不假,自从顾青竹与祁暄成亲开始,她就暗自期盼着青竹丫头能够早点怀上孩子,毕竟忠平伯府与武安侯府的地位相差极大,当初陈氏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高高在上的武安侯世子,放着那么多高门大户的嫡女不要,偏偏看中了青竹丫头,但既然嫁了过来,陈氏自然希望自家孙女能够过得好些,虽说青竹嫁来武安侯府之后,除了一开始,后来渐渐的传出一些她做的事情,说她受到武安侯府上下,甚至皇后娘娘的赏识,无一不夸她的,陈氏稍稍安定,可即便如此,女人终究还是要生个孩子,才能在后院里稳住地位的。   可偏偏快两年了,青竹丫头的肚子静悄悄,一点动静没有,可把陈氏给急坏了,如今总算好了。   只要有了孩子,她这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顾青竹没想到陈氏居然这般激动,看来自己嫁给祁暄这件事情,给了陈氏多大的不安,老一辈的人,总觉得女人在家里,得生了孩子,地位才能稳固,要不然不管多能干,都不会得到夫家真心实意的敬重。   想着自己原本还打算跟祁暄冷战一辈子,若是那样的话,陈氏岂非要跟着她担心一辈子了。顾青竹羞愧的低下了头。   陈氏叮嘱顾青竹身边的人,让她们主意顾青竹一些生活起居,以及注意事项,红渠笑吟吟的跟陈氏分解:   “老夫人不要担心了,世子夫人刚刚有孕,世子就已经入宫请旨,让皇上安排宫中的嬷嬷来伺候着了,都是在宫里伺候贵人的嬷嬷,可有经验了,现在还没来,来了指定能把世子夫人伺候的白白胖胖的。”   红渠是顾家的老人儿,在陈氏面前不怕,又有顾青竹宠着,说起话来也是有恃无恐的,顾青竹横了她一眼:“什么白白胖胖,怎么就要白白胖胖了。”   陈氏听得直发笑:“白白胖胖好啊。哦也不对,不能太胖,孩子太胖了将来生的时候你遭罪,还是得动动的。”   顾青竹认真听陈氏说话,嘴角自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上扬着。   陈氏与顾青竹叙完了旧,不禁怅然一叹,顾青竹问她怎么回事,陈氏才开口:   “你这儿我算是放心了,可玉瑶那边,却还难放心下来。”   顾玉瑶被贺家休弃,那之后,顾青竹便没有见过她,不过每过个十几天就有人会来告诉顾青竹,顾玉瑶的母女的近况。   顾玉瑶从贺家离开之后,没有回到顾家,也没有接受顾青竹的帮忙,而是用仅有的银两,开了一间饭庄,就在城外三里亭边上,三里亭是出入京城的必经之路,从前那里就有客栈,只是老板经营不善,客栈半死不活的,顾玉瑶盘下之后,将那客栈改成了饭庄,生意听说还不错。   “她有她自己的想法,祖母就不要太担心了。”   顾青竹这般劝慰陈氏,陈氏无奈点头:“是啊,我知道她有自己的想法,其实你们爹已经松口让她回顾家了,可玉瑶性子倔,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开设饭庄,她这是当真不想要再找人过日子了。”   陈氏说的忧愁,顾青竹沉吟片刻后,劝慰道:   “祖母应该是理解玉瑶的吧。想当初我刚没了娘,不也是跟祖母提出想要开设医馆吗?您那时候也担心我将来嫁不出去,但您还是同意了不是吗?玉瑶现在的情况,其实留在顾家等待嫁给第二个男人,还不如她一个人打拼着,她如今知道这个道理,人一味靠别人是不行的,不管这个别人是亲人还是男人,世上的一切,只有靠自己才是最稳妥的。我不为她担心,她现在已经可以独立过日子了,并且还能把倩儿养好,她是坚强的,我很敬佩她。她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害怕今后没有好日子过吗?女人生来也不全为了嫁男人不是?”   陈氏跟着点头:“道理我都明白,就是觉得这孩子太不容易了。有个那样不为她着想的母亲,还有个帮衬不到她的哥哥,咱们算是她的亲人了,可她又不肯接受咱们的帮助,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在城外开饭庄,你不知道如今她在京里的名声有多差。贺家也是肚量窄小,人都被他们休了,他们还要四处败坏玉瑶的名声,尤其是那个贺平舟,太不是东西了。将玉瑶说的那样不堪……”   贺平舟其人,顾青竹也算是看明白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自己没有任何本事,只知道埋怨,认为所有的不公都是别人带来的,他自己没有半点错,这样的人,若是不受挫折的话,兴许玉瑶还能过下去,一旦受到挫折,他会将所有的不满都怪罪到身边的人身上。   从头到尾,贺平舟都没有尊重过顾玉瑶,一直以来都是以伪善的嘴脸在对她,真正遇到事情之后,他完全把自己失败的责任推到玉瑶身上,正因为看透了贺平舟的为人,顾青竹才觉得顾玉瑶脱离贺家是个明智之举。   “人活在世,会遇到很多很多糟心的事情。