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的早死白月光》   作者:鱼里里x   简介:   本文cp:【咸鱼x反派】具体食用指南在第一章 作话3   虞穗穗进入穿书局的第一份工作,是穿成锦衣玉食的仙门小公主。   系统鼓励她:新手的角色戏份不多,主要任务就是扮演反派少年时死掉的白月光,为他送上一个名正言顺的黑化理由。   虞穗穗:明白了,就是给反派治伤、替反派求情、为反派挡伤害,成为他生命里唯一的温暖最后再死在他怀里对吧?我会努力的!   大boss谢容景,外表温文尔雅,性子却阴戾乖张,会微笑着拧断他人的脖颈,也会在谈笑间云淡风轻地割下对方的头颅。   总而言之,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疯批。   虞穗穗认认真真做任务,终于做好铺垫,就等着死在反派面前推动剧情的那天……等等,剧情都走了一大半了,她怎么还活着!   不仅死不掉,还被谢容景投喂的日渐圆润了起来。_(:з」∠)_   虞穗穗忧愁望天:有的人,二十章就该死了,二百章还活着。   #我以为我拿的是快穿剧本#   #怎么办,第一个世界就卡住了,我在穿书局的饭碗要没了QAQ#   她这个白月光在世时,谢容景一举一动都完美到无可挑剔,完全看不出有会成为反派的迹象。   为了完成任务,虞穗穗不得不开始花式作死。   终于,她成功了。   那天飘着细细密密的小雨,虞穗穗熟练地挡在谢容景面前,任凭刺向他的长剑穿透自己的胸膛。   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袍,意识模糊间,她仿佛听到了谢容景撕心裂肺的哀嚎。   谢容景少时受尽折辱,哪怕全身的经脉被碾碎,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而这次,泪珠却大颗大颗汹涌落下,砸在怀中人逐渐冰冷的尸体上。   应当是完成任务了吧,虞穗穗想。   回到穿书局,虞穗穗才知道——因为谢容景黑化的太过彻底,危险度远远超过反派的范畴,甚至整个小世界都要被他毁灭。   穿书局没有办法,只好又将她送了回去,试图拯救岌岌可危的世界。   再见谢容景时,他站在尸山骨海之上,背后是一片冶丽的烈火。   他的长袍在热浪中翻涌,手里的刀尖还在往下滴血,却还记得细细将手擦干净,再掌心向上朝她伸出手。   他笑得温良而无害:   “穗穗,欢迎回家。”   【食用指南】   1v1,HE   非典型救赎文有一定的剧情和升级流元素感情线男主先动心这样子   和大反派的感情不会刚开始就马上从陌生到甜甜,前期会试探会怀疑,糖分都在二十多章后。   躺赢团宠轻松流,前二十多章慢热,中后期全员都是女主粉丝。   文案第一句就写了咸鱼x反派,非强势女主,不是大女主杀杀杀文,男主也不是伟光正角色。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喜欢这种设定可以点叉,没必要来前几章攻击男女主人设谢谢谢谢orz   攻略反派(×)   反派攻略我(√)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穗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咸鱼和反派的爱情   立意:善恶有报   2022年度 古言组年度盘点优秀作品 第1章   三月初七,多云。   夕阳染红了整个天空,一名少女站在一座莹白如玉的桥中央。晚风卷起几片薄薄的花瓣落在她纯白色的裙摆上,像缥缈的画中人。   “大小姐?”岸边有人看见了桥上的身影,连忙御剑来到她身侧,小心翼翼地问道:“穗穗小姐,您今日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虞穗穗默默打量着他。   来人是名长得不错的年轻男人,放在现代可以被叫作帅哥的水平。   但这个世界明显不是现代,对方穿着古色古香的长衫长袍,一头黑发束在脑后,还脱离了牛顿定律踩着剑凌空飞起。   于是她就悟了:这是个古代仙侠世界。   虞穗穗是穿书局的新人,两分钟前刚穿来,系统还没来及将剧情传输给她,她不知道“大小姐”原本的人设,只矜持着点了点头。   虞穗穗比较咸鱼,好在分配给新人的任务都比较简单,大多都是扮演路人甲炮灰乙龙套丙之流,她就算咸也咸得理直气壮。   “马上就要入夜了,大小姐还是请早些回去吧。”年轻小帅哥满脸惶恐:“您身体弱,怕是经不起月凝桥上的寒气。若是掌门大人怪罪下来,我们都不好交代。”   虞穗穗陷入迷茫,她本人不是喜欢为难别人的人,不过看对方这副紧张的样子,不晓得“大小姐”平日里会不会时不时的任性一把。   “掌门大人今日原本就心情不好。”话痨帅哥没察觉到面前的大小姐换了个芯子,仍在絮絮叨叨:“那谢容景真是不识好歹,到底是魔种出身,要我说就该把这种人——”   察觉到她许久没有反应,小话痨自知失言:“对不起大小姐,不该提这些烦心事……”   虞穗穗其实不介意的,在不知晓剧情的情报空窗期,她希望对方聊得越多越好。   等等。   他刚刚说谁?   谢容景?   这个名字,她似乎是听过的。   谢容景是某本仙侠小说里大反派的名字,因为太疯批而时常被穿书局的前辈们所提起,连虞穗穗这个没看过小说的新人都有所耳闻。   他是上一届魔王谢冕的儿子,谢冕被仙门百家围剿杀死后,年幼的谢容景被好心的正道门派所收养,试图将这个小魔头教育成根正苗红的好少年。   但事实证明:谢容景的恶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无法做到感恩,也拒绝被教化。   待他拥有力量后,第一件事便是血洗了曾经呆过的门派。   听说在每个轮回中,后期的谢容景都会阴晴不定又杀人如麻,凭一己之力令无数前辈提到这个男人就退避三舍,宁愿扣工资也不做来自这个世界的任务。   穿书局论坛上搜关键词“谢容景”,帖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多条。   【家人们就是说,我第一次穿成女主,连要攻略的男主面还没见到,他就被谢容景刀了……任务直接判定失败,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吗??】   【无大语,穿成小反派想划划水,结果要欺负的人都被谢容景提前宰了!!】   【上个任务是穿成谢容景的手下,本一米九的猛男被他吓得每晚躲在被窝里哭QAQ。】   【哪个系统发布的任务,站出来我绝对不打你,让我穿成和谢容景有仇的弟弟??你不如直接鲨了我。】   ……   虞穗穗开始祈祷:希望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和谢容景不说八竿子打不着,也要毫无关系。   正在这时,她的脑中适时响起系统的机械音。   【宿主你好,《剑仙》剧情已开始传输。】   书中的剧情和原身的记忆一同瞬间涌进她的脑海,虞穗穗扶着额头晃了一瞬。   “大小姐,你没事吧?”话痨帅哥看起来担心地快哭了。   虞穗穗摇摇头。   事实上,她很想说她有事。   她也担心地快哭了。   好消息:和原本所想的差不多,她只需要扮演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小配角,在整本书中的戏份可能只有三百字。   坏消息:她演的角色是谢容景最亲近的人,也就是他早死的那个白月光。   ……难搞哦。   “剧情已传输完毕,祝宿主任务顺利w!”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宿主加油,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撤啦~”   穿书局人手严重不足,他们做系统的根本不会将穿越者们从任务开始带到结束,都是发完剧情就走留他们自由发挥。   “有事。”虞穗穗诚恳地问道:“能换一个任务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穗穗垂下眼轻轻叹气。   月凝桥很高,湖水照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见一条朦胧的白影。   到底是第一次穿越的女孩子,会不喜欢和这种声名狼藉的大反派接触实属正常,系统也明白这点,试图为她打气。   “宿主,其实这个任务并不是很难的。”   “谢容景虽然是反派,但根据我们的调查,现在他还是个人畜无害的普通弟子。你也不需要攻略他,我们不会发布这种明显做不到的任务。只需要对他好些再替他死一下,让他记着你就够了。”   《剑仙》以正牌男主的冒险为主线剧情,谢容景只是个出场即巅峰的反派,对他的过去描写甚少。   好在虞穗穗的目标并不是感化谢容景,只是对他好而已,还是能做到的。   既来之则安之,她会努力的!   系统放心地离开了,而虞穗穗思来想去,决定趁着天还没黑透,先去见谢容景一面。   《异世界穿越指南》第33条:越早和任务对象认识,越有利于接下来的进展。   “大小姐,您这是要过月凝桥?”一直跟着她的小话痨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万万不行!”   虞穗穗没空搭理他,还在忙着整理脑子里突然多出的记忆。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个叫作天照门的门派,正是以后会被谢容景灭门的那个。   彼时的天照门尚未没落,还占据着四大门派之一的位置。   天照门由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组成,而月凝桥正是衔接两座山的唯一纽带,若是从低处抬头望去,宛如一道银白色的天堑。   虞穗穗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是掌门的女儿,一名体弱多病很少出来见人的大小姐,平日里住在月凝桥以南的主峰,而北方的侧峰则是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的住所。   原主常年卧病在床,社交圈几乎为零,虞穗穗可以自由发挥,不怕ooc。   见她并未停下脚步,身旁的小跟班急了:“您身份尊贵,岂能去北峰那种地方。”   ……怎么又被阻止了。   奇怪,去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虞穗穗不得不从记忆里翻出这名跟班的名字。   对方似乎是叫裴林,是天照门的弟子之一,主要负责月凝桥上的视察工作。   用虞穗穗的话讲,就是名常驻保安小哥。   太好了,出现的正是时候!   原主和谢容景的身份差距巨大,平日没有一丝一毫的交集。书中对于少年谢容景的描述少之又少,所以她并不知对方住在哪里、长什么样子。   正好缺一个带路的,于是虞穗穗自然答道:“我要去找谢容景,你带我去。”   她显然忘记了裴林刚刚说了什么。   “见那小杂种?”裴林满脸惊诧,又见她不似在说笑,犹豫着回答:“这种事何必劳烦大小姐亲自跑一趟……属下派人将他带来便是。”   让谢容景去见她?   也行吧。   虞穗穗没再强求,第一天开工混个脸熟而已,谁去见谁听起来都差不多。   她走下月凝桥踏上南峰,天色已是黄昏,道路两旁叫不出名的奇花异草皆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空气中隐隐回荡着某种令人心旷神怡的音律,宛若仙境一般。   原主的住所离月凝桥不远,是处幽静而灵气十足的小庭院,门前栽着一排鲜翠欲滴的竹林。   屋内的陈设简单而又秀雅,是正统的仙门少女的闺房,紫檀木制成的桌上陈着把碧绿色的七弦琴。   虞穗穗看见什么都觉着新奇,连窗前报时的灵鸟也要摸摸人家的羽毛。   她从灵鸟玩到会发光的灵花灵草,还拨弄了两下琴弦,正恢复咸鱼本性瘫在躺椅上发呆时,外面有仙童报,说裴林师兄来了。   啊这……她还没休息够呢。   虞穗穗想,不愧是仙侠世界,效率就是高。   她清清嗓子:“进来吧。”   裴林没进屋,仍旧站在门前汇报:“那姓谢的小魔种属下带来了,是押往执法堂还是送去幽闭室关上几天?还请大小姐定夺。”   虞穗穗:?!   等等……   什么执法堂什么幽闭室,她怎么没听明白。   她推开房门,目光从裴林身侧越过,停在竹林下一个灰扑扑的影子上。   竹影摇曳,惨白的月色将那人的身形勾勒的有些单薄,一头墨发倾泻而下挡住了他的脸,只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露在衣袍外面。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腕上戴着一对黑色镣铐,有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小臂蜿蜒流下,吧嗒嗒滴落在地上。   虞穗穗一愣。   这,这不会是……   “他全身的经脉都被废掉了,大小姐请放心。”裴林察觉到大小姐的表情,连忙解释道。   虞穗穗感到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她很难把剧情里暴戾阴暗的谢容景,和眼前这个狼狈的影子联系在一起。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的任务,管他谢容景是大魔王还是小可怜,认真完成就是了。   话说怎样成为一个人的白月光?   穿越课上有教过,无非就是给他治伤,为他求情,替他挡伤害。   如果有条件的话,还可以客串一下他的金手指。   于是,虞穗穗不顾裴林讶异的视线,径直走到谢容景身前蹲下。   她雪白的裙摆垂至地面,本该一尘不染的裙子上肉眼可见地沾了些血迹与泥印。   “怎么伤成这样…”她不太擅长安慰人。   谢容景没有反应。   他只是安静地蜷缩成一团,虞穗穗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气,夹杂着某种不知名的甜香,仿佛盛开到即将腐烂的花朵,散发着危险而又甜腻的气息。   “没听见吗?大小姐问你话呢。”裴林大声道。   这个兄弟怎么回事,完完全全在扯后腿嘛。   于是,虞穗穗选择和裴林划清界限。   她站起身,挡住对方看向谢容景的视线:“我在和他讲话,你先不要插嘴。”   不得不说“大小姐”这个头衔还挺好用,保安兄弟头一低,沉默了。   身旁传来一声低笑,如同耳语那般轻。   虞穗穗下意识回头,正对上双幽黑的瞳孔。   一直没有反应的大反派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一股殷红的血液顺着薄薄的唇角流下,更显得皮肤白得不正常。   按说经脉皆断的人将会承受如万蚁噬心般的痛苦,可面前的人神色平静,甚至还有心情对虞穗穗勾起嘴角。   他的嗓音微凉,带着几分甜腻的沙哑。   他对虞穗穗说。   “我好疼呀,大小姐。” 第2章   晚风吹动竹影,令本就寒凉的早春更添了些冷意。   仙童们得了大小姐的命令纷纷退下,院内只有虞穗穗、裴林和谢容景三人。   “放肆!”裴林一鞭子甩在地上。   几只鸟雀被惊醒,扑扇着翅膀从月色下掠过。   “大小姐,魔种很危险。”裴林深吸一口气:“若是没有别的事,属下这就把他送回原来的地方。”   虞穗穗的视线从戴着镣铐的谢容景身上移开,慢吞吞地挪动到裴林手中的执鞭上。   不会吧,你没伤没病还拿着武器,怎么怕一个没了经脉还被铁链锁住的人。   裴林没解读出大小姐眼神里的意思,方才谢容景的异动令他如临大敌,一把抓起锁住谢容景的铁链,恨不得立刻将对方带去执法堂关起来。   这是要开工了么?   虞穗穗不得不支棱起来。   本来今天第一天穿来,她只想混个脸熟来着,哪知道后期翻手为云的大反派,这会儿竟混得这么惨。   以至于她不得不从简单的打个招呼,一下子跳到复杂的求情治伤环节。   谢容景半阖着眼,嘴角维持着方才那个微笑的弧度,被竹影剪碎的月光洒在侧脸上,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看起来隐忍又脆弱。   通常来讲,这种易碎感的少年都是惹人心疼的对象,但看裴林的样子,不是心疼,倒是想把谢容景打得浑身都疼。   “嗯……他怎么了吗?”虞穗穗礼貌地问道。   随着裴林压抑着怒气的讲述,她将前因后果捋了个七七八八。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时期的谢容景行事作风还不算太老练,杀了两个外门弟子,被门派执法堂给发现了。   三个月前,他们三人一同前往山下做门派任务,却只有谢容景一人回来,另两人则失踪至今,目前看来是凶多吉少。   失踪的二人都与谢容景有过过节,最后一次见面又是和谢容景一起出门派,因此,很多弟子们私下都说:这两人是被谢容景暗地里杀掉了。   这个世界的人法律意识显然没有她所在世界那么先进,不懂什么叫“疑罪从无”。谢容景因此被执法堂碾碎了全身的经脉,除非神医再世,否则永远无法再拿起刀剑。   真是好惨……个鬼哦。   平心而论,虞穗穗觉得:谢容景未必是被冤枉的,至少可能性很低。   毕竟今后他会长成又是灭门又是屠城的狠角色,连天照门整个门派都被他杀的不剩几个,杀两个和自己有过节的外门弟子,实属是对方会做出来的行为。   都闹出了人命,系统还将少年谢容景称之为【人畜无害】,这个成语是这样用的吗?语文老师都要哭了。   她不禁对这趟穿越之旅又蒙上了一层担忧。   而人在忧虑的时候,思维就容易发散开来。   就在穿来的前两天,她还有刷到关于大反派同学的帖子。   【千万不要招谢容景,他就是个疯子!!我在现场,亲眼看到他上一秒还和别人谈笑风生,下一秒把人家的头像拔萝卜一样拔下来了!】   【1L:不懂就问,谢容景的讨论帖怎么隔段时间就有一个啊?反派杀个人而已,不至于吧。】   【2L:楼上,你一定没做过那个世界的任务……真羡慕你。】   【3L:没错,我见过不少反派,甚至有时候还会穿成反派,可谢容景这种说翻脸就翻脸的还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举世无双绝无仅有......】   【4L:楼上+1,最危险的是他疯起来连自己人都鲨,魔族知道吧?被他鲨的几乎就剩他一只了。】   【……】   可恶,早知道就应该坚定的让系统换个任务。   虞穗穗偷偷瞟了这位论坛大名人一眼,不知道她扮演的这个“白月光”,在不在说杀就杀的范畴里。   见她这副又乖又怂的样子,裴林只当大小姐已经满足了奇怪的好奇心,既然已经看过魔种,那他也就不需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等一下。”虞穗穗用视死如归的语气说着关心的话:“他伤的好严重,有医修来治疗吗?”   裴林满脸嫌恶地将谢容景拖起:“怎么可能!只是不能修炼而已,已经很便宜他了。天照门能留他一命,完全是掌门大人的慈悲。”   瞧瞧这话说得的,什么叫不能修炼而已。   在修仙门派不修炼,就像在九年义务制教育阶段被强制辍学,听上去就很惨好不好。   不过她也没打算和裴林理论,别人可能不知道,她这个知晓内情的穿越者倒是一清二楚,因此也没什么可替大反派同学担心的。   魔族的修炼方法本就与常人不同,谢容景没了经脉还有别的办法。更何况他日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他想,随便一句话便有无数神医排着队为他重塑脉络。   她先在心中为那两名弟子点了个蜡。冤有头债有主,希望二位一路走好,来生结梁子前擦亮眼睛,惹谁都别惹大反派。   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尽管任务对象有点问题,可还是那句老话:来都来了。   “……如果不能及时治疗,他可能真的会死掉。”   虞穗穗按照穿越课上讲过一百次的求情专用语调缓缓开口,三分犹豫三分惋惜三分不忍,再加一分浅浅的羞怯。   “大小姐,属下知道您心善。”裴林正色道:“可魔种并不值得得到您的同情。”   两人对话期间,谢容景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并未反驳裴林的指控,脸上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带着温和笑意的表情,仿佛讨论的中心不是他。   “并不是同情。”虞穗穗道。   “是这样的,哪怕今日受伤的是任何一位道友,我都不会见死不救。”   嗯……   有那么点晨间剧女主的感觉了。   但有什么办法,根据她博览群书的经验,无论是主角还是反派,基本都不讨厌单纯善良的小白花。   尤其是谢容景这种有点变态的。   试想当他成为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内心被黑暗所填满时,再想起当年的往事,就会发现——虞穗穗这种单纯美好不做作的女孩,完全就是他污浊记忆里的一股清流。   如果这都不算白月光,那什么是白月光。   “万万不可!”裴林急道:“按照门规第七条第十三项,残杀同门是大罪!”   “那你们可有证据?”   “证据……?”裴林一愣:“可,可他是魔种……”   “我爹将谢容景带回来的时候,可曾说要对他区别对待?”虞穗穗脸上的表情要多真挚有多真挚,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宗门上下人人平等,怎能因为他的出身,就白白低了我们一头。”   “……”   裴林小兄弟被大小姐的气场震慑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我只是帮他治伤而已。”虞穗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晨间剧女主形象贯彻到底:“毕竟,他可能是条无辜的生命呀……”   裴林,败。   他这种看守了十年月凝桥,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和女修说过话的原住民修仙者哪里见识过这种阵势?不管谢容景喜不喜欢正义小白花,他已经被大小姐的善良所折服。哪怕是虞穗穗现在指着天说月亮缺了一块好可怜,他都想帮大小姐把月亮补成圆形的。   再三确认了谢容景没了经脉构不成威胁后,裴林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院门。   “那个……你还好么?”   虞穗穗有些后悔没将裴林也一起留下,或许是听多了这位法制咖的种种光辉事迹,和他单独相处时,她总感觉不太自在。   谢容景歪头,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她的影子。   虞穗穗发现他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可眼神又显得有几分凉薄,看起来有些厌世。墨色的瞳仁倒映着银白色的月辉,若不是面色太过惨白,还真不像个大反派。   两人谁也没说话,连风也似乎静止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虞穗穗心底的不适感愈发明显,一定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有人在她的周围装了看不见的摄像头,隐秘地观察着、剖析着她。   如果是虞穗穗本穗,现在已经咸适地躺在床上发呆了,可惜她是天照门大小姐,新人设是善良的小白花。   好累,原来扮演别的身份是这么累的事吗。   还要在院子里站多久啊……   她脚麻了,想去床上躺着。   而且外面也好冷哦……   “大小姐高风亮节。”   不知过了多久,谢容景缓缓开口,他的尾音微微上挑,一个字一个字拖得很长。   他说着夸赞的话,可偏偏又听不出什么敬意。   虞穗穗也吃不准对方是什么意思,不过,管他呢。   就算是在嘲讽,那也是在说大小姐,跟我虞穗穗又有什么关系jpg.   反正是第一天认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再站在院内吹冷风了。   “你在流血诶。”她关切道:“先进来客房上点药吧。”   谢容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扶住身旁的青竹站起,连带着拴着手腕的锁链当啷作响。   他朝前挪动了两步,一条腿有点走不太利索,在地上拖了道淡淡的血痕。   忽然,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你没事吧……”虞穗穗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   指尖通过薄薄的衣料触碰到谢容景的手臂,后者的身形明显地僵了一瞬。   有那么一瞬间,虞穗穗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凉意直冲天灵盖,令她下意识地想夺路而逃。   可下一秒,又像无事发生过一般,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谢容景甚至还友好地冲她微微颔首,仿佛刚才的危机感只是她的错觉。   两人相安无事地进了房间,将满地的月光锁在外面。   虞穗穗把他安排在隔壁的客房内,谢容景随之在太师椅上坐下,指尖还在有规律地轻轻叩着桌面。   ——笃、笃、笃。   虞穗穗:……   敲钟呢?   穿来的这几个时辰过的很充实,她想下班睡觉了。   就算要和谢容景再培养一下感情,两人也是刚刚才见面,没必要表现得太过热情。   这才不是偷懒摸鱼,是遵循正确的人际关系发展,嗯,就是这样!   虞穗穗循着记忆,找出一只拇指大小的青玉瓷瓶,将它推在大反派面前。   “这是碧莹膏,对你的伤很有用。”她介绍道:“你是自己抹吗?还是要我帮你。”   最好是自己抹,她刚刚已经观察过了:谢容景手上的铁链很长,完全不会影响上药。   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任务对象了,应该学会自己上药,而不是麻烦我这个未来白月光,蟹蟹。   见谢容景慢吞吞地拿起药瓶,她放下心来,准备回房休息。   刚站起身,手腕猝然被人反扣在桌面上。   当啷——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空气里弥漫起一股铁锈气。   谢容景的体温比正常人低一些,令她联想到某种缓慢爬行的冷血动物。他捏着她的手腕,虞穗穗甚至能感到自己的脉搏在对方掌心跳动。   月黑风高,还有个态度不明的大反派正拉着她的手,联想起这位的人设,怎么看怎么是恐怖小说的开头。   出乎意料的,谢容景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短暂地拉了一下又放开,不再理会道完晚安即将离去的虞穗穗,独自留在客房里。 第3章   三月初八,阴有小雨。   虞穗穗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这个梦里,她一会穿着古装弹着琴,一会又坐在现代社会的教室里玩手机,还有的时候干脆是第三视角,看着一群陌生人走走停停打打杀杀。这个梦做得她很累,以至于被人叫醒后,第一反应就是蒙上被子接着睡回去。   “小姐?”那人还在唤她:“小姐,起床了。”   虞穗穗半眯着眼,看看床边垂至地面的轻纱帷幔,又看看翠色衣衫梳着双环髻的小侍女。   想起来了,是穿越。   刚睡醒,脑中多出的那部分记忆让她头有点懵,好在她记得院子里还睡着个未来的大反派。   “大反……昨日住在院中的客人呢?”   “回小姐,他已经回去了。”叫作茯苓的侍女从善如流道。   能自己走回去,那应该是碧莹膏起了效果。   既然进度如此顺利,虞穗穗决定:暂缓两天再去找谢容景。   在她知道这个任务目标现在也会杀人后,她内心深处是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定的。毕竟她还是个新人,又不是什么熟练工,或多或少会将一些原来世界的价值观带到这里来——比如随便杀人是不对的。   尽管他看起来暂时很正常,但就像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一样,人一旦开始偷腥,后面就刹不住了。   放到谢容景身上也是同理,他一旦开始杀人,就停不下来了。   另一边,茯苓也垂下眼若有所思。   她不知道大小姐究竟是怎么想的,竟把那魔种带回了这间院子……作为掌门大人亲自指派来照顾大小姐的侍女,茯苓坚决不能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可惜她不敢当面忤逆大小姐,因此只能趁天还未亮时,指使了两名仙童,将那魔族余孽扔了出去。   做天照门大小姐的客人,他也配?   她轻咳了一声,似乎要将不愉快的记忆甩出脑海:“秦夫人的仙童早上来传话了,说今天傍晚可以来教导小姐琴艺。”茯苓顿了顿,又多嘴提醒了一句:“请大小姐今日不要再带回些奇怪的人。”   原主是个琴修,而虞穗穗本人并不会弹琴,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苦恼的事,穿书局的穿越技术已经相当的成熟,不仅能继承原主的记忆,还能继承原主的技能。   换句话讲:虞穗穗现在也是个二重的琴修。   咦,怎么才二重?   这个世界的修士并不是按照练气筑基来划分境界,而是更直观一些,分为一到九重,数字越大越厉害。   要知道连巡视月凝桥的裴林都三重了,她这个根正苗红的大小姐,实力竟然低得可怜。   也不对,为什么原主是个琴修?   天照门是个灵修门派,长老和掌门都没人修琴呀。   这里的世界有九种修炼途径供修士们选择。   比如天照门这种修炼五行法术的叫作灵修;将灵气外放驾驭刀剑等武器的叫作武修;通晓各种药理,能够生死人而肉白骨的叫作药修;除此之外,还有符修阵修秘修鬼修等专业。   至于原主这种弹琴的,则是归类到抚琴弄乐那一大类,统称为音修。   虞穗穗感到不解。   就像工科大学和音乐学院的差距一样,整个门派根本没有半本适合音修修炼的秘籍。在这种情况下还让女儿去学琴,真不知道原主这个爹是怎么想的。   不解归不解,这一切跟她都没有任何关系,她是来当白月光又不是来修仙的——一定要修的话也可以,如果穿书局愿意给她发两份工资的话。   只当白月光需要很厉害么?   不需要的。   虞穗穗再次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的划水。   况且原主存在感极低,虽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却没有别的世家大小姐那种前呼后拥的待遇,没修为没朋友,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安静的像一个淡淡的影子。   她在他人心中的印象,完全就是没有印象,十分的好发挥,虞穗穗总算有了点在做【新人任务】的真实感。   当然,如果任务目标不是谢容景就更完美了。   吃完午饭后,她决定出去走走。   在现代社会的钢筋水泥森林中长大,这种古色古香还能修仙的世界对她来说非常的新奇。   又是那句话:来都来了,也不能只做任务,正好“大小姐”这个角色行动起来很是方便,虞穗穗开开心心拎着伞出门,就当是穿越者的隐性福利。   身为四大门派之一,天照门是有些底蕴在身上,无论是夜里会发出皎洁光芒的月凝桥,还是自下而上逆流的飞瀑,亦或者雕栏玉砌的宗门大殿,放在她的世界都是值得打卡留念的网红5A景区。   虽然一天去不了这么多地方,但月凝桥离她住得院子近,倒是可以再去一趟的。   外面飘着细雨,将整个天照门笼罩在迷迷蒙蒙的雨幕里。   四周氤氲着朦胧的水汽,同南峰浓郁的灵气混合在一起,只是呼吸便令人心旷神怡。   虞穗穗撑着青白色的伞,穿行在绵绵烟雨中,远处是若隐若现的建筑,身旁是各种没见过的奇花异草。   她本来很开心的,但一想到这里日后会被大反派整个毁掉,心里顿时涌出一种看一眼少一眼的紧迫感。   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来到了月凝桥边。   从山脚往山顶望时,月凝桥就像一条细细的丝带,实际上它又宽又长,由经年不化的万年极冰铸成,在烟雨中升腾起一阵阵白色的雾气。   虞穗穗四处张望了下,看守月凝桥的工作应该是轮班制,今日在这里的不是裴林,而是另一位小兄弟。雨水还未淋到他身上时就被一层透明的屏障隔开,因此他并不需要打伞,在雨天也潇洒自在。   这就是灵修的控水能力嘛,还真有点羡慕。   很好,她动摇了:哪怕穿书局不给双份工资,她也愿意稍稍体会一下修仙的感觉。   “那边的人等一下,你是从哪里回北峰的?”小兄弟注意到了虞穗穗,御剑飞驰而来。   直到飞到近处才看清了她的长相,连忙行了一礼:“大小姐。”   也不怪别人会认错,两重以上的灵修都不需要打伞,因此她自然被认成了门派中的低阶外门弟子。   “我来散散步。”虞穗穗如实道。   “月凝桥上寒凉,大小姐请保重身体。”小兄弟似乎有什么急事:“属下要去给肖长老送件东西,就先告退了。”   说着告退,其实还踏着剑没挪窝,虞穗穗瞬间悟了,端起大小姐的架子微笑点头:“去吧。”   守桥小哥这才御剑飞走,几息之后,他又飞了回来,目光瞟了一眼北峰的方向:“您不要走太远,免得污了您的眼睛。”   虞穗穗:……?   她这才注意到,桥中间似乎有一个黑色的影子。   这身影看起来有点熟悉,她的微笑僵硬了一瞬。   ……不至于这么巧吧?   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虞穗穗不得不开启了灵视——果然发现影子上环绕着若隐若现的条条黑线。   那是只有魔族才会有的魔气。   这个时候的谢容景明显还不会收敛自己的气息,能被人一眼看穿本体。   他似乎是在拖着断腿,一点点爬回北峰。   途径月凝桥时,守桥人本想去帮上一把,发现是魔种后又果断选择看戏,并投以不加掩饰的厌恶目光。   ……   完了,全完了。   她的摸鱼生涯刚开始就结束了。   出门转转也能捡到一只大反派,真是缘分……啊不,孽缘啊。   虞穗穗单手提起裙摆,一脚踏上月凝桥,向正中央的反派同学奔去。   她本以为月凝桥是冰做的,下起雨一定很滑,其实并不然,踩上去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板蔓延开来,浑身的每个毛孔仿佛都打了个颤。   万年极冰是难得一见的珍宝,站在月凝桥上有疏通经脉增强灵力等功效,但呆久了也会冻伤四肢和经脉,原主这种修为不高的,素来只是站一小会儿就下来。   到了大反派面前,她才发现情况比想象的还要更离谱。   谢容景乌黑的发丝上结了一层淡淡的寒霜,他紧闭双眼,嘴唇被冻得发乌,似乎已失去了知觉。雨水打湿了他的黑衫,勾勒出瘦削的身形,有几缕头发贴在额前,整个人像某种有了裂纹的瓷娃娃。   虞穗穗:……   啥情况啊……   就大半天没见,不至于把自己搞这么惨吧?   虞穗穗瞳孔地震,手忙脚乱地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搀起。还好她现在也算修仙者,力气比正常人大,否则真不一定能扶得起来。   谢容景的体温低得吓人,有点像刚从冷冻室里拿出来还冒着寒气的肉。   没走两步,她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染上了淡红色的血液,混合着初见时的那种甜香,在漫天的雨幕中显得极为诡异。   虞穗穗脸上的表情可以用一言难尽来形容,她撩开谢容景的衣袖,被衣衫盖住的地方伤痕累累,雨水混合着血水,滴答答往下淌。   在她的记忆里,碧莹膏是一种见效很快的外伤药,很明显,昨晚谢容景并没有乖乖为自己涂上。   虞穗穗压根没想到会这样。   他都没有痛觉的吗?   要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的手上的镣铐只是普通的铁链,被万年极冰冻坏后,掉进了桥下的深渊里。   也算不上是什么多好的消息,铁都能被冻碎,更何况人呢……虽然谢容景不算人,可他受了伤,哪怕是魔族也会吃不消吧。   雨越下越大,虞穗穗身上的繁复长裙早就被打湿,穿在身上难受极了,不仅如此,脚下和身侧也持续传来阵阵寒意,一时间竟分不清万年极冰和谢容景哪个更令人发冷。   大反派一动不动,像一个巨大的等身玩偶。   不会真的挂掉了吧?   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越想越害怕,颤抖着去叹谢容景的鼻息。   没有呼吸。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死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虞穗穗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连手都维持着伸在半空中的样子。   她已经被吓呆了。   原来,原来这个大反派,他他他他是会提前死的吗?   这也太离谱了吧!   虞穗穗一时间百感交集,以至于脑袋像生了锈的发条,半晌没转过弯来。   冷静,一定要冷静。   如果谢容景真的死了,没有了任务目标,应该是会被传送回现实世界才是。   她的理智从新回笼:既然还留在这里,是不是说明:大反派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她长舒一口气,庆幸刚才被吓懵了,没有条件反射将他摔在地上。   在她愣神的时候,谢容景已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垂着头,先看见的是一双陌生的雪工软靴,再上方是垂至脚踝的繁复裙摆——本该是一身精致的打扮,却被雨水浇透,没了华美的气质,甚至还有些狼狈。   软靴的主人就站在他身侧,比他矮整整一头,软软的,小小的,谢容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推开她。   他虽没了经脉,但神魂强大,方才只是太虚弱才昏了过去,哪怕没人注意到他,他也能自己站起来,不至于活活冻死在月凝桥上。   偏偏身旁的人类又是温暖的,魔族的体温比正常人低,谢容景先前从未感受过这种温暖,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几分名为错愕的表情。   他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虞穗穗没有发现身侧的大魔头已经清醒过来,实际上,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个月凝桥要修的这么长。   作为天照门的一份子,她强烈谴责这种浪费万年极冰的行为!   她只是两重的音修而已,一路飞奔到桥中央捞起大反派,已到了她这个身体能承受的极限,现在还要扛着对方走完剩下一半路程,只感觉一步比一步冷,四肢百骸以及丹田内的灵气似乎都将要被冻起来。   不行了,走不动了。   虞穗穗双脚像结了冰,更要命的是,这一片区域素来人迹罕至——北峰的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未经允许不得私自踏上月凝桥;而南峰那些内门弟子和长老们,若非有什么大事,根本不愿屈尊前往灵气贫瘠的北峰。   除了守桥人压根没人会来这,如今守桥人也暂时离开了,雨幕之下,只有她一人在缓缓移动着。   哦,身旁还有个生死不明的大反派。   大反派有反派光环,一定没那么容易死,她这种小角色就不一定了。   说起来这也算是一种“替大反派死一下”,不知道回去后能不能算完成了一半的任务。   虞穗穗开始被冻得在脑中胡言乱语。   能不死的话,她还想尽量苟一苟的。   怎么说她现在扮演的也是天照门的大小姐,要真的冻死在了自家门派里……这死法也太草了,都怪谢容景。   不过她可以想到,谢容景会出现在这里,和她应该也有一定的关系。虞穗穗非常无语,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谁害了谁,当然,亦或者是互相伤害,大家都很倒霉,用这个世界的说法就是八字不合。   离南峰还有四分之一的路程,隐约能看见水汽中淡淡的山影。   她坚持不住了,本来穿着湿衣服就冷,身上还扛着块冰一样的人,虞穗穗的身形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栽倒在桥上。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感觉到自己被打横抱起,头抵在一个微凉的怀里。   她已经到了极限,没看清那人的脸,但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送完信回来的守桥人。   这是得救了吧。   感谢不知道叫什么的守桥兄弟,虞穗穗放心地晕了过去。 第4章   雨还在下。   几点雨滴落在虞穗穗脸上,她的意识逐渐慢慢恢复。   修仙者的体质就是比普通人好,尽管刚刚被冻晕了过去,这会缓过来后,又觉得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她抹去脸上的雨水,思忖怎么开口让守桥兄弟连谢容景一起救。   这位大反派问题很多,如果可以的话,她非常乐意换一个任务对象。可惜换不了,只能凑合着完成任务。   “那个。”   她刚开了个头,就马上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会儿她好的差不多了,脑袋也清楚了些,虞穗穗盯着脸旁被雨打湿的黑色衣衫,怎么看怎么感觉非常的熟悉。   ……   好怪,再看一眼。   虞穗穗不可思议地抬眸,看见大反派苍白的下颌。   不得不说,谢容景的外表颇有欺骗性,高鼻薄唇,几缕水珠落在长睫尾端,衬得他眉眼清澈如冰雪。   他的怀里很冷,搂着她的手掌骨节分明。   水汽冲淡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邪异气息,又为他平添了几分孱弱,一点也不像大反派。   “雨要停了,大小姐。”   谢容景缓缓开口,嗓音微凉,尾调柔软,像蘸了雪的糖果。   明明伤口还在流血,步子却走得很稳,虞穗穗很诧异:“你的腿没事了?”   “没事了。”谢容景笑得温温柔柔,完全没有头天晚上见面时那种淡淡的厌世表情。   虞穗穗松了口气,看来猜的没错,这种最终boss生命力真的很顽强。   她放下心来,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往谢容景怀里缩了缩。   哪怕他日后会变成大反派,哪怕他现在已经杀了人……但截止到现在,和自己的相处还勉强处在正常范围内,她也就没什么好紧张的。   并不是说她完全放下了戒心,主要是提心吊胆也没什么用,虞穗穗没什么别的优点,心态倒是一流的好,甚至有闲心想:等她结束了这个世界的任务,一定把这段经历发在穿书局的论坛里。   论坛大名人谢容景的形象一直是杀人狂魔法制咖,如果虞穗穗说他救了自己,一定会秒99+回复……不,可能也没那么多,因为大家一定会觉得是在编故事。   她这样想着,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   “哪里难受吗?怎么不说话。”   谢容景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落汤鸡一样的自己,而对方脸上的神色,似乎是在……担心?   虞穗穗愣住。   她以为对方把她从月凝桥上抱起来,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了,怎么还附赠事后关心,这真的很不反派。   谢容景的指尖顺着额头滑到她的下颌:“不舒服的话就告诉我。”   虞穗穗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警觉jpg.   如果不是确定一个世界只能同时存在一个穿越者,她差点就以为谢容景被附身了。   世人眼中坏透了的大反派,此时正对她嘘寒问暖,看起来像是对她另眼相看。任务进展的如此顺利,按理说,她应该开心才是。   虞穗穗不太开心,她心中警铃大作。   无论是从穿书局得到的资料,亦或是世界剧情里自带的情报,里面的谢容景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准确来讲,他是一只魔族,就像老虎天生会吃肉一样,魔这种东西天生就缺少人性。   就算退一万步,现在的他还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也一定和温柔体贴沾不上边。   《穿越者守则》第一条:永远不要高看自己。   在穿书局学习时,虞穗穗的成绩不是最优秀的,但也不是笨蛋,基本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听说有的穿越者自以为高原住民一等,以为能把书中世界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下场凄惨。   这是书中的小世界没错,可里面的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而她虞穗穗只是和任务目标刚认识一天,凭什么让对方对自己另眼相看,她又不是什么小说女主,可以有开挂一样的主角光环。   而现在,谢容景看似对她好感度很高……实际上,这很不正常。   雨真的渐渐停了。   天上积着厚厚的乌云,显得谢容景的脸更加没有血色,带着几分颓靡的病气,像那种国产恐怖片里漂亮的男鬼。   他身上的伤还在往外渗血,她回头望去,两人走过的路上留下了些零星的红点,在雪白的月凝桥上格外明显,宛如雪地里的落梅。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万年极冰不染尘,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这些痕迹就会彻底烟消云散,没有人在上面流过血,也没有人差点死在上面。   它还是那个圣洁的月凝桥。   前方不远处,石阶与花草若隐若现。   终于要到了,虞穗穗松了口气。   她决定为谢容景找个医修什么的看看病,最好也治治脑子。   只是……虞穗穗眨眨眼睛,怎么感觉桥边的景色变了样?   “北峰到了,大小姐。”   谢容景适时地微笑开口。   “还是说大小姐要回南峰?”大反派非常礼貌:“不好意思,刚才忘记了。”   嗯嗯,我信你个鬼哦。   虞穗穗和他一起客客气气的假笑:“没关系,先放我下来。”   看来是躲不过亲自上药这道程序了,她有些后悔,早知道会有这么多事,昨天就不偷这个懒。   至于谢容景为什么会对她这种态度,她已经放弃思考了。   不知道这种情况,穿书局那些经验丰富的前辈们会怎么应对?——鬼知道他们会怎么办,之前也没见人发帖说穿成了谢容景的白月光。   既然不知道,那就不应对了。   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   谢容景在想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要和他谈恋爱,管他心里想些什么。只需要认真完成任务,成为白月光就够了。   白月光又不是解语花,和任务目标有点距离感,说不定还更有助于给他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虞穗穗还记得,她现在的人设是善良正义的小白花。   “既然都到了这里,我送你回去吧。”她想想小白花会说的台词,又适当流露出几分担忧:“你的伤还没好,别再出什么意外……”   “谢谢大小姐。”谢容景挑眉应下。   不用谢我,虞穗穗想,要谢就谢穿书局教表演的老师比较严,她们整个班都拿了“B+”以上,是她所有穿越课程里得分最高的一科。   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她现在的形象不是很好,穿着湿衣服在外面晃很不美观,还好现在是三月穿得多,是夏天的话会更尴尬。   念头一至,她突然发现,自己原本湿透了的衣衫正一点点恢复干爽,就连脚下的那双软靴也一样,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变得整洁如新。   你们修仙界这么智能的吗?虞穗穗小小的吃了一惊。   余光瞟到身旁的大反派,看他还穿着湿衣服,才明白这是大小姐的特权。   下了桥,是一段狭窄的山间小道。   她发现:谢容景的腿并不是好了,而是先前用月凝桥上的寒冰冻住,这才堪堪能稳住身形,现在冰一化,又成了老样子。   刚下过一场雨,小路又陡又滑,为了避免出现新的麻烦,虞穗穗不得不伸出一只手,免得他摔下去。   小路尽头是一片巨大的花田,说是花田,其实并没有种几根花,主要种平时吃的灵米还有一些常见的灵草,由外门弟子们打理。   “谢容景?”前方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你怎么还没死?”   这招呼打得很不客气,可谢容景并没有生气,反倒礼貌地冲来人莞尔:“嗯,没有。”   “……”   男人脸上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腮帮子抽动了两下,不安地闭上了嘴。   “你怕他干什么,没听昨天执法堂的大人说吗?这小杂种经脉都被挑断了。”另一个拎着竹筐的女人尖声道,将手中的筐狠狠砸向谢容景:“滚出天照门!”   一石激起千层浪,下一秒,一群人从田间地头站起,“滚出天照门!”   这些人身上穿着青黑色的外门弟子袍,和谢容景身上那件是一样的款式,他们有老有少,老的满头银发,小的看起来才十二三岁,此时统一停下了手里的活,怒视着谢容景。   如果目光能杀人,谢容景可能早就被凌迟了千百遍。   偏偏这位像没事人一样,双手抱臂眯起眼睛,笑得十分的客气,也成功引起了众弟子更大的怒火。   ……   看这阵势,她又有事情做了。   虞穗穗默默看了自己的任务对象一眼。   谢谢你,让我穿越来的这两天每天都多姿多彩。 第5章   大反派之所以成长期就这么招人恨,其中缘由,虞穗穗是知道一二的。   早在几年前,修仙界还不是现在这副欣欣向荣的样子。   那时魔族当道,他们天性残忍,信奉实力至上,在谢容景他爹谢冕的统领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人族的修仙者们虽合力抗争,但谢冕实在太过强大,各大门派只能紧闭山门躲躲藏藏。这种状态持续了快一百年,直到七年前,终于成功围杀谢冕,剿灭魔族。   魔族大败后,修仙者们攻入魔族老巢,其中,天照门掌门人虞千秋力排众议,将谢冕的儿子——十岁的幼年魔族谢容景,带回天照门教养。   没人不恨魔族,天照门的弟子里,多的是家人同门被魔族残害的可怜人,魔族被清扫后,这份恨意就自然的转嫁到了谢容景的身上。   ……   “他受伤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打死他!”   与此同时,虞穗穗也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气,谢容景身上的伤一直没有好,站在一个地方久了,血气也随之蔓延开来。   “听我说,他经脉寸断一定伤得很重,死了也赖不到我们头上。”另一位男修开口:“我的儿子被魔族杀掉时才十三岁,我今天就要打死这畜生,为我儿子报仇!”   “对!打死他!”一位青年弟子高声道:“小小年纪残杀同门,这种畜生活着也是祸害!”   “打死他!打死他!”   还在做活的上百名外门弟子面露凶光,形成一堵黑压压的人墙,将谢容景和虞穗穗围在中间。   虞穗穗挡在谢容景面前:“他已经在执法堂受了罚,你们不能滥用私刑。”   “你是谁?”又一位高挑的弟子问。   没等虞穗穗回答,他已鄙夷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女修长得倒是清纯漂亮,若没有和魔种混在一处,他不介意在外门里找个道侣。   毕竟他可是快要三重的高手,明年很有可能进内门,能跟了自己,是她的福气……可惜了。   他这么想,说出的话也不客气:“和魔种搅合在一起,定是个凭几分姿色换取修炼资源的小贱人,一起打!”   “胡师兄等等。”身旁有人拽住他的衣袖:“我看她身上的打扮,似乎不是北峰的人……”   经人提点,胡师兄也犹豫了,虞穗穗身上的裙子她见都没见过,但看起来确实不像凡品。   可话既已出口,这梁子肯定是结下了。姓胡的弟子急中生智:“呵,这裙子山下成衣店里就有,我曾经买过送人,只需要两块灵石。”   他算盘打得非常妙:如果这女修没什么背景最好,若真是位内门师姐,就更要让大家一起攻击她,这样就算怪罪下来,也能拉一群人和自己一起倒霉。   怎么好好的也会挨骂。   莫名其妙。   不过这张脸不是她的,和谢容景在一起也不是因为个人爱好,说白了就是刚穿来,对这个身份没什么代入感,因此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她更多的是在感慨:啊……这种材质的衣服这么便宜的吗?   “那家店在哪?里面卖男装吧?”   她决定有时间去消费一波,顺便给谢容景也买几套衣服换着穿。   看他现在的衣服上又是雨水又是血迹,要知道作为一个反派预备社,这很没牌面。   胡师兄哪说得出来,然后他就发现:周围的同门都用提防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又悔又气,能和魔种一起的女人,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位师姐。”别的外门弟子摸不清虞穗穗的底细,慎重行了一礼:“方才多有得罪,敢问师姐前来北峰所为何事?”   想知道吗?偏不告诉你。   虞穗穗不吃这套,我们只是普通同门,别管这么宽啊。   她不太喜欢他们,说话的语调也很疏离:“麻烦你们让一让,挡着路了。”   谢容景从头到尾都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一直保持着那种若有似无的奇怪笑容,视线紧紧黏在虞穗穗的身上。   有人骂他,拿东西砸他,他轻飘飘侧身躲过,除了最开始时的打招呼,就没再给那些人一个眼神,全程目不转睛着盯着身前的少女。   她的头发被雨后的风吹得半干,白色的裙摆也随之飘飘荡荡,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让人忍不住想打碎它。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粘稠,虞穗穗不禁感觉后脑勺凉飕飕的。   很好,前有凶巴巴的外门弟子,后有不太正常的大反派。   真是一个充实的下午:)   讲真的,她两边都不是很喜欢,但一定要选一个的话,还是选谢容景吧。   虞穗穗·小白花形态上线,回头安抚地拍拍谢容景的肩:“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嗯。”   谢容景乖巧地弯起眼。   外门弟子们:……   没听错吧?她要保护那个魔种?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他们坚持不愿放谢容景二人走,场面胶着了起来。   原书对天照门几乎一笔带过,原主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此虞穗穗不晓得很多细节:例如来北峰的内门弟子都是高高在上的,根本不会和这些外门弟子纠缠。   他们会先自报家门,再在外门弟子们崇敬谦卑的目光里腾云驾雾。   虞穗穗没有自报家门,没有腾云驾雾,也没有高高在上,他们对她的身份就有些不确定了。   眼看着人们不仅没让路,还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虞穗穗开始认真思考:怎么样才能带着谢容景离开这里。   原主修为不高,人脉也不广,幸好这是在门派里,还有个大小姐的名号能来用一用。   话说,一般这种时候要说什么台词?   【天照门大小姐驾到,谁敢挡我?】   多少有点中二了。   他们怎么还不走,真的要这么说吗……   好羞耻……   见她面色沉重,有急躁些的修士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试探着用灵力在二人面前竖起一道土墙。   难得有这种痛打魔种的机会,说不定还能将他打死……这魔种邪门的很,平时根本占不到便宜,要是被他养好身体,说不定就死不掉了。   轰——   两米高的土堆擦着虞穗穗的脚尖冲天而起,将她吓了一跳。   外门弟子们则双眼放光——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土系灵术,而这女修竟连这种招数都破解不了,可见不是什么厉害的大人物。   既然这样,那就不用担心了。   “你们聚在一起在干什么!”   正当他们想再做点什么时,一声惊雷般的声音在空地上炸响。   一名穿白衣的执事御剑停在半空中,看了看脚下的情况:“门规第三十四条,不许寻衅滋事。说吧,是谁带的头,自己去领十鞭子。”   除虞穗穗外,所有人默契地指向谢容景。   “又是魔种。”白衣执事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还愣在这干什么,该干嘛干嘛,至于你……”他瞟了一眼谢容景:“去领罚吧,早知道你昨天还没挨够,就多抽你几鞭子。”   虞穗穗:?   等等,这就完了?   这也太草率了吧,我在地上撒把米,鸡都比你会调查。   她提出自己的迷惑:“又不是谢容景惹的事,你连查都不查的吗?”   “老子怎么管事要你教?你也去领几鞭……”执事注意到说话的虞穗穗,想教育一番却险些从剑上摔下来:“大……大大大小姐!”   虞穗穗先前不爱出门,弟子们不认得,他这个管事的是认得的。   掌门的女儿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外门执事能得罪的,马执事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连磕十几个响头。   尚未离开的外门弟子们也傻眼了,黑压压跪了一片,尤其是对大小姐出手的人,磕得一下比一下重,整个脑门鲜血直流。   至于胡师兄……他直接两眼一翻,整个人晕了过去,就那么直挺挺倒在地上,也没人管他死活。   都说大反派谢容景翻脸比翻书还快,现在看来,这些人也不遑多让,精彩精彩。   虞穗穗小小地叹息了一下,她和这群人无冤无仇,来北峰也不是为了为难他们,找那名执事要了把坐骑,就带着谢容景离开。   两人坐在飞剑上飘飘荡荡,这种飞剑有半米宽一米长,只需要注入灵气就能飞行,她这个音修也能用,考虑到大反派腿脚不方便,她还特地找方才那群人要了两个软垫。   有了飞行工具,两人的通行明显少了许多阻碍。   他们在天上飞,地上的弟子们打不着也拦不住,只能用眼神凌迟一下他,做不得别的。   但基于谢容景实在太能拉仇恨,直到站在对方的住所前,她才放下心来。   现在应该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了,一切太平。   谢容景的住的地方和她想象里的不太一样。   虞穗穗想象中的反派预备社住所:乌漆嘛黑,各种阴森森的摆件,稍有不慎就召出一堆骷髅的符咒,以及其它魔窟里该有的东西。   实际上,同本人相比,他的住所竟如此的普通。   这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外门弟子房,有一间小院,一间卧房和一间修炼室。唯一特殊的是因为他的身份,方圆几里都没有别的弟子愿意和他做邻居。   谢容景推开门,一眨不眨地盯着虞穗穗,他已经这样死死看了一路,人多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气氛就一下子变得诡异了起来。   ……你看,这突发状况不就又来了吗。   她怎么就忘了:哪怕没人来招惹他,谢容景本身就是一个不太对劲的任务对象。   可都来到了这里,走了这么远的路,如果不上好药完美收官,又总觉得很亏。   就像单机游戏推了99%的剧情线,结果在boss面前停电了还没存档一样亏。   或许是因为谢容景怪是怪了些,对她却始终没展现出什么攻击性,现在也只是从体贴形态转为不说话盯着人看的形态……虞穗穗胆子大了起来,伸出根指头戳戳他。   “你先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等下我帮你上药。”   尽管谢容景没有收下碧莹膏,但这种万用药原主的储物袋中会常备上一瓶,正好可以拿来用。   她心里暗自提防着,打算情况不对就撤退。谁知对方竟意外的听话,没过多久,就穿着灰白色长袍,披散着墨发从里屋走出来。   上药的过程也比想象中的顺利许多,医生有些业余,好在病号十分配合,虞穗穗给左手上药他就递过左手,给后背上药他就乖乖转过身子。有些伤口深可见骨,谢容景一声没吭,全程保持沉默。   夕阳西下,紫色的晚云染红了半边天。   虞穗穗包好最后一个伤口,还在上面系了个蝴蝶结。   收工!完美。   现在回去,正好赶得上晚饭。   天照门的伙食很不错,不知道今晚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还好有飞剑,她现在对徒步过月凝桥有点阴影。   谢容景并未挽留,只是平静目送她雀跃着关上房门。   他自始至终一个表情,像纹了一个半永久面具。   随着她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只灰扑扑的乌鸦落在窗台上。   这里靠近山林,偶尔会有鸟类驻足,往常谢容景根本没在意过这种小东西。   但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他拖着断腿走上前,捏住那只毫无防备的灰黑色鸟儿,然后五指慢慢收紧,随着鲜血从指间渗出,他的脸上渐渐泛起温和而又愉悦的笑。   “她穿了白色,我也穿了白色。”   “你为什么,为什么是黑色的呀……”   “都是你的错哦。” 第6章   虞穗穗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刚穿来没几天,已经习惯了新世界的生活规律。   加上这两日总在下雨,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的睡眠质量又更上一层楼。   这些天她没有去北峰,也没再让人将谢容景带过来,就像刚入职没必要急着表现一样,她不太想追着谢容景身后到处跑。   不过,也不能完全放着不管。   她从床上爬起来,随便将头发扎了个高马尾,在原主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储物袋中挑了一只黑色的,准备用来给谢容景装礼物。   帮人帮到底倒很符合善良“大小姐”的人设。   虞穗穗往里面装了两瓶碧莹膏,一瓶内服强身健体的丹药——原主一直吃这个调理身体,应该类似于后世的保健品。   别的药她不敢随便拿,她不是医修,并不通晓药理,万一给人吃出个好歹来,只能让本就艰难的任务雪上加霜。   嗯……还缺什么呢。   武器就算了,谢容景没有经脉没法舞刀弄枪;吃的用的听起来也没什么必要,天照门又不缺吃穿。   那就这样吧,虞穗穗拎着储物袋,准备托月凝桥上的守桥人给谢容景送过去。   “小姐可是要出门?”   一名穿着浅绿色宫装裙的侍女迈着小碎步赶来,挡在虞穗穗的前方。   是那个叫茯苓的侍女,原主的社交圈不大,但这个侍女是会时不时说几句话的,虞穗穗点点头:“嗯,出去一下就回来。”   余光扫过大小姐手中的储物袋,茯苓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她在北峰有些认识的人,知晓小姐前几日是和魔种一起,她先前明明很少出门,今天出去,怕是又和那魔种有关。   离谱,大小姐到底怎么想的。   和魔种走那么近,北峰那些人不敢说大小姐什么,倒是敢对茯苓指指点点,好像她也对那小畜生另眼相看一样。   实在是太丢脸了。   “大小姐若是再见不该见的人,属下便要向掌门大人禀告了。”茯苓越想越气,一时脱口而出。   虞穗穗果然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她。   天呐,自己居然敢威胁大小姐……茯苓自知失言,连忙低下头。   不过反应过来后,她并没有多少惧意。   和天照门的另一位二小姐不一样,大小姐是个温吞的性子,且耳根子软,一直都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争不抢的。   而作为大小姐身旁最有话语权的侍女,茯苓是有几分自信在身上,她知道:大小姐绝对不会怪自己。   虞穗穗确实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   嗯……就是需要换一位贴身侍女了。   想向大领导告直系小领导的状,放在职场是大忌,她虽然才刚毕业,这种基本的道理还是懂得。   想到要将茯苓辞退,虞穗穗的态度反而更和蔼了:“好的,那我不去了。”   等把你辞了再去,省得你告状。   茯苓暗自得意了一把,不禁继续抱怨道:“大小姐英明,您前几日错过了秦夫人的授课,她半个时辰后会再来一趟,如果您还不在……”   虞穗穗保持礼貌地微笑。   秦夫人,那是谁?   认都不认识。   茯苓一口气说完,见大小姐还是先前那副没什么反应的老样子,彻底放下心来:“我去替您将照水拿来!”   照水是什么,虞穗穗倒是知道的。   就是正厅里陈着的那张琴,琴身是好看的翡翠色,摆在那里非常显眼,还有专人擦拭护理,连底板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仔细回忆一下,好像隐约是有这么一回事。   秦夫人也是位琴修,负责教导原主学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无论在哪个世界,缺掉的课都是要补回来的。虞穗穗对此没什么异议,她穿来这几天,只偶尔通过呼吸灵气,才找到一点点在仙侠世界的感觉,还没试过正统的修炼呢。   来都来了,自然是要体会一下修仙界的习俗。   她的手指划过琴弦,随意拨了几个音,如同清泉散落玉盘叮当作响。   淡淡的灵气从虞穗穗的指尖溢出,乐声像泠泠泉水将心中的疲惫冲淡,令人脑海清明,浑身舒适。   她小小地惊讶了一瞬。   这就是修仙者吗。   根据常识:音修们在一重时,弹奏的乐声可以令听众们提振精神,并在战斗中为队友提供小幅度的灵力增幅。   虞穗穗现在是二重,琴音还能使人的精神和心境都趋于平静,很适合安抚一些受到了创伤的人。   对普通人来说很神奇,但和其余八种专业比起来,好像也没那么神奇。   别的不说,灵修虞穗穗还是比较了解的:二重的灵修就能释放巨大的火球,还能使用各种炫酷的法术,从视觉效果和伤害效果上看,都比音修强到不知哪里。   那三重音修呢?虞穗穗继续翻找记忆,发现音修到了三重,还真的有了些进攻能力:可以用乐律扰乱敌人的精神,小幅度扭曲他们的攻击。   如果修炼到四重,好像是多了迷惑和催眠的能力,听起来很厉害,但只能对比自己修为低的人用,实战起来是相当的鸡肋——若是本身修为就比敌人高,还用得着这两种招式?   再往上,虞穗穗就不知道了,不过以前面的升级路线看,应该后面也不会有什么厉害的技能。   于是她就明白了:这音修完全就是网游里的下水道职业。   难怪那些大点的门派没一个是和音修有关的,这玩意投入时间多,学成了看起来也没什么用——一重二重给队友加正面buff,三重四重给敌人上负面buff......但凡有一点正面作战的能力,也不会一点正面作战的能力都没有。   就算定位是个辅助,也比不上药修和阵修,他们一个能救人,一个能布阵,无论走到哪个势力都是座上宾。   不过吐槽归吐槽,她也没有想替原主转个专业的想法。   她现在这个身体刚刚年满十六,就比大反派小一岁,根据剧情,再有最多一年的时间,她就要替谢容景死一下,为本次的任务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思绪纷飞间,秦夫人到了。   这是一位长相温婉的女修,外表看起来三十出头,但修仙者都活得久,不确定具体多大年岁。   她用灵力幻化出一张印有枫叶的棕色古琴——三重以上的音修能将自己的本命乐器融进体内,需要的时候随时召出来,很不科学但很修真界。   一堂课上完,虞穗穗觉得和想象中的修炼有点出入。   她见过天照门的灵修弟子修炼时的场景,而她比他们要轻松不知多少。   说是上课,其实是秦夫人先拿着乐谱弹一遍,剩下的就都是虞穗穗的独奏时间。不管她认真弹还是随便弹弹,秦夫人都不会指教她,只客客气气地夸赞。   “弹的不错。”   “大小姐又进步了。”   不过,虞穗穗并没有怪她的意思,毕竟秦夫人只是一位三重音修,自从原主突破到两重后,她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教了。   要说奇怪,还是原主的爹最奇怪。   以虞千秋的人脉,分明可以从外面找来五六重的大音修教导女儿,可他偏要随便在灵修门派里找人教,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客观评价的话,秦夫人除了会夸几句‘大小姐真有天赋’外,也不会什么别的。   算了,管他呢。   送走了秦夫人,顺便开除了茯苓后,虞穗穗拎着那只装了药的黑色储物袋出了门。   “大小姐真有天赋!”   虞穗穗:。   怎么又来?   她定睛一看,发现说话之人是踏在剑上的裴林。   “大小姐的琴声太好听了!”裴林夸赞道:“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属下仿佛在您的琴音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山川湖泊,如细水长流,如惊涛拍岸。世人都说离音阁的女修国色天香,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我们大小姐的风采……在下愿称之您为音修之光!若是大小姐日后想要自创乐曲,属下定会将此中韵律铭记于心。”   虞穗穗:…………   他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这些话的,吹也要讲基本法吧。   她现在就想即兴创作一首曲子。   曲名就叫《我的掌门爹地》。   或许是大小姐的眼神太过直白,裴林总算聪明了一回。   “……属下所言句句属实。”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这两日下了雨,总觉得胸中有些烦闷。方才路过您的庭院门口,听到如此悠扬的旋律,感觉心里开心了不少。”   真的吗?那太好了。   既然心情好,那就帮我跑个腿叭。   “可以帮我把这个带给谢容景吗?”虞穗穗启动正义小白花状态:“你知道的……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怕那些伤药不够……”   裴林接过储物袋,放在手里掂了掂。   他拿起来时,虞穗穗才发现袋子底部绣着一只大兔子,还是粉色的。   ……她早该想到,原主这种柔弱挂的大小姐,应该不会有人送她纯黑色的储物袋。   按大小姐的意思,这里面是送魔种的伤药?   裴林犹豫了,他上次虽被虞穗穗说动了一回,但对魔种的憎恶实在太根深蒂固,帮一次就够了,他实在不想再帮一次。   同样,大小姐千金之躯,总和魔种混在一起,也是不太好的。   裴林决定劝劝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便看到大小姐正眨着大眼睛,期盼地看着自己。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巴掌大的小脸未施粉黛,眼神干净而又清澈,像森林里年幼的灵鹿。   大小姐素来文弱安静,先前裴林对她也并不了解,但现在他知道了:对方娇俏的外表下有颗仁厚的心。   看到这样的眼神,为了不辜负这份善良,他默默点了头,当一个任劳任怨的快递员。   下次,下次一定要和大小姐讲清楚,不能让她受到魔种的蛊惑! 第7章   三月十四日,晴。   虞穗穗起了个大早,昨日给谢容景送完东西后,她就在想:要不要再去见对方一面。   虽然摸鱼的日子很爽,但按照剧情,她再有不到一年就该领盒饭下线,因此她觉得是该稍微有点紧迫感之类的。   平心而论,虞穗穗还算是一个态度端正的人,主要是这个任务对象不太对劲,搞得她不太敢一门心思在事业上,总得分出点精力提防他,这么一来人就比较被动,完全是看到了就管管,看不到就先放一放的心理。   要是当个正派男主什么的白月光,她肯定会比现在积极点。   说是这么说,毕竟来都来了,还是要有始有终的。   虞穗穗在衣柜里挑了一条有着白色外纱的粉裙,现在这张脸是个清纯小美女,穿这种类型的衣服很漂亮,也很符合“正义小白花”的人设,简直是完美。   正在犹豫配哪双鞋时,有小侍女在门外禀报:“大小姐,有位执事大人想要见您。”   这个贴身侍女是虞穗穗昨天新指派的,为人老实勤快,更重要的是,对方压根就没和她那个掌门爹说过话,她很满意。   院门外站着个身穿白色执事服的中年修士,圆脸宽肩,看着有点面熟。   虞穗穗想起来了,是在北峰时和谢容景遇到的那个,说起来,这柄飞剑还是对方贡献出来的。   她也有飞行器,但都是诸如飞轿飞云之类,气派归气派,行动起来却很不方便。她喜欢那种上去就能走,而且不太招摇的简单飞行器,这种执事们和内门弟子用的飞剑就很符合要求。   看在飞剑的份上,虞穗穗对他的态度还算礼貌:“牛执事,发生什么了?”   白衣执事:……我姓马。   马执事行了一礼,故意卖了个关子:“大小姐,今天从山门外回来了两个人,您猜是谁?”   虞穗穗眨眨眼,不懂为什么要和她聊天照门的人口普查。   “是陆盛和赵雷!”尽管没人捧哏,马执事还是神秘兮兮地说了下去。   虞穗穗:“那个……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就是,就是那谢容景杀的那两个外门弟子!”马执事解释道。   虞穗穗:!?   她真的感到很惊讶,没记错的话,这里是仙侠世界,不是惊悚恐怖世界。   “他们根本没死,现在人就在北峰呢,属下刚刚去确认过了,确实是他们两个。”马执事边说边观察虞穗穗的表情。   前几日冲撞了大小姐后,他就一直提心吊胆,一直想找个机会做点什么缓和一下。此事一出,他因为目睹过大小姐护着魔种,猜想她应该会感兴趣,所以第一时间便狗腿地跑来将八卦告诉虞穗穗。   “都是误会,误会哈哈。”马执事满脸堆笑。   不是吧,这也行。   虞穗穗呆了呆,下意识问道:“那谢容景呢,他怎么办?”   这可问到马执事了,还能怎么办……反正又没死,就这么过呗。   北峰弟子众多,出点什么事传得也快,当初以为魔种杀了人,很多弟子义愤填膺,现在受害者还活着,外门弟子们又都挺高兴。   马执事巡查时,还听到好几堆人说要办什么庆功宴,他还一一警告了他们,不许在门派里过度饮酒。   ……根本没人提魔种啊。   别说是弟子们没提,就连他们执法堂也没提——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在大小姐面前说的。   “看来先前是搞错了。”马执事干笑两声:“依您的意思,该怎么办好?”   虞穗穗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先问一下那两个人叭。”   “问了问了!”   “他们怎么说?”   “好像……好像是留在山下吃酒作乐去了。”马执事顿了顿,装作义愤填膺:“这两人真是太过分了,不遵守门规在外面逗留,这下好了,闹出误会了吧!”   真的是误会这么简单?虞穗穗将前因后果捋了捋,不是很愿意相信。   刚好两人是和谢容景一起下山;   刚好失踪后门派里传出他们被杀害的流言;   刚好他们两人都没有联系任何一个同门,以至于留言发酵;   刚好他们早不回来晚不回来,谢容景刚被碾碎经脉一周不到,他们就回来了。   众所周知:连续不断的巧合,根本就不是巧合。   在这里和执事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办法,她决定去亲自看看什么情况。   月凝桥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美,今日万里无云,阳光在冰面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像是悬挂了一道彩虹,配合着淡淡升腾的白雾,衬得本就雪白晶莹的桥更是宛如仙境一般。   如此良辰美影,虞穗穗却没怎么注意。   嗯……谢容景没刀人,她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   讲真,她其实不太喜欢这个任务——以后是反派倒还好,反正那时她也看不到,现在手上就已经沾过血的话,和他相处多少会有点不自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也没有很开心。   带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她飞过月凝桥,一路来到北峰。跟着牛执事踏进执法堂时,看见一高一矮两名外门弟子正站在左手边第二个审讯室里。   虞穗穗大致瞟了一眼,这两人面色红润,双眼炯炯有神,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看来牛执事说得没错,他们果然是在山下逍遥了三个月。   执法堂的人明显和牛执事通过气,见她来到屋内,一位执事的嗓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外门弟子不能按时回门派必须报备,你们可知道?”   陆盛和赵雷被执事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一抖:“大人,我们知错、错了。”   “知道就好。”负责审讯的执事哼了一声:“结案!按照门规,要关你们三个月禁闭,并去领十鞭子——”   “等等。”   虞穗穗开口了。   太轻了吧。   连她都能看出来这两人有问题,不信这些专门干这个的执事们发现不了。   审讯官的宣判被打断,求助似的转过头,望向一位身穿蓝衣的年轻男修。   “是这样的,大小姐。”蓝衣男修明显比执事们修为高,和虞穗穗说话时的语气也不卑不亢:“他们只违反了《不得长时间逗留在外》这一条门规。”   听到“大小姐”这三个字,陆盛和赵雷更害怕了,瑟瑟发抖像两只巨大的鹌鹑。   “你们不觉得这件事太巧了吗?”她将自己先前的分析一一列出:“有必要彻查一下。”   蓝衣人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微微点头:“有道理。”   “但这只是您的猜想。”   “有句话叫‘大胆猜测,小心求证’。”虞穗穗建议道:“可以从他们接触过的外门弟子开始查。”   “已经结案了,大小姐。”   这么说来,那就是不愿意查的意思了?   她准备再据理力争一下,突然有人碰了碰她的脚。   虞穗穗回头,看见对她用力挤眉弄眼的牛执事。   自从带大小姐来到执法堂后,他的心情就像刚练习飞剑那会,忽上忽下。   本来,牛执事只是以为大小姐是一时好奇,加上小女修同情心泛滥,才会护着受了伤的魔种。   直到刚刚,他才意识到:这位主儿不是随便说说,魔种有事她是真帮……   她也不想想,这是能继续查下去的吗?   先不说一个个排查陆盛与赵雷认识的外门弟子,看看这群人三个月以来有无异常该有多麻烦,一个魔种值不值得耗费这么多人手……退一万步讲,就算最后查出点什么东西,那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被废了经脉的不是魔种,执法堂完全可以也废了陆盛和赵雷,让大小姐出气——反正外门弟子烂命一条,死了都没关系。   但关键是,这个受害者偏偏是魔种。   魔种倒霉,众望所归。   提到魔族,哪个修士不是恨得咬牙切齿?不管真相是什么,若是执法堂真的为了魔种追查此事,或是因为魔种而重罚陆赵二人,那就出大事了,会引起暴动的。   一两个外门弟子,执法堂不在乎,如果是一大群……还真得掂量掂量。   牛执事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带这小祖宗来执法堂。   但后悔也没有用,他已经被别的执事们视为了【大小姐的人】……虽然他的本意确实是借虞穗穗狐假虎威一下,可谁知道她会发表这些奇怪的言论呀!   为了这支粗壮的大腿能长久庇佑自己,牛执事不得不偷偷提醒大小姐,让她千万不要做傻事。   ……   虞穗穗歪头,看看表情管理一塌糊涂的牛执事,又看看手持折扇,面不改色的蓝衣修士。   她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悟了:方才那种不太开心的心情因何而来。   那天和谢容景在北峰时,她能看出来这里的人不喜欢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厌恶,就像她所在的世界有校园暴力一样,这应该算是一种更加激进的门派暴力。   【被欺负了就反抗,反抗不了就告诉老师,告诉家长,实在不行就报警。】这是虞穗穗从小所受到的教育——那问题来了,如果一个人被所有人、连带着老师一起讨厌,他没有家长,哪怕报了警,警察也从来不会站在他这边。   这个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   就算他背了黑锅,除了虞穗穗这个穿越者先前歪打正着安慰了几句,没人替他说一句公道话。   虞穗穗心情不好,一脚踩上牛执事碰她的那只脚。   痛痛痛!   牛执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扭曲。   “执法堂会补偿谢容景。”蓝衣修士再次开口,用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   他伸手凭空凝出两个金色的符文,打在陆盛和赵雷的身上。   “从禁闭结束那日开始,你们二人所得的所有灵石和修炼资源,都要赔偿给谢容景,持续一年。”   蓝衣修士看向虞穗穗:“您不用担心,这两枚符咒能约束他们,他们一定会完成约定。”   哦,原来是个符修。   真是天才的想法。   人家经脉都断了,还要修炼资源有什么用。   虞穗穗觉得胸口堵住的那团棉花更大了:“是的,有了这些赔偿,谢容景一定能早日修炼到第九重。”   “但愿吧。”蓝衣符修一笑置之,毫不在意她话语里的攻击性。“可是您知道吗?只有六重以上的医修才有重塑脉络的能力。”   医修是药修的两个分支之一,目前世上最厉害的医修也才七重,六重的简直凤毛麟角,连天照门这种大门派也只招募到了一位五重的医修。   虞穗穗撇撇嘴:你还知道人家经脉断了啊,以为你不知道呢。   “若是大小姐觉得不妥,在下也可以让他们不提供修炼资源。”   虞穗穗:?   她讨厌这个假正经真气人的符修,和他比起来,谢容景都比他强。   正这样想时,一位年轻的执事敲了敲门,说:“魔种带来了。”   “不准这么叫他。”   “这位是我们的虞穗穗大小姐。”蓝衣符修对新来的执事介绍道:“不要给人起绰号,大小姐不喜欢。”   “见过大小姐。”小执事没多想:“公孙大人,我把谢容景带来了,他现在就在门口。”   虞穗穗看向谢容景,和先前狼狈的样子不同,他穿着白色的长袍,墨发用一根束带松散系在脑后,像话本里走出来的清贵小公子。   他原本摆着一张略带戏谑的厌世脸,见到她,淡漠的眼神瞬间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很难形容这种眼神,乍一看像久旱的大地遇上甘霖,亦或是黑暗的世界洒落阳光。细细一品又不那么像,一定要举一个例子的话,有点像一直独自在家的小朋友,终于看到了某种心仪的玩具。   他看起来太高兴了,连身旁的小执事都发现了他的不对,沉声喝到:“喂,你干嘛呢!”   谢容景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嘴角无声地越扬越高,最终定格成一个灿烂的笑。   “好久不见,大小姐。” 第8章   虞穗穗她一把拉过谢容景:“你们叫他来做什么。”   “只是例行的流程而已。”蓝衣符修答道。   他推出仍在发抖的陆盛和赵雷,问谢容景:“你可认得这两人?”   谢容景的表情只持续了几秒钟便恢复了先前的样子,见有人和他搭话,他收回黏在虞穗穗身上的目光,微笑道:“认识,我杀的。”   怎么一个两个说话都这个阴阳怪气的调调?符修在心底冷笑一声。   不过是攀上了天照门大小姐,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但虞穗穗还在,他并未对谢容景发难:“这件事是执法堂处事不当,我们会尽量补偿你一些灵石和修炼资源。”   虞穗穗呆了呆。   没记错的话,这份补偿金好像还不是他们出的吧。   本以为他们的脸皮已经够厚了,没想到还能更厚。   真是佩服佩服。   “你可觉得满意?”蓝衣符修又问了一遍。   谢容景点点头。   还算识相。符修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   若是对方不识好歹,他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不好过。   因为执法堂的操作一拨比一拨逆天,虞穗穗反而奇迹般的……消气了。她已经把他们当成了傻逼,谁会和一群傻逼置气。   她用怜悯的目光看了姓公孙的符修一眼。   稍微想想就知道,谢容景虽然暂时没杀人,可并不代表他就是任人欺凌的小可怜——就算现在是,也是个记仇的小可怜。   日后天照门差不多整个都被炮灰掉,这位兄台百分百会在死亡名单上吧。   既然是要领盒饭的龙套,那她也没什么好继续和他们说的。   “牛执事,你们这还有别的事吗?”   虞穗穗没再给蓝衣符修一个正眼。   要是没事,她就带着谢容景撤了。   “没了没了!”   牛执事恨不得这位祖宗赶紧走,回答得特别迅速。   但他同时也不愿放弃抱这根最粗的大腿,见虞穗穗准备离开,还是陪着笑客气了句:“大小姐慢走,有空常来坐坐……还有那个,属下姓马。”   从审讯室出来,看到外面湛蓝的天空,虞穗穗有种刚穿到这个世界,一切归零的清净感。   心态一放平,人就很容易想开,她本来就是会帮谢容景的,所以也不指望执法堂的这群傻逼,更何况他们在原文里属于提都没提过的附属炮灰,就更不至于和他们生气。   不管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谢容景现在还真是个小可怜,并且是那种比较乖的小可怜——除了偶尔不太正常,但总体还处在没什么攻击性的范畴。   很好,她觉得她又可以努力一下了。   就像不得不工作和自愿工作的区别,看起来都是在打工,实际上还是有那么点差距的。   想到这里,虞穗穗戳戳身旁的谢容景,决定关心一下这个当事人的心理健康。   谢容景偏过头,态度谦和:“怎么了,大小姐?”   看看,这就是反派的态度。   比那个符修好到不知哪里去。   虞穗穗不太会安慰人,她安慰人的能力还停留在“别难受”和“别伤心”上,可是谢容景看起来波澜不惊,搞得她也不好意思这么说。   “那个,你在难受么?”   于是她换了种安慰方式。   谢容景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风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吹散,领口微微吹动,露出锁骨上淡淡的、快要消退了的粉色伤痕。   正常人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一定会感到悲伤心痛,但谢容景没有,仿佛被挑断经脉和恢复清白的人都不是他。   他看起来没有很开心,也没有很难过。   虞穗穗很熟悉谢容景现在的表情,就是那种浅浅的微笑,说起来,面对自己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这种表情。   她吃不准他究竟怎么想的,会担心没了经脉后寸步难行吗?   应该会的吧,毕竟这里是修仙界,修为绝对是一个重要的东西。   虽然谢容景不缺保命的手段,但谁会嫌自己会的多呢。   虞穗穗觉得她好像找到了安慰的方向,直接照搬剧情:“听说六重的医修能够重塑经脉,以后一定会有神医来治好你。就算暂时找不到也没关系,应该有某种修炼方式是不需要灵力,只需要精神力的,”   《剑仙》这本书是以正义男主为视角展开的升级流爽文,里面并没怎么介绍谢容景会什么。虞穗穗想了想,记得他手下似乎有十万鬼兵。   能召恶灵,还能指使他们做事,那应该是个鬼修。   这种驭鬼之术只需要用精神力控制住召来的恶灵,不需要本体有多强的灵力。   剧情里的谢容景在经脉恢复前,就一直靠着万鬼维持他头号反派的实力。   而现在,他正垂眸定定地看着虞穗穗:“谢谢大小姐。”   靠,大反派看起来真的好懂事。   受到鼓励的虞穗穗安慰地更顺畅了:“没事的啦,以后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和我说。”   谢容景想了一下,礼貌问道:“大小姐会用琴声杀人吗?”   “不会诶。”虞穗穗答道。   嗯?他刚刚问了什么?   谢容景的表情太自然,像在问“大小姐吃饭了吗”。   以至于她第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   谢容景神色未变:“这样啊。”   怎么突然问这个?   虞穗穗迷惑住了,她看起来也不像杀人犯吧。   “随便问问。”似是看出了她的变化,谢容景一双桃花眼弯起,笑得像个无害的天真少年。   这么笑着,他突然话锋一转:“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会吗?”   出了这种事,想静静完全可以理解。   虞穗穗深以为然,乘着飞剑离开了北峰。   傍晚,暮色四合。   天边最后一缕霞光被黑夜所覆盖,外门弟子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各自回到自己的住所中。   陆盛也不例外,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去,而是跑去和十几个外门弟子偷偷喝了会酒,那酒是他从山下带回来的,花了整整五块灵石。   夜色以深,其余弟子们都要歇息了,他才不得不恋恋不舍地拎着酒壶走回去。   还是在山下的日子爽,想喝到什么时候就喝到什么时候,偶尔还能找个散修解解乏——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女修通常是半重或堪堪一重,知道他是天照门的弟子后,几句花言巧语便能哄得她们团团转,还以为遇到了真爱,嘿!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这种日子过一两个星期还好,时间久了很容易腻的,更何况当散修太难,在门派摸爬滚打说不定还有升到三重,成为内门弟子的希望。   要不是因为等着魔种死,他早就和赵雷回去了。   一开始,他们二人只是单纯的没有第一时间回门派。在外面玩几天嘛,这很正常。谁知某天突然收到一位同门的消息,说是因为久久不回,有流言说他们被谢容景杀掉了。   怎么可能?陆盛想笑,他们确实被分到和谢容景一组去做门派任务,可谁会想和魔种一起啊,刚出门派便分道扬镳了。   他把这个消息当乐子分享给了赵雷,赵雷是个小个子,但脑瓜子十分好使,竟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们先不回去,门规里说残杀同门是大罪,魔种一定会被处死!   陆盛精神一振,很多人讨厌魔种,平日里也经常有人会找他的麻烦,而那小畜生很是邪门,他们很少占到什么便宜。   或许是因为外门弟子都不超过两重的原因吧,陆盛想,但执法堂的大人们可就不一样了,里面甚至有五重的高手,不信治不了他。   “这样会不会连累到我们?”陆盛几乎要被说动了,就是还有些担忧。   “怎么会啊。”赵雷恨铁不成钢:“我们一没杀人二没干嘛,最多就回来的晚了点,能被怎么样?等小杂种死了我们再回去,以后就是外门的风云人物,说不定日的内门选举,还会提升我们为内门弟子呢!”   ……   可惜只是被废了经脉,人没死成。陆盛这样想着,喝了一口酒,微微有些遗憾。   不过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有的时候,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的痛快。要说以前他还有点怕那小畜生,现在则没什么好怕的。   对方最近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得了大小姐的青眼……问题不大,人家大小姐那可是天上的明月,一时心软才会对魔种感兴趣,过段阵子也就腻了。到那个时候,看谁还能护着他。   对了,大小姐真好看,嘿嘿……怎么就不对我感兴趣呢?我不比魔种那小,小白脸帅?   陆盛今晚喝得有点多,头有些发蒙,这不是他的极限,如果不是明天就要去被关禁闭,他还能再喝点。   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说不上多好听,不知是哪种乐器吹出来的,断断续续且调子时高时低,不知道是谁他妈大半夜不睡觉,陆盛不悦地低声骂了句脏话。   突然,他的脑中一片混沌,连视线也变得模糊,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在哪里。   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他好像,猝然和这个世界失联了。   前方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来一道黑色的影子。   来人墨发雪肤,黑的眼,红的唇,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宛如一只勾魂夺魄的男妖精。   他的双手拿着一片叶子,正放在嘴边幽幽吹奏着。   随着这诡异的乐律,陆盛双目无神,一步步向赵雷的住所走去,敲响对方的房门。   “谁啊。”赵雷睡眼惺忪地开门,见到来人没好气地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咱俩这段时间先别见面,万一大小姐真发现什么,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   走。   他的话永远也说不完了。   赵雷惊讶地表情凝固在脸上,鲜血卡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膛。   那里血肉模糊,陆盛的五指化为锋利的刀刃,将他捅了个对穿。   赵雷死得快,也就没有看见:陆盛又在空中凝出一只水球,一头将自己扎了进去。   一息,两息,三息……   他把自己活活憋死在了里面。   奇怪的乐律停了下来,谢容景勾起唇角,无声地笑。   他笑得简单又轻松,像只是做了一个孩子般的、狠毒的恶作剧。 第9章   浓郁的灵气化作层层叠叠的祥云,将巍峨庄严的大殿裹在其中,晨光一照流光溢彩。   四大门派中,天照门的门派大殿是最气派的,连殿前的柱子都是由纯天然的白玉铸成。   这是虞千秋三百年前的杰作,当时他刚升至七重灵修,从上任掌门手中接管了天照门。心中存了些将门派发扬光大,自己做仙门百家统领的心思——可惜时光荏苒,三百年过去,他还是卡在七重这道坎上,不上不下。   此时正是清晨,虞掌门负手站在空旷的大殿中,任凭天边的阳光洒在他镶着金边的长袍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却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她真是这么说的?”   “回掌门,千真万确。”一名白衣执事道:“根据属下掌握到的消息,大小姐不仅替谢容景打抱不平,还为他治过伤……”   虞千秋笑道:“倒是好心肠。”   他这一笑,前来汇报的执事便摸不清掌门大人的意思了。   是觉得大小姐做的对吗?那他们执法堂是不是也得改变一下对那魔种的态度?   本来,谢容景刚被虞掌门亲自带回天照门时,弟子们仇恨归仇恨,还真没人敢去找对方的麻烦。   但渐渐的,大家发现:就算他们对谢容景做什么,掌门也并不会因此责罚他们……才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休要闹出人命,辱了天照门的门风。”   曾经的虞千秋只是如是说。   “掌门大人,属下可要差人配合大小姐?”白衣执事试探道。   虞千秋摇头失笑,像一个偏爱叛逆女儿的父亲:“不必了,看着穗穗,别让她胡闹。”   这就是不赞同了。   执事的心重新放回肚子里,恭敬告退。   虞千秋踱步走出大殿,一路上有殿内侍奉的仙童侍女同他请安,他都一一点头致意。   其实,方才来汇报的执事想岔了。   对于大小姐这几日的离经叛道,虞掌门并未反对——当然,也不是支持。   虞千秋面上和蔼,内心却有些不悦。   每天早晨的第一束阳光里所蕴含的淡淡天地之气,对灵修的修炼很有帮助。   而今天,他却白白浪费了半柱香的时间,只为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汇报。   实在是没有必要。   ……   清晨的第一道光照在大地上时,虞穗穗正在睡觉。   她的床很大很软,躺在上面整个人都能陷进去,屋里点着不知名灵草制成的熏香,听说在她所住的这间院子底下,还埋着一个小型的安神阵,难怪睡眠质量与日俱增,每天起床也神清气爽。   又睡了两个时辰后,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起了床。   “大小姐,该吃药了。”   见这边有动静,新上任的贴身侍女穿过三个帷幔和两个屏风,端着碗绿色的东西来到她的床前。   与她一同出现的是几个捧着脸盆毛巾衣物等的侍女,虞穗穗再次感慨:当大小姐真的很爽。   她的这间院子看着不大,但卧房却比她在现代的整间屋子还要大上几倍,并像套间一样分为好几个区域,有睡觉的,练琴的,放衣服的,还有沐浴的。   新的贴身侍女名为白霜,看起来和原主差不多大小,还有几分单纯的少女心性,她看看碗里的药,再看看虞穗穗,担忧道:“大小姐,这药我闻着就苦,所以早膳命人备了些甜食。”   确实确实。   实际上,在她还没开口前,虞穗穗就想问了。   不是吧,这玩意居然是药?   闻起来像双氧水里挤了一颗柠檬又放了馊了的食物进去最后再丢进去一碗臭豆腐的味道……   她一定要喝这种东西吗?   她在记忆里翻了翻,才发现——原来原主还真的喝过。   不仅喝,还每月喝一次,像大姨妈一样痛苦。   白霜担忧的神情在虞穗穗眼前晃呀晃。   那碗一看就很苦的药也在眼前晃呀晃。   达咩。   她坚决不要。   穿书局没法改变原住民的身体素质,但可以改变虞穗穗这个穿越者——为了使执行任务时更方便,除非是某种特定的病弱扮演,他们向来会将任务者的身体素质调高些。   于是,没病没痛的虞穗穗开始认真思考。   怎么才能委婉的告诉这些人:她已经是个健康的大小姐呢……   正纠结时,脑中突然想起系统的机械音。   【编号720018号宿主,你好。】   她愣了一瞬,不忘先安顿好房里的一屋子人:“东西放下先出去吧,药我等会就喝。”   “宿主,你看起来适应的很好。”系统夸赞道,言语间颇有些意外。   “嗯。”   她点点头,这里生活舒适,任务进行的也还算顺利。   虞穗穗有些不厚道地想着,至少比系统的工作轻松。   穿书局拢共就没多少个系统,这些系统们不仅负责检测各个小世界,还得负责给穿越者们传输剧情,简直忙得没有关机休眠的时间。   所以,他们一般是传完剧情就走绝不纠缠,也就只有第一次做任务的新人,才会让系统在任务中途来关心一下。   “那就好。”虽是机械音,虞穗穗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欣慰:“做完这个任务,你就是穿书局的正式员工了。”   “不是要做三个新人任务才会转正吗?”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系统夸赞道:“720018号,你做的很好。”   虞穗穗:……啊?   所以,她到底哪里做的很好了?   虞穗穗直觉有哪里不对,除了心态想得开,她这人还有个优点,就是第六感很准。   并且通常情况下,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在她的询问下,系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出了实情。   实际上,这个任务发错了,它压根就不是一个新人任务。   因为谢容景……他先前从来就没有一个所谓的白月光。   在之前的每条世界线里,明明所有人的行动轨迹都是一样的,这位祖宗却想什么时候黑化就什么时候黑化,非常的随心所欲没有规律。   有的时候,他会在经脉刚被废就黑化刀人跑路,一路见什么刀什么,连男主都被他路上遇到顺手杀了好几次,这个时候男主还没有拜师,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有的时候,他又半黑半不黑的一直留在门派内,可并不代表就会比别的周目正常,他潜伏在这里,隔一段时间刀几个人,就像那种杀人游戏……连来拜访的主角团也不能幸免,几乎都被他顺手刀过。直到剧情中后期才从幕后走到台前,灭门称王一气呵成。   这种不讲道理的作风,让整个剧情充满着极大的不确定性,书中的小世界就是这点不好——剧情一跑偏,世界就容易不稳定。   偏偏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反派也是重要角色之一,这个世界没了谢容景当反派,一样会出问题。   眼看着这个小世界每周目结束后都会崩一点,穿书局的员工们愁的头都秃了。   除非让他准确的像原剧情一样,在经脉被废的一年后时黑化——这时黑化的谢容景,一没刀中男主,二没刀中别的配角,让剧情安安稳稳发展了下去。   为了稳固这个世界,穿书局决定:编造一个新的剧情进去,尽可能的控制他黑化的时间点。   而虞穗穗现在,就是那个遥控器。   原主从来和谢容景都没有过任何交集。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恰好在这个时间点附近死去的灵魂,穿书局和她做了交易后,她开开心心前往另一个没有病痛的世界游历,将身体让了出来。   ……   “如果可行的话,这个小世界会变得相当稳定。”系统的机械音里带了些憧憬:“只需要每周目派人穿成谢容景的白月光就够了,就按你这次成功的经验,让他们照着一步步做就好。”   “请问你的工号是多少。”   “023,怎么了?”突然被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系统很不解。   虞穗穗:“我要投诉你。”   023号:……   好吧,确实是他的失职没错,谁让那段时间太忙了呢,整个统都是晕的。   “宿主真幽默,你现在还没回到穿书局,怎么投诉。”   023打着哈哈,决定绝对不告诉虞穗穗:这个任务其实先前有人做过,还是些老牌穿越者,在论坛发帖会被一群人叫大佬的那种。   只不过他们……嗯,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虞穗穗哦了一声:“那等我回去再投诉你。”   023:“不是,我们好商量嘛QAQ……要不这样,宿主想知道什么情报,我可以无条件帮你查一次!”   “你能查什么?”   “基本的都可以。”023顿了顿:“近三十日的天气、这个世界的地图、你身体的具体数值、或者任务目标对你的好感度。”   听起来都没什么用的样子。   只有最后一个她还有点兴趣。   “就好感度叭。”   数据太多运算量太大,023一边吭哧吭哧地查,一边还不忘和这个厉害的新人介绍数值。   “好感度超过50,就是朋友的范畴了;50-60是普通朋友;60-70是好友;70-80是知己。想成为白月光,怎么说也得70以上。”   也就是和知己差不多,这下轮到虞穗穗惊讶了:“不需要到100吗?”   “就算是两情相悦的爱人,也不可能到100。”023科普道:“爱人间都很少有超过90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023也累了,成为系统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带新人。   好在查询结果快要出来了,虞穗穗很好奇,她和谢容景相处的还算融洽,不知道在对方心中,她算不算一个普通朋友。   当然,很有可能是不算,二三十她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她对谢容景的好感度应该也和这个差不多,就是那种比陌生人好一点,比有好感差一点的状态。大家都一样,这很公平。   终于,在一人一统期待的注视下,虞穗穗脑中呈现出一块液晶屏一样的屏幕,上面写着一个数字——   【-50】   虞穗穗:?   卧槽这玩意儿还能是负的?? 第10章   再三确定数据没问题后,一人一统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啊这……   也太低了吧。   讲道理,她以为最差也会是个正数来着。   “我记得,穿越者可以单方面终止任务的对吧。”   虞穗穗问道,她记得是可以的,只不过终止后要额外多做三个世界的任务。   023满脸惊恐:“宿主,你不会是要回去吧?”   难道是被任务对象的好感度气得……可这又不是他一个小系统造成的,统统冤枉啊QAQ。   “这任务我不做了。”   虽然有点意外,但无所谓。她已经决定跑路了。   遇到做不到的事怎么办?   当然是换一件事情做啦!   去做那种真正的新手任务,根本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这种自创剧情自创人设的任务难度都不低,通常来说都是属于那些经验丰富的穿越者们,反正总归轮不到她一个新人头上。   她彻底悟了:谢容景真的很难搞。   而且他现在随时会黑化,完全就像一颗炸弹,还是爆炸时间不定的那种。   虞穗穗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天赋异禀,能第一次穿越就完成这种高难度任务。   你看,事实不就是这样嘛。   -50是什么概念?   大概类似于就算她现在死在谢容景面前,对方也没什么大的心理波动……也不对,他不是在月凝桥上救过自己吗?   虞穗穗刚想明白的脑袋又呆住了。   随即她又想:算了,管他当时怎么想的。   既然搞不定谢容景,那就搞定自己,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这种高难度任务,失败就失败了吧。   “宿主,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023措辞相当小心:“只有难度为中等以下的任务,才能随便结束……”   虞穗穗:……   ?你在逗我。   “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啊!”眼看着宿主的不满值一点点飙升,关系到自己是否会被举报,023劝慰的相当卖力。   “宿主你想,如果你完成了这次任务,不仅可以转正,还会被评为穿书局的优秀员工!哪个新人有这种待遇?”   嗯嗯,我谢谢你。   你说得对,别的新人确实没有这种待遇。   “真不能结束?”   “真不行QAQ!”   好吧,那有机会成为优秀员工也不错,虞穗穗安慰自己。   不是她对优秀员工有多感兴趣。   主要是现在这种情况,除了继续在这个世界呆着,倒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既然没有办法,那不如想点开心的,比如给自己画个饼。   虞穗穗同学再次展现出惊人的好心态,当然,也可能是“随便吧都可以”的咸鱼风格。   就,走一步算一步呗。她想。   大不了就是任务失败,谁怕谁。   023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这个世界,虞穗穗起身,面无表情地端起那碗药走出房间倒掉。   一旦她彻底躺下,就没什么能再打倒她。   这一躺,就是小半个月。   虞穗穗过了两周的大小姐生活,将茯苓和另外几个掌门爹派来的侍女打发走后,她完完全全就是想干嘛的为所欲为状态。   她会睡到中午起床,享受天照门的特色菜,然后下午要么在南峰到处走走看看,要么在院子里弹弹琴看看修仙界的话本,和小侍女们聊聊天啥的。   就当来度假了。   中间听白霜他们讲了个八卦,似乎是那两个疑似算计过谢容景的外门弟子死了。   听说调查结果已经出来,是两人闹了些什么矛盾,一个把另一个用金系灵术捅死后,又用水灵术溺死了自己。   虽然自己把自己溺死这种死法听起来有点诡异,但现场确实没有第三个人留下的灵力,也就结案了。   虞穗穗一手拖着腮,一手吃着类似樱桃的灵果。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他们不是只需要关禁闭和交罚款么,怎么还互相伤害起来了。   还是这种他杀他他不杀他他自杀的大剧。   不知道和谢容景有没有什么关系,虞穗穗纠正了自己先前错误的评价:这位并不完全是个小可怜,他一定有某种别人都不知道的攻击手段。   但是,她现在十分的淡定。   完全没有先前以为谢容景杀了人时的紧张。   不得不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或许不逼自己一把,永远不知道她的极限在哪。以前还会对此稍稍警觉,但当她知道谢容景不仅会杀人还会随时黑化后……她的神经已经在跌宕起伏中逐渐趋于平稳。   然后就,突然看淡了。   就像一个身无分文的人欠了两万块,一定会认真打工努力换钱。   但他要是欠了两个亿,那心态上就等于没有欠钱。   所以,虞穗穗的心情竟诡异的平静了下来,甚至比一开始还自在。   还是那句话:只要自己躺得够快,就没人能打倒她。   虞穗穗悠哉悠哉又过了三两天,这天下午,院子里来了一位探望她的灵修。   来人正是北峰的牛执事,实际上,这是他这半个月内造访的第四次。   这人似乎已将虞穗穗视为了自己的大腿,隔三差五就带着点小礼物什么的前来孝敬,有的虞穗穗不喜欢,有的她还挺感兴趣,比如上次送来的一种类似西瓜汁的灵液,她就觉得很好喝。   看在西瓜汁的份上,她愿意勉为其难将牛执事从“执法堂的傻逼”这个范围中抹去,因此态度还算和蔼:“下午好,牛执事。”   牛执事:……   属下真的姓马……   一通寒暄加上马屁后,牛执事终于扭捏地进入了正题:“实不相瞒……属下最近是吃不好睡不好,您看我这脸,是不是都瘦了一圈?”   有吗?   虞穗穗眨眨眼,怎么看怎么还是那张圆脸。   她没出声附和,但牛执事的脸皮一向够厚,他自然地接了下去:“大小姐应该知道,三个月之后就是门派庆典了……”   她还真不知道。   门派庆典,那是什么?   虞穗穗翻了翻原主的记忆,发现和别的门派不一样,天照门开会的频率格外高。不仅有门派庆典,还有门派大比,外门弟子晋升内门大会,和别的门派的交流大会等一系列大型活动,时间从一年一次到五年一次不等。   而门派庆典,听说是天照门创立门派的纪念日,然而过了几千年,谁还记得当初具体是哪一天。   于是原主她爹便将自己继任掌门的那天作为门派庆典日,每三年就要庆祝一番,每次庆祝整整一个月。   现在知道了。   虞穗穗露出了然的微笑,示意牛执事继续说下去。   一番交谈后,她听明白了牛执事今天来找她的缘由。   