玉瑶还很年轻,她的人生还很长,不应该为了贺平舟和贺家而放弃自己。这世上,也并非全都是贺家那般无情无义之人。这段时间,是玉瑶最难熬的一段,旁人无从帮忙,她自己也明白,这段路,只能靠她独立行走,只有走过去了,她才能有底气迎接更好的未来。”   这些都是顾青竹的感悟,当年她和祁暄被贬漠北,两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一下子要面对漠北那样恶劣的环境,不仅仅指的是天气上的恶劣,还有人情冷漠,生活质量难以保障。   尤其是祁暄,那阵子他的变故特别大,所有以前的一切在他面前崩塌,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子,沦为漠北的无名小卒,甚至还有人因为他从前的身份而奚落他。   顾青竹那阵子独自愈合伤口,其实管到他的地方真的很少,她自己还要适应,哪里有经历去管祁暄呢。   那阵子就是他们夫妻最困苦艰难的时候,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灰暗,可是一旦这种灰暗撑过去了,也就好受了。   他们甚至在那场苦难中寻觅到了真正的自我价值。懂的了,原来他们和普通人是一样的人,其实生命跟我们要的真的很少很少,我们甚至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活下去,一口干馒头,一口雨水就能维持生命,那还有好不满的呢。   顾玉瑶也是,她现在脱离了贺家,近两年,都不会过得舒心,但她已经有了面对的勇气,并且不惧,她放下了伤害她的贺家,只有放下了,贺家的种种无良行径才不会对她产生影响。亲人的冷嘲热讽,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但陌生人就不了,谁会理会街边跟自己乱吠的狗呢?   “我真是对贺家的无耻大开眼界了。崇敬侯看着精明,实际上与你爹一般糊涂。”   陈氏对这件事做出了最终的评价。   正说着话,云氏来了。   她听说陈氏来看顾青竹,便也想着过来跟陈氏打个招呼,陈氏还是第一次与云氏交谈,顾青竹嫁进祁家的时候,陈氏听说了几句云氏不喜欢青竹这个儿媳,但今日一谈,却觉得外面的流言蜚语不能相信,再没有比云氏对儿媳妇更好的婆婆了。   云氏也觉得陈氏十分投缘。她嫁到祁家来之后,跟老夫人余氏的关系并不是很融洽,就因为两人的性格不对付,当年她们一个爽直,一个端庄,互相都看不顺眼,可是云氏觉得,自己在陈氏面前,倒还颇有些缘分,两人一见如故,凑在一起就说如何养胎的事情,就能说个老半天。   顾青竹在旁边坐着喝水,如今她已经是连茶都喝不了了,要么喝汤,要么喝水。不过一会儿没听她们说什么,再听的时候,就发现她们已经扯到了如何带孩子的事情上了,说的有板有眼,陈氏甚至还指导云氏怎么安排下人做衣服。   两人之间,顾青竹是插不上嘴了,只能干笑着在一旁陪伴。   过了一会儿后,余氏也来了,沧澜居里可就一下子热闹起来,余氏自从改了饮食习惯,整个人也没那么暴躁了,再加上后来顾青竹与祁暄不辞而别,去漠北的事情,余氏和云氏在家里相依为命小半年,婆媳的矛盾已经彻底解了,三人围在一起,就围绕孩子这件事,就有说不完的话题。 第198章   顾青竹怀孕之后, 祁暄第二天就上请宫中嬷嬷来府中照看,料理顾青竹的一切生活起居, 祁家上下无不小心对待,到后来, 就连顾青竹自己都觉得保护的有点过, 宫中嬷嬷们恪尽职守,每天给顾青竹安排的饭菜是以斤两计算的, 而活动时间也很严格,就连顾青竹有时候想上仁恩堂去看看, 嬷嬷们也严令禁止, 说医馆之中各种病症太多, 恐染不洁,说什么也不让顾青竹去, 也不知道宫中的娘娘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反正顾青竹觉得真是有点不适应。   幸好仁恩堂里有昀生和良甫, 两人如今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远近驰名的大夫了, 而仁恩堂也因为顾青竹的名头,如今成为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医馆, 昀生和良甫也各自招收了几个徒弟, 医馆左右店铺皆被顾青竹买下, 将仁恩堂扩大了三倍有余。   顾青竹好不容易度过了三个月的紧张期, 说服了四位宫中嬷嬷,让自己出门一趟, 红渠翠娥一同以及其中一位嬷嬷随行,坐上特制的舒软马车,来到了城外三里亭处。   一座车马流连的饭庄很显眼的就映入顾青竹的眼帘,从马车上下来,往饭庄走去,是一座不算很大,但打理的相当整洁,干净的地儿,来往车马不少,在此用饭的人也很多,贩夫走卒,富商贵人,热闹非凡。   