按他的意思,每次天照门开个什么这会那会,谢容景都是要在万众瞩目下讲话的,这似乎是一直以来固定的环节。   但谢容景似乎非常不乐意,从前还有办法让他开口,最近两年他越来越叛逆,上次的门派大比上,他甚至咬死了不说一个字,把虞掌门都气得不轻。   啊?   虞穗穗不懂了。   她以为是类似全校大会上的那种学生代表发言,但他们不是讨厌谢容景吗?怎么会把这个机会给他。   虞穗穗和牛执事大眼瞪小眼,双方都没领悟对方是什么意思。   牛执事一拍大腿,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大小姐先前身体不好一直在养病,类似门派大典的这种场合,向来只是露一面就走的,因此不清楚也实属正常。   “是这样的。”牛执事道:“天照门将那魔……魔族小子带回来,给他吃给他穿还让他修炼,只是让他在门派庆典上说两句话,讲讲天照门对他的恩情,再忏悔一下魔族的行径而已……谁知道他为什么不乐意。”   虞穗穗:……?   她了解一点谢容景的处境,知道他在这里过得并不好。   既要被欺负,还要逼他谢主隆恩吗。   牛执事不知道大小姐的心理活动,他只是感觉这小杂种应该是挺听大小姐话的,还指望她能帮着劝劝魔种。   如果说动了,掌门大人一高兴,肯定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牛执事摆出一副为谢容景着想的样子:“毕竟这对他也有好处,您是不知道,上次他没在门派大比上说话,很多弟子都骂他白眼狼。”   他知道大小姐向着魔种,可这是又不打他又不骂他,对每个人都有益的事。   虞穗穗:……   对他有好处,你是认真的吗?   她下意识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下来。   不是她真的要去劝谢容景感恩戴德,而是她觉得:自己似乎也应该去看看谢容景了。   休息了大半个月,继续下去就像在故意躲着他一样,很没有必要。   也不是虞穗穗有多爱面子,主要是——都-50了,再低又能低到哪去。   而且,既然已经答应023留在这个世界,那任务多少还是要象征性的做一下的。   她现在完全就像看淡期末成绩的学渣:学校照常去,作业全敷衍。   抱着这种和从前截然不同的心态,虞穗穗再次来到北峰。   到达时已是傍晚,她以单独相处更方便为由劝走了牛执事,独自一人去找谢容景。   谢容景很好找,所有的外门弟子都要干活、要修炼,没人和他一起干活,也没有谁想在修炼时带着他,于是他独自承包了靠近住所的一块荒地,在上面栽了些殷红的灵花,一眼望去,像一张红色的地毯。   而谢容景就站在那片花海中央。   半月未见,他的外伤似乎已经好透,此时穿了件白色的长袍,落日的余晖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眉眼衬得犹如神祇。   见有人来,他转过身子,逆着光和虞穗穗对望。   “有事吗?大小姐。”   谢容景的脸上仍是那种温和有礼的笑。   若不是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感受,很有可能就这样被他骗了去。   虞穗穗在装傻和拆穿他之间犹豫了片刻:“来看看你。”   “看我。”   谢容景将这两个字慢慢咀嚼了一番,噗嗤一笑。   他缓缓走向她,那些花瓣在他的脚下被踩碎变为绯色的汁水,将谢容景白色的衣摆染上星星点点的红,像初见那天流过的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虞穗穗,眼神中有戏谑,有玩味……就是没有几分温度。   谢容景用染了花液的指尖挑起虞穗穗的下颌,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两道红色的印记。   然后,他开口了。   仍是那副熟悉的语调,尾音拖得很长,虞穗穗看着他,仿佛又回到第一天认识的那个夜晚,看似恭敬又没多少敬意的样子。   他说:“感化魔种的游戏玩够了吗?大小姐。” 第11章   残阳如血,将谢容景的脸映照得有些妖异,他站在绯色的花田中,薄薄的嘴唇淡淡地勾起,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仿佛能穿过重重迷障,直直探照进人的心里。   虞穗穗这种人,他是见过的,而且不止一个。   刚来到天照门时,由于是被虞千秋亲自带回来的,所以并未有多少人为难他,相反,甚至还有几个想接近他。   这些人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部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和虚伪的拯救欲。他们接近谢容景的方式各不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都想感化他。   他们想把他变为一个标志;一个在人类世界长大,却被教化了的、克己守礼的魔族。   正因如此,一旦他显露出某种像魔的特征,那些对他关怀备至的人就会瞬间变成另一种模样。   他们要么惊恐万分,要么无比厌恶,要么破口大骂一腔真心喂了狗,要么干脆气红了眼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这些人的反应都很精彩,很是娱乐了他。   谢容景喜欢看到他们这副样子,想欣赏更多愤怒、失望与眼泪交织的表情,每当这时,他的心中就会涌现出一种诡异的快感——极度的恐惧和暴戾成了某种强烈的催化剂,令他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地愉悦到颤抖。   那么,这位大小姐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不可置信地控诉,还是心如死灰的哀怨?亦或是……歇斯底里地哭喊?   无论是哪种,都令人期待。   谢容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开心,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经历了,说来还有些新奇的怀念。   他的世界由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组成,他也不负所托的是个坏东西。   如果他高兴,甚至可以用生命去看一出好戏。   因此,他愿意伪装成大小姐所期望看到的形象,配合她进行这场无聊的救世主游戏。   而现在,他也差不多腻了。   到了该享受的时候。   他定定地看着虞穗穗,不愿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起初,虞穗穗也确实小小地惊讶了一瞬。   毕竟谢容景从未展现出他的攻击性,这还是第一次。   但是,但是......   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害怕,可早已被打过预防针,对这位说翻脸就翻脸的性格有了非常深切的认知。所以现在满脸都带着“哦哦果然如此”的恍然。   俗称摆烂。   不过看到谢容景这副满脸都写着“我是坏蛋”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如果不害怕一下,是一种很不给对方面子的行为。   等等,他的好感度不是-50嘛。   给什么面子,不给了。   要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可能就把这事给忘了,但很可惜,她现在看到谢容景就会联想到-50。   这么想着,她决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啥也没听见。   不仅没听见,好不容易来一次,她还要顺手做一下任务,完成这个月的工作量。   “你在说什么傻话。”小白花虞穗穗上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谢容景,我不是来感化你的。”   谢容景眼底的兴味愈来愈浓,他细细地打量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心仪的玩具。   “你知道这里的花,为什么开得这么茂盛吗。”   这谁知道。   她又不会种花。   不等她回答,谢容景接着说了下去,语调轻和,像在讲睡前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有点惊悚。   他放开虞穗穗,弯下腰,温柔地拂去鲜花与泥土,露出一颗白色的骷髅头。   谢容景捧起那颗头,它的里面塞满了泥,两束花分别从骷髅的两个眼眶中抽枝散叶,开出靡丽而又的花朵。   这场景看着很掉san,偏偏谢容景跟没事人一样,他的指尖轻抚过那些绚烂的花瓣。   “大小姐喜欢吗?”   会喜欢才奇怪吧。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审美啊喂!   虞穗穗嫌弃地看着他,她就是单纯的不喜欢红花配绿叶,要是把叶子剪掉,只是红白配色会顺眼很多。   对,就要像这样的眼神。   谢容景眯起眼睛,似在回忆。   上一个想拯救他的,似乎也是个和虞穗穗差不多的女人。   两年前他十五岁,那个人也最多不过十八岁,她日日给谢容景送饭……直到看见了绯光花下腐烂了一半的尸块。   “你、你杀人了?”小姑娘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地往后跑。   其实当时谢容景并没有想吓她,但他看到惊慌的小女修,觉得这样的情景很有趣,于是他就笑了,指向东边的方向:“没有,我从那里搬来的。”   那里是北峰上的坟场,葬着每年死去的外门弟子。   谁知他这么解释过,小姑娘更加崩溃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像第一次认识他:“你这个疯子!你都没有人性吗?你……你怎么可以把同门的尸体挖出来再、再剁碎养你的花?”   谢容景的微笑僵住了,眼神闪过一丝迷茫。   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这么激动,魔族死亡后,身体会化作一摊黑色的液体,但人类不会,他们的尸体里会残留着一些灵力,正好可以来给他的绯光花加餐。   他理解不了,只知道这可能也是某个“像魔的特征”?   正好可以展示出来,给眼前这位天真的大小姐看看。   天真大小姐点点头:“还好吧,我比较喜欢白色的花,更衬这个,嗯,花盆。”   虞穗穗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见过的猎奇摆件还挺多,不过是用骷髅当花盆而已,她的书桌上还放着盏骷髅小夜灯呢,两只眼睛凭声控发光,照亮了她每晚去卫生间的路。   咔嚓——   白色的骷髅被缓缓站起的谢容景徒手捏碎,比这个更诡异的是他的表情,一直保持着一种略带病态的笑意。   ......   行,他赢了。   虞穗穗承认现在这样是有点吓人。   如果是半个月前的话,她可能还真的会被吓到。   虞穗穗替谢容景小小失望了一下。   太遗憾了,晚了一步。   你该早点吓我的。   于是,她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最多提醒了一句:“小心别扎到手。”   谢容景:。   “我上个月杀了两个人。”他扬眉,咬字咬得很清晰。   虞穗穗没问是哪两个,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   她:“哦哦。”   见大反派同学还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似乎在期待着她的下文。   ......可她已经说完了啊。   毕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虞穗穗现在对谢容景干出的任何事都接受良好。   所以为什么还在看她?   难道是想要夸夸?   不至于这么变态吧……   “你杀人的样子好靓仔”这种话,真的很难开口呀!   好在谢容景没有在说什么,他只是用一种新奇的、略带迷惑的眼神审视着她,就好像她变成了一株巨大的绯光花。   他朝虞穗穗逼近一步,后者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下。   看到这一幕,谢容景终于轻笑出声。   他比虞穗穗几乎高了一个头,遮住了她身前所有的光源,他们靠得很近,虞穗穗能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冷香。   两人的影子交叠铺在地毯般的绯光花田上,仿佛一对感情甚好的眷侣。   谢容景拍去掌心的枝叶和泥土,温柔地将虞穗穗拉的更近了些。   他的嘴唇伏在她的耳畔,如同耳语。   “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反应过来,胸前已经被掏了一个大洞呢。”   “我看到他的心是暗红色的,你知道吗......”   谢容景拉着虞穗穗的手,领她一路抚上他的胸口:“就是这个位置呢。”   虞穗穗:......   对不起,她道歉。   这位还真的至于这么变态:)   “第二个人是被他自己的灵力杀掉的。”谢容景漂亮的桃花眼里笑意盈盈:“看来有经脉也不是件好事,你说对吗,大小姐。”   汝娘也,有完没完了。   虽然她现在已经有了绝对防御,但谢容景这个大反派完全是在使用精神攻击。   怕到不至于,就是比较渗人。   “我觉得你应该多种种花养养草,不要总想这些事情。”虞穗穗像在开导问题学生:“你和我的这些,我不会去告诉别人,毕竟是他们伤害你在先。”   谢容景:“......”   就像持续施法被打断了一样,谢容景按住她的那只手僵了一瞬。   虞穗穗趁机成功抽出自己的手腕。   在多放一会,她怕谢容景犯病把他自己的肉也抓掉一块。   太阳一点点被地平线吞没,天马上就要黑了。   修仙之人的视力很好,虞穗穗朝南边望去,看到几里外等在那里接大腿回南峰的牛执事。虽然离得实在太远,只能看见一颗圆圆的点。   哦,差点忘了牛执事拜托的事。   她和谢容景拉开距离,食指戳戳怔了一瞬的大反派:“如果你不想去门派庆典就不去,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让的。”   “......”   谢容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任凭夜幕一点点吞没他的剪影。 第12章   清晨,南峰东北处的藏书阁门口,伫立着一位身穿白色衣裙的少女。   此刻她正仰着小脸,观看这栋金碧辉煌的藏书阁。   它的外表是一座八角形的塔楼,尖端高耸入云,粉墙黛瓦,富丽堂皇。   少女站在原地看了半柱香的时间,满眼都写着惊艳。   与此同时,塔楼前的一位紫衣男子也注视了她许久。   修仙界不缺美人,但这位少女和天照门的各色女修都不太一样。   她无疑是好看的,这种美带了些凡尘的烟火气,清纯而又灵动,一点也不高高在上,反倒看起来十分的容易接近。   见她没什么动静,紫衣男子忍不住上前问道:“道友早上好,是来藏书阁借阅的吗?”   “嗯。”   “好的,请出示你的灵册。”   她一愣。   那是什么东西?   少女正是虞穗穗,今天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将就着完成这个月的指标……啊不,是替谢容景找几本修炼用的秘籍。   “灵册是什么?”   她提出自己的疑惑。   紫衣看守了然地笑笑,他先前以为对方是某个刚入门的内门师妹,但连灵册都不知道,那就是某个想来长长见识的小侍女。   一般来说,他对这种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侍女仙童们是很不屑的——若是真有修炼的天赋,早就成为自己这样的内门弟子了。   既然不是这块料,那来藏书阁干嘛?跟他们看得懂似的。   可眼前这位小侍女颇有几分姿色,紫衣看守也乐得和她解释。   “是每个内门弟子和核心弟子都会有的东西,完成门派任务所得的门派贡献值会记录在灵册上,无论是在藏经阁阅读,还是购买丹药法器以及寻求医修调理……这些都需要门派贡献值。”   “当然,门派贡献值不够的话,用灵石抵扣也是可以的。”男人又补充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   虞穗穗懂了:门派就像网游里的帮会,里面的东西不能白拿,得出贡献值。   完了,她没有贡献过呀。   “那需要多少灵石?”   “一个时辰十块。”这次说话的是另一位看守,比方才的紫衣看守略高一些。   !?!?!   原来修仙界看书这么贵。   原主倒是不缺灵石,但她记得外门弟子每个月的补贴是5~10块灵石不等,内门弟子应该多一些,大概有50块?   紫衣看守眼神飘忽不定地闪了几下,终是什么也没说。   如果单是阅读的话,一个时辰两块灵石就够了。   不过他知道,就算是要这么多灵石,面前的侍女也会咬着牙答应,她们一年到头侍奉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跑出来一次……这种事他见多了,也就没什么可感慨的。   “十块,你怎么不去抢?”一个声音喝道。   这声音有点熟悉。   虞穗穗回头:“牛执事?”   牛执事立刻换上一张笑脸。   说来也巧,他马上快要进阶到四重,因此特地来藏书阁,想先看看有什么适合四重灵修修炼的灵术和秘籍。   这一切都要多亏了大小姐!牛执事满面春风。   自从他被认为是大小姐的手下后,在北峰执法堂的日子可谓是水涨船高,既不用他每天辛苦执勤,有什么好的修炼资源也优先让他挑,和从前的生活简直天差地别。   牛执事一边庆幸自己当初有眼色,抱上了大小姐这支大腿,一边狠狠瞪了两个看守一眼。   高个儿看守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他不认识牛执事,但凭对方标志性的白色衣着,应该是北峰执法堂的人。   南峰的藏书阁看守和北峰的执法堂执事八竿子都打不着,自己是怎么得罪这人的?   高个看守想不通,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他还是友好地冲来人笑了笑。   谁知对方并不买账,牛执事叉着腰,中气十足道:“还不快让开!”   高个看守视线在虞穗穗身上扫了一眼,终于了然:“这是你的女儿?”   啊这……   她和牛执事怎么也不像是一家人吧。   牛执事比她更激动,他哪敢当虞穗穗的爹,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管她叫爹。   “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大小姐!”牛执事像每个跋扈女配身边的狗腿子一样:“天照门大小姐驾到,还不快滚开!”   虞穗穗:……   没想到……这句话还是被说出来了。   救命。   不幸中的万幸:现在这个点灵修们都在修炼,藏书阁附近并没有几个人。   两名看守竟也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他们惶恐地行了礼,让大小姐踏进高高的八角塔楼里。   到了里面才知道:藏书阁一共有九层,每上一层都要加钱。   本着勤俭持家的原则,她决定一块灵石也不会掏。   《白月光的自我修养》中说,要想成为某个人的白月光,可以试试先客串他的金手指。   虞穗穗猜测:谢容景现在十有还是个鬼修,毕竟他有办法杀人,手法还那么邪异,很可能就是驭鬼做的。   若是能找到一些适合鬼修的秘籍功法,应该算个小型金手指吧。   她从一排排书架中信步穿过,悠闲地像在逛花园。   第一层占地面积最大,但也耐不住初阶秘籍实在太多,书架上根本放不下,一捆捆竹简和一本本书册就那么随意摞在地上,像到处可见的大白菜。   这谁找得过来呀。   还好没上楼。   天照门是灵修大门派,里面的书99%都是与灵修的修炼有关,偶尔有几本药理和剑谱刀法,也是夹在一堆《火系常用功法十则》《修炼灵气的五十个小技巧》之中。   穗穗累了,穗穗想休息。   本来她摸了一周的鱼,是打算象征性帮谢容景找本鬼修秘籍应付一下的……可这也太难找了点吧。   也不是不能理解:鬼修功法太邪异,在天照门这种名门正派,很难有这方面的秘籍。   虞穗穗翻了翻脑中关于鬼修的资料,知道是类似网游里的召唤,本体不上招一群宝宝帮打怪的那种。   就是召的东西有些比较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如果她肯耐心找找,应该不至于一本也找不到,但继续再待下去又要交两块灵石了……   虞穗穗的余光瞟到一本泛黄的竹简:《阵修初级入门》。   行,就你了。   阵修前期只需要精神力,大反派没了经脉也能学,应该勉强算一个mini型银手指。   虞穗穗从八角塔出来,高高兴兴拿着竹简探望谢容景。   五月的天不似先前那般凉爽,尤其是正午的阳光,明亮而又热烈。   路过北峰时,她看到三五成群扎堆的外门弟子,他们有的在一同修炼,有的在互相切磋,一片和睦友爱的景象。   不用看,这里肯定没有谢容景。   她以为谢容景会独自躲在哪个地方偷偷练习,谁知他仍在那片花田附近。   和上次的景象不同,今天的花田绿幽幽的,哪怕在阳光的照射下也隐隐发着绿光,看不见一点红,好似一块巨大的翡翠。   谢容景在花田旁的树荫下,那里有一条木制长椅和一张石桌。   他阖着眼,右手放在桌上支着半边脸,袖口一直滑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利落。   不得不承认,大反派的颜值和气质都很能打,睫毛纤长鼻梁高挺,随意往那一坐,就是一幅慵懒潇洒的画。   除了会间歇性犯病外哪都好。   虞穗穗走到谢容景面前,他闭着的眼睛毫无征兆地一下子睁开,欺身上前掐住她柔软的脖颈。   !!!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虞穗穗还没来及倒吸一口凉气,那只手又自然地放下了。   当他开口时,态度可以说是温文尔雅。   “又见面了,大小姐。”   虞穗穗只觉得那口凉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下午好,这个给你。”   她从储物袋里拿出竹简递给谢容景,后者勾着手指接过。   “阵修初级入门。”他慢吞吞念完上面的字,抬起眼笑得落落大方:“大小姐好像很关心我。”   这个笑险些晃花人的眼睛,可惜虞穗穗现在就像是拥有了照妖镜,谢容景这种男妖精在她眼下完全无所遁形。   她拿出万用敷衍式微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修仙者并不是只能走一条修炼途径,只要有时间和精力以及充沛的修炼资源,完全可以多涉猎几个。   比如教她弹琴的秦夫人,是三重音修,同时还是四重的灵修。   谢容景现在还是个成长期的反派,一定不会介意多几个保命技能。   果然,大反派同学眉毛一挑,哗啦啦翻动着竹简。他看起来确实很感兴趣,还从储物袋中拿出了笔和草纸,一边看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清新的草木味道,阳光透过树叶在石桌上洒下两块淡金色的光斑,幽静的树林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   虞穗穗摸摸她的脖子,淡定地在长椅上坐下,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她借的另一本书。   从藏书阁跑到这里,就算是有飞剑也很累的,先休息会。   刷——   谢容景翻过一页。   他的眼皮轻轻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虞穗穗借的这本更像画册,图文并茂的介绍了这个世界各个地方的风俗人情。   修炼秘籍看不下去,看看这种就刚刚好。   一晃半个时辰过去,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翻动竹简与书本的声音。   若是刚穿来那会,她很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谢容景安安稳稳地一起看书。   这样想着,虞穗穗用余光轻轻看了一眼谢容景,后者仍安静地一手支着脸,一手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毛笔。   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虞穗穗被这个形容吓了一跳。   大反派同学和这四个字不说南辕北辙,完全是毫无关系。   时间静静地流淌。   虞穗穗翻完了厚厚的画册,太阳仍悬在头顶,看起来离下山还要一段时间。   “我要回去啦。”她轻快地站起身:“那本书可以借一周,你先慢慢看,下周我再来拿。”   谢容景闻言,转过头来,将竹简递给虞穗穗。   噢。   他也不想看了。   她接过竹简随意翻了翻,发现里面每个字都认识,合起来就不知道在讲什么东西。除此以外,还充斥着奇奇怪怪的符号和语焉不详的描述,以及一些极其抽象的图画。   ……难怪谢容景会看不下去。   虞穗穗从小到大的成绩都是中等,对反派同学产生了一点点微妙的共鸣。   “下次给你找点别的书看,这个确实有点难……”   谢容景看了她一眼,附身拾起几颗灰色的石子,将它们围成一个小圈,又在里面画了几条线,有的很直,有的歪歪扭扭。   接着,他一步踏进那个石子圈里。   ——方才还好好站在面前的谢容景,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虞穗穗:……?   瞳孔地震。   “大小姐能看见我吗。”   谢容景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阵成了?   虞穗穗太惊讶了,第一时间忘记了回答。   也用不着她回答,谢容景只用看她的表情就一切了然,将地上的石子挪开一颗,消失的谢容景就又一次出现了。   比一些大变活人的魔术现场更为带感。   “小型的幻阵。”谢容景解释道。   “外面的人看不到阵里的人,如果再叠加一个隔音阵,就会连声音也听不到。”   他谈起这些时,眉眼温和,气度从容,半点看不出是个大反派。 第13章   对于这个修仙世界,虞穗穗其实了解的并不多。   但尽管如此,她也知道——谢容景这种情况,称之为天才都不为过。   “你之前学过这个吗?”她决定确认一下。   谢容景摇头。   “……牛。”   她还能说啥呢。   “这并没什么。”谢容景谦和地笑笑:“上面记载的三个阵法都是阵修入门级的,我现在应该还不到半重。”   这话说的,“还不到半重”。   不知道普通的阵修需要多久入门……反正不可能是两个时辰。   还是在没有师父带的情况下。   虞穗穗像是一个被学霸暴击了的学渣,不久前那点学渣间的惺惺相惜就像一盘散沙,不用风吹,布完阵就散了。   她将竹简再推给他:“不是有三个阵法嘛,全学会了我再拿去还给藏书阁。”   “没有这个必要。”谢容景说:“剩下的两个阵法,一个是隔音阵,另一个是让人走不出去某个范围的困阵,本质上都和幻阵差不多。   为什么没有必要,这两个阵听起来还蛮有用的呀。   虞穗穗歪着头看着大反派同学。   谢容景耐心地解答了她的疑惑。   “只需要将阵眼向西进二去五,精神力集中在左三和右一方位,就可以将幻阵改为隔音阵。同理,困阵也能由幻阵演化而来。”   ……   这么短的时间还能举一反三的么?   她彻底麻了,但转念一想:没点修炼天赋怎么当大反派。   想到这里,虞穗穗莫名产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慨。   【如果这人不是反派就好了。】   如此优秀的天赋,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吧。   会有很多人景仰他,很多人崇拜他,还会有很多人爱他。   “谢过大小姐。”仍是凉凉的、尾音上挑的语调,却多了几分喜意。   他的高兴甚至写在了脸上,眼睛弯起,像一只漂亮的猫咪。   虞穗穗被他的喜悦感染,颇有几分身为伯乐的欣慰。   “虽然是简单的基础阵法,平时应该也是蛮有用的。”她坐在长椅上托着腮,两条小腿晃呀晃:“比如隔音阵,就很适合谈点重要的事……”   “嗯。”谢容景笑着应道:“杀人时也不怕声音引来他人。”   ???!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她光速撤回了先前的感慨: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谢容景这人没准就是喜欢当反派。   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以及原剧情。   与此同时,谢容景也有些讶异。   他方才根本就没有多想,完全就是脱口而出。   这场景有些熟悉,谢容景若有所思,想到三四年前认识的一位老灵修。   老灵修是专门教外门弟子灵术的师父,也是唯一一个愿意让谢容景来旁听的人。   谢容景这人,总是能很轻易的吸引旁人的目光。   大概听了两节课,老灵修就注意到了这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并对他施放灵术时的熟稔和精确惊为天人,从此连带着每周的授课也来了精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灵术是我们灵修将五行灵力外放时的形态。”老灵修说:“我们学习灵术,不只是为了施放一些水球火花,更重要的是应用在平时的生活里。”他点了点最得意的弟子:“容景,你来给他们举几个例子。”   谢容景想了想:“可以用水灵力,将一个人体内的血抽干。”   ……老灵修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容景:“也可以将他体内的血凝结成冰,或者将一个人的身体变成一块石头,再将它拍碎……”   他没有说完,因为老灵修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谢容景被震荡出的灵力甩出老远,吐出一大口鲜血。   老灵修愤怒到了极点:“到底是魔族的小畜生,竟说出这种丧尽天良的话!老夫今天就替天照门清理门户!”   ……   想到这里,谢容景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上次见面,这位大小姐的行事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对一切未知的、从没发生过的事情都感到新奇,以及来自本能的不适与抗拒。   他按捺不住想要打破这一切。   于是,他详细而又认真的,将自己脑中关于阵法的用途分享给了面前的少女。   “如若说,幻阵的本质是隐匿修仙者的身形,那么隐匿别的东西也一定可以——只需要稍稍将它改动一下。”   他在虞穗穗的身旁坐下,右手捏着一只朱笔。他的手白皙而又修长有力,微泛着冷意,能隐隐看见皮下青色的血管。   他在纸上随意涂画了几笔:“若是这样改,应该能将兵器隐藏起来,只需要在地上挖一个坑,里面放上密密麻麻的刀剑,有人路过时就——”   就会血溅当场。   虞穗穗偏头看谢容景,对方仍是那副悠然自若的样子,和唇边诡异地笑产生了严重的割裂感。   行叭,这是又要犯病了。   虞穗穗:“那地上挖的坑呢,有没有被藏起来。”   她淡定地纠正对方计划里的漏洞。   “没有。”谢容景愣了一下:“那这里也需要调整。”   朱笔吸饱了墨却迟迟未下笔,墨迹滴在纸上,形成一个红色的圆。   “你会在挖洞的时候被执法堂的人带走。”虞穗穗叹气:“挖这么大一个洞,要浪费多少时间,不如给你的绯光花松松土。”   ……   谢容景奇异地盯着她——用那种看巨大绯光花的目光。   袖中的左手握紧又松开,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虞穗穗一眼。   面前的少女和谢容景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似乎对他没有什么恶意——尽管这一度令他非常不解,但他不喜欢任何不可控的事情,更不喜欢她露出那种关切的表情。   谢容景就像一颗冒着黑气的冰,厌倦一切试图带给他温暖的东西。   就连先前的几分好奇在本能的驱使下,也早已逐渐冷却下来。   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杀了她。   谢容景这样想。   绯光花的花期很短,在夏天真正到来之前,已经彻底没有半点红色。   自上次给谢容景送完秘籍,又过了半个月。   如今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中高阶修士不怕冷不怕热,但她才两阶,完全做不到,院子里的那群侍女仙童更是不行。   好在修仙界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小侍女们用一种叫冰凝珠的东西将整个院子变得凉气十足。   如果把这种珠子随身携带,就像是带了一个微型空调。   虞穗穗觉得很神奇,裴林来听琴时,顺便装了一袋子冰凝珠让他带给谢容景。   她将快递寄出后就没再想这事,每天弹弹琴睡睡觉,日子过得十分快活。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虞穗穗停下手里抚琴的动作,如流水般的乐律也随之戛然而止。   “小姐弹得越来越好听了。”白霜从乐声中回过神,只觉得一天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   她试着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泡在温水池里一样,很舒服。”   嗯……可能是快突破了。   音修也是一个主要靠精神力的专业,充沛的灵力对其来说只是锦上添花。   或许因为是穿越者的缘故,她的精神力比一般人要强大点,这段时日时不时弹弹琴,竟隐隐有种快要到三重的样子。   没想到来做任务,还真的顺带修了个仙。   两人说话间,已有别的侍女拉开院门。   门外站着满脸怒容的裴林,他原本也算是个小帅哥,现在生着气,看起来凶巴巴的,将开门的小侍女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白霜问。   和隔三差五来拍马屁的牛执事一样,随着虞穗穗现在弹琴的频率变高,裴林也常常带着小礼物来这里蹭音乐听。   白霜性格活泼,加上和裴林年纪相仿,两人逐渐熟悉了起来,现在看到愤怒的裴林也没怕他,笑嘻嘻打着趣。   “什么情况,谁惹我们裴大人了?”   裴林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眉头快拧成一条线:“那魔种真的太过分了!”   虞穗穗抬起眼看他。   “哎呀,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听话的白霜在小姐的耳濡目染下,对谢容景并没有什么恶感,也知道这是个侮辱性词汇,连忙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   裴林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属下一时失言,大小姐恕罪。”   看来当真气得不轻。   谢容景和裴林从来都不对盘,虞穗穗合理推测:“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没有!”裴林一口否决,接着又补充道:“如果不是不能滥用私刑,我,我一定狠狠抽他。”   还好没动手。   虞穗穗默默地看了裴林一眼。   你可能不知道,几个你都不是谢容景的对手。   “到底是什么事啊。”白霜不满地噘嘴:“说话说一半很吊人胃口的知不知道!”   “他居然敢不收大小姐您的礼物,简直不识好歹!”裴林气道。   ……   虞穗穗没想到是这种原因,略略吃了一惊。   嗯……好像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谢容景对大部分人的态度都能用“冷漠”来形容,哪怕会礼貌跟他们说句话,也礼貌得很有限。   除了她,大反派和任何人都没什么交集——打打杀杀除外。   虞穗穗不得不厚着脸皮承认:谢容景先前对她真的还算特殊,至少两人这段时间一直和平相处,时不时还能交流几句。   裴林还在义愤填膺:“你们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他学着谢容景那种随和但让人生气的语调。   “让你们大小姐少管别人的事,谢谢你。”   “真的很过分诶。”白霜也跟着气鼓鼓:“我们小姐明明是为他好。”   裴林冷哼一声,说来倒也奇怪,大小姐先前让自己给谢容景带东西时,他不乐意看到大小姐和对方混在一起。   现在谢容景主动要和大小姐划清界限,他竟更愤怒了。   裴林稍稍冷静下来,不忘安慰虞穗穗:“谢容景不识抬举,您不用和他一般见识。”   实际上,虞穗穗还真没生气。   这位兄台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之前是礼貌小可怜;后来不装了,本色出演反派预备社。   至于现在,可能是想换个新模样?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第14章   谢容景态度阴晴不定,很是多变,本以为这次也是随便变变——谁知过了半个月,还是那副“我们不熟”的老样子。   对方似乎在很认真的冷暴力虞穗穗,不止拒绝了冰凝珠,还退回了让牛执事帮送的灵液。   牛执事一心想完成大小姐的吩咐,送了不止一次,结果后两次甚至连谢容景的人都没见到,直接被关在了屋外。   “就是这样,大小姐。”牛执事兢兢业业禀报道:“要不属下帮您小小地教训他一下……”   他没敢再说什么过分的话,事实上,他心中有个若隐若现的猜想。   大小姐该不会是看上了这魔种吧?!   想到她对谢容景格外照顾,两人时不时在北峰成双入对出现……牛执事觉得很有可能。   毕竟大小姐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而姓谢的恰好有张好皮囊,很适合骗骗少不经事不知人间险恶的小女修。   牛执事小心翼翼地观察大小姐的表情,只见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语重心长道:“老牛啊,千万不要对他动手。”   虞穗穗这算是难得的替牛执事着想。   主要是动手也不一定能打过他。   牛执事暗道:果然如此!!   猜想变成了现实,他决定日后更加谨言慎行,不说这小魔种一句不好。   牛执事可不敢对大小姐的感情问题发表意见,更不敢真的给人当爹。   反正横竖都在天照门内,大小姐总归吃不了什么亏。   都是这条路过来的,牛执事感慨。   眼前大小姐蹙眉沉思的模样,完完全全就是要恋爱的前奏——还是暗恋。   可怜牛执事活了两百多年,还要为新领导的早恋操碎了心。   更遗憾的是:虞穗穗完全没get到他在感慨什么。   她只是在想,看来不得不去亲自看看谢容景了。   哎......本来还想再休息一两周的。   “还有什么需要属下效劳的吗?”牛执事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虞穗穗再次摇头,牛执事算是个好用的执事,因此她的态度也很和蔼:“我下午自己会去北峰一趟。”   牛执事:......   这可不兴去啊!   根据他本人的人生经验,男人嘛,或多或少都是有点贱的。   姓谢的虽是魔种,但他同样也是男人,与其主动示好,不如晾他一段时间,等对方先低头。   他忍不住委婉道:“属下认为,大小姐您不如晚些时候再去。”   虞穗穗抬头看天上险些晃花人眼的太阳,深以为然:“你说的有道理。”   外面日头这么大,这个世界又没有防晒霜,若是被晒黑,可惜了原主这张清纯小白花的脸。   “那我黄昏时再去。”她说。   牛执事:......!   大小姐这是拿定主意要去了,他默默闭了嘴。   谁知还未到傍晚,太阳逐渐被浓云覆盖,院中的树叶被风吹得乱哄哄摇摆,霎时下起倾盆大雨。   雨下得又密又急,如流水般哗啦啦从云上往下倒,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雨势渐小,只剩濛濛雨丝轻飘飘落下。   这种天气,很适合出去走走。   虞穗穗失去了摸鱼到傍晚的理由,打起精神前往北峰。   下雨天的花田看不见谢容景的身影,一大片只剩叶子的绯光花垂头丧气,喝饱了雨水还是蔫蔫的。   虞穗穗撑着伞,在他住所的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没有反应。   在她犹豫是再敲几下还是再等等时,房门突然开了。   谢容景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缎袍,腰间一根暗红腰带,墨发以同样颜色的系带束成一个高马尾。   “有事吗。”   他的嗓音并无多少温度,宛如身旁略微冰凉的雨。   她看向谢容景,后者无可无不可地回望过去。   他的表情淡淡的,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打开门看到门外什么都没有,那种平静的疏离感。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更添几分凉薄。   两人间隔着一步之遥,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距先前相比,好像变化确实有些大。   摸不着头脑的虞穗穗:“是这样的,我又找到了一本阵修的秘籍,带来给你看看。”   虽然是让牛执事去藏书阁找的。   谢容景静静听完,没有伸手接竹简。   他的视线渐渐聚焦,仿佛某种危险的冷血动物,一点点从虞穗穗举着秘籍的手向上爬,一路游至脖颈。   怎么这么冷?虞穗穗没来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现在明明是夏天啊。   一定是因为下雨天的关系,她摸摸自己的手臂,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你也多穿点。”她边低头系着领口的系带,边顺嘴提醒谢容景:“越是大病初愈的人越要注意身体,更何况你的病估计还没好透,小心别着凉了。”   谢容景一直没接她的话,盯着她光洁嫩白的脖子,漂亮的桃花眼弯起,内里的瞳仁仿佛黑得能滴出水来。   “若是就这样死了,岂不是更好?”   他轻轻开口。   虞穗穗呆了一下:“......我觉得不太好。”   她还以为谢容景有自暴自弃的自毁倾向——大多反派在小可怜时期都会有,觉得自己爹不疼娘不爱,做什么都不顺,全世界都针对自己。因此就会绝望、会黑化、会在“好想毁了这个世界啊”和“人间很好,下辈子不来了”之间无缝切换。   总而言之,就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虞穗穗不怕谢容景在沉默中爆发,反正他本来也该爆发。   她怕的是对方一个想不开,提前自己把自己都给刀了,来个我鲨我自己。   按照谢容景行事不羁的作风,她觉得这很像对方会做出来的事。   这可不行。   虞穗穗不擅长安慰人,但她明白:在一个不想活下去的人面前,对他说天有多蓝花有多香火锅有多好吃……基本上是没什么用的。   如果有用,那十有也是对方给你面子,装作被安慰到来让你放心。   她灵机一动,拉拉谢容景衣袖。   谢容景反应极快,反手捏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就如同她的人一般温暖而脆弱,能被轻松握住。   仿佛不费力气就能折断。   虞穗穗又有了那种被冷冻的肉包裹着的感觉,她更冷了,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想到寻死觅活的大反派,还是安抚着用另一只手拍拍他。   “谢容景。”虞穗穗组织了一下语言:“你有什么冤屈,我帮你伸;有什么仇,我帮你报;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我也都和你一起。”   她总结:“我永远站在你这里。”   为大反派找到一个活下去的动力,顺便提醒对方:人不止可以在沉默中灭亡,还能在沉默中变态。   这样,他总不至于自己刀自己吧。   虞穗穗觉得自己真是个小天才。   谢容景握住她的手松了下来,视线终于定格在虞穗穗的脸上。   虞穗穗后知后觉地想到,方才这般豪迈的话,是要配上一些激昂的语气和同仇敌忾的表情,才能够引起大反派的共情,从而更好的完成任务。   嗯......其实不这样也无所谓啦。   她只是条咸鱼罢辽,之所以安慰谢容景,也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以及一名员工维持原剧情的本能。   虞穗穗随意地抽出手,又自然地将带来的秘籍放到谢容景的手上。   “好好学习。”她语重心长:“知识就是力量,是魔族进步的阶梯。”   雨还在下。   细雨撞击着她的青花伞面,嘀嗒嘀嗒。   在嘈杂的雨声里,谢容景漫不经心地哦了声。   砰——   他回到院内,房门重新合上。   啊这......   她就这样被关在外面了?   不止这样,连那本竹简也随之落在了门外,孤零零掉在地上。   虞穗穗呆呆地愣了愣。   到了这一步,她可以确定:谢容景现在对她的态度,同他对别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她突然想到谢容景在剧情中的人设。   到了后期,多的是人愿意追随这位大反派,其中有躲躲藏藏的其他魔族,还有渴望力量和权利的人类修士。   但在这群或衷心或虚伪的属下中,他从不曾信任过其中的任何一位。   虞穗穗恍然大悟。   谢容景现在这副样子才算常态,先前能和她好好相处,反倒是哪根筋搭错出了问题。   还好有-50打底,她不仅没有失望,反而飞快想到了好的一面。   既然目标这么高冷,那她就能继续心安理得的摸鱼了!   “秘籍就留在门口啦。”虞穗穗开心又敷衍地说完今日的小白花结束语:“加油喔!我下次再来看你。”   她踩着水花哼着歌,重新踏上飞剑。   虞穗穗现在对这种交通工具愈加熟练,像是站在滑板上,在天空中自由地冲浪。   可惜今日是个雨天,她少了几分到处乱飞的兴致,直接朝着南峰的方向飞去。   因此,她也就没发现,身后那扇缓缓打开的院门。   谢容景静静地站在那里,撑着一把黑色的伞。   雨幕中,他的身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可若是离了近些,便能看见——他的眼神仿佛能穿透漫天的阴云与大雨,注视着天空中的少女。   他就那样伫立在原地看了许久,直至对方完全变成一个看不见的白点。   谢容景垂头,盯着自己的右手。   手心还残留着陌生的温度,他略带烦躁地蹙眉,用房门旁尖锐的碎石划开手掌。   殷红的血液顺着掌心的伤痕流下,疼痛冲淡了他眼底的疑惑。   他将手伸向伞外,任凭冰冷的雨滴冲刷掉那点仅剩的、脆弱的温暖。 第15章   从那以后又过了一段时日,虞穗穗每天吃得好睡得香,完全没有被谢容景的态度影响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没那么在乎,就像一个不及格的学渣,讲道理是该稍稍有点emo,可一想到所有人在这位面前都是一视同仁的零分,她就……一下子释然了。   要怪就怪谢老师出题太难,虞穗穗瘫在躺椅上吃着水果,咸适地翻了翻身,百无聊赖地想着。   这是她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发呆。   累了就直接睡过去,醒了后看心情翻两页话本,弹两首曲子,舒舒服服混过一天。   “托大小姐的福,属下这个月灵石又涨了!”   门外牛执事的声音。   ……当然,偶尔也需要应付一下来拜访的裴林和牛执事。   裴林还好,他主要是来蹭琴听的,听琴的时候安安静静,若是没赶上虞穗穗弹琴,他就默默帮白霜他们干点活,很有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识。   牛执事就不一样了,他的话比谁都多,每次拜访不仅要送礼物,还要对大小姐进行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赞美。   今天也不例外。   牛执事喜气洋洋地分享了他升职加薪的好消息,并把功劳都推给了大小姐。   他现在每月拿三百块灵石,来时满面红光,恨不能开口叫虞穗穗一声爹。   “真多呀。”白霜羡慕道:“执事大人真厉害,我每月只有十五块灵石。”   虞穗穗疑惑:“怎么这么少?”   她还以为南峰人普遍工资高来着。   白霜不好意思地挠头:“没有的呀小姐,我们做侍女的,最高也只有二十块灵石……我已经算多的了。”   原来如此,虞穗穗明白了。   比起事业编裴林和公务员牛执事,侍女和杂役这种服务行业上班时间久、工资低,假期还少。   既然这样,那就努力换个有前途的职业吧。   虞穗穗想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要不,你们先考个内门弟子?”   白霜只当大小姐在开玩笑:“小姐,我们只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嗯?这可不行。   虞穗穗大摇其头。   她要不了几个月就要回去了,万一这群小侍女们遇到了脾气不好的长老或者堂主,连辞职都难。   说起来,既然能给谢容景秘籍,那自然也能给属下们秘籍,让她们自己修炼。   虞穗穗觉得好有道理!   藏书阁的那两名看守自从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竟一次也没敢收她的灵石,每次都让她想看多久看多久,想借几本借几本,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牛执事先前以为他们要和自己抢大小姐面前红人(自封)的位置,还和他们大吵过一架。   现成的羊毛不薅白不薅,虞穗穗当即决定:亲自带着小侍女们去挑秘籍——反正也不要钱。   在家躺了这么久,出去转转也有益身心健康。   她拿定主意,当即便带着大家浩浩荡荡出门。   虞穗穗在前面走,一群小侍女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场面一度非常壮观,引起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她们中的大部分人和先前的虞穗穗一样,一次也没来过藏书阁,看到这栋华丽的八角塔楼,不禁露出了惊叹的目光。   等到实实在在摸到属于自己的秘籍时,她们脸上的表情已经能用喜极而泣来形容了。   回到竹意居,小侍女们排成一个长条条,千恩万谢,非常之感动。   虞穗穗同样也很感动。   这……这也太乖了吧!   见惯了事多的谢容景,再看着这群可爱听话还懂事的属下,不禁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真希望大反派能稍微学着点:)   她没来由地想到一两个月前带给谢容景的竹简。   这中间,她曾让牛执事去看过一次,得到的回答是——那卷阵修秘籍还好好放在屋檐处,可见对方连碰都没碰一下。   可能……这就是学霸的特权吧。或许他并不需要这本秘籍?谁知道呢。   虞穗穗刚把谢容景从脑海里赶走,便听到牛执事一声大喝。   “不能谢!”   为什么?   一院子的小侍女连带着虞穗穗都好奇地看着他。   牛执事张口结舌。   这段时日,大小姐一次也没有去看过魔种,虽让他去看了一回,但也并未让他再给魔种稍任何的东西。   莫非是分手了?吵架了?彻底不联系了?   牛执事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三百篇爱情话本,可当着大小姐的面,他一个字都不敢提。   不仅如此,他凭着优秀的抱大腿素养和丰富的文学造诣,连[谢容景]这三个字都没从他的嘴巴里蹦出来过。   想夸大小姐“容光焕发”,就用“光彩照人”代替;   感慨“良辰美景”,就用“大好时光”代替。   他那么小心、那么谨慎才不触大小姐的雷点,这群小丫头片子还在这里说谢谢,谢你个头啊谢。   虞穗穗:?   老牛这是怎么了?   牛执事急的抓耳挠腮,而她则是一头雾水。   好在奇怪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   笃笃笃——   有人在轻叩院门。   白霜打开门,外面站着两位捧着金色盒子的仙童。   他们一男一女,看上去都是岁的年龄,扎着两个小啾啾,生的玉雪可爱,像过年时门上贴的那种福娃。   “我们是天光殿的仙童。”小女孩开口道。   小男孩则是捧起盒子,递在虞穗穗面前,“门派庆典将至,这是掌门大人亲自为您准备的。”   然后虞穗穗就想起来了。   噢,还有个爹。   这个爹太没存在感,她都穿来好几个月了,连面都没见过。   她无可无不可地接过这套华美的羽线锦裙,还未展开,便被上面璀璨的宝石和亮晶晶的金线晃花了眼睛。   嗯……这个爹的审美,着实有些一言难尽。   至于门派庆典,凑凑热闹也不是不可以,还没见过仙侠世界的庆典呢。   不比她的悠哉,属下们则是进入了紧张的准备环节,更多的是替大小姐准备配套的头饰和鞋履。   “那根银凤镂花长簪不错,很配掌门大人送来的衣服。”   “可是小姐是不是不适合这种老成的打扮?要说的话,我觉得小姐戴紫玉蝴蝶流苏簪超好看。”   “对了!记得小姐说过喜欢铃兰步摇耶,那个好像也不错……”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偶尔还掺和着几句牛执事的直男发言,在阳光灿烂的午后,格外让人昏昏欲睡。   虞穗穗继续爬上她的躺椅,悠闲地进入梦乡。   三天后,庆典当日。   不到四更天,院里已经灯火通明。   作为大小姐,虞穗穗获得了比属下们多睡一个时辰的权利——尽管如此,当她被唤醒时,外面的天还是灰蒙蒙的。   她没有睡够,将头埋在被子里摆烂。   “我不去了,一定要去的话,你们把床一起抬走吧。”   “使不得呀,小姐。”白霜道:“若是你不到场,掌门大人定会为难的。”   这倒是实话。   原主她爹确实相当重视门派内的各种大会,这是虞穗穗翻记忆时看到的。   哪怕原主有一次灵气滞涩病得站都站不稳,也会听她爹的话,在会上露一露脸。   罢了罢了,就当不ooc吧。   虞穗穗于是将枕头装进储物袋里,决定到了庆典上再睡觉,给她爹一个面子。   天边第一抹晨光出现时,远方随之传来一道嘹亮的凤鸣声。   虞穗穗恰好梳妆完毕,从窗台向外望去,只见天空中翱翔着一只巨大的红色鸟类,展开的羽毛带着金边,身后拖着三条长长的鎏金尾羽,在朝阳映照下闪闪发光。   这只大鸟身旁还环绕着各种各样的鸟,天空中呈现出一道道祥云,就连灵气也比往日浓郁数十倍。   “百鸟朝凤,这是喜兆!”白霜激动得语无伦次:“每次门派庆典都是这样,我们天照门果真有天道庇佑!”   ……   虞穗穗持怀疑态度。   她是大小姐,了解的比侍女和弟子们都多一些。   首先这只红鸟是丹雀,不是凤凰。现在哪儿还有真正的凤凰?   只是她爹从未出来辟过谣,任凭门下弟子们指鹿为马……指雀为凰。   然后,这些祥云也是人工的,由高重的灵修长老将灵气凝结成水雾,再修饰一下挂在天边,就成了朵朵看起来逼格很高的祥云。   最后……今天的灵气之所以这么充沛,也是因为将地下的灵脉打开而已,和天道更是没有丝毫关系。   想到这里,她突然就对后续接踵而来的奇观们都失去了兴趣——反正差不多都是这个类型,写作纯天然读作人工造景,放在现代是会被315反复报导的。   更重要的是,天照门未来会被谢容景几乎全灭掉,实在看不出哪里“被天道庇佑”。   也不知道谢容景现在在干嘛。   迎着朝阳,虞穗穗踏上四匹天马拉的轿辇。   轿辇通体由一种似玉又似木的不知名材料制成,颜色类似于五彩斑斓的黑,上面又是金石暖玉又是雪纱流苏,一看就很贵。   这就是虞穗穗不喜欢乘这种飞行器的缘由。   它实在太麻烦了,出门前要准备半个时辰,回来后又要小心保养擦拭许久,虞穗穗眯着眼睛在轿中打瞌睡时,分外怀念她的飞剑。   不得不说,贵也有贵的道理。   她这边还没打个盹,那边白霜就已雀跃着说:“小姐小姐,我们到了!”   门派庆典在天照门最大的广场上举办,身后就是雍容华贵的正殿,此时太阳刚刚升起,九十九根擎天柱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先前这种场合,原主都是坐在看台最里层的中心位置。   虞穗穗心下了然,提着裙摆款款走下轿辇。   接着,她就听到一阵阵不明显的吸气声。   她这张脸无疑是好看的,在没有盛装打扮时,更像偏清纯系的邻家漂亮妹妹,还是我见犹怜那款。   只是现在,她画着完美的妆容,挽着繁复的发髻,提着华丽的大裙摆,整个人就像陈列在橱窗中的精致洋娃娃——还是全球限量版。   虞穗穗很没有诚意的在心中给她爹道歉。   您老人家的眼光还是蛮好的,至少这条裙子,很适合在这种金光闪闪的场面上   从小美女变成了大美女,几个认识原主的弟子纷纷上前。   “大小姐好久不见,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这是个嘘寒问暖的。   “上次一见还是两年前了,穗穗,我好想你呀,也想念我们一起手拉手挑裙子的日子。”   这是个套近乎的。   “一直听闻大小姐身体抱恙,在下上月特地去南海寻了一块暖玉,晚些时候便派人献给大小姐。”   这是个甜言蜜语的。   “在下定会为小姐寻到最好的医修,穗穗小姐请放心!”   这是个画饼的。   虞穗穗按照大小姐该有的样子——矜持地抬起下巴,礼貌地对每个人浅浅点头微笑。   当大小姐,原来这么无聊的吗。   这些人说的话她连标点符号都不信,嘴上情真意切,但从她穿来到现在,也没见谁来看过原主一眼。   “如果大小姐不介意的话,不知今晚是否能请您——”   虞穗穗安静听完,神情温和而又疏离:“不用,谢谢。”   她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有点熟悉。   谢容景不发疯的时候,就是这副客客气气又温和知礼的模样。   他也会对着你笑,却始终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边界感。   你以为是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隔着的其实是咫尺天涯。   想到这里,她的左眼皮突兀地跳动了一下。   不太对劲,她今天总是会想到谢容景。   想到自己离谱的直觉,虞穗穗警觉地环视四周。   她的身旁坐着看起来很年轻的核心弟子和长老们的后代,里面美女也很多,还是各种风格的美女应有尽有,每个美女身旁都偶尔会有一两个男修驻足搭讪,很像大型非诚勿扰现场。   看起来并没什么问题,还没等她松口气,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大反派果然出现在了这里。   他不在中心层,而是在二层观战台,同执法堂的人站在一起,身旁还有那个很会气人的蓝衣符修。   谢容景一身青衣,头上还戴了一只配套的玉冠,穿得玉树临风,表情却淡淡的,又拽又厌世,像人人都欠了他五百万灵石。   虞穗穗刚松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不是跟他讲过不用来了吗?   虞穗穗决定问清楚,提着裙摆一步步向谢容景走去。   人们的视线追随着他们高贵的、宛如璀璨珍珠的大小姐,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相比之下,执法堂倒是知道一二,堂主朝蓝衣符修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起身上前拦住虞穗穗。   “大小——”   “让开。”   蓝衣符修被打断也没恼,笑眯眯道:“您不可以再往前面走了。”   紧接着,虞穗穗就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她再迈进一步,仿佛身前多了堵看不见的空气墙。   【如果大小姐您在众目睽睽下与魔种交好,会叫人很难做的。】   虞穗穗看向蓝衣符修,对方的嘴并没有动,这句话是直接出现在她脑子里的。   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   她此时无心深究这些,拿出了十成十的大小姐气势:“你敢对我用符术?”   “失礼了。”蓝衣符修礼数周全:“吉时已到,庆典将至,请大小姐落座。”   虞穗穗环视四周,无数修士正好奇地望向这边,现在的确不是同执法堂争辩的好时机。   方才她一通操作吸引了诸多目光,可直到现在,谢容景才给她一个眼神。   淡淡的,像在看陌生人。   他只是轻轻看了一眼,又意兴阑珊地偏过头去。   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间,虞穗穗发现谢容景的额前隐约闪烁着一粒粒金色光点,连起来似乎……是一个符咒?   不用说,又是执法堂整出的新活。   很好,她的摸鱼时间又要中止了。   虞穗穗很想问:你们执法堂,真的不是天照门对家派来的卧底吗?   案子查不了几个,但在搞骚操作和作死这方面,执法堂从不会让人失望。 第16章   虞穗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可恶,执法堂搞出这么大的事,牛执事怎么没告诉她。   虞穗穗决定将老牛从“还算顺眼的执法堂执事”里划掉,暂时加入考察期。   实际上,这倒是冤枉了牛执事。   他虽升了职,也还只是北峰的执事队长罢辽,充其量算个小头头,哪里晓得这种高层决定。   白霜知晓自家小姐和谢容景关系好,自当是忧小姐所忧,试图安慰虞穗穗。   “小姐,说不定谢公子不是被逼迫的。”   真的吗?   虞穗穗看向谢容景,发现对方确实还是那副漠然但气定神闲的样子,稍稍安了心。   说不定是她想多了,还能再继续摸会鱼。   “嗯嗯。”白霜接着说:“没准他并不是真正的谢公子,只是造出来的傀儡,真正的谢公子从此被囚禁了起来……”   虞穗穗:……   她发现了,她的侍女比她还不会安慰人。   “你最近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吗?”   两人说话间,耳旁骤然传来烟花爆炸的声音,还伴随着一阵悠扬的仙乐。   大白天放烟花是在闹哪样。   更何况现在天上亮的东西这么多,放了也看不清。   虞穗穗的疑惑在下一秒得到了解答。   只听有人高声道:“二小姐驾到——”   身旁的人纷纷侧身张望,虞穗穗也随大流跟着偏过头去。   那只巨大的丹雀停在广场正中央,从上面下来一个一袭红裙的美貌少女。   乍一看,少女的容貌和虞穗穗有七八分像,但只要多看两眼,任何人都不会分不清这两位小姐。   她明丽又张扬,眉尾贴着一根如流火般的赤色长羽。   “二小姐!”“是二小姐!”“二小姐来了!”“只有二小姐能驾驭凤凰,二小姐真不愧是天之骄女!”   场面立刻从非诚勿扰变成追星现场。   丹雀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声,天空下起金色的火雨,落在身上不烫,酥酥麻麻的。   虞穗穗原本还担心自己出场的太高调,现在看到这个更胜不知多少筹的妹妹,顿时安心了不少。   她翻了翻关于妹妹的记忆。   妹妹叫虞楚楚,比原主小一岁,是天照门上下公认的天才少女。   听说她五岁一重,八岁两重,十三岁三重,现在快要十六岁,已经稳稳到了三重半。掌门爹对她寄予厚望,认为她很可能在二十岁之前成为四重灵修。   相对不声不响的原主,这个妹妹可以说是天照门的门面,也是虞千秋和原主的骄傲。   虞穗穗不是原主,对虞楚楚自然没有太深的感情。   她只是觉得——这个炮灰妹妹和自己,颇有几分同病相怜。   没错,在原剧情里,对方的下场也说不上太好。   就像每本升级流男主都有一段“莫欺少年穷”的历史一样,这个世界的男主夏凌也不例外。   夏凌出身修仙世家,大家族或大门派间互相定亲是常事,他同虞楚楚之间就有过一段婚约。   本来婚约是要同虞家大小姐结下的,但原主出生没多久,医修们就断定她有先天不足之症,别说嫁人,能不能健健康康都是问题,因此就落在了二小姐头上。   谁知十几年过去,夏凌的天资实在太差,快十八岁还堪堪到一重。   反观虞楚楚,从小便是天之骄女,被千娇百宠着长大,自然看不上夏凌这样的废物。   她不仅退了对方的婚,还盛气凌人地羞辱了他一番。   语气要多差有多差,说的话要多狠有多狠。   后面的事……应该能猜到了。   夏凌自然不是废物,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奇怪的庞大充电宝,没有充满电前修炼犹如龟速,可一旦积累了足够的能量,就是真正的厚积而薄发。   如果说反派谢容景是天赋型选手,那么男主夏凌就是努力型选手。   别人练几遍就会的灵术,他需要苦练数月才能堪堪掌握;别人随便学的两剑,他需要将双手磨出茧子才稍稍有些模样。   在没有觉醒之前,他将“我命由我不由天”贯彻到极限。   一遍不行就练两遍,两遍不行就十遍,十遍不行就千遍万遍。   命运终究没有辜负他。   夏凌会成为这个世上最强的人,会名扬天下,声望与财富更是唾手可得。   反观那时的虞楚楚……只是个被灭门后一无所有的落魄仙门小姐。   两人早已不在同一个阶层,男主甚至都忘了还有她这号人,完完全全的爽文背景板。   ……   穗穗叹气。   这年头,炮灰也不容易。   她是个为反派死的炮灰,虞楚楚是个给男主当对照组的炮灰,一个大炮灰一个小炮灰,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小炮灰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摇曳生姿地朝她走来。   虞穗穗报以礼貌的微笑。   “虞穗穗,你怎么在这里。”小炮灰下巴抬得高高的:“我看你不是挺健康的,之前都在装病吗?”   虞穗穗:?   火药味也太重了,炮灰何苦为难炮灰。   “喂,跟你说话呢。”虞楚楚瞟她一眼。   虞穗穗说:“我以为你会称呼我为‘姐姐’。”   “哈?”虞楚楚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虞穗穗,我快要到三重后期了。”   虞穗穗:“厉害厉害。”   “你的琴弹的怎么样了?”虞楚楚双手抱臂,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噢,差点忘了,你好像半年前刚到二重吧。”   虞楚楚重读了“二重”这两个字,笑得花枝招展:“恭喜你了,姐姐。”   虞穗穗诚恳道:“谢谢。”   虞楚楚几句话都像扎在面团上,心中顿时燃起一股无名之火。   其实她以前是不大留意这个姐姐的,虽然是个废物,但对自己还算关怀备至,常常派人送东西来。   哪怕她态度再差,虞穗穗也从不生气,还会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她。   -【楚楚,这是墨灵鸟的尾羽做的小发簪,送给你。】   -【嘁,这玩意都戴腻了好嘛,我可不向你,我是三重的灵修,随便就能捉到墨灵鸟。】   -【哇~我们楚楚真厉害!】   曾经她嫌弃归嫌弃,并不多讨厌这个没用的姐姐。   可今天,只觉得对方真的有点碍眼了。   她心里很不舒服,说起话自然也不好听。   而她姐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生气,却分毫没让她的怒火减弱半分。   虞楚楚冷哼一声,带着粉丝团浩浩荡荡地在离虞穗穗很远的地方落座。   走了正好。   一群人在这里,挡着她留意谢容景。   虞穗穗小口小口咬着面前的糕点,有一种糯叽叽丸子她非常喜欢,外面是浅绿色,里面是黑色的豆沙馅,有点像谢容景。   人一咸下来,就很难为了小事生气,比如刚才,她就很淡定。   至于便宜妹妹为什么气成这样,她倒是能猜到一二。   无非就是,觉得自己没有很崇拜对方罢了。   这也没办法呀。   人外有人天外有人,她亲眼见过谢容景这种天才中的天才,自然是对虞楚楚这样的普通天才少了点崇拜之心。   一定要她演的话也可以。   得加钱。   虞穗穗双手托着下巴,心想她连在谢容景面前都演得很敷衍,就算加钱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说起谢容景,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谢容景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本来就白,现在连嘴也没什么血色,敛着桃花眼站在那里,像个干净的病美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病美人朝她的方向抬起眼。   虞穗穗飞快地别过头。   不对,她怕什么。   虞穗穗坐直了身子,光明正大看他。   修仙之人的眼神都挺好,所以她就看见——谢容景也光速移开了视线。   ……   虞穗穗刚考虑要不要派白霜去带个话,庆典却已开始了。   她见到了原主她爹,和记忆里的没什么差别,是个儒雅随和的中年男修,面如冠玉,一身正气,看起来没什么架子,弟子们欢呼掌门大人时,他还微笑着对他们挥挥手。   虞掌门在高台上站定,环视四周,视线落在虞穗穗身上时,也同样对她和蔼地点头。   庆典第一天,主要就是听各种人讲话。   虞掌门讲完长老们讲,长老讲完堂主们讲,堂主讲完客卿们讲,客卿还没讲完,太阳就要下山了。   虞穗穗吃了一天的东西,中间还趴着补了一觉,她坐的地方不太显眼,没人注意到她,亦或者是注意到了也没人敢说,等她一觉睡醒,恰好赶上她爹再次上台演讲,宣布天照门第一日门派庆典圆满结束。   众人有序站起,在一通“天照门千秋万古”、“掌门大人英明神武”等等赞誉中各回各家。   虞穗穗忍不住问白霜:“第二天也要像这样吗?”   “小姐是说哪样?”   “就是有很多人讲话这样……”虞穗穗也记不清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他们都讲完了么。”   “没有呢。”白霜听得还蛮认真,掰着手指道:“三十客卿只有三个上台讲过,还剩二十七个哩,客卿们讲完后,还有内门优秀弟子、核心优秀弟子们要讲。”   噢…   以后打死她都不来了。   虽然并没有下一个以后,虞穗穗想。   庆典结束后,人们陆续退场,虞穗穗不急着马上回去,她准备等执法堂走时再上前问个清楚。   执法堂是最后一拨走的。   天色已暗,人声鼎沸的广场变得空空荡荡,九十九根擎天柱散出金色的光芒,将夜晚照射得如同白昼。   虞穗穗迎上即将离去的执法堂一行人。   出乎意料的是,虞楚楚也在这群人中间,就站在公孙蓝的身侧。   公孙蓝就是那位蓝衣符修——虞穗穗现在知道了他的名讳,还知道他是散修出身,目前在天照门当客卿,顺便在执法堂找了个兼职。   “我都听说了。”不等虞穗穗先开口,虞楚楚便得意地说:“居然和魔种混在一起,我亲爱的姐姐,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呢。”   虞穗穗纠正她:“人家有名字。”   虞楚楚睁大眼睛,她似乎以为虞穗穗会矢口否认,还做好了当场拆穿对方的准备,谁知道竟只是让自己改个称呼。   “虞穗穗,你疯了么?跑去北峰为这种东西打抱不平,还和他惺惺相惜?”   虞穗穗发现她这个便宜妹妹真的很会作死……而且还作的很有眼光。   不仅得罪男主,还得罪了最大的反派。   就,也蛮会挑的。   相较之下,她这个同样被得罪了的姐姐,就像是买二送一时的赠品,显得那么的没有牌面。   不过,有人并不这么想。   【大小姐。】   她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和先前公孙蓝的传音一样,这句话也是直接出现在她脑子里,没有丝毫征兆。   是谢容景的声音。   虞穗穗差点没做好表情管理。   大反派还真是……博学多才。   虞穗穗看向谢容景,他本来一直是一副不爱搭理人的表情,仿佛平等地讨厌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可这会,他又单对虞穗穗勾起唇角,就如最早认识时那样,面上温和而又无害,只在眼底压着隐晦的愉悦。   【大小姐,你恨吗。】   谢容景的传音如同带着毒药的甜腻糖果,缓缓流淌在她的脑中。   【你的妹妹有健康的身体,有卓越的天赋,还有众人的宠爱。可大小姐只能与我为伍……她夺走了你的一切,你该恨她,对不对?】   虞穗穗不会传音入密,只能听谢容景单方面在她脑袋里碎碎念。   他的声音很好听,语调也轻轻的,像是恶魔的低语。   【大小姐不是说,要和我站在一起吗。】   谢容景无法抑制地笑出声,连传音也柔软了几个度。   【我好感动呢。】   【作为报答,我帮你杀了她好不好?】 第17章   虞穗穗觉得不太好。   虽然她早已对谢容景会杀人的行为接受良好,但别人杀和自己杀,总归是不一样的。   无论是原主这个真心疼爱妹妹的姐姐,还是她这个从现代社会来的后姐,都做不出仇杀这种事。   怕自己表达的不清楚,虞穗穗一边摇头,一边还摆摆手。   不行,不行,达咩。   No!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不断作死的执法堂,又看看更能作死的便宜妹妹,十分担心这些人让大反派提前苏醒了猎杀时刻。   现在离谢容景的黑化期还差一段时日,作为一名有职业道德的穿书人,她觉得有必要适当阻止一下。   比如带着大反派远离刺激源。   虽然谢容景现在看上去十分正常,甚至还在对她温温柔柔的笑,可虞穗穗早已不像刚穿来时那么好骗。   她已经进化了,对这位边笑边发疯的狗脾气有了极其深刻的了解。   于是,她也对着谢容景莞尔,权当稳定对方情绪——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总之,先笑再说。   “你们在眉来眼去什么呢?”   虞楚楚见虞穗穗不仅无视自己,反倒和谢容景隔空交流,更生气了。   虞穗穗记得:原本的剧情里,虞楚楚并没有在灭门时被顺手刀掉。   只是现在……难说。   为了不让整个天照门提前变成绝地求生现场,她当机立断,上前拉住谢容景的衣袖。   “你要干什么!”虞楚楚跺脚:“公孙蓝,给我挡住他们!”   “是。”   虞穗穗不怕他:“我要带他回去,你可以拦我试试。”   给执法堂一万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将她这个大小姐留在这里。   果然,公孙蓝折扇一甩,无奈叹气:“您可以带走他,但明日清晨之前,还要麻烦大小姐将魔种交还执法堂。”   虞穗穗奇怪地看着公孙蓝:“他犯了什么事么?”   在她的印象里是没有的,牛执事也没说最近有关于谢容景的案子。   公孙蓝:“这不是大小姐您该担心的问题。”   哦,那就是没事找事了。   虞穗穗了然:“我要是不呢。”   “这是你的自由。”公孙蓝轻叹一口气:“只是他会比较痛苦罢了。”   ……??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大小姐别激动,在下只是给他下了一个小小的符咒。”公孙蓝摇着折扇:“若是他乖乖听话来到这里,并在门派庆典上念出大家都想听的话,符咒自然就会解除了。”   “倘若他不愿……”公孙蓝笑笑:“就会像今天这样,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   你们符修的言灵都是这么用的吗?   虞穗穗认真地想,如果她哪天真的有了暴力倾向,那一定是被公孙蓝害得。   这也太拖后腿了吧……放在末世求生文里是活不过前三章的。   “什么叫像今天这样?”她刚把疑问说出口,就被谢容景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有深红色的血液从嘴角缓缓淌下,顺着脖颈一直流到领口。   公孙蓝悠悠道:“不按照符咒行事的孩子,都会受到惩罚的。”   “有人对你下过符咒吗?”虞穗穗突然问。   公孙蓝闻言一惊,先是检查了下自身情况,发现一切正常后,才笑着摇摇头:“大小姐何出此言?”   虞穗穗保持大小姐该有的端庄微笑。   你一定中了那种不作就会死的咒吧,傻逼。   以后谢容景杀回天照门,怕是第一个就拔你的脑袋。   与虞穗穗不同,大反派本人却不似很在意。   他随意用手背拭去唇边的血液,并未完全擦净,在他本就白皙的面容上留下一抹淡朱色的痕迹。   谢容景就那样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淡漠孤矜,犹如潭中寒玉。   “我们回去吧。”他对虞穗穗开口道。   他说这话时,脸上明显显现出某种隐秘的期待,唇角一弯,竟化解了眼底的疏离。   只看表面的话,大反派的气质和态度都相当完美。   虞穗穗觉得她又可以了,她向来吃软不吃硬。   虽然谢容景很难搞,还是个无情的翻脸怪——但在这一刻,他比公孙蓝好得多。因此她也乐意开开心心将人带回去。   轿辇不算大,但也不至于拥挤,坐三个人刚刚好。   唯一的问题是:四匹飞马不太乐意拉带魔气的东西,展开翅膀飞得比来时还要快。   谢容景和虞穗穗并排坐在一起,半垂着眼,看上去十分的规矩。   连对面的白霜都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他。   她觉得小姐说的话果然很有道理。   魔族残忍无道,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可当时谢容景只是个幼年的孩子。既已让魔族们血债血偿,这份仇自是没必要转嫁到他的身上。   先前白霜听话归听话,却总是持怀疑态度——毕竟她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说魔族是一群长相丑陋且灭绝人性的东西。   今天亲眼见到谢公子,才发现:对方和丑陋没有任何关系,恰恰相反,比天照门的那些师兄们都好看。   而且还相当有礼貌。   察觉到白霜好奇的视线,还对她微笑着轻轻颔首。   这一笑将白霜笑得有些歉疚,她最早其实也说过谢容景不好,这会儿不好意思再呆在车厢内,同小姐打了个招呼后,坐到车厢外吹风。   虞穗穗不知道小侍女此时的想法,不然定要感叹:没关系,刚开始被大反派迷惑住的不止你一个。   她现在正忙着和谢容景颅内交流。   确切来讲,是对方说,她听。   【想好了吗?大小姐。】   谢容景的声音幽幽传来,仿佛贴在耳畔的呢喃,又像某种蛊惑。   【只要你点头,谁都不会知道是你下得手。】   虞穗穗:?   没记错的话,自己明明已经拒绝过一次才对。   谢容景为什么这么锲而不舍……她看起来真的很像杀人犯吗?   虞穗穗歪头,不太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   实际上,谢容景比她更不明白。   每次他见到虞穗穗,都会生出许多奇怪的情绪。   比如费解。   比如犹豫。   比如困惑。   这些感觉很陌生,谢容景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感觉,但有两种他是知道的。   那是来自本能的抵触,以及无所适从。   音修在升到三重之前,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谢容景若是要杀她,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至少比方才承诺她的,帮她杀掉虞楚楚简单。   所以,这也成了他不解的根源。   为何不杀掉虞穗穗?   一定不是因为她是大小姐。   在谢容景心里,身份、地位、年龄、长相乃至性别,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所有的人都属于“人类”这个大物种,就像一棵棵大白菜,没有谁比谁特别,也没见谁比谁多长一个脑袋。   虞穗穗不算强大,更没有多长一个脑袋,却还是让他松开了凝出杀意的手。   ……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已经想到了新的方法。   大小姐不是说要和他一起吗?   好呀。   他的世界就像一块凝结的冰,只要虞穗穗也变成另一块冰,他就暂且相信对方和他一伙的决心。   谢容景并非良善之人,想要与他同舟共济纯属天方夜谭。   他们只能一起作恶多端,一起杀人放火。   谢容景的心跳微微急促起来,漂亮的瞳孔里闪烁着疯狂的神色。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要把大小姐拉下神坛,将这片洁白的羽毛染成黑色。   与其被拯救,不如拉着她一同坠落。 第18章   穿书局负三百二十一层,异常事件处理部。   前方大门紧闭,连门上的霓光灯也是代表禁止前进的红色。   一位金发青年在走廊上焦虑地来回踱步,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编号10006宿主的情况怎么样了?”见有人来,他立刻迎上去。   来人是个红发妹子,安慰地拍了拍金发青年的肩膀:“015,她现在还是不太好。”   “这么久还没醒吗……”015失神地看着那扇大门:“10006是我带的第一个宿主,她曾经经历过更残酷的战争世界和无限恐怖世界,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红发妹子思考着措辞:“在我们这里,每年都能接收好几个被任务世界污染的宿主。”   “那都是一群没有经验的菜鸟新人!”015怒了,摇晃着红发少女的肩膀:“我再说一遍,10006号她,她和那群废物不一样!003,你根本不懂!”   003确实不懂。   在她看来,10006和任何一个被污染的宿主都没什么区别。   听说,10006号的上一个任务,是去成为一名叫作【谢容景】的反派的白月光。   时间紧任务重,加上任务目标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于是,10006号另辟蹊径。   她聪明且有行动力,熟练掌握各种话术,刚穿到这个世界,便效率极高地摸清了任务目标现在的境遇。并说动几名弟子为她效命,一口气杀了三四十个欺辱过幼年谢容景的外门弟子。   10006将这些人的头献给谢容景,看着果真上涨了十几点的好感度,心想这波稳了。   她认为自己十分理智:若是能取得对方的信任,让他把自己当成同类,也不失为一种控制剧情的方法。   说起来,黑月光可比白月光酷多了。   反派要杀人,她就帮他杀;反派指哪,她就往哪打。   为了让谢容景更加信任自己,10006还亲自杀了她爹,替对方血洗天照门——反正也不是她亲爹,杀就杀了。   ……小世界的时间与穿书局不同步,等到015终于发现有个宿主情况不对时,10006已经忘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   她反倒被任务目标洗脑,成为谢容景手中一把好用的刀。   又或者,只是一条没有灵魂的狗。   003想到这里,更加不觉得10006没什么了不起。   “你错了,015,这里躺着的宿主都是自以为是的熟练工,没有新人。”   015的数据处理中心告诉他:这是实话。   他没法反驳,只能嘁了声。   一群胆小鬼。   “建议你做好开门迎新的准备。”015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古怪:“你听说了吗?这个任务被023那个蠢货当成新手任务发下去了。”   “什么!?”003先是大吃一惊,而后又平静下来:“或许情况没那么糟,新人遇到处理不了的任务只会失败,不至于落到被污染的境地。”   不过023也真够离谱的,也不知送过去的是哪个倒霉宿主。   倒霉宿主虞穗穗正在和谢容景面面相觑,对自己身处话题中心一无所知。   她睡了一天,发髻有点松,一缕发丝从额前垂下,痒痒的。   谢容景自然地伸手替她将那缕头发别到脑后。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今晚便开始准备。”   他眉眼温柔,语气缱绻,还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她的头发,手指偶尔触碰到她的脸颊,凉冰冰的。   明明在计划什么坏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在筹备什么纸醉金迷的宴会。   “等等。”虞穗穗满脸迷茫:“你误会了,我没有让你杀她的意思。”   谢容景笑眯眯地拖长了尾音:“大小姐光风霁月,是我想为大小姐分忧。”   虞穗穗:……真的吗?我不信。   不添麻烦就够了,谢谢你。   她不得不解释清楚:“是这样的,你不要为了我去杀人,我也不想要谁死。”   谢容景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她死了,对你来说只有好处。”   啊……什么好处。   更多的修炼资源吗?   亦或者更多的宠爱和光环?   可这些东西对虞穗穗来说都没什么用,她一不上进修仙;二不想和别人的爹来段父女情深;至于更加受欢迎……那就更没必要了。说实在的,被很多人注意着的话,她反而会觉得不自在。   因此她想都不想:“我都不需要的。”   谢容景凝视着虞穗穗,对方看起来并非口不对心或以退为进。   他在北峰待了这么多年,为宝物和资源反目成仇的人类并不罕见。   她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就好像……就好像她真的对取人性命没有丝毫兴趣。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他开心半分。   谢容景扳过身旁少女的脸,让她正对着自己。   “如果我一定要你杀呢。”   虞穗穗:?   怎么还有逼着她点头的。   噢,她恍然大悟。   这是又犯病了。   说起来,无论是仙侠世界,亦或是谢容景这个魔族,都有着自己的一套守则。   虞穗穗只是个过客,从未想过要去改变什么。她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大能耐,真能当晨间剧女主,把大反派哄得放下屠刀来段佛经rap。   ……想想就很不现实。   但同样的,她不要求别人,也不想让人来要求她。   任务期限一到,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谢容景很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车厢内并不大,他几乎将虞穗穗抵在墙角,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回答我。”   “如果我一定要你杀虞楚楚呢?”   虞穗穗看向大反派,对方漆黑的瞳仁里满是她的影子。   她现在对谢容景有几分了解。知道他这个样子属于六亲不认的发病期。   别看这人乐呵呵的,心里一定是在生气。   可是,那又怎么样?   虞穗穗才不要哄他,就像她不喜欢吃芹菜一样。有一年她妈不信邪,把芹菜剁得碎碎的混进饺子馅里,结果她宁愿饿着肚子,半夜偷偷爬起来煮泡面也没有吃一口饺子。   “那我也不杀。”她说。   谢容景耐心地和她解释:“我没有让你亲自动手,大小姐。”   他虽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却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表情,就好像那个无理取闹的人是虞穗穗,而他则是在哄她。   虞穗穗不吃这套。   那也是她的意思,和她自己杀差不了什么。   或许是她立场太坚定,谢容景一时拿她没办法。   他将她的脑袋转过来看着她,不一会她又自己转了回去。   谢容景:……   见她不发一言,谢容景修长的指尖划过她的侧脸,一下一下的,像在逗猫。   大有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趋势。   “为什么不想杀她?”   “不想就是不想。”   虞穗穗别过头,她不在乎谢容景是个法制咖,谢容景也别来为难她这个祖国的花朵。   这个回答并不是谢容景想听到的,他除了一张脸长得好看,实际上完全就是个重度病友,还是发病时间不规律的那种。   他不高兴,就要想方设法让车厢里的另一个人也不高兴。   “如果你和虞楚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你选谁?”   虞穗穗:?   她觉得这个问题很熟悉,像是“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的升级版。   于是,虞穗穗也生气了。   就算你是大反派,胡搅蛮缠也要有个限度吧!   她妈以前都没逼着她吃芹菜饺子。   “反正我不想杀人,随便你。”   用魔法打败魔法,能对付“妈掉水”的,只有“随便你怎么想”和“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虞穗穗丢下这句话,转过身看窗外的星星和云,就是不看大反派。   车厢安静了几分钟。   不对,太安静了。   虞穗穗转过身,谢容景还在她身旁,但却低着头紧闭着双眼,他额头上的符文金光闪闪,嘴角不住地往外流着鲜血。   饶是如此,他一声也没出,也没向身旁的大小姐寻求帮助。   虞穗穗:……   什么情况?   谢容景先前也不理人过,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刚不理他还没五分钟,就出了这样的问题,这不公平。   虞穗穗看着大反派,觉得他是真的很能忍。   她见过好几次对方受伤的样子,其中比这严重的都有,他几乎都是撑到撑不住了才倒下——但在倒下之前,不会让人看到他任何脆弱的表情。   就像现在,她压根就不知道:原来谢容景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严重。   难受成这样还能无理取闹,真有他的。   虞穗穗生气归生气,看到谢容景这副虚弱的样子,又觉得不能完全不管对方。   只是他这次受伤和先前不同,中的是符咒,她对这方面完全一窍不通,只能先拿帕子擦拭谢容景嘴边的血迹。   谢容景的血似乎带着某种特别的味道,有点像加了很多香精的糖果,在狭小的车厢内熏得人头疼。   不好,晕车了。   马车应该也算车吧……   虞穗穗的脑袋昏昏沉沉,起身将车窗开得更大些。   站在窗前,她似乎看到后方有一颗越飞越近的红色光点。   那道光追上她的轿辇,是那只巨大的丹雀,上面载着便宜妹妹和公孙蓝。   飞马与丹雀滞留在半空中,隔着风和云遥遥相对。   “你是来帮谢容景解符咒的么?”她问。   公孙蓝脸上得意的笑僵硬了一瞬。   怎么可能,他只是跟着二小姐追上来的。   “喲,这么关心人家呢。”虞楚楚骑在丹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窗口的姐姐。   虞穗穗担心她把大反派吵醒——那位不仅贵体欠安,脑子这会也不太好。   她试着岔开话题:“嗯……其实我会关心你。”   虞楚楚:?   “关心我什么?”   虞穗穗倒不是敷衍,她是真的有点八卦……啊不,关心——小炮灰现在和夏凌到哪一步了。   “你和夏凌怎么样了?”她直接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虞楚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精彩。   “你再说一遍?”她声音骤然提高了八个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警告你,不许把我和那个废物相提并论。”   虞楚楚长发一甩:“就他也配?婚事我早就亲自当着他的面退掉了,还骂了他一顿,你是没看到他那个表情——”她说了一半又停下,狐疑地望着虞穗穗:“你不会是想告状吧?告诉你,爹知道这事,他根本没有怎么责怪我。”   虞穗穗再次用祝你好运的眼神看着她。   原主十分疼爱这个妹妹,她和穿书局做过交易,四舍五入也算是虞穗穗的客户。   看在原主的份上,虞穗穗还在思考:要不要适当提点一下小炮灰,就当是售后服务。   当然,不是要改变剧情,只是建议这个便宜妹妹在退婚时委婉一些,没必要把话说得太绝。   俗话说得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样日后等天照门没了,凭男主的人品,就算没有感情线,说不定也还会伸手帮一把虞楚楚。   ……可惜了。   现在这个情况,阿姐也没法子了。   就…自求多福吧。   虞穗穗刚为作死小能手点蜡,余光瞟到车厢内的谢容景。   大反派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神色平缓,完全看不出是个刚刚还失去知觉的病人。   他静静地凝视着虞穗穗,以一种不带温度的、探究的目光。   虞穗穗默默在心中吹灭为别人点的蜡。   她怎么就忘了,比起便宜妹妹,她本人似乎才是更需要点蜡的那个人。 第19章   虞楚楚心头的无名火还未熄灭,又重新燃起。   她只是想追上虞穗穗看她和魔种的热闹,谁成想却被提起了烦心事。   她冷哼一声:“少管我的事,你自己喜欢废物,就以为别人和你一样吗?”   嗯?   小炮灰什么意思。   哦……   原来是说她喜欢谢容景。   等等。   ……   虞穗穗瞳孔地震,一时不知该吐槽谢容景不是废物好,还是吐槽她不是喜欢谢容景好。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大反派——对方同样也在看她。   他对周遭的情况和自己的病痛毫无所觉,仿佛处在一个独立的世界,眸光始终追随着虞穗穗——用一种带着诡异的凝视。   见姐姐这副样子,虞楚楚更加确信了。   她一把拉过身旁的公孙蓝,“公孙哥哥骨龄尚不到百岁,便已快到五重符修,比你那魔种优秀了不知百倍。”   公孙蓝受宠若惊,手中的折扇摇得更快了。   虞穗穗:……   你认真的吗?   说出来估计要吓死你,谢容景像公孙蓝这么大时都已经是新任魔君了。   当然,她不会傻到透露这些,只说:“谢容景其实很有天赋的。”   “就他?”虞楚楚嗤笑:“我记得我们是有内门考核的吧,来了这么久连三重都没到,外门大比更没听说过他这号人。虞穗穗,你在做梦吧。”   虞穗穗:……?   她这下是真愣住了。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很多基本的常识对她来讲都是新鲜的知识点,先前留意不到,此时才如梦初醒。   虞穗穗想到谢容景闲闲翻阅竹简的样子;想到他轻松画阵的样子;还有他刚接触,便已能凭理解魔改阵法的样子。   如此天赋异禀,又怎会籍籍无名?   “大小姐应当是被魔种蒙蔽了。”公孙蓝面带惋惜,随手掐了个法诀:“您看,他现在完全在我的掌握之中,在下可以一念之间让他生不如死。”   他说这话时抬高了下巴,因此也就没看见大小姐复杂的目光。   虞穗穗面无表情地关上车窗,让飞马继续前行。   “你先前……都没有修炼吗?”   她还以为谢容景待在天照门这么一个灵修大门派,多少会学点东西的。   谢容景听到这话,用一种“你怎么这都不知道”的眼神扫了她一眼,笑着道:“天照门不需要一个优秀的魔种。”   他说得波澜不惊,相当平静。   ……虞穗穗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上学时有个要好的同桌,对方的成绩在全校数一数二的好。   可是有一次要代表学校参加比赛时,全校第一的同桌却被刷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校长的女儿。   “我明明准备了这么久。”一向稳重的同桌趴在桌子上大哭:“我,我真的好想去参加比赛……”   即使虞穗穗是个学渣,那一刻也狠狠感同身受。   她知道同桌有多优秀,十次考试有九次是全校第一,大大小小的奖状拿了一箩筐。   但参加比赛的人不是同桌,后来学校有保送名额,保的人也一样不是同桌。   再后来,她就到了穿越局。   曾经认识的人,交过的朋友,仿佛都离她好远好远了。   而现在猝然想起,记忆犹如开闸了的洪水。   ……   按照她所熟悉的理解,谢容景是不是就像被学校打压的学霸?   不,不止是这样。   他们不许他出名,不教他东西,不让他考第一,不愿看到他优秀——即使如此,谢容景也很强,至少比任何的外门弟子都要强。   然后,他们禁止他进入内门。   “你那是什么表情。”谢容景蹙眉,似是不解。   “谢容景。”虞穗穗叫他。   “?”   “以后你想看什么秘籍,我都可以帮你找。”   她有牛执事和一群小侍女,找秘籍快上加快。   谢容景看起来有些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先前的表情。   他轻轻拍拍虞穗穗的脸,“到此为止,大小姐。”   姿容出尘的大反派神色浅淡,随意抹去嘴角的血,语气凉薄:“别再管我了。”   无论从语气神态还有长相,都非常像一个渣男。   虞穗穗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说起来,她本来也没怎么管,完全就是随缘型做任务。   嗯……这次还是稍微管一下吧。   毕竟符咒这东西,还是早些解开比较好。   “可是你的符咒——”   “还没腻吗。”谢容景打断她。   他接着说道:“我腻了。”   虞穗穗从摸鱼状态支棱起来。   她本来是觉得,自己来到这个高难度世界很倒霉;今天仔细一想,谢容景这个反派似乎过得也蛮倒霉。既然大家都是倒霉蛋,她莫名就产生了些微妙的共情,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较对方先前的发病行为。   “谢容景。”她拿出B+的演技:“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虞穗穗。”谢容景同样叫她的名字。   凉凉的,淡淡的,就连语调也不紧不慢,宛如冬日里簌簌落下的飞雪。   “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说到这时,他的唇边终于挂上了一抹笑意,不再是面无表情。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   虞穗穗:?   你们反派的脑回路都是这样的吗?   她脑中立刻浮现出东郭先生与狼和农夫与蛇的故事。   她半点不怀疑谢容景的话,虽然她很好奇对方是怎么做到没了经脉还能玩真人版狼人杀的,但若那个被刀的人是自己,她觉得还是可以克制一下这份好奇心。   实际上,她并不怕死,可才刚决定要支棱起来,还是稍稍有点求生欲的好。   虞穗穗直视他的眼睛,发挥出了十成十的晨间剧女主水平:“我不信,你不是这种人。”   “我就是这种人。”   谢容景坐起来,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从胸腔里发出破碎的轻笑声,混合着嘴角慢慢淌下的红色液体,整个人又疯又病态。   虞穗穗权当自己又聋又瞎,替大反派擦他流出来的血。   谢容景挑眉,抓住她拿着帕子的那只手。   “我杀过很多人,不止前几个月的那两个。”   他笑得慵懒又恶劣,“大小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虞穗穗:……   这种话她在电视剧里经常听到:女主误会男主是个坏东西,男主痛彻心扉地质问【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怎么到他们这好像不太一样。   谢容景一边说,一边还在摸她的头,像在安抚什么不听话的小动物。   虞穗穗如果是只猫,可能已经被他摸得炸了毛。   可惜她不是猫,因此还要继续和大反派对话:“哪怕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我也相信你。”   这句台词是对的吗?   算了不管了,随便拿来用吧。   谢容景眯起眼,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轿辇激烈地震动了一瞬。   竹意居到了。   “小姐小姐,这些飞马不知怎得飞这么快——”白霜拉开轿门,嘴张成了一个O字,将后面的话和惊呼全都咽了进去。   飞马们早就感到不适,为了远离魔气来源,连降落都未曾降稳。以至于车厢晃得厉害,虞穗穗还没来及说话,整个人便和谢容景一起向前倒去。   白霜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谢容景躺在地上,小姐趴在他身上,两人离得很近,几乎鼻尖对着鼻尖。   白霜:!!!!!!   她刷的一下关上轿门。   虞穗穗:……   等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还没来及解释,看着眼前这个危险的大反派和奇怪的气氛,觉得是应该说点什么。   “嗯……要不要来吃顿晚饭?”   靠,不是说这个。   虞穗穗放弃了。   谢容景现在看虞穗穗的眼神很特别,是一种带着警戒的试探,好像她的头上真的长了两个脑袋。   接着,他收回目光,从地上站起,推开轿门独自下车。   虞穗穗一把拉住他的衣角:“等等。”   大不了就是任务失败,她干脆破罐破摔:“你不能走,你的符咒还没解。”   牛,虞穗穗,牛。   她不禁想,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敢命令谢容景的任务者。   先前她做什么谢容景都不买账,现在这样直白的说出来,怕是更没什么用。   摆烂摆成这样,她其实已经不期待能有什么进度了,宛如一条试图翻身的咸鱼,又啪一下重新瘫了下去。   虞穗穗从地上坐起来,谁知谢容景竟反手拉住她拽着衣角的那只手腕。   “你究竟想做什么。”大反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主要是想维持剧情稳定……但躺平归躺平,她又不傻,这种基本的回答还是会斟酌着说的。   于是虞穗穗数了数要做的事:“带你解符咒,帮你找秘籍,给你治伤。”   “为什么?”   虞穗穗注视着谢容景幽深的瞳孔。   电光火石间,她彻底悟了。   如果换位思考一下:她本人也不习惯有人毫无理由地对她好。   “如果受伤的是别人,我一样会帮忙。”她找了个最简单的理由:“我从小就见不得别人倒霉。”   就像大街上突然有人冲过来要送她礼物,她不敢接;但若是对方给每个路人都发一份,她也就无可无不可地收下了。   尽管大反派的脑回路和常人不一样,应该也有点用的……吧?   谢容景拖腔拿调的嗯了一下,他的眼尾微微上挑,自上而下看着人时,仿佛雪地上氤氲的墨。   他没有反驳,却也没有接受。   可至少——对方也没有再说要杀她。   两人僵持了很久,虞穗穗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是在回答她最早的那个问题。   -“要不要来吃顿晚饭?”   -“嗯。”   ???!   她歪头看着谢容景,后者淡淡瞥她一下,又回避了视线。   “你晚上想吃什么。”虞穗穗试探着问反派同学:“我们先吃晚饭,然后……我带你去找我爹,这样怎么样?”   是的,她准备遇事不决——告诉她爹。   原主这个大小姐的身份固然好用,但也有没那么好用的时候,比如今天。   既然这样,那就换更好用的原主她爹上场吧!   天照门谁说了算?   当然是掌门大人啦。   只要她爹一开口,不信公孙蓝不乖乖把符咒解开。   更何况,当初就是她爹把谢容景带回来的,应该会有点用吧,大概。   虞穗穗猜测道。   谢容景以微不可见的幅度轻轻颔首。   二人一前一后走下轿辇,虞穗穗和白霜走在前面,谢容景一个人落在五步之遥的后方。   突然,他步子顿了一瞬,抬头望向黑蓝色的天空。   今夜没有云,也没有月亮,只有漫天星辰。   谢容景若有所思地望着北峰的方向,脸上迷惘的神色淡去,眼底渐渐绽开一抹憧憬地笑意。   他垂下眼,无声地咧开嘴角,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好好欣赏你生命中最后一个夜晚吧。   符修大人。 第20章   月上柳梢,夜空中繁星点点。   虞穗穗将大反派带回小院,先前的侍女被她换了一拨,留下的都是些和魔族没什么仇怨、人又老实的属下。   小姑娘们对谢容景算不上厌恶,更多的是好奇。   “公子能吃人类的食物吗?”秋雯问道。   这名小侍女负责整个竹意居的膳食,自然要考虑小姐客人的口味。   谢容景温和道:“我比较喜欢吃人类的心脏。”   围观的小侍女们脸色煞白。   虞穗穗:。   “你不要吓她们……”她不得不出来解围:“按我们每天吃的那些就行。”   谢容景说得有模有样,简直就是教科书般的变态反派。   若不是虞穗穗看过原著,知道魔族和人类的饮食习惯一模一样,可能也会被他吓唬到。   修士们到了三重便能开始辟谷,虞穗穗和小侍女们都没到,因此每天吃饭都是大事。   为了款待这位客人,小厨房做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有水里游的。酸甜清辣样样都有,蒸炖炸烤一个不落。   可惜谢容景是个事精。   他看起来相当礼貌,实际上除了吃了点甜品,几乎一口也没尝。   虞穗穗知道对方是个什么狗样子,并没放在心上——不吃就不吃吧,总归也没见他饿着。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露天的,就在竹意居那个大院子里,这是虞穗穗的个人爱好,她喜欢吃饭时大家整整齐齐坐一桌,正厅里虽也能坐二十来人,但属下们坐在那里会比较拘谨,于是就干脆将餐桌搬到了院子里。   今天来了个谢容景,大家比在正厅更拘谨了。   好在这顿饭吃得不慢,用过晚膳,虞穗穗和谢容景乘上先前的轿辇。   四匹飞马对让它们继续载魔族的安排表示严重抗议——两人刚在车厢坐定,它们便飞得风驰电掣。   虞穗穗不知内情,只当是贵有贵的道理,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感觉轿辇就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流星。   “你在想什么。”谢容景问。   他似乎重新对身旁的人类少女产生了些兴趣,不再如从前般冷淡。   虞穗穗对谢容景的变化很是摸不着头脑。   算了,管他呢。   反正大反派时常想一出是一出,变成什么样都正常。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再纠结。   虞穗穗感慨道:“马车还是比飞剑快,应该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到了。”   谢容景笑笑:“还可以更快点。”   说着,他指尖轻轻敲敲车窗,释放出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飞马们被刺激到,惊恐地在天空中奔逃。   随之而来的是毫无征兆的翻天覆地旋转,虞穗穗整个人都不好了,仿佛在玩过山车,还是超级加速版。   救!!!   她眼前天旋地转,险些把吃下去的东西也吐出来,好不容易抓着车窗上的帷幔重新坐下,惊魂未定时,看到身旁气定神闲的谢容景。   他事先做好了准备,连头发丝也没乱一根。   看到她狼狈的样子,谢容景愉悦地勾起唇角。   虞穗穗:?   他刚刚是在笑吧?   笃笃——   谢容景再次轻叩车窗。   还没等虞穗穗看清谢容景的表情,马车又猛烈地直冲云霄接着急速下降,她要窒息了,连带着拉住帷幔的手也发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才平息下来,她很没有形象的在地上滚来滚去,还好修仙者的皮都比较厚,不然定要被撞出几个大包。   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瘦长洁白,不带一丝烟火气。   虞穗穗抬头,手的主人正噙着笑,淡淡地瞧着他。   谢容景今天穿着青绿色的长衫,额前落下些许碎发,表情正常的时候,宛如九重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   虞穗穗犹豫片刻,递过自己的手。   车厢又一次晃动了一瞬,而拉住她的谢容景唇边扬起一个戏谑的弧度,轻飘飘松开手。   啊啊啊啊啊!!   你妈!   虞穗穗再次跌倒在地,这次她确定听到了谢容景的轻笑声。   她刚刚存了不到十秒的仙君滤镜碎了一地。   明明是魔君,什么仙君。   两人折腾了一路,四匹飞马也折腾了一路,它们火烧屁股地将轿辇停在天照门正殿门口,谢容景打了个响指,它们四条腿都不知该怎么放,吓得纷纷跌倒在地。   大反派:“哈哈哈!”   虞穗穗:?   搞不懂这位又在笑什么,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她提起自己的大裙子,从铺设着宝石和灵玉的地板上一路走过。   在看守人的殷勤接引下,他们经过豪华的外殿,花里胡哨的回廊,最后在一扇华丽的大门前停下。   大门金光闪闪,看起来就很贵,只是靠近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浓郁灵气。   “等下你不要讲话。”虞穗穗细细叮嘱身旁的谢容景:“我来和我爹交涉就好。”   她担心大反派又突发脑疾,在一群六重七重的高阶灵修面前拉仇恨。   画面太美,想想就刺激。   好在对方自吃完晚饭后,总体表现地还算正常,看起来并不在发病期。   听到大小姐的嘱咐,谢容景甚至还闲闲地应了声好。   看起来要多省心有多省心。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虞穗穗鼓励他:“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大反派一怔,无可无不可地礼貌颔首。   她推开门,发现来得正是时候。   殿内差不多有快两百多人,略略扫了一眼,应是一些来面见掌门的堂主或优秀弟子,这些人组成了一个小型的聚会,互相交流各种心得。   见大小姐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虞穗穗的身上。   虞千秋也同样如此,他停止了和身旁人的交谈,和颜悦色道:“穗穗来了?听闻你最近身体好了不少,为父甚是欣慰。”   虞穗穗依言走上前,他们穿书局的员工都是经过培训过的,对于自己多了个爹的事实接受良好。   “爹。”她叫得很顺口:“我今天来是想……”   “来让爹爹看看。”虞千秋慈爱地摸着她的后脑勺,对身旁的一众修士道:“不知不觉,我的穗穗长这么大了。”   修士们纷纷附和。   “大小姐天生丽质,不愧是掌门大人的女儿。”   “我们天照门的两位小姐都是人中龙凤,实属门派之幸。”   “二小姐如此天资卓越,想必大小姐也不遑多让吧。”   说最后一句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客卿,虞千秋听了这话,抚掌一笑。   “穗穗和她妹妹不一样。”他拍拍大女儿的肩膀,宠溺道:“她从小身体不是很好,她喜欢弹琴,就干脆让她走了音修这条路。”   “原来如此。”那位客卿了然:“人各有志,大小姐在音修一届大放光彩,也是我们天照门的骄傲。”   虞穗穗也和他们一起假笑。   没记错的话,是原主她爹让原主修琴的吧。   虞千秋轻叹一口气:“说来也怪本座,这些年也没寻到合适的琴修教导她,她现在十七岁了,离四重还有一定的距离。”   虞穗穗:?   明明是还没到三重。   她觉得她这个爹说话也蛮有意思的。   她下意识地和谢容景对视一眼,后者正笑得意味深长。   “三重已经很厉害了。”   不同专业的修士是感应不到对方等级的,所以,这些人对虞穗穗的修炼程度一概不知。   有人赞道:“大小姐也是虞掌门您的掌上明珠,更何况身子娇弱,为人父母,您已经做得够好了。”   原主也是这么觉得的。   尽管过了这么多年,天照门除了一位土生土长的秦夫人,一个音修都没有,她也只当音修难觅,没有分毫怨言。   虞穗穗打断他们的商业互吹:“爹,我今天来是有要事找你。”   “说吧穗穗,什么事。”虞千秋亲切地问道。   “您还记得谢容景吗?”虞穗穗说:“他被执法堂的符修下了言灵咒,女儿认为这样是不对的,能否请您帮他解开?”   话音刚落,四周瞬间落针可闻。   其实人们早就注意到了跟着大小姐来的魔族,只是没人先开口,大家也就装作没看见。   现在被虞穗穗直接地说了出来,宛如按下了某个开关,众人纷纷噤声,像定格了的电影。   嗯……是不是说错话了?   虞穗穗暗道不好,北峰那群人挺恨谢容景的,南峰这也不见得就好到哪里去。   出乎意料的,虞千秋点点头:“嗯,是不太好。”   他吩咐下去:“告诉公孙蓝,让他莫要做这种荒唐事。”   “是。”   一名执事领命退下。   这番话打破了周遭凝固的气氛,大殿里重新恢复了温度,不再是一片寂静。   “谢谢爹。”   虞穗穗好歹穿越前有过一些社交经验,知道此时该说什么,酝酿了一个喜悦而崇拜的眼神看着虞千秋。   虞千秋赞道:“穗穗为人良善,倒是那公孙蓝行事方法偏激了些,天照门人人平等,莫不可用这种强加于人的手段。”   “掌门大人深仁厚泽,属下佩服。”   众人异口同声道。   说实话,虞穗穗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顺利到负责传令的执事跑出门时,她还有些不真实感。   在阵阵恭维声里,虞千秋轻咳一声。   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今天就到这里。”虞千秋亲和而不失威严地说道:“散了吧。”   虞穗穗本想一同离去,她爹叫住了她。   “穗穗,你先等一下。”   父女二人快半年没见,是该聊聊天,虞穗穗没想多,让谢容景先在马车旁等她,自己乖乖坐了回去。   为了不穿帮,她还在脑中捞了捞原主关于她这个爹的记忆。   好在这些记忆加起来也没多少,她看得也很快。   最后一位堂主告退后,大殿变得空旷而冷清。   “你们也下去吧。”虞千秋对侍女们说。   殿内光源很足,无数绚烂的金光汇合在一起,凝为某种更亮些的白色光线,在金石与珠宝上闪烁着冰冷的光辉。   不知为何,气氛骤然变得沉重起来。   仿佛先前的言笑晏晏都只是她的错觉。   “爹?”   虞千秋沉着脸,冷冷地注视着他的大女儿。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第21章   虞千秋怒不可遏。   先前他曾听人汇报过虞穗穗和谢容景交好,但并未放在心上。   这个大女儿他是了解的,胆小怯懦天资平平,同她的妹妹相比,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就算放着不管,料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谁知她竟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等混账话。   若是别人,虞千秋早就找个理由将对方扔到月凝桥下的深渊里了,可毕竟是自己的种,他狠狠砸了手边精致的灵玉摆件,沉着脸地瞪着她。   “你还有脸叫我爹?”   好的,虞叔叔。   她在心中从善如流改口。   虞穗穗可不是原主,这招对她的杀伤力为零。   虞千秋见她沉默不语,以为这个素来温良恭顺的女儿是知错了,这才稍稍放缓了脸色。   “你要知道,你可是天照门的大小姐,你的一举一动代表着门派的脸面,明白了吗?”   啊这……   不是很明白……   我们天照门都是要说一套做一套的吗?   虞千秋气还未消:“从今天起,没有本座的允许,不准你离开竹意居半步。”   这句她听懂了,不就是禁足嘛。   虞穗穗拿出万能的敷衍语气:“穗穗知道了。”   左右胳膊拧不过大腿,禁足就禁足,又不是不能偷偷跑出来。   虞千秋对她的反应很满意,面色又和缓了几分:“琴修的如何了?”   “还是两重。”   虞千秋皱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罢了。”他说:“一年后,我们天照门将举办交流大会,届时各个门派的优秀弟子都会来。”   “到了那时,若是你还不到三重,就抱病不要来见客了,懂了吗?”   虞穗穗还是那句话:“穗穗知道了。”   几句苛责说出口,虞千秋的火气也散了七七八八。   他想起这个女儿素来体弱多病,今天似乎是在门派庆典上坐了一整天。   “你的病的确是好些了。”虞千秋赞道。   他没有涉猎过医理,一个优秀的修士就该一门心思钻研一条修行大道,这也是天照门一直以来的修行信条。   虞穗穗刚被诊出先天不足时,他是不太放在心上的。   虞千秋站得太高,当上掌门前,他心怀鸿鹄之志,每日修炼只待一展身手。当上掌门后,需要考虑的事情又太多,自是没空了解那些琐碎的小事。   先天不足,不仅会体弱多病,一个不小心还会导致灵气滞涩,甚至有生命危险。   在医修客卿们的科普下,虞掌门明白了这病的严重性,但他同样未曾有过什么危机感。   他们天照门可是四大门派之一,天材地宝甚多,连招募到的五重医修都有近十几个,女儿体质不好,精细养着就行,还能出什么大问题?   事实证明他想的没错,虞穗穗现在面色红润,气息绵长,看起来确实被调理得很好。   “嗯。”虞穗穗点头:“我已经完全没事了。”   “此话当真?”虞千秋讶异道。   他食指轻点,召来一团金色的火焰。   “本座已派金火传召贺医修,你今日暂且晚些再歇息。”   虞穗穗认识贺医修,是天照门招募的医修客卿中最厉害的那位,离六重仅有一步之遥,先前就是他为原主看得病。   不消一会,贺医修到了。   他是个外貌普通的中年男人,体型偏瘦,蓄着一撮山羊胡,看上去比虞掌门年纪大些。   “这,这简直太稀奇了……”   贺医修使用灵力替虞穗穗诊了脉,黑豆粒般的眼睛睁得老大。   虞千秋:“此话怎讲?”   贺医修激动得语无伦次:“大小姐、大小姐竟然痊愈了!要知道,只有七重以上的医修亲自为她洗经伐脉,才能彻底治愈这病症。”   他望向虞千秋:“掌门大人,可否能请张医修、王医修、李医修等人一同前来诊治?如此奇妙的现象,属下怕自己医术不精,误判了些问题。”   虞穗穗表示理解,她现在的情况完全就是异界版的医学奇迹,是要请专家们会诊一遍的。   等到五重医修们陆陆续续来到大殿,每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惊异表情。   “大小姐近日可觉得身体有哪些异样?”医修们问道。   虞穗穗在这群医修的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求知火焰,若不是掌门爹在场,他们恨不得将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研究个遍。   这题她会答。   最大的异样就是她早就换了个芯子。   若是不想被切片研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虞穗穗开始编故事:“是这样的,几个月之前,我捡到了一颗奇怪的彩色果子。”   “在哪里捡的,长什么样子,现在还在吗?”贺医修急切地问道。   虞穗穗:“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七彩的星形,我当时觉得挺奇特,加上闻起来香香的……就吃掉了。”   “哎哟我的大小姐,您怎么能乱吃东西。”   医修们捶胸顿足。   他们从未听过大小姐说的这种果实,但既是连先天不足都能根治,那一定是好东西。   留一口给他们做研究也好啊!   “好,好,好!”虞千秋倒是对这些没什么概念,吃了没事就行,以后也能让他省点心,更加专注于别的大事。   他连说三个好字,重赏了在座的所有医修。   殿内灯火通明,宾主尽欢。   虞穗穗朝殿外看去,已是后半夜了。   “穗穗可是困了?”有人在时,虞千秋从来都是慈爱可亲的老父亲形象。   修仙之人等级越高,越不需要睡觉,在场众人除了虞穗穗,都是能以修炼代替睡觉的。   他们不困,虞穗穗上下眼皮已经开始在打架。   还好白天在庆典上睡了会,不然她还真撑不到这个点。   “有劳各位。”虞千秋双手背在身后,“穗穗大病初愈,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若无它事,本座便带她先去歇息了。”   医修们依言告退,临走不忘赞誉一番掌门大人对大小姐的关怀备至。   虞千秋很是受用,连带着看虞穗穗这个给他抹黑了的大女儿都温柔了不少。   虞穗穗:……   “我也回去了。”她跟着医修们一起向她爹道别:“我会在竹意居好好调养,不到处乱走的。”   她才不要在这里的客房留宿。   而且,谢容景还在外面等着自己呢。   虞千秋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阻止她,而是微微颔首,目送大女儿离去。   “不好了!掌门大人!”   虞穗穗刚走到门口,迎面而来一位陌生的男修,对方神色仓惶,险些将她撞到在地。   正是先前去向公孙蓝传令的那名执事。   虞千秋不悦地皱眉:“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   “公孙大人,公孙大人他出事了!”执事想到方才看到的画面便浑身发冷:“他全身上下爬满了自己的符咒……密密麻麻的,连眼白上也是……”   公孙蓝算是天照门招募的符修中数一数二的角色,虞千秋从座位上站起:“那他人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小执事一五一十道:“公孙大人看起来极度痛苦,听别的大人说,若想保住一条性命,便只能散去所有的修为……”   虞穗穗听了一耳朵的八卦,不禁在心中叹息。   世事无常,不愧是仙侠世界。   公孙蓝心高气傲且自持天分,若是百年修为一朝散去,怕是会从此一蹶不振。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谢容景——哪怕经脉都断了,也能成为最强反派。   她没再听殿内二人讨论,从灵气四溢的大殿中走出来。   谢容景伫立在星空之下。   他正站在一匹飞马前,一下下地摸着马儿雪白的皮毛,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公孙蓝似乎被自己的符咒反噬了。”虞穗穗忧心忡忡将这个消息分享给大反派。   “哦?”谢容景手上的动作微不可见地停滞了下,“大小姐似乎很担心他。”   那确实。   虞穗穗大大方方承认:“对啊,不知道天照门有没有比他高阶的符修,能把你身上的符咒解掉。”   公孙蓝也真是的,怎么说也得先把惹的麻烦解决完再出事吧。   谢容景闻言,转身冲她温和地笑。   他青丝松散,白色外袍随意敞开,星光在他的周身笼起一道若有似无的辉芒。   “你看这里。”他指尖轻点自己额前。   大反派的额头光洁,额前落下些许碎发,没半点符咒的影子。   虞穗穗仔仔细细检查了两遍,确定没什么大问题。   “难道是公孙蓝失控,他的灵力也随之失效了?”   “看起来是这样。”谢容景笑着附和着她的话。   虞穗穗刚松一口气,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来得毫无根据,一定要说的话,类似于某种小动物靠近危险时,本能的直觉。   她看着面前貌似无害的大反派,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会不会和他有关?   “在想什么?”见她久久不语,谢容景关心道。   应该是想多了吧。   虞穗穗摇摇头。   公孙蓝再讨厌,也是个快五重的符修,谢容景对上他,怕是占不了什么便宜——先前身上的言灵符就是最好的证明。   再说了,谢容景一晚上都和自己在一起,哪有时间对公孙蓝下手。   “不早了,先回去吧。”虞穗穗说:“我先送你回北峰。”   一定是太困了,才会想东想西。   谢容景轻轻颔首。   他双手交叠坐在车厢里,面带微笑,神情舒缓。   看起来心情非常之不错。   不止是失控这么简单呢。   谢容景望着窗外愈来愈近的北峰,笑容轻松,却带着几分愉悦的残忍。   他倚着窗,无意识地摩忖着自己的额间。   谢容景是只魔族,因此理所当然地继承了一些属于魔族的奇妙能力。   他所拥有的能力,叫作【魔血】。   魔血能够记录谢容景三天内所受到的任何伤势,并在他需要的时候,全部反弹给施术者。   一个言灵咒杀不死公孙蓝,就连十个也不行。   可若是这三天里,上百次、上千次符咒叠加的伤害,在同一时间一起爆发呢?   谢容景中了咒,却没有半分不甘,恰恰相反——这对他而言甚至是一份从天而降的巨大喜事。   每当他独处时,他都会一再攻击符咒,让自己命悬一线。   只要他没死,哪怕还剩下一口气,就能将伤势细细攒起——例如留给今夜,留给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狂打法,令他只要回想起,唇边就会抑制不住地扬起灿烂的笑。   居然还没死吗?算他走运……不,应该说算他倒霉。   被魔血反噬到一定程度的人,是会被魔族同化的。   若是公孙蓝苟延残喘活了下来,他会发现——自己将慢慢、慢慢变成一只有魔族血统的人类,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魔族能够与人类通婚,两者间甚至能够诞下后代。   混血魔族无论在魔族世界和人类社会,都是被排挤厌弃的对象,两边都不承认,称之为小杂种。   可以想见:其余人类会如何对待公孙蓝这只“隐瞒身份的混血魔族”。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谢容景笑意盈盈,仿佛无趣的生活终于泛起了些涟漪。   人们总说,投木报琼,义将安在。   在夜空与星光下,谢容景早已不复先前的病容,一张脸容光绝艳。   他双唇微动,似在风中无声低语。   那么,喜欢我的第一份礼物吗? 第22章   尽管过程有些曲折,但言灵咒最终顺利解除。   虞穗穗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精神一松懈下来,人就容易疲倦,她在车上时便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   四匹飞马不复先前的横冲直撞,它们飞得小心翼翼,宽大的翅膀每一下都扇的十分谨慎。   轿辇在空中晃呀晃,虞穗穗的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不行,不能睡。   车上还有一个大反派。   她想到先前和谢容景在车厢里发生的种种,总觉得对方很可能会再搞出点什么事。   怎料却失算了。   谢容景安安静静看了一路的风景,还体贴地对她说:“大小姐先歇息会,到时我自会叫你。”   对方看上去心情很不错,连带着眼底的凉意也散了些许。   不得不承认,正常状态的大反派,完全就是温文尔雅的少年英杰典范。   两人相安无事各回各家。   虞穗穗高高兴兴躺下睡觉,结束跌宕起伏的一天。   谁知第二天清晨,她的快乐就被打破了。   “请大小姐晨起修行。”   虞穗穗正睡得香甜,突然被一道粗犷的男音吵醒,她迷迷糊糊看向窗外。   天空是不浅不淡的黛蓝色,太阳才刚刚露出地平线。   啊这……她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今天不参加门派庆典,好好补个觉的。   她用被子蒙着头,继续睡了过去。   谁知那声音不断响起,向复读机一样,甚至还一声比一声洪亮。   “请大小姐晨起修行。”   “请大小姐晨起修行。”   “请大小姐——”   “吵什么吵。”声音是从院外传来的,虞穗穗干脆披上外套,一把推开院门。   小侍女们围上前,白霜向她告状:“小姐,这两个人一直在我们院子门口,赶走赶不走。”   门外是两名青年男修,见大小姐出来,其中一个连忙自报家门。   “大小姐,属下是奉掌门之命保护您的暗卫,若是有事请尽管吩咐,我们就住在那里。”   虞穗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竹意居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座小型的石制房屋。   那里昨天还是片空地,不用说,又是什么修仙界的黑科技。   然后虞穗穗就想起来:似乎……是被她爹禁足了。   她原先都忘了这档事,现在看来,她那个爹似乎是认真的。门口的两位大兄弟写作侍卫,读作监视官与没有感情的叫起床机器。   虞千秋要面子,自然不愿大张旗鼓将虞穗穗关在竹意居,现在这种安排就很合他的心意。   他倒是放心了,虞穗穗一点都不开心。   被关起来也就罢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叫她早起!   看这个蒙蒙亮的天空,虞穗穗猜测,按照现代的计时方法,甚至才刚刚六点。   她其实是不排斥练琴的,但像这样一大早被叫醒,她就很不满意。   虞穗穗狠狠叛逆了,随意地弹着不成调的曲子。   小侍女们听不出来大小姐心情不好——反正不管虞穗穗怎么弹,她们都觉得好听,此时见小姐拿出照水修炼,她们也纷纷有样学样,抱来一捆捆秘籍。   这也是竹意居往日里的日常。   大小姐边弹琴,她们边听着琴音修炼,只感觉注意力更加集中,比平日专注不少,连晦涩难懂的秘籍都能理解一二。   同样,虞穗穗也刷到了一波技能熟练度,随着修为见长,她的琴技也日益纯熟。冥冥中竟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南峰本来灵气就足,大家修为虽普遍不高,可有了这么好的修炼条件,实力也犹如雨后春笋般蹭蹭往上涨,现在院子里已没有半重的小侍女,最差也是一重。   虞穗穗可能不知道,小侍女们私下无不对她感恩戴德。   大小姐向来没什么脾气,而且相当好说话,如今更是允许她们修炼——这在别的地方完全是天方夜谭,天照门的主子都不喜欢自己的侍女书童沉迷修行,主要是怕他们侍奉起来不上心。   小侍女们为了不辜负大小姐的一片苦心,修炼起来也就更加努力。   虞穗穗:?   她弹着弹着,突然发现:怎么大家都这么认真?   ……只有她一个混子,蛮尴尬的。   虞穗穗从小就这样,以前周围的人玩手机看小说时,她会毫无负担地趴下睡觉,但若是大家都在奋笔疾书,她就也跟着坐起来学一会。   比如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她打起精神弹了一曲,刹那间,仿佛听到一阵未知的奇妙乐律。   乐声宛如一条潺潺流淌着的溪流,从她的头顶开始,缓缓流向四肢百骸。它越流越快,越流越急,几息时间便凝为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汹涌而澎湃地拍打着她的经脉。   虞穗穗觉得自己的头脑第一次这么清醒,五感也放大了数百倍,甚至能听到花朵盛开的声音,听到数万米高空的滚滚雷鸣,听到同一时间天照门的诸多角落里、人们又远又近的笑语和哭声。   这份奇妙的感觉只持续了不到半秒,便偃旗息鼓,一切恢复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心跳声越来越大,乐律的河流流遍四肢,在胸腔里汇集成一片汪洋大海。   虞穗穗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玄之又玄的体验,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仿佛洗澡时连骨骼和经脉都冲洗了一遍。   她瞬间产生了某种明悟。   噢,突破了。   虞穗穗心念一动,原本放在琴案上的照水竟凭空出现在她手上。   能做到隔空取琴,看来是真到了三重。   看着这张照水琴,她稍稍有了些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恭喜小姐!”小侍女们先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到小姐手上抱着琴,才恍然欢天喜地。   虞穗穗本人也很高兴,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舒服服。   修炼真爽,难怪这么多人要修炼。   兴之所至,她收起琴,眼角眉梢都是喜悦:“我出去走走!”   尽管门口还有两位站岗的门神,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白霜递了一个我懂得眼神,小声问:“小姐可是要找谢公子?”   虞穗穗:……   这位姐妹,你绝对误会了什么吧。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也未尝不可。   都准备越狱了,当然是要做些更离经叛道、虞千秋更不喜欢的事情呀!   她决定了:这就去北峰找谢容景玩。^^   越狱这种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牛执事送来的众多礼物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其中包括一张仿真。   此物并非什么上品,若是中高阶修士细细端详,是能品出一丝不对的。   但虞穗穗完全不介意,她是去北峰,别说那里都是低阶弟子,哪怕有高阶执事,也不会盯着她一个普通的小女修看。   为了更好的伪装自己,她还找小侍女们借了几套衣服。   她先找的是厨娘秋雯,秋雯却一反常态没有一口答应,而是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小姐穿的话……胸围可能会有些……不太适合您。”   哦。   懂了。   她面无表情的去找白霜,白霜倒是和她体型相近,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捧来一件大红色的衣袍。   “小姐,这件给你。”她想到什么伤心事,哽咽着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她是我们十里八乡最厉害的绣娘,当年她就是穿着这件亲手做的喜袍嫁给我爹的,呜呜……”   不用说,这是她最好的一件衣裙,   虞穗穗:……   就,也不必吧。   “嗯……谢谢你的好意,平时穿的那种衣服就行。”她解释道。   半个时辰后,虞穗穗成功完成换装。   她现在的脸十分平凡,在帅哥美女遍地走的仙侠世界,属于丢进人群找不到的那种。   虞穗穗顶着平平无奇的脸,穿着普普通通的衣衫,连储物袋都换成了低调的纯色款。   她没有乘飞剑,就这样一路走到月凝桥,果真骗过了两位守在院门前的大兄弟。   “你是什么人?”   今天是裴林当值,他并没有认出大小姐,。   虞穗穗想和他打招呼的话到了嘴边,又转了一个弯。   “我是贺医修身旁的侍女,前往北峰收些药草。”   北峰和南峰都有药田,医修们时不时会派遣手下到各处收药再自己加工,这是常事,裴林没发现什么异常。   “你似乎还没到灵修三重。”裴林关切道:“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真的吗?那太好了。   虞穗穗才不想自己过桥。   “这怎么好意思。”她羞怯一笑,跳上了裴林的飞剑。   裴林:“……”   动作倒是挺快。   过了桥,裴林将她放下,还不忘叮嘱道:“若是你在太阳落山前回来,我还能再带你过去。”   虞穗穗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裴林是个一板一眼的正派守桥人,他不喜欢行事无忌的魔族,也不喜欢太过谄媚的牛执事。   想不到这人私下里对小姑娘们倒还不错,居然算是个暖男。   她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不如……就这样去找谢容景吧!   虞穗穗开始好奇:自己不在时,谢容景对别人是什么样子。   她穿过一亩亩花田和一座座建筑物,没人看她,也没人注意到她。   说来还真有些新奇,她第一次来北峰,是和谢容景一起,人人喊打。   后面再来时,又都是万众瞩目的大小姐,人人跪拜。   加上这次,每次都有不一样的新鲜感。   北峰的外门弟子众多,分布在三十六个不同的区域,虞穗穗依稀记得,谢容景是在丁三区。   她此时正站在一处红瓦小楼前,这里似乎是外门的食堂之一,很多弟子们正在用膳。   谢容景肯定不会在这种地方,他看起来好相处,实际上讨厌的东西很多。比如讨厌大多数食物、讨厌人类,总归世上没几件东西是他喜欢的。   问题来了:丁三区怎么走?这里又是哪里?   从前驾着飞剑在天上时还很好找,现在自己走的话……虞穗穗环顾四周,光荣地迷路了。   “请问。”她拉过路过的一名黄衫少女:“你知道丁三区在哪里吗?”   黄衣女修诧异:“这里就是丁三区啊。”   她了然道:“师妹一定是来找人的吧。”   虞穗穗点点头。   黄衣女修:“那你可找对人了,丁三区的同门们我都熟!话说师妹是想找谁?”   虞穗穗礼貌拒绝:“还是不麻烦师姐了。”   “怎么能是麻烦呢。”黄衣女修拦住她的去路:“咱们同为外门弟子,自是当互帮互助呀。这样吧,师妹给我一块灵石的辛苦费,想找谁师姐都能带你找!”   啊这……   外门弟子每月的补贴还不到十块灵石,怎么漫天要价。   眼看着黄衣女修像尾巴一样跟着她,甩都甩不掉,虞穗穗停下脚步客客气气道:“我找谢谢容景。”   不得不说,大反派的名字还真好用,至少她没再被追着要过路费。   黄衣女修光速缩回放在虞穗穗肩上的手,“这位师妹,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她最多就是骗骗新来的师弟师妹,外加敲外来同门一笔,再缺德的事倒也没干过。   因此,听到对方说要去找谢容景,第一反应便是劝住她。   “师妹,三思而后行啊!”   行,那她就思考三秒钟。   得知这里就是丁三区后,虞穗穗循着记忆走向那片绯光花田。   黄衣女修还想追上去,身旁有人拉拉她的袖子。   “估计又是另一个叶婉,算了,别管了。”   黄衣女修闻言,犹豫着闭上了嘴。   叶婉是北峰的名人。   她之所以会出名,不是因为才华,也不是因为美貌,更不是因为天赋——而是因为谢容景。   三年前,外门弟子叶婉一意孤行,不仅在他人痛骂魔种时帮他说话,还主动同他一起修炼,陪他做外门任务,俨然把对方当做需要保护的小可怜。   结果呢?   魔种很显然不是什么小可怜,叶婉看清他的真面目后,哭着将对方的劣行告诉了执法堂,却依旧吓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觉,闭上眼睛就觉得魔种要害她。   到现在,她人虽然还在外门,却因为心境受损,修为多年也未曾寸进。   黄衣女修看着虞穗穗欢快的背影,不禁轻轻叹息。   可惜了。   日头渐渐西去,虞穗穗也终于来到了绯光花田前。   此时已是初秋,绯红的花瓣早已凋谢,余下的草叶愈发绿得幽深,像一块发黑的翡翠。   不知怎得,却不见谢容景的踪影。   再敲敲他的房门,还是没有反应,应该也不在家。   直到她决定要走时,一片叶子落在她的头上。   虞穗穗将它拿下,发现这片叶子被叠成了一只小青蛙。   她抬头,在婆娑树影中找到了倚坐在树枝上的大反派。   谢容景眯着眼看她,似笑非笑的。   “虞穗穗。”他保持着半躺在树上的姿势,笑得懒懒的,还有些促狭:“这是在干什么?”   虞穗穗:?   他怎么一眼就认出来的? 第23章   “你怎么知道是我?”虞穗穗问道。   谢容景扬眉,不发一言。   虞穗穗也不指望他能真的回答自己的问题,足尖点地,轻轻跃上对方身旁的树枝。   大反派好笑地看着她:“我身上已经没有符咒了,大小姐。”   这种事她当然知道。   虞穗穗想,她又不是鱼,记忆力只有七秒。   “没有别的后遗症就好。”虞穗穗坐在树杈上,晃着两条小腿随意道:“我爹想把我关在院子里,还好我机智跑出来了。”   或许是今日阳光正好,又或许是正常版本的大反派看起来并无多少攻击性。   虞穗穗开了个头,自然地吐槽了下去。   她从虞千秋这个爹聊到叫她起床的两位大兄弟,又聊到院子里上进的属下们,同时还不忘暗示谢容景向她们学习,就算是学霸也要稍微用点心。   整个过程中,大反派都报以礼貌的微笑,时不时微微颔首。   他好看的眼睛眨了眨。   实际上,谢容景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这里的人要么怕他,要么恨他,要么装作看不见他。除了虞穗穗,几乎没人和他好好交流过,大多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谢容景纵身从树下跃下,敛起眼中复杂的情绪,冲树上的人类女孩微笑。   “要不要去看有趣的东西。”   “好啊。”   虞穗穗一口答应。   她原以为会看到大反派的某些诡异爱好,比如漆黑的骷髅头、眼里滴着血的玩偶、恐怖的食人花……根据她博览群书的理解,一般反派都喜欢这些。   谁知谢容景带着她一路往南走,前方隐隐可见执法堂的大门。   ?这是要干什么。   虞穗穗面露不解。   总不能是犯了什么事要来自首吧。   随即她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周围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一大群围观群众,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都有,将肃穆的执法堂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似乎和大反派一样,都在看什么热闹。   谢容景领着虞穗穗一路畅通无阻,人们看到他的脸,自动为他让出了一条道。   虞穗穗:?   怎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北峰的弟子们比起先前的喊打喊杀,竟对大反派这么的……友好。   心念一至,她似乎听到了一些细小的声音。   “这不是魔种吗?”   “是啊,真晦气,他来干嘛。”   “来看他同类吧,又来了个杂种,可把他高兴坏了。”   虞穗穗:……   哦,原来是怕他。   只是不敢当面大声斥责,只敢小声bb。   虞穗穗专业是个音修,对声音之类本就比较敏感,而境界提升就是这点不好,明明外门弟子们已经尽力压低了音量,她也没有故意去偷听,可这些窃窃私语就是会钻进耳朵里。   还好谢容景听不到这些骂他的话。   想到这里,她偷瞄身旁的大反派,发现对方神色如常,看起来对周围充满敌意的话语一无所知。   好在大反派今日并不是外门弟子讨论的焦点,众人象征性骂了几句,也就转移了话题。   所有人都在关注一件新的奇闻。   她吃了半柱香的瓜,终于捋清了这场骚动的始末。   似乎是门派里又多了只魔族,还是自己偷偷混进来的那种。   虞穗穗站在最前方,轻而易举望见了那团……面目全非的东西。   那东西身上的衣衫沾满了泥点和血迹,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能隐约看出是个人形。   他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长发遮住了脸,头上似乎还长了两只角,暗红色的,有一只还被生生拦腰掰断了。   据说魔族以模仿人类为乐,大多数都会藏起自己的犄角。   看来这确实是一只虚弱到没能隐藏魔气的魔族。   谢容景则在饶有兴致地观察他。   大反派最初还只是微笑,看着看着,眉眼间的笑意也随之愈来愈浓。   他似乎对那个魔族很感兴趣。   虞穗穗若有所思,碰碰身旁的人,低声问道:“你亲戚?”   谢容景:。   “……是公孙蓝。”   哦,原来是他。   ……啊?   虞穗穗瞳孔地震。   难怪他总是针对谢容景,虞穗穗悟了,原来是变态到一定境界的魔竞心理。   与此同时,围观的外门弟子们仍在小声讨论。   “你们说,这杂种为什么偷偷混进我们天照门呢?”   “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说话的人偷偷瞟了一眼谢容景:“魔种嘛……”   “啧啧……”   “说起来,陈师妹不是还暗恋他?”有人起哄:“喏,你的公孙大人在那呢。”   “你胡说什么!”陈师妹羞愤交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我早就看这姓公孙的魔种不顺眼了,果然有问题。”   “确实确实。”有人附和道:“这么多执事大人,我偏偏讨厌他,事实证明我的直觉也很准。”   “没错,我也是!”   谢容景:“哈哈哈哈哈哈!”   他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大笑,甚至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颤动。   这可实在是……   太好笑了。   他这一笑,外门弟子们连小声讨论也不敢再讨论,集体噤了声,像一群被攥住喉咙的鹌鹑。   眼看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越来越多,为了不引发骚乱,虞穗穗只好将大反派拖到人群后面。   大反派意犹未尽:“公孙蓝在北峰风评极好。”   和北峰大多数看人下菜碟的暴躁执事不同,公孙蓝对每个人都不卑不亢,一视同仁——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不仅如此,公孙大人很乐意偶尔出手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弟子。   谢容景瞥见自己的左手,正中心有一块鸡蛋大的淡粉色印记。   有一年,有人称被魔种影响了心境,公孙蓝便用驱魔剑扎穿了谢容景的掌心。   他收回停在手上的淡淡目光,略带厌倦地勾起唇角。   “魔族待遇很差吗?”虞穗穗不理解:“公孙蓝为什么要跑来这里。”   连谢容景这种掌门亲自上户口的魔族都过的这么惨,更不要说他一个成年魔族了。   “对呀。”谢容景眯起眼睛,哄她说下去:“怎么回事呢。”   “我知道了!”   “嗯?说来听听。”谢容景微笑地看着人类少女。   “你在魔族是不是有什么仇人?”   虞穗穗合理分析:“比如你爹生了一大堆孩子,只有一个人能当魔君,所以兄弟姐妹派人来针对你?或者你爹生前识人不清,有想篡位的部下派人谋害你这个法定继承人……”   她说着说着,发现大反派的眼神很奇怪。   虞穗穗默默反省,擅自谈论别人的家事,似乎不太好。   大反派性格诡谲,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变了一副样子。   一定要比较的话,她还是喜欢和正常模式的谢容景相处。   怎料对方并没有生气,甚至还鼓励地朝她点点头。   “嗯,有道理。”   看来是英雄所见略同。   虞穗穗高兴起来,声音脆甜甜,“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谢容景笑得人畜无害,在她小小的期待目光里轻轻点头。   后方突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尖叫。   “谢容景?——”   虞穗穗下意识回头,是两个身穿青衣的小女修,其中左边那个脸色发白,像是下一秒便要晕过去。   身旁的大反派视若无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婉儿师妹别怕,这里人多,他不敢对你怎么样。”另一个小女修满脸愤慨:“我们走!”   虞穗穗:?   是她想的那个怎么样么。   她一下来劲了。   大反派的八卦可不是随时随地都能看的。   虞穗穗人还立在原地,耳朵却早已偷偷竖了起来。   她本想等回去后问问谢容景,关爱一下大反派的人际关系,那名叫婉儿的女修却先开口道。   “我们天照门素来门风严明,怎会有魔族混进山来?”她不着痕迹地瞥了某个方向一眼:“说不定……有内应。”   她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霎时间,无数道目光集中在谢容景身上。   好像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穗穗望天,她就说嘛,很难想象谢容景会和谁有感情纠葛。   ……太违和了。   外门弟子们没人说话,沉默地盯着谢容景,只能听见地上公孙蓝发出的意味不明咯咯声。   他们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善。   这也行?虞穗穗错愕地环视四周。   就,多少有点离谱了。   “打扰一下。”虞穗穗礼貌问道:“天照门自己招收的客卿,关谢容景什么事?”   哪怕群众里真的有坏人,也找不到谢容景一个外门弟子身上吧。   “你是谁?”婉儿皱眉。   这不是巧了么,虞穗穗想,她刚好是个说话有用的大小姐。   可惜这个头衔现在暂时被封印起来,因此她只能一指谢容景,含糊道:“我和他一起的。”   众人:……   连叶婉的眼神也变了,她同情地望着虞穗穗,细看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她先前也是一样,被魔种的外表迷惑,甚至想要感动他。   呵。   魔种就是魔种。没有人性,不懂感恩,无法被教化。   他什么坏事都做的出来,公孙蓝这头魔族说不定就是他放进来的。   叶婉畏惧地瞟了谢容景一眼,对方还是那副完美的温和面容。   她紧咬下唇,快步离开这里。   叶婉走后,执法堂紧闭的大门打开,几名话事人执事站在高高的台子上讲话。   大致意思是混血魔族公孙蓝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混进了天照门,修为散去后身份也随之曝光,掌门大人十分生气,称这是魔族在挑衅正道大门派的脸面云云。   夕阳映照在众人脸上,外门弟子无不群情激奋。   谢容景看腻了,转身就走。   “偷偷告诉我。”虞穗穗跟上他的脚步,小声问道:“公孙蓝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若是真和谢容景有关,她就要做好工作的准备了。   前段时间摸鱼摸得太多,连大反派中了言灵咒都没发现,说起来也算她失职。   就,也不能躺的太彻底吧。   至少得知道大反派现在的情况。   谢容景果然停下脚步。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不知是不是正对着光源的缘故,他的表情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若是我做的——”他拖长了尾音,慢条斯理地转身:“大小姐会如何?”   虞穗穗会如何?   当然是帮他瞒天过海啦。   不然还能怎么样。   要是事情败露,大反派提前被天照门处刑……那就剧情就崩得妈不认了。   “我相信你本性不坏,如若真的是你,那也定是有苦衷。”   她随便找了两句台词敷衍过去,开始认真思考怎么替谢容景掩埋罪状。   这种小白花台词很好编,无非就是:   “真的吗?我不信,你不是这种人。”   “我不听,我不听,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我信你,别放弃,你一定是有苦衷。”   “如果没有苦衷。”谢容景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问:“只是想对他下手呢。”   虞穗穗:……   朋友,你怎么都不下台阶呢。   “那也是他欺人太甚。”她继续说道。   二人伫立在开满鸢尾花的小路旁。   对方半晌没有说话,虞穗穗不得不再次确定一遍。   “所以……公孙蓝的事情,到底关不关你的事?”她诚恳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谢容景神色浅淡,附身折下一朵紫色鸢尾花。   他墨发如云,乌眸如星,眼中盛着若有似无的复杂情绪。   良久,大反派才慢慢开口,垂着眸光,侧脸完美无瑕。   他随意丢掉手中的鸢尾,漫不经心道:   “没有。”   “和我没关系。” 第24章   执法堂高层居然是混血魔族,这对天照门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   从那天起,北峰的执事们分为八个一组,每日每夜都有小队在山上巡视。   虞穗穗对此十分地忧虑——主要是担心谢容景会不会被逮住把柄。   实际上,她对大反派的话持怀疑态度。   毕竟对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说的话并不能全信。   谁知两个月过去,谢容景还好好在门派里。   他作为天照门的另一只魔族,无疑是重点观察的对象,可执法堂来来回回调查了数次,皆是一无所获。   到了这时,虞穗穗才真正放心。   反正不是执法堂太菜,就是谢容景没有骗她。   总之,又可以躺下了。   虞穗穗心安理得接着摸鱼,这一摸,就是三个月。   不知她爹是还未消气,还是根本就忘了这个大女儿,从秋叶无边到白雪皑皑,门外的两位大兄弟还是一左一右每天守着。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虞千秋禁她的足,也并不妨碍她变装找谢容景玩,出门的频率甚至比未禁足时还要更高一点,看起来很像青春期的逆反心理。   其实并不然。   就像她对炮灰妹妹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一样,虞千秋这个便宜爹的发言,她压根连听进都没进去。   好似一阵回旋风,在耳旁刮了一阵就过去了。   虞穗穗现在坚持去找谢容景,主要是因为——她快杀青了。   接下来,她将进行最后一步:成为大反派生命里唯一的温暖并死在他的怀里。   简单来说,就是先成白月光,再替反派挡致命伤。   想到先前-50的好感度,虞穗穗也不想当什么白月光了,只希望在任务结束时能是个正数。   她临时抱佛脚,在最后两个月尽力关心大反派——说是尽力,其实和先前并没差,无非是从一月去两次变成了一月去三次。   好在谢容景这三个月相当正常。   虞穗穗给他带秘籍,给他送装备,给他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他都微笑着全盘收下,没有拒绝。   虽态度不冷不热,却也没有再发病。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   前些日子刚下过一场大雪,连树上的红梅都被压低了些,点点绯色藏在风雪之下,传来阵阵幽幽的冷香。   虞穗穗像从前那样为谢容景寻来新的阵法书,两人一个看画本一个看秘籍,石桌上还放着她带来的水果糕点,准备悠哉悠哉渡过一整个下午。   绯光花已蜕成了墨一般的黑色,映衬着无暇的雪景,黑与白形成一幅冲击力极强的优美画卷。   虞穗穗看累了,趴在桌上。   她偏过头,身旁的谢容景墨发黑衣,除了一双绯色薄唇,几乎全身上下也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倒是很搭此时的景致。   “雪天路滑,今日最好早些回去。”察觉到她的视线,谢容景对着她礼貌地笑笑。   虞穗穗抬头望天,日头高悬,分明刚过正午。   也行吧。   正好回去还能睡个午觉。   虞穗穗收好摆了一桌子的糕点,她今天戴了一支白色的蝴蝶发簪,垂下身时,精致的蝶翼忽扇忽扇。   谢容景盯着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揪蝴蝶翅膀。   虞穗穗:……   “干嘛。”   谢容景面色不变,淡定地收回手:“大小姐。”   这是有话要对她说?   虞穗穗将头上的小蝴蝶扶正:“嗯!”   她等了良久,那位却只是说:“我送你吧。”   虞穗穗稀奇地看着他。   这两个月,大反派的态度可以说是进退有度,但要说他正常吧,对于一个重度病友,又显得不太正常。   如今这么彬彬有礼,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见她迟迟未动,谢容景脸上没有半分不耐,他慢条斯理地将秘籍合上,装进虞穗穗先前送她的那只储物袋里,再将袋子递给她。   举手投足间,袖中闪过一点寒芒,凌厉的煞气险些割断簌簌落下的飞雪。   虞穗穗:!   大反派的袖子里一定藏着把开了刃的匕首!   结合着今天的种种迹象,她有理由怀疑:谢容景想搞个大新闻。   虞穗穗瞬间明悟。   说不定……是到了该领盒饭的时候。   她现在的心情紧张中带着期待,毕竟是第一个任务,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有始有终的。白月光当不成,替反派挡伤害倒是可以做到。   “可以先不走吗?”   走了她还怎么挡伤害!   谢容景抬眼看她,缓缓启唇:“你看到了。”   用的是平淡的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如果是那把刀的话,她确实看见了。虞穗穗犹豫着,不知该坦白从宽和大反派统一战线,还是装傻充愣当自己又笨又瞎。   紧接着,她嗅到一股奇怪的气息,仿佛浓烈的酒香混合着花朵的腐烂味道,不待她细细辨别,身子已软软地倒在地上。   意识模糊前,她仿佛看到谢容景勾起的唇角。   他语调温柔,像飘落下的白雪。   “抱歉,大小姐。”   谢容景站在盛开的绯光花田中。   它们昨日时还是一条条黑绿色的茎叶,今早则开满了纯黑色的花朵。   这些花几乎要同谢容景的墨色衣衫融为一体,仿佛将他的黑袍铺得漫山遍野。   绯光花的花期在春夏,冬日里盛开着的绯光乃是不祥之物,有大凶之兆。   谢容景确实会驭鬼之术。   这些黑色的花饱尝灵气与人的怨忿,常人闻到会失去意识,却恰好能作为万鬼的饲料。   此时,它们挥舞着长条状的花瓣,像一条条蠕动着的小蛇。   谢容景百无聊赖地挥挥手,让花香随风越飘越远。   他的住所本就偏僻,后面更是没有任何弟子愿意搬到附近和他做邻居,恰好方便了他。   花香飘远后,威力也就大打折扣,低重的外门弟子闻到也只会头晕目眩,不至于昏迷过去。   谢容景的本意并不在此。   比起脆弱的外门弟子,他更喜欢有挑战性的人类。   才不至于让这场狩猎无聊而又乏味。   ……   几炷香后,最先发现不对的,是执法堂的八人巡逻小队。   这组小队平均实力不高,都在三重左右。   他们看到黑色的绯光花田后大惊失色,刚想怒斥两句,便昏昏沉沉晕倒在地。   就这点本事吗。   谢容景戏谑地勾起唇角。   第二次引来的是两个四重的灵修执事。   他们实力倒是不错,可惜阵和绯光花的双重攻击下,并未坚持到十息。   没错,这片花田下,是谢容景亲自摆放的巨大阵。   尽管阵只是简单的一重阵法,但若是其中充斥着绯光花的香气、时不时出没的恶灵,以及使人神魂颠倒的乐律……瞬间变成诡谲莫测的杀人阵。   第三次……   第四次……   ……   想到继续下去可能会引来南峰的修士,谢容景微笑着停止吹奏。   夕阳西下,花田上空升腾起浓郁的白色雾气,神志不清的执事们横七竖八地躺在黑色的花丛中,他们有的流了血,那些黑色的花瓣仿佛活物一般,欣喜地舔舐着那些腥红的血迹。   谢容景冷冷看着这一幕,嫌弃道:“恶心。”   绯光花们:……委屈。   它们习惯了这种食物,这些人类虽然是活的,但也是主人丢进来的,谁知道不能吃。   但它们非常了解这个主人的脾气,纷纷老老实实收回了自己的花瓣和茎叶。   谢容景一脚踩上一张带着疤痕的脸。   这张脸谢容景很熟,挑断他经脉时喜欢用刀柄在身体里转个弯。   他在花丛中闲庭信步,曾经那些在北峰高高在上,叱咤风云的执事们,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躺在肮脏的泥土上,与尸骸和恶灵待在一起。   这一幕很是荒诞,谢容景终于来了些兴致。   这些人中,不乏有四重半的高阶灵修,在北峰里算是战力巅峰。   而谢容景现在真正拿得出手的,只有吹吹乐器……其余的都只是堪堪入门。   可他却凭借这手烂牌,将三十来个轻敌的执事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若是虞穗穗此时醒着,定是要感慨:不愧是高智商犯罪人才。   谢容景打了个响指,绯光花缠住先前被踩了一脚的刀疤男人,将其送到主人面前。   谢容景用冰凉的匕首拍拍对方的脸,后者醒转过来,惊恐地瞪大眼睛。   男人环顾四周,冷汗淌了一脸,故作镇定地想安抚眼前的魔族。   “……师弟这是在做什么?”   他本来想直呼名字,这样更亲近些,但话到嘴边卡了个壳。   见鬼,别人谈起时都叫小畜生小杂种,谁知道他真正叫什么名字。   应该是姓谢吧?男人想,上任魔君就是姓谢的:“啊——!”   他还未酝酿好怎么说下去,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是谢容景的匕首直直扎进了他的肩膀。   他疼得太阳穴冒出青筋,却不敢激怒面前的魔族,陪着笑道:“从前都是误会,师弟要是心里不痛快,师兄给你扎一刀消消气便是——啊!!”   谢容景将匕首推得深了些,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始终面带微笑,漂亮的瞳孔里是兴奋到极限的疯狂神色。   见求饶不行,男人破口大骂。   “你、你这个小畜生,老子当初就该一刀捅死你——”   谢容景的刀从肩膀划到左手。   “杂种,你杀了我,天照门定不会放过你!”   谢容景的刀从他的脊柱划过。   “我并没有说要杀你。”   谢容景温和有礼地答道。   是的,刀疤男也发现了。   这魔种似乎……在剥他的经脉。   求饶和辱骂都没有用,男人崩溃嚎啕大哭:“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经脉和神魂一样,都是修士最重要的东西,此时被人生生剥去,痛苦不亚于剜心取骨。   若是没了经脉,他日后该怎么修炼?   谢容景并没有什么耐心,对方在他剥到一半时便昏死了过去,这让他的愉悦程度大打折扣,干脆将其随手丢在一旁,像个摆弄腻了的物件。   这里断断续续来了三十多个执事,虽然不是北峰的全部,但应该能挑出些有趣的东西。   对谢容景而言,“有趣的”指的是看见他后反应比较激烈的那一款,像刚刚那个挖过他经脉的男人反应就很大,他很满意。   他在黑色的花瓣中挑挑拣拣,有人着地时脸朝下,他就用脚尖将人翻过来,仿佛是在挑西瓜。   走着走着,突然又觉得索然无味。   这些人看似有趣,实际上也没想象中的那么有趣。   谢容景心里并没有沉甸甸的满足感,反而像漏了一个洞,空虚而又乏味。   为什么呢。   他的笑意消失殆尽,变得有些厌倦。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天照门不属于他,又或者说,人们所在的世界都不属于他。   谢容景想,他该去他应该去的地方。   至于去哪?谁知道呢。   他再次吹奏随手捡来的树叶,一名三重执事双目无神,摇摇晃晃地站起。   “点火。”谢容景平静地命令。   火焰冲天而起,似乎要将他在这里留下的所有痕迹都焚烧殆尽。   包括黑色的绯光花田,以及还未散去的恶灵。   至于那些躺在花田里的执事,反而没什么危险——三重以上的灵修不怕水不怕火,在火里泡一天都没关系。   谢容景知道这点,但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也同样不在乎别人的。   就如一场刺激的表演,谢幕之后,所有人是活着还是死了,他都不关心。   ……不对。   谢容景折回身,将石凳上的少女打横抱起。   她紧闭双眼,睫毛微颤,如鬓发上的那支蝴蝶发簪。   她先前是吸到花香晕了过去,而后竟直接地睡着了,呼吸均匀,心跳平缓,和满身是血的谢容景完全不是同一个画风。   火势越来越大,顷刻间漫山遍野。   谢容景抱着虞穗穗,好像抱着一个不真实的梦。   这个人明明和他并非同路人,他却一次又一次默许了对方的存在。   甚至还有一次,他竟鬼使神差的,在她面前掩饰了自己的本性。   告诉她又怎么样?   公孙蓝就是他害得,他就是故意的,就是这样一个卑劣而恶行斑斑的坏东西。   谢容景扯动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   却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无所谓了。   谢容景说服自己,等黑色的绯光花一开,他就会离开这里。   在那之前……就由她去吧。   反正到了那时,他们自是桥归桥路归路。   他做他的混血魔族,她做她的大小姐,两人从此各不相干。   远处传来阵阵人声。   执法堂终于发现不对,他们请求了南峰的支援,高阶灵修从上空极速越过时,整个北峰都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好像走不掉了呢。   谢容景停下脚步,耳边传来恶灵消散前的哀嚎,背后是比夕阳更浓郁的烈火。   怀里的少女睡得香甜,白色裙摆飘飘悠悠,未曾染上半星血迹。   他没有死到临头的绝望,也没有大事不妙的恐慌,更没有哭天抢地的狼狈。   他只是用他一贯平静的语气淡淡开口,连嘴角的微笑都如出一辙。   “以后不要再相信别的魔族了。”   “晚安,大小姐。” 第25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十二月初九, 大雪。   太阳分明已经升起,天色却灰蒙蒙的,像是敷着一层深色的雾。   空气中弥漫着入骨的寒意, 庭院内的小侍女们纷纷穿上了厚厚的冬装, 说话时口里哈出阵阵白烟。   白霜守在大小姐房内,轻轻关上窗。   从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   或许是声响吵醒了床上的少女, 她缓缓睁开眼睛。   床榻上铺设着繁复华美的云罗缎,虞穗穗猛地坐起, 轻柔的锦被从肩膀滑落,露出绸缎般细腻的皮肤。   她刚睡醒,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汽,脑袋却比任何时候还要清醒。   “我怎么会在这里?谢容景呢?”   白霜语塞, 低头抠自己的手。   小姐是被牛执事送回来的。   昨日出了那样的事……谢公子自是会面临天照门最严苛的审判。   谢容景闹出的动静很大,连南峰几个六重的长老都去了, 白霜知道自家小姐的去向, 因此担忧地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这样想很不对, 可……此事会不会牵连小姐?   白霜越想越担心——好在这时, 人被安然无恙地送了回来。   据牛执事所说, 小姐并没有和谢容景在一起,她独自躺在一处干净的大树下,脸上还戴着面具,应当无人注意到她,也无人知晓她的身份。   牛执事认识这张面具,连忙将她送了回来。   至于谢公子……   白霜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   “在……在审判台。”   床上的少女抓起衣袍冲了出去。   “小姐!”白霜惊呼道:“小姐你要冷静啊!”   虞穗穗不太能冷静。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原文里并没有上审判台这段剧情。   天照门的审判台在北峰之巅, 身侧就是南北两峰之间的深渊。   传闻深渊下封印着无数怨灵,那是千年来盘旋不尽的亡魂,它们愈积愈深,只有审判台的煞气才能堪堪将其镇压。   正因如此,每当审判台开启后,就必须要用鲜血来洗清台上的杀孽,以告亡魂。   ……   谢容景会死的。   他真的会死的。   他,他搞完大新闻怎么不跑啊?   虞穗穗的脑子乱成一锅粥,她来不及多想,换好衣服跑出院门。   好在她理智尚存,门外的两个侍卫足足有五重,她不是对手,将面具好好戴在脸上。   侍卫甲捅捅侍卫乙:“刚刚那个……”   侍卫乙:“是的。”   侍卫甲纠结道:“你怎么不拦住她?”   侍卫乙看他一眼:“你不也没拦么。”   昨日北峰那个执事紧张兮兮地将人带了回来,他们再想不到那人的身份,就白给天照门打了这么多年的工。   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出某种莫名的感慨。   他们修为高,昨天晚上一眼就看出来——大小姐的身上沾着淡淡的魔气,想也知道是和谁待了一下午。   那就很耐人寻味了。   魔种不仅没伤害她,让她全须全尾回到家,还把她摘得干干净净。   凭着这份离奇的情谊,两名侍卫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大小姐去见他——反正也是最后一面了。   总归上了审判台,还没有人能活着下来过。   虞穗穗在风雪里狂奔。   她从储物袋里取出飞剑,今日的天气实在不宜飞行,雪花遮天蔽日,像是要盖住人的眼睛。   鼻尖沾上了雪,被温度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虞穗穗出门太急,头发还是昨天梳的那个发型,松松散散垂在脑后,鬓角的白色蝴蝶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翅膀。   飞过月凝桥又继续往上飞,隐约可见浓雾弥漫的山顶,和雾里白金相间的巍峨建筑。   她一路挤到看台前,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审判台几十年不开放一次,如今开了一回,被审判的还是谢容景这个魔族,自是在门派中引发了一场空前绝后的观审盛宴。   这里在北峰,就连外门弟子也能来参加,放眼望去,满目皆是黑压压的人潮。   魔族的罪状罄竹难书,人们纷纷义愤填膺。   九年前,大多数人因实力不够,无法参与魔君的公审,这也是他们心中的遗憾。   但九年后的今天,这份遗憾得到了弥补。   他们可以审判上任魔君的子嗣——一只同样恶劣的魔族。   “你可知罪?”   带着威压的洪亮声音响彻云霄,在场众人里,修为低的弟子们瞬间脸色发白,更有甚者还弯腰吐出一口鲜血。   煞气驱散了浓厚的白雾,眼前的景象清晰可见。   虞穗穗抬头,看见高台上的谢容景。   他的脚下是一道金色的光圈,将他禁锢在其中,好似画地为牢。   谢容景脸上的表情虽还是淡淡的,可在这种阵势下,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矜傲。   “天照门抚养你,栽培你,可你却犯下如此残害同门的恶行——”   真的栽培了吗。   虞穗穗想,抚养就更离谱了。   她继续朝前挤,一边挤还不忘关注谢容景的动向。   大反派一袭黑袍,脸上挂着干涸了的血迹,他的眼里似乎盛着漫天的飞雪,笑得又拽又厌世。   每个上审判台的人,都会受七七四十九道斩魂剑,接着掉入无尽的深渊。   事已至此,虞穗穗明白了。   剧情出了点小问题,她这个炮灰挡伤害的使命倒还在。   所谓【死在反派的怀里】,应当就是指和斩魂剑碰一碰。   她在心中打了个腹稿,一步步向前走去。   审判台共有九层,北峰的人大多集中在一至三层,四层到七层则是南峰弟子的观景台。   虞穗穗一层层向上走,开始没人注意到她,直到第七层时,周围早已不复先前那般拥挤,只零星坐着几个堂主与客卿。   她今天披着绛红的毛领披风,内里是月白色的袄裙,走起路来裙幅褶褶如雪月流光。   茫茫一片白中,一点红芒逐渐升起。   雪势渐小,就连资质最差的弟子也真切地看见这道鲜艳的影子。   她越爬越高,在第八层的入口被人拦住。   守卫见她一身贵气打扮,说话也客客气气:“师妹是哪个长老门下的?快回去同门那里。”   虞穗穗摇摇头。   “在下面也可以看审判。”那人哄她:“六层中侧那个位置就很好,坐在那里便能一览无余。”   和她搭话的人也很温和,很像谢容景。   但细细品来,神情里却带了分隐藏着的不耐。   “让我过去。”虞穗穗说。   那人不悦地皱眉:“师妹,这里不是你耍小孩子脾气的地方。”   肃穆不可侵犯的审判台,特立独行的红衣少女。   这个组合不由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见注意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守卫面色不虞,连带着语气也更差了:“若是你再不走,休怪师兄不客气了。”   这是最后的任务了。   虞穗穗想。   纵观她的第一次穿书经历,里面充斥着摸鱼、摆烂、敷衍、躺平……哪怕有认真过,也认真的很有限。   想到这里,虞穗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决定给她的第一个任务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她拿出表演课上最好的状态,抬高下巴,两只手端在胸前。   “让我过去。”   她重复道。   守卫只觉得面前的红衣少女似乎气势猛地一高,虽还是凌乱的发髻和平凡的外貌,却莫名让人不敢逼视。   但他的脑子转的飞快,想了一大圈,也没想到这是哪位长老的女儿。   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被一个普通的小女修下了面子?守卫怒极反笑:“凭什么?”   “凭我是天照门大小姐。”   少女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昳丽可人的脸。   绛红衣衫将她的肌肤衬得白若凝脂,欺霜赛雪。   全场哗然。   有的人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大小姐护着魔种的传言;还有的人则是不明觉厉——看着旁人都在看,自己也自然地跟着看过去。   虞穗穗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步步向前,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好险过去了。   再让她继续端会大小姐的架子,可能就端不住了……   虞穗穗的心在胸腔里砰砰跳,面上却保持镇定,分毫不见慌乱。   演大小姐有难度,做出这样淡定的样子,她倒是很在行——反正只需要面无表情就对了。   与此同时,她也吸引了场上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虞千秋,也包括谢容景。   谢容景眯了眯眼,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点别的表情。但接着,又仿佛没看到她这个人似得移开了视线。   虞千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若是和这个女儿打招呼,万一她又要帮魔种求情,那他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但若是置之不理,传出去也不好听。   而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更不能命人将虞穗穗带下去——万一她再闹起来,那就更难看了。   一时间,虞掌门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干脆一挥手:“上斩魂剑!”   要动手了!   众人的目光从大小姐转到今天的主角:谢容景身上。   “住手!”虞穗穗惊道。   她还是慢了一步,一道剑芒闪过,砍在谢容景左侧的胸前。   斩魂剑,顾名思义,主要斩的是神魂。   神魂不似经脉,它如雾似水,无法被斩断。但若是被专门的法器伤到,则会给人带来极大的痛苦。   谢容景单手捂着伤口,殷红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里流出。他踉跄着歪了两步,又站稳了身形。   他看起来丝毫不像一个伤员,还有心情冲着台下的人微笑,甚至还想挥挥手。   用那种戏谑的,玩世不恭的表情。   可这是第一剑。   还有四十八剑。   哪怕是三四重的修士,几剑砍下去不死也要变成弱智,虞穗穗当机立断,足尖点地,扑向金色阵法里的大反派。   ……   这下,先前那些不知道大小姐来干什么的人也都知道了。   只有谢容景不知道。   他好看的桃花眼猝不及防地睁大,直到大小姐同他一起挤在狭小的法阵中,他还有些错愕。   事实上,所有人都没想到虞穗穗会做到这一步,她红色的披风在空中飞扬,宛如冰天雪地里一只生动的蝴蝶,她挡在谢容景的身前,第二道斩魂剑不偏不倚砍中了她的后背。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还未回过神来。   谢容景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他下意识接住身旁的少女,她的身体很软很轻,还很温暖,连淌下的鲜血都是温热的。   “大小姐……?”他的声音带着微不可觉的颤抖,轻轻摸着她背上的蝴蝶骨:“痛不痛?”   虞穗穗想说她不痛,谁料刚一张嘴便流出一股血。   她确实不痛,像她们这种穿书人都会有一定的福利,比如屏蔽痛觉的权限,她就有整整三次。   如今用了一次,还剩两次,可以攒到下一个世界再用。   但现在,还是要先好好将这个世界收尾。   虞穗穗对谢容景摇摇头,擦干嘴角的血,扶着身旁大反派的手臂站了起来。   她虽然屏蔽了痛觉,可还会感到头晕腿软。   雪彻底停了。   人群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皆不相同。   有人想开口说些什么,余光看到最高处的掌门大人,又不敢再多嘴。   虞千秋面色铁青。   好啊,他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他的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努力压抑着心头翻涌的怒火:“虞穗穗,你被魔族蛊惑了吗?来人,把大小姐带下来。”   “我不走。”虞穗穗说:“我也没有被谁蛊惑,我只是觉得,这样有失公正。”   虞千秋原本儒雅的气质此时被气得荡然无存,他沉着脸喝道:   “你身后的魔族置门规于不顾,公然挑衅我天照门权威,迷晕了三十三位无辜的执事,还使其中一人经脉被废,情节之恶劣,手段之残忍。”   “即便如此,本座并未要取他性命,待斩魂剑停下,自会放他离开。你告诉本座,该怎么处罚才叫公正?”   多少有点双标了,虞穗穗想。   “既然我们天照门如此公正,那为什么谢容景经脉寸断时,执法堂却未曾还他一个公道呢?”   要杀青了就是好,想说什么说什么。   白月光自我修养第三百二十五条:如果做什么都没用,那就做个圣母。   谢容景这种有反社会倾向的大反派,若是仅仅只对他好,可能反会引起他的警戒心。   不如对全世界都好,好到让他不得不多看你一眼。   放在平日,虞穗穗不会说这些话,可总归以后见不到这些人了,不如放下羞耻心,来段浮夸但完美的谢幕。   于是,她继续组织了一下语言。   “爹,你总是教导我修仙之人当以风度为气,以德行为骨。但你可知道现在的宗门是什么样子?持强凌弱、见风使舵者比比皆是,哪里还有半分风骨。你还说,仙门弟子当恩怨分明,执法堂更是要以身作则,赏罚得当才能得人心。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弟子被压迫苛待也未曾寻求一个公道,还有弟子被诬陷后至死也无法沉冤昭雪。”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的脸在微光中有些微微泛红,眼底也泛着薄薄的水光。   虞千秋果然更加气急败坏。   “虞穗穗,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给我过来!”   “什么才叫正义?”   虞穗穗拿出毕生的演技,像每个晨间剧女主那样倔强地扬起脸,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痕。   “因为是魔族,所以他的伤痕被轻描淡写的揭过,他的所有错误都会被无限放大…”   “我不明白,这就叫做正义吗?”   “虞穗穗!你敢再说一句——”   “虞掌门!”虞穗穗当然敢说:“最先告诉我们众生平等的那个人,是你!”   虞千秋的脸由青转红,只觉一股怒气冲上脑门,他语无伦次,狠狠拍碎面前的桌案。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道斩魂剑划过。   这次谢容景眼疾手快,一把将身前的少女拉至身后。   剑气斩破了他的左臂,伤口深可见骨。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得让斩魂剑停下来。   可这玩意儿一旦开启,不出个人命是不会停下来的。虞穗穗本来是想挡完剑的伤害,但看她爹的架势,很有可能强行将她和谢容景拉开。   审判台行刑的地点是悬崖边,这样剑气斩过时才不会误伤他人。   她向几米外的深渊眺望,拿定了主意。   与此同时,虞千秋也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放肆!你、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当然记得。”虞穗穗说:“我是掌门大人的女儿,是天照门的首席大师姐!”   “正因为如此,穗穗才不能看到正义被黑暗所吞没。今天在看得到的地方,有了一个谢容景;但是在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成千上万个同样被欺凌过、被苛责过、遭受过不公待遇的门人们。”   虞穗穗深吸一口气:“如果你们全部都对此视而不见,那我就去做第一束光。”   虞千秋终于发现不对:“你想干什么?”   虞穗穗挣开身旁的大反派,眉眼弯弯,笑容恬淡。   “如果今日一定要鲜血才能洗去审判台上的罪孽,那就……”   话音未落,她纵身一跃,像一支离弦的箭,又似一只自由的鸟,她的绛色披风被剑气斩成两半,宛如展翅欲飞的红色翅膀。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从耸入云霄的审判台跳了下去,跌进无边无尽的深渊里。   ……   一片寂静中,风卷起她未曾说完的话。   “不要徒增无谓的伤害了。”   ……   “大小姐!”   “小姐!”   “穗穗!”   “……!”   从高空向下跌落的时候,虞穗穗似乎听到有很多人在叫她。   她不想再去分辨那些声音都是谁了,她好累,想任务结束后好好睡一觉。   方才的那段操作对她而言完全是超水平发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很可能是没用,虞穗穗想。   毕竟这位的态度是出了名的捉摸不透。   罢了,多少都无所谓。   尽力了就行,重在参与嘛。   总的来说,她这次穿越之旅还算愉快——除了任务没完成,其它都还好。   虞穗穗闭上眼,任凭身体自然往下落。   耳旁传来呼呼的风声,正当她以为快回到穿书局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虞穗穗:?   睁开眼,看到了一袭黑袍的反派君。   她将斩魂剑停下时,困住谢容景的阵法瞬间失去了效力。   而谢容景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跟着虞穗穗跳下了万丈深渊。   两人还在不断下坠,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哪怕是修仙之人也会被震碎一身的仙骨。   “还能用飞剑么?”谢容景轻声问道。   虞穗穗的大脑僵硬了一瞬,过了几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虞千秋这个爹没什么别的优点,但由于酷爱面子,在众人面前说过的话,一般来说都是算数的。   斩魂剑停下后,谢容景应能安然离开天照门。   毕竟女儿都死给他看了,再堂而皇之找别的麻烦,会显得他这个宗主无能又狭隘。   ……所以,谢容景为什么跟着一起跳下来?   虞穗穗想破头也不明白,只当是对方不信任人类……?   好吧,那也能理解。   她可以死遁回穿书局,但大反派是不能死的。   于是,她又有了点求生欲,试图召唤飞剑。   “好像不行……”虞穗穗发现哪里不对:“在这里,灵力好像被封印了。”   靠,难道他们两个都得死在这里。   不要啊。   她刚刚还那么努力。   早知道就不努力了……可不努力,大反派说不定也会被斩魂剑砍死,虞穗穗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一道反人类的迷宫,左右两边都是死路。   “嗯,我知道了。”谢容景空出来的那只手摸摸她的头。   过了几秒,他又补了一句。   “别怕。”   似乎是在安慰她。   谢容景用完好的手紧紧拉住虞穗穗,另一只手被剑气砍过,方才摸她的头时,虞穗穗听到了很低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看来对方并不是毫无痛觉。   他咬着下唇,从腰间抽出那把短刀,将它狠狠刺向左侧的峭壁。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手臂瞬间渗出一大股鲜血。   虞穗穗明白,对方是想将刀插进石头里,再找个缓冲地带跳下去。   “把我放开吧。”她诚恳道。   还是那句话,她死了一点关系也没有,谢容景死不得。   如今谢容景只有右手是好的,还偏要用那只好手抓住她,另一只受伤的手反而包揽了巨大的工作量,看着就觉得疼。   这人是和他的左手有仇吗?   大反派手上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她,浅浅勾起嘴角,眼睛亮得像夜晚的星星。   虞穗穗见过谢容景很多种笑,温和的、戏谑的、淡漠的、愉悦的……可没有一次是这种表情。   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眼尾上扬,唇边挂着淡淡的矜傲,像只漂亮的猫咪。   “你不会死的。”他轻声说。   他们似乎已快要掉到深渊的最底部,身旁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黑雾,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尖刀深深地嵌进山石间。   谢容景单手抓着刀柄,另一只手拉着人类少女。   二人都悬在半空中,谢容景拉住她的手略一用力,将人拉得高了些,改为揽住她的腰。   虞穗穗发现,这个姿势不会扯到自己背上的伤口。   联想到谢容景今日的种种反常表现,这让她不得不厚着脸皮猜想——莫非……她真的成了大反派的白月光? 第26章   这个猜想未免有些太过匪夷所思, 虞穗穗不愿太早下定论,转移注意力遥望脚下。   二人依旧悬在半空,她不知道离地面还有多少距离, 但他们掉落过程持续了很久, 由此可见,若想重新爬上去该有多艰难。   “不用担心,已经安全了。”谢容景说。   那太好了!   虞穗穗半点不怀疑对方的话。   作为这个世界数一数二的绝境求生高手, 他都说安全,一定就是安全了。   她放松下来, 还有心情抬头向上眺望——完全看不见天空,被黑雾挡得严严实实。   嗯……那就看黑雾吧,总归是外面见不到的东西。   是的,经过大起大落后, 她现在的心情再次平静下来。   大反派在原剧情里攀过万骨山,踏过幽冥河, 和那些凶险万分的禁地比起来, 天照门的深渊反而显得像四季如春的花园。   既然谢容景这次没死, 那就一定能在成为反派的路上发光发热。   至于她自己, 则更不需要担心。   只要跟着大反派走, 总能有下一个挡伤害的机会。   ……毕竟这位看起来就很会拉仇恨。   虞穗穗很快调整好心态,既然剧情没崩,那也没什么可忧虑的。   “穗穗。”   谢容景唤她。   “嗯!”   “抓紧我。”   对方应是要试着着陆,一只手操作起来有些困难,需要两只手。   虞穗穗了然,扯住他的衣襟。   “……”谢容景垂眸:“我要松手了,你专心一点。”   于是,不专心的虞穗穗只能改为抱住大反派的腰。   他腰身瘦削, 却不似女子般的纤软。   谢容景一手握住刀柄,另一只手快速地结印,这种召唤死灵需要的手势十分繁琐,好在半柱香后,成功召来一只全身由白骨组成的不明生物。   这生物——或者说死物,凌空走到谢容景面前,恭敬地垂下头颅,眼眶里闪烁着绿莹莹的火焰。   虞穗穗猜测,它生前可能是一匹狼,要不就是一条大型的狗。   在这个不能调用灵力的古怪之地,谢容景无疑未受到分毫影响。   召出死灵生物后,谢容景揽住虞穗穗,双人一同骑在上面。   “这到底是什么?”虞穗穗好奇地问道:“狗?”   听到“狗”这个字,身下的坐骑不悦地抖了抖尾巴。   它不会说话,谢容景却听懂了它的意思:“嗯,它说它就是狗。”   骨狼:?   它明明说它是狼。   谢容景淡淡瞥了它一眼,它的尾巴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骨狼:……好,我是狗。   骨狼并非一只优秀的坐骑,它没有软和的皮毛,坐在上面硌得屁股疼。   可现在明显不是挑剔的时候,虞穗穗乖巧骑在一根根白骨上,当一个听话的挂件。   两人一狼疾驰而下,不出一会儿,双脚已踏在了坚实的大地上。   深渊底部的土地和其它地方没有什么不同,这里没有光,也没有绿色植物,取而代之的是歪歪曲曲的荆棘和奇形怪状的黑色枯树枝。   虞穗穗本以为,深渊里会有无数哭嚎的恶鬼和变异的黑暗生物,可目前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生物的气息,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入眼可见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雾,连风也静止了。   靠,有点害怕。   未免有些过于黑了。   什么破地方。   虞穗穗先前的活动范围仅仅局限于天照门内,这么邪门的位置,她还是第一次实地调研。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抖着手拉住谢容景的衣摆。   明明是个大反派,却在此刻诡异地给了她奇妙的安全感。   头顶猝然亮起一道白光。   虞穗穗抬头,看见一颗鹅蛋大小的透明玉珠悬在她的头顶,散发着奶白色的光芒。   珠子很是眼熟,似乎是她某次送给谢容景的稀奇古怪小礼物。   就在前两周,虞穗穗把她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全部分给了谢容景和属下们,当时想得是反正离开这个世界也带不走,现在看起来,倒是也方便了她自己。   而且,等她和大反派一同上路时,有了这些东西做盘缠,两个人就不算浪迹天涯,得叫到处旅游。   她看看身旁的大反派,越想越觉得——未来还是比较充满希望。   谢容景同样也在打量虞穗穗。   她方才……似乎是在怕黑?   和魔族不同,人类大多都不太能适应漆黑的环境,谢容景本人在黑暗里如鱼得水,但还是拿出了储物袋里的夜明珠。   看到对方悄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突然有种离奇的满足感。   很怪。   谢容景一直以为,只有恐惧、愤怒、痛苦……这种极端的负面情绪才能让他感到些许的愉悦,才能找到活着的感觉。   ……   “你伤得好严重。”虞穗穗惊道。   下坠时来不及查探伤势,来到这个乌漆嘛黑的地方更加看不见,现在有了光,才发现——谢容景半边衣袍都几乎要被血浸透。   他中了两剑,一剑在左臂,一剑在左胸,像两朵大小不一的巨型玫瑰。   左胸的伤口还好,手臂上的伤势就不那么乐观,在光源下,隐约可见白森森的骨头。   谢容景微微摇头,反倒将她拉到身前。   他的手从她的脖颈开始,沿着脊椎一路滑到后背。   指尖冰凉,划过的皮肤麻酥酥的。   触到少女背上的那道刀口时,手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   “我帮你上药。”他轻声道。   可是……他看起来伤得比较重耶。   虞穗穗对先后顺序表示抗议。   谢容景随意将碧莹膏抹在自己的两处伤口上,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他挑眉,拖腔拿调地问:“现在可以了吗?大小姐。”   ……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找了一块干燥的平地,事实上,这里所有的地都是同样的又黑又硬,谢容景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厚实的大软垫,还有一条毛绒绒的毛毯。   虞穗穗:。   原来她送的东西这么全面。   她虽屏蔽了痛觉,伤口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多少是该处理一下。   于是,她趴在软垫上,任凭谢容景用小刀割掉伤口旁被血黏住的衣衫,露出一大半雪白的皮肤。   修仙界民风相对保守,可他们二人一个是穿来的,一个是魔族,对看了女孩子的后背这件事都没多大的感觉。   真要说有什么感觉,只能是感到有些寒意。   虽说修士的御寒能力强,但现在本来就是冬天,深渊底部晒不到太阳就更冷了,暴露在冷空气里的皮肤起了一个个细小的鸡皮疙瘩。   更要命的是,碧莹膏这玩意也是冰的,涂在伤口上像是敷了一层厚厚的雪。   虞穗穗敢保证:谢容景绝对是第一次替别人上药。   哪有涂这么多药膏的?她伸手摸了摸,感觉至少涂了三厘米。   最后,他这个医生的手也很凉!   虞穗穗趴着趴着,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在上药环节结束得很快,谢容景将毯子披在她的身上,幽幽开口。   “我知道出口在哪里了。”   ……嗯?这么快!   虞穗穗裹着毯子坐在软垫上,毫不吝啬地赞美:“牛!”   光源悬在她的头顶,而谢容景坐在她身旁的黑暗里。   “如若往北走,便是南峰的后山。”谢容景顿了顿,“既然有能封锁灵气的大阵,就不可能没有出口,其中之一或许就能直通天照门。”   “噢噢。”虞穗穗说:“但是我们再回去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不是我们。”谢容景笑笑。   “是你,大小姐。”   “你一个人。”   虞穗穗:……?   “我不走。”她说。   她想得很简单:要是不和谢容景在一起,还怎么替他挡伤害。   都努力这么久了,放弃的话会很亏。   谢容景的声音慢慢响起,淡淡的,带着凛冬的凉意。   “你该回去那里。”   她的皮肤莹白如玉,细嫩光滑,若不是受了一道斩魂剑,上面别说疤痕,连条红印都不会有。   很明显,这名少女是一位锦衣玉裘,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大小姐诧异地望着他。   这下子,虞穗穗也不那么确定自己是白月光了。   讲道理,不都是要和白月光贴贴的嘛。   怎么还赶她走。   但她也能看出来:谢容景似乎确实对她另眼相待。   有点情谊,但不知道具体是多少。   凭着两人一起扛过斩魂剑的交情,她问道:“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走?”   “……”   “我们并非同路人。”   他懒懒地翘起一条腿,脾气很好似得笑了笑。   褪下外袍后,谢容景白色里衣上的血迹氤氲出一个浑浊的圆,一眼望去触目惊心,视觉冲击感极强。   他嘴唇发白,但除此之外却看不出半点颓势,仿佛那两道伤口只是寻常的两个什么刺青。   “找到南峰的入口后,你便从那里出去。”   谢容景大半个身子笼在阴影里,语气平静而又凉薄,仿佛先前所有的温柔缱绻都是她的幻觉。   虞穗穗:。   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自我感觉良好。   在虞穗穗的理解里,“并非同路人”等同于“我们不熟”和“不想和你一起”。   她有一点点委屈。   不多,就一点点。   虽然主要是为了任务,但她在审判台上时说的那些话,多少有一部分是出自真心。   哪怕完不成任务,虞穗穗心态也一直蛮好,并没有要求大反派自此感激涕零。   可是,可是……   她以为,至少会有一点点革命友谊的。   她知道谢容景是个反派,但多少相处了这么久,对方又并没有做什么实质性伤害她的事,所以她其实是没那么怕他的。   有话叫买卖不成仁义在,作为她的第一个任务对象,虞穗穗还在想等回到穿书局后,就托人每个周目都照拂一下这个时期的谢容景,给他送送温暖,不至于在天照门受尽冷眼。   想着想着,心里那点淡淡的委屈就变成了不高兴。   “不行。”虞穗穗凶巴巴道:“我偏要和你一起。”   你是哪位。   让我走我就得走,那不是很没面子。   哦,是大反派啊。   大反派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是大反派,我还是穿越者呢。   虞穗穗本来想更凶一点,可她背上有伤,整个人比往常虚弱不少,也不知这斩魂剑是什么东西做的,明明都屏蔽了痛觉,脑袋还是晕乎乎的,腿也有点发软。   大反派抬眼看她。   她受了伤,脸色比往日更白,几乎白到透明,殷红的嘴唇褪去了血色,美丽而又脆弱,唯独一双眼亮得惊人。   宛如穿破迷雾的星光。   谢容景静默了片刻,似笑非笑地开口:“当真?”   那还能有假?   她凶完后整个人都舒坦许多,心情也稍稍回复了些。   “当真。”虞穗穗补充道:“我向来一言九鼎。”   “……”   谢容景袖中的小手指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瞬。   到此为止。   谢容景想,他已经给过她够多的机会了。   他嗓音微凉,似乎隔着茫茫大雾传来,听上去有些模糊。   “如果不回去,以后可能就永远回不去了。”   反正她也没想回去。   虞穗穗答:“你去哪我就去哪。”   “好啊。”   谢容景嘴角一弯,再次摸摸她的头。   他才不是什么圣人,两句劝谏早已到了他的极限。   他原本不相信任何从天而降的温暖,并厌憎一切假模假样的抚慰,那些光辉的恩典犹如烈火,仿佛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灼烧殆尽。   谁曾想事到如今,他竟想让一把月光长留。   说来多么可笑。   在黑暗里行走的人,却妄想眷恋光。   但……那又怎么样呢。   谢容景眯起眼,笑得愉悦而惬意。修长的指尖轻轻捻去人类少女面上的血迹,将她仔仔细细擦拭干净,再妥善保存起来。   他本就是魔族,自私卑劣有什么错吗?   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身旁人的毛,而她的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稳,应是又裹着毯子躺下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   谢容景重复道。   他笑容浅淡,似在呢喃自语。   “如果你离开的话……”   离开的话会怎么样?   他没有说下去。   任凭黑雾将尾音隔绝,消散在空气里。 第27章   一道光点在黑雾中穿行。   深渊底部没有生灵,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而这道月白色的光宛如一抹无形的利刃,穿云打雾地驱散前方的迷障。   骨狼头顶夜明珠, 背上载着虞穗穗和谢容景。   为了让坐骑更加舒适, 虞穗穗给它披上厚实的绸垫,垫子上摆着一块青玉案板,上面放着芋泥糕和一壶灵液。   骨狼没有活着时的记忆, 打从他变成死灵生物后,还是第一次触碰到这种软绵绵的织物, 盖在骨头上麻酥酥的,很快将拿出软垫的人类少女视为了第一个主人。   这段时日以来,两人除了吃饭睡觉,都是坐在骨狼的后背上前行。他们已经在深渊里赶了快两周的路, 别说人,连只鬼影都没遇到。   虞穗穗不知多少次感慨道:“这里也太安静了点。”   殊不知, 一人落地的地点是深渊最深处, 缚灵阵的效果极强, 就连亡灵和被污染的黑暗生物也无法在这里生存。   谢容景垂下眼眸, 他的五感比常人敏锐:“马上就会热闹起来的。”   到了深渊外围, 自是能遇上有趣的东西。   不知走了多久,身旁的黑雾似乎淡了些,变成如阴天般的灰色。就连前方的道路也隐隐可见,不似从前伸手不见五指。   根据虞穗穗博览群书的经验,这应是从最高危险区到达了一般危险区。   她放下心来,左右坐了这么久,干脆跳下坐骑,两人一狼并肩而行。   哪怕在如此诡异的环境里, 她也分毫不慌,总归身边还有个大反派。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什么危险,她还可以继续她的挡伤害使命。   大反派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虞穗穗问。   谢容景缓缓转向西方,言语中隐隐有些期待:“有东西过来了。”   他这么说,虞穗穗也发现了——大雾中似乎有一个跌跌撞撞的影子。   “救命——救命啊——!”   人影向虞穗穗和谢容景奔来,他跑得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在追赶他。   来人是一名一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他面容清秀,穿着普通的深蓝色布袄,似是一个书生打扮,见到虞穗穗后,他嘴一瘪,险些淌下热泪。   “仙子,求求您救救我!”   竟然还有人?虞穗穗微讶。   这地方荒山野岭,雾还这么大,十米之外人畜不分,也不知谁家如此想不开要定居在这里。   想到这是个奇幻世界,她并未放松警惕:“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书生畏惧地瞄了谢容景一眼。   “我是五柳村的村民……家母病重,本想上山替她老人家挖些当归人参,怎料前些日子突然起了场大雾,我在浓雾里迷了路,就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了。”   天照门脚下有凡人的村落和城镇,五柳村便是其中之一。   凡人们打猎采集时误入迷雾中,听起来倒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   书生站在虞穗穗身旁,心有余悸:“您是不知道这儿有多邪乎,我在一个石洞中整整藏了三天,随身带的干粮都吃完了,还好遇到了仙子……求求您带我走吧!”   虞穗穗竖起耳朵,四周不似先前那般寂静,远方隐约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危险,就在大雾中。   而且快要过来了。   心中自带的雷达发出阵阵警报,虞穗穗现在是个修仙者,可她在自己的世界没和人打过架,穿到仙侠世界也同样没斗过法,她下意识想召出照水抱在怀里,想着实在不行还能用琴挡两下。   可恶,忘了灵力还被封印着。   虞穗穗从拿着琴改为拉着谢容景。   雾里猝然串出一条黑色的猛兽,看起来像一头巨大的黑豹。   却又不是活生生的豹子。   一半白骨森森,一半挂着腐烂的皮肉,胸腔里空空荡荡,看不见本该有的内脏与血水。   虞穗穗:……   什么玩意儿,一上来就这么重口的吗?   能不能照顾一下她这个初入仙侠世界的穿越者,比如安排一个新手村。   当然,新手村这种东西都是给男女主准备的,轮也轮不到她和大反派。   虞穗穗鼓励地看了身旁共患难的谢容景一眼,从挂件转为啦啦队。   加油,小谢同学!你可以的!   黑豹向两人的方向扑来,谢容景熟稔地取下腰间的短刀,他面无波澜,从容淡定。   若是身上有件白大褂,就像是冷静的外科医生。   说来也算他们倒霉,虞穗穗想。   升级流里的男主:循序渐进,随着境界的提升,慢慢提高所刷副本的难度。   升级流里的反派:开局地狱模式,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还要和奇形怪状的东西近距离贴贴。   面前的黑豹看上去战力不低,粗略估算有个三四重人类修士的水平。   下一秒,谢容景手起刀落,砍掉了它的头骨。   ……   彳亍。   虞穗穗默默收起纷飞的思绪。   不死生物们对上谢容景这个大反派……很有可能是它们更倒霉一些。   蓝衣书生看见这一幕,面露惧意,瑟瑟发抖地朝虞穗穗的方向挪了挪。   “仙子,这片雾里多得是这种东西。”男人说话时双眼还在四处扫视,犹如惊弓之鸟:“若是仙子愿意带我一程,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   他身上没有灵气,应当只是个凡人。   举手之劳而已,虞穗穗不需要他报答,只不太好意思地答道:“说来惭愧,我们还未找到出口。”   只知道其中一个出口在正南方,通向天照门。至于别的出口,她和谢容景还在慢慢寻找中。   “这个我知道!”书生连忙道:“我不敢乱走,一直待在这附近,来时的方向记得清清楚楚。”   “这样呀。”虞穗穗弯起眼:“那你带路吧。”   书生没动,仿佛有什么顾虑,直到谢容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他才敢迈开步子。   “仙子,有句话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书生凑近虞穗穗,小声道:“与您一起同行的男人,似乎并非善类……”   嗯,你说得对。   虞穗穗觉得对方很有眼光。   不过……她略带无语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书生。   大哥,你似乎也不是正常的人类吧。   一个大反派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大兄弟,谁也别说谁。   她从小就看过不少这类型的故事,最出名的叫作“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她和谢容景一路走来,别说是活人,就连根草都没看见。   若说凡人能在深渊里全须全尾呆几天,虞穗穗是没那么轻易相信的。   但见书生果然领着他们往雾气稀薄的方向走,她决定将对方当成一个带路工具人。   工具人走着走着,脸上的笑意变得阴森起来。   它确实不是人类,而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灵,自从被封印在这里后已经饿了好久好久。   几十年?亦或是几百年?   恶灵对生者有着极其贪婪的执念,尤其是身旁这种带着灵气的年轻女修……在它的眼里就像一盘美味佳肴。   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书生象征性将虞穗穗朝迷雾边缘带了几步——主要还是为了引开她旁边的男人。   书生也分不清谢容景是什么,但总归不是人类。   既非人,那多半就是某只同样来狩猎的黑暗生物。   是黑吃黑,还是和对方分一杯羹?   书生陷入沉思,面部表情逐渐狰狞。   “谢容景。”人类女修突然开口:“这个人的眼神好奇怪。”   虞穗穗不确定大反派有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决定先提醒一下再说。   被发现了?书生想。   那就没办法了。   它的指甲瞬间长长了数十倍,五官扭曲在一起,扑过来想要掀开她的天灵盖。   突然,它听见“噗”地一声轻响。   自己的魂魄,好像被人捏散了。   ……   谢容景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收回手。   迷雾中,虞穗穗看到面前的怪物像破麻袋一样轻飘飘倒下,血溅了满地,连鞋面和雾气都染上了鲜艳的红色。   而谢容景手心握着一缕快要消散的黑烟,眼角眉梢都是杀意被满足后的喜悦。   大反派含着笑,高兴地将手里的恶灵魂魄展示给虞穗穗:“已经魂飞魄散了。”   虞穗穗的目光慢吞吞地从那缕人形黑烟,移动到谢容景的手上——满是红色和白色的粘稠液体,   ……?   她想到了那液体是什么,瞬间脸色发白。   不好,要吐了。   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如此血腥的画面,还是现场版。   先前那只黑豹还好,这次是个人形怪,还是个非常像真人的人形怪。它的整个脑袋被大反派掰了一半,另一半还骨碌碌滚在她的脚边。   ——!!!   她飞速转过身,趴在骨狼上干呕起来,细白的手腕微微发抖,眸子里笼着一层朦胧的水光。   饶是早已知道大反派会杀人,刚刚杀的也不是人……如今看来,知道和看到,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倒不是接受不了,纯粹是场面太过惊悚。   最近吃得都是储物袋里存放的点心,虞穗穗没吐出什么东西,她有气无力地趴在骨狼的背上,心情由轻松变得忧虑。   看来,这段旅途并不是放松身心的异界度假旅行。而是精彩纷呈的恐怖逃生rpg,在国服上映还得打码的那种。   她趴了一会,朝那颗头的方向看了看,头不见了,战场似乎已被谢容景打扫干净。   若是以后经常看到这一幕,应该会适应些吧?大概。   虞穗穗侧脸枕在厚实的软垫上,漫无边际地想着。   就像以前不大敢看恐怖片,后来看多了,也就自然而然免疫了。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谢容景方才是去将地上的残骸清理干净,现在又重新回到了虞穗穗身旁。   他先前的欣喜早已烟消云散,脸上仍旧带着礼貌的笑意,漂亮的瞳孔里却幽深一片。   虞穗穗和谢容景熟了,知晓对方这是在不高兴。   她试图用大反派的脑回路揣测。   ……   莫非是……被嫌弃了?   虞穗穗恍然大悟,她现在四舍五入也算是谢容景的阵营,作为团队的一份子,老板杀个怪而已,反应这么大会显得整个team画风偏颇,一点也不反派。   不得不承认:要想成为一名入乡随俗的优秀穿越者,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想到这里,虞穗穗微微有些赦然。   谢容景本来就不大乐意带着她,这会儿只怕是已经在后悔了罢。   虞穗穗揪着软垫上的毛毛,心道这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大不了,下次尽量保持淡定就是了。   大反派走近时,虞穗穗注意到有透明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往下滑,滴滴答答。   他方才应是去洗了个手。   察觉到她的视线,谢容景停在原地,用帕子擦拭指尖。   他们在深渊底部行走时,偶尔会路过川流着的溪流。   两人从不曾取过那里的水,虞穗穗是怕水被黑暗生物污染过,谢容景倒不必担心这些,他主要是嫌弃亡灵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谢容景擦手的动作很慢、也很细致。   他低着头,长睫在眼脸上垂下蹁跹的影。   谢容景仔细地将血迹洗掉,再一点点将残留着的水珠也擦得干净。   再抬手时,手腕洁白,指节一尘不染,如雨后修竹。   ……   两人一狼重新上路。   谢容景仍是那个温温柔柔又客客气气的样子,还在她面前摆出一碟新的甜糕。   仙侠世界的食物能存放很久,甜糕里掺了桂花与杏仁,刚从储物袋拿出时,连漂浮着的雾气也是香甜的。   嗯……大反派这个老板似乎还不错。   虞穗穗咬着软糯的食物,含混不清地想着。   既能自己打怪,打完怪还会记得把自己收拾干净,可以说是有很强的自我管理意识,完全不需要她这个队友做任何事。   更重要的是,即使看起来情绪不佳,也没有发表半句评价,举手投足间反倒隐隐在安慰她。   于是,她勾勾小手指,扯他的衣角。   “以后我会慢慢习惯的啦。”   大反派态度良好,她就也能迁就这个老板的进化路线,比如接受后续的惊悚rpg副本。   “……”   谢容景闻言,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般,不知所措地缩回手。   他垂下眸,轻轻说:“嗯。”   “……穗穗最棒了。”   半月后。   他们虽仍未走出深渊,但雾气已然肉眼可见地愈来愈淡。   出口就在不远的地方。   虞穗穗本已做好阅览无数场恐怖片的准备,连应对的措施都想好了。   她可以把怪想成一颗颗大白菜,也可以试着进行脱敏练习,还可以干脆闭着眼睛不看,等谢容景处理妥当再叫她。   谁成想,准备好的措施一个都没有用上。   原因无它——两人走了这么久,也未曾再遇到任何一只怪。   无论是飘荡着的怨魂,还是阴森邪异的恶灵,亦或是奇形怪状的黑暗生物——全部都没有。   连续这么多天风平浪静,虞穗穗又过上了坐在骨狼上晃晃悠悠赶路的惬意生活,谢容景给她腾了大半的位置,她甚至可以躺在狼身上看话本,看累了就吃吃点心睡过去。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好像不刷怪了。”   这天,她终于意识到了异常,略带讶异地对谢容景说。   谢容景轻易地理解了什么叫不刷怪,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唇角微微上扬:“对哦。”   “怎么回事呢?”   虞穗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思忖着这些天的生活,越看越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不禁开始忧虑起来:“它们不会是要一起攻击我们吧……你能搞定吗?”   谢容景挑眉,轻笑出声。   他随手摸摸她的后脑勺——用那种撸猫毛儿的手法。   一人又闲散地晃了两个时辰,夜晚到了。   深渊底部照不进光,永远是黑漆漆或者灰蒙蒙的一片,然而虞穗穗的生物钟却异常准时。   哪怕这里分不清白天黑夜,时间一到,她仍是雷打不动要睡觉的。   虞穗穗躺在铺了两层的软垫上,不一会便进入梦乡。   谢容景静默地看了她半晌,再起身时,衣袂无风自动,腰间一点寒芒若隐若现。   是那把见过血的短刀。   他面上的表情温和而自然,独自走向迷雾深处。   虞穗穗今天醒的比往常早些。   随手塞进储物袋中的话本不多,仅仅四五本,全部看完后就少了一个能在坐骑上打发时间的活动,只剩下睡觉和吃东西。   白天睡得太多,晚上的觉自然就没那么沉。   她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老老实实蜷缩在她身旁的骨狼。   而骨狼的主人却不见了。   虞穗穗:!!!   她彻底清醒过来,沉重地拍拍骨狼的爪爪:“朋友,出大问题了。”   “什么问题。”   虞穗穗思考了一下措辞:“是这样的,你的主人他……离家出走了。”   有道是搭档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怎料还未大难临头,谢容景便一声招呼不打的单飞了。   嗯?等等……   她和骨狼面面相觑,黑眼睛看着绿眼睛。   没记错的话,这东西应该不会说话吧。   她回头,看见茫茫大雾中的谢容景。   他们现在已经无限接近深渊边界,连雾气也只是淡淡的灰,谢容景站在雾里,身姿颀长,周身仿佛笼着一层飘飘渺渺的云。   “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大反派语气温和,发梢上挂着湿漉漉的水渍。   原来不是离家出走。   “白天睡太多了。”虞穗穗好奇道:“你方才去哪里啦?”   谢容景将手背在身后,他神色和缓,声音如泠泠寒玉,面上犹带三分笑意。   “在附近随便走走。”   虞穗穗语重心长地提醒他:“最近实在太和平了,总感觉怪怪的……你一个人散步时最好不要走太远,小心有什么埋伏。”   这里死气沉沉,充斥着经年不散的深色雾气,只有面前的人类少女是鲜活的,宛若浓重铅云里投下的日光。   “好。”   谢容景笑容不减,点头一一附和。   他今天穿着身纯白锦服,清冽出尘,好似冬日里薄薄的银霜。   他不动声色地又将手往背后藏了藏,他的指尖残存着怨魂的气息,手心里还捏着半颗不知名怪物的心脏。   收拾片刻后,一人继续踏上征程。   虞穗穗瘫在靠垫上放空。   不知不觉,惊悚副本早已切换成了闲适的度假旅游。   今日风平浪静,又是没有怪刷的一天。 第28章   三日后的夜晚。   在深渊底部徘徊近一月后, 二人终于找到了出口。   谢容景解开了和骨狼的契约,它还恋恋不舍,却又没那个胆子蹭谢容景, 只敢用冰冷的骷髅头贴贴虞穗穗的手。   出口所在的地方曾经是一座数百人的小村庄, 被恶灵和白雾侵袭后,村民们纷纷搬离了这里,如今荒无人烟, 只留下一间间快要风化腐朽的房屋。   月黑风高,无人村落, 黑紫色的藤蔓和腐木味道的墙壁,迷途的幽灵在半空中寂寞地飘荡着。   虽不知身在何地,但虞穗穗敢肯定:这里绝对不在天照门管辖的范围。   虞千秋绝对不可能容忍门派附近存在着充满幽魂的村镇,一点也不符合天照门伟光正的形象。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 虞穗穗是多少有点怕鬼的,可见过深渊里奇形怪状的生物后, 再看这些飘在空中的魂魄, 感觉它们像是一颗颗乖巧的半透明史莱姆。   她这么想着, 伸手戳戳悬浮着的魂体球球。   手直接从中穿了过去, 凉凉的, 像是浸泡在冷水中。   它们并非生物,意识也是混沌的,没有攻击性,虞穗穗戳了一会球,又去戳大反派。   “我们好像不在天照门附近。”她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南北两峰中央的深渊很长,不止途径天照门,它北接绝境山,南临无光海。底部还全是雾, 连个路标都没有,虞穗穗不确定他们现在是在哪一截,当然了,大反派应该也答不上来。   谁知他还真答得上来。   谢容景安静而专注地凝望着天上的星宿,认真回她:“天照门往北三千里。”   别说三千里有多远了,在他说之前,虞穗穗连这是北边还是西边都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从前来过这里咩?”   谢容景闻言,却是微微摇头。   他眉目低垂,思忖片刻后,用最简单的方式解答道:“摇光星在南,天璇星在北。”   虞穗穗不明觉厉:“!原来如此。”   她压根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不过看起来很专业的样子。   既然有大反派这个百度地图在,她就更不需要操心了,继续和空中的幽灵球球玩戳泡泡游戏。   突然,身旁的草丛动了一下。   村落荒废已久,野草都有一人多高,草根被灰雾侵蚀变为灰黑色,叶子在月色下折射着幽幽的绿光。   难不成是刷怪了?   虞穗穗支棱起来,她这几天悠闲归悠闲,可舒服的日子过久了,偶尔也会想到他们小队的前程。   她自己倒是能躺下摸鱼,谢容景却是不能再摸了。   很明显,对方现在虽有一定的实力,但离日后叱咤风云的魔君……还有一大段距离。   反派毕竟不是男主,原文并未详细介绍谢容景的升级路线,只提到他似乎去过很多听名字就很危险的地方。   比如深渊尽头的无光海,比如幽冥河,比如血刹塔——问题是,没一个是现在就能去的。   就好像两人只有三四十级,若是去七八十级的副本,无异于千里迢迢给怪送外卖,还是买一送一。   虞穗穗原先以为,大反派离开天照门后会有什么详细的计划,怎料完全就是没有计划。   想想也能理解。   谢容景这人,做事只看喜好不计后果。   比起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练级,他或许更喜欢寻找一些更有趣、更能使人兴奋的刺激。   在仙侠世界,要想变得更强,无非就是修行或打怪。   他们现在没有丹药,没有秘籍,更没有师长传授修行方式,除了彼此外一无所有。   只能刷怪,探险,闯秘境。   虞穗穗有些惋惜,她不确定谢容景具体是什么境界,估计应该在四重左右?若是深渊外围的怪都是三重到四重之间,应该很适合给他练练手。   好在世界那么大,错过这个,还有下一个刷怪点。   就像现在,怪不就来了么。   她鼓励地望着大反派,与此同时,谢容景也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虞穗穗:……   看来她上次的反应真的给大反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谢容景的手凉冰冰的,覆在眼上仿佛一块冷玉,她的睫毛在谢容景的手心里颤动了两下,像被捕捉的蝴蝶。   虞穗穗本来想看看怪长什么样子,就当稍稍练习一下。   其实,如果不是人形怪,她还是能接受的。   她还在思考要不要推开谢容景,他已然轻轻放下手。   这就解决啦?   虞穗穗想,不愧是大反派,效率就是高。   她做好了看到血腥现场的准备,再睁开眼时,却发现面前悬着一只黑色的兔子,而谢容景正提着它的长耳朵。   这只兔子似乎和普通的兔子不一样,最典型的特征是有四只耳朵。   大反派捏着两只,还余两只垂在脸颊两端晃呀晃。   魔兔这种东西,谢容景很小的时候常常能在魔界见到。   魔界魔气纵横,有先天魔物,还有一些后天被污染的生灵,它们已非凡物,有的还有一定攻击性。   谢容景本想随手杀了——若非它不恰好是只兔子的话。   魔族是最强的先天魔物,恶是他们的天性,比如谢容景这样的,兴致上来或许真的会看到什么刀什么。   但现在,他并没有那种很强烈的破坏。   谢容景想到了一件完全无关的事情。   虞穗穗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似乎是装在一只绣着兔子图案的储物袋中。   魔兔也是兔子,她应当是喜欢的。   实际上,谢容景并不明白什么叫喜欢。亦或者说,他仅仅知道这个词该怎么用,却不理解是为何意,就像是对地底的蚁说天上的云。   他只是下意识觉得,人类少女看到魔兔,会感到高兴。   应当……像他剥去他人经脉,捏碎恶灵魂魄时一样高兴。   ……   虞穗穗确实很喜欢,她现在看幽魂都觉得眉清目秀,更别说是毛绒绒的小动物。   虽然这个小动物看起来不太正常,但这里可是仙侠世界,她也就不嫌弃对方多出来的两只耳朵。   等等。   四只耳朵的兔子?   好像隐约有点印象。   是哪里呢……   虞穗穗边撸黑兔边思忖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来,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谢容景总喜欢摸她的头——手里摸着点什么顺滑的东西是真的爽。   黑兔的手感就很好,像光滑的缎子。   “小白!”   前方传来道惊喜的女声。   