顾青竹带着帷帽,身后有丫鬟仆人随行,一看便是谁家夫人出行,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顾青竹在饭庄内外环顾一圈后,终于寻到了那正在饭庄一角打酒的妇人。   那夫人一身粗布麻衣,上身穿着围裙,浓密的黑发包裹在头巾之下,不施粉黛,眉眼从容,遇到来付钱的客人还笑脸相迎,收钱找钱十分利索,与客人说话更是热情洋溢,遇到熟客还主动送人家出门。   顾玉瑶将一位经常光顾的客人送到门口,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人,顾青竹对她点头致礼,顾玉瑶先是一愣,然后便展颜一笑,过来对顾青竹道:   “姐姐怎么来了?”   顾青竹掀开帷帽一角:“来喝口茶水,有吗?”   顾玉瑶笑的开怀:“瞧您这话说的,快请快请。我带你去后院。”   这饭庄前头是饭庄,后面就是顾玉瑶居住的地方。   倒了后院之后,顾青竹将头上的帷帽摘下,将这方小院子看入眼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处打理的都相当雅致,尽管所用东西与物件儿没有从前伯府里的气派,但却更能看出居住之人的用心。   从屋里走出一个小不点儿,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袄子,头发还没长长,不能梳小辫儿,但五官精致,看着圆乎乎的,可爱极了。   小不点儿听见院门的声音,就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个照料的婆子,念叨着:“慢点儿,慢点儿。小心摔着。”   顾玉瑶迎上前去,将小不点儿抱了起来,小不点儿说话还不利索,就咿咿呀呀的喊着‘羊,羊’。顾玉瑶一手抱着她,一手在她鼻子上点了点,见顾青竹饶有兴趣,便抱到她面前,对手里圆乎乎的小不点儿说道:   “叫姨母。”   小不点儿的眼珠子黑溜溜的,盯着顾青竹看了好一会儿,才从小嘴里说出一个‘咦’字。   把顾青竹和顾玉瑶都逗乐了。   顾青竹有孕在身,不好抱她,便伸手逗她,顾玉瑶抱着小不点儿请顾青竹到小院儿一角的凳子上坐下,让孩子坐在她腿上,顾玉瑶拿起桌上的茶壶和茶杯,给顾青竹倒了一杯清水。   “姐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顾玉瑶说话总带着三分笑,与以往阴沉的模样完全不同,如今的她更阳光,更和善,也更容易让人亲近。   顾青竹喝了口水,笑道:   “今儿左右无事,听说你这饭庄开的还成,就过来瞧瞧。生意可还辛苦?”   顾玉瑶抱着女儿,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爽利答道:“做生意哪有不辛苦的道理。不过再怎么辛苦也是值得的。我运气还不错,让我把这饭庄给开出来了,开始的时候可没这么多人,我背子孩子亲力亲为,还好手艺磨炼出来了,回头客不少,现如今还有人专门从城内赶出来到这里来吃饭呢。”   顾青竹见她这般知足,心中欣慰不已,由衷道:“玉瑶,你真的变了很多,这样子看着特别好。”   顾玉瑶嘿嘿一笑,安抚下女儿好动的小手,说道:“其实这话不该我自己说,但我是真觉得现如今的生活比从前不知道要好了多少,从前一直嫉妒别人,觉得老天对我不公平,什么好的全都给了别人,我自己什么都没有,运气还特别不好,成天过得相当压抑,没趣,别人瞧见了难受不说,我自己也不好受,肝火旺盛,什么都做不成。如今我自给自足,还能养活孩子和伙计,我觉得特别满足,就好像以前都是白活了。”   顾青竹听她这么说,也是笑了起来,红渠将宫里嬷嬷要求的软垫给顾青竹送过来,垫在顾青竹的凳子上,让她坐下,顾青竹有些无奈,红渠给顾青竹垫完之后,便给顾玉瑶请安:“三小姐好,小小姐好。”   红渠给顾玉瑶请安,还不忘问候孩子,顾玉瑶对她笑着说:“好些时候没瞧见你,近来可好?”   顾玉瑶连连点头:“好,奴婢一切都好。小小姐,奴婢抱您玩儿去?给您摸糖吃,好不好?”   小丫头在顾玉瑶身上不安分,转来转去的,说话也不方便,才这样说的,顾玉瑶将孩子放在地上,小丫头撒丫子颠儿就跑到院儿里去了。   顾玉瑶见顾青竹的目光始终盯着孩子,问道:“姐姐几个月了?”   顾青竹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有点起伏的肚子:“四个多月了。原本一早就该来瞧你的,只是头三个月不让出门。”   顾玉瑶理解的点点头:“我知道,侯府的规矩大,我这里也就最近才稍微像样一点,姐姐若是早点来,这院子还不成样儿呢。”   “你和倩儿在这里过得如何?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顾青竹见顾玉瑶说的轻松,但实际上却绝对不会像她说的那样轻松,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被迫到城外开饭庄,怎么可能容易呢。   “我们过得挺好的,你就别担心了。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悄悄跟你说,别看我这饭庄不大,但还挺赚钱的,光是上个月我就挣了一千多两呢。再过些时候,我就能去城里开饭庄了。我以前不知道,原来我自己这么有经商的天赋,若非遭此磨难,我这天赋还显现不出来。”   顾玉瑶的话让顾青竹笑了起来:“我就是那么一问,不需要帮忙是最好了。我城里铺子多,你若什么时候想进城开饭庄,告诉我,我让铺子里的人帮你留意留意市口。”   “那敢情好啊。我做生意不怕,就是不会选地方,到时候姐姐请个懂行的掌柜帮我看看,这倒是好的。”顾玉瑶接受了顾青竹的提议,甚至跟顾青竹要到了城中懂行掌柜的姓名和地址,看来是真的有想回城的打算。   不过也确实应该入城的,一个女人带孩子住在城外,总觉得没什么安全保障,世道太平还好,若是不太平就难办了,所以顾青竹是支持顾玉瑶回城去的,只不过有些事情得与她提一提的。   “你回去城里这事儿得想好了,城里认识你的人多。”   就这一句,顾青竹说完便不再多言,顾玉瑶聪慧,一下就听明白了。笑道:   “认识的人多才好呢。他们若是把我当朋友,我便请他们吃饭,若他们不把我当朋友,那我还管他们如何看我呢?他贺家再有权有势,可京城也不是他们家的,凭什么他们待得,我就待不得?我又没做什么丑事,行得正,坐得直,我凭自己的双手养活孩子和自己,谁能说我的不是?”   说到这些,顾青竹就真正放心下来了。她还担心顾玉瑶没有走出贺家给的伤痛,如今看来,是顾青竹多想了。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放心吧,只要你自己不与自己为难,我保证京城里没人能为难到你。”   顾青竹也对顾玉瑶做出保证,顾玉瑶从前不要她的支持,顾青竹并没有强加,是因为怕顾玉瑶一蹶不振,如今她凭自己的努力走出阴霾,迎获新生,顾青竹就是帮她些也不会对她造成影响。   不说金钱上支持多少,但至少一定要保证顾玉瑶母女在京城里的人身安全问题。   顾玉瑶谢过顾青竹,到中午的时候,顾青竹还留在顾玉瑶的饭庄里吃了一顿便饭,味道果真如顾玉瑶说的那般好,顾玉瑶的手艺是做姑娘的时候,被她娘秦氏逼着学的,一般就是偶尔做个菜给顾知远吃,拉近拉近父女的关系,寻常是不动手的,但顾玉瑶确实有天分,一番钻研之后,倒是真给她钻研出了开饭庄的门道。   开始她都是自己下厨,自己送菜,十分辛苦,但现在赚了钱,就有人替她跑前跑后,特色菜自己动手就可以了,不说日进斗金,却也富足安顺。   吃完了饭,顾玉瑶送顾青竹到马车,姐妹俩手握着手又说了一会儿话,顾青竹才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往后看,就见顾玉瑶站在饭庄前与她挥手,正好有客人上门,顾玉瑶才转身迎客人进饭庄。 第199章   顾青竹安心在家里养胎, 京中却发生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儿。   贺绍景在兵部行走了一阵儿,原本四处碰壁, 谁也不买他的帐,祁暄被封为禁军统领之后, 贺绍景才寻着个机会如愿以偿入了禁军, 只不过他一介文人,在入兵部和禁军之前, 做的全都是文臣的工作,所有人都觉得奇怪, 为什么贺家会突然弃文从武, 好好的世子不做, 非要来禁军掺和。   他到了禁军之后,第一个月倒是循规蹈矩, 可渐渐的就变得不对了,先是从他所在的营房里, 花了一笔巨款,成了巡逻禁军队副队, 风头一时无两,又托了德妃娘娘的关系,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从副队晋升为了正队, 管着宫中巡逻当值之事。   可就在三天前, 锦仁宫突发大火,巡逻禁军赶到之时, 德妃娘娘被人袭击,宫中已经乱做一团,当晚正是贺绍景亲自带队巡逻,看见锦仁宫火光时,当即派人封锁锦仁宫,誓要将纵火伤人的犯人给抓住,皇上与皇后闻讯赶来,勒令贺绍景定要抓住贼人,倒是受伤的德妃娘娘坚称没有犯人,而是锦仁宫内宫婢不当心引起的火灾,推了一宫婢出来认罪,可那宫婢中途却反了口,坚称自己没有失手,锦仁宫的火是有人恶意为之。   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彻查,贺绍景自告奋勇,誓要抓出纵火行凶之人,在锦仁宫内外戒备,一一盘查,终于皇天不负,让贺绍景查到了犯人踪迹,竟然是锦仁宫外殿伺候的太监张勇,帝后都在锦仁宫内,陪伴着德妃,贺绍景没有多想,便把张勇推送到了帝后面前,一心想凭此事获得功绩。   张勇被擒,大理寺上下出动,当场审讯,张勇不堪压力,供出德妃这些年在后宫里的种种罪行,包括当年买通太医给皇后娘娘下毒之事,亦被张勇尽数捅破,原来张勇便是德妃隐藏在锦仁宫中的暗桩子,专门替德妃处理宫中不能明着处理的事儿,有不少宫婢,太监死在他的手中。   德妃给皇后娘娘下毒的事儿被曝光出来,整个皇宫都震惊了,贺绍景看着被脱簪压制的德妃时,才意识到他早已落入别人的圈套之中。   德妃是贺绍景的姐姐,张勇是她的心腹,拼了性命也要指认德妃,并且列举出一样一样的证据,让德妃百口莫辩,而今晚锦仁宫失火之事,也不过就是一个引子罢了。   皇后身上的毒解开之后,曾经清理过一回后宫与太医院,但却没能查到德妃身上,德妃以为逃过一劫,却没想到,皇后憋着一股劲儿,等到时机成熟之后,才将她早就调查出来的证据拿出来,摆放在德妃面前。   皇上也肯定早就相信了皇后,所以当德妃罪行曝光,皇上并没有太多惊讶,反而用一种冷静憎恨的目光盯着德妃。   德妃的事儿,自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她出身崇敬侯府,父亲是崇敬侯贺荣章,德妃出事被打入天牢,贺荣章立刻便入宫请罪,却未能获得皇上原谅,反而因一个教女不善的罪名,被收了侯爵之位,贬为庶民。德妃废除封号,终身幽禁冷宫。贺家上下不日搬出崇敬侯府永不得入。   贺家往昔峥嵘,如大厦倾塌。   顾青竹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惊讶了好些时候,挺着八个月孕肚等到祁暄回家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这个。   “自从德妃出手害皇后开始,就注定了他们贺家的结局,谁也怪不了。”祁暄半躺在软塌上,耳朵凑近顾青竹的肚子,一边听动静一边说道。   顾青竹撑着两条胳膊,有些累,干脆扶着祁暄的肩膀:“我怎么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呢。”   德妃在宫中待的年份可不比祁皇后要少,怎么突然就被身边的人出卖了呢,而且锦仁宫突然发生大火,居然是贺绍景亲自带人去封锁的,也是贺绍景将犯人给抓出来的,这就好像有人刻意为之,就是要治德妃与贺家的罪。   祁暄直起身子扶着顾青竹靠到软枕上,让她舒服一些:“简单不简单的,怎么说呢。人还是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德妃恶毒心狠,贺家刻薄寡恩,这就是他们的结局,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巧合,咱们可以理解为……天意如此?”   祁暄的话让顾青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祁暄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情如果说他没有参与,顾青竹都不相信,不过就算参与了又如何,一切都是贺家咎由自取。   *******   京中因为贺家被贬为庶民的事儿都沸腾了,连着好几个月,话题讨论度都很高。贺家也是没想到自己会因此获罪,还存着妄想,在城中四处走动,想要让从前来往的世家朋友帮他们说说情,可这种风口浪尖,谁都看得出来,贺家是栽了,皇上存心要那贺家开刀,谁还敢顶风作案,替贺家出头?更何况,京城内那些领头的高门大户里全都有志一同的发出号召,贺家的事儿绝对不许沾,谁要替贺家说话,便是与那些高门为敌。   一时间,京中人人自危,任贺家如何哀求,也无人替他们说话出头,仿佛落水狗般,狼狈不堪。   祁家这边倒是很平静。本就不是那种打落水狗的人家,虽然贺家确实很可恶,但根本不需要祁家出手,那些曾经跟随余氏去贺家讨过公道的老夫人们就主动出言抵制了。   这天晚上,顾青竹吃了不少,被祁暄拉着在院子里遛弯儿,觉得有些乏,便回房歇着了,肚子已经有九个多月,晚上睡着连翻身都很困难,只要她一动,祁暄就醒过来,看她想翻那边,从旁帮忙着。   顾青竹今晚尤其睡的不踏实,翻过来翻过去,同一个睡姿维持不了片刻,腰就痛起来,祁暄几乎就没怎么睡,不厌其烦的配合她翻身,顾青竹被拉着翻了个身,突然肚子一抽痛,发出一声惊呼,祁暄立刻紧张问道:“怎么,碰着哪儿了?”   “没事,就……哎呀。肚子,肚子……疼。”   顾青竹原本还想安慰祁暄,可忽然肚子来了一阵儿痛感,好像抽经似的,让顾青竹脸色微变,祁暄立刻下床点了烛,房内灯火亮起,外头就有了声响。   祁暄半跪到顾青竹一旁,看她捂着肚子,神色难过,猜到:“莫不是要生了?”   自从顾青竹怀孕之后,祁暄就日日了解这方面的事情,临近生产这段时间,他日日跟宫中的生产嬷嬷请教,嬷嬷说过,生产就是这几天了,所以他晚上都特别紧张,不敢睡深,青竹一动,他就戒备起来。   顾青竹靠在软枕上,经历了一回痛,现在倒是好了一些,点头说道:   “应该是吧。”   