接着,一位黄衣少女向虞穗穗怀里的黑兔奔来,她跑得极快,身后还跟着同行的一男一女两位修士。   黄衣少女似是三人组中最小的,约莫只有十五六岁,脸蛋圆圆,双颊带着还未褪去的婴儿肥。   这应是兔子的主人,虞穗穗了然,将黑兔递给对方。   黄衣少女小心翼翼将兔子抱在怀里,“多谢多谢!你们在哪里找到它的?小白实在是太贪玩了,我们刚到这个村子,它就跑得不见了踪影。还好有二位相助,对啦,我叫童双,是沧——”   “双双。”身后的少年无奈地打断她,“师妹年纪小,各位见谅。”   说话的人年纪也不大,最多不到二十,他穿着修仙界样式最普通的玄色练功服,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露出八颗小白牙。   他说着“见谅”,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师妹面前的人。   “在下姓凌名夏,这是我师妹童双,后面的是乔姑娘。敢问二位道友名讳?”   虞穗穗:……   她很想说她叫穗穗虞,大反派叫景容谢。   是你,夏凌!   别以为把名字倒过来,我就不知道是你。   从黄衣少女出现的第一刻起,虞穗穗就猜到了对方的来路——正是带妹练级的男主。   作为标准的升级流男主,夏凌虽没有开后宫,却也不缺红颜知己。就像今天这样,身边的两个妹妹没有一个是女主。   那位姓乔的姑娘,虞穗穗暂时想不起来,但童双的戏份很多,她还是比较了解的。   童双是医仙的亲传弟子,她单纯天真,是男主离家闯荡后遇到的第一位朋友。   现在他们二人用师兄妹相称,那夏凌应是已加入了沧澜学府。   来到这里已有一年,虞穗穗对这个仙侠世界早已不复最初的一知半解。   如今正是人魔交战后的第九年,灵气逐渐趋于稳定,大小门派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   其中,底蕴最为深厚,历史也最为悠久的四大门派,当属东方的剑云山、西方的万佛宗、北方的紫阳派,以及虞穗穗所在的南方天照门。   而在四大门派之上,则是沧澜学府。   它建立至今不过五百年,之所以能够力压四大门派,主要是因为——沧澜学府有仙君。   就像魔族渴望成为魔君一样,在这个世界,人人都想成为仙君。   比如虞穗穗她爹,就很喜欢别人叫他虞仙君。   但学府的那位,却是唯一一个被世人承认的、真正的仙君。   修仙者的境界有一至九重,可六重已凤毛麟角,七重以上更是寥寥无几。   至于八重,几千年来,也仅仅出了四位。   剑尊,阵鬼,医仙和灵君。   九年前,为了消灭魔王谢冕,剑尊抱剑战死,医仙重伤退隐,阵鬼下落不明。   现世的唯一八重,只剩灵君。   不过现在,没人再称灵君为灵君了。   所有人都尊他一声:仙君。   身为男主,夏凌会被灵君收为徒弟,同时还会继承逝去剑尊的衣钵。   从前她对男主的爽文剧情没什么感觉,但反观她的反派老板……虞穗穗不得不承认,她有点羡慕。   于是,她敷衍道:“我们也是散修,他叫小散,我叫小修。”   夏凌:……   【认识吗?】   谢容景察觉到虞穗穗的不对,温和地传音问道。   他并不是第一次传音给她,一回生二回熟,虞穗穗习惯了凭空出现在脑海中的话,幅度很低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对,大反派和男主怎么又这个时候遇到了。   虞穗穗记得有几个周目,男主是会被谢容景提前刀掉的。   按照时间线,夏凌才刚拜师没多久,体内的力量也没有激活,真打起来完全不是谢容景的对手。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让他们对上为妙。   她摸了很久的鱼,现在又重新找回打工的感觉,当即拉住大反派的衣袖,软声道:“我们先走吧。”   谢容景没有走,他的目光在三个人类之间慢悠悠来回晃动,最后平静地聚焦在夏凌身上。   【你看起来很在意他。】   他一个字一个字、缓缓传声道。   大反派神色清疏而柔和,看不出半分敌意。   宛如天边温润的月光。 第29章   月色如钩, 流云与淡淡的白雾融为一体,晚风一吹飘飘渺渺。   谢容景认真地盯着她,殷红的薄唇微微扬起。   难道男主和反派注定八字不合?虞穗穗想。   毕竟谢容景在别的世界线提前刀过男主, 后期也被男主刀过, 就像是某种宿敌,难怪刚见面便注意到了对方。   虞穗穗确实有点在意夏凌——毕竟那可是男主,每个世界只会有一个, 可谓是稀有品种,她也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与谢容景的昳丽温雅不同, 夏凌看起来简单又爽朗,整个人仿佛一株生机勃勃的小白杨。   说起来,谢容景这个大反派也是珍稀生物,作为一名在职穿书人, 虞穗穗顿时感到压力来到了她这里——就像看到两只同时出现的保护动物,必须想办法将华南虎从大熊猫眼前拉开。   虽然她的劝架水平还停留在“你们不要再打啦”上, 但为了不让这个本就不稳定的小世界再崩一点, 她觉得她还能在努力一下。   于是, 虞穗穗开始用眼神暗示谢容景。   谁知平时挺聪明的一个战友, 这会儿却无动于衷, 就像看不懂她的意思一样。   谢容景静静伫立在原地,夜色像墨汁般泼在他身上,整个人似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穗穗急了,穗穗想说话。   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讲,可谢容景不走,她也不能直接当着夏凌的面张口劝老板刀下留人。   不得不再次说,人的潜力真的是无限的。   几个月前,在了解到修仙界有传音入密这种黑科技时, 虞穗穗还想试着学一下。   这种功法并不难,三重以上不论专业,人人都能学,据说还很容易学,稍加练习便能掌握。   可她含盐量实在太高,秘籍借回来后象征性翻了两下,见看不懂,就随手把它丢到了一旁。   学不会拉倒,不学了。   反正她又用不着。   怎料事到如今……还真用得着。   此时此刻,在虞穗穗十分想和谢容景交流的时候,曾经看过的秘籍被她努力理解再理解,终于磕磕绊绊发出了第一句。   【想不到吧,我学会了!】   靠,怎么连这句也发出去了。   她嗓音清澈,连带着传音时也是脆脆的,不知是不是错觉,大反派凝视着夏凌的目光淡了些。   虞穗穗:【不认识呀,但我知道他是灵君的弟子,也是沧澜学院的门徒。】   她冥思苦想,尽量把夏凌的后台全部搬出来,提醒大反派三思而后行。   谢容景疯归疯,应该不至于现在就要和八重高手碰一碰吧……大概。   大反派似笑非笑:【噢。】   虞穗穗吃不准他这个噢是什么意思,边打补丁边循循善诱。   【他身旁的师妹是医仙的徒弟,医仙你晓得吧?就是世上最厉害的医修,说不定还能接好你的经脉。而且夏凌出生在一个很大的修仙世家,还和虞楚楚有婚约来着……】   她把能想到的后台都讲了一遍,说着说着,谢容景的眼神竟真的慢慢从夏凌身上移开,似乎是听进去了。   他的睫毛很长,缓慢转动目光时,仿佛浓密的鸦羽般扫在眼脸上。   与此同时,夏凌和童双二人也在传音。   童双满脸不解:【夏凌哥,你也听到了,他们确实是散修耶……而且还上去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很适合当一起修炼的同窗嘛。】   夏凌无奈,他这个师妹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天真,容易轻信他人,随便什么人都要往沧澜学府带。   他自己也是被童双带回去的,事后不止一次地提醒对方:若有下次,定要三思而后行。   修仙界并不是什么温馨和睦的大家庭,夏凌从小就因修为停滞而饱尝人间冷暖,若是童双上次带回去的不是他,而是个心怀不轨的恶人,漫漫长路,一个不擅长战斗的医修会遇到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双双。】夏凌试图和她讲道理:【你忘了上次答应师兄什么了吗?】   童双骄傲挺胸:【我已经三思了。】   【思考了整整三息的时间呢!】   得,夏凌完全明白了。   谁能想到堂堂小医仙亲传,不仅一根筋,还是个究极颜控。   据童双自己亲口说,她曾经把夏凌带回来,有大大大大部分的原因是出于夏凌长得还不错。   现在又是经典复刻,这两人本就相貌出众,更别说那位女修还找到了她的兔子……没猜错的话,在童双心里,估计连天照门大小姐进学府后住哪都想好了。   没错,夏凌一眼就认出了虞穗穗。   在此之前,他虽从没见过天照门大小姐,可二小姐却是见过的。   ……不仅见过,还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眼前的少女外貌同虞楚楚有七八分像,身旁还跟着一名气质斐然的男子。   不是大小姐和九年前幸存的那只魔族,还能是谁?   仙侠世界信息传递并不慢,虞穗穗在审判台上当着众人那一跳,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实际上,这半个月以来,大家讨论最多的就是此事,褒贬不一,大多是在声讨天照门。   人们惊艳于虞穗穗这个大小姐的慷慨陈词,加上确实没查到那只魔族有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舆论就自然偏向了二人。   当初天照门掌门将谢容景带回去时,很是博了一波仁爱大气的好名声,因此事情发展到现在,还有不少的文人墨客编奏打油诗和小曲,暗讽虞千秋又当又立。   当然,也有少数人认为虞穗穗被魔族污染,死了活该——但在和大部分人意见相左时,他们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唱反调。   不管是赞誉还是诋毁,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了。   没想到还活着。   不仅活着,而且活得还挺好——据他的观察,那位大小姐没有丝毫的落魄与狼狈,她面色白里透着红,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可见这段时日应是过得很不错。   夏凌倒不会因和虞楚楚的恩怨而迁怒虞穗穗,事实上,他刚知道天照门大小姐的壮举时,还略略有些惊讶。   很难想象,骄纵刻薄的二小姐会有这样一个姐姐。   倒是应了那句话:一根藤上两只果还有的甜有的不甜。   他只是在提防谢容景。   虞穗穗心怀大义,这只魔族又是何居心?   夏凌现在实力并不强,身边还有一个需要他保护的童双,因此,他不敢冒险,更不敢赌谢容景当真清清白白。   倘若此事真有蹊跷,能把堂堂一位大小姐哄得甘愿为他赴死……对方定不简单。   他警觉起来,暗自打量这只看上去无害的魔族。   不得不说,对方长了张可以称得上是漂亮的脸,察觉到夏凌的视线,还友好地冲他一笑。   他笑起来分明很好看,像是一张夺目的画卷徐徐展开。   可不知怎的,夏凌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童双摸着兔子碎碎念:【我绣了四个平安符,一个给师尊,一个给小白,一个给我……若是最后一个给新来的师姐,你不会怪我吧师兄。】   夏凌:……   所以,已经是新来的师姐了吗??   夏凌没法子:【你怎么知道别人愿不愿意去学府修行?】   童双被问住了:【可、可是,每年都有很多人想来呀,里面有好多就是散修。】   夏凌:【人家是天照门的大小姐,还有,她旁边那个可是魔族,我劝你想清楚再——】   童双兴奋起来:【真的吗!!!】   童双:【真的是那个虞师姐?是真人吗!天呐!!我还和师尊聊过她呢,师尊对她的评价也好高!】   童双:【我想想,师尊说‘虽无悬壶济世之力,却有浩然正气之心’,他一向不这么夸人的!我刚学会用银针时,他都没这么夸过我……】   夏凌:……   完了。   沧澜学府偶尔也会讨论此事,而他这个师妹,就是坚定的大小姐拥护者。   他还想在劝两句时,童双已抱着兔子,满脸憧憬地对虞穗穗说:   “小修师姐要去何处?我们一同上路可好?”   虞师姐不愿暴露姓名,她也就懂事地装作不知道。   小修师姐……?   虞穗穗微微一怔,才想起那是她方才胡诌的名字。   她编假名骗夏凌时没有丝毫愧疚,可看到童双语气真诚,虞穗穗又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上路是不可能一起上路的。   因为谢容景真的会送他们上路:)   虽然大反派现在看上去温和无害,可把他和男主放在一起,万一哪天一个激动把男主刀了,那问题就大了。   管管反派!救救男主!   她刚想拒绝,只听谢容景传音问道。   【沧澜学府是什么。】   谢容景眉眼清澈,整个人像一道干净剔透的月光。   怎么想怎么都和反派二字差距千里。   他幼时生在魔界,九岁后便一直在天照门,对人族社会了解不多,虞穗穗于是替他科普。   【就是一个厉害的组织,比天照门还要强。】   谢容景:【是世上最强的吗?】   【嗯!】   大反派眉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当虞穗穗考虑如何婉拒童双时,衣袖被微微扯动了一瞬。   虞穗穗看着捏住她衣袖的谢容景,对方眼眸微微一亮,犹如月下潭水,清洌洌倒映在她的眼底。   【大小姐想不想去。】   谢容景如是问道。   嗯?去哪里。   该不会是沧澜学府吧。   虞穗穗愣住。   谢容景去主角团扎堆的学院,怎么说呢……代入一下就像是把她丢进了香喷喷的炸鸡堆里。   不,也不能这么算。   她开始胡思乱想,毕竟大反派现在还没那么强,而炸鸡是会咬人的炸鸡。   虞穗穗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今天要担心的事情比她上一个月加起来还要多。   她之前咸惯了,虽然什么事也没要她做,但脑内忧虑也是个大工程。   说起来,谢容景为什么会想去上学呢……   没有任何一条时间线里的大反派会去和主角团贴贴,不过,他也未曾从审判台上跳下去过。   虞穗穗蹙眉沉思,难道是某种蝴蝶效应?   她不自觉地去看谢容景,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眼睫,桃花眼敛在鸦羽下。   他的墨发如流水般垂落,神色平静而柔和。   虞穗穗灵光一现。   她猜测,大反派是想去沧澜学府学习。   这也能理解,毕竟反派也是要升级的,与其在外面累死累活找秘境刷怪,加入一个大组织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平心而论,这段时日以来,谢容景都相当的好说话,虞穗穗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与其说她跟着谢容景,不如说谢容景迁就她。   他实在太像一个正常人,甚至比正常人还要更妥帖。要知道对一个病友而言,这很不容易。   穗穗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了。   就,谢容景想去就去吧。   大不了她支棱起来看着他点。   再说了,反派混进正道大本营卧薪尝胆,很多小说和小世界都有这种剧情。   想通了最后一点违和后,她不再觉得哪里有问题,眉眼弯弯,轻轻颔首。   【那我们是不是要和夏凌他们一同上路?】决定下来后,虞穗穗开始为谢容景的反派事业出主意:【和他们一起的话,会比较容易进去。】   沧澜学府五年招收一届弟子,现在的年份不是五的倍数,得走后门。   谢容景自是明白,但他仍旧听得很专心,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身旁的少女。   他讨厌人类。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会在深渊底部游荡,吞噬沿途的黑暗生物,一直走到无光海。   ……   但若是人类世界里最好的门派,应该…能勉强招待他的大小姐。 第30章   “小修师姐和小散师兄想去哪里, 我们天南地北都顺路的!”   童双怕虞师姐不答应,还拖出了身旁的夏凌。   “这是我师兄!别看他看起来不靠谱,实际上人还是不错, 一起上路的话不用担心会遇到危险。”   虞穗穗默默望天。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小散师兄就是那个最大的危险。   但为了混进学府,她还是做出认真考虑的样子,“我们二人在外漂泊, 没有明确的方向。”   童双两眼放光。   没有方向好啊!正好可以一同回去沧澜学府。   什么天照门,逼的虞姐姐都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这门派不回也罢。   “师姐对门派有什么要求么?”童双星星眼:“我修行的地方还不错, 除了师尊有点多事,符修教习有点凶, 刀修教板着脸,阵修教习偶尔会不小心把自己关在阵里以外, 其它都挺好!”   夏凌:……   他恨不得堵住童双的嘴。   沧澜学府和其它门派间的最大不同, 就在于——这里什么都教, 也要求弟子们什么都学。   虞穗穗看过剧情, 自是知晓这些。   做沧澜学府的弟子,不仅要选一门主修行途径,其它的修行方式也得多少涉猎一点。   就像大学里的本专业和选修课, 目前整个仙侠世界只有一个地方是这种教学方式, 童双看似没说什么,却已不知不觉将自己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   虞穗穗本来还想找个理由套套话,结果还没开始套, 对方就……自己钻进来了。   而且似乎还极其的热情。   童双举着兔子欢呼雀跃:“师姐路途劳顿有没有受伤?不如我来帮你看看吧, 我应该还蛮会看病的!在我们学院,我是说门派,好多同门生病都找我。”   “师姐师姐, 这是我做的平安符,里面有我亲自调的安神药方,我师父都说不错呢,我师父他是很厉害的医修,他——”   “双双!”夏凌不得不出声打断。   连虞穗穗都愣住了。   可以想见,若是童双继续说下去,她可能连沧澜学府有几个大门都会说出来。   虞穗穗眨眨眼,礼貌地答道:“嗯嗯,谢谢你。”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非常不解。   女配怎么会对她这个炮灰如此殷勤?   虞穗穗不算社恐,可也不是社牛,这种情况下,她干脆拿出了逢年过节走亲戚时的必杀技——微笑。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笑就完事了。   好在人组里的那位乔姑娘话更少,只安静地躲在夏凌背后,怯怯地望着他们一行人,像一个淡淡的影子。   先前没注意,一起上路后才发现:乔姑娘身上没有灵气波动,应是一位普通的凡人。   【真的是人类吗?】她偷偷问谢容景。   经过那位脑壳被拧掉的书生恶灵后,虞穗穗就知道了:在这个玄幻的仙侠世界,哪怕对方看起来没有灵气,也不能掉以轻心。   谢容景就没灵气,但他能杀怪,会认路,还耐心地解答了她的疑惑。   【嗯,是的。】   虞穗穗放下心来。   还好老板对黑暗生物的感觉十分敏锐,若是再有个什么吓人的玩意儿出现,也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就像看恐怖片有了弹幕预警一样,她非常满意。   见她开心,大反派似乎也很高兴。   他走在虞穗穗的左侧,目光如同四周淡淡的雾气,轻轻地落在身旁的少女身上。   夏凌见到这一幕,微微有些疑惑。   那位天照门大小姐的状况很好,看上去完全不像被蛊惑、或是被利用。   ……难道是他想岔了,这只魔族确实是善类?   男主对此相当好奇,殊不知虞穗穗也在默默八卦他。   方才在攀谈中,她已经了解了现在是什么剧情。   此时夏凌刚刚拜灵君为师还没多久,正带着小师妹下山历练。   至于乔姑娘,则是他们几个时辰前从山贼手中救下的凡人女子。   不得不说这个桥段很老套,虞穗穗想。   男主英雄救美的情节,在整个剧情里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次。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如今他们现在就是往乔姑娘的家,方宁镇走。   根据虞穗穗曾接收过的信息,每次被救下来的美女都会“眼含春水,含娇带俏”地看着夏凌。   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主要是这个仙侠世界没有后宫这一说,名门正派明面上都是一人一个道侣,夏凌身为男主,自是更不能接受她们的美意。   她看了看面色绯红的乔姑娘,又看了看浑然不觉的夏凌,顿时振奋起来,觉得这趟旅程还挺有意思。   至少可以身在吃瓜第一线。   ……   和虞穗穗的悠哉不同,夏凌还是放不下心,仿佛有一根弦始终绷得极紧。   师妹不听劝,一定要和人一同上路,他拗不过童双,只能妥协。   只是一个天照门大小姐倒是没什么,可那个叫谢容景的魔族,他总是觉得不太对劲。   夏凌从前习惯了走在最前方开路,现在却时不时回头,不着痕迹地朝魔族的方向张望。   那名魔族正和虞穗穗一同走在月光下,神色自然而温和,看起来相当正常。   察觉到他的视线,对方还朝他扬了扬眉。   夏凌:……   他集中注意力,试图找到谢容景眼眸深处的恶意和阴戾。   失败了。   对方全程面带微笑,时不时还附身同那位大小姐攀谈两句。   若不知谢容景的真实身份,夏凌或许真会认为他是什么翩翩公子。   “师兄,小心脚下。”童双提醒道。   夏凌走走停停,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下,好在他常年练剑,也练出了优异的条件反射,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低头,看见一只青白色的手正抓着自己的脚踝。   是一只怨灵。   深渊附近阴气重,偶尔会出现这种东西并不奇怪,夏凌点起火球将其驱散时,余光瞟到谢容景略带戏谑的笑。   夏凌眉头一跳。   下一秒,谢容景反倒落落大方地开口。   “这位道友,你没事吧。”   他语气友好,眼神清澈,将其余人的目光也吸引而来。   没事个鬼,夏凌想。   若不是师妹提醒,或是他反应慢了那么一秒,那只鬼爪子都可能会将他的整只脚都扭下来。   他的右手已悄无声息地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时刻警觉着。   倘若谢容景故作镇定,或佯装不知,夏凌都能确定:此事和这只魔族脱不了关系。   偏偏对方讥讽的不加掩饰,也询问的大大方方。   魔物作恶后,不是想尽办法遮掩,便是欺骗讨好用以蒙混过关……哪有这样的?   夏凌又没那么确定了。   他的手在剑柄上停留了几息,又犹豫着放了下去。   转身太快,也就没看见谢容景似笑非笑的眼神。   像是淬了毒的、细细密密的银针。   虞穗穗却是看见了。   不仅看见,由于她一直和大反派靠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在袖袍下轻轻晃动。   是在结印吧。   那只鬼手是他召出来的没错吧。   谢容景笑意浅浅,看上去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是又要干活了,虞穗穗想。   和从前的“成为白月光”相比,她现在又找了一个新兼职,叫作“仙侠世界和平调理师”。   她集中精神,准备继续劝大反派。   不得不说,自从两人在深渊底部呆了一个月后,虞穗穗明显感到和谢容景的关系有质的发展。   比如刚刚和他讲道理,他就听进去了。   于是,她接着整理了一下语言。   【点到为止叭,还需要他带我们去学府呢。】   谢容景嘴角的笑意渐渐凝住。   他微微一怔,半晌才小心地问道:【……你看见了。】   虞穗穗点点头。   从她的角度看,大反派侧脸如玉,长睫在眼脸上垂下淡淡阴翳。   谢容景只是短暂地错愕了一瞬,再开口时,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地表情。   他没有继续传音,而是温和地轻声评价道:   “他太弱了。” 第31章   他、太、弱、了。   谢容景声音虽轻, 但吐字清晰,发音标准,在场的几位包括乔姑娘都能清清楚楚听见。   夏凌同样也听到了, 他收起多余的表情,同说话的人对视。   实际上从小到大,他听过不少更刻毒的话语, 一句很弱倒不算什么。   比起这四个字,夏凌更在意的是——在这只魔族身上,他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是的, 违和感。   哪怕对方穿着雪白的衣袍, 将领口的扣子扣到最高,举手投足挑不出半分错处,也掩不住那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宛如暗中伺探着阴冷毒蛇。   就像现在,谢容景神色和缓,仿佛评价的不是夏凌这个人,而是一顿不尽人意的晚餐。   他很危险。   夏凌再次意识到这点,他面色肃然, 考虑要不要强行将师妹和乔姑娘带走。   等等,他们若是走了, 天照门的那位大小姐怎么办?   夏凌犹豫了。   虽说虞姑娘这一个月以来一直没出什么事,可那毕竟是只魔物, 凡人世界都有伴君如伴虎一说,更何况是仙侠世界里危险系数最高的魔族。   倘若交起手来, 不知他有几分胜算。   夏凌在个人安危和陌生女修的安危里挣扎良久,终是无法视若无睹。   他决定试一试,将其从谢容景身旁带走。   近日来, 修仙界传得最沸沸扬扬的便是天照门大小姐一事,夏凌听到过不少,知道谢容景似乎没有经脉——这应该是真的,他并未感知到对方身上有灵修或是剑修的气息。   既然如此,那便一试罢。   只是夏凌刚准备给童双传音,让师妹带着乔姑娘先避一避时,谢容景竟先一步开口。   “大小姐。”那只魔族略略沉吟道:“他们已经认出我们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平静的陈述句。   夏凌面色不动,心头却一跳。   虞穗穗的惊讶则是分为两段:“认出我们……你怎么知道他们认出我们了?”   这同样是夏凌的疑惑,他也很好奇对方是如何看出端倪。   谢容景笑笑,没有回答。   他笑得很奇怪,虽是温雅的微笑,却反倒让人脊背生寒。   既然已被挑明,夏凌干脆不再掩饰下去:“在下沧澜学府夏凌,见过虞姑娘……和谢道友。”   噢,虞穗穗明白了。   男主见过虞楚楚,能认出她也不稀奇。   于是,她按照仙侠世界的交际方式同样点头问候。   谢容景站在她身侧,墨发雪衣,淡淡的月光笼在周围,衬得他好似一块清疏温润的寒玉。   他抬眸,慢慢开口。   “我可以搞定。”   虞穗穗觉得眼前的场景很是熟悉。   就像……就像在深渊底部时,她同大反派的日常交流。   -“一会要是有怪来怎么办,你能搞定吗?”   -“可以。”   而现在,对方语气自然,很可能真的将主角团当成了要打的怪。   ……   不,这个暂时不能打。   “我们没有敌意。”夏凌解释道:“不知谢道友想要去往何方?可是需要什么修炼资源?”   身旁的三个女孩子要么是凡人,要么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医修和音修,为了避免误伤,能不打起来的话,夏凌还是想和平解决的。   比如破点财,将谢容景引到别处去——魔物们大多不喜欢在人族世界里呆,说不定会同意。   啊,难道夏凌没有要带他们回学府的心思?虞穗穗想。   也是,毕竟她和谢容景算是反派阵营,没那么容易轻易混进去。   谢容景则是一眼看穿了问题的实质。   “你们想带她走,对不对。”   他的尾音拖得很长,带着冬日特有的凉意,宛如簌簌飞雪。   夏凌不置可否。   天色昏暗,将大反派的瞳色映得比平日里更深一些,他的唇角一点点向上扬起,绽出一个诡异的笑。   他看得出来,大小姐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见血。   但如果这些人类在打别的主意,比如带着大小姐单独离开……   他不介意让他们的想法永远不会实现。   谢容景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他缓缓抬起手,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只是他没有吹曲子,没有召怨灵,而是先将那只手轻轻覆在身旁少女的眼睛上。   气氛逐渐剑拔弩张,虞穗穗被捂住眼的上一秒,看见怯怯的乔姑娘,懵懵懂懂的童双,还有将手按在剑柄上的男主。   “慢着!”她开口道。   谢容景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掌心的睫毛微微颤抖,是在害怕吗?   还是说,她后悔了。   没关系,这都不重要。   谢容景眉眼弯弯,仿佛带着某种惬意的憧憬。   就算从此以后会害怕他,就算已经后悔……那又怎么样?   早就来不及了。   哪怕大小姐会哭,也只能在他看得到的地方掉眼泪。   “双双。”夏凌低声对师妹说:“带着虞姑娘和乔姑娘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为,为什么……?”   “听师兄的话。”夏凌咧开嘴,“等我回去,就帮你照顾你的药园子三个月。”   童双不明就里,下意识还价:“半年。”   夏凌:……   “最多四个月!”   他跨前一步,长剑出鞘,意气风发。   但在虞穗穗耳朵里,这句话好比“打完仗就回老家结婚”,是不折不扣的死亡flag。   干嘛啦!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   她接着先前被打断的话:“是这样的,我要和谢容景一起,他在哪我就在哪。”   抱歉了男主,谁让你不是我老板呢。   老板捂住虞穗穗眼睛的手微微一颤,另一只手也怔在半空中,像是被打断了施法前摇。   他干脆将双手都放下,双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大小姐,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当真?”   这个问题大反派先前就问过,于是,她答得比上次还要顺嘴。   “当真,我向来一言九鼎。”   “……”   几息之前,谢容景还在凝视着夏凌握住剑的手,思忖着要怎么斩断它。   剑是好剑,但剑的主人并非他的对手。   那个医修倒还勉强能看,可也不是不能处理。   和大部分杀意一至便不管不顾的魔族不同,谢容景会在动手前认真策划好接下来的每一步,他的理智一边支离破碎,一边又冷静着作恶多端。   他想看到那些人痛不欲生的模样,这让他极其兴奋,漆黑的瞳孔愈来愈亮,犹如月下潭水。   ……而现在,他突然没那么想了。   大反派周身的郁气悄然消失,面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   谢容景一指夏凌,笑得有些恶劣,“这个人类平白无故对我们拔剑相向,多半不安好心。”   他如是说着,还带了几分虚假的忧虑。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大小姐定要小心,莫要被奸人所骗。”   夏凌:?   他怎么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的台词。   而且,什么叫拔剑相向,他们明明是一起动手的好不好!   虞穗穗和夏凌的反应差不多。   ……但又是那句话:谁让大反派才是老板呢。   “你说得对。”   她回答地掷地有声。   大反派挑眉,连上挑的眼尾都染上了几分笑意。   他眯着眼睛,好心情地伸手揉乱大小姐额前的刘海,又一点点重新抚平。   话已说到这份上,夏凌不能不顾虞穗穗这个当事人的意愿,他摸摸鼻子,怏怏地重新收回剑。   往好的方面想:虞姑娘如此信任那只魔族,也有可能是他多虑了,对方真的是位良善之辈。   “师兄要带谁走?”童双仍在状况外:“我们不是四个人一起走吗?”   她兴高采烈地问虞穗穗和谢容景:“师姐师兄觉得我们学府怎么样,若是有新同窗加入,教习们一定很高兴!”   虞穗穗实话实说:“挺好的,但是你们那里还有录取名额吗?我们是两个人。”   “有的有的!”童双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等送完乔姐姐,我们就一起上路!”   夏凌:。   他已经麻木了,随他们去吧。   嗯?好像也没那么糟。   夏凌在心中思虑一番,觉得这个提议乍听很离谱,回味起来却还不错。   学府毕竟有灵君坐镇,整个世界再也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无论谢容景是好的还是坏的,将他放在灵君的眼皮子底下,都比放任对方自由生长要好得多。   夏凌想通了,再看身旁撸着兔子的童双,只觉得这个师妹虽天真烂漫,却颇有大智若愚之风。   童双察觉到夏凌的目光,用力打了个喷嚏,带出一颗晶莹的鼻涕泡。   夏凌:……   一定是他想岔了,师妹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师妹,哪来的大智若愚。   小小的插曲后,五人组又重新踏上旅程。   既已互相掀开马甲,大家也都不再掩饰什么,夏凌和童双站上学府统一发放的飞剑,乔姑娘也被拉了上来。   谢容景则是召出一只骨狼,虞穗穗将软垫固定在它身上时,它亲昵地蹭了蹭人类少女的手掌。   穗穗惊讶:“难道还是先前的那只?”   这个问题谢容景也答不上来。   死灵生物很多,骨狼更是有成千上万头,这东西长得一模一样,他也不清楚召出来的是不是同一只。   “你是狗嘛?”他问道。   骨狼白骨做成的尾巴立刻疯狂摇摆,地上的尘土都被它扫得一干二净。   虞穗穗当即高兴起来:“真的是那只!”   据乔姑娘所说,她住在一座叫方宁镇的小镇上。   见四人都是第一次来到此地,她还贴心地指出所在的方向。   眼看着两旁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虞穗穗再次戳戳身旁的大反派:“要不要再确定一下…她真的是人吗?怎么怪怪的。”   四周没有房屋,只有一处处断壁残垣,空中飘浮着蓝幽幽绿莹莹的鬼火,大风刮过,吹得枯树呜呜作响。   谢容景蹙眉,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和大小姐对于“人”的理解有一定的偏差。   “是人。”他补充道:“是死人。”   “……”   还好她多问了一句。   走着走着,夏凌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姑娘是不是记错了方向?”   乔姑娘羞怯看他一眼:“没有呀。”   “按照你说的路线,我们现在应是已经到了。”夏凌环视四周:“可是这里……”   这里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是一处坟场。   “谢过二位公子。”乔姑娘巧笑倩兮:“我到家了。”   夏凌还未来及再说些什么,远方传来阵阵人声。   “盈盈,是盈盈回来了。”   “盈盈姐姐今日带来了好多人呀。”   “对呀对呀,好多人呀。”   一只只青白的手破土而出,接着是肩膀和头,然后是身子……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空旷的地面上,有的站在那里,有的在地上爬行。   若说有什么相同之处——那就是这些人的脸都是纸一样的惨白。   虞穗穗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怎么害怕。   她甚至还记起了这是哪段剧情。   在虞穗穗看来,这个世界更像是那种男频爽文,男主只获得几位女修的青睐是不够的——例如乔盈盈,她就是喜欢夏凌的人形怪之一。   果然,乔姑娘娇羞着开口:“他们不是普通人,是修士……还,还是我未来的夫君。”   精彩精彩,虞穗穗占据了vip吃瓜位,只可惜手旁没有瓜子点心。   “盈盈姐姐的夫君?”   那堆怪们眼神很不好,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四人的脸。   “好像,好像有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哪个是盈盈姐姐的夫君?”   乔盈盈毫不犹豫指向夏凌:“这个!”   小怪们纷纷转头看向夏凌。   “唔……等等。”乔姑娘犹豫了,手指在空中胡乱比划,又指向谢容景:“这个也是。”   她死了好多年,脑子也不太好使,掰着手指算了好大一会,总结道:“我要两个夫君!” 第32章   夏凌的耳根烧了起来。   并非是对乔盈盈有意, 只是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有女孩子对他表白,还是如此直接的表白……当即面红耳赤,连对方不是活人这个关键事实都暂时忽略了过去。   夏凌庆幸自己皮肤不白,现在又是在夜晚, 脸红也没人看得出来。   童双就看得出来, 她感慨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是不是,师兄?”   夏凌拼命捂住她的嘴。   好在乔姑娘又指了一个谢容景, 夏凌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轻松之余,却又有种微妙的复杂感。   这里总共就两个男的,被选中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他这么一想, 初次被青睐的腼腆和激动,也就渐渐地荡然无存。   相比夏凌那边的鸡飞狗跳, 谢容景倒是相当淡定。   他正在附身将一碟碟小点心摆在骨狼背上——这是他在深渊底部时养成的习惯, 到了饭点就安排虞穗穗吃东西。   而且, 方才大小姐那个表情, 一看就是想吃点什么。   墨色的发丝从谢容景的肩膀滑下,挡住了大半的月光, 纤长的眼睫在交错的光影中横斜出来。   小怪们看傻了。   “盈盈姐的夫君们, 好,好看!”   “不愧是盈盈姐, 盈盈姐真厉害!”   “盈盈要嫁谁?”一只男怪从最后方挤到最前面, 头上还插着一把菜刀:“想娶盈盈, 也不问问我胡三同不同意。”   小怪们起哄:“嫁他们!嫁他们!盈盈姐要嫁他们!”   什么?他们?   胡三哽住:“就凭你们……”   他说不下去了。   胡三刚死没几年,脑子虽不像其他怪那么不好使,却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隐约意识到好像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却又一时半会想不到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干脆大吼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一个!”   虞穗穗:噗!   她刚喝进去的灵液全部喷了出来。   本来,这是最经典的:炮灰胡三因嫉妒而挑衅男主,反被男主打脸的爽文剧情。   结果掺了一个谢容景进去,好好的剧情立刻变得十分一言难尽,像是从仙侠剧变成了搞笑喜剧。   大反派本人则对此毫无所觉。   他认认真真将食物摆好,又仔仔细细将手指沾上的碎屑擦干净,才悠悠道:“太吵了。”   坟场里爬出来的活死人太多,而大小姐吃完晚饭是要睡觉的,怪太多的话,很影响她的睡眠质量。   说起来,睡眠质量这个词,还是谢容景从虞穗穗那里学来的。   她偶尔会说些新奇的话,有的谢容景能理解,有的一时半会理解不了,这时他就会去问她,而大小姐每次的反应都很有趣,就像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   想到这里,大反派眼眸低垂,连语调也温柔了不少,并没有直接动手,而是笑着提醒道:   “再说一个字,就真的会死噢。”   魔族和人类不同,谢容景他爹足足有十几个宠姬美妾,因此,他和夏凌的反应也就南辕北辙。   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刀了这群怪,完全是因为——虞穗穗该吃饭了。   谢容景记得,大小姐在某一次闲聊时曾说过:进食的时候不喜欢看到恐怖血腥的场景,很影响食欲。   他理解不了,他小时候经常在淌着血水的小河旁吃东西。   不过既然对方这么说过,他也就自然地记了下来。   谢容景眼睫轻眨,他刚从深渊里出来,习惯了每天都能刀点什么的日子,而今天,腰间的短刃还未曾出过鞘。   他甚至还用鼓励的眼神环视四周,示意他们再多说两句。   谁曾想,以乔盈盈为首的那群怪……竟被吓地抖成了一团。   谢容景笑得越和气,他们抖得频率也就越高。   乔盈盈光速怂了。   说来奇怪,她打从坟地里爬出来的那天起,就没再产生过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而现在,她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喘——如果她还有气的话。   两个夫君不行,乔盈盈浑浑沌沌的脑子也被吓得有几分清醒,她委屈地想:那就只要一个就好。   她这么想着,期期艾艾朝夏凌的方向眺望。   夏凌想装作没看见,偏偏童双扯他的衣袖:“师兄师兄,英雄救美的机会又来啦!”   夏凌:……   求求你闭嘴吧。   胡三同样也感受到了那股来自灵魂的惧意,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重新化为一堆白骨。   但他脑子不行,本能却还在,胡三拔起插在脑袋上的那把菜刀,挡在乔盈盈身前:“你竟敢——”   大反派随手一挥,胡三的脑袋骨碌碌掉了下来。   乔姑娘抖着手捡起那颗头,毫不怀疑下一个就是自己。   她也不再说要夫君了,另一只手拖着胡三剩下的半截身子,带着一群小怪慌慌张张钻进地下。   活人好可怕,还是坟墓里安全。   “盈妹,我刚刚的样子帅吗?”   回到棺材里后,怀里的头蹭了蹭她。   乔盈盈检查了一下胡三的头,还好只是脖颈处断了,脑袋没有稀巴烂,补补应该还能用。   乔盈盈把头丢掉:“谁要你多事。”   过了一会,她又将那颗头抱起,没好气道:“…算了,我再帮你把脑袋缝起来。”   告别乔姑娘后,四人来到了离方宁镇最近的一座城镇上。   小镇名叫湖安镇,是土生土长的凡人小镇,规模不算大,但有着干净的酒楼和舒适的客栈。   这是虞穗穗的强烈要求,虽然仙侠世界黑科技多,日常清洁不成问题,但若是不能正常的洗澡,总觉得生活少了点什么。   而且,最近吃的东西都是诸如糕点水果之类,好吃是好吃,可连续吃了一个月,嘴里都要淡出鸟了。   她现在很想吃肉,还想吃放了很多辣椒的菜。   一盘盘麻辣鱼东坡肉水晶虾仁端上来,虞穗穗觉得自己的胃被治愈了。更不要说饱餐一顿后还能舒舒服服地泡澡,她换上干净的睡袍,头发还未干便睡了过去。   湖安镇居民少,客栈空房剩得多,四人于是便分开住,虞穗穗隔壁是童双,对门是大反派。   夜色以深,月亮躲进云层后面,小镇上一片漆黑,只有几家门口挂着的灯笼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像一只只深夜里的眼睛。   街道上空无一人,连打更人也睡了。   一扇房门缓缓打开,有人从中走出,再轻轻虚掩上门。   那人下了客栈楼,安静穿过一条条长街,速度极快,像一道黑色的影子。   他直至出了镇门,来到荒无人烟的郊外才停下脚步:   “出来。”   身后的空气如水波般震荡了一瞬,现出一位体格高大的中年男人。   男人——不,应该不能算是人类,他的头上长了两只紫红色的角,眼眶里是一对血红色的竖瞳。   是只高阶魔族。   魔族谦卑地屈膝跪下:“见过少君。”   他所跪拜的人正是谢容景。   谢容景同样刚沐浴完毕,身上披了件墨色薄袍,眉目疏淡,衣摆如流云。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匍匐在他脚下的魔将:“跟了我这么久,有什么话便快说吧。”   魔将:“少君大人,属下一直在找您啊!”   “只有少君大人您,才能带我们魔族重振万魔窟,夺回失去的辉煌!”   魔将说得诚恳,谢容景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耐烦地盯着自己修长的指尖:“让我猜猜,你们还找了谁?”   魔将的激情发言被打断,哽咽道:“那是他们有眼无珠!少君大人是魔主的血脉,岂能同那些阿猫阿狗一概而论?”   谢容景听笑了。   他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容漫至眼角,却没有丝毫温度。   “魔主的血脉。”他复述着魔将的话,狠狠踩在对方的手指上,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讥诮,宛如闪烁着寒光的利刃。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并非纯血魔族。”   他一边笑着说,一边将魔将的十指尽数碾碎,暗红色的液体仿佛一条条小蛇,从脚下蜿蜒开来。   魔将头顶冷汗涔涔,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求少君……”魔将咬紧牙关,满脸狂热:“求少君眷恋我族,求少君接手万魔窟!”   真是无趣。   谢容景垂着眼,意兴阑珊地拔出腰间的短刀。   魔将见势不妙,转身闪进虚空里。   这就逃了?   谢容景厌倦地盯着地上的血迹。   下次就多扎他几刀,看看在剧痛和恐惧之下,还有没有那个狗胆坚持叫自己为“少君”。   回去的路上一片死寂。   谢容景的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是细看之下,眉眼间似乎带着淡淡的阴戾。   他独自一人走在道路的正中央,潮湿的黑发被晚风吹得轻轻摇晃,几缕发丝已经干透,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在脸上。   驻足在客栈楼下时,谢容景下意识抬眼,目光凝视着二楼开着的一扇窗。   窗前的轻纱晃动了一瞬。   他单手撑着窗沿翻进来,衣袂鼓动,带来阵夹着冷香的风。   他并未遮掩自己的气息,可房内的少女毫无所觉。   虞穗穗完全没发现身边站了位大反派——她在睡觉,而且还睡得很香,月光透过窗子斜照在屋子里,仿佛在她的被子上撒下一层白色的霜。   大反派直勾勾地看了半柱香的时间,床上的人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她的睡姿并不好,偶尔还会踹被子。   见到了讨人厌的故人,谢容景心情不太好。   他自己睡不着,就要想办法把别人也叫醒。   他本来就是个病友,哪怕最近在学着照顾人类,也是个会照顾人的病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烦虞穗穗,总之,他现在很想听人随便说说话,这个人也是有要求的,比如说睡得正香的大小姐。   谁知站了这么久,对方还没醒。   谢容景用凉冰冰的手指冰她的额头,她干脆把脑袋蒙在被子里。   于是,谢容景开始把手伸进被子里捏她的脸。   大小姐将他的手胡乱拨开,抱着被子转过身接着睡,丝毫没有被叫醒的前兆。   谢容景:……   他有点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不是在装睡。   再抬手时,一张黑色的符纸从袖口飘飘悠悠落下。   谢容景用两根手指捏住,发现是魔界的万魔令,应当是方才那个魔将临走前塞到他身上的。   顾名思义,万魔令能够调动大部分的魔族,以前是他爹的东西,他爹死了以后,就变成无数魔族梦寐以求的宝藏。   ……他看着薄薄的纸符,心里那点烦躁感更甚了。   好在这时,床上的人终于醒转过来。   虞穗穗裹着被子,她现在非常的困,奈何谢容景存在感实在太强,想继续睡也睡不下去。   “这才几点啊。”   她打着哈欠往窗外瞟,看到高悬的月亮,顿时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大反派一眼。   也不知道这位在闹哪一出。   不过想到大反派这一个月以来一直表现良好,她的起床气缓和了不少,礼貌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谢容景轻轻摇头。   没什么事大半夜叫我干嘛!   他们现在已经比较熟了,虞穗穗自然地开门送客:“我继续睡了,晚安。”   大反派没说晚安,也没走。   “你要从窗户走也行……”她提醒道:“我住进来的时候检查过,这窗沿质量不好,踩坏了要赔的。对了,那是什么?”   她看到了大反派手里的那张黑色纸片。   谢容景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慢吞吞地低下头,眼睫低垂,神色浅淡。   再抬头时,黑色纸片被他叠成了一只兔子。   谢容景将它递给大小姐:“送给你。”   虞穗穗接过那只纸兔子,不得不说,大反派的手工似乎不错,他之前还用树叶折过小青蛙,看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谢谢啦。”   她太困了,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将兔子放进储物袋中,倒头便又趴在了床上。   在快要睡着的前一秒,她撑着困意嘱咐道:“回去时最好走门——”   谢容景微笑着轻轻颔首。   待她彻底睡熟后,他也随之离开了房间。   他是从门走的,在重新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似乎又想到还有什么话没有说。   到底是什么话呢?   谢容景想了良久,也想不出要说什么,只轻轻地道了声:   “晚安。” 第33章   今夜没有睡着的, 并非谢容景一人。   “唔,那东西好像走了。”童双顶着两个黑眼圈,再次打了个喷嚏。   自从知道了有魔将跟在他们身后, 她便一直提心吊胆, 连晚饭也只草草吃了两口。   魔兔凑过来舔舔她的脸。   “还好有你呀, 小白。”童双夸赞道:“你知道你平时吃得有多多吗?终于有了一次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魔兔:……   它收回了舔这个魂淡主人的舌头。   “别生气别生气。”童双哄它:“你看,你都能感觉到五重魔族在附近, 比师兄厉害多了, 对不对?”   那是自然。   魔兔的耳朵骄傲地抖了两下。   童双:“虽然并没什么用,但还是辛苦你了。”   魔兔:……呵呵。   它转过身, 用肥嘟嘟的屁股对着主人。   “师兄现在肯定在睡大觉。”童双忿忿:“可爱的师妹都快被吓死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只知道救早就死了的漂亮姐姐。”   魔兔也觉得是这样, 它没那么生气了, 用爪子蹭蹭主人,就当是和好的信号。   “说起来,那只陌生的魔族为什么会走呢?”童双沉吟:“我肯定打不过他,更别说师兄了,莫非……是被谢公子赶走的?”   魔兔的四只耳朵立刻抖得像筛子。   “你说你怕谢公子?”童双思考了一下:“其实我也有点怕, 但现在想了想,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东西。”   魔兔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它记得自己迷路那会儿, 对方差点刚照面便宰了它。   虽然没有宰,可那一瞬间的杀意,给它幼小的兔心造成了巨大的阴影。   童双揪着兔子毛:“你想啊,虞姐姐是什么人?她都相信谢公子,我们也可以试着信一下……再不济,马上就到学府了, 还有灵君看着呢。”   魔兔开始手舞足蹈。   可惜它不知道脑残粉这个词,不然一定会表达得更精确些。   “你懂什么!”童双敲它的脑壳:“我师尊说过,‘修仙者,当先修心’。”   而那位虞师姐虚怀若谷,定是一位修心的高手。   今晚之事,说不定就是她劝谢公子阻止魔将的。   谢容景也是一只魔族,能将其劝恶从善,虞师姐果然有大智慧!   “所以我才想让她当我师姐嘛。”童双托腮,满脸向往:“虞师姐是那么的靠谱,那么的优秀——比师兄强多了。”   魔兔想到那个叫虞穗穗的人类少女,她抱着自己时,摸毛摸得它很舒服。   于是,它也跟着深以为然地猛点头。   当,都可以当!   四人直到午膳时间,才从房内鱼贯而出。   本来夏凌早就醒了,他十几年来一直是天蒙蒙亮便起床练剑,早已成了习惯。   可今日师妹和虞姑娘都还在睡,只有谢容景是醒着的,夏凌在后院舞剑时,舞着舞着便能觉察到一股无法忽略的视线。   谢容景看他的眼神很怪,冰冰凉凉,还带着丝丝玩味。   就像是……就像是在看大街上杂耍的猴子。   意识到这一点后,夏凌羞愤地抿起嘴,破天荒地没有练剑,转而在房内闭关到中午。   “师妹,你也睡得太久了。”   见师妹睡到正午才姗姗来迟,夏凌忍不住说道:“虞姑娘旅途劳累需要休息,你呢?”   他这个做师兄的,当然不能眼看着师妹沉迷玩乐而疏于修行。   童双反问他:“师兄昨晚睡得早吗?”   “当然了。”夏凌道:“早睡早起才能有充沛的精神进行一天的修炼。”   童双和怀里的魔兔一起大摇其头。   她就知道是这样。   有道是穷人家的师妹早当家,童双看看夏凌,又看看同样睡到中午的虞师姐,心中感慨万千。   虞师姐这么晚起床,昨夜应当花了很大的功夫化解这场劫难吧。   她想到这里,看向虞穗穗的眼神更钦佩了,诚心诚意地开口。   “师姐,你真厉害!”   虞穗穗怔了一下。   她原本是在忙着思考中午点什么菜。   其他的三个人里,谢容景是什么都不大喜欢吃,主角团的二位又是给什么吃什么,点菜的重任就自然落到了她的头上。   刚想了几道热菜,正纠结甜汤还是咸汤时,冷不丁被身旁的童双拉住,还稀里糊涂被夸赞了一番。   她疑惑地啊了一声:“什么?”   童双:师姐不仅默默守护我们,还不愿让我们发现……这真是,太感人啦!   你看,她装得多像呀!看起来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童双想:做好事也是需要回报的,就像她自己平日里替人扎针,就很喜欢病人们感谢她。   于是,她决定稍稍透露一点自己知情的事实。   她坐在虞穗穗身侧,小声道:“就是午夜之后的事……师姐,太辛苦你了。”   虞穗穗眨眨眼,随手将鬓角落下的发丝别到耳后。   午夜之后也没发生什么呀?   噢,有一个。   她想起来了,昨天半夜大反派突然来爬她的窗户,还用很凉的手捏她的脸,不让她睡觉。   “这有什么。”虞穗穗和气地对童双说:“我早就习惯了。”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大反派再恶劣的样子都见过,昨天只是把她弄醒了而已,在病历本上属于轻症中的轻症。   童双:!!   虞师姐说她习惯了!   她的眼神里不禁又添了几分崇拜:“下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师姐可以随时叫我!”   啊这……   还是不要了吧。   主要是大反派不太爱搭理人,旁人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礼貌地谢绝了对方的好意,咬着笔头继续在菜谱上画圈圈。   大反派坐在她身旁,从她的储物袋里翻出那只纸兔子,也拿了支笔在上面涂涂画画。   “你在干嘛。”虞穗穗好奇道。   谢容景将画好的兔子重新递给她,上面用朱笔画了几排大大小小的波浪线和红色圈圈。   他昨天一时忘记了,万魔令这东西除了征召魔族,还有个别的作用——聆听族人的祈求。   魔族们虔诚信奉着每一位魔主,因此,他们的祈求声偶尔会透过万魔令传递出来。   要是在深夜响起,打扰了大小姐睡觉就不好了。   谢容景这人很事精,他自己可以把虞穗穗叫醒,但若有别人打扰她,他就又会不高兴。   于是,他干脆在上面写了点魔文,将信徒们的声音都隔绝在外面。   他们爱求谁求谁,反正他不管,也不许来烦大小姐。 第34章   三日后, 四人来到了方圆千里内最大的城镇——云塘城。   云塘城是一座专供修仙者居住的城镇,连街上摆摊的小贩卖的都是符宝灵兽等一系列玄幻物品。   虞穗穗走在宽广的大路上,又重新找回了那种初入仙侠世界的新奇感。   最令人高兴的是, 她还得知了一个巨大的喜讯:她现在好有钱。   哪怕在仙二代扎堆的沧澜学府, 也是个小富婆的水平。   虞千秋虽然对这个女儿不上心,但面子上的功夫倒是做得比谁都足, 虞穗穗储物袋里的那些首饰配件,随便掏出一个,便是能卖大几千或小几万灵石的珍品。   这些小玩意有的蛮好看,有的她嫌样式太丑,正好可以拿去卖掉,好支付自己和谢容景上学的开销。   在沧澜学府修行, 是需要缴纳灵石的。   这点和其它门派都不相同, 比如天照门,都是按月发放给弟子们灵石。但作为回报,弟子照料的灵花灵草、以及秘境中得到的好处, 都要上缴给门派。   沧澜学府则恰恰相反, 他们不管学生们种了什么花或得了什么机缘——所得皆所有,只需要按年交学费, 便可在学府修炼。   每人每年要缴一千灵石, 虞穗穗对此没什么概念, 反正她现在有钱,完全负担得起。   “师姐师姐。”童双叫得十分顺嘴:“你们要不要在云塘城买些修行用的资源, 唔……学府里卖的比这里贵多了。”   虞穗穗点点头。   学校里面的小卖部是会比外面贵一些,看来每个世界都差不多。   仔细算来,他们需要买的东西还不少。   各种用来布阵的宝石;写符的朱笔和符纸;放药材的药箱和竹篓……还有若干常用的丹药和一把趁手的武器。   在学府修行,灵、武、阵、药、符这五种是需要每个弟子都会一点的——包括虞穗穗这种弹琴的音修, 也要涉猎一下五大修行途径。   据说还有初级试炼和终极试炼,就像现代的考试,而且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拿虞穗穗自己来说,她若是想过初级试炼,不仅要进化成四重音修,其余五种专业也得学到两重。   ……这也太卷了吧,难怪是主角团扎堆的地方。   虞穗穗有一丝丝忧虑,她只是只咸鱼罢辽,怎么看怎么都和卷王们的画风格格不入。   不过,说要来修行的是大反派,又不是她。   她很快的又想开了:作为一位陪读,实在没必要跟着其他人一起卷。   他们卷他们的,而她到时该咸就咸,绝不拖泥带水。   想到这里,她戳戳身边的谢容景:“你打算修什么?”   本来虞穗穗还担心大反派没有经脉,去了也学不到什么东西……谁知童双拍着胸脯保证,她那位爱管闲事的师尊定会帮谢公子将经脉接好。   ……嗯,似乎比原剧情里快了不少。   虞穗穗记得,原本是要到后期,谢容景才无可无不可的将乱七八糟的经脉接一接。   不管了,反正早接晚接都一样。   谢容景微微一愣,随即认真思忖。   他其实学什么都行,主要是陪大小姐,可既然对方开口问了,他也就跟着想一想。   他想到虞穗穗给自己送过的秘籍,轻声说:“学阵吧。”   虞穗穗恍然,原来大反派还真的挺喜欢当阵修。   难怪当初没怎么拒绝她送的秘籍,原来是有爱好buff加成。   不愧是她,一猜就猜中了耶!   虞穗穗狠狠享受了一顿买买买的快感,到了最后,连储物袋也装不下了。   她之前的储物袋都是mini款,原主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除了首饰和漂亮衣服也没什么东西要装,如今她要修行,要买各种日常用品,容量自然就不够了。   考虑到这点,她决定换一只最大号的,顺便帮大反派也换一个。   怎料他拒绝了。   谢容景现在几乎不会拒绝大小姐的要求,可他这一次出奇执着,虽还是温和地笑着,态度却十分的坚定。   他就是要用最早的那个绣了兔子的黑色储物袋。   虞穗穗和他解释:“那个太小了呀,装不了很多东西的。”   谢容景:“嗯。”   他一边点着头,指尖一边还抓着原先的储物袋不放手。   行吧,想不到大反派还挺念旧。   虞穗穗不再强求,反正他的东西不多,mini储物袋也能装下。   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四人来到城内的传送阵,准备传往沧澜学府附近。   云塘城里看守传送阵的是个头发银白的老太太,听见他们要去学府,顿时笑得满脸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一个人十块灵石,你们这几个娃娃模样这么标志,收你们五块好了。”   “谢谢阿婆。”   虞穗穗乖巧答道,主角团也随之跟着致谢,就连大反派也被她拉着衣袖点了点头。   老人见她长得乖,嘴也甜,顿时觉得心里喜欢,趁着开启传送阵的空隙,有心同她多说几句话。   阿婆和蔼地开口:“小姑娘,旁边那位可是你的道侣?”   虞穗穗:……!?   她左边站着童双,右边拉着谢容景,很显然是在说大反派。   她连连摆手,结结巴巴道:“不,不是……”   阿婆心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那道侣一双眼睛就差黏在她身上了,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不过也能理解,小女娃嘛,脸皮薄正常,她笑呵呵地将四人送上传送阵,末了还多嘴嘱咐了一句。   “以后过日子,可别欺负人家小姑娘。”   说起来,这对小道侣不仅模样俊,就连气质也都是温温和和,她老人家看了一辈子传送阵,少有见过这么登对的。   谢容景微微一怔。   大小姐站在他的左侧,头顶几缕柔软的发丝随风轻轻擦过他的脸颊,有点麻,还有点痒。   他敛起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没有回复那句话,平静地和众人一同走上传送台。   沧澜学府位于整个仙侠世界的中部,坐落在三面环山的沧澜城里。   沧澜城面积广阔,几乎能赶上凡世的一个国家,城中的居民大多是学府弟子们的家眷,以及一些慕名而来的修士。   虞穗穗本想先在城里歇息一晚上,第二天再去学府报名,谁知四人刚在沧澜城落地,便见到了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男子。   他站在传送阵出口的地方,手里提着一只翠绿色的竹篮。   沧澜城很热闹,四周熙熙攘攘,唯独他周围空无一人,人潮从他身旁流过,却又纷纷不约而同的避开了他。   他仿佛和繁华的城镇格格不入,一个人从这个世界独立开来。   虞穗穗想:这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乍一看还蛮像大反派。   可细看又不那么像。   谢容景五官精致,颇有欺骗性,不发病时喜欢将情绪隐在温和的微笑里;而这人眉目疏淡,清清冷冷,一看就不好惹。   分析到这里,要是还不知道对方的来路,她就真该改名叫穗穗虞。   这位应当就是人族千年来四位顶级高手之一、男主的金手指、童双的师尊——被世人尊称为医仙的男人,真名叫林以冰。   九年前,他身受重伤,几乎丧失了全部的战斗能力,修为也从八重掉到了七重,只能搬来灵君的地盘上养病。   林以冰唯一的徒弟性格活泼,却因出身太高而没有一个真心朋友。好在灵君也收了个徒弟,这才有人和童双玩到了一起。   也正因为此,在原剧情中,医仙才会给男主夏凌提供诸多方便——毕竟,自己徒弟就这一个小伙伴,怎么说也不能让人家缺胳膊少腿。   而现在,徒弟竟结交到了新朋友?   林以冰不放心,他得亲自来看看。   实际上,他已经从徒弟的传音里知道了她要带回来的人是谁。   一个是天照门出来的大小姐,一个是九年前活下来的那只小魔族。   到了医仙这个境界,对那些仙门世家的小姐少爷并不会高看一眼,就连所谓天赋异禀的少年英才,他也很少放在心上。   比起这些,他更好奇的是——如若前些日子的传言非虚,那位天照门的小姐,倒是一个妙人。   林以冰将手中的竹篮递给徒弟,开口时,嗓音如空谷幽涧。   “你便是天照门的虞姑娘?”   虞穗穗:!!   她确实是,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们一行四人里,一个男主,一个反派,一个女配兼徒弟,医仙亲自来看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林以冰开口说得第一句话,竟是在向自己这条试图混入其中的咸鱼打招呼。   虞穗穗点头称是,还拿出了面对长辈时的端正态度。   尽管医仙看着很年轻,实际年龄一定够当她的祖爷爷。   祖爷爷见她虽有些紧张,可神色大大方方不卑不亢,眼瞳纯粹而清亮,泛着细眸星光。   他点头赞道:“不错。”   虞穗穗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想不到医仙还挺客气。   虽然她这个年纪三重也不是特别差劲,但在人才济济的学府,最多算是个中等水平。   偏偏童双还悄悄给她传音。   【师姐师姐,师尊他夸你了耶!他虽然看起来很不近人情,其实他说的不错就是很满意的意思!】   “……”   她的身旁还站着反派和男主,和他们相比,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天赋异禀,能得到林以冰的肯定。   林以冰比他们高几个境界,自然将童双的传音听的一清二楚。   他听见了,却没有反驳,因为他确实是这么觉得的。   还好从天照门出来了,林以冰想,那个门派还真的留不住这般女子。   至于那只小魔族……   林以冰的视线移到谢容景身上,后者自然地和他对视,看上去很是温和无害。   医仙一眼便看出了小魔族的底细:他的精神力很强,粗略估计至少有快五重的气息。   不需要精神力便能修行到五重的,不是音修,便是鬼修。   林以冰平静地移开眼。   这不是他要关心的事情。   待对方通过学院的问心幻境时,自是能确定去留。   医仙亲自等在传送阵门口,虞穗穗也不好意思说先休息一晚上了,只能继续朝着学府的方向前进。   沧澜城里禁止御空飞行,但有不少速度极快的交通工具,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到达目的地。   正门还要再绕一大圈远路,四人停在一处侧门前。门虽宽敞,却是用普通的石头堆砌而成,正上方歪歪扭扭刻了沧澜学府四个大字。   “这是灵君的字。”童双悄声说:“是不是很丑。”   嗯,确实有点……   虞穗穗默默在心中点头。   就连夏凌这个敬爱师父的好徒弟都沉默了,罕见的没有开口反驳。   来到学府内,虞穗穗才发现——里面站了一排人,男女老少都有,应是学院的教习和弟子们。   “这两位便是新入学的师弟师妹吧。”   “你们两个累不累?天照门离这儿挺远的,一路走来不容易。”   “会不会说话啊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的我的……学府的饮食清淡,师弟师妹若是吃不惯,师兄带你们去外面的玉香楼尝尝~”   虞穗穗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些人似乎都对她和谢容景很热情,就像、就像早就知道她是谁一样。   原主没什么存在感,而她穿到仙侠世界一年,一大半的时间门都在睡觉吃东西晒太阳,若说干了什么可圈可点的事……只有上个月在审判台的那波操作。   哦……   她想明白了。   当时她以为要从这个世界走掉了,也无所谓说得话中不中二,反正怎么卖力怎么来。   仙侠世界人多嘴杂,她那天的倾情演绎,早已不知传到了多少人的耳朵里。   靠。   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   说起来,这里不愧是主角团扎堆的名门正派,和天照门这种从上到下都弥漫着炮灰气息的地方完全不同。   来迎接他们的人脸上都带着春天般的温暖,连几位看起来不苟言笑的教习都向她点头示意,还拍拍虞穗穗的肩,称沧澜学府以后便是他们的家。   所以……这些人一定是听过她那通发言的。   穗穗捂脸。   虽然场面很温馨,但在她眼里完全就等于是“死去的记忆突然复活并开始攻击我”。   她下意识地去看谢容景。   连她都不擅长应对这种情景,大反派一定会更加不适应吧。   谁知竟猜错了。   谢容景垂手伫立在她身旁,脸上挂着温和知礼的笑意,像雕栏玉砌上覆着的白雪。   他的神色十分自然,还做出了几分淡淡的感激,令在场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好了不少。   人都是良莠不齐的,魔族应也分好和坏吧。   众人不禁这么想。   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虞穗穗心道。   谢容景其实很聪明。   他能在很短的时间门内记住人类世界的规则,且模仿能力极强。   只要他想,能轻易表现出任何让人放下戒心的样子。 第35章   晚饭后, 虞穗穗对学府的运行方式又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里现在足足有几万名学子,其中一大半都是旁听生,每周有教习来上节公开课, 其余时间全靠自己修炼。   而若是通过考核,便能转为正式学员, 不仅每天有数堂课要上,每周还要完成一定的课业。   很像虞穗穗所熟悉的学校。   她咬着鸡腿想,如果是她, 就绝对不会挤破头当什么正式学员。   可既然来都来了, 明日的考核还是要通过的。   千里迢迢去名门正派卧底, 却因小考没过被刷下来这种事……想想就很丢反派界的面子。   好在给他们准备的试炼并不难, 仅仅是穿过一道幻境,便能成为学府的正式弟子。   说来还是托了夏凌的福。   本来正式学员的考核是很难的, 可男主现在还太弱,正儿八经的检测他肯定过不去。   于是,灵君特地拉下老脸创了一个新班级。   这个班很特殊, 为了照顾夏凌这个徒弟, 所有的知识都从头教起,可谓是颠覆了一直以来的传统。饶是灵君脸皮够厚,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因此, 他破例又招收了一些仙二代们, 这才不至于闹出班上一个学生好几个老师的笑话。   这些仙二代性格迥异, 但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   1.有钱。   2.很菜。   总而言之, 便是升级流中的标配情节——吊车尾班级。   虞穗穗不在乎这些, 反而心里轻松了不少。   比起卷王,她更喜欢和菜鸡做同窗,这样划起来的时候会很有归属感。   她安心躺下, 准备明天随便在幻境中走走,然后和谢容景一同去交学费、领书、上课。   听别的弟子说,幻境试炼一点都不难,属于一系列考核中最简单的那部分。   第二天一早,虞穗穗刚拉开房门,便见到了守在门外的大反派。   他们现在还不是正式学员,睡觉的地方是学府专门的客房,大反派就住在她隔壁。   他随意地靠在墙壁上,眼睛像猫一样眯起来,看上去懒洋洋的,似是心情甚佳。   不愧是人类世界里最好的宗门,谢容景面带微笑地想着。   他不讨厌这里,这些人的态度同天照门完全不同,也属于“新奇”这个范畴,而对他而言,新奇就意味着有趣,意味着可以更大限度的取悦他。   与完美的外表截然相反,谢容景内里装了一肚子的坏水,还咕噜噜冒着黑色的泡泡。   他对着那些人微笑,却是觉得他们就像一盘盘鲜嫩可口的烤鸡,令他食指大动,坏主意一个接一个从脑中冒出来,思考着怎么样才能变着法儿的享受这份美味的盛宴。   ……可是。   当他看到走出房间的大小姐时,一肚子的坏水晃晃悠悠,顷刻间洒得所剩无几。   大小姐还要在这里生活呢,谢容景想,他得稍稍收敛一些。   大小姐本人丝毫没有发现自己阻止了一场萌芽中的发病活动,她正在俯身给发梢系上蝴蝶结,微低的颈项白净,好似一截玉藕。   大反派盯着她编头发的手,好奇道:“怎么不梳成之前那种?”   他记得在天照门时,大小姐每天的都梳着各种各样发髻,还戴着亮亮的发簪,很好看。   谢容景本来对好不好看没什么概念,反正在他心里,大小姐怎么样都好看,今天之所以这么问,完全是他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梳那种精致的发型了。   “你说在天照门的时候吗?”虞穗穗不好意思地扯扯蝴蝶结:“因为我不会编头发……”   她只会扎马尾辫,什么低马尾高马尾双马尾,最多再加上一个丸子头。   在天照门,她有一院子小侍女,各个都是做发型的高手,每天像是在玩奇迹暖暖一样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现在只能自给自足。   大反派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起来有些低郁,直到两人往幻境方向走时,还是那副恹恹的样子。   一路走来,虞穗穗觉得传闻中的第一学府,同她想象里的有一定差距。   这里没有仙云飘飘,也没有彩云环绕,但并不能说它不好看——脚下是古朴的雨花石路,两旁栽种着灵花和灵木,或许是为了美观,还参杂了不少凡人世界里的花花草草,远处的山泉叮咚作响,呼吸间能感到充沛的灵气。   比起金碧辉煌的天照门南峰,有种别样的蓬勃生机。   直到幻境入口,才有了几分仙侠世界的模样。   入口在一处山林前,共有个小门,分别用水帘作为遮挡,往里望去隐隐可见白雾弥漫,再想看清时,又觉得头昏目眩,不可多视。   “切莫再往里看!”   一道急切的声音提醒,是名瘦弱的青年男子,他的衣袍似乎穿反了,脖颈处被勒得通红。   幻境的本质是极强的阵法,结合剧情,虞穗穗明白了这位青年的身份——正是男主班上的阵修教习。   沧澜学府师资力量雄厚,五重修士在外面哪个势力都是香饽饽,在这里则是成为教习的最低要求。   阵修教习不善言辞,好在夏凌和童双也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告知虞穗穗和谢容景进入幻境后的各种注意事项。   问心幻境,问的是人生八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通俗来讲:进去此幻境的人,会直面内心深处最大的阴影,只有从恐惧中走出,才算破障,才能成为沧澜学院的弟子。   “这个不难的。”童双说:“我当初进去时,看到最吓人的景象,是师尊让我一周背完一本古籍的那天。”   每个人看到东西的都不一样,比起师妹,夏凌看见的场景更多一些,但总体来说,还处于可以应对的范畴。   他爽朗一笑,“等二位从幻境里出来,我请你们去玉香楼吃顿好的!”   既然已将谢容景这个危险物品运送到学府,夏凌也就暂时放下了自己的担心。   虞穗穗点点头,按照阵修教习讲的那样,闭上眼睛穿过薄薄的水帘,走近正中央的那道门。   大反派则是从她身旁的另一道门进去,神色淡淡,犹如月下寒潭。   白雾将她的身体整个包裹在其中时,虞穗穗的意识也逐渐涣散。   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更加不记得这里只是一个幻境。   不,还有些东西,她是记得的。   虞穗穗想起她是穿书局的实习生,这个世界是她的第一个任务。   会是什么类型的任务呢?   她环顾四周,身旁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有一只全身都是骨头的不明生物趴在她的脚边,看起来像一只大狗。   噢,穗穗明白了。   大概是个恐怖副本。   那她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不过新人的任务都比较简单,应当只是个普通的路人甲或者龙套乙吧。   虞穗穗乐观的想,就算是恐怖副本,也轮不到她冲锋陷阵。   这样想时,她看到身旁有个身穿古装的黑衣少年,手里拿着一把短刀。   脑海中迟迟未响起系统提示音,她决定先试着和原住民交流一下。   黑衣少年的脸孔在雾中看不真切,这时,他手起刀落,半颗圆滚滚的脑袋滚到了她的脚边。   这颗脑袋已经腐烂多时,不是活人,应当是个什么怪。   虞穗穗:!!!!   上来就这么刺激的吗?   她现在无比怀念现代社会的弹幕,至少看恐怖片时能有个高能预警。   好在她一向想得开,吓人就吓人吧,不需要她亲手打怪,她还是能接受的,眼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虞穗穗猜测,她的任务应该和刚刚杀怪的男人有关,也不知道系统干什么吃的,这么久还没把剧情传递过来。   黑衣男人杀完怪,正在细细擦拭短刃上的血痕。   他漆黑的眸子映在刀背上,闪出一抹凌厉的寒光。   这到底是不是任务对象?没有任务提示,她只能凭感觉。   不过……反正这人会打怪,跟着他走也不亏。   “好身手。”虞穗穗和他搭话:“敢问大侠姓甚名谁?”   她不是古代人,但她看过古装剧,里面的人都这么讲话,她也不确定自己学得像不像。   应当是像的吧。   男人的嘴唇微动,说了一个名字。   没有听清。   黑衣少年名字就和他的脸一样朦朦胧胧,像是隔着漫天的风沙与暴雪。   他的下一句话,虞穗穗倒是听清了。   -“你是谁?”   -“我是——”   “……”   她还未来及回答,便突然清醒过来。   虞穗穗下意识环视四周,她正站在幻境的外面,童双和夏凌围在她身旁。   “这么快就出来了,不愧是虞师姐!”童双兴高采烈,就连阵修教习也点头赞许。   见她还在愣神,童双伸出五根手指,在虞师姐的面前晃呀晃。   夏凌拨掉师妹的手:“没事的,刚从幻境里出来都是这样,我当时晕了整整大半天。”   “师兄,你好弱哦。”   “……我这是正常现象!”夏凌咬牙切齿:“不信你去问张教习。”   众人的声音将虞穗穗的思绪一点点拉回原地。   好强的幻阵。   她悟了:在幻境中的人,会忘记自己是在试炼,将所经历过的、令人恐惧的事情再亲身体验一遍。   而她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阵法对她自带的记忆不起作用,才变成了刚才的情景。   不得不说,还……挺合理的。   她不怕疼,不怕死,因此还真挑不出什么害怕的东西,只能拿那颗脑袋凑数。   不管怎么说,现在算是通过了学府的入学测试,虞穗穗非常轻松,和其余几人一样坐在躺椅上晃呀晃,就等大反派出来。   这一等,便是从清晨等到了黄昏。   “不对劲。”阵修教习面色凝重,对自己的弟子说:“现在学府最强的阵修是谁?夏凌,你去把他找来。”   夏凌:“张教习,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阵修教习罕见地沉下脸:“人家既已进了学府的大门,哪有放任不管之理?”   夏凌欲哭无泪:“不是,我不知道最强的阵修是谁……”   “我知道。”童双小声道:“但那位教习也只有七重,而,而问心阵是阵鬼前辈多年以前留下的。”   阵修教习咬着指甲急躁地来回踱步:“我进去把他带出来。”   “张教习,你上节课才讲过,去他人的幻境世界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夏凌肃然道:“若是你死在里面,便是真的死了。”   “我去吧。”   虞穗穗说。   阵修教习一口回绝:“开什么玩笑。”   虞穗穗没开玩笑,她很认真,   若是在座的各位中有谁能接近大反派,那一定是她。   如果死了的话……   死了也没什么,就当挡伤害了吧。   反正一个多月前就该杀青了,虞穗穗这么想着,继续问道:“直接从他那道门进去就可以了吗?”   “可以是可以,但学生不许去。”阵修教习梗着瘦弱的脖子:“……等等,你干嘛!回来!”   她坐的位置本就靠近幻境入口,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一个闪身融进了白雾里。 第36章   一弯红月高悬于天际。   月光并未在地面上留下银白色的印记, 而是洒落着淡绯辉芒,诡异而又美丽。   几只乌鸦从头顶上略过,带起一阵咸腥的风。   这里是谢容景的幻境世界。   虞穗穗作为外来者,自是保留了自己的意识, 此时她正摩忖着树木粗糙的表面, 心中暗暗感慨。   仙侠世界就是人才济济,虽然是个幻境, 可这月亮, 这河,这枯树枝, 还有这乌鸦……都做得和真的一样。   她越走越觉得实在厉害, 就连前面长着长角的魔族都栩栩如生。   魔族们突然回头, 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是人类。”   “魔界怎么会有人类?”   “把她抓起来!”   虞穗穗:?   不是吧大哥, 要不要这么真实啊?   她是来找谢容景的,可是连他的面都还没见到, 就要被魔族捉了吗?   而且这些魔族的眼神,怎么也算不上是友善。他们越来越多, 密密麻麻将她包围在中央。   有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幸好这个破地方能用灵力, 她在飞剑上一路狂飙,谁曾想魔族居然会飞,飞得还挺快——估计要不了半柱香的时间就会被追上。   穗穗不跑了, 从天上降落下来。   反正跑也跑不掉,不如做点别的。   比如先骂骂人。   率先被骂的就是摆了问心阵的阵鬼。   她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对方厉害了, 布阵便布阵,随便布布差不多得了,搞得那么细节真是闲着胃疼。   然后被骂的是在阵里迟迟未归的谢容景。   他想点什么别的不好, 想一群魔族是要闹哪样啦!   当然,挨骂最多的还是后面追着的魔族大军,这群东西像八百年没见过肉包子的狗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虞穗穗觉得自己又开始倒霉了,这是什么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鬼剧情。   虽然她对死遁这件事没什么感觉,该死的时候自然便死了……可是这种死法,未免也太一言难尽了些。   就好比谢容景要跳楼,而她本想爬到顶层去救他——结果还没上几楼便一个脚滑,先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死了,想想便觉得离谱。   为了不让这种离谱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虞穗穗决定再努力一下。   反抗还是要反抗的,她拿出一叠前些天买的一次性符箓,准备试试从中突围。   这种纸符上记录了中高阶修士的法术,用的时候裹上灵力直接丢出去便可,虽每张只能用一回,但使用起来非常之方便。   她抛出一张雷光符,身旁瞬间金光闪闪,顷刻炸飞了几只想要靠近她的魔族。   虞穗穗:!   真的有用耶!   这就是钞能力的作用吗?她想。   不愧是花了七八千灵石买的法术套餐。   粗粗计算了一下:她手上的符箓加起来有三十来张,应该够消灭面前的敌人。   啊……好亏。   不能再算了,再算下去,总觉得用的不是符箓,而是白花花的钱。   穗穗默默在账上记了一笔。   x年x月x日,大反派欠我七千六百三十二块灵石。   魔族们似乎对同伴的死亡毫无所觉,脸上仍是挂着狰狞的笑。   到了这时,虞穗穗反而冷静下来,还有心情分析他们的颜值。最终得出结论:魔族里像谢容景那样好看的还是少数。   至于其他的……大多都是一群歪瓜裂枣。   腰上的储物袋里突然闪出一道黑色的光芒。   这道光并不亮,且一闪而逝,虞穗穗并未注意到,只看见歪瓜裂枣们一个接一个停下了脚步,脸上无不惊恐交加。   他们纷纷匍匐在虞穗穗脚下:“拜见魔主。”   虞穗穗:?   先前还张牙舞爪,这会乖得像一只只小绵羊,场面很是荒诞,虞穗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叫我什么?”   “魔主大人息怒,息怒啊!”   魔族们一边叩头如捣蒜,一边跪在地上前行,试图离尊贵的魔主大人更近一点。   眼看他们越爬越近,虞穗穗下意识地惊呼:“滚呐!”   “魔主让你们滚,听到没有!”   后方的魔族恶声恶气道,手起刀落,砍下了前方魔族们的头。   一颗颗魔头骨碌碌滚了起来。   虞穗穗:……   在整个剧情里,魔主只有两位:一位是谢容景,一位是谢容景他爹。   而现在,谢容景离成为魔主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她顺着这个思维方式想下去:莫非这些魔族们……是将她认成了大反派的爹?   ……?   罢了,反正是在幻境中,也没什么可纠结的。   更何况,她省下了七千多块灵石,现在心情还算不错。   当务之急是找到谢容景,虞穗穗这么想,也不管自己喜当爹了,她挥挥手:“带我去找我的好大儿。”   魔族们面面相觑,满脸茫然。   幻境毕竟是幻境,还是不太智能,虞穗穗重新表达了一遍:“带我去找谢容景。”   这下子魔族们知道了,乐颠颠地帮她带路。   虞穗穗在前呼后拥下来到一座宫殿前。   魔界生态环境并不好,发黑而干裂的土地,流淌着红色血水的河流,以及闷热潮湿的空气。   这里并不适合植物生长,一路走来,只能看见零星的几棵树或是几丛灌木,这些植物长得非常随便,枝丫在空中东歪西拐,像是一只只黑色的爪子。   而面前这座宫殿,则和整个魔界的画风都不一样。   它更像是仿照人类社会的风格,虞穗穗穿过古色古香的环形拱门,一眼便看见蹲在地上搭积木的谢容景。   这个大反派很年幼,最多只有四五岁,正在试图将一堆白骨搭成一座城堡。   他小时便生的好看,瞳孔乌黑发亮,睫毛卷翘而长,像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   “小朋友,你一个人吗?”   谢容景像是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一样,仍在专心致志地挑着各种骨头。   他认真将最后一块小指骨轻轻放在城堡的顶端,这才抬头问道:   “你是谁?”   “我是虞穗穗。”   “虞穗穗。”小谢容景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你也不是这里的人。”   他脸上的表情还带着几分天真,思维却很清晰,像个小大人。   虞穗穗心道,幼年时的反派还蛮可爱。   然而下一秒,小谢容景却咧嘴一笑:“我也不是。”   “……”   虞穗穗怔怔地看着他。   难道他是有意识的,知道自己身处幻境中?   这不可能。   谢容景明明都没有认出她。   “你也不是什么?”虞穗穗小心地问。   “不是这里的人呀。”幼年谢容景还不太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兴奋地扬起脸,用一种分享秘密的口吻道:“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旋律,打断了二人的交流。   虞穗穗侧耳聆听,似乎是某种笛声。   她现在是音修,对乐律有天然的了解,所以她也就知道——这笛声很怪。   它时而温和,时而阴戾,时而又夹杂着无边的痛苦和撕心裂肺的绝望。   仿佛天朗月清时突然大雨倾盆,又好像浓云遮住万丈天光。   小谢容景站起身,拍拍衣摆上的土,“我娘在叫我。”   他走进房门,虞穗穗也随之跟上。   在原剧情中,完全没有提到谢容景他娘。   人们只知道他是谢冕的儿子,而这位魔主有十几个妾室,谁知道他是从谁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当然,身为整个世界最大的反派,也没人敢去窥探谢容景的过去,只隐隐记得他在天照门呆过几年。   “宝宝,怎么有客人?”   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轻轻的,细细的。   说话的女人身形纤弱,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五官却是摄人心魄的美丽,整个人宛如一株细瘦的香雪兰,只消看一眼便令人移不开视线。   虞穗穗心道,难怪谢容景长得好看,原来有个这么漂亮的娘。   只是他娘看起来有点眼熟,似乎在哪张画上见过。   虞穗穗一时想不起来,开始犹豫是叫阿姨还是叫姐姐。   按理说,她和谢容景算是一个辈分,可是他娘看起来这么年轻,阿姨二字实在叫不出口。   但也不需要叫了。   因为他娘开始掐谢容景的脖子。   “宝宝,娘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和这里的人说话吗?”女人的声音仍是细细的,纤纤玉手扼住自己儿子的脖颈:“你怎么不听话,怎么不听话……”   这是在干什么!   虞穗穗吓了一跳,连忙将小谢容景抢救下来。   女人并没有什么力气,轻轻一推便软到在地上,而幼年反派的反应更是怪异,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娘,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栖息着古寒的长夜。   “娘经常会想杀了我。”   察觉到虞穗穗的视线,小谢容景用一种平淡的口吻道。   他说的云淡风轻,像是已经对此事司空见惯,虞穗穗解开小谢容景脖颈处的衣扣,发现他白嫩的脖子上青青紫紫,全是斑斑点点的手印。   “……”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虞穗穗对地上的女人说:“他可是你亲生的孩子。”   听了这句话,女人的瞳孔猝然放大。   “我亲生的孩子……”她抱着头,语焉不详地呢喃着:“他是魔族,是魔族……是我亲生的魔族……”   她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正常,身体状况也不好,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衣襟处溅上了点点血花。   再抬头时,女人又温情脉脉地望着小谢容景,轻声道:“宝宝,娘带你一起死好不好?” 第37章   “不好。”小谢容景认真地建议:“娘为什么不杀了谢冕。”   女人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 若不是虞穗穗在中间拦着,她又要扑过来掐她的儿子:“谁让你、谁让你提这个名字……”   幼年谢容景满脸跃跃欲试,带着几分天真的残忍。   “等我长大, 我就替娘杀了他。”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小谢容景的脸上印上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他幼时便长得白,皮肤也嫩,巴掌印几乎覆盖了他的大半张脸。   女人下手很重,小谢容景的半张脸高高鼓了起来。   他却仍是没有躲,也没有反抗,一声不吭地望着他娘。   女人哭了,显然不能接受五岁的儿子声称要杀他爹, 她抽泣着抹着眼泪:“宝宝, 你正常一点, 正常一点好不好?”   穗穗叹气。   其实……他娘现在的状态和谢容景比起来, 也没有正常到哪去。   女人很怕看到谢容景表现出和普通五岁小孩相悖的样子, 她抹了把眼泪,细声细气教育道。   “以后不可以说这种话了……听到没有?”   “宝宝, 你乖乖的……”她又要来抱儿子:“是娘的错, 娘不该打你……”   她这样说着, 仿佛再次变回先前那个温柔的娘亲。   “娘每次说的都不一样。”小谢容景对虞穗穗说:“再过一个时辰,她又会说别的话。”   虞穗穗小心问道:“比如呢?”   “比如又要杀了我吧。”   小谢容景平静道。   “她说过, 不想被别的人类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两人对话期间,女人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情况毫无反应。   虞穗穗环顾四周, 屋内的陈设像极了精美的中式闺阁,角落的熏香炉里飘飘渺渺升着暖烟,桌上放着一根雪白的玉笛, 旁边还有几只纸折成的小青蛙。   “我们离开这里吧。”她说。   陈旧的伤痕已被岁月所隐埋,或许只能在虚妄的幻境中,才能堪堪帮上一把。   “娘不让我离开这间院子。”小谢容景摇摇头。   “我可以带着你们一起走。”   虞穗穗想,希望门口那些魔族们还在叫她魔主大人,这样她便能很轻易的将两人带出魔界。   怎料谢容景又拒绝了。   他扬起小脸,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虞穗穗。   “再过两个时辰,我娘就会死掉。”   “……”   “你怎么知道的?”   虞穗穗感觉背后发冷。   “我就是知道。”   小谢容景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令人惊诧的话。   “然后,又会回到刚刚的样子,我在门口搭宝塔,娘在里屋吹笛子。”   无尽循环所发生过的事情——这就是幻境的本质?   虞穗穗隐约明白过来。   可按理说,谢容景是不该知道的。   理论上,幻境每次重启便会再次清空他的记忆,令每次的经历都像是初次体验。   他不会记得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可他偏偏记得,甚至还明白自己在这一天的轮回中待了很久很久。   “所以你才说,你不是这里的人?”   虞穗穗问道。   “嗯。”   小谢容景像个小大人一样地看着她。   “你到底是谁,我之前从未见过你。”   说起她的来历,那便说来话长了。   虞穗穗干脆长话短说:“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听阵修教习的意思,在问心阵中待久了会很危险,她必须让谢容景离开这里。   虞穗穗做好了对方不配合的准备,心想若是他不答应,便将他拎起来打包带走。   大反派她打不过,一只小团子还是能搞得定的。   怎料小谢容景狡黠一笑,满脸纯真。   “我知道怎么出去哦。”   “什么。”虞穗穗先是一愣:“真的?”   小团子皱眉:“你是在怀疑我吗。”   “……”   虞穗穗发现谢容景小时候乖是乖,但同时也非常臭屁,说话的调调很拽,骨子里还透着某种淡淡的矜傲。   他用短短的手指头指向院门:“只要我离开这间院子,便不会再有下一个今天。”   “之所以留在这里,是我不明白。”小谢容景满脸困惑:“娘临死前说她爱我。”   “爱是什么意思呢?”   ……   虞穗穗摸摸他的头,像大反派时常对她做的那样。   大反派——或许更应该叫幼年反派,似乎很喜欢被摸摸头,他舒服地眯起眼睛。   “我们该出去了。”   虞穗穗表示同意。   她更该做好当下该做的,比如将谢容景全须全尾带出幻境。   “你要带他去哪里?”地上的女人突然抬头,直视虞穗穗。   她很瘦,还生着病,脸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就像一阵缥缈的烟,风一吹就散了。   众所周知,带走幼崽是要和人家娘亲打招呼的。   虞穗穗蹲下身,和谢容景他娘平视。   “我要带他离开魔界。”她如是说。   女人的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大:“真的?”   她又想到什么,怯怯道:“可是宝宝……宝宝他在外面,会不会被人欺负?”   女人说着说着又要掉眼泪,她本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精神状态也时而好时而不好,坏的时候好几次掐死谢容景,好点的时候又像现在这样,哭着拉住虞穗穗的手。   “不行……外面的人会讨厌宝宝,会打宝宝,宝宝他和别的小孩子不一样……你不能带走他。”   不得不说,她的担心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谢容景已经离开了天照门,从今往后,他只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没人能欺负他,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因此,虞穗穗信心满满地安慰他娘:“放心!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女人的睫毛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花:“你是说……你会保护他?”   这是当然的!   虞穗穗想,她本来就是要来对谢容景好的。   见虞穗穗点头,女人破涕为笑,失去焦距的双眼也渐渐有了神采,她拿起桌上的两只纸折的小青蛙,一只给谢容景,另一只则是塞给了虞穗穗。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能拥有片刻的平静,她倚在屋门口,微笑着目送着自己的孩子走出这间小院。   神色里是一份带着悲伤的期待。   谢容景步步向前,虞穗穗在他的身侧。   身后的白骨小塔轰然倒塌,各种各样的骨头稀拉哗啦散了一地。   “不要回头看。”谢容景轻声说。   随着他每往前走一步,身姿便随之长大一些,待完全离开院子时,已是先前那副翩翩少年模样。   两旁的景物如同褪了色的油画,就连恭敬候在院门前的魔族也逐渐失去了色彩,世界只余黑白二色,连风也静止了。   整个幻境分崩离析,顷刻间化为齑粉。   几息后,一切归于沉寂。   虞穗穗环视四周,并未看到童双和夏凌以及阵修教习。   谢容景出幻境的方法和任何人都不同,他有意识的走出了幻境,而幻境也因此注意到了他。   问心阵打从被造出的那一刻起,便一直以“世上第一幻阵”而闻名遐迩。   而今,怎么会有人能在其中保留一丝清醒?   这个人是谁?他为何能记住循环发生的幻境?又是怎么做到身处局中悟到破阵的契机?   问心阵非常不解,它不是人,没有演化出清晰的意识,只是遵循着本能加大了阵法的强度,想要再次试探这位闯入幻境的混血魔族。   ……   “你怎么了?”虞穗穗察觉到谢容景的不对,吓了一跳。   二人现在仍在白雾中,这雾不同于深渊底部的雾气,它是絮状的,像一根根轻柔的蛛丝网。   谢容景扶着额头,身形快要站立不稳。   再睁眼时,他目光阴郁,冷冷地盯着身旁的少女。   虞穗穗从未见过大反派露出这种眼神,像是藏匿着某种快要破土而出的怪物。   他的面部表情疯狂又压抑,猝然伸手掐住虞穗穗的脖颈。   虞穗穗:!!!   “住手。”她快要不能呼吸了:“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看得出来,谢容景现在非常不对劲,最直观的表现便是——对方似乎不认识她了,而她也对面前的这位感到非常陌生。   就像是……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的大反派。   大反派本想随手拧断她的喉咙,听了这话,好看的桃花眼略过一丝疑惑。   他薄唇轻启,放缓了手上的力气,温声问道。   -“你是谁?”   -“我是——”   虞穗穗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反派对陌生人下手一向是稳准狠,俗称没轻没重,连她的眼角都沁出了两滴生理泪水。   但她这次回答得很快。   “虞穗穗,我是虞穗穗,谢容景,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我是虞穗穗,是和你一起扛过斩魂剑,跳过审判台,走过深渊底部的虞穗穗呀!   “……”   大反派低声将她的名字念了几遍,眼底的恶意逐渐被迷惘代替。   像是某种看不见的藤蔓缓缓缠上他的身体,令他浑身僵硬,连指尖都在发麻。   “虞穗穗……”   “对,是我!”   虞穗穗稍稍缓了过来,刚喘几口气,发现谢容景从腰间掏出了那把短刀。   她:……   下一秒,大反派手起刀落,将刀刃插进了自己的左腿。   衣袍被撕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虞穗穗错愕地望着谢容景,他拔出那把刀,殷红的血凝成一条细细的线,从刀尖滴答答落下。   剧痛让他暂时找回了理智,谢容景清醒过来,看向虞穗穗的眼神也不复先前那般陌生。   “大小姐。”   大反派轻声唤她。   危险解除了。   虞穗穗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的双腿发软。   刚刚情况危急没有多想,现在没事了,不免或多或少有些委屈。   虽然她也明白:谢容景刚刚的确是出了什么问题,可她也确实差点被失手弄死,说没被吓着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加入穿书局前只是个普通人,就算心态好,也是个心态好的普通人。   大反派看上去却还要更失魂落魄,他怔仲地愣在原地,看上去自责极了。   他的十指紧握成拳,指甲快要嵌进肉里,还盯着自己左腿上的伤,似乎在认真思忖要不要再补上几刀。   虞穗穗:……   见对方这般反应,她就神奇的……没那么委屈了。   “大小姐还走得动么?”谢容景慢慢开口,声音微哑。   虞穗穗点点头,只是一时腿软而已,走还是能走的。   谢容景俯下身,默默将她背在后背上。   “等等。”虞穗穗说:“我记得我刚刚是点头来着……”   “嗯。”   “那你把我放下吧,我自己能走。”   “嗯。”   嘴上说着嗯,实际半分将她放下来的意思都没有,虞穗穗怀疑对方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就像她先前一贯做的那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可恶,怎么不学她点好的。   谢容景腿上有伤,走起路来倒是还算稳,虞穗穗本来还想问如何出去,却发现身旁的白雾正在一点点散去。   他通过了问心阵的考验,问心阵也随之放过了他们。   “虞师姐!谢师兄!”童双激动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看到了!我好像隐约看到他们两个的影子了!”   “……”   “大小姐。”谢容景突然问道:“如果刚刚真的……你会怎么样。”   他语气淡淡,就像是在闲话家常,唯独眼中闪烁着不明的晦暗情绪。   谢容景本就生性多疑,此刻更是不可避免地想到——大小姐会不会害怕他,会不会不想和他一起了?   现在不似在外,这里人类高手众多,若是大小姐打定主意要和他划清界限,而他又该何去何从?   谢容景这样想着,停下了脚步,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背后的少女温温软软,几缕发丝轻轻扫过脸颊。   虞穗穗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当是随口一问。   她悠悠叹气:“我身上的储物袋里还有几万灵石和十张一次性符箓,若是我死了,你可以拿去用。”   先前之所以会委屈,完全是因为谢容景算是她比较熟悉的人,而被熟人攻击难免会不高兴。   但若是真的要以这种方式死遁,那……也不是不行,至少比出师未捷身先死好多了。   反正只要眼一闭,再加上屏蔽痛觉,怎么死都差不多。   “……你不恨我吗。”   谢容景问。   虞穗穗认真地想了想,觉得恨倒不至于,但她回去后肯定会生大反派的气,还会骂他。   就像那些galgame一样,在当事人面前,她依旧说得半真半假。   “你也是受了幻境的影响嘛。”她趴在谢容景的后背,安抚地拍拍他的脑袋。   谢容景僵住。   他在原地愣了几息,才犹豫着迈开腿,往幻境外走去。   万里之外的一处山涧旁,一位须发皆白的干瘦老者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蒲扇,似在欣赏着面前的飞瀑。   寒冬腊月,他只披了一件粗布开衫,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   四周雷声阵阵,阴云密布,奇怪的是,老者所处的那一小块空地却是艳阳高照,不沾半分风雨。   他的头顶是蓝得透明的天空,日光洒落在躺椅上,舒适而又惬意。   “前辈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   老者身旁还站着一个青年,正小心翼翼地替他斟着茶水。   “不错个鬼!”他突然睁开眼睛,半盏茶泼了一地。   前辈素来喜怒无常,青年不敢再多言,眼观鼻鼻观心,垂手立在旁边。   “有人用七杀法走过了老夫的问心阵。”   老者眸中发亮,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愤怒。   青年知道问心阵是什么,其实在四大高手中,除了后来的医仙,剩下的位前辈从前都是互相看不顺眼。   而问心阵,便是他家前辈在一次打赌中输给了灵君,才为他的学府布下了这座阵法。   “真想不到。”老者缓缓站起身,面露讥讽:“他收了那么多杂鱼,可算有个能看的了。”   若是旁人这般评价沧澜学府,定是被会众人嘲笑。   可从老者的口中说出,却很是理所应当。   “等等。”老者揉揉昏花的老眼:“可是老夫看错了?一个连阵道都没入的小丫头片子,敢冲进问心阵去救人?”   说话间,天空瞬间炸响一道惊雷,连飞瀑也被生生劈成两截。   这……这真是太离谱了!   老者俯下身,捡起那杯泼了的茶。   他倒要亲自去看看,老灵君从哪找来的两个小兔崽子,连他的阵都不放在眼里! 第38章   从幻境中出来, 虞穗穗发现门口围了一大群人,不止先前的三位。   她能隐隐感知到,新来的人都是高手——放在天照门, 怎么说也得是个堂主或长老的水平。   于是她就明白了,这些人定是学府的教习们。   不得不说,能让主角团扎堆待着的地方就是不一样, 虞穗穗感到了浓浓的门派爱, 她才刚从幻境里出来, 便有医修来为她搭脉, 还有音修在旁弹奏着舒缓心神的乐曲。   “你们不是说,问心阵没有太大危险吗?”   为谢容景检查身体的那名医修不悦地皱眉。   “学生腿都被砍了这么深一刀,来来来,你们自己来看看。”   医修是个小个子,训起人来却中气十足, 三言两语将在场的阵修骂了个狗血淋头。   “亏你们还是学阵的, 问心阵没研究明白就敢开放给学生?现在倒好, 一个入学测试就把人弄成这个样子。”   阵修们大眼瞪小眼。   实际上, 他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先前也有学生通不过问心阵, 可若是卡在里面久了,阵便会自动将他们吐出来。   ……虽然这个形容不太礼貌,但事实的确是如此。怎么都过不去的人,会被问心阵嫌弃地抛出老远。   一般来说,除非是进入他人的幻境, 否则都不会有事。   阵修们试着和医修讲道理:“何医修,按理说……每个人在自己的幻境里都是安全的……”   何医修完全就是不讲道理:“那你们告诉我,他的腿怎么伤的?难不成是我伤的?”   阵修们:……   学府的阵修大多是一群沉迷研究各种阵法的死宅,道理讲不通, 声音也没人家大,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认错。   在童双的悄声介绍下,虞穗穗明白了,这位何医修便是学府校医院的护士长。   除了养病的医仙,学府里最厉害的医修便是她。   何芷青六重半,脾气和身高成反比,就连很多比她高阶的修士都怕她,她骂骂咧咧帮谢容景上完药,连他这个伤病员也一起凶了一顿。   “要我说,你们这些新生最该上的就是医修课。”   何芷青没好气道:“这么深一道口子,连处理都不处理就这样走了一路,腿是不想要了吗?好在砍你的那把刀上没毒……笑什么笑?”   谢容景似是察觉不到疼痛般,他笑得愉悦极了,长睫如蝶翼轻轻颤动。   大小姐没有骗自己。   她真的不恨他。   也没有要离开他。   谢容景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的这份喜悦,他太开心了,见虞穗穗看向他这里,眼角的微笑立刻转化成浓郁的喜意。   ……他到底有没有痛觉?   虞穗穗注意到了对方的表情,她慢吞吞地看看大反派的脸,又看看大反派的腿。   对方今天穿的是浅浅的烟蓝色,血迹在衣袍上分外惹眼,看着都疼。   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不疼吗?”   谢容景闻言,笑容微微一怔。   少女脸上带着淡淡的关心,这让习惯了遮掩伤口的他有些束手无措。   “……有一点点。”   大反派道。   紧接着,他便发现——大小姐的担心程度肉眼可见的上涨。   她忧虑地望着上药的何医修:“他的腿有没有事?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何芷青想说区区外伤而已,普通的低重医修都能治好,但见虞穗穗态度温和,她又是个不爱为难女学生的,当即点点头。   “没什么大问题,睡一觉明天再来上次药就好了。”   虞穗穗这才放下心来,笑得甜甜:“谢谢何医修!”   谢容景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他似乎有了些许明悟。   先前他不喜欢在旁人面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但若是这样会得到大小姐更多的目光……   谢容景想,以后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送走了几位学生,教习们纷纷散去,问心阵门前又变得空空荡荡。   但还有四个人留在原地。   其中一位是阵修教习,另外三位则是两男一女三名成年修士。   “听张帆的意思,那个小魔族似乎没有通过问心阵。”   张帆便是阵修教习的全名,而说话之人是一名满脸络腮胡的男修,背后背着一把大砍刀。   “也不算是没通过。”阵修道:“只是……通过的方式似乎和其他人不太像。”   “那就还是比较特殊。”那位女教习说:“学府内有这么多弟子,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得再试他一试。”   这些人正是虞穗穗和谢容景未来的教习们。   络腮胡是刀修教习,姓陈;   看起来有些严肃的女修是符修教习,姓温;   还有一位没什么存在感的男修则是灵修教习,姓金。   得知要带的学生在问心阵中出了岔子,他们几乎是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来到了现场。   “有什么好试的,大大方方去找他不就行了。”刀修教习粗声粗气道:“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是或不是一问便知。”   符修教习白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他:“你们觉得怎么试最好?”   刀修:“我觉得——”   “你闭嘴。”   符修随手对刀修丢了道咒,而后又像是无事发生那样接着问道:   “怎样才能既可窥见人品,又不会被其发现?”   “世间恶事,乃骄奢淫逸为首。”没什么存在感的灵修教习插嘴:“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有道理。”符修赞道:“不愧是你,花花肠子就是多。”   灵修:……   “这个叫谢容景的学生,曾经在天照门呆过一段时日。”   符修教习想了想:“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他并不是一个骄横的人。”   阵修教习点点头:“没错,他也不奢侈。”   灵修教习:“也不……不放荡。”   就差最后一个了!   教习们互相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莫非,这位魔族之所以如此乖巧,是觉得天照门那位小姑娘长得好看,所以才一直跟着人家?   “有办法了!”   灵修一锤定音:   “美人计!”   ……   既是美人计,自然便需要美人。   “你们怎么都看着我?”灵修教习惊恐道:“我是不、不会答应的。”   “……这里只有你最适合。”阵修教习同情地望着他。   