等了这么长时间,孩子终于要出来了,顾青竹捧着肚子,心情既紧张又兴奋。   沧澜居里早就做好了小世子出生的一切准备,生产嬷嬷们这些天随时候命,等的就是这一刻,除了祁暄,没有人惊慌失措,祁暄一直抓着顾青竹的手,一句接一句的安慰她,可实际上,顾青竹并不需要安慰,祁暄颠来复去说的都是那些话,与其是在安慰顾青竹,不如是在安慰他自己。   顾青竹很忙,忙着应付肚子的阵阵抽痛,虽然没有生产过,但生产嬷嬷们在她耳边耳提面命这么些时候,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终于生产嬷嬷们最好了准备,因为这些天要生产,所以顾青竹就干脆睡到了准备好的产房里,现在就方便多了,不需要另外抬去别的房间,生产嬷嬷们进产房,挂上帘子,见祁暄还趴在床头不离开,顾青竹正经历最新一回的阵痛,比先前又疼了一分,指甲掐在祁暄的手上。   祁暄一个劲儿在她耳边说:“没事,没事。深呼吸,深呼吸。别用力,过会儿还得使劲儿呢。”   俨然一副老稳婆的语调,让顾青竹又痛又好笑,却笑不出来,生产嬷嬷见他这样,实在忍不住从旁说道:   “世子,您还是出去吧,待会儿约莫就得见血了,您在这儿不合适。”   说着几个嬷嬷过来,架着祁暄的两条胳膊就站了起来,祁暄给往外推据,不住回头:“我,我再陪会儿。”   人被很干脆的赶了出去,产房的大门被立刻关上,并且落了三道门栓。   沧澜居的动静让整个武安侯府上下都惊动了,余氏和云氏听说了顾青竹要生产,几乎立刻就赶了过来,余氏还派人去顾家知会老夫人陈氏。云氏敲开了产房的大门,钻了进去,祁暄也想随入,却被产嬷嬷们严厉赶出,然后便在产房外头的回廊上,来来回回的踱步,焦急,焦躁,焦心,全都写在脸上。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替青竹去生。青竹的身子骨一项很弱,据说生孩子的痛哭堪比碎骨,只要想想祁暄都觉得心疼。   这些天以来,他只要一睡下,眼前就能看见一个可怕的画面,一个血淋淋的孩子站在他面前,伸出肉呼呼的小手,空灵的声音喊他爹。   每每祁暄都是被吓醒的,他真的很害怕,害怕青竹和孩子出什么问题,如果生孩子这件事情他也能参与其中就好了,偏偏他除了干等着,其他什么事儿都干不了。 第200章   顾青竹没想过生孩子会这么痛, 裂骨分筋,声嘶力竭。身子仿佛要被劈开似的, 嬷嬷一个劲儿的在旁边让她呼气,吸气, 用力, 顾青竹竭力配合,直至筋疲力尽, 意识渐趋昏迷,隐约听见嬷嬷在旁边说道:“有血崩之势, 快备药汤。”   血崩。多么可怕的字眼。   顾青竹的意识飘到了从前, 看着那一盆盆血水从面前端过, 那是她的孩子,难道她真的没有孩子缘, 即便再过一生,仍然生不出来吗?   这样的想法仿佛毒、药一般在顾青竹身上蔓延, 一直绷着的身子忽然就松了气,软下来。意识迷迷糊糊间, 她仿佛去到一个黑暗的地方,四周只有一处有光源, 她往那光源去, 就看见一个孩子站在那光源下对她挥手, 顾青竹缓缓走过去, 那孩子看不清眉眼,但她却知道, 这就是她的孩子,曾经那个失去的孩子。   顾青竹缓缓蹲下身子,张开双臂,将孩子拥入怀中,可只是一瞬,那孩子便消失在她怀里,顾青竹急切起身,看着四周什么都没有的黑暗,耳边似乎还能听见:   “头出来了,出来了。”   顾青竹意识重新回到身体之中,只觉得身子一空,伴随着最后一声嘶喊,顾青竹虚弱的发晕,晕倒之前,听见耳边嬷嬷高兴的声音:   “是位小世子,是位小世子。恭喜世子夫人,恭喜侯夫人……”   ******   顾青竹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她生孩子是半夜,生出来是清晨,昏睡了好几个时辰。   睁开眼睛就看见祁暄的脸,祁暄凑过来对顾青竹问:“觉得怎么样?”   顾青竹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很多,点点头:“好多了。孩子呢。”   祁暄轻抚顾青竹的额头,起身去将孩子抱了过来,放在顾青竹的身旁,顾青竹扭头去看,一个红猴子似的小子,安安静静的躺在襁褓之中,看样子是吃过睡着了,小手也皱巴巴的,睡着了小手指还不时动一动。   顾青竹侧过身去看着他,由衷发出一句:“长得不太好看。”   祁暄也伏趴到旁边,顾青竹昏迷的期间,已经将她抬到了房中,这床铺大,一家三口躺着绰绰有余。   “我觉得挺好看,瞧这小鼻子,小眉毛,小嘴巴,特别像你。”   顾青竹抿唇笑:“像你。”   祁暄也笑的傻气:“都像。”   凑过去亲了儿子一口,祁暄将顾青竹的手握住,两人侧卧,孩子睡在两人中间,四目相对,祁暄身后替顾青竹将脸上的碎发夹到耳后,手指在她脸颊上轻抚,温柔说道:   “辛苦夫人了。”   顾青竹看着他,想起生孩子时的感受,煞有其事的点头:“是挺辛苦的。”   低头看儿子,顾青竹一叹:“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就是咱们的孩子,咱们的,那个孩子。”   祁暄当然明白顾青竹说的意思,赞同道:“我觉得也是。你生他之前几天晚上,我每天做梦都能看见他,看见他浑身是血,却精精神神的站在那里,我们的孩子……回来了。”   祁暄一句‘回来了’让顾青竹忍不住泪流满面。孩子出走那么久,老天垂怜,终于让他回来了。   祁暄伸手替顾青竹抹过泪痕,温和道:“别哭,多高兴的事儿。哭了对眼睛不好,回头嬷嬷进来,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顾青竹难为情的吸了吸鼻子:“是高兴的事儿,我不哭了。”   伸手与祁暄交握,轻柔的放在襁褓之上,一家三口平静的躺在床铺之上,所有的苦难都迎来了最好的结果。   尾声:   一年半后。   顾玉瑶在京城里的第三家酒楼开业,鞭炮声后,顾青竹抱着一个粉嘟嘟,白嫩嫩的孩子,被顾大掌柜亲自迎上了三楼雅间。   顾玉瑶在三楼单独开辟出来的一间,专门待自家客人的雅间,刚一上楼,就见一个活泼的身影跑了出来,边跑还边喊:“姨母,安弟。”   倩儿四岁了,已然能说不少话。顾青竹常与她见面,她自是相熟的。   进了雅间之后,祁安就从顾青竹的身上滑下来,圆滚滚的跟在倩儿身后,咿咿呀呀的喊姐姐,倩儿带着小小祁安在房里玩耍,顾青竹和顾玉瑶对面坐着喝茶。   “真是没想到,摇身一变就成了个大富婆,店子一家一家的开,春笋似的。”   顾青竹从三楼往下看,这间酒楼也在朱雀街上,离仁恩堂不算远,站着楼上还能瞧见仁恩堂的招牌呢,说客似云来,一点都不为过。   顾玉瑶做妇人打扮,终于不再穿那粗布麻衣了,但也没有太过华丽,也就一般人家的夫人装扮,低调的很,给顾青竹送了一杯茶去。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就三家而已。”   顾青竹接过茶杯,看着顾玉瑶越来越自信的样子,打从心底里为她高兴。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有丫鬟来报,说是老夫人陈氏的轿子已经到了外面,顾青竹和顾玉瑶都很惊讶,虽说顾玉瑶把今日开张的消息回禀过老夫人,却从未想过老夫人会愿意过来。   去楼下将老夫人陈氏给扶上了楼,陈氏看着这酒楼的气派,笑的合不拢嘴。   入了内间,两人带着孩子给老夫人陈氏行礼,顾青竹上前问:“老夫人怎么会用空前来?”   陈氏笑吟吟道:“学哥儿中了举人,我想着要给他去烧个香,早上出门,中午归来,想起玉瑶的酒楼今儿开张,便来坐坐。瞧这样子,很是不错呢。”   提起顾青学,顾青竹也是满意的,这小子确实争气,从童生一路考上了秀才,如今又中了举人,倒没想到,还真是个读书的料。   “哪里是不错,根本就是很好很好。我这前两年赚的钱,都花在这酒楼上了,祖母得夸奖夸奖我。”顾玉瑶娇嗔的说道。   自从凭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之后,顾玉瑶整个人都开朗起来,对陈氏也抛开了所有偏见,真心接受下来。   陈氏跟着笑:“好好好,我说错了,就是很好很好。玉瑶丫头太能干了。”   这话一出,雅间内满是笑声。   顾青竹想起自己当年未成婚时想要开个医馆,若是其他人家的老夫人,定然不会允许自家的未出阁闺女做那抛头露面的营生,但陈氏许了,正因为陈氏的开明,所以才有两人的今日。   “唉,想想当年,我担心的成夜成夜睡不着觉,总觉得玉瑶丫头今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贺家那样寡情薄义,幸好老天有眼,让他们自食恶果,有了该有的报应。”   贺家当年将顾玉瑶休弃之事,曾闹得沸沸扬扬,顾玉瑶在他们口中,俨然成了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他们贺家一味拿着顾玉瑶婚前不洁的事情说事,让京城一些好事之人,暗地里把顾玉瑶骂的狗血喷头,虽然有武安侯府暗地里帮忙,可悠悠众口,也不是权势就可以镇压的。   那些污言秽语老夫人陈氏多少都听过一些,当时心中有多难受,可想而知。   而如今贺家被削了爵位,一夜之间,从侯府变成了平民,再加上顾玉瑶这几年埋头苦干,还真干出了一点成绩,当年被贺家嫌弃的孩儿,如今也越长越大,只要见过的人都说一看就是贺家的种,所以,当年贺家所谓顾玉瑶婚前不洁的污蔑,不攻自破,谁还想不到,这根本就是贺平舟无情无义,抛妻弃女。   顾玉瑶深叹一下:“上回我去城外,遇见了贺平舟一回。”   这事儿顾玉瑶之前没说过,顾青竹与陈氏对看一眼,顾青竹问:“他为难你了?”   顾玉瑶摇头:“没,他如今不成样子,哪里能为难到我。其实他早就染了五十散,那种东西,一沾上就是个死,早晚的事情。