阵修和刀修都不会易容术,符修倒是会,可若真让这位符修教习上,还不如指望谢容景自动找他们坦白从宽。   符修教习大名温娴静,性格却和这个名字没有半点关系,让她去……啊不,试探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可所谓美人计,正是要以美色迷惑他人,好看看对方到底是不是色中恶鬼。   灵修教习的目光缓缓划过躲闪的阵修、期待的符修以及嫌弃的刀修……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的清晨。   灵修教习一袭羽裙,等在对方的必经之路上。   谢容景今天还要去何医修那里上一次药,他起的很早,而虞穗穗还在睡,他便独自一人出门,很有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识,一点也不像先前那个烦人精。   见到他,灵修教习眼前一亮。   太好了,是一个人!   若是身旁还有别的观众,他还真不一定能拉的下这张脸。   灵修再次低头审视了自己的装扮:衣服穿得粉粉的,香肩露得多多的,就连脸也是精心易容三个时辰的漂亮脸蛋,一路走来时,引得不少学子暗暗侧目。   他特地选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小路,含羞带怯地开口:“公子~”   谢容景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公子,我迷路了……”   谢容景从他身旁走过去。   已经上好了药,该到和虞穗穗一同用早膳的时间。   谢容景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大小姐对吃东西的执念,哪怕他不喜欢吃,也会象征性的陪她吃两口。   “公子!”   灵修教习跺脚,这人怎么回事,这么一个漂亮女修说她迷路了,不该停下来关心一下的吗,啊?   谢容景总算给了他一个眼神。   灵修教习有些尴尬,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我是昨日刚来学府的旁听弟子,独自一人无依无靠……”   言下之意便是:我没有背景,你欺负我不必担心有后顾之忧。   谢容景点点头,温和里带着掩饰的很好的疏离:“所以呢?”   若非要和大小姐长期呆在此处,他根本懒得问上一句。   所以你赶紧来对我动手动脚!   灵修教习恨铁不成钢,暗示道:“我没有亲人了,今日与公子一见,便觉分外亲切……公子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谢容景的余光扫到对方头上繁复的发髻,果真停下脚步。   “做什么都可以?”   他语气淡淡,嗓音清冽平缓。   嘿嘿,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灵修教习难掩兴奋地轻轻颔首:“嗯。”   谢容景微微沉吟,漠然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好小子,连地方都找好了。   灵修教习摩拳擦掌。   想不到面上看着冷冷淡淡的,私底下这么猴急。   他跟在谢容景身后,来到一排客房前。   “就是这里吗?”   谢容景没有回答对方的话,他停在一间客房门口,轻轻敲了三下门。   “早——”虞穗穗打着哈欠拉开房门,看见门口的大反派:“你也刚睡醒吗?我们什么时候去给你的腿上药。”   “已经去过了。”谢容景眉眼柔和:“我们吃饭吧。”   “唔,也行。”   虞穗穗正好肚子饿了。   “这位是谁?”她注意到了跟在谢容景后面的漂亮‘女修’。   “噢。”谢容景向大小姐介绍道:“从今天起,这个人每天早上都会来给你梳头发。”   灵修教习:……?   你就是让我来干这个的???? 第39章   清晨, 天照门。   虞千秋面对着朝阳,玄色衣袍在晨光中翻涌,衣摆处细细密密的金色暗纹若隐若现。   他看起来仍是气宇轩昂, 却仿佛比先前老了几岁,鬓角添了几根若隐若现的白发,显得有些颓靡。   自从大女儿从审判台上跳下去后,他便一直是这种状态。   虞千秋很不理解,为什么一向柔顺胆小, 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穗穗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   莫非……是他一直不了解这个大女儿?   不,一定不是自己的问题,虞千秋想。   都是那个魔族的小子害的,他的穗穗素来是最乖巧的, 比她妹妹要听话得多,一定,一定是受了魔族的蛊惑。   虞千秋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又能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更喜欢优秀的女儿, 更希望女儿们都能给他挣些脸面而已……何错之有?   可就算如此, 哪怕大女儿并不是很优秀,他也未曾苛待过对方,仍是好吃好喝,锦衣玉食的养着。   最多……最多便是对虞穗穗关心少了些。   可他身为门派之主, 平时也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她, 她就不能懂点事, 有个大小姐的样子吗?   “掌门大人……”一位执事道。   “又是什么往门派寄的诗吗?”虞千秋烦躁地挥挥手:“拿去都烧了, 下次这种事不要汇报给我。”   打从他那好女儿死了后,全天下肚子里有点墨水的酸修士好像都在针对他。   他们打着往天照门投拜帖的名义,寄来各种讥讽的打油诗、七言五言绝句、还有各种能唱出来的词, 拐着弯地骂他,可谓是朗朗上口。这令他怒发冲冠,一张老脸都不知往哪搁。   是的,他一直以为虞穗穗死了。   南北两峰下的深渊能够封印修士体内的灵气,他那个女儿跳下去,可谓是必死无疑。   这也是他近些日子憔悴的原因之一。   诚然,虞千秋对大女儿在审判台上的行径咬牙切齿,若是虞穗穗现在在他面前,他定会毫不留情地狠狠将其斥责一番,并将她关起来,什么时候反省好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可是,可是……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这个女儿死啊。   执事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是诗,掌门大人,这次是大小姐的消息。”   哦,那一定是找到尸骨了。   这段日子以来,虞千秋有派人下去探查过,可惜里面会封印灵力,所以只能在深渊的边缘小心搜寻。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又缓:“收敛起来,厚葬了吧。”   “大小姐,大小姐还活着,她现在身在沧澜学府!”   “……”虞千秋一愣:“所言非虚?”   “是真的,掌门大人。”执事道:“沧澜学府那里好多人都看见了,说大小姐现在已他们的弟子……还有,还有那个魔族也在……”   虞千秋久久不语。   “可否派人将大小姐带回来?”执事观察着虞掌门的反应,试探地问道。   “不必了。”   得知大女儿还活着,虞千秋先前那股被悲伤压抑着的怒气又再次涌了上来。   他板起脸:“本座日后,权当没这个女儿。”   和虞千秋的辗转反侧不同,虞穗穗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便宜爹。   要怪就怪她爹没什么存在感,若非储物袋中装着沉甸甸的灵石,她很可能就真的不记得还有过这号人。   她现在正准备用早饭,以及等着大反派带来的漂亮侍女给她编头发。   沧澜学府地处中原,这里的人不大爱吃辣,饭菜大多以清淡为主,口味虽淡了些,但胜在食材新鲜,厨子们的手艺也不错,能够最大限度还原食物原本的香气。   更重要的是:不仅可以像吃自助餐一样想吃什么拿什么,还能够向厨房点菜。   这里厨师们也都是修士,属于秘修中的一个小分支,以厨艺入道。   换句话说:做出的菜越好吃,食客吃得越开心,他们的修为便提升得越快。   而修士们到了三重后,对口腹之欲便没那么在乎——反正不吃也饿不死,厨修们每天为了让学府里的人好好吃饭,可谓是绞尽脑汁。   很显然,这位大小姐和别人不同,她非常买账。   虞穗穗只来到这里短短几天,便因不挑嘴而赢得了全体厨修的一致好评。   “穗穗小姐,这是今天的早膳。”   一名胖乎乎的修士端来一只大托盘,笑眯眯道。   托盘上放着十几种食物,晶莹剔透的虾饺,鲜嫩爽口的鱼片粥,清甜开胃的灵果羹……摆满了一整张桌子。   厨修满面红光,他打败了一厨房的竞争对手,才申请到给大小姐送早膳的机会。   “好吃!”   虞穗穗真心实意称赞道。   不愧是厨修,除了食材都是用灵米灵液之外,烹饪过程中还用上了灵力,因此每道菜不仅味道好,经常吃还能改善体质,扩宽经脉,令灵气在体内运行的更加畅通。   “辛苦你了,做了这么多。”   虞穗穗有些不太好意思,昨晚厨房来问她时,她随意报了十几道菜名,本意是想让他们挑着做两三道,谁曾想全都端上来了。   厨修见大小姐吃得香,笑得牙不见眼,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做他们这行,不怕吃的人要求多,就怕不喜欢吃。   厨修高高兴兴退下,虞穗穗将餐具分给自己和谢容景。   大反派和她恰恰相反,正是让厨修们大感头痛的那种人。   他看起来面带微笑,大小姐很喜欢厨修做的菜,他也就跟着对厨修轻轻颔首,态度非常之良好。   实际上,他嫌鱼汤太淡,炖肉太腻,鸡翅太辣,虾饺太黏——总而言之,没一个是他喜欢的。   也就只有陪虞穗穗吃饭时,才能象征性地动一下筷子,掩饰自己是个事精的事实。   虞穗穗分完餐具,又想到今天好像还有一位客人。   于是,她礼貌地招呼穿着粉色羽裙的小侍女:“要来一起吃点吗?”   灵修教习原本也是不怎么吃饭的,大概三天才能想起来吃一次,可今天他起了个大早,还打扮成这副模样……确实需要吃点什么平复一下心情。   他提起裙摆,感激地看了一眼虞穗穗,刚准备落座,便听到谢容景温声道。   “她说她不吃。”   大反派再次开始故意找茬。   他自己不喜欢吃东西,也不让别人陪大小姐一起吃。   灵修:?   不,我吃,我吃的!   谢容景慢吞吞抬起眼,淡淡地看着他。   灵修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该死的,竟被一个新入学的弟子拿捏住了。   灵修有苦说不出,他本就尴尬,此时更是不敢多言……罢了,不吃便不吃吧,反正也饿不死。   用完饭,便要为谢容景身旁那位小女修扎辫子。   这位女修曾经是天照门的大小姐,她有着点星般的眸子,衬着一点粉的鼻尖和嘴唇,如出水芙蓉。   灵修教习还未从先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他精心捏了这么久的脸,连身材都变得玲珑有致,将红颜祸水妖艳贱货的气质发挥到了极致,可这小子竟无动于衷。   算了,不管了。   灵修教习心道,谢容景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教习,他已经操完心了,该让剩下的人也费费神。   他认命地拖着裙子上前,准备帮天照门的小姑娘编头发。   虞穗穗对此倒没什么异议,她先前已经习惯了大小姐的生活,不仅有人帮她梳头,还有人帮她捏肩捶腿端茶倒水。于是,她自然的把来人当成了谢容景找的侍女,客客气气地给了对方一根花瓣形发簪做见面礼。   这簪子不贵,但做工精美,是她在云塘城首饰店买的,当时一口气把每种颜色都买了一根,正好拿来送人。   “以后就麻烦你啦。”她甜甜道。   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的灵修教习:……   “谢、谢谢……”   谢容景看着这一幕,微微蹙眉,嘴角的笑意也随之冷却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不高兴什么,总之,脑子里沉寂的坏主意又再次苏醒,凉凉地打量着接过发簪的人类。   他挑眉,温温和和地开口:“还是算了吧,感觉不如……大小姐昨日的样子。”   虞穗穗歪头看着‘女修’的发髻。   明明很繁复很精美,配什么头饰都百搭,和她的双马尾比起来简直就是SSR和R的区别。   “没有呀,很好看。”她肯定道。   想不到大反派还是个直男,不喜欢太华丽的发型。   但那有什么关系,穗穗想,她自己喜欢就行。   谢容景好脾气地哄着她:“可能会耽误很多时间。”   “不会不会。”虞穗穗摆摆手:“反正今天只需要去领秘籍,又不用正式开课。”   谢容景:……   他原本是希望大小姐能满意的,而现在对方满意了,他又开始没事找事。   说白了,就是事精本精。   于是,大反派开始骨头里挑鸡蛋。   “怎么两边不对称。”   “这边的头发高了一点。”   “那边又少了两根。”   “太对称了,穗穗不喜欢。”   “……”   他支着下巴敲着腿,说话的调调懒洋洋的,尾音微微上挑,像是在漫不经心的点评。   灵修:……   有完没完!   灵修在没有来到沧澜学府当教习前,曾是一名为了生计给各大门派打工的散修。但饶是他打了这么多份工,也没有哪种是让他给小女修编辫子。   这也就算了,偏偏身旁还有谢容景这个烦人精。   谢容景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么气人,他对灵修的眼神置若罔闻,笑着掩去眼底的阴翳,继续总结道:   “这个人看起来笨手笨脚。”   “不如大小姐在天照门时的侍女。”   灵修:……   想他堂堂一个五重灵修,竟被点评为不如侍女?   他忍无可忍:“你行你来啊。”   好在比起谢容景,天照门的小姑娘性格就好得多,她见灵修被谢容景为难,还开口安慰了两句。   虞穗穗鼓励‘她’:“已经很好看啦,在侍女里算是很厉害的!比我自己梳的头发好看得多。”   灵修教习这才好受了点。   看来自己的审美还是在线的,有问题的是姓谢的臭小子。   他脸皮薄,不好意思顶着这张脸在外面呆太久,刚梳完头发,便火烧屁股般告辞离去。   人走了后,虞穗穗嘱咐谢容景:“人家每天都要过来的,最好不要吵架啦。”   她刚刚看得清清楚楚,那小侍女被大反派三言两语说得分外窘迫,连手都在发抖。   谢容景满脸无辜:“以后不来了。”   虞穗穗一怔:“啊,为什么?”   “因为太贵了。”谢容景骗人的话张口就来:“一月便要五百灵石。”   他了解大小姐,知道该编什么样的理由,果然,虞穗穗惊讶地重复道:“一月五百?”   这,这也太贵啦!   虽然她现在是个小富婆,可钱也不能这么乱花,她的学费一年才一千灵石。   更何况,也不要这名侍女做别的工作,只是早上的时候来梳头发而已……学府的物价原来这么高吗?   虞穗穗暗自决定:今后坚决不在这里乱买东西,要买就去外面的城里买。   正思考时,大反派拉拉她的衣袖。   “怎么啦。”她问。   谢容景垂着眸,呼吸清浅,眉眼温柔。   他看着虞穗穗,满脸无害,耐心地劝着她:“他们要的灵石太多了,对不对?”   “我免费,大小姐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第40章   沧澜城有诸多高阶修士坐镇, 一年到头风调雨顺,气候宜人。   这里是整个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居住在城里的修士们无不以自己是沧澜城的子民而自豪。   “娘亲你看, 天桑有两个人!”   一名三四岁的小女孩抬头仰望天空, 大声唤着身旁的妇人。   她们二人正是沧澜城的居民。   妇人是城中一家成衣铺的老板娘, 每天拂晓时分便会将一匹匹布料和衣物叠放好,等待着客人们上门选购。   “囡囡看错了。”   妇人头也未抬, 在店内施了一个自动清洁的水球:   “我们城禁止御空飞行,没人能在天上飞。”   “是真的!”   小女孩嘟起嘴, 她正在换牙,说话也漏风:   “我就四看见了嘛!”   “……好好好,娘来看看。”   妇人没办法, 只得宠溺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出店门。   头顶的天空蓝得发白,别说人影了, 连一片云都没有。   果然是小孩子看错了,想想也是,沧澜城的天上怎么会有人嘛。   妇人笑笑,继续手里未完成的活。   小女孩使劲揉了揉眼睛。   刚刚还在的,她明明看见了!   她越想越委屈, 扁扁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   看着这一幕,阵鬼乐了:“小李, 你怎么回事, 连这么小的女娃都被你弄哭了。”   小李:……   小李心里苦,可小李还不能说。   天上的这两位便是飞瀑旁的老者和侍奉他的青年,刚刚确实是青年出手, 隐去了二人的身形。   世人皆知剑尊孤傲,灵君仁厚,医仙清冷,而阵鬼…则是率性。   他做事毫无章法,想一出是一出,想到要来沧澜学院便来了,还是堂而皇之无视禁空令来的,这让跟着的小李胆战心惊,生怕一前辈不小心便同灵君打了起来。   阵鬼双手背在身后,悠哉悠哉在半空中行走,他没乘坐任何飞行器,看似随心所欲,每一步却都恰好踩在禁空令的死角上。   小李也知道这一点,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敢有任何差池。   想到前辈此行的来意,他开口试探道:“您可是选定了继承衣钵之人?”   “那是自然。”阵鬼哈哈一笑,花白的须发轻轻抖动:“能被我看上,他们二人怕不是会喜不自胜。”   小李心神激荡,要知道,阵鬼从不收徒。   据他老人家所说,所谓的那些阵道天才他一个也看不上眼。   怎料这次一收还收了两个。   小李问道:“所以您是……打算直接去沧澜学府将人带走?”   阵鬼一愣:“那不然呢。”   小李犹豫片刻,还是将他所得的消息悉数告知:“晚辈听闻,灵君前些日子也收了个徒弟,说不定正是您看上的其中一位……”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阵鬼却全明白了。   他抿着嘴唇,胡子仍在抖,这次却是气得。   好你个老灵君,连我看上的徒弟也要抢!   日头渐渐升起,学府的弟子们鱼贯而出,有的忙着上课,有的忙着练习各种术法,仿佛今日只是很平常的一天。   “师尊,你怎么醒啦?”   童双正在将药草分类,听见里屋的响动,好奇地问道。   医仙重伤未愈,每日只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因此,他很少在清晨出现过。   “有客人来了。”林以冰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的云彩:“希望不要打起来……我如今这副状态,怕是没法为他们治伤。”   “客人,谁?”   童双也随之向外远望。放眼处分明空无一人。   ……   几千丈高的云层里,一老一少两名修士遥遥相望。   “老朋友,好久不见。”   青衣修士道,他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十岁,面容平凡,是一张丢进人群便找不到的脸。   “谁跟你是老朋友。”阵鬼嘁了声:“我是来带我徒弟走的。”   徒弟?老鬼什么时候收了徒弟?听他这意思,还是我沧澜学府的人?   灵君心里一肚子问号,面上却仍是如沐春风:“请问阁下说的是……?”   阵鬼看见他这副文绉绉的样子就烦:“就是最近刚来的,天赋不错的那个。”   他补充道:“一男一女两个。”   能走出问心阵的兔崽子他要,啥都不会就闯进阵里,还活着出来了的小女娃他也要。   “……”   灵君刚闭关出来,还不知道虞穗穗和谢容景这两号人,听阵鬼这么一说,他立刻便想到一个人选。   天赋不错,还是最近刚来的少年——那不就是自己刚收的徒弟夏凌嘛!   灵君心道,他就说老家伙怎么好好的往他的学府跑,原来是打他徒弟的主意来了。   他虽心里将人骂了个爽,但开口时,还是带着淡淡的歉意:“他已有名师,阁下还是另寻高徒吧。”   阵鬼早有准备,嗤笑道:“你说的名师不会是你自己吧?”   那是自然,灵君轻轻颔首。   他心情不错,也就大度的不计较阵鬼的挑衅:“不才,正是在下。”   “那我要把那个女娃带走。”阵鬼说。   这是阵鬼刚刚在路上想出来的法子:两个不行,那就先收一个。   小女修连阵道都还没入,正好先跟着自己入门。   至于那个有些天赋的小兔崽子……阵鬼浑浊的老眼一转:就让他先留在灵君这里偷学点东西,到时候再找个时机,神不知鬼不觉将人一起带走。   能让徒弟——他已经将素未谋面的虞穗穗当成了自己的徒弟,跑进去救人,这两人定是关系甚好,只要带走了一个,还怕另一个不来吗?   灵君差点笑出声。   和自家徒弟关系好的小女修,不就是童双那小丫头吗?   老家伙可太会挑了,挑了两个徒弟,结果一个拜了自己,一个早就拜了林以冰——都是有师父的人。   他险些忍不住笑出声:“可真是不巧,那位女弟子也已有师门。”   阵鬼气极反笑,恨不得在灵君的脸上摆个诛心阵:“别告诉我,这个也是你的弟子。”   灵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不是。”   阵鬼:“那老夫这便将她带走!”   “她的师尊,是正在养伤的那位。”灵君叹气:“林以冰现在病成那样,你也不想医仙没后人吧。”   阵鬼:……   算起来,医仙确实曾救过他几次命。   阵鬼咬咬牙,暂时歇了将那女娃直接带走的心。   大不了,他也混进学府当个什么阵修教习,还怕教不了自己徒弟?   没错,阵鬼才不管两人有没有师尊。   反正他看到了,就是他的徒弟!   大多数人都对云层之上的对峙一无所知,包括虞穗穗。   她马上要和大反派一同出门拜访医仙。   童双刚刚通过传声石告诉她,说是医仙准备今日便将谢容景的经脉接好。   虞穗穗很是理解。   她看过剧情,明白这位医仙看似不近人情,实际上是个重度洁癖的强迫症。   比如看到有人伤了病了,便会手痒想帮他们治好。   也正因如此,他养病时才不得不住在了沧澜学府的最高处。   一来是高处风景好;二来则是高处人少,林以冰平日见不到人,也就歇了想给人把脉的心思。   可惜他见到了虞穗穗和谢容景。   可以想象,若是虞穗穗还带着先天不足之症,他定是也要为她诊治一二。   ……   “我们马上就该走了。”   穗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看看身后的大反派,表情复杂:   “其实……扎马尾也挺好的。”   她先前以为对方那句要给她梳头的话只是玩笑,谁曾想,这人居然是认真的。   认真的……扎了半个时辰,什么也没扎出来。   谢容景微微蹙眉。   昨日他明明也在旁边看着,怎么就梳不成那种很精致的发髻?   少女的头发又黑又软,滑溜溜的,还很香,刚撩起一缕,又会如流水般从他修长的指尖滑落。   谢容景开始玩她的头发,手法随意,像在摸什么小动物。   虞穗穗:?   又撸猫呢。   “我们真的该出发啦。”   她从椅子上站起,像先前那样将头发梳成两颗丸子头,再一边别上一个蝴蝶发卡。   谢容景迟疑道:“我好像会了。”   虞穗穗毫不留情拆穿他:“这是你说的第三遍。”   谢容景:。   “大小姐好像很期待赴约。”他换了个话题。   “当然啦。”   虞穗穗说完,才意识到——谢容景太过淡定了。   他对【即将接好经脉】的感兴趣程度,甚至不如摸她的头。   平心而论,倘若经脉寸断的人是自己,虞穗穗肯定是很想被治好的。   怎料到了大反派这里,他却非常平静,完全没有半分要恢复灵气的喜悦。   就好像……好像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在乎。   仔细想想,这人一直便是这样。   就算他受了再严重的伤,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最多带着几分淡淡的戏谑和玩世不恭,又拽又矜傲。   虞穗穗猜想:哪怕有人在他身上砍几下,他也不会喊一声疼,只会嘲讽对手砍得不够深。   你以为你是拼多多吗,砍多少下都不会死。   她这么想着,觉得有必要劝劝大反派。   毕竟……拽又不能当饭吃,该治病时还得治病。   “是这样的。”她慢吞吞组织着语言:“等下若是接经脉的时候疼,你就告诉医仙。”   她不确定会不会疼,但是既然经脉这玩意剥掉很疼,长出来也会吧,大概。   “……”   谢容景微微抬眼,漆黑眼瞳中仿佛万里星河流转。   他犹豫片刻,低低应了声。   医仙住在山顶的一座小竹楼中,周围有不少鸟雀灵兽等生灵,四只耳朵的魔兔兴高采烈地追着它们跑。   山上同样有兔子,却都是些灵气温养出的灵兔,它们毛色雪白,黑黑一只魔兔混在其中,像一团糯米糍里钻进一颗黑芝麻球。   林以冰看到二人,点头示意道:“来了。”   他今日难得起了个大早,正好将上次遇到那只混血魔族的经脉接好。   林以冰确实早就想接谢容景的经脉了,可前些天对方还未通过问心阵,他也就忍了一下。   还好通过了,他想。   断成这个样子的病人可不多见。   他将混血魔族平放,以自身的灵气为线,再用银针缝补对方破损的经脉。   纯白色的灵气源源不断从他指尖流出,整间屋子随之笼罩在一股柔和舒适的烟雾里。   见谢容景的身上插着很多大大小小的针,虞穗穗想到他那个打死不吱声的性格,主动问道:“疼吗?”   谢容景:……   其实是不疼的,不仅不疼,还有点痒。   他会召小鬼,会吹笛子,还会画阵,灵力对他来说,其实已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看着大小姐闪亮亮的瞳孔,他觉得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喜悦,连恢复灵力这件事都变得有了盼头。   “有一点。”他轻声道。   虞穗穗果然更担心了,她问医仙:“前辈,有什么止痛的办法么?”   林以冰捏着银针的手微微一怔。   他接过不少经脉,按理说,应该是没什么痛苦才是。   既然病人都这么说了,他于是点点头:   “施术时不能用药,我轻一点。”   “嗯嗯,拜托您啦!”   虞穗穗和医仙交流完,又去问大反派:   “现在呢,有没有觉得好了些。”   谢容景轻轻咬着下唇,不让嘴角因愉悦而上扬。   再抬头时,表情隐忍而又脆弱:“……还是有一点难受。”   “怎会如此……”穗穗再次询问专业人士:“前辈,他这种情况正常吗?会不会有事?”   林以冰困惑地盯着自己的指尖。   难不成是太久没有施针,才会生疏了?   不应当啊……   他仔仔细细检查了谢容景的经脉,发现已经补了一大半,并无什么异常。   “……我再轻一点罢。”他只好道。 第41章   又过了几天, 迎来了虞穗穗开学的日子。   她所在的主角班是临时组建的,学生们近日才纷纷从五湖四海来到这里,就连住处也热闹了不少。   她现在不住客房了。   成为正式弟子后, 虞穗穗和谢容景便一人分得了一间带有庭院的二层小楼,听夏凌的意思, 这似乎是学府学员的标配。   虽然没有竹意居那么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卧房书房闭关室炼丹房杂物间应有尽有,还只需要住她一个人, 总体而言,虞穗穗是很满意的。   每间庭院下都有隔音阵和聚灵阵, 不仅能放心修行,还不会担心闹出的声响吵到邻居——也就是大反派同学。   这里并没有男寝女寝之分,于是, 谢容景便自然地将住所选在了她的隔壁。   虞穗穗没注意大反派住哪, 她现在正忙着收拾屋子, 她对屋内的陈设并没太大的要求,主要是在忙着铺床。   先前在云塘城买的鲛丝缎和雪蚕被派上了用场,她看着软乎乎的床, 很是满意。毕竟,良好的睡眠才是最重要的嘛。   虞穗穗试着扑到床上, 整个人瞬间陷了下去,像躺在轻轻柔柔的云里。   她美美睡了个午觉,再起床时已是黄昏, 夜空中隐隐有金光闪现,似是一些华丽的宝珠所散发出的光芒。   学府还放焰火么?   虞穗穗好奇地打开门。   不是焰火,是和一群她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   他们一个接一个搬进周围的空房里, 随身携带的轿辇与灵兽闪闪发光。   不用说,一定是她未来的同窗——一群小仙二代们。   虞穗穗比较懒,也不是什么社牛,根本没有想去和他们打招呼的意思。她像往常那样和大反派一同用完晚膳,准备泡个澡,然后躺在她新铺的床上再睡一觉。   “大小姐,我明日清晨来叫你如何?”大反派温声问道。   这么早干嘛,至少也得中午吧,虞穗穗想。   不对,难道是…   她惊愕地望着谢容景,后者满脸迷茫:“怎么了吗?”   ……虞穗穗视死如归地问道:“明日是不是就开学了。”   可恶,怎么这么快!   “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双目无神:“……行吧,那我们明天早些起床。”   虞穗穗想起前些天领到的秘籍和教材——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对她这种不爱修炼的咸鱼来说非常不友好。   为什么,为什么都穿越了,却还要上学!   其实上学也不错。   第二天一早,虞穗穗便真香了。   所有刚入门的弟子,第一堂课都是本专业的课。   虞穗穗是个音修,现在则是在弹琴。   音修教习是位中年女人,姓方,看上去比先前教她的秦夫人年纪大些,是个快要六重的慈眉善目女琴修。   世间有九大修行途径,沧澜学府教六种,其中灵武阵符医都是必修,而音修则是选修。   虞穗穗悟了:果然如她先前所料,音修这职业确实很少有人选。   别的不说,在她二十来个同学里,只有自己和另一位小女修是主修音律。   偌大的琴房内只坐了两名弟子,而音修教习对此种场景早已司空见惯,她和蔼地纠正二人的指法,连说话都带着空旷的回音。   虞穗穗也才知道:原来不同的音律还有不同的效果,她以前都是乱弹一通,现在就像是有人将她懵懵懂懂的思路一点点梳理清晰,教她正确的运用自己的力量。   琴音如潺潺流水,在她的脑中徐徐环绕,虞穗穗再次感到修炼超绝爽。   “哇,你居然都听懂了。”   下课后,一同学琴的同窗艳羡道。   这位小女修名叫江映雪,出身西城江家,和班上的所有同学一样,她也是个菜鸡仙二代。   江映雪漂亮但笨,她和虞穗穗年纪相仿,没病没伤却才堪堪二重,还是拿丹药堆出来的二重。   因此,她来学府前满心忧虑,生怕太菜别人不带她玩,结果发现同窗们都是差不多的水平,又马上将曾经的顾虑抛之脑后。   虞穗穗表示非常理解。   她也喜欢菜菜的同门。   但有一点不同,虞穗穗咸得更加自在,心态上也比江映雪好不少。   看在大家都心无大志的份上,她开始向对方传授自己的躺平。   “就算别人都很厉害也无妨。”虞穗穗谆谆教导:“他们努力他们的,我们休息我们的,这并不冲突呀。”   江映雪深以为然,虚心请教道:“那如果……有人讥讽我呢?”   虞穗穗:“他们怎么说的?”   “我学一下。”   江映雪咬着手指头思忖道:   “你除了一张脸和几个臭钱以外还有什么!”   虞穗穗:“这是在夸你,说谢谢就行了。”   -“看你气息不稳,这两重定也是丹药堆出来的吧!”   -“嗯嗯。”   -“连你也配去沧澜学府?有个好爹娘就是不一样。”   -“你说得对。”   -“连琴都弹不好,我看你干脆别修炼了。”   -“还有这种好事?”   “……”   江映雪恍然大悟。   她满脸受教:“谢谢师姐指点!”   虞穗穗谦虚地摆摆手,一本正经总结道:   “记住啦,只要你不生气,生气的就是别人。”   整个上午都在练琴中度过。   琴修教习给予了虞穗穗相当高的评价,连即将下课时还意犹未尽。   她本以为:这次让自己带的弟子,又是像先前那样只想随便弹弹琴混混日子的仙门纨绔——比如那个江家的小丫头。   她已经不抱期待了,谁曾想——竟来了个三重的小音修。   音修一脉没落,哪怕虞穗穗现在才只是三重,也让琴修教习喜上眉梢,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个小姑娘精神力强,灵气也纯净。   先前之所以修行速度不快,完全是因为没有掌握正确的修炼方法。   想到这里,她幽幽叹了口气。   不禁怀念自己曾在的离音宫。   遥想当年,离音宫曾是举世闻名的音修门派,虽不及四大门派那般底蕴深厚,却也是个数一数二的上游势力。   但自从几十年前,宫主过世、少宫主下落不明后,整个门派分崩离析。现在的离音宫,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而已。   ……   可谓是时也命也。   与此同时,远方的钟声缓缓敲响了六下——放课时间到了。   弟子们纷纷从教室里鱼贯而出,他们熙熙攘攘地路过琴房,光线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里来,天朗风清,一派岁月静好。   罢了,现在这样就挺好。   琴修教习想,至少沧澜学府还在,只要还有一个愿意学的小音修,她都会继续认真教导下去。   念及此处,她慈爱地注视着同自己道别的两位女弟子,也不计较江映雪天资愚钝了:“江姑娘,有话叫勤能补拙,若有什么不懂之处,平日里可以向穗穗姑娘请教。”   江映雪忙点头。   “教习再见~”虞穗穗脆生生道。   她不讨厌弹琴。   相较其它专业,音修的修行确实比较温和,很适合她这种摸鱼达人。   屋外阳光正好。   大反派正站在琴房外等着她,一袭黑衣,眉目如画,左手随意捏着一只兔子折纸,露出的手指骨节分明。   见到大小姐,他的嘴角瞬时扬起淡淡的弧度,将那只纸兔子递给她。   虞穗穗接过,发现兔子身上隐约有几句阵法口诀。   很显然,这是从某本秘籍上撕下来的纸张。   虞穗穗:……   她尽量不去想阵修教习发现后的表情。   “不喜欢吗?”   谢容景若有所思:   “那我下次用灵修秘籍折。”   虞穗穗连忙接过兔子:“不用了,这个就很好!”   二人有说有笑地走远,琴房内的琴修教习有一瞬间的怔仲。   那位来接穗穗姑娘的少年,眉眼似乎有几分像她的少宫主离鸢。   世上相像的人多了,琴修教习笑着摇摇头。   与得了一位靠谱的学员相比,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并未放在心上。   学了其它课程后,虞穗穗又光速的……再次不喜欢上课了。   她不想练符咒,不想学阵法,不想背灵药大全,不想修炼——除了会弹点琴,她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好在有谢容景。   此时刚过黄昏,莹白的夜明珠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虞穗穗躺在摇椅上,边吃着冰镇葡萄,边欣赏大反派做双份作业。   不得不说,大反派真的很天赋异禀。   他经脉刚接好,运转灵力便如鱼得水,还会拼复杂的言灵咒,至于其他的……就更不在话下了。   不仅如此,帮大小姐做课业时还会模仿她的笔迹。   可谓是多才多艺,德艺双馨。   虞穗穗再次感慨:这年头没点真本事,还真没法当反派。   说起来,不仅当反派难,原来当主角是这么累的吗?   她又吃了一颗葡萄,心道这学府也太卷了,居然每周都还要完成课业!   不过,管她呢。   反正她又不是主角团的一份子,怎么卷都卷不到她的头上。   大反派做完两份课业,轻轻拉过她的手。   “……”虞穗穗一愣,手里的葡萄滚落地上:“干嘛。”   “传功。”谢容景温和地笑笑:“灵修教习下周要检查我们体内的灵力。”   噢,虞穗穗想起来了。   灵修是需要用灵力的,而灵力则是由运转内功心法而来,这便是修士们所说的修炼。   这玩意修炼一次便要三四个时辰,中间一动也不能动,运转完还会累得满身大汗,堪比跑了五千米。   虞穗穗可能去修炼吗?   不可能的。   想想都累。   “失礼了,大小姐。”   谢容景没有看她,而是偏过头,盯着桌案上的夜明珠。   他的态度十分温和,而且相当自然,虞穗穗还未反应过来,温温凉凉的灵力便从对方的指尖传到她的指尖,又从指尖流遍四肢百骸。   这……这会不会有点躺得太过头了。   她不太好意思:“别传了……你也还要修行呢,我还是自己修炼吧。”   谢容景不甚在意地摇摇头,他的瞳孔里倒映着一点皎白,像是月光又像是身旁少女的身影。   这一幕若是让修仙界的教育家们看见,定会对谢容景此时的行为非常不满。   简直比那些溺爱子嗣的长辈们还要更离谱。   帮人做课业,连灵力也直接传……这哪是在帮她,分明是害了她!   可谢容景不知道。   就算知道,他也不在乎。   最好让大小姐全部都依赖我,他如是想。   最好让大小姐没了我……便什么也没有办法做。   他这样想着,脸上还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像藏着毒药的金苹果,散发着甜美而危靡的气息。 第42章   清晨, 炼药教室内。   “夏凌同学,怎么又是你。”   讲坛旁的绿衣教习满怀恶意地讥讽道:   “就你这点天资,也配来我们学府吗?”   这男修说话的声音很尖,像是用长长的指甲挠过镜面。   虞穗穗被吵醒了, 她从臂弯里抬起头, 下巴支在桌面上, 眯着眼睛往前面望了望。   似乎是谁在和谁对峙。   夏凌抿着唇一言不发, 碎发挡住通红的耳根,桌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而在他身旁, 新来的医修教习正趾高气扬地瞪着他。   又来了,又是这种炮灰挑衅主角的剧情。   虞穗穗打了个呵欠, 继续睡了过去。   这段日子以来,她在学府的生活总体来说还算是惬意。   这里空气清新, 景色怡人,饭菜也好吃, 仙一代同学们虽有些败家子特有的调调, 但他们都很菜,通俗来讲就是一群花里胡哨的菜鸡, 相处起来也并不是很困难。   唯一的缺点便是课业繁重,可也并不需要她亲自去做, 心情好的时候随意写上两笔,足以应付她那六个教习。   没错,除了琴修教习外,她还有五个教习。   武修教习负责教他们刀法,他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虽然长得凶, 却从不骂女弟子。   所以,虞穗穗偷懒偷得特别理直气壮。   灵修教习是个秀气的青年,看上去有些似曾相识,却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虞穗穗曾问过对方这个问题,谁知他竟满脸惊恐:“没见过没见过!一定是你记错了!”   灵修没什么存在感,但耳根子特别软,课业没完成没关系,只要和他说两句好话,他便会心软当做无事发生。   因此,虞穗穗摸鱼摸得更加如鱼得水。   阵修教习她倒是真的见过,正是问心阵门前那位。   此人是个科研宅,还有些轻微社恐,非常好糊弄过去,虞穗穗也就躺平躺的很是顺其自然。   唯一不好应付的,只有符修教习温娴静女士。   她做事认真,对学生的要求也高,虞穗穗不敢完全划水了,稍稍学了一丁丁点符咒的基本原理。   至于医修教习,则是现在这位挑衅男主的炮灰君。   每本升级流爽文中都有这样的一些角色:他们或许会有几分本领,但却头脑简单,且言语刻薄。最重要的是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一定要和主角作对,为主角送上丰厚的打脸大礼包。   灵君收徒收的低调,因此很多人还不知道男主是灵君的弟子——比如讲坛上的炮灰教习。   炮灰教习是个丹修,属于医修的一个分支,在来沧澜学府之前,他一直过着纸醉金迷的客卿生活,因此带了一身看人下菜碟的毛病。   曾经教别的班时,医修教习便极其看不起那些出身寒门的弟子,言语间无不鄙夷。   现在来教一群仙一代,因为不敢对他们随便发火,平日里憋着的气就全都撒在了男主身上。   夏凌虽出身夏家,但他天资极差,被整个夏家所排挤,哪怕从家族中跑出去都无人问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所以,在炮灰教习眼中,男主可谓是不折不扣的软柿子。   当然了,在他看来,这个班的软柿子不止一个。   “我看呐,有些女修也干脆别修炼了。”   医修阴阳怪气道:   “又在睡觉,是得了什么不睡就会死的病吗?要不要帮你号号脉?”   江映雪也在睡觉,条件反射以为是在说自己:   “啊对对对。”   她显然是已经悟了虞穗穗所传授的躺平技巧。   “江一小姐,我不是在说您……”   医修立马换上一副笑脸:   “您怎么这么困,可是昨晚学习太用功了?要不要我给您拿条毯子?”   江映雪:“没学习,我看话本呢。”   医修:……   “是是是,劳逸结合才是最重要的……”   他陪着笑,恨恨瞥了眼又睡过去的虞穗穗。   这位落跑大小姐和那只魔族,也在他想欺凌的范围内。   不……魔族还是算了吧。   医修还没瞪虞穗穗一眼,察觉到那魔族淡淡的眼神,连忙又重新收回了视线。   有道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医修在谢容景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渗人的恶意,这让他连牙齿都在发冷,不太敢激怒对方。   说到那位曾经的大小姐,便更气人了。   炮灰教习先前以为:虞穗穗一来没有门派后盾,一来性格温和,简直便是一个能随意捏圆搓扁的面团儿。   谁知对方压根不正眼瞧他,有时候他有心想讥嘲两句,却发现——那位大小姐竟早已睡着了,跟她说她也听不见。   就像现在,她只随意地醒了不到三秒,又接着闭上了眼睛。   三日后,有一场不大不小的医道测试。   弟子们学完了《灵药详解》的第一章 ,此时分为五人一组,在学府后山的密林里探索,每组都要在黄昏前采集到一百株学过的灵药。   分到最后,只剩下虞穗穗、谢容景和夏凌三人。   沧澜学府周边有十几片密林,其中,他们要去的那处是危险等级最低的,几乎没什么妖兽出没。   可对这群新来的弟子而言,还是有一定的风险,最少也要五人一起组队,遇到突发状况才能有个照应。   组不齐五个人,医修教习不得不捏着鼻子,跟三人小分队一同出发,充当他们的监护人。   穗穗看看满脸刻薄的医修,又看看引而不发的夏凌,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   即使她不讨厌吃瓜,可这段时日一直都是差不多的剧情,看久了也有点审美疲劳,连带着去密林踏青都少了点期待感。   虞穗穗踩在松软的草地上,鼻尖闻到果实与树叶的清香。但很可惜,今天并不是悠闲郊游的好时候。   她敢保证,要不了几秒,气氛又会变得针锋相对。   虞穗穗在心中倒数:五、四、三……   “瞎的吗?连蓝碧草都看不见。”   ……   果然不出她所料。   医修教习有心为难他们,张口便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他的本意是想aoe这三个弟子,可很显然——只有男主一个人气得不轻。   虞穗穗是没听进去,而谢容景则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然,哪怕他生气也不会让人看出来。   医修于是重点指使夏凌:“树上那朵黄色的花看见没?去把它摘下来。”   夏凌忍了又忍:“那看起来像是金丝叶,有毒的。”   “让你摘你就摘。”医修阴恻恻道:“不是修炼的料便罢了,连尊师重道都不会,那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夏凌死死咬着牙。   难道是要开始反转了?虞穗穗顿时打起精神。   可等了很久,也没见男主再说什么。   他默默摘下那片金丝叶,左手立刻肿得如同常人的三倍大。   “你还真摘啊。”医修讥笑道:“废物就是废物,连自己的判断能力都没有。”   合着什么都让这位炮灰说了呗。   虞穗穗同情地看了一眼夏凌,好奇地问道:“打扰一下,你现在是不是很想说一句话。”   夏凌哑着嗓子:“什么话。”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升级流男主们常说的那几句呗。   虞穗穗挑了两句最经典的:“我命由我不由天,莫欺少年穷?”   夏凌:……?   夏凌:!!   他本以为虞穗穗是在安慰自己,可细品之下,却觉得这句话与他的境遇极其契合,令他不由得心神一震。   好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   好一个莫欺少年穷!   夏凌只觉心中涌起万丈豪情。   他少时孤苦,心中拼着一口气才走到现在,难免会陷入迷惘。虽拜了灵君为师,可仍是不到两重,仍是难以修炼。   和他年纪相仿的修士,很多都已三重四重,就连比他小的童双也是如此。   而自己这般努力,究竟是奇迹,还是笑话?   而现在,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又宛若开云见日,令他整个人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平息。   夏凌揉着肿成一团的左手,心道师妹说得果然没错。   他现在也跟着对虞姑娘肃然起敬,若是这个世界有粉丝后援会的概念,童双第一个加入,他定是第一个加入。   ……   炮灰医修对几人的交流嗤之以鼻。   他正思索着怎么继续故意刁难这几个没权没势的弟子,忽而,从身旁的树冠里垂下一只碗口粗的毒蛇。   毒蛇通体漆黑,两只眼睛闪着蓝莹莹的光芒。   是妖兽,还个四阶的妖兽!医修教习吓破了胆,他虽有五重,擅长的却是炼丹配药,根本不是会战斗的那种修士。   他瑟瑟发抖,随手抓了一位学生,将她往大蛇的方向一推,自己则撒腿便跑。   虞穗穗:??   靠。   大家都是人,你害怕,我就不怕了吗?   虞穗穗连忙飞快地躲闪——狗比医修这一下推得还真实在,几乎要把她送到蛇嘴里。   她看着那红红的蛇信子,总觉得下一秒便要舔到她的脸……嗯,没有下一秒了。   谢容景短刀出鞘,大蛇的脑袋掉落在地上。   虞穗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又重新缩了回去。   刚才的一系列事情发生得太快,谁都没想到医修教习会突然来这一手,好在谢容景反应也不慢,手起刀落,一刀将妖兽砍成两截。   妖兽的血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味,还有几滴粘稠的液体沿着刀刃滑下,连成一条腥红的线,打湿了脚下细长而又茂盛的草叶。   大反派砍完妖兽,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俯下身,拾起一片落叶,缓缓放在唇边。   随着诡异而又不成调的乐律响起,本该跑远的医修教习又重新走了回来。   只是……对方的样子极其古怪。   分明是满脸惊恐,双臂也在空中绝望地不断挥舞,可他的两条腿却像是和大脑有不同的想法,亦步亦趋地靠近大树下持着短刀的黑衣少年。   医修教习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怎会是五、五重音修……”   谢容景笑了。   他一步步走向医修,路过虞穗穗时,还用没有拿着刀的手顺便摸了摸她的头。   医修教习想跑,却发现——他的两条腿仿佛生了根一样,牢牢地被钉在原地。   方才拾起的那片叶子上沾有妖兽的血,将谢容景的唇也染得红艳艳的,宛若深渊中盛开的恶之花,又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艳鬼。   他温声开口,冰冷的指尖点上医修的右手,似在语气很好的询问对方。   “你刚刚……是用这只手碰了她吗。” 第43章   “你、你……我, 我……”医修张口结舌,半晌憋出一句:“我,我可是学府的教习!啊——”   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 他的小手指被谢容景砍了下来。   大反派眼睫低垂, 虚掩着苍白的脸色, 更显得薄唇绯红,艳色如刀。   见医修倒抽一口凉气,他还贴心地解释道:“答非所问。”   医修更害怕了,他哪经历过这阵势?   近百年来, 无论他去哪个门派, 那里的弟子们都是毕恭毕敬的。就算心里颇有怨言, 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就像夏家那个小子, 只能自己受着。   谁曾想这小魔族如此不管不顾, 医修看着地上的小指头, 毫不怀疑自己的脑袋也会如此下场。   魔族就是一群疯子!他吓破了胆, 忍着痛笑得比哭还难看:   “谢公子……有、有话好说,您看我会炼丹, 如果您需要的话——”   谢容景再次砍掉医修的无名指。   “我错了!我错了!是这只手推的虞大小姐……”   十指连心, 医修的脸皱成一团, 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淌了满脸,若不是双腿不听使唤,他现在已然瘫倒在地。   见对方承认,谢容景这才满意。   他拖长声调噢了一声,然后……砍掉了医修的整只右手。   他的刀磨得非常锋利,医修的手腕处顿时出现一个深红色的圆形横切面。   剧痛和恐惧的双重折磨下,医修终于崩溃了。   他的衣袍下摆一片水渍, 空气里也弥漫起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似乎是失禁了。   虞穗穗默默捂住鼻子。   她刚刚差点变成妖兽的点心,刚堪堪缓过来便看到了这一幕。   来沧澜学府的这段时日,谢容景这个反派头子一直安安分分,他虽然不大爱搭理人,可对待别的教习和同窗,无不是礼数周全。   和那群仙二代们站在一起时,宛如一位胸罗锦绣、教养极好的富家公子。   日子久了,搞得虞穗穗也有点迷茫:这人还是不是那个危险度极高的大反派?   但经此一事,她又重新确定了。   还没变,还是那股熟悉的感觉。   医修教习这才注意到还有个虞穗穗,连连哭喊哀求,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虞大小姐,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先前都是我不好,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看……您现在不是没受伤吗?虞大小姐,我知道您最善良了,您帮我、帮我说说话……”   这种涉世未深的仙门小姐心肠都软,只要自己哭得惨一些,她定会于心不忍。   医修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心道待他安全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定不会放过这三个胆敢伤了自己的弟子。   ……   穗穗默不作声。   她半点没有要帮炮灰教习说话的意思,毕竟……自己现在可是反派阵营。   谁家的反派会求情呀。   而且她看过剧情,知道这个医修实在不算什么好东西,除了和男主以及她自己的恩怨,他还没少做别的缺德事,在学府属于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所以对方不管是被男主打脸还是被反派黑吃黑,她都没什么感觉。   可别人都这么求自己了,如果就眼睁睁看着,又显得有些不太礼貌。   于是,虞穗穗选择闭上眼睛。   谢容景看向她的脸。   少女的双颊还带着受到惊吓后的红晕,睫毛轻颤如蝉翼沾露。   ……大小姐一定是在害怕吧。   谢容景微微有些自责。   虞穗穗眼前一片漆黑,也就没有看见大反派望向她的目光。   理智告诉他应点到为止,可血液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沸腾,却不是先前所熟悉的愉悦,而是一种强烈的破坏欲。   谢容景慢条斯理地弯下腰,拾起地上的断手,一点点塞进了医修教习的嘴里。   就是这张嘴。   就是这张嘴叫了大小姐。   就是这只手害他的大小姐被吓到。   他微笑着发疯,神色却无比冷静,完全忘记了自己此时所做的事也不在正常范围,他祸害完医修的一只手,又开始挑另一只的手筋。   医修:!!   他的五官拧成一团,却又不敢吐出来,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抽泣声。   “到此为止吧。”夏凌不得不开口劝道:“再下去就出人命了。”   或许是主角和反派的不同,男主很多时候都会留炮灰们一条命。   在原剧情中,经历了炮灰教习一系列摧残的夏凌,到了打脸环节也没有要其的命,只是揍了一顿再赶出学府。   又比如羞辱过他的前未婚妻虞楚楚,在天照门失势后,夏凌虽不至于以德报怨,却也未曾做过落井下石之事。   和大反派伪装出的温良不同,他算是一个难得的老好人。   之所以先前没有开口阻止,完全是因为——医修教习推的人不是他,他也就没有慷他人之慨。   虞姑娘险些命丧妖兽之口,始作俑者是该付出点代价,可若是在学府杀人……   夏凌肃然道:“我们可以把他交给我师父处置。”   谢容景置若罔闻。   他将医修另一只手筋也挑断,才继续温声问道: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夏凌:……   先前的直觉果然没错,这位魔族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在谢容景的身上看不见一丁点的怒意,也没有惊惧恐慌等一系列正常人该有的表情,他始终波澜不惊,面带微笑,而且笑得还很温柔。   正因如此,才更加让人脊背生寒。   “杀了他,我们都会有麻烦。”夏凌不得不换了一个角度劝谢容景。   “……”   谢容景没有回答,而是眯起眼,用短刀挑起了医修的下巴,似乎颇觉可怜地感叹说:   “真难看呢。”   冰冷的刀刃在医修的脖颈处划了一道淡淡的血线,后者拼命地挣扎起来。   ……   虞穗穗默默感叹:大反派不愧是大反派。   同样是教训炮灰,比起男主原本按部就班的打脸剧情,视觉冲击力不知强到了哪里去。   不过……好像杀了确实不太好。   谢容景现在还在成长期,身在高手如云的沧澜学府,还是当收敛一些。   这样想着,她拍拍裙摆上沾的草叶,向大反派走去。   前些天刚下过一场雨,密林深处潮湿而温暖,散发着青草与露水特有的气息,将那股浓郁的血气压下不少。   谢容景和他身旁的医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衣衫干净,未染半星血迹,仿佛一块温润的冷玉。   虞穗穗现在对这位有了一定的了解:很显然,对方现在处于发病期。好在她已有丰富的相处经验,知晓该如何安抚一位重度病友。   穗穗摸摸他的后背,轻声说:“我们回去吧,太阳该落山了。”   简单来说,就是:顺顺毛;岔开话题;再将人带离刺激源。   这三部曲她用过几次,屡试不爽。   这次也不例外。   谢容景没有看她,静静点点头。   “……”   夏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苦口婆心劝了又劝,谢容景完全无动于衷,怎么虞姑娘一句话,对方便将刀子收起来了?   夏凌百思不得其解,视线落在虞穗穗精致的小白裙上,又好像有点悟了。   也是,毕竟那是心怀大义的虞姑娘,能让魔族听她的话也正常。   三人沿着原路返回学府。   临走之前,谢容景提议为医修教习再吹奏一首乐律,令他沉沉睡去,醒来后则会忘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只能对着断手和废手嚎哭。   夏凌本想一口拒绝,在他看来,交给灵君处理才是最稳妥的。   可想到谢容景毕竟高抬贵手放过了医修,夏凌也就没再对他提别的要求。   反正修士皮糙肉厚,手断了也不会死,说不定还能重新接上,最多就是影响一下日后的修行。   夏凌咬咬牙,算是默认了。   “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音修。”   夏凌提醒道:   “我们说好了,只消他的记忆,不吹别的曲子。”   他满脸警觉,生怕谢容景神不知鬼不觉偷偷补刀。   “五重音修没有直接杀人的能力,我只能催眠和抹去记忆。”   谢容景好脾气地科普道:   “这点,你可以去问琴修教习。”   虞姑娘也是音修,谢容景应当不敢动什么手脚。   夏凌不再质疑,只微微颔首。   诡异而扭曲的乐律再次响起,谢容景漫不经心地绕着医修身旁走了一圈,后者的神情也由恐惧到熟睡。   “走吧。”   谢容景莞尔。   沧澜学府的一处小庭院内,一位老者也同时展开笑颜。   “小兔崽子,总算是被我逮到了!”   “前辈可是找到您的徒弟了?”身旁的青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两人正是阵鬼与小李,这段时日以来,阵鬼一直潜伏在学院,试图从几万名弟子中找到他那两位徒弟。   想到这里,阵鬼不禁憋了一肚子的火。   本来很好找的,可那老不死的灵君偏要同自己作对,全方位封锁了一切消息,只能大海捞针。   不过,也并不算难找。   谢容景走过问心阵,阵鬼也记住了他的气息。   就算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可若是那小崽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布一次阵,他自是能认出是哪个。   这也是他生气的原因之一。   这都多少天了,混账东西竟一次阵也没布过!白瞎了一身好天赋。   一定是那老灵君的错,阵鬼将灵君又记上了一笔。   肯定是他逼着人学灵术,搞得他徒弟都没时间学阵法了……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虽然林以冰也是个抢他徒弟的,但医仙救过他,阵鬼也就口下留情,集中火力痛骂灵君。   青年在一旁垂首听着,跟着骂肯定不行,但不骂吧……又怕前辈怪罪。   于是,他也岔开话题:“前辈,您的弟子布了什么阵?”   “是个困阵。”阵鬼小小的讶异了一下:“上面还叠了一个逐渐生效的迷幻阵……我那好徒弟真不错,才几息时间,就布好了一个叠加的阵法。”   小李:……   小李也是阵修,对困阵加迷幻阵的组合并不陌生。   人在阵中出不去,外面的人也看不见他……怎么听怎么都不像一个友好的阵。   前辈,您确定是“好”徒弟吗?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说的。   前辈不仅性情古怪,还有一个最大的毛病——护短。   他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徒弟,还不得当宝贝疙瘩似的捧着。   小李咽下满肚子的吐槽,跟着阵鬼来到后山的密林前。   “就在里面吗?”   阵鬼没回答,他的双眼越来越亮。   他看见了两男一女三个弟子,最左边那个,便是他要找的臭小子。   等等,莫非这个女娃也是他徒弟?   阵鬼想起:他那两位徒弟是感情极好的,很有可能会两个一起找到。   阵鬼心中那点对林以冰淡淡的感激瞬间烟消云散,也不在乎医仙会不会绝后了,笑眯眯地问道:   “小丫头,半月前,你可是进去过别人的幻境里?”   虞穗穗突然被人搭话,先是一怔,然后点点头。   “简直是胡来!”阵鬼板起脸:“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听到没有?”   虞穗穗:啊……?   面前的老爷爷看上去和她很熟,可她完全不认识对方是谁,只能迷茫地眨眨眼。   谢容景同样也不清楚对方的来路,只觉来人很强,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都要强。   他下意识地绷直了身子,桃花眼微微扬起。   “兔崽子,你那是什么眼神。”阵鬼怒道:“这么多天就摆了这两个阵,你自己说说,这像话吗?”   谢容景:……   “前辈,前辈!”小李悄声提醒道:“您还没说您的来意呢……”   真麻烦,还要说来意。   阵鬼不耐烦地嘟哝着,像每个师父收徒前那样问道:“你们二人可有师尊?”   实际上,他这句话问得非常敷衍,有没有师尊无所谓,最多再多一个师尊。   虞穗穗摇摇头,她并没有从这位老人身上感受到恶意,因此便拿出了一贯对待长辈的乖巧态度:“没有。”   什么?没有?   阵鬼大喜,也不管老灵君是不是骗了自己,当即问道:“你们愿不愿意当我的徒弟。”   啊?虞穗穗愣住。   “那个……您是教什么的?”   “阵法。”谢容景淡淡道。   虞穗穗更纳闷了。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找到她这里,要教她阵法?   她看起来像是很会布阵的样子吗?   她连学府发的阵法秘籍都没翻开过!   谢容景了解大小姐的性格,知道她这个反应,定是不乐意学。   她每次不愿意做课业,不愿意修炼时,便是会像现在这样,鼓起脸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于是,他也不便太想学。   “不了。”谢容景说完,想到人类的礼节,又补了一句:“谢谢。”   小李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呆滞地立在原地,只觉是他这辈子所听过最离谱的一件事。   阵鬼相授而不学,这……这是何等的荒诞。   他抖着嗓子提醒道:“……你可知道这位是谁?”   阵鬼抬手将小李的话打断。   他气笑了,对拒绝了自己的谢容景道:“兔崽子,你连我的阵都不学,那你想学什么?”   谢容景其实什么也不太想学,他连魔界都不想管。   一定要学的话……   谢容景沉思片刻:“编辫子?”   阵鬼:?   你再说一遍??? 第44章   暮色四合, 圆月被远山托向天空,几只萤火虫在夜色中游动。   符修教习温娴静正在批改学生们的课业,眉头越皱越深。   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知晓这个班的弟子们基础差,学起符咒会很慢, ……可没想到竟会这么慢。   她气愤地放下朱笔。   都半个月了, 他们连一个最简单的禁止通行咒都不会,看看他们这周交上来的课业, 写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在不是全部都这样。   符修教习翻到虞穗穗的课业本, 脸上的神色才舒缓了些。   她先前就觉得这小姑娘不错, 果然不出她所料。   对方字迹工整,咒文表述的也清晰, 虽然是个音修,可比班上的符修弟子们表现都好。   温娴静将虞穗穗的课业本挑出来, 和谢容景的放在一起。   整个班也就这两个能看的, 她犹豫了片刻, 勉强将夏凌的也一起挑了出来。   这个虽差点意思,但胜在用功,总比那些不上进的好。   正准备继续审阅时, 桌案上的传音石闪了三下。   她打开石头, 阵修教习的声音随之传来,听起来很是恍惚。   “温教习,你听过生死八门阵吗……”   生死八门阵是失传已久的古阵法,攻防皆备且威力巨大,位列修仙界十大阵法之一,饶是温娴静是个符修,也听过这个大阵的名字。   温娴静:“怎么了?”   阵修教习犹豫良久, “如果有人拿生死八门阵的阵法图……和你换学府教习的头衔,你会换吗?”   温娴静:?   这问题问得,不亚于“地上有一千万灵石你会捡吗”。   她瞬间明白过来,沉下脸:“张教习,少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修仙界经常会有一些离谱的传言,比如在凌晨子时对着摇光星许愿,灵君就会实现你三个愿望;比如在剑云山下那颗歪脖子大树上抠1,剑尊的在天之灵就会保佑你三年进阶两个等级……   而这种传言还真有人信,直到现在,还有无数人在半夜许愿,也有不少人在歪脖子树上刻1。   温娴静又好气又好笑,不敢相信阵修教习也信这个。   “当今世上,只有阵鬼前辈一人才懂生死八门阵。”她告诫道。   阵修教习的声音更恍惚了:“如果……如果就是阵鬼前辈要和我换呢……”   温娴静:?   神经病。   她啪的一下挂了传音石。   “被女修拒绝了吧。”阵鬼笑眯眯地评价道:“真没用,还不如我那徒弟。”   阵修教习莫名被戳中了心事,他的脸烧了起来,声音细若蚊蝇:“晚、晚辈告退。”   他红着脸,快速收拾好行李,从教习住处离开。   阵修教习半点没怀疑对方的身份——要知道,沧澜学府这种地方安全系数极高,不仅有门派大阵,外面还有六七重的高阶修士巡逻。   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出现在他房间,不是阵鬼他老人家本人,那还能是谁?   小李对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经麻木了,前辈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就比如现在,他似乎是真的要来灵君的地盘当阵修教习。   还好只是生死八门阵,小李安慰自己。   嗯……只在十大阵法里排行第九,前辈还是挺……挺靠谱的,至少没拿天地五行阵或者诛仙阵换。   “……这里人多,您能住的习惯吗?”   不行,还是怎么想怎么离谱。   小李闭了闭眼,大着胆子建议道:“不如还是让您的二位徒弟随我们一同上路……”   “说的什么胡话。”阵鬼瞪他一眼:“人家还没拜师呢。”   小李:……   原来您也知道啊。   那两位小辈拒绝了阵鬼的收徒邀请,本以为前辈会很生气,毕竟他老人家是出了名的性情古怪。   怎料对方看起来却更加欣喜了。   “我那大徒弟对他师妹的样子,倒颇有几分老夫当年的性情。”   阵鬼摸着花白的胡子感慨道。   等等,这就大徒弟,这就师妹了吗?小李在心中腹谤。   但腹谤归腹谤,他还是想到了前辈曾经的故事。   谁能想到四大高手之一的阵鬼,最早时竟是普通凡人出身。   听闻在他年轻时,曾有一个凡人妻子。   他与妻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自然便走在了一起。二十岁那年,有仙门弟子来到他所在的小村庄,称他有仙缘,要带他去修仙。   从古至今,凡人便对仙人有天然的崇拜之心,阵鬼也不例外,他心头甚喜,问道:“我那妻子呢?晴娘能否和我一同去?”   答案却是否定的。   晴娘没有仙缘,通俗来讲便是:没有灵根,无法踏上修行大道,一辈子只能做个凡人。   若他苦苦哀求,倒也不是不能携带凡人家眷上仙山。   可凡人终究是凡人,他们有天人五衰,会生老病死。   二十岁的阵鬼望着天空,吧嗒嗒抽着旱烟,听了一夜的雨。   再回首时,七十岁的阵鬼搀着七十岁的晴娘,晴娘寿终正寝,满是褶子的脸上宁静而又祥和。   她是笑着去的。   冥冥之中,耳畔似乎听到有人问道:“你可后悔?”   时光流转,仿佛与五十年前的那个雨夜重合,仙人们穿着雪白的衣袍,满脸诧异。   “真的不跟我们走?”   “真的要拒绝长生,拒绝前途无量的未来?”   “……”   “真的不会后悔?”   阵鬼笑了,尽使他早已须发皆白,声音亦如朗朗洪钟。   人生在世,若不得恣意痛快地想爱就爱,想恨就很,岂非白来走这一遭?   “我不后悔!”   ……   “小李啊,你是不是觉得那姓谢的臭小子很傻?”   阵鬼随意地从房内踱步而出,眯着老眼看天边弯弯的月亮。   他难得正经一回,小李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傻吗?   当然傻了。   无论是比起阵法,更想给小女修编辫子的谢容景;还是比起长生,更愿意和凡人妻子厮守的前辈。无不都是为了儿女私情而罔顾修仙大道,可小李心中却升不起半分轻视,只觉心神震荡,久久不能平息。   他俯下身,深深地向阵鬼下拜。   若说以前,阵鬼想收这两个人,完全是因为没人能真正通过问心阵,也第一次有人敢跑进问心阵中他人的幻境里。   总而言之,仅仅是始于惜才之意、新奇之心。   可现在,原本八十分想收的心变成了一百二十分。   阵鬼摸着胡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发脾气。   “你刚刚说,我那两个徒弟都是天照门出来的?”   “正是。”   小李方才已查清了二人的来路,一一汇报给了自家前辈。   “……不仅如此,虞掌门还对外宣称,没有您徒弟这个女儿。”   “岂有此理!”阵鬼气得吹胡子瞪眼:“虞千秋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几百年了还在七重,我还嫌他不够格当我徒弟的爹呢!谁给他的脸嫌弃老夫的徒弟?”   虞穗穗咬着指甲,拉拉身旁的大反派。   “我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   谢容景正在帮大小姐画她的阵法课业,闻言微微一愣:“怎么了?”   虞穗穗也说不上来怎么了,她现在正惬意地躺在庭院中的摇椅上,舒舒服服吹着晚风看着话本,手旁还摆着厨修们送来的点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咸鱼生涯即将受到严重的威胁。   她盯着大反派无暇的侧脸,忧虑道:“如果从明日开始,课业超级加倍,你还会帮我写吗?”   那是自然,谢容景轻轻颔首,在摇曳的烛火中投下淡淡的影。   既然帮写作业的学霸都这么说了,虞穗穗也就没什么好继续担心的。   她象征性担忧了几秒钟,又接着躺了下去。   “对了,不知道那个医修教习怎么样了。”   虞穗穗看着头顶璀璨的星光,随口说道:   “希望他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   “放心,不会的。”谢容景温和地点头。   他不指望困阵能困住医修多久,但……足够了。   毕竟密林里,可是有妖兽的。   谢容景黑色的水墨锦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他淡淡地扬起唇角,眼里亮晶晶的,很是期待。   妖兽啊。   说来也巧,他临走前布下的阵,恰好防不了妖兽呢。 第45章   第二天一早, 虞穗穗发现班里的情况有些不对。   她和那群仙二代们虽关系不差,但也不是很熟,唯一聊过几句的只有江映雪。   江映雪见到她和谢容景, 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好你们没事。”   虞穗穗环顾四周, 发现别的小菜鸡大多也在担心地望着他们。   仙二代们倒没什么大毛病,只是平日里无所事事,喜欢比拼自家的轿辇、灵宠以及身上的衣衫法器。   虞穗穗和他们玩不到一块去,主要少了点共同语言。而若是聊其它的, 她又不太擅长找话题。   可夏凌就很擅长。   身为男主,他的身上自然会有些常人罕有的优秀特质:比如天生的领导天赋。   虞穗穗和谢容景两个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平日里都是有人和他们搭话时, 才会礼貌答上两句。   她托着腮闲闲地打量夏凌,觉得对方仿佛是有那个什么社交牛逼症。   这才开学多久, 已经在同窗中混得如鱼得水,隐隐有收了一帮小弟的趋势。   夏凌性格开朗且乐观向上, 关心每一位同学的修行:“江姑娘,昨日的课业做了吗?”   江映雪学着虞穗穗,将躺平进行到底:“不会做,不做了。”   “……这可不行。”   夏凌蹙眉:   “学如逆水行舟, 修炼也是一样。”   江映雪:“噢噢噢噢。”   她如此敷衍, 夏凌反倒继续鼓励她:“江姑娘,你可以的!你昨日的符咒就差点成功了,已经有了如此大的进步,只要再努力一些,每天多修炼两个时辰,定能有更好的成绩。”   他这么打气, 江映雪也就跟着有了几分学习的动力。   反正她本来脑子就笨,非常好说服,听谁的话都觉得有道理。   ……   虞穗穗完全明白主角班是怎么从吊车尾到年级第一的了。   有这么一个卷王男主在,还时不时批发心灵老鸭汤,很难让人不跟着一起卷。   经过这么一打岔,江映雪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她挠挠头,茫然地和虞穗穗面面相觑。   她不记得还有人记得,另一位仙二代凑过来道:   “昨天后山密林出了事,孙医修好像被妖兽给吃了……你们不是和他一起的吗?可有见到那只妖兽?”   穗穗愣住:“被吃了?”   “是的。”仙二代说:“听说是后半夜巡查时发现的,当时已经骨头都不剩了。”   他心有余悸:“连后山的密林都这么吓人,我们以后可万万不能再乱跑。”   虞穗穗:……   她试探着问道:“医修教习不是有五重吗?”   “嗨,这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   仙二代神神秘秘道:   “他战斗能力不强,很可能遇到了好几只四级妖兽。我那个在学府当巡查官的三舅舅是这么说的,现场还死了一只四级的蛇妖呢,也被别的妖兽吃的只剩骨头了。”   “……”   虞穗穗直觉这事和大反派脱不了关系。   她莫名有了几分身为同伙的心虚,别过头敷衍地嗯了几声。   “怎会如此?”   谢容景适时开口。   他的脸上挂着毫不作伪的疑惑,双眉微微蹙起,挑不出一丝错处。   “哎,你们当时没和孙医修在一起吗?”   仙二代有心想多问几句。   他的怀里藏着一块淡红色的石头,能鉴别他人言语的真伪,若是对方说了谎,便会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如此神物,自然不是他自己的东西。   仙二代宝贝地将石头揣在胸前。   这是他三舅舅交给他的特殊任务。   闹出了人命,当然不能草草了结此事,虞穗穗一行人是和医修一起进入密林的,自然出现在了学府的视野中。   学府巡查队因此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派那三位弟子的同窗去试探一下他们,既神不知鬼不觉,又比正常的审讯更有效。   若是三人真的与此事毫无干系,也不至于伤到学生的自尊心。   谢容景思忖片刻,回忆道:“完成测试后,孙教习一个人在密林里多呆了一段时间门,我们三人便提前回到了学府。”   他言语诚恳,态度温和中还带着淡淡的内疚:“他似乎对密林中的药草很感兴趣,还让夏凌帮他摘过一朵花。”   是了,密林里奇花异草甚多,医修们常会去采一些野生的药草,这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仙二代如是想到。   他见谢容景神色真挚,本就信了七八分,且神石并没有发绿光,更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过放心归放心,还是要再多试两次的。   仙二代之前的名声并不好,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空有家世的草包,族人虽未像夏家苛待夏凌那样苛待他,却也未曾对他有过什么期待。   算下来,这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托他办事,仙二代受宠若惊,拍着胸脯向他三舅保证:绝对不会掉链子。   “这么说来,孙医修被妖兽袭击的时候,你们是不在场的,对吧?”   这是他三舅教给他的话,再三嘱咐他一定要让对方回答是与不是。   谢容景笃定地摇摇头,“不在。”   神石仍然没有亮。   仙二代心情激荡,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们当时在场,会怎么样?”   谢容景眨着好看的桃花眼,耐心道:   “如果可以,我绝对不会让妖兽吃了孙医修。”   比起借刀杀人,他更喜欢亲自动手。   这句也没亮,那就彻底没事了。   仙二代完美完成了组织发布的任务,心神激荡,他于是匆匆结束话题,去找他三舅复命。   谢容景静静目送着对方的背景,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无害。   虞穗穗看着这一幕,继续默默垂着头,当一个合格的、不乱说话的同伙。   她莫名想到曾经看过的一句话。   “谎言的最高境界,不是虚构一个逻辑自洽的故事,而是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组合在一起却是一个最大的谎言。”   现在可不就是这样吗?   除了她和夏凌,没人能从大反派的话中发现端倪。   夏凌却没有虞穗穗那么淡定。   在他心里,谢容景无疑又成了危险份子,他的剑眉快要拧成一条线,忍不住传声道。   【若不是我们把他留在密林,他根本不会死。】   谢容景保持微笑:【谁知道呢。】   【你的意思是,这只是个意外?】   谢容景眼尾微微上挑:【看来确实是这样。】   【你……】夏凌被他噎得够呛,他的三观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哪怕医修确实是个坏东西,也要交给组织处置。   【孙医修现在真的死了,你都没什么想说的吗?】   谢容景认真道:【我很抱歉。】   他说着抱歉,眼里却毫无悔过之心,而是挟着似笑非笑的戏谑,仔细看来,还有某种淡淡的意犹未尽。   夏凌抿着唇,脑中风起云涌,似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而谢容景则是一只手托着下巴,又懒又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对方。   虞穗穗大概能猜到夏凌在想什么。   对夏凌而言,沧澜学府便是他唯一的家,就像被丢弃过的流浪狗潜意识里会担心再次被放弃一样,他非常的珍稀在这里的时光,珍视同窗与教习,对于知遇之恩的灵君则是更加尊敬。   倘若时间门回到昨日,孙医修只是断了手,他会选择告诉灵君。   可现在闹到这一步,夏凌不确定说出真相后,还会不会拥有现在的师尊与同窗好友。   虽然基本上是谢容景干的,但事发时他自己也并未阻止这一切,怎么看都是同谋。   他内心天人交战,脸色一会红一会白,显然是在经历三观的打碎和重组。   谢容景的声音凉凉的,带着淡淡的蛊惑。   “孙教习作恶多端,妖兽们也算替天行道了。”   夏凌:……   作恶多端这个词从谢容景嘴里蹦出来,他总觉得很怪。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仙二代们纷纷附和道。   -“我早就发现了,他看江映雪的眼神就好恶心。”   江映雪:“啊?为什么。”   -“觉得你好骗呗。孙医修长得还人模狗样的,若是能攀上你家,那他下半辈子就更不愁富贵了。”   -“确实,听我在学府修行的其他的族姐族兄说,孙教习的名声特别差。”   仙二代们你一言我一语,夏凌彻底沉默了。   有道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夏凌也是人,不是圣人。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就这样稀里糊涂上了大反派的贼船。   虞穗穗担心地看看夏凌,又看看谢容景。   根正苗红的男主应该不会被谢容景带歪……吧?   算了,不担心了。   虞穗穗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反正她主要负责大反派,又不负责男主。   谢容景见她面带忧虑,却是小心翼翼地垂下眸,指尖不安地微微蜷曲。   【大小姐也不信我么。】   虞穗穗:……   如果这都能信,她就真得改名叫穗穗虞。   谢容景的黑发如流水般垂落,衬得肤色更白,有种脆弱的美感。   【夏凌好像在怀疑我。】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会出这种意外。】   虞穗穗微微惊讶了一瞬。   大反派这个样子,似乎是在……示弱?   她抬起眸,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不是错觉。   对方漆黑的瞳孔里满是她的倒影,方才的游刃有余不见了,取之而代的是压抑着淡淡委屈。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容景露出这种表情,他总是从容的,何曾有过这般模样。   虞穗穗有点拿不准,难道……还真是她想错了?   不过这并不重要,总归是反派阵营,老板做没做坏事都得支持老板。   现在老板不承认,她就也捧场地摇摇头,轻声道:“我相信你。”   谢容景扬起嘴角,清晨的阳光笼罩在他的身上,眉眼温柔,气息平和。   【太好了,大小姐。】 第46章   随着悠远的钟声响起, 同窗们结束了讨论,纷纷回去各自的位子上。   今天的第一堂课是阵法课, 虞穗穗的眼皮突兀地跳了起来。   嗯……   很像先前好的不灵坏的灵的第六感。   果然, 门开了,来人却不是她所熟悉的阵修教习。   阵修教习社恐,只对着两三个弟子还好, 站在讲坛上便浑身不自在, 大部分时间都是低着头,连下面的学生睡了一大片都不知道。   仙一代们窃窃私语:   -“这老头是谁?”   -“不知道啊,没见过。”   -“走错了吧。”   -“张教习呢?他来了我就开始补觉了。”   虞穗穗知道是谁——正是那位莫名其妙要收她和谢容景为徒的老人。   老者趿拉着草编的拖鞋, 手里拿着把大蒲扇,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大小姐, 他很强。”谢容景轻轻开口。   虞穗穗倒没太惊讶。   扫地僧嘛,小时候看武侠小说没少出现。   “有多强?”她悄悄问道:“比虞千秋强吗?”   谢容景点点头。   啊……这么强?   虞穗穗呆了一下,要知道虞千秋是个七重高手, 算是她见过的人里数一数一的强者。   她再次找了一个参照物:“有医仙厉害吗?”   谢容景微微沉思片刻,再次颔首。   好吧, 毕竟医仙还受着伤。   虞穗穗接着问:“那和灵君比差多少?”   “什么叫差, 分明是老夫更胜一筹!”   谢容景还未回答,老者已骄傲地抢答道。   虞穗穗瞳孔地震。   她猜到对方是个高阶修士,但没想到会高到这种程度。   能和灵君比肩的,也就只有下落不明的阵鬼。   原剧情中对这位强者的描写甚少,只说有这个人, 却未曾展开介绍过,他好像一直在四处云游,无人晓得他明日会在何处。   穗穗改主意了,又觉得对方的阵值得一学。   当然, 她自己是懒得学的,主要是想让大反派学,毕竟他现在还在成长期,技多不压身嘛。   思忖间,阵鬼已不知从哪掏出一个蒲团,一屁股坐了上去。   “今天开始,我便是你们的阵修教习。”   仙一代们一片哗然。   夏凌率先反应过来,拿起做了密密麻麻笔记的秘籍:“教习,我们现在学到这里——”   “什么破玩意儿。”阵鬼扫了一眼,嗤之以鼻:“老灵君就让你们学这个?”   众弟子:……   想到灵君什么阿猫阿狗都收,除了他那两个宝贝徒弟,其他都是杂鱼,阵鬼勉为其难地放宽了要求。   “这周你们先把北斗七星阵摆出来,下课!”   学生们:……??   那可是五重大阵,开什么玩笑?   很显然,阵鬼并不是一个会教学生的人,小李就知道是这种结果,好在他一直守在课室门前,连忙站上讲坛,代他那不靠谱的前辈讲了一堂课。   而阵鬼本人,则是在给虞穗穗和谢容景开小灶。   这场面乍看下很是滑稽,小李在上面讲,他在下面讲,声音却比小李还要大上不少。   小李没办法,只能替他们三个施加了一道隔音阵。   这还差不多,阵鬼气哼哼地继续教徒弟。   他的小徒弟基础不好,还没入门,他便很是耐心的引着虞穗穗感悟阵道。   虞穗穗感到有些不太好意思。   对比一下,就像是莫言来亲自辅导她语文;居里夫人教导她化学……她咸归咸,态度还是端正了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仍是遵循现代的社交法则:别人对她好,她也就对别人更和气些。   有八重高手辅导就是不一样,她自己看秘籍时看都看不懂,现在觉得已隐隐有入门的趋势。   可相对的,高强度学习了一上午,她也……很困。   要知道,她从来都没有学过这么久的阵法。从来!没有!   好在下午是医理课,虞穗穗想。   这门学科一直是她的睡觉课,正好用来补个眠。   “虞师姐,好久不见!”   到了下午,童双抱着魔兔出现在她的面前。   虞穗穗:“嗯……好久不见。”   她看着童双身后的白衣男子,从震惊到麻木。   童双和他们并不在一个班级,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完全就是旁听她师尊讲课。   没错,医仙出现在了她的医理课上。   怎会如此?   他不是在养病吗?   林以冰确实是在养病,可这段时日来,阵鬼一直徘徊在沧澜学院未曾离去,他也就难免有几分担心。   在他的记忆里,阵鬼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得知对方来到虞穗穗的班上当教习后,他也就自然的……跟了过来,想着若是出了什么事,还能照看一一。   说来也巧,这个班正好缺一名医修教习。   林以冰现在每天能醒三到四个时辰,偶尔教两个时辰的医理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很淡定,台下的学生不淡定了。   这些小菜鸡们和虞穗穗一样,先前并未与四大高手有什么接触。   他们不知道上午的阵修教习是谁,但医仙气质独特,很好认,如今各个兴奋的面色通红。   一时间,班上人人坐得端端正正,无比期待能在医仙面前表现一一。   穗穗又发愁了。   大家都这么认真,只有她一人趴下睡觉的话,无疑会太过显眼。   ……   没有办法,她只能打起精神,勉勉强强听了一耳朵的炼药安全规范。   修行无岁月。   不知不觉已快要一年过去,虞穗穗在沧澜学府也呆了一整个春夏秋冬。   日子过得很是平静,她最开始时还不太适应学阵和学医的生活,可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她现在也能摆上两个阵,略懂一点点医理。   好在灵修教习和刀修教习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应付,这让虞穗穗非常欣慰。   她在灵术课上睡觉,在刀法课上摸鱼,教习问起来就说学不会,两位教习也不会为难她。   当然,作业仍是大反派帮她做。   只是现在和先前有了点细微的差别。   从前她完全是什么都不学,现在在两个八重强者的指点下,阵法和医理也勉强会了一些。   医仙一脉素来奉行大爱与善心,这使得林以冰对虞穗穗的好感颇佳,甚至比对夏凌还要青睐几分。   而阵鬼就更不用说了,对她可谓是悉心栽培,比她亲爹都上心;   两位高手手把手细致教学,哪怕虞穗穗再咸也能进步神速。   不想做作业,纯粹是单纯的懒。   作为一条咸鱼,让她摆两个阵调几味药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让她再更努力些是不可能的,怎样都不可能的。   她才不要和同窗们一起卷。   当然,这一年里也发生了一两件大事。   最大的事便是夏凌突破了。   他十几年苦修,终于在一十岁这年厚积而薄发,一跃突破至四重,还有不断向上升的趋势,已然显出一番升级流男主该有的意气风发。   至于第一大的事……则是她们要考试了。   虞穗穗对沧澜学府快要拉满的好感瞬间扣了五十分。   搞什么,平时要学这么多东西便也算了,年末居然还有考试!   学府的测试和虞穗穗所熟知的面试笔试不一样,更像是让学生们组队打副本。   弟子们分为三至五人一组,通过学府试练塔的第三层,便算是成功。   等等,试练塔?   虞穗穗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瞳里泛着点点雀跃的星光。   她知道现在是什么剧情了!   试练塔分为九层,而男主小队会在第三层时遭遇异变。   第三层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却封印着一个强大的怨灵,怨灵感知到了男主身上得天独厚的气息,竟生生挣脱了枷锁,要将他吞入腹中。   场面要多危险有多危险,简直就是生死之间。   穗穗非常满意——危险的地方好,越危险,越适合她挡伤害。   安逸的生活过久了,她自然便记起了原本的使命。   挡!给我狠狠挡!   大反派在帮她做作业,他的面前放着两只小小的药炉,一只青色,一只白色。炉中弥漫出一股苦中回甘的药香,不用看便是两人的炼药课业完成了。   谢容景认真做一件事时,薄唇习惯微微抿着,他的唇线美而利,带了点杀气,而看向虞穗穗时,又笑得轻柔和煦,像刀口开出桃花。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朝夕相处,虞穗穗不得不认为:自己和谢容景的关系,比最早认识的那会好了不少。   我就要走啦,你多保重噢。   她这样想着,轻轻顺顺身旁大反派的毛儿。   也不知现在死在谢容景面前,算不算他的白月光。 第47章   试练塔位于学府最外围, 东临境楼湖,西靠白横山。   湖上停着几艘装饰精美的画舸,临近黄昏, 灯火透过镂空的窗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宛如水上坠入星光。   塔尖直入云霄,弟子们三五成群徘徊在周围,时不时有人结伴入内,神采飞扬;也有小队垂头丧气从塔里走出来,各个灰头土脸。   虞穗穗起先还以为, 凭着他们和男主一般般的交情, 而夏凌现在又有了这么多新朋友, 够呛能找他们组队, 得她克服懒惰亲自拜托对方。   谁曾想组队任务刚发下来,夏凌就第一时间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虞姑娘。”夏凌露出八颗小白牙:“队伍里缺一位音修, 你要来吗?”   选队友要比交朋友更慎重些,一定要挑人品上佳之人。   为了和虞穗穗做队友,他还捏着鼻子补了一句:“……阵修也可以来。”   谢容景在学府时, 选的专业便是阵修。   危险物品放置在身旁也挺好。   夏凌心道,至少比让他去别人的队里放心。   虞穗穗自是同意的,这安排正中她下怀。   大反派此时正赖在她的院子里,他和虞穗穗待久了, 身上也沾了些若有似无的闲适气息。   他倚在院内那颗梨花树下, 今年的花期格外早,一朵朵花骨朵掩映在刚抽了枝的树影间, 花瓣落在他的衣摆上,像簌簌落下的雪。   “总共有二十人。”   见有人来,他微笑着开口。   他说得没头没尾, 虞穗穗却奇迹般听懂了。   翻译过来便是:班里有这么多人,不用和夏凌组队。   嗯……这可不行。   学府内实在太安全,不和男主这个人形自走倒霉机一起,怎么会遇到生命危险。   穗穗找了个理由:“其他人可能都有队了耶。”   谢容景眼睫轻轻扫过眼脸,神色浅淡:“会有人来的。”   他说得倒也是实话。   二人在学府的这一年间,不仅仅只有虞穗穗受欢迎,大反派竟出乎意料的也是如此。   他待人温和有礼,对谁都客客气气,却也不过分冷漠,加上强大的实力和完美的容貌,在同窗中的声望隐隐有比肩男主的趋势。   他知道该如何扮演一个正常人,只要他愿意,能让很多人心甘情愿的追随他。   穗穗卡壳了,一时间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可恶,若不是要挡伤害,她差点就被说服了。   见她怔住,谢容景微微犹豫了几息,终还是点了头。   于是,四人小分队便集结在试练塔下。   第四个人名叫赵煦朗,出身炼器世家,是个三重的符修。   在原剧情中,这位是个人傻钱多的男配,修为不算高,主要负责当主角的钱袋子以及喊666的小弟。   “虞姑娘!”赵煦朗朝她挥挥手,自信一笑:“我这身打扮怎么样,帅不帅?刚刚路上好多小女修都在看我。”   虞穗穗:……   她默默捂脸。   对方虽穿着剪裁得体的学院长袍,上面却挂满了金银玉石等配饰,密密麻麻没有一丝缝隙,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更不要说还披着件金光闪闪的大氅,若是站在阳光下,简直可以cos光之巨人。   平心而论,他长得并不难看,甚至能算个清秀小帅哥……如果不打扮得这么花里胡哨的话。   赵煦朗很是激动,他何德何能可以混进这支集结了三位风云人物的队伍。当即大方地打开储物袋,送给三位队友一人一件法器。   “听说今年试练塔比往年要难些,拜托各位了!”   说是难,但在虞穗穗看来,也并非那么难。   试练塔每层都有幻境,由学府的几位七重阵修联手布置百年而成。   而所谓的通过试炼,用虞穗穗的话讲,就是组队去一个个幻境里玩剧本杀。   幻境的第一层,四人来到一处普通的小村落,里面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正苦苦央求众人救救她的家人。   她娘卧病在床,爹摔断了腿,哥哥染了瘟疫,连最小的妹妹也高烧不退,可谓是一家子都倒霉。   幻境中的人当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更接近网游中发布任务的npc。   虞穗穗对任务这个词很熟悉,说来她穿到这个世界便是来做任务,现在做任务的途中还要做任务……可谓是连环任务套中套。   少女npc递给她一张卷轴,声泪俱下:“神仙姐姐,这是我家人先前用的药方。”   虞穗穗将卷轴展开,上面用朱笔写着一行字:   【本层目标:成功治愈黄灵儿的爹娘与兄妹,成功过关+10分。】   看来是考医理,她想。   如若给他们配了正确的药、施了正确的治疗方法,他们便会欢天喜地恭喜过关;可要是配错了药……就会毫不留情痛骂庸医,将小队撵出幻境。   除了赵煦朗外,三人的医术都尚可,他自觉担任起陪npc聊天和打下手的角色,看着众人三下五去二轻松过关。   幻境的第二层是战斗试炼,四人站在比武台上,对面是五只三重妖兽。   擂台旁边有一大票群演npc,他们拉着巨大的横幅,上书:   【本层目标:击败台上所有的变异妖狼,成功过关+20分。】   夏凌升到了四重,心中有了些底气:“我负责左边的四……”   只怪。   他的话还没说完,怪已被谢容景秒之。   夏凌摸了摸鼻子,刚出鞘的剑又塞了回去。   “前面便是最后一层了。”   赵煦朗没想到试炼会这么轻松,整个人高兴到恍惚:   “诸位师兄师姐,等过完下一关,我请各位去玉香楼喝一杯!”   好耶!穗穗开心。   早就听说玉香楼是沧澜城最繁华的酒楼,她来了这么久,是该去检阅一下这座城市的饭店水平。   等等。   好像走完第三层,解锁隐藏boss后,她就要狗带了。   酒楼是吃不成了,盒饭倒是能加个鸡腿。   哎……早知道就提前去一次了。   她略带惋惜地总结道:以后一定要吸取教训,死遁前记得先尝尝本地特产。   虞穗穗这样漫无思绪地想着,两旁的景物飞速变幻,顷刻间已来到了试练塔第三层。   幻境内的时间与外界不同,这里夜色已深,家家户户紧紧闭上房门,大街上空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没有。   小镇看似普通,门前挂着的灯笼却都是白色的,上面还写着黑字,着实说不上喜庆。   虞穗穗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的脚下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松软的地毯上。   不,不是地毯。   借着半点微弱的月光,她看见厚厚一叠纸钱铺满了整条街,有的边缘焦黄,似乎被火焰灼烧过。   夜风袭来,白色灯笼忽明忽暗,满街的纸钱也随之在空中飞舞。   ……   靠,有点渗人。   虞穗穗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   一张最大的纸钱被风吹得飘飘荡荡,落在她的指尖。   “上面写了什么?”   夏凌与赵煦朗随之凑过来。   【这是一处被恶灵侵袭的城镇,有一名披着人皮的厉鬼隐藏在镇民之中,它可能是活泼热情的镇长千金,可能是淳朴木讷的木匠,也可能是单纯天真的八岁孩童……】   【本层目标:找到厉鬼并消灭它,成功过关+50分。】   没错,和原剧情男主所经历的试炼一模一样!   虞穗穗来了精神。   这场真人版狼人杀,考验弟子们的智慧、逻辑以及临场应变水平、还有对抗邪祟时的作战能力。   按照剧情,夏凌会在三天两夜的调查后,完成一番精彩至极的推演,成功找到厉鬼并带领小分队过关。   穗穗跃跃欲试,她很想剧透狼人是谁。   不,还是算了吧。   她想了又想,决定不打扰男主,让他安静的装哗。   “只要消灭那只鬼,便能过关了吗。”   谢容景轻轻问。   ……看来夏凌没办法装到了。   谢容景刚一开口,虞穗穗立刻意识到——魔族属于黑暗生物中的最强者,对厉鬼恶灵这种东西有着天生的感知力。   换句话说,他根本不需要推理,站在怪身旁便能发现,就像一只行走的照妖镜。   她同情地看着毫无所觉的夏凌。   这一刻,对方的主角光环在大反派这个开了挂的感应力面前……被秒成了渣。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大反派嘴角噙着温柔的笑,缓缓抬起手。   他刚刚注意到了,那个人类提到玉香楼时,虞穗穗喜悦的眼神。   大小姐想吃东西,那就要快些出去。   镇民们夜晚不敢出门,只有白天才会开门迎接远客,饶是如此,挨家挨户巡查也太慢了。   绿色的火焰从谢容景的指尖跃起,燃遍了脚下的路,火舌舔舐在空气中,没有半分暖意。   “你想干什么?”   夏凌对谢容景的一举一动都保持着警惕。   “过关啊。”   谢容景神色平淡,无波无澜。   过关便过关,点火做什么?   夏凌起先不解,随即渐渐发现了不对。   火势太大了。   不仅仅是脚下纸钱铺设而成的路,包括两旁的房屋,以及房屋里的人。   全部笼罩在了火焰中。   为了防止他们从屋内跑到街上惊到大小姐,谢容景还贴心地……将每一扇门都封了起来。   一声接一声的哀嚎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些人虽然是幻境里的npc,可那些阵法大师们为了给学生们身临其境的体验,做得格外真实,有红色的血迹顺着门缝流出,淌在一望无际的绿火上。   夏凌彻底震惊了:“快住手!你想杀了这里所有的人吗?”   谢容景闻言,疑惑地将目光移在对方的脸上。   “他们不是人。”   他平静的陈述事实。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肉类烧焦的气息,npc们拍门的声响越来越绝望,也越来越虚弱,而谢容景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的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笑容昳丽如天上月。   夏凌施了几个水球都无法阻止他,整个人呼吸都急促了:“你……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学府创立这么久以来,虽然也有过误杀npc的事件发生,可从未像现在这样,有人有意识的清空了整个幻境。   实际上,幻境的第三层,模拟的正是弟子们日后外出降妖镇鬼时所会遇到的情景。   除魔卫道,保护凡人是学府的守则。   哪怕没有明说,所有人都默认这些npc是不能乱杀的,就像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   谢容景不知道。   他自己根本没有善恶观,但因为虞穗穗,他愿意遵守人类社会的规则。   既然这里的规则是不能随便杀人,那他会在动手后小心遮掩,可杀的不是人……这也不行吗?   他漂亮的眼睛眨呀眨,似乎带了点困惑。   夏凌看着他,满脸戒备。   而赵煦朗则早就吓得缩成一团。   是这样吗。   谢容景沉吟些许,突然明白了。   哪怕再怎么掩饰,再怎么伪装,他和别人都是不一样的。   他模仿着正常的人类,露出让他们卸下心防的表情,他的一举一动自然而又得体,就像深渊的恶魔穿上圣洁的仙装;又如顶礼膜拜的高洁外壳下,装着一个黑到要滴出水般的灵魂。   谢容景危险地眯起眼,视线犹如阴冷的毒蛇。   心头的杀意一点点蔓延,仿佛越燃越烈的火焰。   “这么快就要过关了,真、真厉害——”   一道脆脆的女声响起,落在耳中如清泉叮咚,驱散了几分煞气。   谢容景回头,虞穗穗正脸色发白地扯着他的衣袖。   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幻境里的npc要做这么真实。   你们阵修都是一群吃饱了撑的建模大师么!   随着火势渐旺,两旁的房屋逐渐瓦解离析,她的余光甚至能看见一个个糊了的npc。   ……   过了这么久,她本来觉得已经可以习惯人形怪了,结果这些非常像人的npc不是一个,而是一群,视觉效果极强。   穗穗委屈,穗穗又要吐了。   真是服了,就不能讲究循序渐进吗。   但这次她的表现明显比上次进步了不少,忍住没有吐出来,还白着小脸虚弱地帮大反派说话。   现在主角团已经壮大了,而反派团队只有她和谢容景两个人,她还是一个马上就要领盒饭的炮灰,自然要在走前帮老板撑撑场子。   虞穗穗指着镇中央的方向:“你们看,怪也被烧出来了。”   众人随之望去,果然有一道扭动着的黑色魂魄。   夏凌深吸一口气:“就算是为了过关,这种方法也未免有些极端。虞姑娘,防人之心不可无。”   虞穗穗猜想,她死了后,谢容景应该还是要留在学府再学些东西的。   于是,她继续帮自己的反派老板洗白。   “下次幻境开的时候,这些n——这些人又会好好的站在这里,他们又不是真人,如果是人,谢容景一定不会杀的。”   她言辞诚恳,眼睛在火光中亮晶晶,如明珠般照亮一城烟火。   大反派静静地看着她。   碧绿的火焰将她的脸映照得更加苍白,她看起来很不舒服,应是在害怕。   可饶是如此,她仍站在他的身前,为他说话,替他辩解。   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   谢容景眼底的阴戾和杀意在灼热的空气中被糅合在一起,像是反射着凛凛寒光的雪白利刃。   可这一秒,那些恶意再次被瓦解,被深埋。   “嗯。如果是人,我不会杀的。”   他弯起眼,温柔地对大小姐重复道。 第48章   火焰渐渐熄灭, 一切又重新归于寂静。   虞穗穗手中那张纸钱凭空飘至天空,上面的墨迹淡去,又浮现出一行新的小字。   【厉鬼已除, 幻境将在十息之后消散,恭喜各位通过第一学年年末考核。】   “呼——总算是过了。”   赵煦朗试着活跃气氛:   “等下要不要点两壶灵酒?听说玉香楼的桃花酿那叫一个绝……”   夏凌半晌没有吱声, 在心中默默计算谢容景的安全等级。   他一方面觉得应平等对待异族同窗,多给谢容景一些包容;一方面又觉得对方实在邪性, 应当被重点隔离, 并令其他人也提高警惕。   他犹豫不决, 最终决定看在虞姑娘的份上,再继续观察一段时日。   夏凌将此事暂时放在一旁,努力一年, 也是该放松一下。   几人做好了被传出幻境的准备,怎料半柱香过去,仍留在原地。   “完成幻境中的任务后, 我们自会被传送出去……”   赵煦朗喃喃自语:   “是这样没错啊, 刚刚那张纸上也是这么写的。”   看来是隐藏boss要出来了,虞穗穗打起精神。   月亮被云彩掩住,尚未燃尽的木材噼啪作响。   远方忽而传来一道小孩子的笑声。   笑声由远及近,在新月下,月色里,格外的离奇怪异。   长街的另一端,一位小女孩赤脚站在街道的正中央, 慢慢向众人走来。   她约莫七八岁大小, 黑发梳成两个羊角辫,没有影子,脚踝上系着一条红绳。   此种情况下, 没人会觉得对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   小女孩乌黑的眼眸锁定众人,一点点露出笑容。   啊,这熟悉的剧情。   虞穗穗找到了某种当预言家的感觉。   没记错的话,她接下来会说——   “哥哥姐姐,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寂寞,你们陪陪我好不好?”   对,就是这句!   然后、然后男主会询问怨灵的来历,怨灵则是编一个声泪俱下的故事骗男主,称自己是误入此地的幽魂,虽是死灵,却一心向善,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千方百计令众人放松警惕,进而偷袭之。   虞穗穗捋了一下剧情,觉得可以死在怨灵暴起偷袭的那一下。   果然,夏凌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怨灵柔柔地低下头:“你们别害怕……我从没伤害过任何——”   人。   她的话也没说完,一道绿火猝然出现在她脚下。   谢容景单手持刀,刀尖燃着还未熄灭的火焰。   怨灵啊呀地叫了一声,怒道:“你们名门正派的弟子,竟还搞偷袭这种伎俩!”   她也不演了,撕掉身上的伪装,露出原本的青面獠牙。   “这怎么能叫偷袭。”   赵煦朗别的不会,嘴上功夫还有些:   “我们捉鬼前还要给你上三炷香再叩个响头吗?”   “呵呵。”怨灵阴恻恻道:“我第一个便吃了你!”   刀光与剑影一同亮起,赵煦朗两位同窗皆冲上前去,顿时豪气干云:“虞姑娘,我保护你!”   说是保护,其实他也做不了什么。   怨灵哪怕被关押千年,也有五六重的水平,赵煦朗知道自己上去也是添乱,便干脆在后方偶尔补两句咒,权当是气氛组。   大家都在努力打boss,虞穗穗觉得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召出琴弹了两个音符,边弹边思考怎么替大反派挡伤害。   谁知越弹越觉得不对劲。   说好的“主角团经历千难万苦,才堪堪险胜恶灵”呢?   要知道在原剧情里,夏凌可是在床上躺了足足两月有余。   现在的战况完全不叫险胜,得叫五五开。   穗穗微微惊讶,纵使她知道大反派很能打,却也没想过他的进步如此神速。   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能正面应对五重后期的怨灵,并看上去还不落下风。   月光为他的黑衣描了一层银边,不同于先前动手时的闲庭信步,他这次出刀又快又狠,像是急于快速结束这场战斗。   眼看怨灵已隐隐露出颓势,虞穗穗也陷入沉思。   搞那么能打干什么啦!   这让她还怎么挡伤害?   可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下次就又要等好久好久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卖个破绽,就像某些电视剧里那些很菜但很努力的小白花——看似帮忙实则拖后腿,简称作死。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不乐意玩这么一出的,她从前追剧时就不大喜欢这种剧情。   都怪怨灵。   虞穗穗找到了一个新的被骂对象。   这抬手软绵绵的,是没吃饭吗?   这指甲黑绿黑绿的,多少年没磨了?   ……   太让她失望了!   虞穗穗总结道:看来仙侠世界真的很变幻莫测,连怨灵都靠不住。   正这样想时,一道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怨灵的身形忽然暴涨了数倍,她双目赤红,蓄起最后一击,扑向最大的敌人——那个拿着短刀的臭小子。   谢容景先前想要速战速决,所以出招便是杀招,灵力与精神力都濒临见底。   这一击,他就算能接下,也一定接得极其勉强。   正是现在!   电光火石之间,虞穗穗放下琴飞扑上前。   怨灵君,先前都是误会,你还是挺有两下子的。   虞穗穗在心中竖起大拇指。   谢容景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前,又狠狠地将他推开。   他瞳孔骤然缩紧,仿佛再次回到那个飘着大雪的冬天。   怨灵的攻击转瞬既到,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后方看着的赵煦朗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当——   一声清脆的剑鸣声。   夏凌举着剑,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对手还有我。”   他挽了个剑花,英姿飒爽道。   可惜帅不过三秒。   说完这句,他便再也没有半分力气,如同脱了水的鱼一般,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   同样,怨灵也耗尽了最后一丝鬼气,她死死瞪着这群沧澜学院的弟子,脸上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憎恨。   等等——?   怎么有人比她的眼神还要可怕。   怨灵的头转了一整圈,疑惑地望着谢容景。   大反派静静地看着快要消散的恶灵魂魄,扯动唇角,温和地笑了一下。   分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却让人遍体生寒。   他掐起手决,似在结什么印。   怨灵的表情由疑惑到惊疑,再到绝望。   “拘神决?”她不可置信:“你——”   她很想说,你们真的是沧澜学府的人吗?为什么会这般阴狠的招数?   对于恶灵来说,魂飞魄散固然恐怖,可更恐怖的,则是灵魂被永永远远地拘禁起来,每时每刻承受着钻心剜骨之痛,永世不得超生。   ……   “夏师兄,你怎么样了夏师兄?”   赵煦朗急急忙忙解开储物袋,掏出一颗颗大大小小的药丸往夏凌嘴里塞。   夏凌一边吐血一边大喘气:“要……要……”   “药?”赵煦朗又塞了一把:“这些够不够?坚持住啊夏凌哥!幻境快散了,我们马上就送你去何医修那里!”   夏凌:“要噎死了……”   赵煦朗:……   “对不起对不起!”   很显然,方才虞穗穗以为自己即将成功完成挡伤害时,横空杀出一个男主,接下了怨灵的最后一击。   ……就,挺突然的。   夏凌一路上都缺少存在感,既没解谜,也没怎么打怪,搞得她都快忽略了还有个男主。   穗穗哽住,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默默按照林以冰教过的知识,一边止住夏凌的血,一边安慰自己:这本身就是男主要打的怪,他总得有点参与感。   说来也很神奇,明明过程东拐西歪……结果都是男主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虞穗穗对比了一下她和夏凌,觉得论倒霉程度,还是对方更胜一筹。   算了,下次再努力吧。   虞穗穗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玉!香!楼!   既然这次没死成,那自然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浅浅品鉴一下沧澜城第一酒楼的名菜。   “看来只能我们两个人去了。”   虞穗穗扯扯大反派的衣袖。   男主受了伤,还是怨灵造成的伤,她那点粗浅的治疗术肯定不够看,需要交给何芷青女士好好缝一缝。   至于赵煦朗,虞穗穗望天。   如果对方不穿得像一块金条,她还是很乐意多捎上一位的。   几人将伤员送往学府医务室,在何医修的骂声中向夏凌告别。   走了好远,还能隐约听见何芷青怒气冲冲的声音。   “那群阵修真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当初试练塔刚建那会儿怎么保证的——”   “学府的阵修教习们又要挨骂了。”   从试练塔出来,吹着凉爽的晚风,整个人也随之轻松了不少。   虞穗穗踩着自己的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旁的大反派闲聊。   她现在就好像准备跳槽的员工,新公司突然收回了offer,只能在旧老板这里先干着。   好在现在的老板还不错,日子过得也惬意,继续待下去也并不觉得勉强~   话说,老板今晚怎么这么沉默?   她再次扯扯大反派的衣袖。   谢容景的状态不太对劲。   见大小姐叫自己,他似乎是想像先前那样笑一下,却笑得很不自然,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你还好吧?”   虞穗穗担忧地望着他:   “要不……我们再回去让何医修给你详细检查检查?”   谢容景垂下头,两息后,又绽开一个像平时那样温温柔柔的笑。   他藏下袖袍下的指尖微微发抖,声线却一如既往平缓,只有尾音轻轻打着颤。   “已经没事了。”他如是道:“我们去玉香楼吧。”   其实刚刚,他们三人也被粗略地检查了一遍。   虞穗穗和赵煦朗没受什么伤,谢容景受了点外伤,但问题不大。   如今见他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虞穗穗也就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出校门,直奔玉香楼。   玉香楼的老板娘就叫小玉香,传闻她腰肢柔软,媚骨天成。唱起歌来,一副好嗓子能把人的魂儿也勾了去。   来玉香楼的客人无论男女,大多都期待着能一睹小玉香的芳容,若是有幸听她唱上两首曲子,骨头都能酥上半月有余。   为了小玉香一掷千金的人数不胜数,然而她并非日日出现,每次出现时,酒楼内外无不座无虚席。   虞穗穗也知道这个名字,心中颇有几分好奇。   可惜对方今天不在,她听不到“骨头酥半月”的曲子,只能吃着炸的非常酥脆的点心。   虞穗穗坐在包厢里,饭桌上摆满了珍馐海味。   难得来一次,她几乎将菜谱上的食物点了个遍,每样都尝几口。   吃饱喝足,二人乘着月光回到学府内的住处。   穗穗很困,虽然今天同样是十二个时辰,但在幻境中呆了良久,真要算下来可过得格外长。   她匆匆洗漱完毕,躺在松软如云般的床上。   大反派应该也累了。   他们二人住在隔壁,卧房与卧房之间就隔着一堵墙。   虞穗穗敲敲墙:“早点睡,晚安!”   那边破天荒地安安静静,连一声也没出。   一个时辰后,玉香楼后方的暗道里。   带着面纱的女子双目含泪,对着身前的少年款款下拜,衣袖挥舞间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脂粉气。   “看到少君您,我们魔族终于有希望了……”   谢容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小玉香。   实际上,这并不是对方第一次找上他。   早在一年前,谢容景刚刚来到沧澜城时,便感应到了……同类的气息。   小玉香是一只很特殊的魔族,她没有任何的攻击能力,所有的天赋点全部加在了伪装上。   高阶魔族或多或少都能隐藏自己的气息,可在所有的魔族中,也只有她敢大着胆子隐匿在沧澜城内。   她用了近五年的时间,将自己的魔骨一根根抽出,忍着噬心之痛散去体内的全部魔气。   她几乎把自己变为了一个真正的人类。   藏在灵君的眼皮子底下。   ……   小玉香满脸期待地望着谢容景:“少君大人,您没有放弃魔界,真是太好了……这些年来,属下们一直在尝试联系您。”   真无趣。   谢容景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   魔界已有十年群龙无首,他们迫切的需要一位新的魔主。   谢容景不喜欢人类,当然也不喜欢魔族,他曾经一视同仁的讨厌所有会喘气的东西。   振兴魔界,他暂时还没那个兴趣。   可他现在需要力量。   很多,很多的力量。   就在刚刚,他是有一瞬间想杀了夏凌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明明该庆幸对方挡下了那一击,可偏偏……   偏偏觉得好碍眼。   ……   见少君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反对,小玉香先是怔然,紧接着是狂喜。   “少君大人,您答应了?”   她小心翼翼试探着。   算是吧。   谢容景百无聊赖地轻轻颔首。   小玉香喜极而泣,郑重地向面前之人行了一个大礼。   “魔界第三十二堂堂主小玉香,恭迎少君大人!” 第49章   年末考核完, 学府放了长达一个月的假期,让弟子们将这一年学到的东西归纳总结,为来年的修行打好基础。   对虞穗穗来说则是——好耶, 又能睡到中午了!   为了更好的睡眠质量,她特地将床搬到了靠近窗边的位置。   早春的太阳又柔又暖,极其适合放松身心。   这样睡了几天,虞穗穗发现自己的储物袋似乎有哪里不对。   它总是时不时发出微弱的黑色光芒,频率还蛮高,天黑昏暗时注意不到,放在阳光下就特别明显。   她将袋中的东西全部排查了一遍,终于找到始作俑者:在谢容景曾经叠的纸兔子中。   大反派没什么别的兴趣爱好,却喜欢折些小玩意, 尤其喜欢折兔子送她。   叠的兔子多了,为了防止被其它东西压坏,虞穗穗便找了一只盒子,将这些折纸全部收纳了起来。   此时闪着光的, 正是里面的一只黑色纸兔子。   那只兔子被谢容景用朱笔画了大大小小的圈圈,黑光微微弱弱,倔强地从圈圈的缝隙里透出。   她好奇地捏起兔子耳朵,指肚不小心蹭掉了一点点笔迹。   【帮帮我——帮帮我——】   虞穗穗:?   她仔仔细细听了好几遍,确定声音确实是从黑色兔子里传来。   ……?!   于是,她没了接着睡的心情, 带着纸兔子去找大反派。   大反派很好找,他几乎将虞穗穗的庭院当成了自己家。每天自觉清晨来,到了晚上睡觉时再回去。   就像现在,他正坐在院内的桌案前,身旁的风炉上煨着一壶花茶, 风吹过香气怡人,提神醒脑。   见到从里屋出来的少女,谢容景面带微笑:“今天怎么这么早?”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虞穗穗组织着语言:   “是这样的……兔子会说话了。”   她递过那只纸兔子,严肃地递给谢容景。   事实上,她非常担心里面有什么怪东西。   这种设定在别的小说里并不少见,比较出名的便是阿拉丁的神灯和汤姆里德尔的日记。   “它吵到你了吗。”   谢容景也认真了起来。   吵倒是没有吵到,虞穗穗摇摇头,表达出了自己的忧虑:“我们要不要把它烧掉?”   若是半月前,谢容景还真可能就把它烧了——即使这玩意很难被烧掉,想想办法应该也是能毁去的。   想到魔界那群人发现万魔令被销毁时的表情……他便涌起满心的愉悦与期待。   “不必的,大小姐。”   他现在如是道,接过那只纸兔子,在它浑身上下又画满了红色的圈圈。   “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虞穗穗问道。   谢容景沉吟片刻,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道:“魔族克星?”   哦,那可能是护身符一类的东西,她想。   既然反派头子都这么说了,应是没什么危险的。   虞穗穗又将纸兔子收了起来,毕竟是仙侠世界,折纸开口说话也正常。   谢容景今天披了件天青色薄袍,将五官中的姝色虚虚掩下,更添几分清疏柔和。   一年过去,他扎头发的技术有了显著提高,有时甚至会一天为虞穗穗换三个发型。   谢容景手上的动作轻轻的,偶尔会碰到她的脸颊,像微凉的蝶翼。   他似乎很享受为大小姐扎头发的过程,总是慢条斯理地眯着眼,梳完还要用爪子摸摸她顺滑的毛儿……虞穗穗猜测他应该是在玩某种萌宠换装游戏。   说来她当初在天照门时,院子里的小侍女也是这样,非常喜欢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笃笃笃——   “请问虞姑娘在吗?”   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虞穗穗拉开门,外面站着的是一位穿着灰色短衫的少年。   这位少年她见过,是学府的旁听生。   平日里不需要修炼时,便负责帮弟子们收收信、送送东西。   果然,少年笑道:“有你的信,还有两个物件儿。”   他递过一张用灵线密封的羊皮卷,以及一只同样用灵力封住口的储物袋。   仙侠世界很少有人写信,有条件的都置入了传音石,但也有些寒门子弟或是凡人出身的弟子,和家人联络时仍是用较为古老的书信。   穗穗歪着头接过,非常好奇谁会写信给她。   “这上面的灵力还是寄出去时的样子,没人试着打开过。”少年挠挠头:“你先确认一下吧,不然要是出了什么事,事后也能说得清楚。”   虞穗穗明白了,这可能就是仙侠世界的快递,需要她亲自检查一下封口是否完好。   她沉下心来,感应到羊皮卷与储物袋外层的灵气薄膜——皆是无损。   “是好的。”她点点头,准备关上房门:“谢谢~”   “等等——西边大门那里还有一个。”   少年补充道:“那个太重了……可能得虞姑娘自己拿。”   穗穗越来越迷惑了,拆开那张羊皮卷。   【大小姐,我们好想你呀!!!】   破案了,是她曾经的属下们!   天照门附近没什么大城镇,因而也找不到信使服务,想寄个什么东西很不容易。   这次还是趁着裴林外出做门派任务时,辗转了一两个月才将东西寄出去。   虞穗穗精神一振,羊皮卷上有二十来种笔迹,可见每个小侍女包括牛执事都留了几段话。   总结一下,大致分为三种:   担心她不习惯外面的生活的;   帮她骂虞掌门的;   悉心向她汇报天照门这一年动向的。   而那只随信寄来的储物袋里,则装了大大小小的礼物,都是一些实用的东西——比如小侍女们自己酿的辣椒酱、虞穗穗喜欢但是没带走的几条裙子、她先前经常躺在上面睡觉的摇椅……满满装了一大包。   ……   【生辰快乐!小姐!】   信上的人如是说。   虞穗穗这才想起:她又要过生日了。   她是穿越来的,本人的生日与原主不是同一天,她是二月,原主是三月,不过这也并非什么大问题。   因为……她一直都在过两个生日:)   谢容景先前还问过她,对此,虞穗穗的解释是——   “一个是阴历,一个是阳历啦!”   理直气壮jpg.   这个世界并没有阳历这种说法,可见她这么振振有词,无论是先前天照门的属下,还是现在的谢容景,皆会为她庆祝两次。   收到了从前的小伙伴空投的大礼包,穗穗的心情更加高兴。   这段时日既不用早起,也不用上课,还不需要修炼,更可以过生日收大礼。   神仙生活。   “还需要找他们再要一份礼物吗?”   见大小姐开心,谢容景也跟着微扬起嘴角。   他指的“他们”是学府的那群人类,大小姐上个月过生日时,同窗和教习们皆是送上了礼物与祝福。   童双送了自己新研究出来的灵植,每天晚上会哼着歌吐着灵气,被虞穗穗栽在了院子里;   夏凌送了一本剑谱,虞穗穗拿它垫了桌角;   赵煦朗江映雪等仙二代们,送的则是花里胡哨一看就很贵的饰品;   几位教习的礼物大同小异,都是关于修炼的材料或者书籍……就连阵鬼和医仙,也每人为她准备了一份生辰贺礼,力求让背井离乡的大小姐感受到门派与师门的温暖。   穗穗摇摇头。   她过两个生日就行了,礼物也收两份的话……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大反派不置可否。   大小姐喜欢,就应该是大小姐的。   不知道另一份包裹是什么。   虞穗穗想,既然没有一起装在储物袋中,那应不是属下们一同寄来的。   西方入口离弟子住所并不远,正是她第一次来到沧澜学府时,所经过的那道巨石大门。   不多时,她已见到了自己的另一份快递——   一张琴。   它底部乌黑,泛着幽幽的光,上层则是透明的、深浅不一的绿色,银亮亮的琴弦点缀在上,犹如碧水照月。   这张琴通体线条优美流畅,做工精美,灵力充足——一看就不是凡品,且贵重非常。   甚至比她的照水还要更优异上三分。   “这是谁送的?”   穗穗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她还认识什么人。   “没有说。”送信的少年一五一十道:“我还问了将琴送来的信使,他说他也不知道。”   虞穗穗指尖划过琴弦,悦耳的音符争先恐后回荡在空气中。   琴上悠悠飘下一张纸片。   她伸手接住,纸上的字迹苍劲而挺拔:   【此琴名曰“清湖”。】   【生辰快乐。】 第50章   “我来拿吧。”   谢容景轻轻开口, 接过那张琴。   学府门前栽着郁郁葱葱的灵木,它们刚被浇过水,叶脉缓缓渗出淡淡的灵气。   谢容景走在白雾缭绕的前方, 青衫配上古琴, 出尘而又缥缈。   “大小姐想到是谁送的了吗。”   他冷不丁驻足问道。   虞穗穗摇摇头, 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纸上的字迹像个男人, 可她将原主的记忆翻了个遍,也未想到对方和谁交情深厚到能送这么一份大礼。   虽然她收到过比琴更贵重的东西,比如阵鬼他老人家, 就送了她一张听名字就很厉害的阵法图……但这是熟人送的,清湖琴则来路不明。   穗穗心道:为了以防万一, 还是不能轻易掉以轻心。   ……   不到半柱香后,她又真香了。   原因无它, 这张琴确实……非常漂亮。   虞穗穗默默反省。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喜新厌旧的渣男,用惯了照水,再见到新鲜的清湖, 便跃跃欲试想换换新花样。   沧澜城警戒森严,所有送到这里的包裹都将经过高阶修士的严密查探,可他们都没有查出问题,那也就是没有问题。   她几乎已经要将自己说服了。   清湖琴配色好看,像翡翠里氤氲着点点墨痕, 摸起来手感甚佳,连琴弦也不紧不松刚刚好。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抱着琴去找了温教习。   “你说上面可能有符咒?”   不需要给弟子们上课时, 温教习放下了她那总是绷的紧紧的发髻,青丝一直垂至腰际,连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她将琴从内到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 认真地回答道:   “没有发现任何咒言,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再去问问其他的符修教习。”   “不用不用,谢谢温教习。”   虞穗穗连连摆手,笑得甜甜。   既然如此,她便笑纳了。   虞穗穗的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吃鸡蛋不用关心下蛋的母鸡一样——管他是谁送的,用就行了。   她郑重地坐在琴案旁,准备试弹一下。   大反派安安静静陪着她找完符修教习,又看着她爱不释手地将琴缓缓放下。   直到虞穗穗拨响第一声琴弦,他沉思片刻,温和出声:   “上面有魔气。”   穗穗一愣,弹琴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当真?”   不是她不相信谢容景,而是这琴经历过数道检验,本应不会有什么岔子才对。   “嗯。”谢容景轻声应道:“是魔界内部的密咒,若是长期弹奏会经脉错乱,有走火入魔之险。”   他语气温和,神色却是难得的认真:“大小姐,这可不是小事。”   虞穗穗被他的样子唬到:“……这么严重的吗?”   谢容景再次点头。   若和魔族有关,别人看不出也正常,虞穗穗信了分。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花这么大价钱暗算她。   走火入魔便等于很久不能修炼……可如果想让她不修炼,哪还要这么麻烦?   虞穗穗想:直接将买琴的灵石折现给她,她很乐意半年或者一年不学习。   大反派熟稔地摸着她的毛儿,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穗穗怕到不怕,主要觉得很可惜。   “有办法将密咒解开吗?”她颇为不舍地望着漂亮的琴。   “没有噢。”谢容景语调微扬,嗓音凉中带着丝丝甜意,极为耐心地哄她:“这张琴很危险,我们烧掉好不好?”   ……   行吧,就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   她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谢容景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看起来很是愉悦。   “穗穗真乖。”   失去清湖琴的第一天,没劲,想它。   失去清湖琴的第二天,有劲了,想买新琴。   失去清湖琴的第三天,和江映雪聊了一下琴的价格,打扰了,她现在不想买琴了。   ……   第四天,不止是清湖琴没了,大反派也没了。   虞穗穗起床时,并未在院中看见谢容景的身影,只有一壶温着的花茶和一张字条。   “晚些时候回来。”   她打着呵欠念出上面的字。   虞穗穗倒了杯茶,习惯性地拎出她的首饰包,才发现——编辫子大师今天不在。   她于是将头发梳成两个丸子头,一个人安安静静用早膳。   太久不自己扎头发,手有些生,摆弄了好久才在丸子头上系上两个蝴蝶结。   到了下午,她躺在躺椅上,像一条咸鱼一样把自己翻了个面。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难道是大反派回来了?   虞穗穗拉开门,不是大反派,是来串门的童双和夏凌。   夏凌伤还未好,情绪一激动便会不自觉地吐血。   穗穗浅浅统计了一下:不到三炷香的时间,他已经被童双气得吐了七八次。   ……男主不愧是男主,生命力和谢容景这个大反派不相上下的顽强。   说起来,大反派到底去哪儿了呢?   此时将近黄昏,院子的角落里,那颗每到夜晚都会唱歌的植物已经开始哼着不成调的乐曲。   夏凌终于找到一个反击的机会:“师妹,这就是你说的会唱歌的花?”   童双:“对呀对的。”   夏凌得意:“看来师妹对乐律的品鉴也不过如此。”   童双点点头:“话说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它哼的调很熟悉?”   夏凌听着听着,脸色由白转红,总觉得是他某次意气风发时,所唱过的歌谣……再仔细聆听,连声音也同他八分像。   虞穗穗看着默默吐血的男主,计数道:第九次。   月亮完全升起之前,谢容景回来了。   主角团早已告辞离去,院内只有大反派这一个晚归的客人。   他的身后背着一把琴,见大小姐望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揭开覆在琴上的缎纱。   虞穗穗:!   好好看!   她真情实感的双眼发亮。   新琴由黛蓝色打底,正如此时头顶的天空。   一颗颗银白色的光点坠落在琴身上,像是夜空中的繁星,她拨了两下琴弦,带起四周盘旋着的灵力,犹如大雾卷起漫天星海。   很好,她现在完全忘记清湖琴了。   “这把琴叫‘碎星’。”他轻声说:“世上有数百张清湖,却只有一张碎星。”   虞穗穗明白了:就是限量款和私人定制的区别。   “你今天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个?”   穗穗感动完,开始思索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嗯……它贵吗?”   谢容景摇摇头。   “大小姐喜欢吗?”   他轻声道:   “如若不喜欢,还有这个。”   他又从储物袋中搬出一张琴。   绿莹莹的琴身与墨色的琴底映入眼帘,正是清湖。   却又不是当初的那把清湖。   虞穗穗敏锐地发现,这两张琴虽配色、材质都一模一样,纹路上却有一丝丝微弱的差别。   “你买了两张琴……”   她更吃惊了。   莫非……大反派去抢了人家的琴行?   穗穗委婉问道:“那个,你有付给他们灵石吗?”   大反派笑出声。   不是那种戏谑的笑,而是从胸腔里发出的,自然的轻笑声。   他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想什么呢。”   其实清湖琴在几天前就买到了,只是碎星比较慢,加在一起便拖了几日。   好在没有让大小姐等太久。   玉香楼顶层的卧房里。   小玉香身披薄纱,倚在床榻上揽镜自照,一张红唇娇艳欲滴。   可若是有人走到她身后,定是会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镜中浮现的并非小玉香的如花容颜,而是一张血红重瞳,长着魔角的脸。   “真羡慕你,能近距离侍奉少君大人。”镜子里的魔将声音嘶哑:“少君大人可有交给你什么要事?”   暂时还没有……   小玉香原以为:少君既点头接管魔界,定是已做好了振兴魔族的准备。   她满心激动,时刻准备着待命,谁知这么多天过去,少君大人竟一次也没有联系过自己。   不对……也不是完全没有……   “这些天,我确实是在帮少君大人做事……”小玉香精心装扮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可是……”   那头的魔将羡慕里透着嫉妒:“有什么好可是的,少君的每一项命令,我们都当无条件遵循,为魔界肝脑涂地!”   ……   掐断魔镜的通讯后,小玉香还有些怔然。   少君根本没让她肝脑涂地。   对方让她找的,是沧澜城最好的琴。   少君虽懂乐律,却不是琴修。   至于他身旁用琴的人……   小玉香恍然大悟。   不就是那个天照门的人类小丫头吗?   她知道虞穗穗,或者说,在魔族里,虞穗穗比在人类中还要更出名。   救了少君的人类少女,小玉香默默思忖着。   她开玉香楼的这些年,见多了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一个离奇却又颇有几分道理的推测呼之欲出。   ——难不成这个人类小丫头,会是他们魔界未来的魔后? 第51章   冬去春来, 转瞬又是半年时光。   虞穗穗也在持续性摸鱼和间接性支棱一下中……进阶到了四重中期,在整个仙侠世界算是中上水平。   她现在有张琴,可以换着弹, 早就将最开始收到的那张清湖忘了个干净。   琴修教习对这个弟子越看越满意,待一曲结束后, 她的笑容也随之舒展开:   “真不错, 穗穗定能在下个月的门派交流大会上大放异彩。”   门派交流大会?   虞穗穗恍然:原来已经到了这段剧情。   为了弘扬各派文化,传承门派精神, 修仙界每过五年, 便会举办一场交流会。   通俗来说, 就是在每个门派中抽些弟子打打友谊赛,而这届比赛的场地, 正是在她所呆过的天照门。   至于抽些弟子……想也知道会抽中夏凌所在的主角班。   【在男主落魄时,被不可一世的仙门二小姐百般羞辱, 无情退婚。怎料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两年之期已至, 他光芒万丈归来, 亲自将曾经看不起他的炮灰们一一打脸。】   这是标准的爽文剧情。   穗穗想到她收到的那个装得满满的储物袋,觉得一同前去也未尝不可。   既能吃瓜, 还能和老下属们叙叙旧。   “你觉得怎么样?”她戳戳大反派:“虽抽到了我们班, 但这个是自愿参加的,如果你不想去天照门,也可以先留在学府~”   谢容景温和地摇摇头。   -“那我们也一起去啦?”   -“嗯。”   确定行程后,虞穗穗开始整理行李。   说起来,以前她那个便宜爹似乎和她提过门派交流大会这档子事。   这可能就是世事难料吧,虞穗穗有些不好意思。   当初虞千秋命她不到重不许出来丢脸, 可她不仅到了重,还是以其它门派代表团的形式出现……不知道她爹会不会又被气得不轻。   临近出发前,同窗们决定前往沧澜城最好的酒楼喝一顿践行酒。   仙二代们都是群十岁的少年,且或多或少因修为不高而听过冷言冷语,哪怕先前再吊儿郎当,内心深处也渴望证明自己,让家族刮目相看。   加上有男主这个人形鸡汤在,各个修炼起来像打了鸡血,就连江映雪也磕磕绊绊到了重。   而现在,门派交流大会便是一个最好的舞台。   “今夜全部花销都记在我这里!”   赵煦朗豪气地大手一挥。   晚间的沧澜城比白日更加繁华,檐亭台榭连绵相接,一盏盏明灯悬于高阁之上。而玉香楼外更是人声嘈杂,红烛纱影掩映在重重叠叠的楼宇之间。   一行人在玉香楼二层落座,柔弱无骨的歌女们怀抱琵琶,在大厅里唱着靡靡之音。   她们的眼角眉梢皆带着训练有素的媚态,多一分是轻浮,少一分则又太冷。   “今晚没有雅间了吗?”   赵煦朗拧眉问道。   “哎呦这位公子爷,真是不好意思。”   酒楼小二殷勤道:   “您瞧这叫什么事,咱这儿的大雅间从两个月前就订满了,您看这桌如何?两面都靠着窗,窗户一打开——嗐!外头的夜景别提多好看了。”   他放低了声音:“您想呀,不仅能听到我们这儿姑娘唱的小曲,还能喝着小酒吹着风,这么好的位置,今晚我可只告诉爷您一个人。”   虞穗穗:……   难怪是第一酒楼,这口才简直不谈了。   赵煦朗很显然是被说服了,坐大厅也好,正好可以有更多的姑娘注意到他今日的纯宝石披风。   “大小姐在想什么?”   她去参加同学聚会,大反派自然也跟了来,此时正轻声开口问道。   “没什么,这样也行。”虞穗穗小声吐槽:“其实……我还是觉得雅间更好些。”   话音刚落没多久,从楼上蹭蹭跑下另一位店小二。   “恭喜各位贺喜各位!”   新来的小二满脸堆笑:   “方才确认过了,各位正是莅临酒楼的第888888组客人!”   “为了表达玉香楼对客人们的谢意,请各位移步七层,那里是本店最大的雅间!”   ……   虞穗穗觉得,她今天的运气似乎格外好。   点菜时没有上次的糖醋鱼,她刚表达完小小的失望,伙计便呈上来足足十几盘,似乎是酒楼的厨修现制而成。   她说想听欢乐些的曲子,酒楼的歌女便很快的切了歌。   就连想看看晚间的烟花,几息后,窗外也随之绽出了盛大的烟火。   这种好运一直持续到吃饱喝足后,学府仙二代们闲聊时。   “你们说,这小玉香究竟有多好看?”   一名弟子开口道:   “我来玉香楼几次了,还一次也没见过。”   “说不定只是名气大而已。”   另一名弟子不屑一顾:   “不是经常有人为她作画吗?画中也就那回事。”   “画像怎么能描摹出她的气质?”   现在说话的弟子明显见过小玉香,还是其的忠实粉丝。   眼看着仙二代们越争越激烈,一旁的伙计与侍女早已见怪不怪——任何来玉香楼的客人,都会对老板娘充满好奇。   虞穗穗自然也是如此,更何况,她上次来时同样没见到对方。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听到小玉香唱歌。”   她边搅着碗里的甜粥,边感慨道。   当然,她只是这么一提,并不太抱什么期望,谁曾想——小玉香还真来了。   酒楼内传来阵阵骚动,一袭紫衣的老板娘轻纱半掩,缓缓走下高阁。   她肤若凝脂,面若桃花,走起路来袅袅婷婷,顾盼生姿。   雅间的客人们纷纷打开房门,小玉香走了几步,视线不偏不倚,正对着虞穗穗所在的那间。   她停下脚步,羞怯中带着讨好地笑了笑。   小玉香是一只很上进的魔族,可碍于实力,爬到魔界堂主已是上限。   但现在,她又找到了新的机会。   和别的魔族不同,小玉香无疑是懂一些人情世故的:若是少君娶了天照门的大小姐,而对方身为人类,定是会不习惯魔界的风土人情。   她想:虞姑娘一定会需要得力的魔族属下。   这不是巧了,自己如此了解人类,简直是当之无愧的不二人选。   如果能成为魔后的心腹,可比当堂主有未来多了!   小玉香双手握拳,顿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日后,沧澜学府代表队正式启程。   带队的是温娴静和灵修教习,他们就像兢兢业业的鸡爸爸和鸡妈妈,时刻注意给弟子们进行心理辅导。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灵修教习碎碎念道:   “你们刚入学不到两年,万万不可逞强。”   温娴静则是凶巴巴地瞪着他们:“别听金教习的,我们学府从前每年都是第一,友谊什么友谊,给我加油打!”   灵修教习:“……温教习,他们还是小孩子。”   温娴静完全没听进去,她满面红光,斗志昂扬:“大声地说,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第一名!”   小菜鸡们齐声道。   灵修教习默默望天。   他就知道是这样。   温娴静性子倔,不服输,不仅严格要求自己,也同样严格要求她的学生们,成功将一个班的弟子都影响成了战斗狂。   灵修教习的目光移到虞穗穗和谢容景身上,这才放下心。   还是这两个学生稳重,没有跟着一同起哄。   “你们两个等下千万别有压力。”   灵修教习想到二人与天照门的关系,特地嘱咐道:   “若是有人为难你们,及时告诉我和温教习。”   “没错。”温娴静严肃地附和。   穗穗想了想,觉得应当是不会有人为难他们。   那个爹她还是有一点点了解的,以对方要面子的性格,断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众人看上一场家丑外扬的好戏。   最多……最多便是无视吧。   但想到是教习们的好意,她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无妨。”不知从哪冒出一句苍老的声音:“有人敢放肆,老夫拆了他门派的阵!”   穗穗惊讶:“前辈,你怎么也跟来了?”   阵鬼的身份在班上已不是秘密,这次门派交流大会,他原本是想当随行教习的。   用他的话说便是——看看外面那群杂鱼这么多年有没有什么长进。   灵君怎么可能同意老头子跟着去?   他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把好好的交流大会搞得一塌糊涂。   有一年便是这样,阵鬼四处云游时,恰好碰上某一届门派交流会。   而他老人家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玩心大起,在参赛的场地上神不知鬼不觉摆了座巨型大阵。   那几个月简直是噩梦,从参赛弟子到围观群众都被丢进了一个大型迷宫中,甚至连裁判都不能幸免。   他们在原地转来转去怎么也出不来,着急到哭天抢地,外面的灵君剑尊医仙谁劝都不好使,最后还是阵鬼自己觉得无趣,才把这群人放了出来。   “徒弟呀,为师不是故意跟来的。”阵鬼振振有词:“这是路过!老夫先上前方溜达一圈,过些天再来看你们那个什么门派交流会。”   随行的小李:……   众人现在正在一艘急速飞行的空中之船上,这是沧澜学府的公用飞行器。   阵鬼嫌弃地扫了飞行器一眼,什么东西,飞得还没他一个老头子走得快。   他冷哼一声,独自凌空踏步,越过飞船走向前方。   ……   实际上,被嫌弃的飞行器飞得并不慢,只是短短几日的时间,便已飞到了天照门。   虞穗穗觉得非常新奇。   她不是住在先前的院内,而是跟随学府代表团住在专门的客房里。   天照门的客房比弟子的住所还要更精致,大颗大颗聚灵石不要钱似得镶在墙壁上,流光溢彩,能晃花人的眼睛。   虞穗穗认真思考要不要挖几颗带走。   果然不出她所料,天照门的弟子见到她时既不敢叫大小姐,更不敢为难她。   他们缩着脖子低着头,从虞穗穗身旁走过时,权当自己是个瞎子。   有一点点尴尬。   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穗穗想通了,她自然地拎着储物袋在客房内入住,又自然地向门外候着的执事建议道:   “晚饭多放点辣椒。”   “是,大——”执事连连咳嗽几声:“是,虞姑娘。”   ……   门派交流会正式开始那天,空中积着厚厚的云。   场地还是那个曾举办门派庆典时的场地,不过较先前扩大了数十倍,也更华丽了许多。   火红的丹雀盘旋在上空,撒下星星点点的火雨,引得一些中小门派来的弟子们啧啧称奇。   它已经飞了整整一天,虞穗穗同情地望着丹雀,不知天照门给不给它加班费。   “你们便是沧澜学府的弟子?”一道声音传来,语气不善:“也不怎么样嘛,不会是假冒的吧?”   “哈哈哈哈哈,或许他们就这么弱呢。”   另一人附和道。   她循声望去,是群同样年轻的少年少女,统一穿着深紫色的道袍,脸上无不带着挑衅与讥讽。   他们是紫阳派的弟子,属四大门派之一。   先前剑尊在世时,剑云山甚至能与学府分庭抗礼,可如今时过境迁,万佛宗不问世事,天照门青黄不接,紫阳派便隐隐有四大门派之首的意思。   可也仅仅是四大门派之首。   终归是在学府之下。   紫阳派不服已久。   看到这次学府派来的弟子们竟一大半还不到四重,更是多了几分鄙夷。   总而言之,在穗穗眼中:又是新来的炮灰。   夏凌一笑置之:“久仰贵派大名,如今一见,佩服佩服。”   他这一行礼,倒显得紫阳派弟子们成了不懂礼数,没有教养的粗鄙之人。   如今各大门派皆已落座,无数道视线朝这边望了过来,紫阳派弟子们吃了个闷亏,只得捏着鼻子还了一礼。   他们越想越气,一位青年阴恻恻道:   “说起久仰,哪儿能比得上贵学府呢。连和魔族勾勾搭搭的女人也收,简直是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虞穗穗:?   这人是有那个大病吧。   好好地骂她做什么。   “你说什么?”   仙二代同窗们不干了,站起身怒视着他。   青年其实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在他看来,这群不学无术的仙二代每个都该骂,而骂女人则是其中最狠、最有效的一种。   现在见这么多双眼睛瞪着他,他心头发憷,但又不愿在同门面前失了面子,昂着头拂袖离去。   “什么东西!”温娴静气得大发雷霆:“等下你们谁对上紫阳派,都给我狠狠地教训他们。”   ……   “下一场,紫阳派刘生对沧澜学府江映雪——”   “我居然是第一个!”江映雪抱着琴,满脸坚定:“我、我会努力的。”   -“加油加油!”   -“就按平时做课业那样,别紧张!”   -“对!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同门们纷纷替她打气。   到了比武台上,江映雪看清了她的对手——一位五重的灵修。   完了。   她才只有重,还是刚升上来根基不稳,摇摇欲坠的那种。   江映雪犹豫着要不要认个输,反正门派交流大会都是点到为止,若是她开口认输,这场比试自会终止。   不,不行。   她想到方才那些人恶言相向的样子,又想到上台前同窗们的殷切期待。   ……   拼了。   “不好,对方是五重修士。”   选手入场后,学府的弟子与教习同样也发现了。   初赛的对手都是随机分成,怎料江映雪如此倒霉,抽中了这样一个人。   “映雪怎么还不认输啊!”   温娴静急了。   刘生见上台的是个音修,本就存了几分轻视,察觉到对方只有重时,态度更是嚣张。   什么第一学府,当真不过如此。   刘生嗤笑一声,下手毫不留情。   ……   江映雪漂漂亮亮上去,抽抽搭搭下来。   “对不起,我,我……”   她扁扁嘴,十根手指鲜血淋漓,脸上也被风刃划了两道大口子。   “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仙二代们惊怒交加。   温娴静的愤怒值达到了顶峰。   方才她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对方专挑江映雪的手在打。   怎么可以这样?   她可是个要弹琴的琴修!   温娴静起身,想为学生讨个说法。   却被紫阳派的领队长老拦住。   长老笑眯眯道:“温教习,你的火气还是这么大。”   “总要分出胜负,这难道不是你那弟子自己技不如人?”   虞穗穗也生气了。   什么技不如人,这不是挑软柿子捏吗。   正当众人心神激荡时,裁判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一场:紫阳派钟杰,对沧澜学府谢容景——”   又是紫阳派?   虞穗穗拉住大反派的衣袖,“千万要小心!”   谢容景温和地对她笑笑,一步步走上台前。   说来也巧,他抽到的对手……正好是方才对大小姐不敬的那一位。 第52章   盛夏的午后见不到半点阳光, 天气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   谢容景一步步走向比武台,黑发用一根系带随意束起,眼神漠然而又幽深, 宛如月凝桥上经年不化的极冰。   他仍是平静的,甚至还慢吞吞地打量着台上的对手——一个四重半,快要五重的剑修。   不同于上了台才知道对手水平的谢容景,紫阳派那边,已将他的实力快速评估了一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反派出身特殊, 在这届门派交流会上可谓是焦点人物, 就像萝卜堆里长了颗西瓜, 不少人都在明里暗里的关注他。   紫阳派的领队长老告诫道:   “那只魔族应当也在五重左右,但我们紫阳派的弟子都是人中龙凤, 钟杰, 为师相信你能越阶战胜他。”   他又补了一句:“这场务必要赢, 可不能让我派丢脸。”   钟杰面上一一应下,心中大呼晦气。   怎料这么快就冤家路窄。   若是和那群不到四重的废物比试也就罢了,偏偏还对上一个这么难缠的对手。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同样不愿刚开场便认输, 拿出了身为四大门派之首的傲气, 拔出手中的长剑。   与此同时,谢容景腰间的短刀出鞘, 剑刃对上刀锋,发出铮铮的器鸣声。   仙二代们伸长了脖子, 紧张地关注着台上的二人。   他们只知道谢师兄强,但大部分人都不清楚有多强,是不是剑修的对手。   一位小女修担忧道:“这次若是情况不妙, 我们能替谢师兄认输吗……”   “怎么能认输呢?”   另一位小女修怒道:   “就是这个剑修骂虞师姐!他们紫阳派刚刚还对江师妹下这么重的手!”   “所以我才说要及时认输。”   先前说话的女弟子摆事实讲道理:   “江师妹的指头伤成这样,怕是半年不能摸琴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岂能因一时冲动而付出如此代价?”   江映雪本来还在专心抹眼泪,听了这话,瞬间将眼泪憋进了肚子里,“当真?”   半年不用修炼,呜,太爽了。   ……   实际上,不止是沧澜学府与紫阳派,其余的门派也都不约而同地注意着这边的动向。   第一学府与四大门派之首的较量,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谢容景用的仍旧是那把匕首,寒光乍现,险些划破天穹之上黑压压的密云。   几个回合下来,胜负已初见端倪。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名剑修不是对手。   沧澜学府的弟子们发出一声欢呼。   终于吐出了积压在心头的郁气,赵煦朗甚至激动地爬到桌上,大声道:“谢师兄加油!”   “谢师兄加油!”   一语激起千层浪,仙二代们群情激奋,连一直板着脸的温娴静也微微颔首。   这才是学府的好学生!   ……   虞穗穗看着这一幕,突兀地想到两三年前的一天。   那个午后,她曾经想过:如果谢容景不是反派,是不是也会像所有正常的天才那样,活在鲜花和赞誉中?   于是,她也不自觉地加入了学府啦啦队,跟着喊了两句谢师兄加油。   虞穗穗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谢师兄,大概是因为……大家都这么喊,叫起来比较省力。   “谢师兄加油!”   天照门的队伍中,一位少女同样满脸兴奋:“揍他!”   “加你个头加加加!”   牛执事连忙捂住她的嘴:   “小点声,心里加就行了,别让人家听见。”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   白霜敷衍道,仍是踮起脚尖眺望比武台上的二人。   这场比赛打了良久,白霜撇撇嘴:“想不到那剑修的骨头还挺硬,被打成这样都不认输。”   可不是嘛,牛执事也这么想。   到了这一步,局势完全就是一边倒。   谢容景动作太快,刀刃的银光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可他脚下的步子却又是慢悠悠的,脸上还带着温和到病态的笑意。   他悠闲而又从容,反观他的对手——紫阳派的剑修仿佛变成了一个只能挨打的沙袋,在台上狼狈地滚来滚去。   他鼻青脸肿,身上被刀刃划出了一道道口子,鲜血串珠似得从伤口处沁出,洒在洁白的比武台上。   时间越拖越久,连虞穗穗也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   与其说是比试,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可既然无此,对方为何不认输?   钟杰有苦难言。   他算是个聪明人,在发现自己不是对手后,第一反应便是认输——他可不像沧澜学府刚刚那个小丫头一样,傻子似得站着让人打。   “我——”   他刚要开口,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是禁言令。   难道对方还是个高阶符修?   他看着谢容景带着淡淡微笑的表情,终于脸色煞白。   那魔族下手极其歹毒,捅的每一刀都格外深,可对方的刀法又非常精妙,造成的伤口甚小,且避开了各处要害,表面看来,就如同简单的皮外伤。   钟杰感到自己好多根经脉都被刀刃割断了,脸上的表情也扭曲到变形。   偏偏谢容景还若无其事地注视着他,握着刀的手指修长,似在思量着下一刀往哪里捅。   鬼使神差的,钟杰读懂了对方的唇语。   “既然管不住嘴。”   “那就一句话也不要说了。”   ……   “够了!”   紫阳派的长老站起身,厉声道。   “李长老,怎么火气这么大?”   温娴静双手抱胸,将他先前所说的话原样返还:   “这不是你那弟子技不如人?”   她是最早察觉到谢容景用了禁言令的人,可她有着学府教习大多都有的毛病——护短。   抛去学生做得是否过火不谈,难道台上的剑修就没有问题吗?   李长老无暇顾及温娴静:“裁判呢?还不快中止比赛!”   门派交流大会主旨为弟子间的友好切磋,奉行点到为止,因此,有三条必须遵守的规矩。   1.不可伤人性命。   2.不可结怨。   3.如若对手认输,一律停止。   这届大会在天照门举行,作为东道主,裁判自然也是由天照门的执事担任。   不得不说,天照门的一众炮灰纵然有一千一万个不好,但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非常的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   连掌门大人都还没发话,裁判们也就闭着嘴巴装死。   虞千秋此时心情复杂。   他一直暗地里分了些心神,留意着那个令他火冒三丈的大女儿,自然也听见了紫阳派剑修先前的那番话。   简直是让他的老脸都丢尽了!   好你个虞穗穗,一回来就给他这个爹找不自在。   不过,说话的那人又是什么东西?虞千秋恨恨想,他自己的女儿自己会管教,还轮不到一个小辈来责骂她。   抱着这份复杂的情绪,他看着那魔族小子痛揍剑修,也权当没看见。   既然他这个掌门都是这种态度,那裁判们自然也有样学样,集体装瞎。   紫阳派长老出离愤怒了。   他亮出自己的拂尘,震声喝道:“快住手,难道你想在门派交流会上杀人吗?”   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吹过树叶,吹过万重山。   乌云愈来愈密,颇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谢容景这才慢条斯理地停了手。   他有很多比短刀更加高效的攻击手段,比如阵法,比如乐律……可他什么也没有用。   只是简单的,一刀一刀的,将台上的人捅成了筛子。   钟杰鬓角的头发被冷汗打湿,黏腻的贴在脸上,脸色白的像渗人的水鬼。   经此一战,他的心性与修为都将受到巨大的打击,不知还能否重新踏上修行大道。   “好、好、好……”   钟杰可是他的亲传弟子,李长老险些被气疯过去。   “狼狈为奸……你们天照门竟对如此恶行坐视不理,简直是和这小畜生狼狈为奸!”   既已精准提到了天照门,虞千秋这个掌门也就没法视若无睹。   他对外还是注意形象的,见紫阳派动了真气,当即沉声道:“何执事,你怎么当得值?”   “掌门大人恕罪!”   当裁判的何执事很上道,将头磕得咚咚响:   “属下也是看钟道友并无生命危险,且没有开口认错,才,才……”   他们二人一唱一和,三言两语将自己的问题撇得干干净净。   紫阳派长老明显不吃这套,目光如阴云。   “台上之人,这是友好交流的舞台,不是你逞凶耍狠的地方!”   虞千秋只得继续威严地命令道。   “还不快去给钟小友陪不是。”   谢容景好像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   虞千秋想到这小魔族似乎听虞穗穗的话,又对他那许久未见的女儿道:   “去和谢容景一起,好好给李长老他们道个歉。”   啊这……   穗穗不太想道歉。   就算是对方给她道歉,她还不一定会接受呢。   虞千秋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   这个女儿还是一如既往的讲不通道理。   总归打也打了,气也出了,现在只要她服个软道个歉,再赔偿些东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难道这都不懂?   他可是她亲爹,还会害她不成?   虞千秋清了清嗓子,准备再说两句场面话时,忽觉天旋地转,   猝然间,每个人的脑海中同时出现一道老者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虽年迈,但精神头十足,在脑内宛如一道惊雷炸响。   “岂有此理!”   “老夫只不过是晚来了两天,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欺负我的徒弟?” 第53章   随着这声暴喝, 积郁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下,沥沥淅淅, 穿过压抑的黑灰色浊云。   阵鬼眉头一点点拧起。   他不喜欢雨天。   仙门弟子来的那天、他的妻子去的那天, 都是下着这么大的雨。   千年前,阵鬼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他的喜怒哀乐无人知晓, 也无人在意。   而现在他不高兴,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为他的怒火买单。   他抬起枯瘦的右手,虚虚朝空中一握。   倾盆大雨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齐齐切断一般。   全场鸦雀无声, 连风声也静止了。   有些高阶修士早在阵鬼出现之时,便一眼认出了他的来历;剩下不知来者何人的那些弟子, 在看到对方出手后, 也纷纷被泼天的威能所震慑到, 大气不敢出。   感触最为明显的, 则是在座的几位七重修士。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 越往上走则越艰险,七重与八重的距离更是如隔天堑,实力与运气、勤勉与天赋缺一不可。   他们望着凌空伫立着的老人, 像是看着一座大山。   紫阳派长老只觉心头一震,四肢百骸都在发麻。   他刚到七重, 自然知晓眼前的老者不是自己能得罪得起的, 就算是整个紫阳派都要掂量掂量。   可徒弟已经被打成这副样子, 若是再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怯态,一旦传出去,他们紫阳派日后该如何在修仙界立足?   紫阳派长老知道钟杰曾口出恶言, 但……那又怎样。   与魔族勾结的女修,定不是什么好货色,骂了不就骂了。   长老拂尘一摆,兀自镇定道:   “弟子手段狠辣,师尊以势压人,哼,好一个第一学府。”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倘若仅凭修为高深便可为非作歹,天理何在?”   他说得义正严词,极其有煽动性,引得一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义愤填膺。   修仙界人数最多的毕竟还是中低阶修士,会天然共情弱势群体,心中也不免涌起一丝同情与愤慨。   ……   小李亦步亦趋地跟在阵鬼身后,埋怨地看着作死的紫阳派一行人。   前辈他老人家本就脾气不好,哪怕在沧澜学府时也会隔三差五找灵君麻烦。这几天因为要看徒弟比试才克制了些……但也克制的很有限。   此时紫阳派一闹,不亚于瞌睡递上枕头。   果然,阵鬼随意走了几步,李长老面色惨白,呕出一口心头血。   “大家看到了吗?这就是当今第一学府的做派!”   紫阳派长老不怒反喜,咽下喉中的腥甜,继续道。   他注意到了众人的表情变幻,知晓是自己那番言论有了效果。   若是能用一个徒弟的健康换沧澜学府的名声……倒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阵鬼嗤笑:“少把老夫同那老灵君扯在一起,我打你,是因为你欠收拾。”   众人:……   小李:……   前辈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   他不得不站出来解释:“这是紫阳派李长老与阵鬼前辈的私人恩怨,与任何势力都无关。”   他环视四周,沉声道:“诸位道友,小心被人唆使欺骗,白白当了枪使。”   李阵修平日里虽畏畏缩缩,但那都是被前辈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给生生折腾出来的。   实际上,他也曾是个小型门派的掌门,偶尔正经起来还是挺像那么一回事,至少能唬住人。   一经提点,众人纷纷如梦初醒。   好你个紫阳派,自己结了仇,还撺掇我们帮你出头,想得到挺美。   见失了人心,李长老终于开始慌了。   阵鬼抬手又是一击,李长老连身形也站不稳,踉跄跌落回位子上。   他本以为凭借七重的修为,能在修仙界横着走——谁曾想刚离开门派,便碰上一块硬骨头。   毫无反抗能力。   这就是八重与七重间的差距吗?   “前辈,我与您无冤无仇……”   李长老冷汗涔涔,后知后觉头皮发麻:   “最多、最多便是对徒弟管教不严……”   “你这杂鱼可真有意思。”   阵鬼怪笑一声:“老夫想揍你就揍你,还需要你跟我有仇?”   李长老:……   穗穗听明白了,她这个师尊也是混沌中立……总归不算什么好人阵营。   主角团:他打了我,我要报仇。   她的师门:我看他不爽,我要打他。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紫阳派一行人瑟瑟发抖,排成队来向虞穗穗陪不是。   他们身上的紫衣服皱皱巴巴,人也蔫蔫的,像一颗颗霜打了的茄子。   小茄子们垂着头,先前嚣张的气焰没有了,不仅向虞穗穗道歉,连沧澜学府的仙一代们都跟着过了一把瘾。   不道歉还能有什么办法,八重高手站在那里,谁敢说半个不字?   先前那个把江映雪手筋打断了的灵修吓得六神无主,“我该死,我故意废琴修的手,我畜生不如……”   至于钟杰……更是魂都快要被吓飞过去。   他肠子都快悔青了。   要是知道虞穗穗来头这么大,给他一千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大放厥词。   紫阳派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好不容易才将阵鬼他老人家的火气安抚了下去。   “我这爱徒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五万灵石就想打发了?”   阵鬼唾沫横飞:“至少十万!”   紫阳派:……   十万灵石,你怎么不去抢。   可惜他们并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慌慌张张地点头。   啊,原来挨骂这么赚钱的吗?   虞穗穗用鼓励的眼神望着钟杰,期待他能多骂两句。   实不相瞒,她能听到紫阳派破产。   钟杰注意到她的视线,眼泪与鼻涕齐飞,又是一轮疯狂的赔罪。   也为难他了,伤得这么重,还要撑着一口一个对不起。   ……   穗穗大摇其头。   这届炮灰不行,太让她失望了。   小菜鸡同窗们则内心甚喜,个个扬眉吐气。   可看紫阳派如此倒霉,他们也不太好意思将得意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是骄傲地抬高了下巴,带着第一学府所该有的气度,更衬得对手落魄如丧家之犬。   第一学府与四大门派之首的较量才刚刚掀起,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下帷幕。   见事情告一段落,虞千秋也松了口气。   然而,他那口气还没叹下去,便听得一声:【谁让你逼我徒弟道歉的?】   虞千秋心头一震,好在阵鬼这句话用的是传音,他正襟危坐:【您是指…让穗穗去赔个不是?】   【不然呢。】阵鬼阴恻恻道。   见对方这副语调,虞千秋打起一千一万个精神,连忙解释道:【前辈误会了,我也是为了穗穗好——】   【我管你怎么想的。】阵鬼不耐烦:【若是以后你再欺负我徒弟,我拆了你天照门的门派大阵。】   虞千秋:……   他连连称是,心中却满腹疑惑。   他仍是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身为大门派的掌门人,让女儿去道歉是他权衡利弊后所得出的最佳选择。   当然,他也明白穗穗会受委屈……可……可她都这么大了,几个月前还过了十八岁生辰,这点委屈都承受不了吗?   为了门派的稳定发展,当要有些奉献精神才是,不能总是耍小孩子脾性。   ……   “掌门大人,这比试可还继续?”   何裁判小心地问道。   此时已近黄昏,大雨下了个开头便被生生掐断,天边一半绮丽一半昏暗,像是色彩分明的画卷。   “今天便到这里,明日再比吧。”   虞千秋疲惫地揉揉眉心,征询其余门派的意见:   “诸位道友觉得意下如何?”   剑云山的剑宗沉默寡言,只微微颔首。   万佛宗的佛子双手合十,唤了声阿弥陀佛。   沧澜学府更是没意见,至于紫阳派……他们丢了这么大的脸,恨不得立刻便原地消失。   既然几大门派都表了态,其余的中小型门派也纷纷附和。   门派交流大会的第一日,就这样草草收场。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白日里还是阴云密布,到了晚上,便又是一副天朗月清的光景。   虞穗穗和谢容景一同待在客房内,数着天上的星星,用着嘴里的晚膳。   然后,她便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吃不惯天照门的东西了。   在沧澜学府时,吃的饭都是由专门的厨修烹饪而成的,但很显然:天照门并没有厨修。   说来也和虞穗穗有两分关系。   曾经这里还是有几名厨修的,但当学府的厨师长知晓穗穗姑娘曾在这里受过委屈时,竟大手一挥,禁止任何厨修再去天照门任职。   厨修一脉本就人员稀少,厨师长这个五重厨修算是其中翘楚,大家都听他的话——天照门的厨修们刚得到消息,立即马不停蹄从天照门告辞。   虞穗穗不知还有这等事,她慢吞吞放下碗筷。   谢容景敛着眼,轻声开口:“怎么了?”   难不成还是那群人类影响到了大小姐的心情?   谢容景若有所思,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再去捅钟杰几下。   哪怕是在想这等坏事时,他的表情也是温和的,甚至还带着三分浅淡的笑意。   穗穗实话实说:“饭不好吃……”   门派交流大会足足要举行半个月呢,这可如何是好。   谢容景一愣,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紧接着,他也意识到了: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如果大小姐不介意的话。”大反派笑得纯良无害:“我可以帮你做。”   穗穗:……   她的视线缓缓从谢容景微笑的脸上滑过,落在对方的手上。   那双手瘦长优雅,仿佛只逗过笼中的雀,拂过天山的雪……以及,拿过伤人的刀。   你认真的……?   真的是饭而不是什么毒药吗? 第54章   门派交流大会的第七日, 气氛重归和睦,一片其乐融融。   虞穗穗记得:在原本的剧情中,紫阳派主要负责这一阶段的炮灰工作。   可现在, 他们乖巧地缩在自己的场地里, 连有人上台比试也是匆匆比完匆匆下来, 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饶是如此,仍是不影响男主在众人面前崭露头角。   夏凌的剑名为“斩夜”,是剑尊在世时所用的剑。   曾经他空有名剑而难以驾驭,直到那场年末试炼后,斩夜剑才真正承认了他。   夏凌上台,面对任何对手都只是一剑定胜负,剑眉星目,英姿飒爽。   虞穗穗吃着果盘,心道男主不愧是男主,打个比赛都浑身散发出一股bking的气质。   实际上,还有很多人吃这一套。   一开始只是学府的同窗们叫好,后来打着打着,别的门派的小女修也加入了男主的后援团。   短短几日内, 虞穗穗已经在夏凌的啦啦队中见到了爽朗的剑修大师姐, 美艳的灵修小师妹, 还有清冷的音修、傲娇的符修,每个都漂亮的各有千秋, 令一众男修羡慕嫉妒恨。   反观大反派,就……很一言难尽。   谢容景在此之后也被抽到过两次, 但每次刚上台,对手就会——   “我认输!我认输!”   显然是大反派之前的操作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也正因如此,就算谢容景的外貌比任何人都精致, 也没有哪个胆子大的女修敢往他身旁凑。   “虞师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江映雪好奇地四处张望了一下:   “谢师兄呢?”   在她的印象里,谢师兄总是跟在虞师姐身旁的,今日竟没见到其踪影。   虞穗穗思考了一下:“可能是在做饭吧。”   江映雪:……   她那空空的大脑很难想象谢师兄下厨房的样子。   “下场比赛是赵师兄耶!”她注意道。   赵师兄便是赵煦朗,提起这人,虞穗穗才忽然想起:对方似乎也很久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他还是穿着亮晶晶的衣服,却时不时双眼放空表情呆滞,连夏凌在台上装哗都没有及时喝彩。   作为男主的头号小弟兼气氛组,这样很失职。   赵煦朗提振心情走上台,对手是一个中小门派的弟子。   那弟子见赵煦朗出自第一学府,立刻凝神静气端正姿态,丝毫不敢轻视他。   赵煦朗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叠一次性符箓——一一甩之。   众人:……   这种打法可谓是闻所未闻,要知道,一张符箓都要小几百灵石。   见过烧钱的,没见过这么烧钱的。   江映雪十根手指头裹着厚厚的白纱布,咯咯直笑。   她八卦道:“自从那天见到玉香楼的老板娘之后,赵师兄便一直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小玉香?”   “对,就是她。”江映雪道:“赵师兄非说小玉香对他笑了。”   虞穗穗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对方似乎确实是朝他们的方向笑了一下。   只不过……当时雅间里有这么多人,谁知道她是对谁在笑。   气氛正好时,谢容景拎着食盒走到虞穗穗身旁。   “不知道合不合口味。”他垂下眼脸,柔和的阳光泻在浓密的眼睫上:“大小姐多担待。”   虞穗穗顺着他的话,打量着桌上的雕花紫檀木食盒。   七日之前,谢容景曾说过要亲自下厨,过了这些天,她还是第一次将要尝到对方的手艺。   是大反派亲手做的饭耶!   穗穗打定主意:只要不是难吃得令人发指丧心病狂,她都会努力夸上几句。   掀开食盒,香气扑鼻。   食盒很大,一共有四层,最下层铺着晶莹剔透的米饭,往上是银耳桂圆甜羹、莲菜排骨汤、冬瓜老鸭煲、生滚鲍鱼粥。   再往上一层,则是糖醋樱桃肉、板栗糯米鸡、油焖大虾……六荤三素,像虞穗穗吃海底捞时点得九宫格。   最上一层则是摆着一些饭后糕点,以及切好的灵果拼盘,皮和籽被去得干干净净,还被谢容景雕成了小兔子。   虞穗穗:瞳-孔-地-震。   先不论好不好吃,这卖相,看起来就很像那么回事。   江映雪同样惊掉了下巴:“这都是谢师兄做的?”   虞穗穗了解对方的惊讶,毕竟谢容景看起来……怎么看都不像会洗手做羹汤的那种人。   “最近几日稍稍学了些。”   他谦虚道。   何止是稍稍学了些。   七日里,谢容景有时间便开炉做菜,总归他也不需要睡觉,时常会做一通宵的菜。   但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他不大喜欢吃东西,因此,也就难以分清菜品的好坏。   好在这个问题很快便得到了解决。   这段时日常有人来看望虞穗穗,多半是她先前的那些小侍女,以及牛执事这个老属下。   想到大小姐,谢容景对牛执事也……还算礼貌。   他客客气气地将牛执事请进屋内,又温和地请对方尝遍自己的每一道菜。   刚开始时,牛执事被吓得面如土色。   这什么鬼东西。   你确定这些是食物吗?   他差点便要哭了,险些以为是这狼崽子在打击报复,想把他这个善良和蔼的执事毒死。   苍天呐!他这是造的什么孽。   当然,谢容景现在出息了,不仅有大小姐,还混进了第一学府,更是有八重高手罩着,自己一个小小的天照门执事,根本惹不起。   牛执事欲哭无泪,先前又没打过他没怎么着他,事后清算也不当清算到自己的头上。   可谢容景神色非常之平静,态度相当之有礼,牛执事也就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没毒,除了难吃了点,其它都正常。   他还没松口气,便听到对方温声继续道:“我去继续做菜了,记得把这些都吃完。”   牛执事:……?   找到了试菜的人,谢容景心情甚佳,好脾气地解释道:“大小姐说过,不能浪费食物。”   牛执事:??   你把这些东西叫食物吗?啊??   经历了噩梦般的几天几夜,牛执事觉得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要知道修士都是很难生病的,而他堂堂一个四重灵修,居然还会腹泻反胃拉肚子。   谢天谢地,谢容景不是个彻彻底底的厨艺黑洞。   牛执事从吃一口肚子疼一次,到吃一盘疼三次,再到吃三盘疼一次——终于苦尽甘来,熬到了现在。   太不容易了,牛执事看着装在精美食盒中的饭菜,险些老泪纵横。   大小姐,老牛我给您以身试毒,您以后能不能也罩着我点QAQ   他亲眼见证了食物从根本吃不得到非常美味的转变,不等谢容景催促,便主动拿了碗筷,期待地望着食盒。   “怎么。”   谢容景厨艺修炼完毕,态度也就明显的冷了一大截。   牛执事期期艾艾:“谢公子,今日我还没用膳呢……”   谢容景疑惑地望着他:“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这么说完,细细将食盒打包好,朝比武台的方向走去。   希望今天没有错过大小姐的午膳时间。   谢容景还记得第一次给虞穗穗编辫子时,自己生疏的模样。   大小姐不会在意这些,哪怕他编不好、她也只会寻找合适的措辞鼓励他……尽管有些词他不太能听懂。   “厉害厉害,很有后现代艺术气息。”   “不错不错,你看,至少它成型了……啊啊怎么又散了!”   “哇,这是什么神仙发型,我直接原地出道成为学府最靓的摇滚乐团歌手!”   “……”   虞穗穗真的有在很尽力夸奖大反派,毕竟人家是位病友,正儿八经对人好的概率相当于从天而降十万两黄金,非常值得表扬。   谁知七日前,她真的从天而降了十万两灵石,好运也就再次找上了她,从某种程度上讲算是双喜临门。   今天的午膳丰盛而精美,非常合她的口味,因此,虞穗穗夸起来更加顺口。   她不用想那些花里胡哨的台词,直接发出灵魂赞美:“好吃!”   没想到大反派还有几分厨艺天赋在身上。   虞穗穗坐在学府观战席的最后方,玉桌很宽,江映雪不知何时默默走了,只剩下她和谢容景两人。   谢容景撩起衣袖,将食盒中的菜品一一布好,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如竹节,好似温润的冷玉。   这双手不像做菜的手,当然,也不像杀人的手。   他静静地注视着大小姐,心中浮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惬意与舒适感。   他总是会觉得无趣。   只有鲜血与他人的痛苦和绝望,才能短暂地刺激到他的神经,给予他片刻虚妄的快乐。   可现在,没有人流血,没有人哭喊哀嚎,也没有人歇斯底里怒发冲冠......   他却奇迹般的,感到了一股淡淡的愉悦。 第55章   阳光明媚的午后。   虞穗穗一边吃着饭, 一边欣赏台上精彩纷呈的仙侠武打戏。   在没穿越之前,她一直有着吃饭时看些什么剧的习惯,可惜这个世界没有电视也没有平板, 只能对着四周的花花草草以及大反派的脸下饭。   就像再美的花也经不起多看一样,虽然谢容景很好看, 还是耐看的那种好看, 但他一张脸上只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并不会生出花来,看久了难免有些审美疲劳。   而现在有了别的看点,虞穗穗刚好可以转移注意力, 做做眼保健操。   说起来,只有沧澜学府会用抽签决定参加门派交流会的人选。比起学府, 其它的大小门派无不是精挑细选出年轻一代的优秀弟子。   这些弟子们不仅身姿绰约玉树临风, 打起来也像模像样,咒法与灵术齐飞,剑光共刀影争鸣,还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 连出招的姿势都是对着水镜排练过数次的最佳款。   倘若看腻了武打戏,还可以看看古偶剧。   学府的观战席非常之热闹, 时常会有胆子大的漂亮小女修来和夏凌搭讪,她们假装跌倒, 假装迷路,假装认错人。   男主古道热肠, 且是个反应迟钝的直男, 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有人在他身旁跌倒,他便连忙将对方扶起;有人说迷路,他就负责地将人送回去……此等举动引得小女修们娇羞不已, 一来二去,现在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此排队摔跤。   总而言之:精彩纷呈,非常下饭。   虞穗穗吃完菜喝完汤,开始用小银叉戳水果。   她坐在观战席的最后一排,在来了不少外门派女弟子后,观战席是有些拥挤的。   可有大反派在旁边,无论是外面的女弟子还是学府的小菜鸡,都自动的……给他们留了一个空旷的大位置。   谢容景雪衣墨发,一身风姿遥不可及,却莫名的令人不敢轻易接近。   虞穗穗看着大反派,觉得他像那种摆在地上的路障,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禁止前行。”   不得不说,空旷也有空旷的好处。   她背后靠着毛绒绒的软垫,桌上有可口的水果点心,困了还能披着毯子睡个午觉。   虞穗穗由衷感到:看比赛超绝爽。   “下一场:银月盟宋楼,对沧澜学府虞穗穗——”   歇着歇着,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几日来,虞穗穗也上去过几次,她运气很好,每次都抽到一些小门派的弟子,几乎都在二到三重,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她上台弹首曲子,对方就浑浑噩噩被送下了台。   这次也不例外。   “是个三重刀修。”   继托尼老师、新任厨师长后,大反派又找到了新的工作:对手实力评估师。   本来这是学府教习的工作,从江映雪一事发生后,他们每次都要替学生先看好对方的水准,再让他们上台比试。   可当虞穗穗和谢容景这两人坐在一起时,就好像有一个透明的奇异结界,将其他人都挡在了外面。   灵修教习绕着他们走了好几圈,也没找到插话的时机。   见谢容景分析的头头是道,他心中一片恍惚。   连人家使什么刀都看出来了,到底我是教习还是你是教习?   罢了,他想,谁教不是教。   虞穗穗抱着碎星琴步步上台。   琴修教习曾说要尊重对手,因此,她每次和人比试时,用的都是最好的这张琴。   刚站上台,她隐约察觉到有道不一样的目光在打量着自己。   虞穗穗的感觉一向很准,她下意识朝视线的方向望去。   噢,原来是便宜爹。   鉴于每次和她爹交流都不欢而散,虞穗穗经过一番认真思考……决定干脆放弃交流。   咸鱼守则第一条:听不到,看不见,不知道。   她自然地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这场比赛之上。   虞千秋:……   他刚端起爹的架子微微颔首,正在想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就发现这个女儿若无其事地别过了头。   ……他只能用手掩住半张开的嘴,尴尬地咳嗽两声。   虞千秋不是每天都在现场,事实上,虞穗穗比了这么多场,他还是第一次见对方上台。   他凝望着虞穗穗和她怀中的琴,眉头紧皱。   虞千秋不了解音修,但只看这张琴的做工与上面浓浓的灵气,便知晓定是珍品。   不是照水,那它是什么琴?   怎么不用清湖呢?   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碍于面子又尽数憋回了肚子里,等这个女儿自己主动找上时再问。   实际上,神色复杂的不止虞千秋一个。   随后而来的虞楚楚更是满脸惊诧。   她前些天一直在闭关冲击四重,今日出关时虽未成功,可境界却愈加稳固,离四重仅有一步之遥。   闭关前,虞楚楚已经得知:沧澜学府的到访名单中,似乎有她姐姐的名字。   虞楚楚想想便觉得滑稽。   凭她虞穗穗那点修为,也只有在天照门才能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   若是跑去外面的门派,肯定会被同窗嫌弃,被教习骂废物……更不用说她去的还是第一学府。   虞楚楚不屑地冷哼一声。   不老老实实在天照门做她的大小姐,出去过得不好也是她自己找的。   说不定已经在外面待不下去了,灰头土脸想重新回到天照门呢。   虞楚楚想,如若真是那样,她定会好好奚落对方一番。   带着这份幸灾乐祸的好奇,她刚出关便叫来自己的贴身侍女,细细询问这几日门派交流大会的趣事。   虞穗穗现在过得如何?   一定很狼狈吧。   ……   “你再说一遍?”   虞楚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二小姐……奴婢说的都是事实。”   小侍女战战兢兢。   “小姐便小姐,什么二小姐!”   虞楚楚掐对方的胳膊:“天照门现在只有一个小姐,记住了吗?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小侍女的描述中,那个废物姐姐哪有半分狼狈的样子。   听说虞穗穗周围环绕着一群仙门弟子,都是她在沧澜学府的同窗。   听说紫阳派骂了她一句,便有八重高手为她出头,还自称是她的师尊。   听说阵鬼医仙都曾传授过她本领,连第一学府的教习们也都喜欢她。   听说……   一个草包而已,她凭什么?   虞楚楚咬碎了牙。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个更震撼的消息。   虞穗穗似乎……已经四重了。   怎么可能?   虞楚楚越听越慌,她本想先细细着装再隆重地出场,此时连最华贵的大裙子也没心思换了,乘上丹雀便往比武台飞去。   ……   她到时,虞穗穗刚弹完一曲。   琴声悠扬婉转,不绝如缕,曲已终,意还复,仿佛三千桃花开满梢头,花谢而香犹在;又好似清风拂月,月尽而未天明。   虞穗穗身着天青色软烟罗,裙幅逶迤拖至身后,广袖轻盈,十指纤纤,手腕上带着一只黛色蝴蝶晶链,更显得肤如白雪。   “久闻虞姑娘盛名,今日一见,在下心服口服。”   虞穗穗的对手——那名叫作宋楼的刀修由衷道。   在方才的比试中,他明显感觉自己的出招毫无效果。   琴修修炼到中高阶时,便能凭借乐律扭曲对手的攻击,乃至精神。   宋楼出身一个叫作银月盟的小门派,他的刀正是银月盟的镇派绝学:银月弯刀。   刀意宛如月下溪流,静谧却暗流汹涌——可偏偏每一下都被琴声化解,完全碰不到虞穗穗。   这让他越打越心惊胆战,赶在灵力耗尽前,早早认了输。   ……   终于认输了,虞穗穗松了口气。   她其实不太会那些攻击力强的曲谱,实际上——除了升级所需要的练心曲,她本就不会多少曲子。   当然,本来还是可以学一学的,谁让医仙和阵鬼轮流给她上课,这让她每天一放学就只想躺着,哪还有时间再多学几首。   正因如此,每次比试她都是空有一身灵力,幸好遇到的对手都不强,发现打不到她,自然便认输了。   “虞师姐太强了!”   学府的仙二代们多少有点怵谢容景,但并不怕虞穗穗,他们早早等在台下,你一言我一语团团把她围在中央,自豪地拥着她回到观众席。   在那里,沧澜学府的两位教习不住地连连点头,似是很满意这个学生的表现;据说现在非常凶恶的那只魔族,正微笑着替她削灵果,还把灵果雕成了一只只兔子。   云层之上的阵鬼乐得咧开了嘴;而其余门派的观众们,则是也纷纷露出了赞赏与喜悦的表情。   -“这曲子好,听完后竟觉得心旷神怡,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不愧是第一学府出来的弟子,就是不一样。”   -“是虞姑娘不一样好不好,每次听虞姑娘弹琴,总感觉修为就又更凝实了一些。”   -“自古英雄出少年呀。”   ……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虞穗穗身上,没人注意到骑着丹雀而来的二小姐。   虞楚楚怔然地遥望这一幕,十指一点点收紧成拳。   她从小便是众人的焦点,可此时此刻,却没人看她哪怕是一眼。   虞楚楚气红了眼眶,看着那个自己一直瞧不上的、天资平平又怯懦的姐姐。   凭样貌凭身世凭修为,她哪点不如虞穗穗?   她任性惯了,只觉胸口一股闷气无处排解,当即凌空跃起,红裙翻飞,落在比武台上。   虞楚楚只在天照门中出名,别的门派的修士很少有人认识她。   -“她是谁?”有围观群众疑惑道“不是还没到下一场吗?”   -“不知道,前几日似乎没见过这位女修。”   -“等等,她是不是和穗穗姑娘有几分像?”   -“确实很像……我听说天照门有两位小姐,这位是二小姐吧?”   -“应当就是了,穗穗姑娘天生丽质,她妹妹也不遑多让。”   明明算是称赞的话语,却让虞楚楚更加恼怒。   为什么称她为“虞穗穗的妹妹”,而不是称虞穗穗为“虞楚楚的姐姐”?   “我要挑战一个人!”   虞楚楚道。   全场一片哗然。   连穗穗走向观众席的步子也顿了顿,好奇地转过身。   应该是要到最经典的:【退婚流男主在嚣张跋扈前未婚妻面前一雪前耻】的桥段了吧。   原剧情里,夏凌在门派交流大会上大放异彩,而她那个便宜妹妹……自然是像所有的炮灰一样——敬业地跑去给男主送菜。   穗穗再次同情地看了一眼台上的小炮灰。   一两年未见,对方还是那么的会作死。   当然,作为一线吃瓜人,虞穗穗是不愿放弃这一集的。她暗暗可惜这个世界没有爆米花,不然可以边吃边追剧。   不过问题也不大。   修仙之人目力都好,加上她所坐的位置视野开阔,虞穗穗能清楚地看见大反派切了满满一大盘的灵果。   谢容景拿着小刀的样子姿容闲雅,像是在做什么弄茶焚香的雅事,见她看向这里,立刻绽出一个平静柔和的笑。   有水果也不错,穗穗对于零食一点也不挑,高高兴兴地向大反派走去。   “你跑什么,虞穗穗。”小炮灰的声音咬牙切齿:“我说的就是你。敢不敢上台与我一战?”   一头雾水的虞穗穗:……?   这是在干什么? 第56章   虞穗穗不太想比, 她刚刚已经弹了一次琴,现在阳光正好,只想瘫在那里看着比赛吃果盘这样子,看困了就睡一觉。   见她磨磨蹭蹭不愿意, 已有同门准备开口替她回绝。   可是虞楚楚明显不是想睡觉的主, 她双眼炯炯有神,大有虞穗穗不上台她便不下去的气势。   “你可是怕了?”虞楚楚冷哼一声:“虞穗穗, 你从前不是我的对手, 现在更不是。”   这激将法太过直白,虞穗穗压根便没放在心上。   她又不是什么搞事业的大女主,打过打不过也完全没有影响——说白了就是懒, 想回观众席上躺着摸鱼。   与其和小炮灰争个高低,不如去吃大反派拼好的果盘。   先前吃灵果时,虞穗穗喜欢将它们切好摆个盘再吃, 属于一种没什么用但能让心情快乐些的小仪式感。谢容景明显也有样学样,一群兔子耳朵对耳朵地连在一起, 正中间放了颗红彤彤类似樱桃的果子, 非常的有食欲。   虞楚楚继续挑衅:“怕的话就认输, 我可以勉为其难不对你出手。”   穗穗喜出望外:那便能直接回去躺着了吗,好像还不错!   说一句认输只需要一秒钟, 而和小炮灰打一架,最少也要一个时辰, 想也知道该怎么选。   她刚要开口, 怎料仙二代同学们先不乐意了,纷纷抢答道:   “谁怕了!”   “就是,别小瞧人!”   “虞二小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虞穗穗:?   等等, 我可以怕一下的!非常可以!   小菜鸡们集体荣誉感很强,而整个班平均水平又都低,四重以上的修士只有三个人,一个她,一个男主,还有一个反派。矮子堆里拔高个,虞穗穗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他们的大师姐,还是名望很高的那种。   【大小姐累了吧。】   谢容景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脑中。   【我来处理。】   她下意识觉得对方说的“处理”应该和她理解的“处理”不是一个意思,再联系钟杰的惨状,觉得大反派很有可能是第一种处理。   更何况……谢容景态度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虽然阵鬼没露头,但他老人家就在头顶上的哪片云里躺着,谢容景就算“处理”了,也有人替他兜底。   啊,这是什么为所欲为的反派生活。   虞穗穗突然有一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心虚感。   ……可这样一来,她的午觉时间更少了。   前几日,紫阳派就是道了几个时辰的歉,更不要说还有后续的灵石交接,十万灵石一点点数清,可是花了她好久的时间。   虞穗穗现在也没什么大的物质需求,这些灵石足够她奢侈消费到好久好久以后,而到那时她可能早就任务结束走了,思量之下,还是午觉更重要。   既然如此,那就再弹首曲子吧,大不了弹首短一点的随便应付一下。   想通了以后,虞穗穗也就更加佛系了,满脸都带着一股早比早超脱的平静。   咸鱼守则第二条:行吧,不管啦,随便吧。   她抱着琴,又慢吞吞地走向比武台。   -“穗穗姑娘好淡定,被虞二这么说都不生气。”   -“这就叫大家风范吧,气度,问就是气度。”   观战的弟子们窃窃私语。   修仙界现在音修甚少,而虞穗穗经过这几日的比试,竟不知不觉在围观群众中积累了一丝人气,最直观的体现便是在众人的称呼上。   虞二和穗穗姑娘,孰远孰近一听便知。   也和虞穗穗弹得曲子有关,都说由曲鉴心,她人比较咸,所以那些轻松的、惬意的曲子对她来说便比较简单,她弹得顺手,大家听得也舒心。   其中一些小门派的低阶弟子们,更是还在虞穗穗的琴声里品出了一丝丝感悟,仿佛有人将他们停滞不前的修为稍稍向前推动了一番,他们小门小派哪里见过这世面,当即便对穗穗姑娘万分推崇。   “穗穗姑娘加油!”   不知谁先带头喊了一声。   想到穗穗姑娘同天照门先前的恩怨,再看到今日虞二这般耀武耀威,人们已在心中脑补了一出九十九集连续剧。   紧接着,就像那天学院弟子们为大反派加油一样,无数人齐声为她加油打气。   虞穗穗不明觉厉,为了不辜负这些莫名其妙的期待,她决定稍稍端正一点态度——当然,只有一点点点点。   “我三岁便引气入体。”   虞楚楚抬高了下巴。   虞穗穗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无非是天照门是个人都会背的虞二小姐成长记。   果然,虞楚楚继续道:“我五岁一重,八岁两重,十三岁三重,今年我十八岁,已经快要到四重。”   虞穗穗耐心地听她讲完,发现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不由地问道:“所以呢。”   “所以,你一定不是我的对手。”虞楚楚捏紧袖口。   穗穗叹气,还好小炮灰没去学府走一圈,那里面不到二十岁就四重的师兄师姐多得是,除了自己这个特殊的吊车尾班级,在其他班里,四重修士就像是地里长着的一颗颗大白菜。   还是见识太少了,不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而这些人里,虞穗穗最佩服的还是谢容景,原因无它——大反派每天不仅自己修炼,还会定时定点给她传灵力,相当于一个人打两份工。   在仙侠世界,给人传功也是有一定的说法:不能一次传太多,经脉会撑不住,但传太少的话又没什么效果,他人的灵力和本人的灵力有差别,根本不能融合在一起,只能用来救急,没几天便散了。   所以,谢容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隔三差五拉着虞穗穗的手给她传一次。   虞穗穗本来自己就没多少灵力,她又懒得修炼,现在身体里淌着的几乎全部都是大反派的灵力。   刚开始时她还很不好意思,现在倒了习惯了那种调动灵力时,体内温温凉凉的感觉。   铮——   一声琴音响起。   “这是什么曲子?”   大家议论纷纷。   “好像没有听穗穗姑娘弹过。”   “是《山雨》。”   台下之人中,也有一样通乐律的音修,琴音刚出,他们便立刻听出了曲名。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个山雨。”   “这首曲子对音修的精神力要求极高,可效果也是在同阶曲目中最强。”小音修崇拜道。   确实如此,但对虞穗穗而言,重点则是——这首曲子很快,差不多是她弹过的曲子里最快的一首。   当然了,她只是弹过,并称不上熟练,不过左右输赢都无所谓,弹首时间短的交差即可。   虞楚楚指向天空,赤色的丹雀虚影从她身后冲天而起。   “是凤凰舞!”   有灵修惊呼。   传说在五行之中,天照门掌门人虞千秋所擅长的正是火。   而凤凰舞,则是他曾经的成名技。   原本众人以为:本届门派交流会上,最有看点的无异于五重弟子们的对决,其余的都差了点意思。   可如今,他们改变了想法。   山雨对上凤凰舞,一个是音修天花板,一个是门派秘技,出手便是大招,哪怕双方选手修为不高,这场比赛也一定相当之精彩。   每个人都坐直了身子,翘首以待。   相较之下,学府一行人脸色却都不好看。   没记错的话,穗穗是不会凤凰舞的。   连持续性神游天外的赵煦朗都看出不对:“绝学传二女儿不传大女儿,这心偏的,都到祖宗家了。”   他近日一直走神,也没怎么控制音量,这句话也就钻进了大多数人的耳朵里——包括虞千秋。   见各个门派的弟子与长老们望来的眼神越来越奇怪,虞千秋面沉如水。   ……偏偏他还无法反驳。   为什么先前不让大女儿学灵术?   还不是见她身体不好,天赋又差,万一若是学不好灵术,岂不是丢他这个掌门大人的脸。   让她弹弹琴就简单多了,门派里都是灵修,弹得好不好也没人知道。   难道……真的是他这个爹做的有问题?   虞千秋第一次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可还没等他怀疑太久,台下便传来一阵惊呼。   ……   不知为何,这场比赛双方都想速战速决,一会火雨漫天,将湛蓝云朵染成朱色天空,一会又琴音磅礴,如潮水般荡气回肠,将赤色的火焰扑了个干净。   虞楚楚终究不是对手,或者说,马上便要败了。   饶是她学了一身攻击术法,可好巧不巧——虞穗穗最擅长的便是躲伤害。   这是来自咸鱼的本能:能躺着绝不站着,如果一定要站起来点些天赋树,那她选择先把闪避点满。   因此,她的这首“山雨”也分为三个部分:躲避伤害,化解伤害,反弹伤害。   眼看着自己的灵术对虞穗穗毫无作用,虞楚楚掐疼了手心,气红了双眼。   她仿佛看到了台下之人众星捧月围着虞穗穗的场景,脑中似乎有一根弦嗡得一声断了。   为什么会这样?   应该是那个废物姐姐楚楚长楚楚短的围着她!   她昏了头,上了脑,拼劲全身的力量发动最后一击。   丹雀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声,比武台上热气蒸腾,连空气也扭曲成淡淡的波纹。   虞楚楚感到经脉发疼,这是灵力飞速消耗的先兆,但她既已出手,也就顾不了这么多。   “虞二想死吗?”   这声惊呼便是因此而来。   在场的高阶修士都能推演出来:穗穗姑娘所弹得山雨,最后一小节,正是将对手的伤害尽数反弹。   虞二本就灵力透支,若是再被自己的凤凰舞攻击……她还能活?   有些胆子小些的修士已闭上了眼,不忍看接下来的画面。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几乎是转瞬之间,谁能救下她?   ……   同一时间,穗穗的琴也终于要弹到尾声。   根据她先前的经历,每次都是弹完一首曲子,对手便会认输,希望这次也如出一辙。   虞穗穗弹琴时很少关注对手的状态,因为只要认真弹,琴音便会自动帮她化解伤害,非常的省时省力。   但她也同样听到了那句“虞二想死吗”,这声惊讶地不似作假,加上四周温度确实有点高,便在奏曲的间隙瞟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四周都是火……小炮灰怎么这么拼?   穗穗真情实感疑惑了。   不是吧,这一不是课业考试,二不是生死大战,何必呢。   她虽然弹了山雨,可也只是因为这首曲子快,虞穗穗想,若是她非常想赢的话,应该会弹点诸如“浮光”、“昭台雪”之类熟练的曲目。   曲到终时,本就对琴修的神识消耗极大,加上她并不熟悉这首曲子,还分了一丝心神,一不小心便弹漏了一个音。   。   出大问题了。   对于琴修而言,一个音错,等于下半段曲子全崩。   假若是在平时,那弹错就弹错,根本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可问题是……虞穗穗怔然地望着身旁的火焰,打死她都想不到外面的世界现在这么危险。   靠。   她要炸毛了,小炮灰这是在搞什么?   早知道就不分神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谁知道外面是这副鬼样子。   她看似想了很多,实际上,这些仅仅存在于十分之一个呼吸间。   虞穗穗急急忙忙竖起一道屏障,才堪堪缓冲些许,好在她跟着阵鬼学了些本领,求生欲让她扑向凤凰舞火势最小的那片空隙,飞速苟了个防护阵。   这样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吧。   最多便是受些伤。   身前无形的音波瞬间瓦解,入眼所见是满目金色的红。   ……   此时此刻,若是有人举着话筒采访她,她一定会说:谢邀,下次再也不弹不熟练的曲子了,再弹就是狗。   台下弟子们先前的气还未喘匀,这口气又提了上来。   每个人的心中都浮现出一句话:要死人了。   大势已去,连离得最近的裁判都阻止不了。   何执事脸色白得像鬼一样,也不知他为何这么倒霉,每次轮到他当裁判,便会出这些他担不起的篓子。   若是二小姐没了,那他可就有得受。他拼了老命去阻止,但虞楚楚说蓄力一击便蓄力一击,根本没人能反应得过来。   当然,由于火光太大,加上局势着实瞬息万变,除了那些略懂音律的人之外,剩下的人还仍旧认为虞二小姐会死无葬身之地。   “楚楚!”   虞千秋也是如此,他痛呼一声,慌忙扑上比武台。   刷——   大雨倾盆,将漫天的火焰浇熄。   刚刚还清朗着的天瞬间雨雾蒙蒙,何执事哆哆嗦嗦朝前望,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方才是他想岔了,不是没人能反应过来。   有人反应过来了——还不止一个。   一老一少两位男子站在雨中,谢容景蹲下身,轻轻拍着虞穗穗的后背,似在低声安抚。   而阵鬼则是怒目而视,他干瘦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好在他一场不落地看他的徒弟,好在他手里有前几日收的一片雨。   两息后,虞千秋也随之赶到,他还未站稳,便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狠狠摔飞了出去。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差点死的人到底是谁!”   虞千秋被打蒙了,从他当上掌门以后,何曾有人敢对他动手?   他趴在地上,华贵的衣袍被混着雨水的泥土沾湿,变得狼狈不堪,再也没有半分玉树临风的掌门模样。   过了半晌,他才明白阵鬼所说之言的涵义。   “穗……穗穗?”   虞千秋不敢置信地抖着嗓子开口。   “赶紧滚。”阵鬼懒得再同他废一句话:“带着你那好女儿一起滚,三息后再让我看见,我就杀了她。”   虞千秋不想滚,他摇摇欲坠地站起:“穗穗,穗穗怎么样了?”   “三。”   “二。”   虞千秋没有办法,只得抱着失去意识的虞楚楚仓惶而去。   ……   经此,场上众人才纷纷如梦初醒。   方才有人问:谁能救下虞二?   虽是疑问,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无人提起。   若是阵鬼今日不在,全天下唯一能做到的,便只有台上的穗穗姑娘。   可为何要救?   虞二出招如此不留情面,被反噬也并不值得同情。   倘若想救,就只有一种办法——停下山雨。   但又为何要停下?   人们只知道她是阵鬼的弟子,并不知道她是一条天赋树全点在闪避上的咸鱼。   因而,他们不晓得虞穗穗其实没什么大事,理所当然的认为:在虞二的全力一击之下,哪怕是穗穗姑娘,也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而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哪来得及再起一段乐律?   从虞二那最后一招出手,便是一个二选一的死局。   ……   二选一的死局。   穗穗姑娘选了虞楚楚。   选了那个嚣张跋扈,还心狠手辣的坏蛋妹妹。   所有人都认识到了这点,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阿弥陀佛。”   过了良久,万佛宗的佛子缓缓开口,竟向虞穗穗的方向施了一礼。   这是这位佛子这几年来说得第一句话,然而此时无人在意这个医学奇迹,他们已心神震荡,久久无法平静。   在座的人里,大部分都听过穗穗姑娘先前的众生平等论,虽多是赞誉,但也褒贬不一。   有人认为她是被魔族迷惑;还有人则是认为,这是天照门在为这个大小姐造势,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人们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但今日过后,都不会再有多余的声音。   不是谁都有如此魄力和善心,能在生死关头牺牲自己救下他人……还是一位对自己心怀歹意的人。   一片寂静里,不知是谁说了句:   “穗穗姑娘……可真是个好人啊。”   ……   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修行路漫漫,有几人敢称君子?   修士们自知难以成为君子,因此,也就由衷地敬佩真正的好人。   ——除了紫阳派长老。   “妇人之仁。”   他小声嘀咕道。   他以为他的声音已经够小了,却还是被阵鬼听了个一清二楚。   阵鬼撵走了虞千秋,气还是不顺,抬手便将紫阳派长老也扔了个老远。   谢容景半搂着怀里的人类少女,她看起来是被吓着了,裙摆被火焰撩得焦黄一片,一张小脸也微微发白。   因为师父和谢容景出现的及时,她连小伤也没伤到,就是有点受惊,这会儿也缓了过来。   “别怕别怕。”   谢容景还在轻声道。   虞穗穗:呜。   她本来还不觉得特别委屈,反正从结果来看,她除了损失一条裙子,其它都毫发无伤。   ……可有人这么温声安慰,她又觉得真的很委屈。   她就是想早点打完早点睡个午觉而已,谁知道小炮灰会突然玩这么大。   大反派一只手拍她的背,一只手摸她的毛,“不怕不怕,已经没事了。”   虞穗穗的委屈诡异地转化成了沉默。   连大反派都知道安慰她,比较那些炮灰,简直算是天使。 第57章   修仙界万众瞩目的门派交流大会, 竟以这种形式草草收场。   在当日的下午,学府一行人便打道离开了天照门,连一句客套的道别也没有说。   没人敢开口留下他们, 在这种节骨眼上, 哪个不长眼的敢去触第一学府和阵鬼的霉头。   他们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簇拥着粉色罗衣的少女,站上沧澜学府特有的那条巨大飞行船,乌云朝两旁散开, 排出一道散着金色阳光的蓝天小道。   虞千秋并未走远,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仿佛浑身的灵力都被抽空那般,直直地愣在原地。   就在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原来真的是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女儿。   有那么一瞬间,虞掌门突然想到好多好多年以前,他曾经带回来一只小丹雀。   “哇!好漂亮的小鸟!”虞楚楚满脸兴奋:“是给我的吗?谢谢爹,我好喜欢!”   虞千秋的本意是让两个女儿一起将丹雀养大, 也算是给她们找了个小伙伴, 但见楚楚这么高兴,而穗穗却什么也没说,便开口问道:   “穗穗不喜欢吗?”   虞穗穗当年才六七岁, 因为身子弱而瘦瘦小小,和虞楚楚站在一起, 倒像是对方的妹妹。   “喜欢。”她小声说:“我可以摸摸它吗?”   “不行, 这是爹给我的!”虞楚楚将小丹雀抱在怀里, “爹, 你这次出去了好几个月,楚楚好想你哦,如果以后爹再走这么久, 也有小丹雀陪我玩……”   见她那副委委屈屈想爹爹的样子,再看看杵在那里的大女儿,虞千秋的决定也动摇了。   楚楚还小,穗穗这个做姐姐的,理应让着妹妹。   更不要说楚楚明显更黏人,更会撒娇,而大女儿从小话少事也少,就算她没有小丹雀,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大手一挥,同意了。   但虞千秋又自认是一个很公平的爹,他再次问虞穗穗:“那穗穗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小穗穗听了这话,大大的眼睛亮亮的,期待地开口:“我……我也想要一只小丹雀。”   虞千秋答应了,可一转眼十二三年过去,穗穗还是没有小丹雀,连摸都没有摸过。   虞千秋并不是故意食言,他只是……忘了。   他的时间和精力都非常宝贵,需要用来修炼,用来处理门派日常,用来寻找突破八重的材料……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占据了他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根本无暇再分些关心给这个默默无闻的、不哭不闹的大女儿。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去妖兽横行的山林间再找一只小丹雀送给穗穗,现在,立刻马上。   来得及吗?   船只渐行渐远,航于天际,分开的乌云缓缓闭合,只余一条细细的蓝天。   虞千秋看着这条船,仿佛看着小时候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小穗穗蹦蹦跳跳跑向他,又满心失落地离开了天照门,她越走越远,一次也没有回头。   往后山高水长,再无什么能留住她。   虞穗穗觉得,船上的气氛有些沉重。   说沉重倒也不至于,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愤慨,可当她一开口,众人又会忙不迭地关心她。   好像她和熊猫男主、东北虎反派一样,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珍惜保护动物。   经过长达半天的调研,虞穗穗终于明白:原来大家都以为,她舍身救了小炮灰。   ……   当然,她是不会承认这是阴差阳错,听起来就很不靠谱,虞穗穗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天照门呆了几天,被她那个爹传染了点要面子的毛病——毕竟,她可是这群小菜鸡们的大师姐呀!   她决定说点别的:“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凶险……”   凤凰舞并不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也并不只是凤凰舞,所有的法术都没法做到毫无破绽,而虞穗穗跟着阵鬼学了一年多的阵,自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在比武台上找到一个相对最安全的位置。   更不要说她还略懂阵法,找到安全点后,还能再为自己飞速搭一个简易防护阵。   有了这两项保证,哪怕身旁一个人都没有,她也能安安稳稳地苟住小命——大不了老老实实在防护阵里呆着,等小炮灰放的火灭掉,再拍拍灰走出来。   这种存活方式虽然没有阵鬼他老人家直接放雨来得炫酷,但虞穗穗已经非常满意。   不愧是我jpg.   穗穗叉腰。   按理来说,在有限的时间内,一个人能学得东西就那么些。她完全是凭借咸鱼的本能,将躲伤害和防护阵完全拉满,这才能化险为夷。   若是换个人上,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挡过去。   仙二代们听了解释,仍是愤愤不平。   “也就是虞师姐心善!”一位青衣女修道:“换个别人,谁会去管她。”   “穗穗,下次再不能做这种事了。”   连一贯好脾气的灵修教习也严肃道:   “我知道你是有自保能力,才想救下虞二,可这毕竟太过危险……”   虞穗穗:……   也不是你想的这样吧。   她放弃了,回到船舱里睡觉。   灵修教习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她确实眼带倦意,心头一软,连忙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到什么时候都行。   趁着这个机会,他狠狠为学生们做了一通思想教育,就像一个操心的男妈妈。   “你们年纪尚轻,不懂世间险恶,倘若以后还有人下此重手……”他目光一沉:“决不能像今天这样留情。”   灵修教习碎碎念起来,没有一两个时辰是不会停的,加上飞船晃晃悠悠,催眠效果堪比amsr。   “平日里在灵术课上睡觉便罢了,我现在讲的都是你们一定要记住的。”   见真有弟子快睡着,灵修教习毫不留情地点她的名字:   “江映雪,你说对不对?”   江映雪连连点头:“对对对。”   灵修教习怀疑她根本没听自己在说什么。   “那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江映雪感慨道:“还好以后有谢师兄在虞师姐旁边,他一看就不好惹,不会让坏东西用苦肉计骗到虞师姐!”   众人:????   你真敢说。 第58章   不好惹的谢师兄此时正在切肉。   平常的这个点, 虞穗穗都已经要睡醒吃晚饭了,但今日她才刚躺下,谢容景略略估算片刻, 觉得她应当会睡上两三个时辰。   既是这样,那醒来后一定会饿的吧。   他现在已经完全摸清了大小姐的生活习性, 手握着刀柄,平静的准备宵夜。   他一刀一刀切得很细致, 神情专注而漠然,不止是肉类,连萝卜在他手上都要被雕出一朵花来。   谢容景现在用的刀自然不是杀人那把,刀刃白生生的,能照见人影。   “谢师兄在这里做什么?”   有学府弟子路过厨房,看见满桌子备好的菜, 不由惊得多嘴问了一句。   他实在没办法把对方和下厨联系在一起。   谢容景见到来人, 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嗯。”   这种笑他先前就很熟练, 和大小姐一同来到学府后就更是得心应手,在配上他那凉凉的, 尾音上挑的语调, 足以让人产生瞬间的亲切感。   小菜鸡的紧张肉眼可见的消失了七八分。   仙二代们纨绔归纨绔, 却也有基本的眼力见,谢师兄虽看起来脾气很好, 实际上……大家在崇拜的同时, 或多或少都有点怕他,这种惧意难以言述, 就像耗子见了猫的本能反应。   可现在,见对方满脸和气,小菜鸡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想不到谢师兄还会这个。”小菜鸡腼腆一笑, “实不相瞒,我在家那会还经常给我爹娘做东西吃,我娘还骂我不务正业,可她吃起来明明很开心……”   谢容景静静听他说完,问道:“你懂厨艺?”   小菜鸡受宠若惊:“略懂,略懂。”   他精神一振,做好了和谢师兄探讨烹饪技巧的准备,怎料对方只是沉吟片刻,慢条斯理地又从腰间掏出一把刀。   谢容景将刀拿在手上,又指向案板上切菜的那把刀:“你觉得它们有什么不一样?”   小菜鸡一愣。   这不是很明显嘛,一把切了菜还没洗干净,另一把是干净的。   但谢师兄想问的一定不是这个,小菜鸡睁大了眼睛,努力瞅来瞅去:“呃……刀柄的颜色不同?”   他尽力了,真看不出有哪里不一样——除了刀柄一黑一白。   “很不一样呢。”   谢容景的声音近乎呓语,眼底闪烁着混乱的迷离,指尖缓缓从刀尖上滑过,带下一滴滴鲜艳的红。   他还是方才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重复道:“真的。真的很不一样。”   小菜鸡怂了。   谢师兄怎么看起来怪怪的……分明是盛夏,却让人脑门直冒冷汗。   他不敢再呆在厨房,随口找了个什么理由,支支吾吾溜走。   小菜鸡走得太急,连门也忘了关,谢容景慢慢地踱步至门前,抬起眼望向走廊尽头的房间,神色幽深如漆黑的泥沼。   他更加深刻地理解到——大小姐是不喜欢杀人的。   那他呢?   一模一样的两柄短刀,他常用的那把杀过人,而且还不少;至于见过的血,那就更多了。   活物的血与他方才细细切割的肉类不一样,是温热的,溅在他皮肤上时,会有一丝丝带着快感的暖意。   ……   身后飘来一阵食物的味道,是紫砂煲里的汤熟了。   谢容景盛了一碗,端在手上。   飞行船在夜空里晃晃悠悠,连那碗汤也漾出点点波纹。   谢容景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他自从认识虞穗穗以来,便出现过很多很多奇怪的感觉,就像现在,他已经不知不觉站在了对方的房前,却始终抬不起手敲那扇门。   他忽然想到几个时辰前,还未开船时的情景。   “我劝你不要去。”   阵鬼对他说。   谢容景微微有些讶异,他确实想要出去一趟,“师父知道我要去哪里?”   大小姐会叫阵鬼师父,所以他叫起来也很顺嘴。   “臭小子,你要干什么我这个当师父的还能不知道?”   阵鬼摇着蒲扇晃着脑袋:   “所以我才说,暂时别去找虞二。”   谢容景笑得非常礼貌。   若是虞穗穗在场,定对大反派这种性格有着深刻的体会。   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表情,几乎不会有什么变化,你以为他很好说话,实际上他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几乎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虞穗穗现在不在,阵鬼也算是勉强了解谢容景的性子,他收起蒲扇,难得正经了几分:“听见了没有。”   谢容景也正经地点点头。   “你师妹辛辛苦苦把虞二救下来,你要是再把人给捅了,你说她会怎么想?”   “……”   谢容景这才微微一愣。   看到大徒弟还是一知半解,阵鬼突然有了一种传道受业解惑的责任感。   要知道,谢容景这兔崽子着实有几分天赋,平日里教学时,可难得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阵鬼不算是个好人,也大概知道自己这个大徒弟是什么性子,他本来不在意,可小徒弟却是个乖巧心善的丫头。   这事如若放着不管,两个感情甚佳的徒弟说不准会闹矛盾。   为师到底是过来人。   阵鬼洋洋得意,谆谆教导道:   “而且你做师兄的,更要给师妹树立一个好榜样,当然,为师也当如此。”   小李:……   他想到前辈曾经的种种事迹,并不觉得有哪一件能挑出来给人家小姑娘当榜样。   阵鬼接着道:“就算你想替你师妹出气,也不能做的这么明显,不要让她猜到是你干的,明白了没有?”   小李:……   前辈,你还记得你上一句话是什么吗……   小李一边疯狂吐槽一边暗自庆幸,好在阵鬼这一门有个虞穗穗,不然那可真是想都不敢想。   ……   是了,大小姐不愿伤人性命。   ……那他杀了这么多人,大小姐又会怎么看他呢?   谢容景敛着眼,黑瞳如水般泛着冷光。   虞穗穗自然地拉开房门,看见在门外罚站的大反派。   她这一觉并没有睡多久,飞行船上的床有点硬,加上现在用灵力驾驭飞船的人又是温教习,速度极快,晃动幅度也更大。因此,当她看到谢容景稳稳当当端着一碗汤而一滴未洒时,由衷夸赞道:“厉害。”   她对谢容景的态度一如往常,这让后者暂时找到了一点从云端站在地面上的感觉。   “大小姐有没有好一点。”   谢容景的声音比平时更轻一些。   虞穗穗本来就没多大问题,睡了一觉醒来,又变成活蹦乱跳一条咸鱼。   她点点头:“好多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敲敲门。”   难道是怕吵醒自己?   继大反派会安慰人之后,虞穗穗显然对他的评估又上了一个台阶。   谢容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虞穗穗隐约发现大反派好像有哪里不对。   其实她本来是没这么敏锐的感觉的,主要是和对方待在一起时间久了,自然就多少有些了解。   谢容景是笑着的,但笑得很勉强,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然后开始伸手捏她的脸,他的一根手指上似乎有伤,虞穗穗感到有什么湿湿的东西蹭到了她的脸上,还带着一股熟悉的花卉腐烂的香气。   那根手指顺着她的侧脸一路下滑,在她的唇上不轻不重摁了一下。   大反派的血留在自己的嘴上,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她试着用谢容景的逻辑理解现在的情况:难道就睡了一觉的功夫,对方又到了发病期?   或许是见得多了,她也就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总归病友嘛,来点什么新花样也正常。   谢容景捏完脸,又开始摸她的头,没摸几下又把手放到她的后脖颈处,四根指尖轻轻地停在上面。   虞穗穗打了个激灵,不是怕,而是冷,鬼知道谢容景的体温怎么这么低,还好现在是夏天,要是冬天,她肯定会被摸炸了毛。   不行,还是有点凉。   脖颈的皮肤本就敏感,寒意顺着脊椎往下爬,加上大反派整个人都恹恹的,又病又丧,站在身旁像一个人形制冷机。   虞穗穗一边把大反派的爪子拨开,一边接过那碗汤,热热乎乎,刚好用来暖手……万万没想到,在三十七度的夏天,她居然还会有这种需求。   直到走进屋子,才感到弥漫在身旁的冷意消退了些。   谢容景还在抓着她看,也不知道她脸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如果有,那也是他自己抹上去的血。   虞穗穗试着擦了两下,见对方并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干脆便去洗了把脸,回来后就势瘫在屋内的躺椅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躺椅是特地装在储物袋中一起带来的,她习惯了大反派的病友行为——他发他的病,她摸她的鱼,两个人可以各干各的。   但见对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虞穗穗决定:浅浅关爱一下大反派。   话说,他是切菜时伤到了手吗?   她抓起对方那只割伤了的爪子,伤口虽然出了血,可也并不是很深。   “我帮你包扎一下吧,再晚就来不及了。”虞穗穗正色道:“再晚点,它就自己痊愈了……”   谢容景:……   在大小姐身旁,总是能感觉到一股自在又舒适的气息,这种气息奇异的安抚了他,令他不自觉地再次伸手,想摸摸她的头。   虞穗穗现在确定了:大反派一定是把她当成猫在撸。 第59章   飞行船在沧澜城门口停下。   考虑到一路旅途劳累, 两位教习特地给学生们放了一周的假,允许他们到处玩玩看看,权当放松心情。   沧澜城很大, 足足分为二十多个区域,众人现在所在的区域正是最繁华的城中心,可以看到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商铺, 连道路的两旁也挤满了摆摊的散修。   “这位姑娘, 要不要来卜一卦?”   拦住虞穗穗的正是一名出摊的青年男修,他面前铺着一张白布, 一个龟壳, 和一只装着竹签的小筒。   虞穗穗感慨:原来修仙界也有封建迷信……不对,好像修仙本身就不太科学的样子。   她好奇道:“可以算什么?”   见她的反应像是有戏,青年更加来了精神,他神神秘秘道:“姑娘想问什么?我这里什么都能算,桃花,运道, 天命, 机缘……统统都可以,一次只需要十块灵石。”   小神棍,被我发现了吧。   虞穗穗想,若是真有这么大本事,怎么可能十块灵石一次。   但来都来了, 随便玩玩也未尝不可。她在穿书局时就有个很喜欢塔罗牌的室友,经常会给她测感情测事业,每次都说会事业爱情双丰收,但……很明显是假的。   要不是来这个世界后认识了大反派这个目标老板,她连男人的脸都没摸过。   虞穗穗:“那我算一次, 怎么算?”   青年热情地指指那只签筒:“抽一签就行,话说姑娘想算什么?”   ……这么一问,好像也没什么可算的。   桃花她算的够多了,至于运道和机缘她更没什么兴趣,毕竟整个世界的剧情她都知道,可以说是最大的预言家。   “天命吧。”她拿出十块灵石,随口道。   看看自己还能活多久。   摊主喜笑颜开地收下灵石,又手忙脚乱将竹筒中的竹签哗啦啦倒了出来,再从龟壳里掏呀掏,现装了一批新的竹签进去。   虞穗穗瞟到地上那些东一根西一根的竹签,上面似乎写了“神仙眷侣”,“长相厮守”等小字。   他不好意思地傻笑道:“来我这问卦的年轻修士,基本上问的都是桃花。”   眼前的客人一看便是和道侣一同出门逛街,自是不需要问。   这也太不靠谱了,还没她在现代社会遇到的那些神棍像模像样,穗穗如是想,虽然她现在是个大富婆,可十块灵石干什么不好,连灵液都能买两杯。   大反派十分挑嘴,却不讨厌一种西瓜口味的灵液,每次喝完还会用舌头舔舔嘴角的红色液体,非常像西方传说里的吸血鬼。   没办法,钱都已经付了,她只能伸出手抽了一支。   “哪能麻烦姑娘呢,我来帮你看!”   摊主满脸殷勤地接过竹签,他是个在沧澜城混日子的散修,前几天还因为坑蒙拐骗而被赶出了原先所在的城区,结果刚来这条街便开张了,自是喜上眉梢。   “恭喜姑娘,是上上签!姑娘寿元深厚,至少还有几千年,日后修行定能步步高升。”   果然是骗子!   她还要挡伤害死遁,怎么会一直在这里呆几千年。   大反派听了却很开心,甚至还微笑着开口:“谢谢。”   “应该的,应该的。”摊主又将装着桃花运的竹签倒了回去:“二位下次再来算啊~”   收拾竹签时,又看见了方才那位姑娘抽到的签子,它的最下方有个小小的黑色标记,很好认。   还好自己刚刚反应快,摆摊的青年心道。   刚刚的客人也是倒霉,这么多吉祥话里,偏偏抽到一个最晦气的“年两载”。   而来这里卜卦的人不都是图个吉利,他没什么真本事,一张嘴倒是会来事,上下嘴皮子一磕,好听话张口就来。   ……   “你这里什么都能算?”   等同窗们都走远后,赵煦朗一个人又偷偷掉头跑回占卜摊位。   摊主在他金灿灿的束冠上扫了两眼,笑容更真挚了:“能的公子,一百两灵石一次。”   赵煦朗忙不迭掏灵石:“能算桃花吗?”   “当然可以。”摊主递给他一张纸和一根毛笔:“在这里写下你的意中人,然后抽一签即可。”   赵煦朗红着耳根写完,又红着脸抽了一签。   “不好意思,下下签。”摊主安慰道:“公子想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   纸上的名字可是沧澜城男修们的梦中情人,见来人失魂落魄地离去,摊主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将那支写了“天长地久”的签子丢进竹筒。   太好了,今天又哄走一个情敌。   学府观光团浩浩荡荡穿过长街,这是众人一同定下的计划:先一起吃顿午饭,再各玩各的。   虞穗穗对这个提议没有半点意见,吃饭的话她喜欢很多人一起吃,但要是逛街或者看风景,她更喜欢人少一些。   现在是正午时分,饭点的玉香楼素来是座无虚席,别说雅间,连大厅都不一定有位置。他们路过时也就没有走进去,而是直奔着另一家没那么火爆的酒楼。   怎料门前迎客的小厮看到虞穗穗,眼前一亮。   “客官们请留步!”他挤开拥挤的人潮,高声喊道:“不知各位小姐公子可曾用过午膳?”   想不到第一酒楼拉客还挺敬业,虞穗穗踮起脚尖朝玉香楼里望了一眼:目之所及处皆坐满了人。   “我们人太多,你们位置可能不够。”   她礼貌拒绝道。   “够够够,当然够!”   小厮忙连连点头:   “各位恰好是经过玉香楼门前的第9999999组客人,为了表达我们诚挚的谢意,可否能请各位赏脸进店内用顿午膳?。”   他补充道:“七楼雅间,且一切花销免单。”   虞穗穗:!!!   她好像每次来玉香楼都运气好好!   小菜鸡们也是同样的兴奋,就连卷王夏凌也露出了笑意。   若有的选,他们当然会选玉香楼。   只有谢容景没有笑。   可见虞穗穗很是高兴,他也就陪着她闲闲地扯动嘴角。   他虽接手了魔界的烂摊子,可这并不表示——他会喜欢手下的魔族擅自接近大小姐。   ……   仙二代们欢天喜地走近玉香楼,又在大厅众人艳羡的目光里登上楼上的雅间。   “你们可是学府的弟子?”   刚上两层台阶,一位中年女修起身走到他们面前。   她一行总归五人,其中有人是侍卫和侍女,陪着她和另外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   “祝夫人?”   有同窗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既是仙侠世界,自然也有大大小小的修仙世家,仙二代们大多也都出身于此,属于世家里的上游。   祝家先前也曾是名门望族,可这百年明显已经没落,比如虞穗穗就没听说过。   好在不只是她,还有别的小菜鸡也一脸懵,低下头窃窃私语:“祝夫人?哪个祝家?”   “还能是哪个。”回答的人同样也压低了声音:“就,阿冰那个……”   虞穗穗:!   虽然仙二代们说话像是在打哑谜,但她还是明白了!   听闻现在的祝家小姐,似乎是阿冰的未婚妻。   阿冰便是他们私下里对林以冰的称呼,起初还是老老实实叫对方为医仙前辈,可到了后来,发现林以冰虽然话少了点,人却意外的平易近人。   他实力强且没什么强者的傲慢,问他什么都会讲,而且是一针见血不废话的讲,因此,他很受学生们的欢迎。就像他们偷偷叫温教习阿静,叫灵修教习阿金一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会叫林以冰为阿冰。   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大家放课后都喜欢聊八卦,虞穗穗也便随之听了一耳朵。   医仙是四大高手中最年轻的一位——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林以冰本人今年五百二十多岁,而那位祝家小姐,只有二十几岁。   其实,一开始林以冰定下婚约的还不是她。   林母和祝夫人是手帕交,在林以冰还是幼童时,祝夫人恰好也怀上了第一个孩子。   两人便因此半开玩笑半当真的约定:倘若祝夫人肚子里的是个小妹妹,就和林家结一门娃娃亲。   对世家子弟而言,联姻是件很正常的事,而祝夫人也确实生了位小公主——可惜好景不长,祝家女儿意外早幺,曾经的那场还未完成的婚约,自是做不得数,也无人再提起。   ……再后来,几百年后,林以冰以医术证道,大高手变为了四大高手。而祝家却逐渐走向衰败,甚至有被别的世家吞并的风险。   就在这时,祝家的又一个女儿出生了。   彼时祝家式微,而祝家家主为了保全家族,竟拉下脸,称女儿祝黎是医仙未过门的道侣。   ……   想到这里,虞穗穗好奇地去看祝黎。   那是一个模样艳丽的女修,凤眼红唇,却穿了身素净的白衣,头发也是披在脑后松松绾起,温婉的打扮同她本身的气质格格不入,她望着祝夫人的背景,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像一把肃杀的剑。   祝夫人站在离众人阶台阶处,眼神闪躲:“你们是学府的学生,平日里可有见过阿冰?”   虞穗穗:……   原来不止他们这么称呼医仙。   仙二代们连连点头,并乐于助人的表示:若有什么事,他们不仅可以代为转达,还能将祝夫人和祝小姐带进学府。   谁知听这么一提,祝夫人却反倒惊得连连摆手。   林家现在只剩林以冰一人,准备定娃娃亲时他也才四岁,重点是——连亲都还没来及正式定下来,最多算两个母亲的口头玩笑。   早在医仙还不是医仙的时候,这场婚约是门当户对;但当他成了医仙后,立刻就变为了祝家想高攀。   更不用说……还是这样隔了五百年的奇怪婚约。   祝家家主安慰自己,医仙本就会是他的快婿,现在只是晚了五百年而已。   被别的世家奚落也好,被戳着脊梁骨嘲笑也罢,至少有了这层关系,他们祝家确实得以喘息,才不至于落得被吞并的下场。   ……   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高攀。   此时祝夫人叫住他们,便是想转弯抹角打听一下阿冰的近况……毕竟婚约到目前为止都是他们单方面提起的,生怕医仙哪天不承认,会再次让祝家陷入危险之中。   “娘!”   祝黎同样站起身,试图将祝夫人拉走:   “菜都要凉了。”   “黎黎,来跟新朋友们认识一下。”   祝夫人拽住女儿:   “他们是医仙的弟子……”   “不是弟子……”小菜鸡们解释道:“只是医仙前辈的学生。”   “一样的,自古名师出高徒。”   见祝黎还是没反应,祝夫人笑得有些僵硬:   “怎么了黎黎,快打声招呼呀。——黎黎?黎黎!”   祝黎甩开祝夫人的手,挤过熙熙攘攘的人潮,往玉香楼外面冲去。   虞穗穗并没有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仍是该吃吃,该逛逛。   附近一条街是沧澜城最热闹的地方,开着各种仙衣铺灵宝阁灵饰店等一看就很贵的店。但虞穗穗现在完全不差钱,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这种快乐也就成了翻倍的快乐。   并且她还惊讶的发现:自己先前那种好运又来了。   “妹妹你穿这件真的太好看了!”   仙衣铺老板娘亲亲热热拉着她的手:   “正巧今日我们店里有优惠,满五百灵石,减五百五灵石!”   穗穗震惊:“还有这种事?”   “可不是每天都有的,每九年九月九日九时九分才有一次,妹妹刚好在这时买,属实是运气好呢~”   她抱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走出店门,储物袋中的灵石不仅一分没花,还多了小几千。   “哇!这簪子简直就是为姑娘你量身定做的!”   刚出成衣店,灵饰店的伙计又惊呼道。   他们是一男一女两位店员,说起话来像是讲相声。   -“姑娘你带这支红玉玛瑙簪太好看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标志的人。”   -“可不是嘛。”   -“它不仅好看,还有一定的聚灵安神之功效,我给我娘亲和家里姐妹一人都买了一支,她们别提多高兴了。”   -“说的没错。”   -“还有那只翠色步摇也适合姑娘,走起路来,就跟那九重天上的仙子一般。”   -“就是这样。”   虞穗穗听了一路的彩虹屁,身心更放松了,连花钱也有了劲。   她掏出储物袋时,却被那位女修伸手阻止。   虞穗穗犹豫片刻,觉得多少有点太过巧合:“你们不会也有什么满五百减五百五的活动吧……”   女店员:……   “没有没有。”她干笑两声:“只是我们最近在做抽奖,姑娘要不要抽一颗试试?”   虞穗穗今天抽过了签,想把这次的抽奖机会留给谢容景。   大反派跟在她后面逛了一两个时辰,全程面带微笑,她觉得有必要让他也有点参与感。   怎料谢容景拒绝了。   “我先失陪一下,大小姐。”   他如是道。   二人说话的功夫,小女修已经抱来一只不透明的黑盒子。   据说里面装着七种颜色的圆形宝石,其中红色的是等奖,白色的是二等奖,金色的是一等奖。   谢容景似笑非笑地瞥了那只盒子一眼,转身离开店门。   “哇!!金色的!”   小女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恭喜恭喜!姑娘中了我们这里的一等奖,全场的灵饰全部免费!”   ……   谢容景拐进灵饰店后方的暗巷里,五指虚虚朝空中一握。   小玉香上一秒还在自己的卧房内涂口脂,这一秒便被抓来了这里,她一张脸吓得煞白:“拜见少君大人。”   “谁给你的胆子。”   谢容景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淡淡的,像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可他的手指却一点点收紧,小玉香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求生欲令她瞬间想明白了少君大人愤怒的缘由。   “属,属下都是为了少君大人……”   那还真是可惜,谢容景想。   他不需要自作主张的手下。   “少君日后总是要去魔界的,”小玉香结结巴巴道:“属下觉得大小姐和您感情甚好,以后定也是会去魔界,便、便想打个招呼。”   “……”   不知哪句话取悦到了谢容景,他沉吟片刻,放开了战战兢兢的小玉香,让她得以死里逃生。   “下不为例。”   少君大人如是道。 第60章   祝黎迎着风跑得飞快, 她许久没有如此激烈地奔跑过,汗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刘海,她干脆将头发全部束成一个高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有些锐利的眉眼。   想到身后还有寻找她的侍卫, 她左拐右拐, 甚至不顾形象地藏在卖灵瓜的菜摊后面, 藏在蛛网密布的狭窄小巷中。   身体很累,非常累,她此时体能已濒临耗尽, 但灵魂却像是燃烧的沸水,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   她一口气跑了好远好远, 也从白天跑到了黑夜,终于……跑出了沧澜城。   周围四下无人,应当是某处人迹罕至的郊外。   祝黎背靠着树,望着弯弯的月亮,总觉得那月亮太高也太冷, 像林以冰的脸。   祝黎没她爹娘那么自欺欺人, 把医仙的沉默当作是希望,她非常明白——对方之所以没有出面澄清,完全是看在曾经的那份情谊之上,才没有给祝家难堪,才默认了祝家借他的名缓和些许。   可那份情谊, 又有多少呢?   听闻林以冰十几岁时便和林家一同搬离了沧澜城, 而他已有多少年未和祝家有交集了?   几十年,还是几百年?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见娘亲还要和医仙弟子们攀谈,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祝黎是想澄清的, 她自己也不喜欢和一个感情都没有培养过的人成婚,既然她与医仙都对彼此无意,那不如早些结束这荒谬的一切——但很可惜,她的抗议无效。   祝家人日夜揣摩着医仙的喜好,推测他或许会钟爱温婉娴静的女子……所以,祝黎为此放弃了练了十五年的刀。   “值得吗?”   她喃喃自语。   她想到刚刚那群学府弟子里,有一对站在一起的年轻男女。   那位男修会温柔地望着小女修,看看看着还会伸出手去揉她的毛儿,小女修似乎还自然地说了句“帮我把左边肩膀也一起捏捏。”   真羡慕……祝黎想。   这样真挚的感情,她也很想要一份。   而不是沦为冰冷的、维持家族存在的物品。   ……   前方树影婆娑,隐约有一道黑色的影子。   “谁在那里?”   没人回答,那影子似乎是个人形,正慢慢从地上缓缓站起。   祝黎从地上拾起一根短棍,轻手轻脚向前走去。   如果是只鬼怪,便先下手为强。   人影并未成功起身,而是又虚弱地栽了下去。与此同时,祝黎用木棒拨开树丛——   是个男子。   他有着黑色的头发与琥珀色的眸,似乎受了重伤,身下的花圃也被血水染红。   “你是谁。”祝黎并未放松警惕,吓唬他道:“我的身上带有能鉴定谎言的神石,倘若你有一句假话,我就立刻杀了你。”   男子似是被她吓了一跳,半晌才道:“我不是鬼怪,只是鬼修。”   祝黎皱眉,她不太喜欢鬼修。   可转念一想,如果因为修炼方式便敌视对方,和那些不让自己舞刀弄剑的族人有什么区别。   于是她问:“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男子缓缓抬头,他长着一张算是英俊的脸,还带着青涩的怯意,莫名便让她的心防降低了几分。   “我在……被哥哥的手下追杀。”   ……祝黎没想到会是这种回答。   顷刻间,便在脑中构建了一个同胞相残的小可怜形象。   趁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她决定再多诈几句。   “你哥哥为何要杀你?”   “他一直不喜欢我。”男子眼神闪烁,组织着语言:“他的属下们觉得,我的存在会影响他继承……嗯,继承我爹的位置。”   祝黎:……   听了对方的遭遇,她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惨。   “那你们的父母呢?”   “我和他是同父异母,我爹娘都死了。”   祝黎在脑中思忖片刻,似乎并未听过近日有哪个势力发生过兄弟相残这种恶劣的事迹。   既是没听过,或许是那些无名无姓的小门小派。   修仙界这么大,只是中型门派便成千上万,小门派更是数不胜数。   祝黎几乎要放下了戒心,毕竟——对方的形象太像一个脆弱的、需要保护的受害者。   “你是哪个门派的?”她的声音缓和了些许:“……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男子摇摇头:“对不起,我还不能信你。”   “那你叫什么名字?”祝黎自我介绍的话到了嘴边又停下,还是留了一手:“我叫阿黎。”   “阿黎……”男子害羞道:“我也可以只报名字吗?”   “当然。”   头顶的柳树垂下枝条,在夜风中摇摆犹如招魂的番。   男子低下头,墨发挡住脸,面上羞怯的表情一扫而空。   “我叫容流。”   “容光的容,江流的流。”   沧澜城的夜晚比白日里还要更热闹几分。   月如霜,风似水,檐台上风铃叮当作响,两旁的商铺招牌则是由发光的玉石雕制而成,五颜六色的光芒照在仍旧熙熙攘攘的道路上。   “谢师兄!”   赵煦朗惊喜又警觉地压低了声音:“你也是来看小玉香的吗?”   谢容景微笑地望着他。   赵煦朗自知问了个蠢问题,谢师兄每日都和虞师姐形影不离,怎么会和自己一样大半夜来等小玉香唱歌。   他摸摸鼻子,试图岔开话题:“对了,虞师姐呢?”   谢容景似笑非笑,“她说想吃桂圆藕粉,我来买给她,马上就要回去了。”   他补充道:“她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实际上是大小姐在沐浴,他自己觉得对方会想吃点什么,才大半夜跑出来为她觅食。   赵煦朗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又说错话了,他最近脑子是真的有点轴,转不过来弯。   为了避免多说多错,他干脆把那句“谢师兄和虞师姐关系真好”也咽了回去。   夜色与灯火将谢容景的五官映照的更为靡丽,不多时,已有几位小女修频频偷看他们这里。   白日里在外行走,谢容景和虞穗穗总是并肩而行,而路人们又都比较识趣,无论是男修女修,从未有人上前搭过讪。   而今夜他是自己一个人,最多加上说了两句话的赵煦朗。   良辰美景,灯火阑珊。   一位小女修在同伴的鼓励下上前。   “我叫徐小箐。”她大着胆子问谢容景:“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地?”   哇!——   同伴们起哄道。   谢容景拎着藕粉朝客栈走去,还不忘遵循着人类社会的礼貌——比如仅仅是点头绕开了拦路之人。   有这么多同伴在身旁,就这样轻飘飘被无视……徐小箐感到有些丢脸。   她咬咬牙继续追上前,半是自嘲半是嗔怒道:“公子如此冷漠,可是嫌弃小箐貌比无盐,唐突了你?”   若是用正常人的审美看,徐小箐长得并不丑,甚至还可以说是颇有几分姿色。   ……可惜大反派不是正常人。   他原先根本没有三观,认识了虞穗穗后,又构造了一个看似正常,实则极其诡异的三观。   比如在他眼里:长得和虞穗穗像的就是好看,长得和她不像的,那就是不好看。   谢容景今日心情甚佳,非常好脾气地驻足停下,盯着徐小箐的脸端详了一息的时间。   最终得出结论:眼前的人类一点也不像大小姐。   大小姐的眼睛是圆形的,像猫儿眼,而这个人类的眼睛是长长的;大小姐的脸颊很软,仿佛陶瓷上透着粉,而这个人类的脸却有些瘦削。   徐小箐还未开始窃喜,便见对方竟然……缓缓地点了头。   徐小箐:……??   她发誓:再也不会找任何男人搭讪了! 第61章   七日假期转瞬即逝。   因为见过了祝家人, 等回到学府再上医仙的课时,小菜鸡们难免有些心照不宣。   林以冰讲完今日的医理,发现学生们似乎都不在状态, 总是盯着他的脸发呆。   许是旅途劳累吧, 他并未多想, 只是在放课后吩咐自己的徒弟:“双双, 配些安神消乏的药包分发下去。”   童双:“好嘞!”   林以冰自己也有些疲倦,饶是调养了十年,也还是最多只能清醒几个时辰。他盛着云回到竹楼, 阖上浅灰色的眼眸。   领了药包,同窗们一一离去,教室中只剩虞穗穗谢容景还有夏凌三人。   “师姐师姐~这一包是我特制的。”   童双高兴地向虞师姐介绍:   “里面加了夜隐花的花蕊,不仅有淡淡的清香, 还能睡得更甜!”   魔兔在脚下甩着四只耳朵附议,它现在比两年前长胖了很多,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能经常被抱在怀里,只能自己用四只爪爪一蹦一跳地走路。   虞穗穗果然很喜欢, 决定回去便把药包放在枕头下睡上一觉。   ……   “师妹,你觉得祝家小姐……和医仙前辈有没有可能?”   夏凌忍不住拉过童双八卦道。   不止是其余的同窗,连他也一样好奇:像阿冰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会选择什么样的道侣。   童双微微一愣, 显然是听过这则传言。   她大摇其头, “如果他们知道我师尊修的是什么道,就不会这么想了。”   “什么道?”   童双用一种‘你怎么这都不懂’的眼神看着夏凌。   “你觉得师尊对我好吗?”   她问道。   当然好了, 夏凌点点头。   不同于阵鬼的无条件护短和灵修的放养式教学,医仙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称职的师尊,而师妹就是被其一手教出来的。   童双又问:“那对你还有虞师姐呢?”   自然是也很好, 夏凌继续猛点头。   夏凌有几次受了重伤,医仙都会为他调配进补之药;听闻虞姑娘曾患先天不足之症,虽现在已然痊愈,医仙却还不放心,亲自耗费灵力为她上上下下再复查了一番。   “既然师尊对我们都这么好。”童双继续发出灵魂拷问:“他对学府其他弟子又是如何?”   好像……也不差诶。   阿冰会为学生解惑,无论是本班弟子还是别班学员;偶尔还会有医修教习慕名前来请教,他也都一一作答。   他接好了谢容景的经脉,哪怕对方的父亲是他一身伤的始作俑者。   夏凌隐隐明白了。   “师尊的道,是心有万万人。”童双说:“有万万人,才能救万万人。”   他能爱徒弟,爱学生,爱一草一木,一树一花……他爱任何人,偏偏又不会爱上任何人。   暑去寒来,转眼又是半年光阴。   修仙界发生了一件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千年来最具天赋且行踪成谜的占卜师再次出山,并向天下做出了一则预言——   【荧惑守心,贪狼现世。】   此乃大凶之兆,引起了整个修仙界的重视,近两年在世间活跃的灵君与阵鬼也纷纷闭关冲击九重,准备在灾难来临之际成为人族的第一道防线。   不仅高阶修士进入备战,连普通的中低阶修士也人人自危,沧澜城的大街上,到处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此事。   “嘁,什么最伟大的占卜师。”   身穿粗布衫的青年自然也听了一耳朵,他敲着二郎腿摆着摊,摊上的乌龟壳随着他的手势滴溜溜转呀转。   又没灵石了,他愁眉苦脸,也不知今天下午能不能多骗几个冤大头,晚上好去喝杯酒。   “小周,你怎么能这么说。”   身旁卖灵宠的摊主反驳道:“传闻那位占卜师曾准确预言了第四位高手将会以医证道,十几年前,他还预言了人魔之战将在十年内结束,这还不叫伟大,那你跟我讲讲什么叫伟大?”   小周嬉皮笑脸:“说不定他是个除了能掐会算其它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只能喝喝小酒,看看漂亮女人。”   卖灵宠的摊主皱眉,连摊上的灵鸟都不屑地瞪着鸟眼看着他。   都说同行是冤家,他懒得再和小周多说一句,别过身掏出饲料喂鸟。   “那个骗子在那!”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修士杀气腾腾地靠了过来。   -“没错,就是他!”   -“死骗子,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没一句准的!”   -“什么叫没一句准,我看他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还连着骗了我四五十灵石,把灵石还给我!”   -“他跑了,道友们快追!”   人们群情激奋,大有不要回灵石不罢休的气势,青年麻利地揣上自己的老龟壳,拔腿便跑。   逃跑这种事他已经非常熟练,转瞬间便将身后之人甩出老远。   唉,可惜不能再在那条街上摆摊了,小周想。   那里有钱人多,有时候一单便能赚一百灵石,足够点壶桃花酿,再听玉香楼的漂亮姑娘们唱一晚上的歌。   由于阵鬼他老人家开始闭关,虞穗穗的阵修教习又换回了先前那位张教习。   “穗穗姑娘,谢公子。”   小李特地上门,再端正地向他们行礼:“前辈不在的这段时日,我将竭力辅佐二位。”   经历了这么久,他早已将二人视作前辈的继承人,此时更是拿出了对待下一个阵鬼的态度。   预言的出现引发了一场修仙界的修炼狂潮,人们纷纷揣测:荧惑守心,指为何灾;贪狼现世,又意何人?   虞穗穗想,这题她应该会答。   预言所指正是大反派,现在剧情已经来到了中期,马上他就会继承魔界,变成一个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大魔头。   只是……   她歪着头打量谢容景,他正在做菜,自从解锁了这个新技能后,虞穗穗几乎就再也没有吃过学府厨修们所做的食物。   厨修们一时怨声载道,他们抗议数次,皆被谢容景云淡风轻挡了回去。   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大魔头正在细心地熬制火锅汤料,他不喜欢辣味,正微微蹙眉,略带嫌弃地看着锅里的干辣椒壳——然后,一只只将它们挑了出来。   “不吃辣锅吗?”虞穗穗脱口而出。   大反派沉默良久,又挑了几颗新辣椒放了进去。   根据虞穗穗的观察:他是真的讨厌大部分食物,有时候处理食材时还会带着几分个人情绪,比如鱼片,就被他剁成了鱼泥。   她本来以为谢容景只是一时兴起,就像她先前刚学着炒了几个家常菜那样,非常想做给朋友家人吃。可这都过去了大半年,对方还是一样日日准备三餐,看来喜欢做饭的程度比讨厌食材的程度要深一些。   虞穗穗的生活:摸鱼,吃饭,睡觉,瘫着。   谢容景的生活:修炼,梳头发,做饭,传功,帮写课业。   总而言之——没一件是大反派该做的。   她终于陷入沉思,很想问一句:朋友,剧情都走快一半了,你准备什么时候黑化? 第62章   谢容景将涮火锅的食材放在一叠叠精致的盘子里, 盘子都是他不知何时收集的,有些相当华美,摆在黑玉桌上像是水中游鱼。   他做这些时的神情熟稔而专注, 再加上那张上相的脸,如若生在现代社会, 一定会被各种美食节目组聘去当嘉宾,还是镜头给很多的那种。   大反派布完菜, 爪子又开始拉虞穗穗的手,给她传灵力。   放在平日,这定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晚宴,但今天她想了点正事,就觉得……现在的大反派很不上进。   虽然门门课业都很优秀,可他也到了该一统魔界的时候。   一统魔界的大反派又开始帮她做课业, 他不喜欢火锅的味道,还把身子别了过去。   虞穗穗;……   朋友,别写了。   你这个年纪,你是怎么做到还在写作业的。   虞穗穗觉得他们在学府呆的时间似乎有点久,左右阵鬼师父都闭关了, 她思索着有没有什么办法, 能让大反派进一步成长。   实际上, 谢容景现在实力应该不低, 虞穗穗主要是担心他们这个团体——毕竟这么久过去了,反派小分队还是只有她一个队员。   原剧情里明明白白交待了大反派拥有一众魔族手下, 可她自从穿到这个世界, 只见过谢容景一位魔族。   哪怕她能客串一下魔族小弟,也不能客串一群吧!   烧脑筋呢。   ……   与此同时,谢容景也在微微出神。   自从有魔将发现了他那好弟弟的踪迹以来, 魔界就一直不太平。   这可真是令人意外,谢容景本以为所有的兄弟姐妹早就死了。   没想到……还有一只漏网之鱼。   若是如此,那便有些危险了。   那些魔族们之所以会臣服,最大的原因,则是谢容景是上任魔主的唯一血脉。   魔主之位虽能通过万魔令相传,但魔主的力量,却仅仅能通过血脉继承。   若想有一个强大的、能振兴魔界的魔君……他们别无选择。   可现在他们有了新的选择。   这么一来,原先便有想法的那批魔族蠢蠢欲动,整个魔界都在找谢容流,有的是要替少君大人杀了他,而有的……则是要拥立一位新王。   只是,到处都找不到他。   半年前,曾有魔将发现过他的踪迹,那魔将是谢容景的铁杆拥护者,当即便大打出手。   可惜,竟让对方逃走了。   到底去了哪里?   火锅开了,咕噜噜冒着泡泡,白色的雾气蒸腾而上,满院都是食物的香气。   谢容景静静坐在大小姐身旁,敛起双眼,享受片刻的安宁。   他最近比往日都要更忙。   强者为尊,阴险狡诈,这便是魔的本性。   他可以不需要一群没什么用的属下,但也不愿留着会咬人的狗——尤其是,这些狗很有可能会袭击大小姐。   因此,每晚虞穗穗睡熟之后,他都会离开学府,前往玉香楼处理魔界之事。   这些不该让大小姐知道,谢容景想。   大小姐就应该梳着好看的头发,穿着漂亮的衣服,再悠闲地躺在摇椅上赏玩着精致的花。   虞穗穗悠闲地趴在教室的书桌上转笔。   说来惭愧,再吃完火锅后,她那先前为剧情所忧虑的心情……便散的烟都没了影。   操心这么多干嘛,又不是她当大反派。   谢容景既然每周目的黑化时间都不定,说不定在这个周目,人家就是喜欢当独狼的感觉。   也不对,虞穗穗又想,大反派还有她这个啦啦队,不叫独狼,得叫……   叫什么来着?   两只老虎!   两只黄鹂鸣翠柳!   她把自己逗笑了,谢容景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又开始温温柔柔地撸她的毛儿。   “报——阿静要来了,大家快坐好!”   小菜鸡们立刻正襟危坐,连虞穗穗都从趴着变成了坐着。   温教习走进教室,身后跟着一个小女修。   上符修课是不能乱讲话的,温教习真的会对整个班用禁言令,因此,她们刚进来时,教室里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小女修看到鸦雀无声的班级,明显地瑟缩了一瞬。   按照学府原先的规矩,今年是五年一度的招生年,她十有是学府新招进来的弟子。   仙二代们好奇地打量这位新同学,在一道道炽热的目光下,小女修一张脸涨得通红,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温教习长话短说:“这是你们新来的师妹,秦晚。”   虞穗穗:!   这个名字她记得!   是姗姗来迟的女主耶。   她精神一振,跟着加入了观察女主大军。   秦晚是个剑修,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衣袍,她的视线在整个教室转了一周,定格在夏凌身上,又飞速重新低下头。   虞穗穗:哦豁。   学府弟子每两三月都会出去除魔卫道,秦晚正是被夏凌某一次打怪时顺手救下的。   她发奋修行,终于在两年后通过了学府的入门试炼,得以和救命恩人近一些。   但很显然:夏凌救过的人能坐满五个班,根本不记得她是谁。   他和其他同窗一样鼓掌,笑得爽朗而又真诚:“秦师妹你好,初次见面,欢迎来到沧澜学府。”   虞穗穗有心想看他们多说几句,谁知竟毫无下文。   谢容景推来一张小纸条。   温娴静每次上课前都会禁止学生们用传音入密,偶尔虞穗穗想和大反派交流,用得便是基本的传纸条。   因此,谢容景也有样学样,哪怕他很轻易便能越过禁止令,在大小姐的脑子里说话。   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你刚刚看了他们好几眼。】   中间那个“们”字是后来加上的。   虞穗穗意犹未尽:【是的,好久没看过偶像剧了。】   男女主的感情线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经典的主角与追星成功小迷妹的故事。   想到谢容景不懂什么是偶像剧,她还解释道:   【就是将话本上的故事演成话剧,但是并不是一次现场演完,分一集一集,还可以随时都能看。】   谢容景听懂了:【大小姐想看哪一本?】   虞穗穗想到曾在这个仙侠世界里看过的话本,里面的内容都大差不差,类似于《霸道仙君爱上我》之流。   于是她回:【什么都行。】   谢容景:【好。】   ……   原先虞穗穗以为,谢容景的“好”是指知道了的意思……怎料过了半月,他拿出一大袋子留影石。   顾名思义,留影石开启后,能将当时发生的影像记录下来。但一颗石头只能记录一次,价格还不低,因此多是存一些术法剑招等,好用于教导弟子修行。   谢容景修长的手指在袋中翻找片刻,捡出一颗编号“一”的石头递给虞穗穗。   院内凭空出现一道投影,像是3D电影般。   从投影中人的台词来看,正是她曾经看过的一篇话本。   穗穗数了数,袋中总归有足足五六十颗留影石,惊讶道:“原来真的有这种东西。”   不得不说,她找到了点曾经看剧的感觉,更不要说这些法术效果都很真实,和她之前看过的五毛特效片没法比。   只是……拍一部剧的成本会不会太高了点?   她先前所在的世界挨家挨户都有电视,可仙侠世界没多少家庭能一口气买六十颗留影石。   “大小姐喜欢么。”   谢容景眼眸微微一亮,仿佛停着一盏愉悦的灯光。   想到他先前的那句“好。”,虞穗穗总有一种大反派就是那个败家导演的直觉。   话说……他从哪找的这么多演员?   “喜欢。”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是你找人拍的吗?”   谢容景眨眨眼,笑得比投影上的演员都好看:“不是。”   他毫无半点说谎的歉疚。   谁让这些拍话剧的戏子们都是魔族,而他暂时还没有打算告诉大小姐:自己已经有了大半个魔界。   谢容景不确定她对此事的态度如何。   他曾经最喜欢看到他人露出恐惧与错愕的表情,最好再配上歇斯底里的哭喊,这些情绪对他而言是强烈的催化剂,很能取悦到他。   ……可这一次,他不想冒险。 第63章   夜色朦胧, 皓月当空。   谢容景穿过大街小巷,游离在欢笑着的人群间,像一个淡淡的影子。   他来到玉香楼顶层, 小玉香不在,应是又在应付哪个人类小少爷。   谢容景对属下的个人生活完全不感兴趣,他推开藏在床后的暗门,里面摆着一个小型传送阵。   这阵原先是小玉香为自己留的后路,她刚来沧澜城的那段时日, 每天战战兢兢,生怕身份暴露被人捉了去, 而她打不过别人又贪生怕死, 只得时刻准备好一走了之。   谁知五六年来风平浪静, 传送阵也少有派上用场, 如今正好方便了少君偶尔出行。   在沧澜城私自摆传送阵很不容易,因此,这阵也有着种种弊端:比如每次启动便要一炷香的时间, 一次还仅仅只能传走一人。   谢容景打开阵法, 静静地等待。   “少君大人。”小玉香闪身进房门, 低低地唤了声,又将手上的竹简递给谢容景:“这是今日收集到的情报。”   沧澜城四通八达, 玉香楼更是地处最繁华的城镇中心, 南来北往的修士们比比皆是。   这几年,小玉香听了一肚子各种渠道得来的消息, 连某个世家大家主被夫人带了绿帽, 孩子不是自己的都知道。   而最近修仙界谈论最多的,便是数月前的那则预言。   与人类修士们的严阵以待不同,魔族听到预言后则是狂喜——所有魔族都不约而同将它当成是魔界崛起的信号……实际上也确实没有猜错。   总之, 魔界上上下下无不斗志昂扬,连为少君拍话剧的那批魔族都精神抖擞。   “这真的是少君的命令吗?”   一只魔族拍着拍着逐渐疑惑:   “为什么让我们做这些……我也想加入清缴叛军的队伍。”   “愚蠢,连这都领悟不到。”   另一只魔族撇撇嘴,刚想说教两句时,却发现……他自己也想不通。   “……总之,定是有某种深意!”   他又兴奋道:“少君大人英明神武,他的用意岂是你我能看透的?说不定,里面就隐藏着对抗人类的惊天大阴谋。”   “好……好有道理!”   他们拍的不亦乐乎,不仅拍完了《霸道仙君爱上我》,又开始筹备《仙君的逃婚小道侣》,这些“惊天大阴谋”被存在留影石中,一袋袋送到少君手上。   ……   “少君大人今夜要出行?”   小玉香问。   谢容景轻轻颔首。   手下近百名魔将倾巢而出,却一直找不到他那个弟弟的下落,对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安全的东西,就要尽快找到。   然后处理掉。   此后又过了三月有余,到了轮到虞穗穗和谢容景下山除妖的日子。   许是因为预言的关系,人间的鬼怪妖物相较前些年更为活跃,而他们身为第一学府的弟子,当是除魔卫道义不容辞。   说起来,听闻有门派曾经揣测:预言中的灭世灾星,会不会就是那只在沧澜学府的魔族。   此言一出,自是遭到了学府教习们的反对。   谢容景在这里已快三年,行事作风循规蹈矩,且待人又温和有礼,几乎不会有人将他和灭世灾星联系在一起,最多也只是觉得有些难以接近。   除了一人。   “你们也要去白宜镇吗?”   夏凌状若无谓地发出邀请:“我的队伍里现在有三个人,医修和符修都有,二位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和其他人不同,夏凌总是觉得不太放心,潜意识里认为谢容景是个危险性极强、需要随时管控的对象。   虞穗穗理解男主的感受,实际上,她也很不放心——只不过不放心的点不一样便是了。   谢容景现在哪里像大反派啦!   他需要收小弟,收那种越能打的怪越好。   虞穗穗之前也同大反派两个人去打过怪,但很奇怪,他们除了遇到一些低价的怨灵之外,什么都没看见。   而男主恰好有天生的倒霉天赋,走到哪都有厉害的怪要攻击他,让他在险胜中涨经验值。   虞穗穗认真思考:能不能跟着他捡漏一两只。   “好呀!”   她与夏凌一拍即合。   这次的队友仍是先前通过试练塔的四人小分队,只不过多了一个童双。   外出打怪并不是考试,大家可以自由组队,就像下副本要带奶一样,医修们在这个时候会变得很抢手,连两三重的小医修也有队要。   ……可剑修就不一定了。   秦晚抱着手里的剑,怯生生地看着四周一一组队的同学。   她来到学府已经几个月了,却依旧难以融入这里。   虽然教习们都很好,同窗们也很友善,可是……   她看着自己旧旧的练功服,总觉得和打扮精致的少年少女们格格不入。   秦晚没来学府前是个散修,家里人也同样是散修,还是修为比较低的那种。当初之所以选择学剑,完全是因为——学其它的都需要好多灵石。   灵修时常需要丹药补充灵力,才能更大限度的提高法术的威能;阵修则是要买各种布阵的宝石灵物;医修和音修就更不用说了,无论是制药用的大批天材地宝,还是价值不菲的乐器,她一个都买不起。   只有剑修学起来便宜。   有好剑最好,没有的话,那随便拿一把也能凑合学。   曾经她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到了学府,才发现何为世界的参差。   “秦晚,你家那里是不是不喜欢带灵饰?我看你身上一件法器也没有。”   “你的剑是在哪里买的,我好像从未在沧澜城见过这种款耶。”   “哇~你居然能用一块灵石买到五支笔,怎么做到的!我一根笔就要快一百灵石了!”   仙二代们的话倒没什么攻击性,更多的像是在好奇。   可听在秦晚的耳朵里,却令她的耳根窘迫地烧了起来。   久而久之,她不太敢和同窗们交际,就像现在——所有人都定下了一同打怪的队友,只有她孤身一人,也没人注意到她。   好在穗穗往这边看了一眼。   震惊,男主怎么把女主落下啦!   在原剧情中,也是这样所有人都分完了组,只剩下秦晚独自一人。   夏凌于是伸出援手,邀请女主加入自己的打怪小分队。   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提防谢容景,根本没有发现班上的同学还有一个是落单的。   虞穗穗觉得她现在又有新的兼职了,比如维护男女主感情稳固发展。   也不知等她回到穿书局,能不能申请要两份工资。   她清了清嗓子,用眼神示意夏凌。   突然被从沉思中打断,夏凌略带疑惑:“虞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虞穗穗:……   不,我很好,是你眼神不好。   百般暗示无果,为了剧情顺利发展。她只得亲自开口:“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我们缺一个剑修。”   是在和自己说话吗?   秦晚惊讶地抬起头。   她本来已经咬着下唇缩进角落里,还做好了一个人出行的准备……谁知,竟还有人发现了她。   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师姐。   在此之前,秦晚是知道虞穗穗的,对方是这个班修为最高的女修,还很受欢迎,经常可以看到有很多同学围在她身边。   师姐梳着精致的发髻,穿着好看的小裙子,先前秦晚不太敢和这样优秀的人搭话,可如今,被解围的感激大过了紧张,她连连点头。   “谢谢,谢谢师姐……”   呜,她愿意!   夏凌还在思索谢容景这个危险物品的处理方式,也没注意分组早已结束,而小剑修是被丢下的一位。   他下意识问道:“我们不缺剑修吧?我就是灵剑双修诶……”   秦晚的眼圈一下子变得通红。   她本来便对夏凌有情意,此时见他开口像是嫌弃自己,当即委屈到不行。   她结结巴巴朝漂亮师姐道了歉,婉拒了对方的邀请,抹着眼泪跑出教室。   “她怎么哭了?”夏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穗穗:……   “没什么,东西收拾好了吗?”   夏凌:“……没呢。”   “那就别问了,收拾东西去吧,我们明天出发。”   哎。   尽力了,带不动。   第二天,五人小分队在学府大门口集合,还附带一只肥肥的大兔子。   “它现在怎么长这么胖了。”   赵煦朗感慨道。   这两年,他也经常和夏师兄以及童双一同打怪,眼睁睁看着魔兔从小小一只变得又肥又胖。   魔兔四只耳朵抖成筛子,面色不善地瞪着他。   童双难得像一个护着灵宠的主人一样板起脸:“下次别这么说了。”   还没等魔兔附和着点头,她又说:   “它听不得真话。”   魔兔:?   它真情实感的生起气,不理这个狗比主人,见虞穗穗来,兴高采烈地蹦进了她的怀里。   它已经不是一只小兔子了,抱起来很是有些重量。穗穗抱了一会,刚想将它放下,便看到怀里的兔子瑟瑟发抖。   怎么抖成这样?   她抬起眼,对上身旁大反派笑眯眯的眼神。   谢容景的神色看起来相当和善,还伸出两根好看的指头,轻轻揉了揉魔兔的脑壳。   魔兔:……   妈妈,好可怕。   它抖得更凶了。   虞穗穗不知道它为何这么害怕,权当是毛绒动物们成长的烦恼。   于是,她安慰道:“你不是胖,只是毛绒绒的。”   魔兔用耳朵蹭了蹭她。   这悲凉的世界,人心冷漠无情,果然只有虞姐姐的怀里才有一点点温度。 第64章   白宜镇坐落于沧澜城的西北方向, 与其说是镇,不说是是一处偏僻的小村庄。   地方偏加上灵气稀少, 这里的居民几乎都是凡人, 偶尔隔上几年才能出现一位能修炼的修士。   一言以蔽之:整个村庄战斗力很弱,在这个鬼怪肆虐的当下,非常需要外界的支援。   “郭兄, 这次来的会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会不会比之前的抗揍一点?”   说话之人是一名胖修士,两只眼睛小而聚光,说话时滴溜溜乱转。   “前两次来的人都太弱了。”另一个瘦小的修士道:   “身上也没什么油水, 你说这些小门小派的毛头小子们凑什么热闹, 影响我们钓大鱼。”   “这次可不一般。”郭姓修士狞笑一声:“来的是第一学府的弟子。”   这是一个三人小队,姓郭的似是其中领袖,他刚说完,胖修士与瘦修士立即谄媚地夸赞道:   “太好了, 终于有能让郭兄练练手的人了。”   “郭兄可是五重高手,定能狠狠地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真可惜, 那些没经历过风吹雨打的少爷小姐, 今天就要折在我们手里了。”   “等他们死了, 他们身上的宝贝都是郭兄您的~”   郭利被他们吹嘘得满面通红, 当即大手一挥:“告诉村子里那群凡人们, 等鱼儿来了,还按照之前的法子办。”   ……   鱼儿们来的比想象中要快。   虞穗穗怀揣十万灵石,看到什么都想买,现在她已经不坐飞剑了,坐的是一种飞得更快的云朵式飞行器。   这朵云不仅比飞剑快,还比飞剑稳, 更是能遮风挡雨调节温度,连加长加宽都行,材质还特别的绵软。若是她想,完全可以在上面睡一觉。   白云载着五人一兔,晃晃悠悠飘到白宜镇上。   刚下地,身边便围上一群凡人。   “神仙大人可来了。”村长愁眉苦脸:“我们村子最近闹邪祟闹得厉害,若是神仙再晚来一段时日,说不定整个村子都要被他们吃了!”   其余村民们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道。   “对啊神仙,我们白宜镇的居民世世代代扎根在这里,且这方圆百里也没有其它镇子,让我们跑,我们都跑不掉……”   “神仙,救救我们吧神仙……”   “我的小儿子被邪祟捉走了……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   人们愁云密布的脸上隐隐露出对神仙的期待和崇敬,不得不说,很像那么一回事。   若不是看过剧情,虞穗穗差点要信了。   白宜镇根本就没有什么邪祟,有的只是几个趁火打劫的修士而已。   世道乱了,各种妖魔鬼怪横行——其中也包括一些人类。   他们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白宜镇的居民们为虎作伥,专门负责降低来此除魔的修士们的警惕心。   赵煦朗豪气干云:“诸位乡亲别怕,有我们在,定能还大家一个安宁的白宜镇!”   村民们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欣慰的微笑。   “那真是太好了。”   年迈的村长缓缓咧开嘴。   “仙人们千里迢迢来到白宜镇,不如,先用午膳吧。”   【他们的食物不要吃。】   穗穗向大反派传音道,说完又想对方本来也不怎么吃东西,这句提醒说了也白说。   谢容景很认真地道谢:【大小姐也发现了吗?】   确实确实,虞穗穗点头点得十分理直气壮。   虽然她并不是靠推理和观察,但管它呢,总归是发现了。   她半点都不担心,没记错的话,即将出场的几个炮灰都很菜,最高也才五重,完全不是主角团和大反派的对手。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打。   等到一盘盘饭菜被端上时,虞穗穗不禁有了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这里的厨子手艺不错,很有两下子,若是没有在里面加料,她不介意吃点来自大反派以外的食物。   诚然谢容景的手艺不错,但这人有个奇怪的毛病——他讨厌辣椒胡椒等一系列刺激性食材,连葱姜蒜芹菜也不喜欢。   厨子不喜欢,她这个食客自然也就很少能吃到。   当然了,如果她要求的话,大反派还是会做的,只是做的过程极其嫌弃,虞穗穗猜测他是五感过于灵敏,导致对这些气味反应很大,也不太好勉强人家。   而今,这顿菜里便有她很久没吃过的辣子鸡。   她真情实感的生气了,都怪这几个搞事的炮灰,没事往里面下什么药。   “没事往里面下什么药。”   她的心声被人说出来了。   童双抱着魔兔,义愤填膺:“你们知道我每天要喂这傻兔子多少食物吗?好不容易可以让它在外面蹭一顿,结果你们下了药,它怎么可能吃啊?”   她几度哽咽,将肥嘟嘟的兔子抱上餐桌,魔兔伸着鼻子嗅了嗅,果然别过脸一口也不吃。   “现在你们高兴了吧!”童双控诉道:“到头来还得我喂它。”   村民们:……   赵煦朗茫然地抬起头。   他嘴里叼着一根面条,恍然大悟:“难怪你们都不——”   吃。   他一头歪倒在餐桌上,沉沉地睡着了。   虞穗穗对接下来的活动没什么兴趣,主要是因为这些闹事的炮灰是人,不是怪,而且等级太低了,不适合给大反派收来当小弟。   于是,她开始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吃着谢容景从储物袋里拿出来的小零食。   “你还带了便当……?”   虞穗穗很惊讶。   她眼睁睁看见谢容景挑出一只食盒,里面装着炸虾球,蜜汁烤鸡,香煎小黄鱼和奶香蘑菇汤。   据刚刚瞟的那一眼——同样的食盒似乎还有十几只。   大反派温和地轻轻颔首,模样端方秀美,笑起来更是如泠泠新月。   这些盒子是他向厨修们要来的,能一直将食物保存在刚做好时。   今时不同往日,他的大小姐再也不用像在深渊底部时那般,只能吃些千篇一律的甜点。   炮灰三人组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传说中第一学府的弟子们,一个趴下了,一个在生气,一个在躺着吃东西,还有一个在给那个吃东西的人削水果……桌子上还趴着一只胖乎乎的大兔子。   炮灰们:……   他们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想他们三兄弟也是附近一带恶贯满盈的恶霸,此时竟显得那么普通。   好在还有一个正常人。   夏凌拔出剑,厉声呵斥道:“你们是何人?先前来白宜镇祛除邪祟的道友们又去哪里了?”   这句话让三人定下心神,看来还是熟悉的味道。   夏凌的问题他们当然不会回答,胖修士阴笑一声,“能一眼看穿我的三步倒,你们中谁是医修?”   “找到了,就是你。”   瘦修士一跃而起,像一道残影般掠过。   待重新站定时,他的手上多了只荷包。   瘦修士人称江北神偷,传闻只要他出手,连天上的星星也能一起偷到。   当然,传言总是有些夸张,可瘦修士此时确实偷到了童双腰间的荷包,满脸得意。   “听说能被医修随身携带的都是宝贝。”   他乐不可支地打开荷包,摸出一袋植物的种子:   “……这是什么?”   “啊,那个不行——”   童双话音未落,瘦修士的头顶上已慢悠悠地冒出一棵芽芽。   小芽越长越快,开出一朵嫩黄色的花,花瓣又在几息之间凋谢,在瘦修士脑袋上结了一颗淡红色拳头大小的瓜。   “这是什么?”   炮灰三人组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一时面面相觑,感到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非常之费解。   童双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求助地望着一行人里最靠谱的虞师姐。   试着概括的穗穗:“……顶瓜瓜?”   “莫要把我们兄弟当傻子!”   瘦修士震怒了,他使劲扯去头顶的瓜,进入备战状态。   童双:“等等,那个真的不可以……”   瘦修士怎会听她的话,见瓜苗怎么拽也拽不掉,干脆喊胖修士帮忙,狠狠将瓜劈碎——   轰。   瓜碎的那一刻,他的整颗头也随之四分五裂,脑浆和血像瓜瓢一般碎了一地,就像盛开的烟花。   众人:……   “双双,你又在玩这种危险的东西!”   夏凌严肃道:   “你忘了阿冰上次为什么生气了吗?就是因为你想把灵草嫁接在张教习身上,说张教习有五百岁,灵草成熟后也会有五百年的药效——”   “那怎么能怪我?”童双不服:“人家张教习都同意了,要不是有一个爱打小报告的师兄,我师尊根本就不知道!”   一时间,他们吵得不可开交,谁也说服不了谁。   胖修士和郭利:……   不是,你们确定要现在争这个?   他们僵硬地将视线缓缓移开,从吵架组转到另一边的吃饭组。   瘦修士的脑袋炸开的样子有些惨烈,连虞穗穗的鼻尖上也蹭上了两滴血。   这其实不重要,她觉得她现在的接受能力比先前好了很多,果然应了那句老话,人都是练出来的。   唯一需要纠结的是:她还吃不吃饭了?   虞穗穗淡定地擦掉鼻尖上的污渍,望着食盒里的两滴血迹陷入沉思。   “不吃这个了。”谢容景轻轻将那盒食物从她面前抽出,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盒新的,像在哄什么小动物:“听话。”   “另外一盒有炸虾球吗?”   “有。”大反派弯起嘴角:“还有糖醋排骨和糯米鸡。”   吵架组鸡飞狗跳,吃饭组岁月静好。   炮灰二人组们彻底沉默了。   这就是第一学府的弟子吗?果然恐怖如斯! 第65章   后面的事就不归虞穗穗管了。   有男主这个正义使者在, 定是会为那些被害的修士们讨回一个公道,而她只是条敬业的咸鱼罢辽,自是要做些该做的事情。   比如帮反派老板望风。   她绕着白宜镇来来回回飞了两圈, 小镇不大, 一会儿功夫便巡视完毕,最终得出结论:这里别说精英怪了, 连个厉害些的大怪都没有。   可还是那句老话, 来都来了。   为了壮大谢容景的团队, 虞穗穗开始认真思考着……要不要收一个坏蛋给他当属下?   她记着剧情后期, 大反派的阵营里不止有魔族和鬼怪, 还有一些坏蛋人类,品种非常的多样,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是一种另类的“人魔鬼怪和睦相处”,大家都是同事,还都怕老板, 也就没什么心思互相伤害。   但这坏蛋也太菜了。   虞穗穗神色复杂地看着被绑成粽子的两个炮灰,他们一个四重一个五重, 说不定连她都打不过,作为大反派的早期合伙人, 属实是少了点排面。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像谢容景的HR,越看这两个坏蛋,越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你说他们每天也不好好修炼, 现在好了吧,连进面试都费劲。   虞穗穗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那边,夏凌也已经解救出了被困在此地的仙门弟子们。   仙门弟子身上的法器被搜刮了个干净,灵力也散得所剩无几。   坏蛋们行事很稳妥, 饶是如此依旧怕他们逃跑,特地将他们分批关在了附近的地窖、岩洞、山崖洞、以及小黑屋中。全部救完要走十几个地方,非常的花时间门且费力气。   好在有夏凌这个打了鸡血一样的奋斗咖,完全不需要其他人插手,他一个人便能兴致勃勃干完全部的活——包括不限于救人、安抚受害者情绪、审查白宜镇居民和处理犯罪嫌疑人。   这一刻,穗穗诚心地感到:这个世界有个男主好像也还不错。   “若要踏上修行大道,必须要有灵根。”   这会,夏凌又在给白宜镇那群助纣为虐的凡人们科普基本常识:   “你们被郭利他们骗了,修行是要脚踏实地步步前行,并不是抢了别的修士们的东西,就能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修仙者。”   白宜镇居民哆嗦着点头,其实他们心中本有一肚子的怨忿,例如凭什么附近镇子上人人都能修仙,就他们这个小破地灵气稀薄,他们要黑化,要夺回失去的,要讨厌外面的所有修士——   但很显然,他们现在什么也不敢想了……仙人们的世界太可怕,还是当个凡人好。   夏凌讲完,开始审讯两个坏蛋。   他觉得只有自己一人讲还是差些意思,于是环顾四周:“虞姑娘,你怎么看?”   在他看来,虞穗穗比起不靠谱的师妹和完全不在谱上的谢容景要好太多,这点倒和童双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一有什么事,夏凌下意识想到的便也是找虞穗穗商量。   穗穗叹气:“若是他们将搞事情的时间门用来修炼就好了……现在说不定会有个五六重。”   四重还是太低,五六重的话,应该勉强能给大反派跑个腿。   ……难怪她会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二人。   在场众人懂了:大小姐她,她在替这两个坏东西的前途惋惜。   到底是被无数人赞誉为“怀瑾握瑜”的修士,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   就连坏东西们内心深处也隐隐有些触动,他们做好了被指责、被辱骂、被一顿暴打后丢去小命的准备……实际上,打从成为恶霸的那天起,他们在修士中的名声便一直不好,可谓是人嫌狗憎。   若是对他们喊打喊杀,坏蛋们除了害怕,倒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感觉。   他们遇到软柿子便敲上一笔,现在踢到硬骨头,那就认栽。   用他们的话说便是: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可眼前的漂亮仙门小姐并没有训诫他们,也没有假模假样的和他们说一通要做个好人的大道理。   她看起来……是真的在为二人的不上进而烦心。   ……   虞穗穗没找到能当谢容景属下的精英怪,看到这两个不上不下的坏蛋,就更加的失望。   她干脆不再看他们,专心戳炸虾球。   郭利恍惚间门,想到了他那同样怒其不争的老娘。   他小时候便有点小聪明,修行起来也比别的小孩子快,他娘对他寄予厚望,不仅给他买秘籍买丹药,还送他去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中型门派修行。   可惜他自己心思多,不乐意脚踏实地修炼,刚到三重便因偷人家法器被从门派赶了出来,往后又认识了一群狐朋狗友,全靠打劫和敲诈勒索别的修士为生。   郭母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气得不轻,前几年还拿戒尺抽他,这两年连抽都懒得抽了。郭利过年回家看他老娘时,直接被对方关在了门外,见也不想见。   ……他突然不想死了。   去他的十几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郭利原先那股不怕死的狠劲荡然无存,一股巨大的恐慌后知后觉蔓延上他的心头。   这么多年来,他恶名在外,和无数人结下了仇怨,郭利自己也清楚这点,不仅从不惹那些惹不起的人,还将自己的老窝藏得严严实实。   但他若是一死,那些费尽心思布置的禁制,也都随之失效了。   到了那时……他的老娘怎么办?   郭利眼眶一热:“仙官,都是我鬼迷心窍……我,我不该将人骗到此处,也不该贪图这些法器。”   “可我没杀他们,一个人都没杀……仙官,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看在我这次并未害人性命上,放我一条生路?”   夏凌将受害者清点一番,面色稍霁。   “确实是没有少人。”   郭利长出一口气,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乱杀人的习惯。   当然,他也会杀人,但杀的都是想来捡便宜的同行,这些人没有后台,比较好惹,俗称黑吃黑。   被救下的仙门弟子们满脸感激,表示全权交给学府的救命恩人处理。   夏凌面露难色,再次和在场的唯一靠谱之人商量:   “虞姑娘认为该当如何?”   虞穗穗:……   怎么又问她,她看起来很像十万个为什么吗?   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主了,应当学会自己拿主意,谢谢。   坏蛋二人组见活命有戏,纷纷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再期待也没用,虞穗穗想。   他们这么菜,最多当个充数的跟班。   罢了,收就收吧。   她悄悄问大反派:“你觉得这两人怎么样?”   谢容景:……?   他不知道何为“这两人怎么样。”   不过在他看来:大小姐总是光风霁月的,她是最好的人,而且对谁都好。   ……对谁都一样好。   意识到这点后,他心中有了一丝微妙的不舒服,莫名想要让这两个得到了大小姐关心的人类消失。   好在他一向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这次也不例外。   他静默了片刻,再开口时,面上挂着完美的笑意。   “嗯,还好。”   虞穗穗高兴起来。   虽然这两个坏蛋弱了点,但聊胜于无嘛。   老板既已点头,他们反派集团就不再是只有董事长和董事长秘书,至少能加两个新员工,实在是可喜可贺。   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意思直说让两人去魔界任职,“是这样的,你们有传音石吗?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   “有的有的!”坏蛋们抢答道:“只要是仙官的吩咐,我们二人一定尽心尽力完成!”   帮仙官做事一定是好差事,郭利想,这下他娘定会舒心,至少不会不让他进门。   虞穗穗也点点头,非常满意二人的上道。   至此,皆大欢喜。   被捉起来的仙门弟子们虽没有生命危险,但被关了这么些日子,一个赛一个的虚弱。   他们分别来自不同的门派,而男主素来是帮人帮到底,送人送到家。   因此,现在摆在五人小队面前的,则是有两种选择:   1.将人一个个亲自送回去。   2.留在此处保护众人几日,等他们恢复实力再走。   根本不想动的虞穗穗:我选第二种。   同样不想动的童双:我也是。   在原剧情中也有这么一段,主角团安安稳稳在白宜镇呆了几天,此间门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怎料第二天的黄昏,天色突然暗了下来,而后刮起阵阵阴风。   “这什么鬼天气,怎么如此怪异?”   童双惊讶地望天。   太阳分明还未落山,天空却渐渐变得一片漆黑——并不是乌云遮挡,而是如同氤氲的墨水一般,一点点将夕阳湮没。   残阳如血,在浓黑中反反复复地挣扎沉浮,闪烁着绝望而诡谲的赤色光芒。   除了主角团,在场的仙门弟子都是小门派出身,最多也就三四重,再加上灵力还未恢复,各个犹如惊弓之鸟。   魔兔瑟缩着抖成一团,看起来害怕极了。   童双抱着惊慌的大兔子:“小白很少被吓成这样,来者应当是它的同类……不,是某种高阶魔物。”   “是魔族。”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点,神色无不变得警戒而忌惮。   不同于谢容景这种知根知底的家养魔族,外面的野生魔族一向对人类抱有极大的敌意,切勿不可轻易接近。   就像现在来的这只。   ……   谢容景也难得正色了起来。   他召出骨狼,同时也通知了附近的魔族下属。   任务只有一个:保护好大小姐。   情况危急,他能感觉到:来者并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魔界现在分为两派。   所有的魔族中,一大半选择效忠谢容景这个拿着万魔令的少君;而还有另三分之一,则是投奔了他那个好弟弟。   念及此处,他脸上的笑意也凝固了起来,眸中寒芒如水流出。   早该处理掉的不安定种子,终是破土而出。   而到了今日,对方还妄图想要和他这个哥哥叫板。   谢容景舔舔嘴唇,险些按捺不住眼底的杀意。   他曾经派了无数魔将寻找谢容流,皆是一无所获。   对方似乎被人藏了起来。   而魔族的方法找不到他,只能说明——用的是人类的隐藏手段。   藏起他的不是某个胆大包天的魔族叛军,而是人类。   谢容景眯了眯眼,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又再次戏谑地扬起嘴角。   体内淌着上任魔主血脉的高阶魔族,都会有一些不同的能力——比如他自己的能力,便是魔血。   他越想越觉得有趣,甚至带上了几分带着兴奋的病态笑意。   倘若那人类知道他好弟弟的能力后……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呢?   谢容景的兄弟姐妹各个都有五花八门的能力,有的他早就忘了,可好巧不巧,谢容流的能力,恰好和他爹一模一样。   他是唯一一只,继承了谢冕能力的魔族。   而这个能力,叫作——   【吞噬】 第66章   骨狼现身于黑暗之中。   感知到召唤, 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似是想要蹭虞穗穗的腿。可主人也在场,它潜意识里便不敢做出如此举动, 只能疯狂地摇尾巴,在空中画出一个大圆。   穗穗于是便悟了:不用说,又是最开始的那只。   就连谢容景也觉得有几分稀奇。   若是罕见的死灵倒也罢了, 骨狼这种东西很是常见,两次召唤出同一头已是小概率事件,而这次是第三次。   但当前更值得注意的, 是缓缓蔓延开来的黑暗。   仿佛一滴墨迹落入清水, 原本平静的水面漾起阵阵涟漪, 而后无声无息被浸染开来。   一片黑暗中,虞穗穗感到有谁拉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温温凉凉, 一开始只是扣住她的手腕, 而后顺着腕骨一点点下滑, 和她的掌心交叠。   手的主人是站在她身侧的大反派,下一秒,她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修士们的五感胜于常人,可此时此刻,虞穗穗看不见半点光,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眼前一片漆黑, 是那种极度纯粹的黑,目之所及皆被无边无际的墨色所湮没,视觉与听觉皆被剥夺, 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掌心微凉的触感。   手心痒痒的,大反派似乎是在写什么字。   他写得很慢, 指尖轻轻划过虞穗穗的皮肤,像是翩然掠过的尾羽。   【别怕。】   她分辨出这两个字,更是安下了心。   全是黑的地方她也见过,比如深渊的正中央。   两相对比之下,她便觉得深渊底部也还不错,至少能说话,也能点灯照明,不像现在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以后谁要是说深渊生存环境恶劣,她第一个不同意。   不过虞穗穗并没有多害怕,虽然原文里并没有这段剧情,但身边就站着一个最大的魔族头子……她真的很难再对魔族这个群体有什么惊慌失措的感觉。   而且退一万步,大不了就是狗带,她还有两次屏蔽痛觉的机会,此时完全稳如老狗。   唰——   大反派一把将她拉过。   似乎有什么东西擦着她的发丝掠过,还没等她站稳,又被谢容景再次从左边拽到了右边。   虞穗穗:???   她意识到黑暗中有东西,这东西还在和大反派打架,可她看不见也听不着,只能通过一秒换一次的姿势判断:似乎打得还挺激烈。   谢容景一会将她的脑袋按下去,一会将她的腿抬起来,一会又将她推走再重新拉回来。虞穗穗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不倒翁,戳一下动一下的那种。   到了后面,他可能也觉得这样不太方便,干脆单手将她搂在怀里,爪子还顺手摸了摸她的毛儿。   这可能是虞穗穗经历过最神奇的一次战斗——虽身在前线,却完全不知道战况如何。   为了让老板能腾出两只手,她自觉地搂住他的腰,就像先前在深渊上时那样,一回生二回熟。   可又与先前不同。   当人的大部分感知都被剥夺时,还剩下的触觉,便会更加明显。   她能更进一步感受到谢容景微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或许是因为身体里都是他灵力的关系,虞穗穗并不觉得冷,只觉得像抱着一块温润的冷玉。   ……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像流动着的液体一样褪去,耳旁传来细小的气流声。   是风的声音。   她的感官逐渐恢复,也看清楚了面前的情景。   四周密密麻麻,都是死掉的魔族。   而谢容景抱着大小姐站在肉块与尸体中央,地面被魔族的血染得通红一片,仿若一望无尽的海。   神奇的是,没有一滴血溅到她的衣袍上。   她穿着干净的裙子,裙摆悠悠飘荡在半空中,露出两截白生生的小腿。   夜风袭来,夹带着淡淡的花香,她的发丝也随之轻轻拂过脸颊。   像是一个缥缈而又温柔的梦境。   魔族这种东西,虞穗穗先前也仅仅只在幻境中见过。此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活生生……不,死生生的魔界生物。   他们大多数长得歪瓜裂枣,有两三只看起来还算模样周正,穿的衣服也比别的魔族贵气,虞穗穗猜测这两只是魔族们的头头。   虽然看起来危险已经解决,可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准确来讲,穗穗现在超级的担心。   魔族们为什么会攻击谢容景?   原先没有这段剧情啊……   他不是魔界的王吗?   完了完了出大问题了,大反派的下属造反了!!   倘若她开了上帝视角,定会明白问题出在何处。   在原剧情中,谢容景会轻而易举找到他的最后一个同胞,然后亲手杀掉他。   时间倒回从门派交流大会上回来的那一日。   因为提前回到沧澜城,所以来到玉香楼、遇见了祝家人、祝黎负气出走……一切的一切看似只偏了忽略不计的一点点,实际上,却与结果大相径庭。   谢容景的弟弟还活着。   今天的这些魔族叛军,便正是冲着他来的。   其实目前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叛军完全无法和谢容景这个最大的boss抗衡。   若是虞穗穗知道老板偷偷摸摸掌握了大半个魔界,定会放下心——要怪就怪大反派掩饰的太好,她现在还以为对方在魔界是个光杆司令。   虞穗穗深感自己肩头的担子又沉重了几分。   难道……她不仅仅需要客串谢容景的魔族小弟,还要一个人精分N角,客串一群魔族小弟?   这也太难了吧。   穗穗做不到啊。   大反派微笑着环视四周。   他的眼角下有两点血痕,似白雪里一颗殷红的朱砂。   他好久没有亲手结束过谁的生命,此时杀了这么多魔族,锐利的匕首割断了他们的咽喉,也挑起了谢容景心底隐藏的很好的恶意。   他怀念方才畅快淋漓的战斗,漂亮的桃花眼兴奋地轻眨,连指尖都在微微颤动。   再垂下眼时,怀中的少女面带忧虑,满脸关切地望着他。   ……   像是悬崖边的盲人突然被一根看不见的红绳拉住,大反派犹豫片刻,缓缓开口。   “……已经没事了。”   他明显不太会哄人,这项技能已经用过几次都还是不太熟练。   穗穗:……别安慰我了老板,安慰安慰你自己吧。   你看你现在,下属都敢造反了。   她从谢容景身上下来,拍拍对方的肩膀,总结道:   “我会支持你的!”   “……”   良久的沉默中,大反派轻声问道:“如果今日的一切皆是因我而起,大小姐待如何?”   穗穗:……   “这不是一件很明显的事么?”她歪头:“我知道他们是来找你的呀。”   这种事很好发现:只有他们二人身旁有一大群魔族袭击,其余的地方空空荡荡。   仙门弟子和主角团加起来,要对付的也就小猫三两只。   谢容景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想说:如果叛军想杀我,是因为我是魔族现在的王。   这样的话,大小姐又待如何?   “不要——!”   难以说出口的话被一声痛苦的惊呼打断。   “陈教习,陈教习你醒醒,别吓我啊陈教习……”   是个熟悉的女声,带着浓浓的哭腔。   出事了。   穗穗心头一沉,拉住谢容景的衣袖,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   陈教习躺在覆盖着杂草和枯叶的泥土上,左胸前是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身后奔来的众人同样看到了这一幕,童双倒吸一口冷气,双手捂住嘴。   他的心脏被整个掏了出来,双目圆睁,嘴角的血打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   已经没有呼吸了。   秦晚趴在陈教习的身上,眼泪一颗颗落下来,和鲜血一同砸在冰冷的土地上。   “陈教习他……”秦晚说不下去了:“他是为了,为了保护我……”   这同样是原剧情里没有的情节。   但这一次,虞穗穗想明白了。   秦晚要打怪的地方,一样是白宜镇。   可秦晚没有和他们一起,只能和教习一同行动——就像先前的炮灰医修,需要陪着三人小分队去密林那样。   而他们没有虞穗穗高价买的飞行器,到达白宜镇的时间晚了一天,恰好赶上魔族侵袭。   再后来……便是现在的情景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秦晚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刀修教习是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人,觉得真刀真枪才是真男人。   有一次,虞穗穗学了两下刀法,他惊讶地抖着大胡子夸赞完,又转身去骂别的学生。   “你们看看,人家小姑娘都比你们强!”刀修教习粗声粗气:“人家还是个音修!”   “一个音修都会的东西,你们要是再学不会,今晚都给我留下,一人练三千刀!”   也正因为这样,他的课特别好摸鱼。   “报告陈教习。”虞穗穗毫无演技:“我的手好酸噢。”   “累了就去歇着吧。”刀修教习大手一挥:“小姑娘就是这样娇气,去吧去吧。”   ……   穗穗觉得眼睛酸酸的。   她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而这种现象,在混沌学研究中,叫作——   “蝴蝶效应。” 第67章   谢容景发现, 大小姐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若是平日,她会一口一口吃完晚饭,然后泡个澡, 用灵力将头发烘干后再睡上一觉——很长时间以来一直如此。   可今天不太一样。   大小姐没怎么吃东西, 谢容景给她投喂了最喜欢的松鼠桂鱼和莲藕排骨汤, 她也只是喝了一碗,然后象征性地把鱼肚子上的肉挑出来吃掉。   为了防止夜色里再有什么未知的危险,众人决定在白宜镇再过一夜,明日打道回学府。   然后,本该好好休息的时间, 她还睡不着。   谢容景坐在树枝上, 头顶是弯弯的月亮。   隔着窗前厚厚的羽纱帷幔, 他能看见房中少女若隐若现的身影。   ……   从前在骨狼的背上, 虞穗穗也能晃晃悠悠睡过去,而今不得不承认:她失眠了。   她和刀修教习不算熟, 可也不能说是完全不熟,看到认识的人领盒饭, 或多或少会萎靡消沉。   然而比她难过的大有人在。   虞穗穗隔壁就是秦晚,隔着一堵墙, 能清晰地听见对方的抽泣声。   她犹豫片刻, 敲响邻居的房门。   秦晚的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 看到门外的虞师姐,她又要掉眼泪。   出了这么大的事,夏凌自是忙着查探案发现场, 以及警戒白宜镇周围的情况,就连童双也要负责治疗其他伤员,没人有时间去安慰她。   而虞穗穗比较闲, 作为一名态度端正的穿书人兼女主师姐,她自然地接过了关注秦晚心理健康的工作。   这活她熟,毕竟以前也曾经开导过大反派,虞穗穗觉得等自己从这个世界回去后,说不定可以兼职心理咨询师。   怎料秦晚看到她,哭得更厉害了,还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因此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虞穗穗:……   她现在又觉得不太能兼职心里咨询师了。   和谢容景一样,她也并不怎么擅长安慰别人,只能拿出给大反派顺毛时的三部曲——摸头,安抚,岔开话题。   事实证明,这套的效果因人而异,能很好的控制住老板的病情,但对女主却不管用。   虞穗穗越安慰她,她哭得也就越凶,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水坝决堤,稀里哗啦打湿了衣襟。   ……   这可咋整。   “都是我的错……”秦晚小声啜泣:“我们遇到一只高阶魔族,陈教习让我躲,躲起来,我便真的……”   这些话她憋了一晚上,自责与痛苦像藤蔓一样缠满了她的心,此时遇到关心自己的师姐,便再也忍不住。   “我当时太害怕了,所以,所以……”她哽咽着:“师姐,死的人应该是我!”   穗穗摸摸她的头。   “我就是害了陈教习的凶手。”秦晚说:“师姐,别再管我了。”   “别再管我了”这句话,几年前的谢容景也说过。   如今风水轮流转,反派说完女主说,偏偏两个还都是珍稀保护动物,多少还是得管一点。   “凶手是高阶魔族。”   穗穗纠正她。   虽然这是偏移的剧情,虽然陈教习是为了保护学生而死——可归根究底,最该谴责的都是那只野生魔族。   “杀人的不是你,应该赎罪的是凶手,也不是你。”   “就算你没有躲起来,也只是买一送一而已。”穗穗拍拍秦晚的后背,总结道:“好好活着,别干傻事。”   秦晚将头埋进虞穗穗颈窝,终于放声大哭。   呜。   有师姐真的太好了。   她仍是自责,仍是难以想开。   可师姐说得没错。   既然还活着,便要连陈教习的那份也一起,努力地活下去。   从秦晚房中出来,虞穗穗更睡不着了。   她现在完全没有想睡觉的感觉,就像在现代时会通宵一样——一旦过了很困的那个点,便越熬越精神。   既然如此,她干脆从房间内走出,坐在屋檐下看月亮……和大反派一起。   谢容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自然地坐在了虞穗穗的身边。   “是涂狞干的。”他轻轻开口:“大小姐,他已为陈教习偿命了。”   涂狞便是今夜袭击众人的魔界叛军之一,谢容景记得:这只魔将格外喜欢掏人类的心脏。   而今涂狞早已死在黑暗中,就算死了也不安生——半柱香前,谢容景亲自用小刀划破了对方的尸体,将这只魔将的五脏六腑都捏了个干净。   他用自己的方式替大小姐出了气。   当然,谢容景不会将这些血腥之事告知对方。   他岔开了话题:   “看那里。”   虞穗穗顺着大反派指的方向望去——   震惊。   目瞪口呆。   她看到本该盒饭了的陈教习,重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   陈教习本来躺在一只黑玉棺内,身旁洒满了花朵,这一站起来,身上的花落了一地,连胡子上也沾了朵娇艳的粉色杏花。   他的双眼无神,没有焦距,只直直地目视前方。   “有一个办法,可以让陈教习一直留下。”谢容景温和道:“大小姐不要难过。”   穗穗:“……?”   就连医仙都不能做到起死回生,大反派更不行。   实际上,他所说的办法很简单:将对方变成最早坟场里遇到的那些生物……或者说是死物。   与魔族不同,人是有来生的。死后灵魂会离开去往逝者的世界,会在恰当的时期拥有新的转世。   而灵魂长时间滞留在人间,会变为鬼怪怨灵;若是滞留在死去的身体里,则会化为乔盈盈之流的活死人。   虞穗穗大摇其头。   假如以这种方式存在,便不再是人,而是怪。   谢容景神色自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在他看来,这便是大小姐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的根源——既是这样,那倘若对方还能留在这世上,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陈教习刚死不久,在灵魂飘往冥界之前,完全可以将其重新塞进尸体里。   ……   此时若是有第三人在场,定会相当恐惧:   魔族与人类的思维,终是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和正常的人类相比,谢容景身上明显缺少一些重要的情感——比如对生命的敬畏。   他曾经连自己的死活都不在意,约束他的也从来不是三观与道德,而是某种别的什么东西。   所以,他想当然地认为:这样会让大小姐的心情好一些。   月光下,谢容景的脸像是打了一层柔光,他的眉眼平静,瞳中似有万千光华流转,宛如落入尘世的天使。   “陈教习不会愿意的。”   虞穗穗和谢容景认识已久,加上一早便知道对方是个反派,此时接受度良好,根本没在怕他。   她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我觉得比起成为活死人,他更想入土为安。”   大反派听完,觉得有些道理。   “那我们问问他吧。”   他礼貌道。   ……   虞穗穗觉得事情的走向逐渐开始离谱。   夜风吹过,三人并排坐在屋檐下。头顶是弯弯的新月。   “叫秦晚的小丫头没事是吧。”陈教习洒脱道:“那就行。”   他现在的状态很奇怪,不是怪也不是活人,一定要说的话,就像是暂时性的借尸还魂。   因此,他也做不出别的什么表情,一直维持着双眼发直的状态,场面诡异中又带有一丝丝奇妙的荒诞。   “她很好,多亏了教习。”虞穗穗问道:“要不要把她叫出来一起聊聊天?”   方才三人已达成共识:陈教习确实不愿意以一只怪的状态留下来,等天亮之前,他便会彻底离开人间。   “千万别!”   陈教习似是想摆手,可他现在和身体不兼容,干什么都吃力,只能用语言表示拒绝。   “我刚咽气那会儿就听见她在哭,这要是见到,不得又要哭。”   他补充道:“我最怕女人哭了。”   虞穗穗又想起陈教习似乎蛮喜欢夏凌这个奋斗咖男主,总归以后就见不到了,她又提议:“那……我把夏凌叫来?”   “别别别。”陈教习继续大着舌头抗议:   “他见了我,定会一惊一乍的,一点也不淡定。穗穗,夏凌这方面还真得像你学学,你一看就是能成大器的。”   能成大器的虞穗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您喜欢吃什么吗?”   她从储物袋里掏出笔和本子。   这个世界有人有魔有鬼怪,说不定给陈教习祭祀的供品他还真能收得到。   “太好了,我想喝酒。”   陈教习感慨道:   “还活着那会,我一喝酒就头晕,灵气也不稳。希望来世投胎时能别再有这毛病,能痛痛快快喝它个三大缸!”   说起来生,陈教习突然想到:“听说几千年前有种失传的秘法,能让转世之人想起前尘往事。”   他哈哈一笑,鼓励两个送他最后一程的学生:   “你们好好修行,说不定有朝一日能让我的转世重新记起你们,别苦着脸跟个女人似得。”   说是这么一说,陈教习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这世上多的是人想和故去的亲友再续前缘,可又有多少人能找到对方的转世……就算找到了,别人也完全记不起。   之所以这么聊,主要是看刚刚还夸了懂事的学生也开始眼圈红红,赶紧给她找个盼头。   陈教习心道他自己死了都没哭,也不知道这些小姑娘们一天天哪这么多眼泪。   穗穗扁扁嘴:“陈教习,我本来就是女的。”   陈教习:……   也是。   “行了,我该走了。”   陈教习没有焦距的眼神突然绽出某种光彩,连带着那张大胡子刀疤脸也变得温和。   “穗穗,容景,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大小姐为何不留下他?”   谢容景一下下地顺着虞穗穗的毛,似是不解。   若是自己出手,轻易便能将灵魂留在身体里。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穗穗道:“尊重生老病死自然规律,陈教习想要转世,那便不要强求。”   “嗯,我知道了。”   他温声附和,看起来非常的懂事。   不,他不知道。   东方的地平线上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天边的月色渐渐隐于晨光里。   ……   倘若舍不得的人是他。   那么,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只要能留下对方。 第68章   谢容景行走在白宜镇西方的密林间。   太阳尚未升起, 晨露沾湿了他的黑袍,衣摆仿佛潮湿的墨色涟漪拂过草木与落叶。   “少君大人,徘徊在附近的叛军已被尽数剿灭。”   一位魔将单膝跪在他的脚下, 神色谦卑中带着邀功的讨好:   “共计一百零三只低阶魔族,一只魔将。”   谢容景平静地看着属下:“有他的下落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 魔将心知肚明, 他出了一头的冷汗:   “回禀少君,还没有。”   在知晓魔界还有别的选择时, 有不少魔族蠢蠢欲动。   可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们要么死了, 要么逃了,现在整个魔界已经只有一种声音。   “真是没用呢。”   谢容景微笑。   即便是无情的指责,他也保持着温和有礼的态度,看上去很是平易近人体恤下属。   魔将却分毫不敢怠慢。   开什么玩笑,凡是与少君接触过的魔族, 都不会将他和平易近人联系在一起。   谢容景偶尔会通过玉香楼的传送阵去魔界视察,在这个过程中, 他说杀哪只魔族便杀哪只魔族,毫不拖泥带水。   虽然杀的主要是有二心的叛军, 可他下手稳准狠, 没有拉拢收买试探等一系列前摇, 饶是在以凶残狠戾出名的魔族里也是其中翘楚,彻彻底底震慑到了一众属下。   而那些叛军苗子们被谢容景刀的越来越少,最后不得不逃离魔界, 不知去向了哪里。   魔将先前还大不敬的猜想过:少君大人是不是在人类世界不能杀人, 所以憋坏了,才一回到魔界就开始大杀特杀。   事实上……也隐隐有几分道理。   大小姐说过不能乱杀人,可她没说过不能乱杀魔族呀!   这样一来, 谢容景每次去魔界也就不是那么反感,他愉悦地踩碎叛军的头颅,像是在闲庭信步。   现在叛军们跑了,他找不到可以刀的东西,剩下的魔族又都是忠心属下那一挂的,就算刀了也会是一副“愿位少君效死”或者“属下做错了什么”的无趣样子,实在提不起兴致,他一只都懒得刀。   于是,谢容景的心情也就肉眼可见的坏了起来。   比如现在,他看似笑眯眯,实际上便是在生气。   和虞穗穗一样,魔将也摸清楚了少君的怪脾气,他吓得哪敢再多说一句话,恨不得将头缩进地里。   怕成这样的魔将,谢容景也是不喜欢刀的,他喜欢杀那些对他有攻击性的魔族,哪怕将敌意隐藏的很好,也能被他揪出来。   那些魔族被刀时的反应很大,刀起来也非常之舒适。   这样想着,面前这个显然不及格,谢容景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魔将自知捡回一条小命,弓着身子溜得无影无踪。   他刚准备离去,突然又警觉地返回原地。   “少君大人,有人类的气息。”   ……   不止是魔将,谢容景也感觉到了。   他幽幽抬起眼,目光如云如雾,静静停在抱着兔子的小医修上。   童双:……   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说来也算她倒霉,今夜虽没再有人失去性命,但那些仙门弟子因实力不济,多少也挂了点彩。而有的魔族爪子上有毒,必须得第一时间清理干净。   她辛辛苦苦忙了一晚上,刚想歇息会,魔兔又紧张地四只耳朵乱转。   每次它这样,便是附近有魔物的前兆,加上刚刚发生过这种恶性袭击事件,童双不愿掉以轻心,小心翼翼只身前往查探。   和虞穗穗这条咸鱼的情况相仿,攻击手段不强的医修,也会学一身保命的招式。   童双对自己的隐匿术还算有自信,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若她好好藏起来,甚至还要胜过夏凌这个师兄一筹。   ……谁知还是翻了大车。   前来报信的魔族叫栎狰,实力在魔将里平平,一只鼻子却格外灵敏,更不要说还有个谢容景,好巧不巧,两只魔族全部发现了她。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童双一只手捂住眼睛,试图解释道:   “我们医修胆子都小,发现镇外还有野生魔族,免不了会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谢容景耐心地听她说完。   若是魔族,那刀便刀了,可对方是人类,还是个和虞穗穗关系蛮好的人类……   他犹豫着要不要只抹去对方的记忆,放她一条生路。   但话又说回来,灭口又是最安全的选择,毕竟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不管怎么样,都万万不能让大小姐知晓此事。   看在这个医修对虞穗穗还不错的份上,他认真思索片刻,脾气很好地温声开口: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栎狰:……   他没听错吧?这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少君吗??   童双反应第一次如此之快:“因为得不偿失。”   “你想杀我,无非是怕我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她求生欲爆表,拿出了培育花花草草时的认真态度,逻辑也格外清晰:   “但近年来,我从未听过魔界有什么为祸人间的动乱。而且昨夜魔族的主要攻击对象是你,说明他们也并非是受到你的指使。”   “你信吗?比起别的魔族,人们宁愿你来做这个魔界之主,至少知根知底,还有虞师姐在一旁看着。”   “可你若是不放心杀了我,我师尊会马上知晓此事,就算杀我时做了再多的掩饰,他也能知道我是因何人而丧命。”   “就算你不怕,到了那时,你就要和虞师姐颠沛流离,你觉得她会开心吗?”   谢容景挑眉:“继续。”   “你不杀我,这些事都不会发生。”童双说:“在你正式继位告知天下前,我保证谁都不说。”   晨光穿过薄云,遥遥落在谢容景的身上。   他的身形仿佛被镶了一层金边,像慈眉善目的神祇,连语气也是和气的。   “我该如何信你?”   这是听进去了的意思吧,童双想。   她长出一口气,方才一边求生一边还要分析局势,这可真是太难了,她背医书古籍时都没这么拼过。   仔细思忖下,童双认为现在的情形倒也还好。   首先,她的小命还在,说明谢师兄到底不是说杀便杀的不讲理魔族。   不愧是虞师姐相信的人。   童双星星眼,总归不是虞师姐慧眼识珠,便是谢师兄近朱者赤。   一言以蔽之:师姐真是太厉害了!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是,就像她刚刚说的那样:若是谢容景成为了魔主,从大局来看……对人类而言倒真的是件大好事。   魔界如今是一团散沙没错,可他们终究是会有下一个魔主的。   不是谢师兄,那便是别的魔族。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谢师兄对虞师姐有多上心。   倘若他当上魔主,加上有虞师姐在——魔界定不会像先前那样,对人类的攻击性如此之强。   人魔两族的恩怨持续万年已久,很难说哪一方占了便宜。   上一场战役的赢家是人类,总归气也出了,就此停战实属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她越想越兴奋,感觉虞师姐完全就是人类和魔族间的和平大使。   这层次,不知比其他人高到哪里去了。   今天也是崇拜师姐的一天呢!   “你没有必要掩饰的。”   童双感慨道:“别人我不确定,但咱们学府的教习,还有我师尊和你师尊,都会支持师兄统领魔界。”   谢容景笑而不语。   行吧,当事人现在不想说,童双也就帮着保守秘密。   “我可以用道心起誓。”   童双说:“若违背誓言,我将永生永世修为无法寸进……虽然这么说有点自恋,可对于一个天才医修,这代价比我的小命还要重要。”   谢容景微微颔首,这才满意。   既已尘埃落定,他也不吝啬夸赞眼前这个医修——用人类的礼节。   “小医仙果真名不虚传。”   他如是道。   “哪里哪里。”童双谦虚地摆摆手:“希望我师尊他老人家能快点好起来,他才是真正当得起医仙之名的人。”   ……   不得不承认,谢容景被说动了。   他一点也不想杀童双,不想打破如今这份温暖的美好。   虽然和虞穗穗从未聊过有关学府之事,但他看得出来——大小姐似乎很满意这里。   这两年她过得很轻松,每天都悠哉悠哉地躺着或是趴着,阳光透过树影洒在她的身上,像一只懒洋洋等着人摸摸毛儿的小动物。   谢容景想到曾经和虞穗穗一同在深渊底部游荡的日子。   那时他们每天风餐露宿,大小姐还时不时担忧恶灵袭击。   实际上,谢容景对于衣食住行的要求都不高,但虞穗穗显然不是这样,她更喜欢舒适的环境,喜欢无忧无虑渡过每一天。   她的皮肤很白,摸起来嫩嫩滑滑;身上的裙子也是漂漂亮亮的,一看便是靡衣玉食的仙门大小姐。   ……他突然觉得心口像缺了一个角,一抽一抽地灌着冷气。   大小姐很乖,哪怕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也从未抱怨过一句。   谢容景不知道什么叫心疼,只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腔,黑色的桃花眼满是迷惘,像是浸在冰雪里的琉璃。   “能不能走快点,你当魔主大人是我们平日里想见便能见的吗?”   白宜镇外,一只小魔族火急火燎催促着同伴:“现在大人就在前面,还不快去拜上一拜!”   “是,是少君大人。”另一只小魔族怯怯地纠正:“嘟嘟……我们这样贸然出现,会不会不太好呀。”   名叫嘟嘟的小魔族撇嘴:“噜噜,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他双手握拳:“没看到刚刚魔界传来的消息吗?和少君大人作对的叛军就在附近!我们要是替大人抓到两个叛军,他一定会记住我们!!”   噜噜不得不再次提醒他:“……我们只是低阶魔族,真的打得过叛军么?”   嘟嘟兴高采烈,完全忽略了同伴的问题:“哇!我看到白宜镇啦!”   噜噜:“……”   他们两个是在白宜镇北边藏身的小魔族,实力不太行,不敢藏在人类的城镇上,只能偷偷住在山里。   好在这周围灵气匮乏,也没来过什么厉害的修士,倒也让他们安安稳稳躲了几年。   想到马上便要见到他们未来的魔主,小魔族们面上不禁添了几分憧憬。   “嘟嘟,少君大人真的在这里?”   噜噜细声细气地问道:“要怎么找他呀,我们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哎呀你真的好笨,不是有万魔令么。”   嘟嘟边跑边解释:   “若是我们在魔主方圆十里内,且诚心向他祈祷,是可以感应到他的大致位置的……连这都忘了,你还是不是魔族?”   两只小魔族于是开始边跑边祷告。   有了!   他们同时神色一喜,互相对视一眼,乐不可支地向少君大人的方向狂奔。   “就是这里!”嘟嘟说。   “是这里!”噜噜重复道。   二魔停在一间房门前,深吸一口气,互相整理好身上的衣衫,连头上的小角角也拿帕子仔细擦得亮晶晶。   嘟嘟紧张道:“我要推了哦——”   噜噜提醒:“敲门!要敲门嘟嘟!”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了三下。   穗穗正趴在桌子上歇息。   以她现在的实力已经不需要通过睡觉来补充精力,但通了个宵后,人就会不自觉的想补觉。   马上便要回去了,她也就没有躺回床上,准备上了云朵飞行器再睡。   应是提醒她出发的人吧,她拉开房门。   ……   门外站着两只……嗯,怎么说呢。   一看便不是人类的东西。   他们个子很矮,堪堪到她胸前,两只的头上都长着一对角角。   一只是直直短短的角,另一只是弯弯短短的角。   穗穗:……   “有什么事吗?”   没记错的话,她应该不认识除了谢容景以外的魔族才是。   实际上,不止是她一脸懵,门外的两只小魔族也是如此。   他们三双眼睛相对,彼此都感到很疑惑很无助。   到最后,还是小魔族们颤声开口:   “少君大人,您……您怎么变成女的了!” 第69章   小魔族们头上的角角一抖一抖, 看上去很是激动。   他们的住所离白宜镇有一定的距离,昨晚收到消息便开始紧赶慢赶,竟真的见到了魔界未来的魔主。   小魔族们欢天喜地, 也不在乎和想象中的形象有出入了:“拜见少君大人!”   已经开了个头,二魔便竹筒倒豆子似得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   魔族语和人类的语言大致来说差不多,只是有的字发音有些奇怪, 会更多一些上扬的声调和卷舌音。   同是魔族,谢容景说话时的咬字很标准,偶尔才会有尾音上挑的习惯,交流起来完全没什么障碍。   但这两只就不一样了。   他们小时候长在魔界,身边认识的也都是别的魔族, 后来魔界出了事, 又摸爬滚打两只一起到处流浪,中间从未和人类有过任何交际。   因此,他们的口音便是地地道道的魔族语,加上太兴奋而过快的语速, 虞穗穗费了好大的功夫, 才从叽里咕噜中辨别出几个关键词。   “魔界”、“少君”、“下一任魔主”、“叛军”、“万魔令”。   穗穗:“……别急,慢慢说。”   她没有从这两只小魔族身上感受到敌意,且他们一口一个叛军,应当与昨夜袭击的魔族们并非同路。   于是, 她指向房内的靠椅:“你们先坐, 要不要吃点什么?”   虞穗穗现在身上有三个储物袋, 一个用来放灵石, 一个放衣物和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一个则是专门放食物。   谢容景给她准备了很多一盒盒一袋袋的小零食,甜的咸的都有, 从果脯到肉干再到甜点一应俱全,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   她拿出一盒类似巧克力饼干的点心,分给小魔族们。   按理说,魔族们吃的食物是和人类一样的……可见过挑食的大反派,她便不那么确定了。   还好小魔族们非常之买账,看来谢容景这种作精只是特殊情况。   两只魔族双眼含泪,不知道是噎的还是激动的。   他们本就崇拜未来魔主,此时在点心攻势下,更是感动的一塌糊涂。   嘟嘟边吃边猛点头:“少君大人,您一定会是最好的魔主!”   噜噜附和:“最好的!最好的!”   他们一边吃,头顶的两只角角还在随着吃东西的频率晃动,虞穗穗发现他们不仅有犄角,屁股后还长着一截尾巴。   魔族的尾巴很细,上面没有毛毛,而是光滑的皮肤;一只的尾巴尖尖是三角形的,另一只则是倒着的心桃。   根据她对魔族的了解,只有低阶魔族才会无法将角角和尾巴藏起来,中高阶魔族都能收缩自如。   这么说来,大反派会不会也有两只角角?   穗穗点头,越想越觉得很可能是有的。   可恶,好想看一看。   ……   大反派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三个十带一个七。”穗穗晃晃手牌:“我只剩一张牌了喔。”   噜噜:“三个十!三个十!噜噜没有三个十……”   “你太笨了噜噜,就算有也不能出。”   嘟嘟说:“没记住少君大人讲的规则吗?你和大人现在是一个阵营的。”   当然,他也没有别的牌,双手捂脸:“我输了——”   噜噜欢呼:“!我们赢了!”   “你得意什么,”嘟嘟不服:“我是输给少君大人,又不是输给你。”   没错,两人一魔在玩斗地主。   这是虞穗穗在现代时玩的小游戏,起初她只是自己做了副纸牌,和谢容景以及童双夏凌他们玩。怎料玩着玩着,便推广到了整个沧澜学府……并还有越传越广的趋势。   在修仙界,连打牌也要入乡随俗,现在它不叫斗地主了,叫“斗魔族”。   现在,虞穗穗又将游戏规则教给了嘟嘟噜噜,一人两魔打了一炷香的牌,她也听明白了他们想表达什么。   总而言之:她以为老板是在失业,实际上人家已经开始创业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穗穗感到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要知道,她先前一直担心大反派是个光杆司令。谁知剧情一直在正轨上并未偏移,谢容景本来就会成为新任大魔头——这样一来,她便能死得更放心了。   至于对方干大事瞒着她,虞穗穗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系统023曾经说过:哪怕她真的成为了谢容景的白月光,那好感度也只有70左右,并不算是百分百的亲密无间。   说来她还真有些好奇,不知道现在的好感度具体多少……023那个人工智障许是因为怕被举报,根本没那个胆子再来这个世界看看任务进度,她也就无从查起。   投诉,回去后必须投诉。   不过问题倒也不大。   凭借大反派平日里对自己的青睐,以及重大情况会瞒着她这两个已知条件综合推断,穗穗得出结论:应该就在白月光的好感区间内。   她表示理解:大魔王嘛,就是要多疑,要谁都不信,要拽起来——哪怕和她关系再好,也不会将底牌和盘托出,这很好,很符合人设。   穗穗彻底瘫了下来,顿觉未来充满了希望。   她看着门外的谢容景,甚至觉得对方原本就漂亮的脸又好看了不少。   “你们认错人啦。”她和颜悦色道:“介绍一下,这位才是你们的少君。”   ……   谢容景脸上完美的微笑裂开一个口子。   他方才去白宜镇外见了魔将与小医修,怎料在回来的路上,察觉到两股若隐若现的魔气。   这魔气实在太淡,几乎能忽略不计,可问题是……传播方向在大小姐那里。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低阶魔族奈何不了大小姐,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谢容景安慰自己。   ……   不,问题很大。   他仿佛雕像般伫立在原地,勉强维持着虚假的微笑,努力克制自己不将两只不明就里的小魔族刀掉。   小魔族们面面相觑。   “又有一个少君。”嘟嘟犹豫着再次祈祷感应:“可,可他没有万魔令……”   噜噜重复:“没有万魔令,没有……没有便不是少君。”   穗穗猜测那个叫万魔令的东西就像是魔界的玉玺,现在被谢容景放在自己的身上保管。   不愧是大反派,想得还挺周到。   但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谢容景经常会送她各种各样的东西,那只装杂物的储物袋里,有一大半都是对方送的礼物。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决定抽个时间去问问万魔令到底是哪个。   当然,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早就说过了,我不是你们的少君。”穗穗解释道:“我是人类。”   “人类?”   小魔族们认真嗅了嗅,角角也跟着发着暗红色的光。   “真的是人耶!”   同时,他们也感觉到门外的谢容景很强,这倒很符合二魔对“未来魔主”的认知。   小魔族们犹豫了。   两个少君,哪个看起来都还不错的样子。   一个会给他们好吃的点心,会陪他们玩“斗仙君”的游戏;   一个看起来就很厉害很不好惹,极大地满足了魔族心底的慕强感。   如果两个都是少君就好了。   小魔族垂下头。   他们真是两只贪心的坏魔族,嘟嘟噜噜想。   先前只想见少君大人一面,现在见到了,又想多要一个少君。   ……可有什么办法嘛,他们魔族本来就是贪婪的。   这样想着,连见到未来魔主的兴奋也散了几分,小魔族们规规矩矩行礼:“拜见新少君。”   不知道谢容景别的属下们都是什么样子,虞穗穗想。   她已经习惯了当反派助理,据她分析:眼前的两只小魔族没什么战斗力,看起来也不够机灵……嗯,日后给他们安排什么职位好呢?   有了。   不如就当魔界的吉祥物吧!   就像修仙界那些只负责跑腿送东西的小仙童一样,魔界理应也要有魔童才是。   穗穗越想越高兴,觉得这份工作很是不错,适合除了可爱一无是处的小魔族。   啊,她真是一个合格人事经理……或许在这个世界得叫伯乐?管他呢。   谢容景盯着雀跃的人类少女,逐渐找回险些失控的情绪。   他迟疑着开口:“大小姐。”   大小姐本人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失望与反感,更没有排斥他。   ……?   穗穗拍拍大反派的肩膀。   “我都知道啦。”她安抚道:“不用担心,我是你这边的!”   仿佛凝固了的血液又缓缓恢复流淌,谢容景敛起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静静地望着她。   “……”   谢容景明白:就像小医仙说的那样,总会有人类不反对他当魔主的。   可那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一边默认,一边警戒。   强大的力量背后是无数道提防或恐惧的目光,没有人敢掉以轻心,更没有谁会真正的相信一只魔族——当然,他也不需要得到谁的信任。   ……可是。   可是,穗穗是不一样的呀。   而现在,她又一次接受了他……就像先前的每一次那样。   谢容景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日头渐渐高升,阳光被雕窗分割成一块块碎片,明晃晃躺在地板上。   怀中的传音石微微发烫,似乎有人在呼唤他。   谢容景本无心理会,然而石头越来越热,可见传讯之人有多么十万火急。   他蹙眉,略带厌倦地抽出传音石。   ——是小玉香的急讯。   【少君大人,千万不要回沧澜城!!!】 第70章   “不好, 出大事了!”   童双抱着魔兔匆匆奔去,身后还跟着刚巡视完毕的夏凌。   “怎么回事?”夏凌戒备道:“难道是有新的魔族来袭?”   “不是这个。”童双满脸惊讶:“刚刚我师尊传来消息, 有很多很多修士往沧澜城的方向来了。”   “来者不善, 我们要快点通知虞师姐和谢师兄!”   今日晴空万里,天空蓝得像是被水洗过的玻璃。   可当阳光照射在大地上时,却不见一丝暖意。   要变天了。   ……   自从预言现世后, 无数人忐忑不安,一时间, 到处都是除魔卫道的有志之士。   人们在高阶修士的带领之下, 东征绝境山,南下无光海, 几乎去了所有能去到的险境,一路斩妖除魔, 这场浩浩荡荡的清扫行动犹如星星之火,风一吹, 便已成燎原之势。   预言里所说的灾星, 到底指什么?   所有人都想知道。   对于人类而言, 危险的因素有很多:比如怨灵, 比如邪祟,比如坏透了的同族修士……比如魔族。   这大概是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哪怕魔界已低调蛰伏十几年,也没人将他们当成安全无害的小绵羊。   魔族叛军逃离魔界后, 纷纷奔向世界各地,他们的存在给一些人造成了极大的恐慌,也成了点燃和平表象的导火索。   有的人想杀光每一只魔族……包括学府的那只。   人类是一种很复杂、又很多样性的生物。   世上有像学府教习一样有教无类、通情达理之人;还有一些深谋远虑,高瞻远瞩之人。这些人都不会想要为难谢容景。   但世上也同样不乏落井下石,煽风点火之辈。   这批修士们以紫阳派为首, 他们或是被挑唆,或是出于对魔族的仇恨,亦或是想要借机针对传说中的第一学府……谁知道呢?   总之,他们集结在了一起,像一团蠕动着的虫群,势必要将学府中藏匿的魔种啃噬干净。   如今灵君与阵鬼都在闭关,医仙重伤未愈。   正是最好的机会。   ……   “事情就是这样!”童双道:“我师尊说,他们来了好多好多好多——”   她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好多:“好多人!”   学府的教习多半在五至六重,七重教习有,但不多,少了灵君坐镇,她不确定能否拦住来势汹汹的修士们。   虞穗穗同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饶是大反派成长得很快,现在也还未到剧情后期。   这么多人不讲武德一拥而上,他也一样不是对手呀。   虽然有个魔界,但魔界在十几年前的一战中元气大伤,暂时也不能当一个好的后盾。   综上所述,虞穗穗觉得最好是像她之前打游戏那样:遇到打不过的副本不要硬打,先去练练级刷刷装备,能苟一会是一会。   “我们逃走吧!”   她于是开口道。   谢容景微微一怔。   “……我们?”   “难道你想让我先走你断后?”   穗穗已经开始收拾行李,顺嘴道:   “你可能不知道,这种剧情现在连话本都不这么写了。”   一般来说,断后的那个人就会毫不意外的盒饭,这是电视剧里经常会出现的桥段,经典程度堪比打完这场仗就回老家结婚。   她可不能让大反派挂掉,而且……她也不认识去魔界的路。   话说谢容景怎么还站在那里不动?   “你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吧。”穗穗问:“我们这一跑,再想回来拿可能会比较困难。”   谢容景:……   其实刚刚他想了很多。   比如想杀掉毁了他和大小姐平静生活的人类;比如想哄着大小姐去魔界,让她留在自己身边,若是哄没有用的话,那就……   ……   就像一张还未播放便卡壳了的磁带,大反派犹豫良久,隐去藏得极深的杀意,轻轻开口。   “大小姐一点也不担心?”   那当然不是,穗穗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说实话,她确实是有点忧虑。   “魔界我去过一次,虽然是在幻境里,可是感觉空气质量好差啊。”   “记得水是红色的,真的能喝么,还是只有那一条河才是红色的?”   “好像也没什么绿色植物……话说魔界能种菜吗?”   她感慨完,发现大反派的神情越来越奇怪。   穗穗:“……”   不是你问我的嘛,怎么还听不得实话了。   在死遁之前,她还是要和谢容景好好相处的。   也罢,条件差点便差点,权当体验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   这么想着,她非常懂事地打了个补丁:“没关系,我不是很在意这些。”   “……?”   为了避免人多口杂,二人临行前并未告知别的仙门弟子,只有童双与夏凌相送。   虞穗穗与谢容景整理好行李,随时准备上路。   “带上嘟嘟!”   “带上噜噜!”   得知两位少君要前往魔界,小魔族们叽叽喳喳激动道。   谢容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看起来非常之愉悦。   新少君心情很好的样子,是要答应了吗!   小魔族们眼睛亮晶晶,身后的尾巴兴奋地来回摇晃。   接着,他薄唇轻启,恶作剧般扬起嘴角:“不带。”   嘟嘟噜噜:……   尾巴不动了,角角也蔫了。   ?谢容景都多大了,怎么还欺负小魔族。   穗穗深感魔族头子不靠谱,只能靠她打圆场:   “这些哥哥姐姐也没有跟我们一起去,你们看,他不是故意不带你们的。”   她又对主角团道:“这两只小魔族未曾作过恶,可不可以拜托你们将他们送回原来的地方?”   童双和夏凌猛点头。   嘟嘟噜噜对视一眼,眼神放光。   “我们可以骗人。”嘟嘟说:“就说我们是从魔界来的,让他们送我们去魔界。”   “可以骗人。”噜噜怯怯道:“嘟嘟,你真是一只坏魔族。”   “难道你不想回魔界?”   “唔……想!”   “等等。”童双问:“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已经听到了?”   魔兔也随之竖起耳朵。   听到了!四只耳朵都听到了!   “……”   穗穗沉默良久:“要不,还是带上他们吧。”   毕竟她也要一起前往魔界,多多少少得照顾一下那里的整体形象。   ……   到了最后,云朵飞行器上载了一人三魔。   不得不说贵有贵的道理,乘客们不仅能够坐在云上欣赏沿途的风景,还能够进去云朵内部,在松松软软的小屋里躺着休息。   旅行显然变得比从前更加舒适,虞穗穗想:下次再遇到那位骨狼兄弟,也请它来飞行器上坐一坐。   “虞师姐,你真的要一起走么?”   童双已经预料到是这种走向,但真到了分别的时刻,她道起别来依旧像十万个为什么。   “我会想师姐的!会给你寄好多好多东西。师姐喜欢花么?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从魔界出来一次方便吗?”   夏凌虽提防谢容景,可也不齿紫阳派的此等作为:   “待我师尊与阵鬼前辈出关,那些人定是不敢再放肆。”   他难得对魔族同窗露出笑容:“到了那时,若是你还愿和虞姑娘回来,学府便依旧有你们的位置。”   阳光如水般流动,地上印满粼粼光斑。   几只大鸟拍着翅膀从头顶飞过,发出嘹亮的鸣声。   送行即将到尾声,临走时,虞穗穗突然发现一道灰扑扑的身影。   秦晚穿着弟子服,朝着这个方向奔来。   “师姐!”她惊异道:“你要去哪里?”   昨晚她哭得太累,加上精力消耗过大,最后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后想向师姐道谢时——才发现已人去楼空。   秦晚买不起飞剑,也舍不得踩在自己用了十年的老剑上,她跌跌撞撞绕着白宜镇跑了一大圈,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即将起航的师姐。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这副依依惜别的情景,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普通出个远门。   虞穗穗简单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要去魔界啦!”   此话一出,不出意外看见秦晚震惊的眼神。   嗯……   话说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穗穗的视线缓缓划过主角团。   