若是贺家还如从前那般鼎盛,他也不会落得那样凄惨的地步,如今身上全是疮斑,面黄肌瘦,打眼一瞧,都认不出他了。”   这事儿陈氏和顾青竹也听人说起过,如今贺家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原本那样的人家,一朝被贬,过得竟连平民都不如,怎么说呢,平民还知道安贫乐道,但是一家子人从云端跌入泥里,那落差就够他们一家子瞧的。   更何况,这家子人在做侯爷的时候,已经把身边那些人都得罪光了。镇国公府,护国公府,武安侯府等这些简在帝心的人家,联手抵制,京中哪个不长眼的高门望族还敢对贺家施以援手?   德妃被打入冷宫,那还是皇上为了给娘娘腹中皇子祈福,才没有杀她,她犯得可是谋害皇后的罪名,贺家今后几代人都难以再起复,在京中的人家,哪个不是人精,没跟着打落水狗,都算是厚道客气的人家了。   “他瞧见了倩儿,还想来跟她说话。倩儿不认识他,躲都来不及,最后你们猜怎么着,他居然还好意思跟我伸手讨钱,我也没跟他客气,让伙计把他给打走了。倒不是舍不得给他银钱,只是这种人就同情不得。”   顾玉瑶说的义愤填膺,顾青竹也觉得很有道理:“我也觉得你不该搭理他。”   陈氏更是激动:“当然不能搭理了。这种人你搭理他一回,他便缠上你,两回,三回,四回,五十散是什么东西,他一旦沾上,这辈子就完了。还敢来祸害你们。下回老远看见他,就让人把他给打走。千万别让他近了你们的身。”   顾玉瑶笑着点头,应下此事,陈氏才稍微冷静一些,叹了口气:   “唉,要我说这贺家,就是老天爷有眼收了他们。都被贬为平民了,还非要住大屋,家里穷的连锅都揭不开了,还要在外面充老爷,少爷,看着可真是没脸。老老实实的站起来,没人会说他们如何。可自身不努力,却总在外骂骂咧咧,说什么人心险恶,好像他们落得今日的下场,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似的。”   陈氏这话让顾青竹很是赞同,人跌入谷底没关系,最重要是从谷底站起来。   贺家这样的遭遇,祁家曾经也经历过。那时候祁暄若是就此消沉下去,那祁家最后的下场,可能还不如现在贺家呢。毕竟当年祁家可是被抄家之后,赶出京城的,贬到边关去的,若是祁暄没站起来,他们就是死在边关,都没人知晓,更别说振兴祁家了。   贺家最失败的地方,就是不愿意认清事实,还沉浸在往日的峥嵘之中,总拿过去祖上的功绩说事,心存幻想,皇上哪天想明白了,还会让贺家起复,重新封侯拜相,所以现在人们对他们的打压,对他们来说只是一时的,沉浸在那种不切实际的虚妄之中,将最后一点好感尽数败光,然后成天怨天尤人,抱怨世道不公。   若是闹得动静大些,难保皇上不会震怒,若将他们逐出京城,就不知贺家有没有祁暄的本事,重回京城了。   在顾玉瑶的酒楼中吃了一顿饭,又玩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时分才决意回府。   安哥儿哭闹着要留下跟姐姐玩耍,被顾青竹强行抱上了马车,可怜巴巴的巴在马车车窗上,跟站在酒楼门前,俏生生的倩儿挥手,直到倩儿承诺过几天去侯府找他玩儿,安哥儿才委屈的放开了手。   马车缓缓驶向侯府,迎着夕阳,晚霞漫天,朱雀街上人声鼎沸,来来往往,人头攒动,自是一派安宁悠闲的画卷。   顾青竹抱着安哥儿坐在窗边,夕阳照在两母子身上,母子俩对视一眼,安哥儿的目光狡黠闪动,顾青竹则安详平和。   所谓幸福,便是这一对视。缘分真的是转瞬即逝,春去春来,花开花败,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机会重来,珍惜眼前,才最重要-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完结。虽然大家看的有些纠结,但我至少圆了一个写‘破镜重圆’这个题材的梦,以前看小说的时候,就喜欢看这种破镜重圆的,后来自己写小说,就想自己写一本出来,不管好与不好,也算是一种尝试吧。我已经尽量让两人之间的隔阂变淡,今后也会尝试不同的题材,下一本是想写个比较欢快的,因为这本确实我自己写的也有点郁闷吧,写点轻松愉悦的。嘿嘿。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新文名叫《我的王妃》,最终选了这个文名,之前的文名搜索出来有雷同,便弃用了。但内容没有变。8月13日开坑吧。是个轻松爆笑的文。大家可以先预收一下下。   李娇的爹是大月国谁都不敢得罪的第一弄臣。   李家家学渊源,身为弄臣的女儿,李娇几乎没怎么努力,就成了大月国纨绔界的中坚力量。   穿越而来的李娇给原身的平生事迹总结出四个字:轰轰烈烈。   只可惜,原身轰烈了,潇洒了,恣意了,穿越而来的李娇却……嫁不出去了。 本书由【米yung】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