想她普普通通一条咸鱼,还是反派团队的炮灰咸鱼,竟收获了三名重要角色的不舍目光。   今日的阳光太过耀眼,明晃晃要晒伤人的眼睛。   她突然有种怪异的庆幸。   还好自己死得快,不用担心日后大反派和主角团正邪不两立。   穗穗决定给他们留些话。   也算是一起同窗过,一起做过门派任务,一起去玉香楼吃过饭,一起打过牌聊过天数过星星的——相识一场。   在原剧情里,童双打小便展露出令人惊叹的医修天赋,顺理成章被林以冰收为亲传弟子,一路顺风顺水,直到大结局亦是如此。   虞穗穗对她没什么可担心的……事实上,在见过那堆花花草草后,很可能要担心的是别人。   “上次你送的种子,我还没有种完。”穗穗说:“谢谢,我很喜欢,决定将剩下的种在魔界里。”   ……如果魔界可以种东西的话。   童双:!   超级开心!!!   至于夏凌,虞穗穗就更不担心了。   那可是男主,还是个奋斗咖卷王男主,她随口敷衍道:“祝你好运。”   夏凌:……我怎么就四个字。   主角团现在完全就像排队站好等着虞穗穗开口的小鸡仔,见两位同伴都等到了,秦晚也咬着嘴唇期待着。   相较其余二人,这个女主的情况便不太稳定。   秦晚在原剧情里便没什么存在感,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偷偷暗恋,就像主角身后一个淡淡的影子。   用虞穗穗的话说,便是升级流里的默默付出型背景板cp,要等大结局才能终成眷属。   现在剧情发生了偏移,她决定在临行前再次复查一下对方的心理健康——权当为自己的心理咨询师事业画上一个圆满的问号。   哎,安慰人真的好难。   做完这一票就改行。   “师姐可是也有话要对我说?”   秦晚的眼睛还在肿着。   比起年少的心动,她现在更加依赖坐在云上的师姐。   强大,镇定,漂亮,又善良。   ……什么时候,才能像对方一样呢。   想到窘迫时的解围和崩溃时的安慰,秦晚颤声开口:   “若是师姐有什么需要我办的,我定绝不推辞。”   真的吗,那太好了。   虞穗穗点点头,“确实有件事只能交给你。”   她非常担心对方一不小心挂掉,让这个本就不太稳定的世界剧情雪上加霜。   因此,她总结道:   “以后坚强一点。”   “不要再哭啦。” 第71章   云朵在天穹之上飘荡。   它看似动作很慢, 却已穿过座座城镇,越过茫茫大山。   为了让使行程更加隐蔽,逃亡小分队没有大张旗鼓坐在飞行器上, 而是四只一起藏在白白的云里。   白云内部空间很大,各方面设施也格外完善, 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 但里面的乘客却可以清晰地浏览沿途的风景。   虞穗穗再次感到灵石花的还算值。   “嘟嘟嘟嘟,你看那个人!”   小魔族们第一次乘坐飞行器,刚开始还有点怕谢容景这个新少君,随着云朵开始动起来,他们的兴奋完全盖过了胆怯。   “大惊小怪。”   嘟嘟努力在虞穗穗和谢容景面前表现得稳重靠谱,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摇头:   “人有什么好看的,这一路上都是人。”   “可是,可是这个人好奇怪……”噜噜不知怎么形容:“他抱着两只小啾啾!”   真是拿这个笨蛋同伴没办法。   嘟嘟郑重地将自己的尾巴放好,这才起身来到窗前:“我看看哪里奇怪。”   ……嗯,确实蛮怪的!   迎面飞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修, 坐在一辆价值不菲的轿辇上,与逃亡小分队相向而行,并不同路。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能清楚地看见他板着一张脸。轿子旁的侍从纷纷垂着头一动不动, 像是冻上了那般。   这些都不是最奇怪的, 最怪的是——明明对方看起来很严肃很一本正经,身上却带了两只伶俐生动的红色小鸟, 和整辆轿辇的凝重氛围格格不入。   两只小鸟一只站在他的头上抖毛,另一只更是活泼,还用尖尖的鸟嘴啄他的脸。   中年男修的表情逐渐变得更离奇起来。   他一边被啄,一边摸着幼鸟的羽毛。   终于找到野生的小丹雀了。   男人嘴角略略抽动, 仿佛带着某种隐隐的期待。   ……   画面违和感太强,嘟嘟也觉得非常诡异:   “大小姐,这个人脸都被鸟啄红了还在笑!”   经纠正,他们现在也开始称呼虞穗穗为大小姐。   虞穗穗躺在飞行器自带的躺椅上,这椅子又轻又软,她非常喜欢,瘫上去便懒得挪窝。   她不想动,连眼皮都没抬。   听了小魔族的话,只闲闲地回答道:   “应该是卖灵宠的。”她说:“他们就靠灵宠赚灵石,被啄两下不要紧的啦。”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三魔终于快要到达魔界。   逃亡的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消息得到的早,便没遇到什么围追堵截的大部队,偶尔会有一些拦路的恶霸,也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突然多了一大群魔族小弟,虞穗穗也就没那么想再收坏蛋了。   当然,主要是这些坏蛋都很弱,有的才三重也敢出来打劫,导致她对人事工作兴致缺缺。   总归属下多,现在招员工时可以更加的注重质量。   她干脆全权交给大反派处理,自己则是窝在飞行器里看话本或者留影石。   因为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在学府没有带来,考虑到魔界生活条件不太好,他们一路上偶尔会在停在城镇旁,再易容去城里采购一些生活用品。   有一次在椅子上躺久了,虞穗穗在飞行器周围散步,刚好撞见大反派处理坏蛋的黑吃黑现场。   谢容景手中的小刀闪着寒光,刀人前的愉悦神情让坏蛋们瑟瑟发抖,要多反派有多反派。   四目相对,穗穗淡定地转身就走。   一来是她虽已习惯大反派会杀人,但能选择的话,她还是更想回去看留影石里的古偶剧。   二来则是给老板留下更多的个人空间,让他自由发挥。   她真是一个体贴的好队友。   还没走几步,谢容景的话音从身后传来。   大反派温和道:“劫人财物是不对的,要脚踏实地的修行。”   “这次先放过你们,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未走远的穗穗:……?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原本她以为,大反派上次的异常行为纯属一时兴起,可当到了魔界她才发现——对方似乎真的有哪里不对。   魔界与幻境里看到的场景相差无几:红色的月亮、潮湿闷热的空气、横七竖八的枯树枝以及光秃秃的焦土。   这两年来,谢容景回家刀叛军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他从小便在这里长大,早已习惯了魔界的生态环境。   如今旁边站了个虞穗穗……他便觉得这破地方一点也不好。   大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身上还很香,而魔界里的魔族多得是不修边幅的邋遢鬼,还经常会打架斗殴,风一吹,满鼻子的血腥气。   不仅如此,这里的风气与人类社会相距甚远,魔界没有学府,没有门派,除了少部分魔族和魔将,大多数魔都没受过什么教育。   谢容景站在魔界入口,眼睫虚掩着。   身旁的少女宛如一道皎白的月光,与阴暗扭曲的魔界产生了巨大而又鲜明的对比。   ……   到了这时,他才真正产生了想要建设魔界的想法。   “他娘的,少君您可来了!”   一位五大三粗的魔将满脸激动。   “我们什么时候杀他老子一场——”   他足足有两米高,说起话来吐沫横飞,像在打雷。   现在还能全须全尾留在魔界的魔族都是谢容景的忠心下属,大块头魔将也不例外。   少君大人冷冷望他一眼。   虽只是一个眼神,大块头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他捂住嘴一步步后退,努力将自己藏在接驾的大部队中。   随着谢容景和大小姐缓缓踏入魔界,万魔同嚎,阴风阵阵,头顶的红月绽放出昏暗的血色光华,长着翅膀的魔物们成群结队飞过,发出凄厉的鸣声。   看着眼前这一幕,穗穗轻轻点头。   很好,这很反派。   魔族们都知道虞穗穗是谁,见她貌似满意,有几只还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其中有的魔族听小玉香讲过少君对这个人类少女的青睐,还有一部分魔族没听过,但也知道这是救过少君的人类,因此对她极其的热情。   他们效忠少君大人,自然也要慎重对待少君带回来的大小姐。   像小玉香一样上进的魔族不在少数,有几只已经大着胆子上前,自告奋勇要来应聘虞穗穗的保镖。   “大小姐需要侍女么?”一只长着尖尖角的魔族讨好道:“我什么都会做,很擅长收集魔物的心肝脾肺肾。”   “选我选我!”另一只魔族将他挤开,亮出锋利的爪子:“大小姐,我很会杀人,我家里还放着十几颗头骨!”   “……”   谢容景眉头轻跳,微笑着将他们打飞。   事实上,他很想不止将他们打飞。   如果小玉香在,定是要摇头骂一句白痴。   魔族选侍从,选得都是凶狠能打之流,越残忍越好……人类可不是这样。   还好她没看到这一幕,不然定会得意地翘尾巴。   一群没用的东西,怎么能和她机灵聪明的小玉香竞争。   ……   魔界里来了个人类!   还是自愿来的!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般光速飞向魔界的每一个角落,虞穗穗与谢容景走在前往魔宫的路上,总觉得四周的魔族都在偷看她。   就,挺稀奇的。   穗穗心道从前都是她将大反派当作珍稀保护动物,谁曾想天道好轮回,作为魔界中唯一的人类,一路走来,她理所当然受到了许许多多的注目礼,也算是一种不一样的人生体验。   在大反派的微笑之下,没有一只魔族敢有那个狗胆继续跟在他们后面,更没人敢再上前和她搭话。   ……没错,就是微笑。   她发现魔族们似乎挺怕谢容景,不是学院仙二代们老鼠怕猫般先天性的怕,而像是被吓坏了一样,看到大反派笑,他们便条件反射缩得老远。   虞穗穗越来越满意了。   想不到老板看上去不声不响,实际上这么会。   这魔界,这属下,这气场——完全就是教科书般的反派角色。   “大小姐。”   大反派突然开口。   “嗯?”   谢容景轻声道:“如果大小姐不喜欢,我们离开这里一走了之也可以。”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穗穗连连摆手。   “魔界本来就是你的。”她回忆起原剧情,鼓励道:“加油,你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魔主!”   大反派认真地盯着她的脸——依旧没有半分口不对心。   她仿佛……真的在为他接手了魔界而高兴。   真的在期望他变得更强。   红月高悬于天,谢容景的视线也变得愈来愈柔和。   世人大多虚伪而又道貌岸然,口蜜腹剑阳奉阴违者比比皆是。   ……   只有他的大小姐世界第一好。   比所有人类,和所有魔族加起来还要好。 第72章   傍晚, 沧澜城。   近日来玉香楼的客人们惊讶地发现:这里的服务质量似乎又上了一层楼。   当然,作为繁华之都里最负盛名的酒楼,玉香楼的歌女无不是经过层层培训筛选, 清纯妩媚清冷皆有。而现在, 她们比以前更加敬业, 连每个人微笑的弧度都格外标准。   究其原因, 其实是因为老板娘最近心情不好。   小玉香是个忠心的属下没错,但那也仅限于在谢容景或者虞穗穗面前——说到底,她本质上还是一只魔族。   “什么怪东西。”她扭着腰走到后厨, 皱起鼻子嗅了嗅:“闻着就难吃, 扣你半个月灵石。”   厨子:……   她找完厨房的茬,又开始挑侍卫的毛病:“谁让你站岗期间眨眼的?扣你半个月灵石。”   侍卫:……   小玉香来酒楼视察完,也骨头里挑鸡蛋地对员工们发了一通脾气,扣工资的理由千奇百怪,包括不限于唱完歌打呵欠、上菜时不够殷勤以及穿的衣服颜色她不喜欢。   “老板娘她是不是那个了……”   一位歌女偷偷和小姐妹吐槽:“就,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   小姐妹也不太确定:“老板娘至少都五重了, 应该不至于吧?”   “啧啧,谁知道呢。”   ……   员工们不知所措, 老板更是憋气窝火。   小玉香现在非常之委屈。   她辛辛苦苦扎根沧澜城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魔界这个家。   现在好不容易家里有了主人,主人还带着未来魔后住进去了……小玉香甚是激动, 迫不及待想要一起跟着回到魔界, 再抱着魔后的大腿升官发财走向人生巅峰。   到时魔界四十九位堂主里,便属她最有出息。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怎料少君大人毫不留情拒绝了她回到魔界的请求。   小玉香偷偷通过传送阵跑到魔界一次, 还被谢容景亲自赶了回去,连大小姐的面都没见着。   他想得很简单:穗穗是喜欢沧澜城的。   既然喜欢,那日后就还要再带她回去。   因此,需要留一只魔族在那里看家, 时刻留意周围的情报。   小玉香欲哭无泪。   她不要看家,她要升职。   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质疑少君大人的决定,只能对员工们指手画脚。   现在她毛病挑累了,便倚在窗前,寂寥地眺望着夜空。   今夜月色正美,她却无心欣赏,只能幽幽叹息。   伤心。   还没能和未来魔后说上一句话呢……   小玉香越想越忧虑。   若是大小姐被魔界的小蹄子们先一步给勾搭走,那她这个未来的心腹怎么办?   她现在的心情比失恋还要低落,整个人都不好了,像一朵蔫了的花。   笃笃——   楼下伺候着的伙计小心翼翼敲了两下她的房门:“玉香姐,赵公子想见你。”   小玉香眨眨眼,足足想了五息赵公子是谁。   哦,想起来了。   今日闲着也是闲着,她坐起身捏着嗓子,娇滴滴道:“请他上来吧。”   若是别人就罢了,是这位的话,见见倒也不错。   沧澜城里喜欢小玉香的男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一些一掷千金的仙门少爷,这种人她见多了,从未将他们的深情告白放在心上过。   总归灵石搞到手就行,谁管他们有几分真心。   今天之所以愿意见赵公子,也是因为对方实在是……太好骗了。   非常适合拿来消遣解压。   只要给的灵石够多,小玉香便会偶尔与这些公子少爷们喝杯酒——也就只有这位赵公子,会天真的以为小玉香仅仅只是对他如此。   “可以不陪他们吗?”   赵公子那天要了十几瓶桃花酿,喝得眼圈和脸都是红的。   桃花酿是玉香楼的招牌灵酒,一瓶便要小两千灵石。   看在满桌子空瓶的份上,小玉香随口编了个故事糊弄过去。   谁曾想他真信了。   不仅信了,更是当即将身上的玉环玉佩都摘了下来,叮叮当当放在桌上,还让她收好。   小玉香想想便觉得好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她陪少爷公子们喝酒是为了还债养家的。   她爹娘早死了,就算没死,玉香楼一天的营收都够他们在魔界吃一辈子。   她都想好了,若是对方问欠了什么债,她便会温言软语吐气如兰道:   欠了公子的桃花债呢~   结果这人非但不按步骤走,还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像是怕提她伤心事似得,一句也没再追问,只默默掏灵石。   这年头,这种傻子可不多见了。   小玉香瞅着天上的月亮,越来越觉得它长得像一块巨大的灵石。   她已不似刚才那般没精打采。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既出钱又事少的冤大头呢。   虞穗穗也在看月亮。   与人间不同,魔界的月亮并非银白,而是淡淡的红,更添了几分诡异的美丽。   据她持续几日的观察:这里的月亮颜色是会变幻的。   比如她和谢容景刚到魔界的那天是十五日,月亮比现在要红得多,弯弯的像沾了血的银钩;而今天是二十三日,月亮的颜色肉眼可见浅了不少,更接近薄樱粉。   “大小姐真的太厉害了!”   小魔族们吹捧道:“竟然刚来就发现了我们魔界最大的秘密!”   穗穗:……   你们最大的秘密就是这个吗?不是,这吹得也太不讲基本法了吧。   现在出现在她身旁的魔族,无不是经过谢容景精挑细选过,她们不仅长相周正无不良嗜好,还干干净净一天洗三次澡,就连尖尖的爪子也被修剪得齐齐整整。   看得出这些魔族很努力在学习“如何与人类相处”,有几次虞穗穗路过花园,还听到他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似乎是在排练。   -“大小姐,您今天的衣服真漂亮,简直是枯木逢春百花齐放!”   -“错了错了,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请教一下,给大小姐请安时要带什么礼物吗?”   -“不知道……反正不是带人类的脑袋。”   很好,她更加觉得自己像是外来的珍惜保护动物了。   先前她听嘟嘟噜噜说过,魔界有不服谢容景的叛军。   可她都来一周了,别说是叛军,连个敢大声说话的魔族都见不着。   有件事她没有猜错:魔族们真的很怕谢容景。   不仅如此,这份惧意甚至奇怪地延续到了她的身上……有一次虞穗穗出门散步,刚准备和一只路过的魔族搭话,便将对方吓得跑了老远。   穗穗:?   她目送着那只魔族踉踉跄跄的背影——他刚打完架,手里还拎着另一只魔族的半个爪子,脸上身上都是血。   怎么看怎么都是对方比较可怕吧!   穗穗非常不解,直到晚上才从大反派口中知道答案。   “他犯了魔界的禁令,所以才跑这么快。”谢容景思忖片刻,“可还记得那只魔族长什么样子?”   歪瓜裂枣的魔族,虞穗穗是记不住的,她总觉得他们都一样奇形怪状,这哪分得清谁是谁。   她摇摇头,礼貌地问道:“魔界的禁令是什么?”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她打算入乡随俗了解一下。   谢容景笑笑:“大小姐不用管这些。”   穗穗心道古代还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呢,在魔界当官连所谓的禁令都可以不遵守,真不知道该说福利高还是该说真。   罢了,老板都这么说了,不管便不管。   反正她每天都晒月亮看剧,想来也不会犯什么魔界禁令。   这样想着,她又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虞穗穗严重怀疑自己是被大反派当宠物撸习惯了,现在被捏脖颈揉毛儿时,还能体会到一种酥酥麻麻的舒适感。   今天是她来到魔界的第八天。   想象中的战斗剧情一个也没出现,她还是像先前那样悠哉悠哉睡到中午,一般等她睡醒时,谢容景已经从外面忙完回来了。   若是某天他回来得晚,那她就自己看看留影石再抓几个小魔族打牌,因为不需要修行,日子过得比在学府时还轻松。   除了生活条件相较之前差了点,其它倒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而当谢容景回来后,就会像现在这样陪她吃东西——吃得还是他做的食物,也不知道他忙成这样是怎么做到每天定点供应三顿饭的,只能归结于在时间管理上天赋异禀。   虞穗穗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总归剧情现在已经稳定了下来,大反派不说,她也懒得给自己接着找事做。   在知晓对方实际上有这么多能用的属下后,她肉眼可见更咸了,而且咸得理直气壮。   如果现在有人问她魔界生活如何,虞穗穗一定会说:   谢邀,我们魔界福利高活还少,老板目前精神状况甚佳,手下魔族也各个懂事乖巧——总而言之,一派岁月静好。 第73章   寒来暑往, 冬去夏又来。   一晃数月过去,魔界发展日新月异,用虞穗穗的话说便是——几天一个样子。   她最早是住在魔界最大的宫殿魔宫里, 这地方大是大, 却格外阴森空旷。墙壁由漆黑的怪石拼接而成,脚下铺设着暗红色的厚实地毯,用来当烛台的大多是一颗颗骷髅脑袋,人脑袋魔脑袋都有, 家具上的雕花也是各种悚然扭曲的图案。   假如放在现代, 完全可以直接用来做鬼屋或者密室逃脱的场地,还是排队小时起步的网红店那种。   虞穗穗对魔宫不是很满意, 主要是太暗了, 难以想象偌大的宫殿只有头顶上有一块小小的天窗, 这也就导致空气很难流通, 再加上魔宫的上任主人——也就是谢容景他爹时不时会在里面杀人, 有的血迹凝成了血痂, 粘在墙壁或是挂毯上抠都抠不下来。   于是,她便让属下们来来回回将宫殿大扫除了一遍。   小魔族们做起清洁工作格外卖力, 尤其是被指派成魔童的嘟嘟噜噜。   从前的魔界根本没有魔童这种东西, 作为第一只和第一只魔童, 他们非常快乐, 每天甩着尾巴抖着角角在魔宫里巡查,打扫卫生时更是整只魔都钻到床下, 将犄角旮旯也擦得干干净净。   一切整理完毕后, 虞穗穗选了一个顶层靠窗的房间——虽然房间本身没有窗,但她怎么说也学了一点法术,当即便按照自己的审美在墙上造了个落地窗, 用透明的结界封上。   淡粉色的月光越过大窗柔柔照在床上,略带潮湿的热风穿过结界变得又凉又清爽。   虞穗穗在天花板上安了几颗夜明珠,再点燃装着薄荷叶和安神草的香炉,整间屋子舒适度立马比从前高了好几个台阶。   嗯,现在满意了。   她真是个卧室改造小天才。   “大小姐真厉害。”   就连晚上忙完回来的谢容景也如是称赞道。   ……谁知过了几日,穗穗便不得不搬离了刚布置好的新窝。   谢容景温温柔柔地告诉她,魔宫年久失修,要彻底翻新一番,在此之前,先将她安置在了一处刚建好的庭院内。   庭院是仿造在学府时的住所建的,占地不大但造型精致,门前栽着几株青竹,却又不是真正的竹子,看起来像是由什么魔界植物变化而成。   虞穗穗对比了一下两处房子,觉得庭院是人界怀旧风,卧室是舒适魔界流,选哪个她都能接受。   搬新家的第一周,魔族大军们开始修路。   他们用一块块漂漂亮亮的石头,将焦黑开裂的土地填得齐齐整整。   据身边服侍的魔族道,铺路的石头都是从魔界十万大山里挖出来的,这些石头山上有好多,可一没有灵气一不够坚硬,也就没什么魔族用它。   而现在,谢容景让他们将五颜六色亮晶晶的石头碾碎,填在笔直宽敞的大道上。   有的道路是暗蓝色的,点缀着几颗白色的石子,在夜晚发出幽幽的光,像一片星海。   有的道路是纯白色的,上面笼罩着若隐若现的雾气,像缥缈的云上雪。   还有的道路造在水面之上,脚下清澈透明,能看见池水中长了七条尾巴的大魔鱼。   ……   虞穗穗平日里不怎么出门,就算出门也不会走太远,某天难得出去转转,便被眼前的景象惊掉了下巴。   若不是天上还挂着标志性的红月,她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两旁死了的枯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青翠树林。   当然了,这也同样不是她所熟悉的树,魔界的土地似乎不适应正常的植物生长,连童双送来的那些花花草草都只能插在花瓶里无土栽培。   她原先以为这些树林都是魔界植物变幻而成,直到有一天,她看见有只魔将把乌鸦变成了黑玫瑰,栽种在道路两旁的花圃里。   穗穗:……   “这一排不会都是乌鸦吧?”   她忍不住问道。   “啊,是大小姐。”被搭话的魔将激动道:“不不不,并不都是魔鸦,也还有魔鱼、魔山鸡和魔虫。”   除了魔兔什么都有,少君大人特地提醒过:不许用兔子来种花。   穗穗默默缩回了想摘两朵玫瑰带回去的手。   她暗暗发誓绝不乱动魔界的任何一朵花——万一本体是只魔虫,那该如何是好。   ……   搬新家的第七周,虞穗穗感到魔族们发生了某种变化。   作为人类万年以来的老对手,他们明显属于有智慧的生物,过了一个多月,大部分魔族都懂得了一些人类社会的规矩。   当然,仅仅是懂一点点。   他们仍然夸得很尴尬,仍然会送她奇奇怪怪的礼物。   又一次撞见魔族们集体排练后,虞穗穗觉得:或许应该为他们科普一下正确的交流方式。   她先前帮老板收过两个人类坏蛋,想到这里,便顺手给坏蛋们传了条简讯,示意一人来魔界报道入职。   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来,毕竟谢容景现在咖位不够,还不是呼风唤雨的大反派,充其量算是个新晋小反派。   怎料他们不仅来了,还来得非常之快。   郭利与胖修士因为通晓人类世界生存守则,被虞穗穗委以重任——教导魔族。   两个坏蛋先前干的都是打家劫舍之事,收入和生命安全都不稳定,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了魔界老大的直属小弟,顿时兴奋到不行。   他们兢兢业业工作,还编撰了厚厚的《人类交往指南》。   如今每个魔族手上都有一本,和大小姐相处起来也越来越自然而又友好。   与魔界的岁月静好不同,外界如今乱成了一锅粥。   八重高手若是闭渡劫关,没个数十上百年是不会出来的,因此,一大批七重的修士们便蠢蠢欲动。   其中,紫阳派与学府的明争暗斗已到达白热化阶段,大大小小的门派斗争从未间断。   好在剩下的大门派里,万佛宗作壁上观,剑云山立场不明,天照门……则是集体装死。   纸是包不住火的。   谢容景跑去魔界当了魔主,而学府的弟子、天照门的大小姐也跟着一同去了——这在修仙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紫阳派意气风发,宣称除魔卫道,俗称借题发挥。   尽管没有灵君,学府教习中也不乏一些六七重的高手。   当了这么久的第一学府,他们腰杆子也就比其余的修士们都硬一些,当即站出来为弟子们撑腰。   “我们学生去了魔界当了魔主,那又如何?”   校医院的何芷青因为吵架从未输过,被教习们集体推选为外交大使。   此时她就拿出了平日里骂教习、骂学生们的气势:   “一把年纪只能管一个门派,而我们学生才一十多岁便能统领一族了,你们不会是羡慕嫉妒了吧,不会吧?”   紫阳派长老暴跳如雷:“你们第一学府与魔族勾结——”   “勾结什么勾结。”何芷青声音比他还大,“脑子有病就去找个医修治治,这叫支持修仙界和平发展,倒是你们煽风点火是何居心?”   紫阳派长老:“你血口喷人!那魔族是你们教出来的,定是有什么大阴谋!”   何芷青冷笑:“在我们这里学点法术就有大阴谋了,那你听了老娘今天的谆谆教导,怎么不给我们表演一个当场走火入魔呢?真没用。”   众人:……   “何医修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谱啊。”   一位阵修教习感慨道。   紫阳派败下阵来,何芷青则是意犹未尽:“下次再有这种吵架的机会,务必还要再通知我。”   “何师姐!”   有位小医修叫住她。   这么快便又有了?   何芷青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带路吧。”   小医修愣了一下,递上一只储物袋:“何师姐,你这个月需要的药材,我都准备齐了……除了千年古兰叶。”   原来是学府内每月负责采买药材的小医修。   何芷青略带失落地接过储物袋,顺嘴问道:“古兰叶又不是什么稀罕的药草。各大灵药铺都去了吗?”   小医修:“沧澜城最大的五家药铺我都去了,还跑遍了十几家中小型灵草铺……别说千年的了,连百年的都找不到。”   奇了怪了,何芷青想。   古兰叶有扩宽经脉,增强体质之功效,一般都是用来当做辅药调理病人的身体,很少用来做主药。   毕竟对于修士而言,修为才是最主要的,经脉扩得再大而没有灵力支撑,就像用一只巨大的盆装一小口米。   不过,先前也会遇到这种某一样灵草买不到的情况。   古兰叶在她的购买清单中没那么重要,没了古兰叶,还有别的可替代的调养用药草。   她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辛苦了,阿黎。”   沧澜城外的一处废弃村庄里,一名孱弱的青年感激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他的眼瞳是蜜一般的深琥珀色,在阳光下微微发红,宛若漂亮的宝石。   被这种专注而又温柔的眼神注视着,祝黎脸色微红。   她放下怀里的药草,关切地问道:“容流,你脸色比昨日又差了几分,这些药草真的有用吗?我也学过医,古兰叶好像对治疗伤势并不管用……所以我还买了些别的,你看看有没有需要的?”   “已经够了。”   谢容流嗓音和煦,像温暖的晨光。   高阶魔族的智慧普遍都不低,他亦如此。   谢容流很快的了解了祝黎,更是将她的喜好摸得一清一楚。   她喜欢一切真诚,平等的相处方式,喜欢不加掩饰的表达自己的喜恶,向往自由而有趣的生活。   就像……   就像一只倔强而天真的笼中小鸟。   谢容流伸手,爱怜地掠过她的发丝,口中吐出她所期待听到的语言:   “……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鸟果真更为动容。   她从小便在金丝笼中长大,族人的殷切期望变成了一把又一把精细的枷锁。   祝黎性情直率,他们却要她学会温婉贤淑。   她喜欢练剑,却偏偏要成为医修。   ……   从未有人问过她的想法。   除了面前之人。   没错,祝黎喜欢上了她救回来的男子。   对方坦诚又体贴,一点也不冷漠无情,越是了解,越是觉得相见恨晚。   哪个少女没有做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   更何况……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她心仪的模样。   祝黎于是偷偷用族中秘术将他藏起,像是藏起从小到大唯一的自由。   “阿黎,我真的能和你一起回家吗?”   谢容流柔声道:“不用考虑我,你知道的,我不想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他越是这样说,祝黎便越是心软。   “当然可以!”   她坚定道:“你伤的这么重,若是能和我回家调养,定能比现在好很多。”   “到时候我就……就说你是我的侍卫……”   谢容流将桌上的古兰叶一一收起,温柔地望着他的小鸟。   “你真好,阿黎。” 第74章   祝黎回到沧澜城时, 天色已然黑透。   她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为了防止有人发现她不在,还特地绕了段路来到玉香楼, 要了一份糖蒸酥酪。   倘若回家后有人问起,便可以称是出来吃些点心透透气。   沧澜城的夜晚向来是比白日里繁华, 加之这半年来了许多外地修士,即使是半夜, 玉香楼也座无虚席。   糖蒸酥酪上得很快,祝黎藏着心事,根本无心留在酒楼慢慢品尝, 她匆匆结了账, 又匆匆拎着用来做借口的食物回家, 整个过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有魔族的气息!”   一楼雅间,一位留着小胡子的修士眼露精光。   听他这么一说,身旁的修士们纷纷进入警戒状态:“张堂主,魔族在哪里?”   这些人正是驻扎在沧澜城的紫阳派一行。   祝黎藏起谢容流的术法来自于人族, 魔界对此毫不了解, 这才能瞒天过海……可到人族修士面前,就不那么安全了。   更不用说, 紫阳派本就是一个擅长驱魔的专业门派,他们对抗魔物的法器比任何一个势力都先进——比如张堂主手中握着的感应珠。   那颗珠子现在是纯白色的, 并未发光。   张堂主皱眉:“我刚刚分明看到它亮了一瞬。”   “张堂主没有看错,确实是亮了。”   一名修士肯定地作证:“我也看见它发了一道红光。”   张堂主当即拍板:“给我找!封锁玉香楼,不让任何人出去!”   这群人修为在四至五重之间,虽不算太高,但因他们是紫阳派的人,去到哪里都会有一定的话语权。   此时也不例外。   一片喧闹后, 食客与伙计们纷纷噤若寒蝉。   紫阳派修士拿着感应珠,从人们身旁走过,边走边注视着珠子有没有再发光。   ……毫无意外的一无所获。   祝黎早就已经离去,小玉香倒是只魔族,可她现在和人类完全没两样。   他们找破头也找不到。   紫阳派越找越心中焦躁,见食客们互相交换心照不宣的目光,张堂主的火气也到达了顶峰。   人们的眼神像是某种无声的嘲笑,仿佛在讥讽着他们装腔作势徒有虚名。   他们今天本就跟着长老在学府碰了一鼻子灰,受了一肚子气,这会更是犹如火上浇油。   哪怕隐隐猜到要找之人不在酒楼内,也不想这么轻易便算了。   “继续查。”张堂主阴森森道:“感应珠没用,那便搜魂。”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来玉香楼的不乏一些世家公子小姐,甚至还有几位学府的学员,岂会愿意说搜魂便被搜魂?   许多人已面带不悦,准备与紫阳派辩上两句。   “堂主就是爱开玩笑,哈哈,哈哈哈。”   一名紫阳派修士发现不对,连忙干笑着补救,“我们怎么会对诸位做出这种事呢?都是误会,误会。”   他掏出能鉴别谎言的神石,退而求其次:“如今大劫当即,世界危在旦夕,恳请大家配合着回答几个问题,不仅是为了我们人类的安危,还能还各位一个清白。”   这番话说得还算妥帖,让人无法拒绝。   张堂主很满意。   哪怕捉不到魔族,也能借机套套那些学府弟子的话……说不定日后还能多几个把柄。   他随便点了手侧一个歌女:“就从你开始回答。”   ……   完了。   小玉香焦躁地在卧房内踱步。   她根本不怕什么感应石——别说是感应石,哪怕拿专门照原形的水镜照她,她也无所畏惧。   她没有魔骨,没有魔气,从物理意义上讲,完完全全就是真正的人类。   但若要问她问题,小玉香便真情实感慌了起来。   她的秘密那可太多了,随便吐出点什么……怕是那群狗东西都要兴奋地几天几夜不合眼。   想到这里,小玉香当机立断推开暗门,打开传送阵。   或许有魔族愿意为魔界英勇赴死,不过一定不是她。   她小玉香这么努力是为了日后升官发财的,绝对不能将小命交代在这里。   人类有句话就说得很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小玉香边飞速收拾细软,边警觉地盯着缓慢启动的传送阵。   这阵每次启动都要至少一炷香的时间,而楼下的狗东西们竟不止一颗神石,他们分头审问,不到一会已问完了整个一楼大厅。   笃笃笃——   房门敲响了三下。   小玉香魂儿都快吓飞了,她可是半点作战能力都没有啊!   她将能戴的攻击防御法宝都戴在身上,这才有了一丝丝微弱的底气。   她清了清嗓子,娇怯怯开口:“谁呀?”   “是我……”   门外的人小心翼翼地道:“刚刚测感应石的时候,好像看到你了。”   噢,是那个好骗的冤大头。   紫阳派的狗东西没来这么快就好。   小玉香瞟了一眼传送阵:已启动了三分之一。   赵公子还在问:“我来的时候,酒楼的伙计说你今日不在,你去哪里啦,刚回来吗?”   “你别误会!我没有要干涉你生活的意思,只是现在外面太乱了,很不安全……”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小玉香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瞧瞧这傻子,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小玉香根本哪都没去,她就是单纯的不想见他。   至于为什么不想……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愿意给她花钱的人多了去了,小玉香就算一开始有点兴趣,也有的很有限。   过了段时日,也就自然而然的淡了。   不过她也不会将应付写在脸上,作为一只敬业的魔族兼酒楼老板娘,她向来是知道该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门外的人没了动静,但应是并未离去。   小玉香来了些兴致,脑中勾勒出一个坏点子。   马上就要跑了,不如骗笔大的。   传送阵周围的十五颗石头又亮了一颗,现在是六颗。   时间上应该来得及。   她拉开门,水色罗裙勾勒出婀娜多姿的身型。   小玉香眉头轻蹙,像是笼着淡淡的哀伤,柔柔地唤了声公子。   赵公子:……!!   他果然很吃这套,当即关切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开心?”   小玉香窃喜:有戏。   于是,她飞速编了一个新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她又双叒要还债了,这次欠得还挺大,灵石不一定还得起,得要更珍贵的东西。   “我听说像赵家这种厉害的世家……都会有一两件厉害的传家之宝。”   小玉香眼含秋水,用崇拜中带着柔弱,柔弱里又掺着两分依赖的眼神看着对方:“公子可不可以先借我一件救救急?……日后定会帮你赎回来。”   据她先前的经验,男人嘛,大都抗拒不了这种调调。   当然,这个“借”是不会还的。   小玉香还在思考如何拿到赵家的传家宝时,便听到一句小声的道歉。   “对不起。”赵公子满脸愧疚:“爷爷一定不会同意我将缚灵珠借出去……我身上的这些灵石法器你先拿着用,我,我再帮你想想别的办法。”   小玉香:……   “不需要告诉家主。”她暗示道:“公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   赵公子连连摆手。   他脸上的歉意更浓了:“真的很对不起……缚灵珠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们家平日里炼器几乎全靠它。”   “若是我能给的,我一定会给。”   他嗫嚅道:“你不要怕,我们一起还债,我马上要和夏凌哥去秘境,说不定会有和缚灵珠一样的宝物!”   小玉香逐渐开始不耐烦。   不想给就不想给,说这么多干什么。   赵公子身上没了那么多叮叮当当的配件儿,此时穿着正常的衣衫,倒有几分俊逸小白脸的样子。   小玉香心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些人看似痴心一片,说白了不过是见色起意。   倘若知道她是只魔族,看他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小玉香得出结论:在她见过的男人里,果然只有少君大人对大小姐才是真正的感情。   她瞟了一眼传送阵,十五颗石头已经亮了十一颗,应该来得及。   ——“老板娘在吗?”   小玉香:……   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紫阳派捧着神石蹬蹬蹬走上楼,小玉香眼前发黑。   还真至于这么倒霉。   传送阵上的玉石亮了十三颗。   小玉香打起精神,决定先应付两句拖延时间。   “你们和魔族有没有关系?”张堂主问:“回答有或是没有,如果有,说出是何关系。”   完了。   真完了。   这让人怎么应付啊!   “有的。”赵公子道:“谢师兄曾经是我的同窗。”   检测谎言的神石未亮,张堂主转向小玉香,不由自主放轻了语气:“玉香姑娘呢?”   小玉香:“……”   实际上,紫阳派先前从未怀疑过她,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还是垂着头,维持着诡异的沉默。   张堂主发现有哪里不对:“快回答!”   小玉香幅度很慢地点点头。   传送阵亮了十四颗。   只需要再拖延一下下。   “堂主!里面有传送阵!”一位修士警觉道:“她有问题!她想逃走!”   小玉香眼疾手快甩出手中捏着的一次性符箓,顶楼瞬时雷电交加。   她紧紧盯着那颗还未亮起的玉石,祈祷阵法快些开启。   “……”   赵公子惊愕地看着小玉香,他现在才注意到那个传送阵,一时愣在了原地。   下一秒,他反应了过来。   “禁止通行!”   “你敢挡我?”张堂主难以置信:“你是傻的吗?没看出来这个女人不对劲?”   ……   这话他之前也听过,赵煦朗想。   他没有谢师兄那么天赋异禀,也没有夏师兄那么勤奋刻苦,更没有虞师姐那么通透善良讨人喜欢。   他不够聪明,修为也不高,只是走了八辈子好运交了一群出色的朋友,又心甘情愿乐颠颠跟在人家身后,就像衬托红花的绿叶。   “你是傻的吗?”族中曾有人不怀好意地挑拨:“赵家小少爷给人当跟班,你也不觉得丢人。”   为什么会丢人呢?   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就像他喜欢戴配饰,便要将它们叮叮当当挂满全身一样;他崇拜优秀的人,因此便自然地高高兴兴跟在师兄师姐后面。   ……   所以现在,他同样挡在了紫阳派的面前。   “四重符修。”张堂主嗤笑一声:“真不幸,我恰好是五重。”   修士大多都是等级越高越厉害——这点在符修中表现最为明显。   符修用的是言灵咒,在他们这一行,高阶符修可以轻而易举解开低阶符修的咒语,尤其是禁止通行这种是个符修都会的咒。   可是……   一息,两息,三息。   ……十八息,十九息。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一个只有四重的菜鸡,竟然生生挡住了五重的紫阳派张堂主。   叮——   第十五颗布阵石终于亮起。   小玉香没再犹豫,果断跳进传送阵,还不忘随手将它彻底破坏掉。   临走之前,她看了一眼那位钱多好骗的冤大头。   冤大头的脸白得像鬼一样,察觉到小玉香的视线,立刻猛地打起精神,似乎又想说什么话。   这人非常之话痨,曾经跟在虞穗穗他们后面便能一个人聊五个人的天。然而此时,他的嘴唇颤动两下,只吐出一句。   “路上小心”   小玉香终于又重新站在了魔界的土地上。   她在人类世界呆了这么久,现已完全掌握各种成语俗语。   比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虽然狼狈地逃回了魔界,但若是能找到她要效忠的未来魔后,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她平复好乱七八糟的心情,朝魔宫的方向走去。   可走了好远都找不到熟悉的魔宫,小玉香十分茫然,这条路她走过数次,应当是不会走错才对。   ……等等。   那个东西,不会就是魔宫吧。   她呆滞地抬头,仰望着那座巍峨壮丽的白色建筑物。   魔宫……不,它现在一点也不像魔宫了。   说来也不止是魔宫,她半年未回,整个魔界都变了样子。   脚下是宽敞干净的街道,两旁栽着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蝴蝶在喷泉旁翩迁起舞。魔宫更是比仙殿还要更先殿,就连外面侍奉的魔族也规规矩矩,一点也不似先前般张牙舞爪。   小玉香:……   “你是谁,我没在魔宫附近见过你。”   一只小魔族上前询问。   “没见过呢。”另一只小魔族接道:“没见过,那就是刚来这里的魔族。”   魔界很大,有的魔族住得位置比较偏,一辈子也来不了魔宫几次。   小魔族觉得有道理,递给她一本书和一只小册子:“来魔宫附近的魔族,都要学这个。”   小玉香带着满肚子的问号接过,先翻开薄一些的手册——   【魔界禁令(新版)】   “第一条,不许在大小姐面前打架杀人……”小玉香下意识念出上面的字。   小魔族骄傲挺胸:“这是少君大人亲自制定的,每只魔族都要遵守。”   另一只也骄傲翘尾巴:“要遵守!”   “第一条,不许衣衫不整见大小姐,不许一天以上不洗澡见大小姐。”   “第三条……”   小玉香看着整整一十条禁令,脑中一片恍惚。   若是她有一百个胆子,说不定便会去问谢容景一句:您确定还是大小姐,而不是魔后大人? 第75章   两个月后。   魔宫不远处的商业一条街上, 一家名为红月楼的酒楼即将开业。   楼外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内部更是富丽堂皇, 灯火阑珊。与魔界先前那些漆黑黑乱哄哄的小酒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说酒楼管理人是一只从人界进修回来魔族,噱头很大,引来了一众魔族前来观光。   “好大,好高,好漂亮!”   小魔族们总结道。   “那是, 也不看看是谁的酒楼,漂亮就对了。”   一只长角角小魔族自豪地扬起脸。   “漂亮是漂亮, 可跟管理的魔族没关系吧。”   另一只小魔族反驳道:“你说的不就是小玉香吗?我姐姐和她一样是魔界堂主,她还没我姐姐厉害呢!”   “谁跟你说是因为玉堂主了。”   长角角同情地瞥他一眼:“一看你就是消息不灵通的笨魔族。”   “玉堂主和以前不一样了,她……”   长角角神秘地看向四周, 见别的魔族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这才接着说了下去。   “她现在可是那位大小姐的属下!”   “什么!?”   小魔族们目瞪口呆。   小玉香运气怎么这么好?   可恶, 真让魔羡慕。   若要在魔界里选一个说话最有分量的人,那当之无愧是虞穗穗。   -“少君大人一看到大小姐, 就变得脾气好好噢!”   -“嗯嗯!以前少君大人一笑我就害怕, 可那天他和大小姐一起逛街时,就一点也不可怕。”   -“少君大人还把亮晶晶的东西放在大小姐头上,我亲眼看见了!”   -“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那叫发簪。”   小魔族们头对着头,叽里咕噜地小声讨论,言语之中也对人类大小姐越来越崇拜。   “跟你们讲, 我怀疑魔宫就是大小姐要建的。”   一位小魔族推测道:“现在的魔宫好气派,和外面人类的大宫殿一样。”   他们倒不是对此有什么意见,恰恰相反——魔界存在了千万年的魔宫, 大小姐一句话便能推倒重建……这可真是太强了!   魔族们大都崇拜这种说一不二的强者,自然是会对她万分敬仰。   其实……倒是他们想错了。   魔宫还真不是虞穗穗要求重建的。   她的适应能力和心态一向都不错,看到魔界是个什么鬼样子后,便自觉地降低了生活质量要求。   实际上,也仅仅只有刚来那两天环境不好,后面住得都很满意,总体来说可以打四点五分——扣的0.5分是留些进步空间。   而再搬回魔宫后,就完完全全变成了五星好评。   新的魔宫装修精美,空间还大,无论是舒适度还是美观度都无可挑剔。一定要比较的话,甚至胜过之前住过的所有居所。   虞穗穗甚至怀疑大反派把魔界的老本都拿来建了这么一个宫殿,连桌椅都是由千年灵木或是珍稀玉石雕成,非常的奢侈且。   她每天从一间屋子那么大的床上爬起来,不需要修行,不需要上课,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谢容景这段时日比先前更忙,除了每天一同吃晚饭,剩下的时间几乎见不到他这个人。   魔宫是魔界最高的建筑,穗穗有一次起得早,站在宫殿顶上向下看时,刚好看见大反派出门。   他的黑袍在裂空中翻涌,双眼平视前方,细看还有几分淡淡的厌倦。   穗穗明白:每当大反派面上出现这副表情,就代表着他今天会离开魔界,去处理一些别的事情。   谢容景显然不是完全在忙基建,虞穗穗猜测他搞完魔界便要搞人界,好比那句兵书里经典的——攘外必先安内。   ……   大反派第一次来不及赶回来吃晚饭时,她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毕竟一起吃了这么多顿饭呢。   穗穗想。   好在她也不会觉得无聊。   魔界的属下们为她搜罗了许许多多话本,大部分的作者是魔族,剧情极其彪悍,有的还很瑟瑟……和在人界时那种脖子以下便不能写的话本大相径庭。   穗穗:这可真是太大胆了!还有吗?我要看。   若是看腻了话本,留影石也是不错的选择。   魔界专门有魔族拍剧,拍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他们越拍越多,有几只演技好的魔族甚至还小小的出了名,而穗穗口袋里的留影石也越囤越多,眼看着即将达到四位数。   当然了,远远不止这两种消遣方式。   她还能和一群小魔族打牌,能懒洋洋地躺着晒月亮,还能去魔宫旁的商业街闲逛。   商业街的负责人也是小玉香,虞穗穗刚在魔界见到她时还怔了一瞬。   这不是玉香楼的老板娘吗?   谢容景怎么把她也运到魔界了。   不会是招商引资,吸纳外界人才吧?   一个接一个的想法从她脑中悠悠飘出。   老板连挖墙脚都会了,魔界定是能发扬光大!   这样想着,她便兴奋地看着小玉香,准备友好地为她介绍魔界的一系列政策和发展前景,让对方感到宾至如归。   “小姐!”小玉香比她还要兴奋:“呜呜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们之前说过话么?”   穗穗和气地问道。   小玉香满脸憧憬:“虽然没有,但这并不重要。小姐,你在我的心里已经和我乘船泛舟、秉烛夜谈、却话夜雨——”   想到即将升官发财走向人生巅峰,她眼神坚定地总结道:“我的每一个梦想,都是关于小姐你!”   穗穗:……   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在小玉香的忠心耿耿死缠烂打下,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大小姐的属下之一。   不得不说,这只魔族还蛮好用。   短短的一个月,她已经在魔宫旁建起一条商业街,虽然目前只开设了不到十家店,却大大满足了虞穗穗平日里偶尔要逛街的爱好。   从前的魔界虽有商铺,但是并不多,偏远一些的地方还是以物易物的古老交易方式。   哪怕在魔宫周围,也很少看到正儿八经的店铺,魔族们有专门的摆摊场所,谁有什么好东西就拿去支个摊子卖掉。   每逢血月、也就是每月的十五十六号,他们还会聚在一起交换需要的物品,很像后世某些地方的赶集。   虞穗穗闲着没事做时曾经去过一次,也是那时,她才知道魔界里并不是只住着魔族,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骨狼骨狗骨猫、怨灵恶灵幽魂,还有一批缺胳膊少腿说起话来舌头打结的活死人……只不过魔族是最强的黑暗生物,数量也最多,所以这里才叫作“魔界”。   “穗穗会不会不喜欢他们。”   那天谢容景陪她一起逛魔界的集市,看到将头拎在手上的活死人,下意识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可以让他们消失掉。”   他温和而又自然地说。   ……确定是消失,而不是再死一次吗?   这些怪在外界时,对人类的攻击性极强,毕竟人界除了人,也没什么别的能让它们维持能量的食物。   可在魔界,它们能吸魔气,能喝血河里的水,每天都是饱的。   既然不饿,怪们看到虞穗穗便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那只举着头的活死人还弯下腰,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   他的头在手上开口说话,语调像是在唱歌:“您就是大小姐吗?哇,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国色天香倾国倾城,魔界有了您,就像天上有了红月一样,不可或缺!”   穗穗:……?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大度地挥挥手:“这只就算了吧。”   还好他反应快。   活死人长出了一口不存在的气。   等他回到坟场,一定要告诫同类们:要想在魔界安安稳稳过下去,一定要讨好那个人类大小姐。   …… 第76章   在虞穗穗看来, 魔界虽和人界在同一块大陆上,却像是在另一个奇奇怪怪的空间。   魔界的天上永远有个红色的发光球体,魔族把它称之为“月亮”, 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玩意和她所理解的月亮不是同一种东西。   魔族的月亮没有东升西落, 一直固定在同一个位置。   它白天是正圆形,黄昏时会像月缺一样一点点变小变弯, 到了午夜更是只剩一条细细的线,清晨再重新慢慢长成圆溜溜的。   因为这个独一无一的地方特色, 魔界的第一家酒楼便叫红月楼。   属下的酒楼开业, 虞穗穗这个上司自然会去剪彩。   她现在的生活极其有规律:上午睡觉,下午看剧打牌, 到了晚上热闹时她会出门走走看看, 散散步之类的,权当放松身心。   如今魔界的路比之前平整,景色也怡人,虞穗穗一般会先在魔宫周围转上一圈, 走到商业街再随便买买逛逛, 然后带着满满的储物袋回去睡觉。   有时候谢容景回来得早,还会去商业街上找她, 像接小朋友放学回家一样把她带回去。   今日大反派不在,虞穗穗便带着一群小魔族先来到了红月楼。   小玉香每次看到上司都格外殷勤,她向后方张望了一下,“少君大人怎么没和小姐一起, 是在忙吗?”   穗穗点点头:“嗯, 最早也要午夜才回来。”   谢容景最近不仅忙,而且已经忙到夜不归宿,一周都不回来都有可能, 天知道他在搞什么东西。   就算他回来,也会很快的再次从魔界离开,出门时满脸嫌弃,眼角眉梢都带着“毁灭吧,烦了”的厌世感。   他大部分时间是独自一人单枪匹马,若是一定要带些人,会选择带上那群摩拳擦掌的魔将们。   虞穗穗以为她迟早也要跟着老板一起出差,谁知半年过去了,别说出差,连上班打卡都不需要。   谢容景从未提过要带着她出门,只会在临走前给她留下几个食盒。   比如今早的就是桂圆糯米粥,花胶鸡,粉蒸排骨,蟹黄灌汤包和桂花糕。这些食材魔界里都没有,虞穗穗猜测他是去人界找茬时顺手采购的。   话说,大反派到底在干什么?   陷入沉思。   她知道谢容景在搞个什么大新闻,而且搞得还很不耐烦——好几次对方大半夜回来,都会用爪子捏她的脸揉她的毛,似乎是在试图把她叫醒。   穗穗有一次真的被叫醒了,日子过得太舒服,她连起床气也生不起来,态度十分良好地询问对方有什么事。   大反派不说话,默默把她整个人一点一点卷在被子里,像在卷一条寿司。   他卷得动作很慢,十根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拽来一张张轻薄的羽被。   虞穗穗身上缠着七条被子,看大反派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   ……你叫醒我就是为了这个?   谢容景的脸在红色的月光下呈现出某种疏离的冷白,瞳孔则是截然相反的黑,栖息在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仿佛掺着毒的昳丽花朵。   和谢容景熟了,她也就知道对方现在的状态是在不高兴。   也不知是谁惹了这位祖宗。   虞穗穗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当成了舒缓情绪的工具人,谢容景每次只要不开心便都会来找她。   倘若只有一点不开心,他会在穗穗床前一动不动地站着;要是非常的不开心,就会像一个事精一样把她弄醒。   不过,工具人总比心理咨询师好。   她已经从这个行业彻底辞职了,安慰人实在太难,好在大反派有良好的自我调节能力。   根本不需要她递什么心灵鸡汤,玩完卷寿司游戏后,他的心情已经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   “晚安。”   大反派如是道。   嗓音温温的,带着莫名的满足。   看在舒适的魔宫和惬意的生活上,穗穗大度地容忍了谢容景偶尔会打扰人睡觉的坏习惯。   ……   “少君近来这么忙?也是,剑云山离魔界有一段距离。”   小玉香随口道。   她本来也就是那么一问,少君大人来了最好,不来也没关系——总归有大小姐在,足够帮她的酒楼撑场子。   剑云山?   穗穗好奇道:“他去那里干什么。”   小玉香小声说:“小姐您有所不知,少君大人代表魔界去和人类交涉啦!”   他不仅去了剑云山,还会去万佛宗,去各种大大小小稍稍有些话语权的门派。   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些……嗯,肢体冲突。   有的门派同意和新魔界建立友好的关系,而有的则就不那么友善,需要经历一番魔族兄弟们的毒打。   小玉香眨眨眼,她不觉得将机密透露给大小姐有何不对。   作为未来魔后的心腹,这些都是一名优秀下属应做的分内之事。   更何况等少君大人这趟回来,大小姐自然也就知道了,不如让自己先借花献佛。   为了魔主与魔后的感情稳定,她还是贴心地抹去了比较血腥暴力的内容,比如:决口不提某些门派为何会答应和魔界和平相处。   虽然小玉香说得云淡风轻,虞穗穗还是抓住了重点。   等等……议和?   你们不是反派吗!   她忍不住问道:“……你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小玉香:“奇怪什么?”   虞穗穗委婉道:“是这样的,我觉得我们魔界似乎和外面的画风,有那么一点点不太相似……真的能和平共处吗?”   小玉香:!!!   我们魔界!大小姐说我们魔界!   她双手握拳,两眼放光。   到底是自己看人看得准,穗穗小姐日后若当不上魔后,她把头拧下来给少君当球踢。   小玉香从单纯的抱大腿中衍生出了一股对自己人的亲近,不由得和对方讨论起魔族的未来发展。   “少君这一步棋太妙了!”   她兴高采烈:“先假模假样和这群人类交好,麻痹他们,狠狠骗他们——”   “我们魔族现在还未恢复元气,如果可以博取人类的信任,就能争取到很长一段的休养生息时间。”   “过个几十几百年,等他们完全相信我们的时候,嘿嘿嘿……”   “到那时,少君便能一统人魔两界,振兴我们魔族的辉煌!”   若是修仙界与魔界都归少君所管,那他们这批属下岂不是也能在这世上横着走。   小玉香期待地搓搓手,仿佛看到自己将商铺开遍天下的美好前景。   到了那时,她一定会亲手将酒楼的饭菜全部灌进紫阳派狗东西们的鼻孔里。   ……   经过小玉香一番滔滔不绝的分析,虞穗穗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难怪大反派每次出门都会不耐烦。   他显然是讨厌和人类打交道的,可这半年来,却会耐着性子跑遍修仙界的大江南北。   不愧是反派老板,高,实在是高。 第77章   谢容景这次在外界逗留的时间格外久。时间已过了半月有余, 还是迟迟没有回来。   外出未归的第十三天,魔界外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一手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 试图穿过魔界大门。   “不能给你,一定要送到收件人手上。”   来人约莫十五六岁,仰着脖子望着比他高几个头的守门魔将,坚持道:   “必须让她们亲自签收, 不然万一东西出了点什么意外,那可就说不清了。”   魔将满脸呆滞,和魔界入口处的人类对望。   这只魔将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那款, 此时真情实感地迷惑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类敢堂而皇之来到魔界,并且看上去还那么的……义正严词理直气壮。   虽然魔界现在也住着人类没错,但那一个是大小姐,两个是专门负责教导魔族们的人类教习, 这小子又是打哪冒出来的?   他脑子就那么点大,实在转不过来弯。   为了不误伤友军, 魔将瓮声瓮气地开口:“你是像郭教习他们那样,来魔界为少君与大小姐效力的吗?”   人类少年摆摆手:“不了不了,我在一个地方闲不住, 还是走南闯北送信更适合我。”   他思忖片刻,闲聊道:“哎,话说你们这儿最近是不是在招人啊?我来的路上遇到好几个想去魔界任职的修士。”   魔将:……   他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只提炼出关键信息:这个人类不是来效忠少君和大小姐的。   既然如此,那便是敌人。   “慢着。”   另一位女魔将脑子明显好使一些,听到这边的动静,连忙上前问道:“你是人类世界里的信使?”   少年心道这不是废话吗, 难怪别的信使都不愿意往魔界送东西,这的魔族不仅长得奇奇怪怪,还是一群土包子。   不过,作为第一学府出来的信使,他自是要带头做第一个敢往魔界送信的人,俗称和平鸽。   如今修仙界的五大势力中,沧澜学府、剑云山、万佛宗都支持和魔界建立友好往来,已成大势所趋,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还真能看到人类与魔族和平发展。   其实纵观千万年的历史,也曾经有过几段短暂的人魔共存岁月。   魔族这种东西最大的特点便是慕强,会无条件遵循强大魔主的命令。   倘若魔主是只攻击性没那么高的魔族,他们便会学着收敛,对杀人放火之类的反社会团建活动兴致不大。   但要是魔主凶残而又暴戾,就像上一任魔主谢冕那般,魔族们也就有样学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可惜温和的魔主一般在位时间都不长,没有绝对的武力震慑,下面的魔族迟早要出乱子。   因此,若是能有一个厉害又正常的魔主,对人类而言实属好事。   “对,我就是信使。”   少年摇了摇手中的储物袋:“穗穗姑娘和香香姑娘在何处?有她们的包裹。”   穗穗姑娘魔将们都知道是谁,可香香姑娘……   女魔将震惊道:“不会是小玉香吧?”   “不知道啊。”少年一愣,再次看了看手中的包裹:“这上面写的就是香香姑娘收。”   那应该就是了,女魔将神色复杂。   她和小玉香一样都是魔界堂主,怎么现在对方又是收人类寄来的礼物,又是还混成了大小姐面前的红人。   哼,真是魔比魔气死魔。   既然这样,她也必须要努力,为少君一统人魔两界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   女魔将想到这里,语气立刻变得格外真挚:   “我马上带公子去找大小姐和小玉香,公子和你的同伴们下次再来魔界时,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我叫小海棠,是魔界第二十七堂堂主。”   虞穗穗正在一间羽衣店挑衣服。   这是她最近几日的新爱好,自从一批小魔族从外界运来各种各样好看的布料后,魔界的制衣水平便蹭蹭上了几个台阶。   她一件件试着各种风格不同的长裙短裙,听着身旁小魔族们的花式彩虹屁,心情也变得格外高兴,连谢容景迟迟不回家的无聊感都被冲淡了些许。   是的,就是无聊感。   放在几年前,打死她都不会相信:有一天会因为大反派长时间不在而无聊。   主要是太久没见到了,虞穗穗说服自己,毕竟朝夕相处了几年,养只小猫小狗都会有感情,更不要说谢容景比猫猫狗狗漂亮,还比他们懂事,不会掉毛,也不需要给他准备猫粮或者铲猫屎,非常之省心。   大反派会给她做饭,还会和她一起看留影石。   谢容景平时话不算太多,但追剧时,便会时不时发出一些灵魂拷问。   “为什么仙君不愿娶他徒弟当道侣?”   大反派的爪子快要戳到幻影的脸上,非常不解:“他不是心仪他的小徒弟么。”   会问出这种问题,还是狗血剧看少了。   穗穗于是淡定地替他解答:“因为仙君修的是无情道,如果彻底动了情,那修为就没了。”   她回忆起话本子里剩下的剧情:“仙君是世界上最强的人,只有他才能拯救世界,所以他才牺牲了个人幸福而选择了天下。”   “这样吗。”   谢容景狭长眼尾微微下撇,温和地笑着评价道:   “那他还真是没用呢。”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非常友好,如果不仔细听他在说什么,可能还会误以为是在夸赞。   虞穗穗深有感触地点点头,看来大反派也不喜欢古早狗血情节。   一部打发时间的剧而已,她并未放在心上,谁知过了几天,谢容景递给她一袋子留影石。   “这个故事又重新拍了。”他笑眯眯将原先的那些留影石收走,“我刚好看见有魔族在卖,便将新的买了回来。”   在新的仙侠师徒恋古偶剧中,白衣飘飘的仙君人挡杀神,佛挡杀佛,将天下所有的危险都扫了个干净。而后求娶徒弟,和和美美happyending。   六十集的剧变成了十六集,虞穗穗看着被魔改的面目全非的剧情,心道:如果有一天谢容景去当了编剧或是作者,创作出来的一定都是甜爽剧本。   话又说回来,一起看剧的人不是大反派,好像真的少了点什么。   虽然愿意陪她看剧的属下能绕魔宫十几圈,但都是一群兢兢业业的工具人,根本无法讨论剧情。   穗穗:“啊,这个女主为什么不把误会解释清楚呢?”   工具人们:“就是的,为什么!”   穗穗:“男主也奇奇怪怪,他看不出来女主是被人陷害了吗?”   工具人们:“奇怪,太奇怪了!”   穗穗:“我觉得女主就该独美,这个仙君一点也不适合当男朋友,嗯,我是说当道侣。”   工具人们:“对对对,大小姐说得一点也没错!”   穗穗:“……”   属下们完全接不住她的吐槽,更不会主动吐槽,这也导致了她看剧的乐趣呈断崖式下跌,决定将剩下的留影石先囤着,等谢容景忙完再一起看。   而今日,大反派虽还未回来,却见到了一位熟人。   ……   送信的少年正是曾经学府中给她送过清湖琴的那位,原本以为来到魔界后就会与名门正派划清界限,怎料又再续前缘了起来。   虞穗穗打开包裹,里面是主角团和小菜鸡同窗们寄来的信,以及满满一储物袋的礼物。   魔界的空间确实与外界不同,传音石在这里没有信号,只能通过书信这种古老的方式联络。   她还未来及看信,身旁的小玉香讶异道:“……这什么鬼东西?”   小玉香的包裹中只有一件物品,是一束花花绿绿的玉石花。   来到修仙界这么多年,虞穗穗认出上面的玉石都很值钱,一块便在几千至几万灵石不等。   可问题是……送礼的人将它们打造成花束,不同颜色的也一股脑堆在一起,黑的绿得紫的棕的红的,合起来便丑到了一定的境界,像淘宝上那种九块九还包邮的假花,收到的女孩都哭了。   见小玉香满脸嫌弃,身旁侍奉着的魔族侍女上前问道:“堂主,要不要帮您把它丢掉?”   想到了送礼的人是谁,小玉香犹豫了。   “不用,先放那吧。”她捏着鼻子收下了这束丑东西:“放我卧房门口,说不定还能驱邪。”   比起属下那只诡异的包裹,虞穗穗收到的东西还算正常。   童双送的还是一大包种子,据她所说,她狠狠查遍了关于魔界生态环境的资料,研发了整整半年,才培育出这些能在魔界里种的蔬菜水果。   这真是太实用了!穗穗高兴地收下。   要知道,魔界可是有大片大片荒废的土地,那些地方既没有魔族居住,也没什么怪出没,连魔物都少得可怜。   就那么空荡荡放着实在可惜,用来种地刚刚好。   夏凌寄了一条佛珠手串,附赠配套的清心咒。   他时常会担心虞姑娘的安全问题,总觉得谢容景是个隐藏很深的危险分子。   夏凌于是便特地找了份有用的法宝寄给虞穗穗,就像送紧箍咒给唐僧的观音姐姐,诚恳建议她为谢容景这个孙猴子带上头箍……不,带上佛珠。   “亮晶晶,亮晶晶!”   嘟嘟噜噜看着大小姐一件件拆开礼物,对这串佛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们还是两只未成年的小魔族,就喜欢这种圆圆的、闪闪的东西,脑袋上的角角一动一动,很想伸手摸摸佛珠。   穗穗大手一挥:“送你们了。”   她不是御弟哥哥,谢容景也不是齐天大圣,更何况清心咒字这么多,究竟是多想不开才会去学这玩意。   小魔族们欢呼雀跃,一片喜气洋洋中,穗穗翻到了学府教习们送上的一大捆秘籍和这两年要补的课业。   穗穗:……   笑不出来jpg.   好在看教习们的意思,这些摞成小山高的作业本并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大反派也有一半。   她甚至能想到温教习将秘籍打包时的语气——去魔界怎么了?学生去哪都要学习,记住了吗?   秘籍非常之全面,灵修符修阵修医修样样都有,还附带了两本剑谱和十几本乐谱。   虞穗穗开始由衷期待:……希望谢容景能像之前一样,一个人搞定这堆东西。   ……   储物袋被学府的同窗塞得满满当当,她不得不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将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点掏出来。   小菜鸡们没去过魔界,或者说,所有人现在对魔界的了解都还停留在十几年前。   得知虞穗穗要去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时,人人都担心她会水土不服。   谢师兄是魔界出身没关系,虞师姐和他们一样是仙门子弟,推己及人,若是他们,也一样会受不了过于艰苦的环境。   于是,仙二代们拿出了看家本领——回家求助爹娘。   能在学府修行的仙门子弟,家里多半都是灵君那一派的,哪怕有几家对魔界持怀疑态度,在如今的人魔共存大势所趋之下,也便随之少了几分抵触心理。   比如赵家。   最开始知道孙子为一个魔族妖女不管不顾时,赵老爷子气得怒发冲冠,将手里万年紫檀木的拐杖都折了。   而现在,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紫阳派以此做文章,他还会拄着新拐杖,气定神闲道:   “我那孙子真厉害,四重便能挡住五重符修,不愧是我赵家的好小子!”   总而言之,仙二代们想要往魔界送东西的举动,纷纷得到了家里人的一致支持。   家里是炼器的,便送些实用的法器;家里是炼丹的,便将各种丹药都打包个几千瓶;甚至还有个家里是养灵宠的,送来了一只四只耳朵的白色灵兔。   是灵兔,不是魔兔。   魔兔是由吸了足够魔气的兔子变异而成,不止魔气,死灵之气也行,所以这种兔子在哪都是一抓一大把。   但灵兔就不一样了,它们数量不多,价格也比魔兔翻了近百倍。   曾经童双便是想买一只灵兔,结果无良商贩将魔兔的毛染成白色卖给了她。   童双那时年纪小,不懂得如何分辨,就这么白白被骗了一大笔灵石,那只黑色的魔兔也干脆被取名叫“小白”。   穗穗开始为难。   她是个十足的取名废,看到白色的灵兔,下意识就想叫“白白”或者“小白”,可这个名字已经有人叫了,不然……   “你喜欢小黑这个名字吗?”她诚恳道:“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灵兔:……   我一只兔子怎么说话?   它竖起四只耳朵,飞快地在空中画着圈圈,还试图用两条后腿站立起来,拼命表达自己的抗议。   “哇,它看起来好开心的样子!”小玉香不放过任何一个恭维上司的机会:“不愧是大小姐赐的名字!”   灵兔:?   你在开玩笑吗?   它是养灵兽的家族里最漂亮,毛色最雪白的一只兔子,从小听着人们的赞誉长大,脾气也就被惯得不似别的兔子那般温顺。   作为一只有性格的兔子,它坚决反对被叫小黑,小红小绿小黄也不行!   “确实是很激动耶。”   穗穗注意到了灵兔飞速旋转的耳朵,越看越觉得还蛮可爱。   她将白白的兔子抱起来,灵兔还小,并不像童双那只魔兔一样肉嘟嘟,她抱着一点也不吃力,还能顺手摸摸兔子毛——用谢容景平日里摸她的那种手法。   被抱了半个时辰后,灵兔……奇怪地安静了下来。   如果每天都能被抱抱,那,那叫小黑也不是不可以。   虞穗穗还以为储物袋里装着的东西都已拿了出来,没想到站起身时,一封信笺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噢,原来还有一个被压在最下面的。   她瞟了一眼,落款是秦晚。   刚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时,外面有小魔族欢天喜地跑了进来:   “报告大小姐!少君大人回来了!!” 第78章   魔界入口离魔宫还有一段距离, 刚好够虞穗穗看完秦晚的信。   秦晚有一肚子话想写,又怕说太多讨人嫌, 反复写了七八版, 才定下最终的稿子。   信的篇幅不长,虞穗穗很快便浏览完毕,简单来说分为两个部分:关心师姐近况, 汇报自己近况。   “师姐,最近学院里来了好多陌生的修士, 他们还总是盯着我看, 我确认了好多次, 不是错觉。”   “我已经告诉了温教习, 温教习让我不用怕, 可是……”   她没什么朋友, 显然是把虞师姐当成了树洞和心灵导师。   可惜虞穗穗已经告别了这项兼职……就算是没有告别, 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她记起了这是哪段剧情。   秦晚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实际上,她是某个仙门世家流落在外的小姐,而近日观察她的修士们正是受家主所托,在为了日后认回她做准备。   身为天道所眷顾的男主——尤其是升级流爽文男主, 就算cp是个背景板,那也得是个有点东西的背景板。   秦晚就很符合要求。   既默默付出痴心一片,又安安静静不抢风头;在需要的时候,甚至还能用家族的力量帮助男主, 并不是除了温柔体贴什么都做不到的废柴。   总结一下:一个完美的男频女主人选。   说实话, 如果让虞穗穗开麦发言,她本人是不会找夏凌这种类型的男朋友——不是说他不好,恰恰相反, 他身上有很多闪光点和优良品质,算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同伴。   或许有的人就是这样,当朋友很不错,一谈感情就得再多练练。   穗穗想,以后要是谈恋爱的话,她应该会选那种更贴心一点的。   不过每个人挑男人的审美都不一样,就像豆腐脑有人吃甜的有人吃咸的,只要不是往豆腐脑里加不能吃得东西,她都不会拦着对方。   信送到魔界至少需要半个月,秦晚应当已经变成贺家小姐了吧。   “请小姐和我们回去。”   沧澜学府外,豪华的轿辇停在正门口,两旁站着一排排威风凛凛的侍卫,他们齐声开口,声音响彻云霄。   秦晚看着这一幕,神色怔然。   今日刚下课,便有人神神秘秘通知她到学府门口,说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   “什……什么?”   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心。   “恭喜你呀秦晚。”身旁的同窗笑着道:“轿子里的是贺家家主,你失散多年的爹,这不,他今天来找你了。”   贺家这次排场太大,很多弟子和教习都跑出来看热闹。   贺家确定要认回这个女儿时,便通知了许许多多别的世家,其中,有几个仙二代已经从长辈处提前知晓了此事。   他们本想提前透露给秦晚,但这个师妹现在不大爱搭理人,找了好几次也找不到合适的聊天机会,直到现在才能说上一言半语。   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温暖而又热烈。   秦晚从小便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养父母虽然是一对修为低微且家境贫寒的散修,却也对她很是上心。因此,她很少为自己的身世而黯然神伤过。   如今,这世上对她好的人又多了一个……是这样吗?   不,不止是这样。   她平复激荡的心神,看着眼前奢华阔绰的八辆马车,连拉车的马儿都是珍奇的独角兽,它们的头微微仰着,高傲而优雅。   今天一过,她便能过上曾经艳羡的生活,会用上一百灵石一支的笔,会穿着精美的衣服,还会露出像虞师姐那样大方的笑。   她会慢慢、慢慢与自卑和窘迫告别。   秦晚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激烈地跳动,像在做梦一般。   连身旁围观的弟子们也在替她高兴。   一位平平无奇的少女一跃成为仙门大小姐,何等的喜事。   “过来。”   轿辇中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秦晚抬起眼,对上一张和自己七分像的脸庞。   她更多的继承了贺家家主的长相,有几分偏向中性的少年气,不是什么五官精致的大美人,只能算清秀耐看。   秦晚一步步走上前,余光瞟到衣摆上的毛边,顿时耳根微红。   身旁的一切都太精致了,连牵着独角兽的缰绳也是金光闪闪的。   相比之下,她就像是一只灰扑扑的丑小鸭。   她求助似地望向四周,被虞穗穗帮过两次后,这已然成了秦晚的本能反应——遇事不决便要找师姐。   可惜虞师姐早已不在学府,她没了可以依靠的人,只能硬着头皮踏上轿辇。   比起她的惴惴不安,贺家家主则要淡定的多。   男人的视线平静地扫过秦晚,缓缓开口:   “你日后是想继续练剑,还是想学我贺家的刀法?”   秦晚一愣,才知道对方是在和她说话。   “练剑……”   “也好。”贺朝微微颔首:“等回去后,我便让人带你去挑一把好剑。”   秦晚心中的喜悦更甚,可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适感。   她能感觉到,贺家对她似乎并没那么亲近。   若是从前,她定不会在意、也不敢在意这一点点的细节。   可现在,她偏偏轻声问道:   “我当年为何会与您分离……您能告诉我吗?”   “小姐。”身旁侍立的老管家不悦地皱眉:“不该问的,莫要多言。”   “无妨。”   贺朝抬手筑起一道隔音墙:“于老,你告诉她。”   秦晚的身世并不是什么秘密,她早晚会知道,贺家家主也没想要隐瞒。   随着于管家的讲解,秦晚逐渐恍然。   她并不是贺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而是贺朝与一位歌女的私生女。   两人本就是露水情缘,并无几分真情实意,歌女留下秦晚,也完全是出于鬼迷心窍——认为凭借孩子,能一步登天当上贺家夫人。   很显然,她失败了。   贺朝能当上贺家家主,自是不会将这种伎俩放在眼里,他给了歌女一大笔灵石,半是打发,半是威胁的将她送离沧澜城。   而歌女也没有想养着秦晚的打算,她跟着贺朝也曾吃香喝辣过,根本不愿带着一个小拖油瓶过日子。   于是,她便将不到一岁的秦晚丢弃一座小镇上。   许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她在小被子里塞了一百块灵石,若是有人愿意养这个孩子,便当是给他们的报酬。   “……”   秦晚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知道那一百块灵石的下落。   不多不少,就在她的枕边整整齐齐放着。   几年前,她的养母生了一场重病,家里人劝了数次,养母都未透露灵石在何处。   “这钱说什么都不能动。”养母说:“这是晚晚亲爹娘留下的,以后还要给晚晚当嫁妆。”   直到秦晚去学府修行,养母才严肃地将灵石交给她,嘱咐她该花就花,想买什么便买,不要节省。   养母一辈子没出过小镇,她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一百块灵石根本就不算什么。   ……   秦晚的十指在衣袍下攥紧成拳,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不似哽咽。   “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秦晚的养父母一直对她视若己出,从未在外宣扬过她的身世。   旁人连她是领养的都不知道,更不要说——知道她被捡到时,身上还带着一百块灵石。   见她泫然欲泣,于管家思忖片刻,沉声道:   “小姐,家主他什么都知道。”   “……”   “您从小长到大的十几年,家主都看在眼里。”   于管家欣慰道:“家主很满意您的表现,从今往后,您就是堂堂正正的贺家大小姐。”   他的语气带着隐藏很好的傲慢。   好像告诉秦晚这些,她会感激不尽,会谢主隆恩。   秦晚猛地抬头,双眼通红地看着贺家家主。   “都看在眼里……”   秦晚轻笑一声:“你是说,你一直都知道我在何处,对不对。”   贺朝并未否认。   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他贺家的门。   但既然她通过努力考进了学府,修为也与日俱增,他也就不介意让这个女儿认祖归宗。   秦晚从座椅上站起。   她方才只敢坐一点点,生怕弄坏了鲛丝线织成的流苏。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   面前的男人仍在注视着她。   尊贵、淡漠、而又处之泰然。   秦晚想到她八岁那年,曾经去镇子旁的山里挖过灵草。   那种灵草长在半山腰,一株便能换好几块灵石,因此每当成熟季节,家家户户的小孩子都会去山上碰碰运气。   有一次她从山上滚下来昏迷不醒,还是养父养母不眠不休找了她三天三夜,才堪堪捡回一条小命。   偶尔,秦晚也会猜想亲生父母的下落。   她以为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亦或是由于某种意外,才会与她骨肉分离。   谁知自己十八年来,衣衫上的每一块补丁,灰袍下的每一道伤口,都被贺家家主审视的目光看得一清二楚。   ……   私密的话题讲完,贺朝撤下了隔音墙,问道:“你可愿意跟我回到贺家?”   这是认回贺家小姐的最后一道流程。   只要秦晚点头,等着她的便是一步登天的地位、取之不尽的修炼资源。   曾经需要奋斗一生也难以得到的东西,如今唾手可得。   围观群众中,已有人双手竖在胸前,准备鼓掌庆贺。   没有人觉得她不会答应。   秦晚也认为她该点头,在滔天的权势面前,自己那小小的自尊心,根本一文不值。   ……   真的一文不值吗。   她突然想到那个有着花香夜晚,穿着白裙的师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   她对自己说:“好好活着。”   ……如果是师姐的话,此时又会怎么做呢?   秦晚听说过虞穗穗先前在天照门的传奇故事。   哪怕在那种环境下,对方也总是耀眼的,从未失态落泪,更未曾像自己这般狼狈过。   “我不愿意。”   秦晚轻声回答。   她做不到像虞师姐那么优秀,除了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心,根本就是一无所有。   既然如此,那便更不要把它弄丢了。   她要听师姐的话。   要好好得活。   ……   话音落下,原本热闹的场面瞬时凝固下来。   有人急急忙忙拽着同伴的衣袖:“你听到秦师妹刚刚说什么了吗?”   同伴也不确定,反复地掏着自己的耳朵。   贺朝不动声色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别的表情。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晚,像在看一个怪物。   于管家同样满脸惊愕:“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说,我不愿意。”   秦晚抬起头,平视着贺朝的脸,一字一句道。   “抱歉,告辞。”   说完这话,她转身离开轿辇,不再回头。   初冬的太阳仍旧照在秦晚的身上,隐隐可见衣襟处的毛边,和洗得发白的裙角。   这一次,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虞师姐现在在干什么呢?   一定是在魔界干一番大事业吧。   十万里外的魔界,女主的人生导师虞穗穗同学正窝在躺椅上看留影石,身边还有一个削水果的谢容景。   她完全不晓得剧情已经崩得妈不认,非常开心在和许久不见的大反派叙旧。   大反派同样眼角眉梢皆是喜色。   天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有多担心大小姐。   当然,他不是怕对方会在魔界遇到什么危险……主要是想着会不会没人给虞穗穗做吃的。   其实魔界也有厨师,只不过谢容景自动忽略了他们,一定要亲自下厨,好像不吃他做得东西虞穗穗就会饿死一样。   离开这么久,也不知大小姐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早已归心似箭,奈何这次是签订合约的最后关头,几大门派齐聚一堂,这个讲完那个讲,尤其是万佛宗的秃驴还会抓着他念经。   谢容景本来以为自己不讨厌这些,他曾经和虞穗穗一起在学府的那段时光里,每日都有人类对着他讲课,还时不时点他回答一些很蠢的问题。   在那时,他一直不觉得有什么。   原来并不是不讨厌,他如是想。   ……如今虞穗穗不在身边,他的脾气就不可控制的越来越坏。   白日里,谢容景仍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但每晚趁着夜黑风高时,他便会……去打怪。   有什么办法,秃驴不能杀,人不能杀,现在魔界里住了个虞穗穗,他连带着的魔族也不能随便乱杀。   恶意随着时间的推延不断蔓延,不刀点什么东西,是停不下来的。   一群五大三粗的魔族属下们被谢容景吓得瑟瑟发抖,不得不每晚找怪来让他打。   见少君大人面带微笑地捏碎一只只恶灵的魂魄,魔族们由衷庆幸:还好修仙界有怪,谢谢怪。   而现在,他便在用打怪的那只爪子捏虞穗穗的脸。   “穗穗瘦……胖了。”   谢容景:?   为什么他不在,大小姐还胖了。   他反复地确认了一下,发现再捏时还是软的。   “你才胖了。”虞穗穗反驳:“我这是青春期在长身体。”   她这个身体之前因为病弱而瘦瘦小小,这几年吃得好睡得香,才渐渐长了些肉。   管他修仙之人还会不会有青春期,虞穗穗摸着自己软软的肚子,坚决不承认是胖了。   谢容景能打归能打,却不懂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说她胖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但他看见大小姐哼哼唧唧不大高兴,非常识时务地闭了嘴。   嘴是闭上了,爪子还闲不住。   他很久没见到虞穗穗,此时格外活跃,一会撸她的毛儿,一会捏她的脖颈捏她的脸。   虞穗穗把脸挡住:“不给你摸,你要说我胖。”   “都是厨子的错。”大反派非常和气地哄她:“穗穗吃了哪个厨子做的饭?告诉我。”   ……?   大哥,你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像个好人呐。   虞穗穗于是便明白了:谢容景这人有领地意识,他自己做过一次饭,以后就必须都是他做。   吃别人做的饭不行,吃别人做的饭还长胖了,那更是万万不行。   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怪脾气。 第79章   月黑风高时, 天照门半山腰一条寂静的小道上。   二十来个女修脚步轻轻,屏住呼吸缓步前行。   她们统一穿着深色的衣衫,不是墨色就是黛蓝色, 与漆黑的夜晚融为一体, 像一条长长的影子。   “大家都在吧?”   眼看快要离开门派,领头的小女修用气音问道。   末尾断的一位小女修闻言, 数了数随行的姐妹。   她同样小声回答:“都在, 秋雯姐。”   这些人正是虞穗穗曾经在竹意居时的侍女属下们。   大小姐在天照门的时候, 会鼓励她们好好修炼, 小侍女们自己也够努力, 奈何虞穗穗走了以后, 便再也没有人愿意这么对待她们。   因此,哪怕过了这么些年, 小侍女中也只有一两个到了三重成为内门弟子。其余人仍在忙得连轴转,别说秘籍,连修炼的时间门都没有。   若是先前, 很少有人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对。   在天照门当侍女的,多半是附近一带的散修, 又或者是被选中的外门弟子,这些人家里无权无势, 觉得一辈子能安安稳稳在大门派侍奉,便已是她们的福气。   但现在,她们渐渐不这么想了。   小侍女们曾经短暂过上了能踏踏实实修行的日子,清楚地体会到体质与灵力的变化,她们喜欢大小姐,也喜欢一点点进阶的感觉。   她们虽非修炼天才,却也并不是顽劣愚钝之辈——话又说回来,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   大家都是天资平平,不上不下的普通人,难道她们就生来便注定一辈子只能在一重二重徘徊吗?   她们本可以默默接受这一切……可见过繁星的人,是不会留恋草屑的。   “我们离开这里吧。”   不知是谁先开口道:“去魔界,去找大小姐。”   虞穗穗在学府修行时,小侍女们还不敢去找她,原因无它:学府不是每个人都进得去,而沧澜城物价又高,她们那点微薄的存款根本不够在城中生存,说不准还会给大小姐带来负担。   可魔界不一样。   近日,修仙界最沸沸扬扬的大事,便是三大势力同时发布声明,承认与魔界建立和平友好往来。   小侍女们不约而同想:魔界应该很苦,听说那里气候恶劣还没什么花花草草,也不知道大小姐住得习不习惯。   如果可以的话,她们是非常希望能帮到虞穗穗的,再加上小侍女们都不怕吃苦,去魔界的提议便立刻得到了众人的一致通过。   她们宁愿在条件极差的地方陪大小姐一同努力,也不愿荒废在奢靡而冰冷的大门派里。   ……   “马上要下山了,姐妹们小心,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年纪最大的秋雯提醒道。   听说魔族的外交队走遍了好多大大小小的门派,她们本想等谢公子来到天照门时,便跟着他一同前往魔界。   结果魔族们压根就没来这里,小侍女们只能自力更生,自己偷偷从门派跑出去。   此时,她们已离出口很近。   这出口不是正门,而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平日里人迹罕至,恰好方便逃走。   前方的树影忽然动了一下,好像有个人在里面。   小侍女们吓了一跳,倘若逃跑被发现,后果可谓不堪设想。   白霜盯着头顶圆圆的月亮,灵机一动:“是哪位道友和我们一样来此赏月?”   “哪些道友和我一样来此赏月?”   怎料树影中的人和她同时开口,说得话也大差不差。   听声音像是个中年男人,准确来说:是个很熟悉的中年男人。   小侍女中有人认出了这道声音,惊喜道:“牛执事?”   牛执事:……   见她们不是别的执法堂人员,牛执事这才谨慎地钻出树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你说这不是巧了么——他也是想跑去魔界投奔大小姐的。   当然,牛执事离开天照门的理由和小侍女们不太一样。   他就是单纯的想抱大腿。   大小姐还在天照门的时候,他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混得风生水起,北峰的其他执事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可大小姐一走,虽然没人怎么着他,但他的升职之路也随之到了尽头。   所以,当牛执事得知魔界能去了之后,第一反应便是狂喜。   天照门只是修仙界四大门派之一,而魔界,那可是整个魔族唯一的最大势力啊!   大小姐现在应正是需要属下的时候,他如果去了,那就是元老中的元老。   用鼻子想,都知道地位比当一个小小的执事要不知高到哪里去。   牛执事之前是不大喜欢魔族的,可要是能在魔界找个官做,改变喜好又算什么?他甚至能抱着魔族们亲两口!   众人一拍即合,高高兴兴一同上路。   皎白的月光透过树影幽幽落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希冀与憧憬。   他们走过小路,踏过溪流。   出口就在前方。   ……   众人看见了出口,同时也看见了出口旁等着的男人。   男人是个俊逸的青年,穿着执事袍,下巴上有淡淡的胡茬,静默地注视着即将离开的一行人。   小侍女们面面相觑,猜不透对方的意图。   最后,还是和他最熟的白霜叫了声裴执事。   裴林现在已不再是月凝桥上的守桥人,自从几年前审判台上的那一幕后,他便时常经历三观的打碎和重组。   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和大小姐用生命告诉他的道理发生了严重冲突。无数个夜晚,裴林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红裙的少女对他翩然微笑。   这让他一度很是迷茫,分不清孰是孰非,也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方向。   ……既然不知道,那便迈开步子,亲自去走一走。   他拼命修炼,从小裴变成了裴执事,如今已因赏罚分明、铁面无私而小有名望。   牛执事和小侍女们忧心忡忡。   裴林这小子,他们早些时候还会联系。   这两年对方越来越像一个工作狂,听说连某个堂主的儿子犯了事,都被他梗着脖子按门规废了一只手。   他不会要拦着我们吧?   每个人都这么想。   牛执事已经开始评估双方战斗力:他们二人都是四重,也不知他老胳膊老腿的,能不能拼得过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   “你们走吧。”   良久,裴林抬头望向空中圆月。   “裴林?”白霜讶异。   “今夜,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   白霜诚恳道:“谢谢。”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裴林笑笑。   他的语气好久没有如此轻快过。   如果北峰那些弟子们见到不苟言笑的裴执事露出这副表情,定会惊掉下巴。   “帮我和大小姐带句话。”   “就说她弹的琴……真的很好听。”   虞穗穗已经好久没有弹过琴。   对她而言,弹琴只是兴趣之一,而她现在的爱好可太多了,比如打牌、看话本、追剧、吃东西、瘫着、逛街、试衣服……就像一个后宫佳丽三千的昏君一样,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宠幸琴妃一次。   在魔界的生活太过悠闲,她干脆将现代的那些简单娱乐项目都搬了过来。   除了斗地主,还有象棋跳棋飞行棋,前两天甚至还为魔族属下们普及了狼人杀。   但玩了几场后,虞穗穗便得出结论:这游戏不能和谢容景一起玩。   “今天不找谁是狼吗。”   大反派同学满脸无辜地看着她。   谢容景本就长得好看,特地用波光粼粼的眼神看人时,几乎不会有人能拒绝他的请求。   除了虞穗穗。   她看多了这张脸,某种程度上已经产生了一定的抗体。   想到几次和大反派玩狼人杀时情景,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缓缓摇头。   第一次玩时,虞穗穗是假装预言家的狼人,而谢容景这个真预言家……竟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   第二次玩时,虞穗穗是预言家,抓到了谢容景这只大尾巴狼,而对方……非常痛快地承认了,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虞穗穗:……   他自己这样便算了,魔族属下们也有样学样,现在的狼人杀完全就是穗穗杀,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想让谁出局谁就出局。   爽归爽,但游戏性就大打折扣。   倘若和谢容景重复游戏规则,他倒是会虚心听着——只不过下一次又还是老样子。   数次讲道理未果后,虞穗穗痛定思痛:将狼人杀这个娱乐项目永久封印起来。   反正有趣的东西千千万,这个不行咱就换。   “不玩了。”她举起一袋留影石:“我们今天看新剧。”   自从大反派这次从外面回来,他便再也没有离开过魔界。就算偶尔去处理魔族事务,也会在两三个时辰内重新出现。   因此,他们二人每天都有大把大把在一起的时间门。   有了谢容景这个能接住虞穗穗吐槽的剧友在,她又重新找回了曾经追剧的快乐。   今天看的剧叫《倾世绝恋·仙君和他的魔族皇妃》。   在这个故事中,人族最厉害的仙君和魔族最强大的公主相爱相杀,可谓将恨海情天文学发挥到极致,连留在房里待命的魔族属下都暗自抹泪。   虞穗穗吃着大反派投喂的甜点,心情并没有什么波动。   这种类型的剧她看过没有一百部也有五十部,只当听个响。   “为什么他要杀魔族公主。”谢容景的爪子指着幻影中的仙君。   鬼知道是因为什么,谁看狗血剧带脑子呀。   不过看大反派问得诚恳,虞穗穗便试着用虐文男主的脑回路思考:“……因为正邪不两立?”   谢容景拖腔拿调地应了声。   他收回指指点点的爪子,搭在虞穗穗的肩膀上。   这是他刚解锁没多久的新姿势,不知是不是受虞穗穗的影响,每次和她在一起时,谢容景整个人也变得比平日里要慵懒。   他们两张躺椅并排放在一起,谢容景一只胳膊搂着她,另一只手时不时给她递点心。   “等等!嘴里的还没吃完。”   穗穗含混不清地推开大反派递到脸旁的桃花酥。   “我听了你的话,没有再问是哪个厨子。”   谢容景笑得温柔又好看,“所以穗穗也要乖一点。”   这个“乖一点”的意思,不会是吃他做的东西也长胖一点吧?虞穗穗觉得自己现在已然成了反派语十级翻译大师,看谢容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他很有可能就是这个意思没错。   这是什么奇怪的攀比心……你是小学鸡吗?   偏偏他的态度又极其良好,一点也不像在没事找事,反而像是在迁就虞穗穗。   穗穗咽下嘴里的点心,决定不理烦人精,越理他越来劲。   她淡定地岔开话题:“你看,魔族公主和仙君又打起来了。”   谢容景兴致缺缺地瞟了一眼。   虞穗穗发现他总是会嫌弃剧中的男主,两人加起来也看了这么多部情感大戏,没一个男主他看得上的。   谢容景侧着身子,长睫脸颊上垂下淡淡阴翳。   “正邪不两立。”他轻笑出声:“连这都处理不好吗。”   “真没用呢。” 第80章   正月初一, 晴。   早在一周前,魔界便已张灯结彩,各色灯笼与窗花挂满大街小巷, 就连小魔族们头顶的角角都戴上了红色头饰。   穗穗感慨道:“原来魔界也有过年这种习俗。”   “回大小姐, 以前不是这样的。”   一只魔将憨厚地抓抓脑袋:“少君大人特地让我们这么布置,因为他在人类世界生活过……”   小玉香一巴掌拍在他的笨脑壳上。   瞧瞧这嘴,会不会说话。   前半句倒还好, 什么叫“因为在人类世界生活过”,就不能是因为照顾大小姐吗?   魔将委屈:“为什么打我。”   小玉香叹气:“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她有心想替少君大人说两句好话, 助力他们魔族多一个魔后的伟大理想。   刚酝酿了一下准备开口,未来魔后已飘然走远。   “你下班啦。”   虞穗穗高高兴兴跑到谢容景身旁。   谢容景点点头。   虞穗穗经常这么说, 他便无师自通地听懂了什么叫上班下班,不仅如此, 连“工作餐”, “加班”, “996”等一系列现代用语,他现在也能应用得炉火纯青。   既然魔界两oss——少君和大小姐都这么聊天,下面的属下们也就纷纷有样学样。   一时间, 整个魔界充斥着以下对话:   -“早上好,去上班吗?”   -“嗨,刚下班呢。昨天加班加了个通宵,连补贴都没有。”   虞穗穗有一次逛街时听到两个魔族在讨论奖金和绩效,非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横店或者什么大型cosplay现场。   ……也确实是穿越了没有错。   想起这个,穗穗一怔。   穿越啊……   穿越是要做任务的。   她的步子慢了下来,双眼盯着脚下亮晶晶的星光大路。   这条路由清透的黛蓝色玉石铺设而成,上面点缀着银白色的月光珠。   因为颜值最高,所以是她逛街时最常走的一条。   好漂亮哦, 穗穗想。   像谢容景的眼里的光。   “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大反派的声音将她拉回原地。   谢容景现在处理魔族政务的时间非常固定:雷打不动早八人。   这个作息完全符合虞穗穗的生活习性——他忙完后是正午时分,正好来得及给刚睡醒的大小姐扎头发和准备食物。   “也许是因为过年吧。”穗穗认真答道。   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在人类世界时,每年大年初一她都会早起,长此以往便成了某种雷打不动的习惯,又或者是一年一度的肌肉记忆。   谢容景笑眯眯地捏她的脸。   她今天穿着绯色外袍,领口围了一圈雪白的毛领,衬得脸蛋白白嫩嫩,像细腻的陶瓷。   魔界的气候远不及沧澜城,夏季湿热,冬季干冷。   或许是因为空气里的寒意更甚,穗穗第一次觉得:好像大反派的爪子也没那么冷。   她开始整理思路。   为什么要死遁?   因为要促进大反派黑化。   那大反派黑化会怎么样?   会接管魔界,成为魔主,还会给人界捣乱。   可是……他现在已经接管了魔界,并且在成为魔主的路上了耶!   至于给人类捣乱,那就更不需要操心了。   靠。   好有道理。   虞穗穗高兴起来,觉得自己简直是个逻辑天才。   既然剧情已经走上了正轨,那她这个多出来的白月光死与不死,实属画龙点睛……不对,画蛇添足。   咸鱼守则第四条:顺其自然,怎么样都挺好。   完美完成SSS级任务很好。   但要是一时半会死不掉……那在这里打牌看月亮也不错。   沧澜城同样也是喜气洋洋。   学府是有年假的,而在放假前,需要弟子们组队完成剿灭邪祟的任务——就像曾经在白宜镇那样。   几年同窗,仙二代们纷纷有了关系好的同伴,他们三五成群,各自组成一个个打怪小分队。   许是因为过年的关系,人人脸上都带着笑,雀跃地讨论着打完怪后去哪家酒楼吃饭,亦或是互相邀请至交好友来族里串门。   一片欢声笑语中,秦晚独抱着剑静静站在角落,像一株不起眼的小草。   半年来,她除了练剑修行心无旁鹭。   因此,她仍是没有交到别的朋友,仍是独自一人。   不同的是,这次夏凌注意到了她。   “秦师妹有队伍吗?”   夏凌笑容明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我们有符修和医修,正好缺一个剑修,你能来便太好了。”   秦晚刚准备离去,闻言又停下脚步。   她打量着夏凌,对方眼神清澈,哪怕是为了照顾落单同窗才叫住她,也很好的顾及了她的感受,将邀请说得极其自然而诚恳。   不愧是学府的大师兄,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处。   若是从前,她定会沉溺于这份光芒。   “……”   秦晚摇摇头:“抱歉。”   夏凌一愣。   他记起了这个寡言少语的师妹——曾经在白宜镇的小剑修,以及拒绝了贺家家主的少女。   贺家的家事夏凌不大好奇,可她上次就遇到了危险,这次还要一个人单枪匹马面对怨灵?   出于大师兄的责任感,夏凌再次开口劝道:“驱除邪祟任务凶险,我们几个人一起行动,也算是互相有个照应。”   秦晚又说了两个字:“不必。”   夏凌:“……”   他卡壳了,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就那么眼睁睁看着秦师妹从他身侧走过,而后又穿过人群渐行渐远,只留一个淡淡的背影。   她的高马尾迎风招展,像一面黑色的旗帜。   “师兄,什么情况?”   童双和赵煦朗围了过来。   夏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摸摸鼻子岔开话题。   “双双,阿冰最近怎么回事?给我们留了这么多课业,快赶上阿静了。”   童双想了想:“因为我师尊最近身体好些了吧。”   这和身体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夏凌和赵煦朗面面相觑。   “一看你们就不了解我师尊。”   童双同情地看着他们:“他这个人很较真的,就像看到什么病人就想治一样,你们这些被他教过的学生,他看到你们肯定会很想接着教。”   “……?”   “从前之所以表现的不明显,是因为他病得太重了呀。”   童双笑嘻嘻:“现在他一天能清醒五六个时辰,不用想,你们的课业一定会超级加倍。”   超级加倍这个词,还是和虞师姐斗地主时学来的,看着两人瞬间发白的脸色,童双莫名有几分幸灾乐祸。   真以为医仙弟子是那么好当的?   师尊没重伤前,她可是六岁便开始背砖头那么厚的古籍了呢。   赵煦朗从震惊中回神,记起了刚刚想问的话。   “师兄,秦师妹虽然话少了点,可她平时对人也不会这么冷漠啊。”   他越说越小声:“你是不是……伤过人家的心?”   夏凌敲他的头,好笑道:“这也能八卦,一天天的就你懂。”   “哎?我还真懂。”   赵煦朗精神一振:“你要聊这个,那我可就有话说了。”   作为三人组里最有望脱单的那个,他确实有话说。   “少君大人,等一等。”   趁大小姐不在,小玉香掏出自己的储物袋,神神秘秘打开给谢容景看。   谢容景瞟了一眼,被里面花花绿绿的饰品晃花了眼睛。   这只魔族嘴甜会来事,穗穗喜欢和她玩,于是谢容景便也耐着性子问了一句:“这是何物。”   当然是冤大头每月寄来的礼物啦。   不过,为了少君的终生大事,小玉香沉声下了剂猛料:“定情信物!”   “……”   怕少君听不懂,她特地语速很快地解释道:   “大人您有所不知,一般在人类的世界里,男子有了心仪的女子,都是要给对方送礼物的。”   “礼物越贴心,倾诉爱意时的成功率便会越高。”   小玉香本来不敢说这些,可最近和大小姐时常一起打牌逛街,所谓狐假虎威,她的胆子也自然养大了点。   加上少君一看就是那种不开窍的,作为魔界高层兼小姐心腹,她深感自己有必要进行适当的暗示或者明示。   谢容景果然蹙眉,疑惑地望着她。   这个表情……小玉香心道不好。   她试探着问:   “少君大人,您不会不知道……什么是心仪的女子吧?”   谢容景:……   他的脸色越来越奇怪,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宛如覆了一层雾。   小玉香不得不继续说下去:“所谓心仪,便是很喜欢一个人,想要和她一直——”   谢容景终于忍不住打断她。   他在半空中点点修长的手指,好整以暇地挑眉。   接着,他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尾音拖得很长。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会没用到连这些都不清楚?”   ……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或许是大小姐要和他逃到魔界的那一天……也可能更早,谁知道呢?   绯光花田前,一起看秘籍的那个午后;   倾盆大雨中,没能下去手的那个黄昏;   大雪纷飞时,千万人瞩目的审判台上;   四下无人间,两人相依为命的深渊里。   ……   细细碎碎的记忆像一颗颗深嵌在心中的光点,而后又连绵成一根根看不见的细线,等到发觉时,早已蔓延至漫山遍野。   这些情绪陌生而温暖,他根据自己在人类社会了解到的种种信息,把它命名为——   【爱。】   但爱究竟是什么……谢容景此时也一知半解。   他只知道自己想一直和虞穗穗在一起……必须是虞穗穗,穗穗虞和虞虞穗都不行。   哦,他也不想让虞穗穗吃别人的东西,   不想让她对别人笑——当然,哭更不可以,   虞穗穗还不能跟别人关系太好……至少男的想都别想,那只白色公兔子都被他不声不响拿走了,   ……   另一边,小玉香目瞪口呆。   她使劲掏掏耳朵:“大人,您刚刚说什么?”   谢容景这才瞥她一眼。   他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出类拔萃的能力……他的骨子里实际上是矜傲的。   哪怕是曾经那些漫长而又不见天日的岁月中,他也只在虞穗穗一个人面前卑微过。   因此,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后,他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不得不说,谢容景有病归有病,却也真的很强。   只要他愿意,他会尽力去做到任何事。   他讨厌人类,合约更是大可不必。   ……   但他喜欢虞穗穗。   虞穗穗就算是哭,也只能是因为他。   谢容景好心情地扬起唇角,如是想着。   不可以因为是别人,或者别人们。   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解除一切后顾之忧。   这样一来,若是虞穗穗喜欢学府,日后随时都可以和她一起再去看看。   ……   不过……小玉香说得也有些道理。   人类的礼节是要送定情信物的么?这倒是他疏忽了。   于是,他第一次和颜悦色地询问小玉香:“要送什么好?”   “不是属下不想帮您。”   小玉香说:“只是这种关键性礼物,一般都是要自己想的……话说大人准备什么时候送?”   趁着少君心情好,她大着胆子八卦了一句。   谢容景明白了:看来送信物的时间也有说法。   今天是正月初一。   下个月初七,便是虞穗穗的生辰。   就定在那天吧。 第81章   正月十一, 多云。   沧澜城的灯光将阴沉沉的天空映照得绚烂多彩,长街尽头熙熙攘攘,抬头望去不见半分阴霾, 只剩璀璨的烟火。   前段时日,修士们无不因大凶预言而劳心伤神惴惴不安,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今年的新春, 也就比往年更添了几分喜庆。   街道上,商铺前,人们笑意盈盈, 宛如冰雪暂融后开出的花。   祝黎穿过大街小巷, 回到家时,手里提着一份枣泥糕。   玉香楼的老板竟然是只魔族, 沧澜城的居民们惊掉了下巴,一时间鄙夷唾弃者有之,失落怅然者也有之。但随着人魔友好合约的推行, 渐渐地, 多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还是玉香楼开着的时候好。”   -“可不是嘛, 总觉得别的酒楼都差了些意思。”   祝黎很少关心这些八卦,此时也深有体会:玉香楼关门后,她只能去别的地方买一般般的点心。   比如这份枣泥糕。   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这个“他”, 自然是祝黎半年前偷偷带回祝家的男子。   她想到那人, 抿着嘴莞然而笑。   祝家在几千年前,在修仙界也算数得上名号的大家族,祖辈曾跟随灵君走南闯北,最终定居沧澜城,镇守着西方大门。   正因如此, 饶是祝家已然日落西山,可沧澜城的本家仍有几千口人,远胜过一些中小型世家。   祝黎回到家,又七拐八拐溜回自己的院落后门,忽觉眼前发黑,险些跌倒在地。   “没事吧。”   一双手接住了她,谢容流眼中的关切毫不作伪:“怎么了,阿黎?”   祝黎下意识攥紧了提着的枣泥糕,见并未摔碎,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她一只手扶住额头:“可能是最近修炼出了问题,有点灵气滞涩……我给自己开点药就好了。”   “如此甚好。”   谢容流笑着说:“不过,最好还是找专业的医修看看。”   祝黎觉得好笑,关心别人倒是一套一套,可他自己到现在也不愿找别的医修来把脉。   “我只相信阿黎。”   “只能让阿黎知道我在这里。”   他这么说。   祝黎喜欢这种被人全身心依赖的感觉,加之对方的身体状况确实在逐渐好转,也就随他去了。   如今整个祝家,除了她和侍女春桃,剩下的人对男子的身份一概不知,偶然见到,也只把他当成是普通的遮面侍卫。   “小姐!”   春桃一把拉过祝黎,提防地看着小姐身旁的男人:“谁让你对小姐动手动脚了!”   祝黎不悦地甩开小丫鬟的手:“春桃,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可以对公子这么说话。”   “可是小姐……”   春桃气得跺脚。   她知道该听小姐的话,但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小姐带回来的人不太对劲。   具体怎么不对劲法,春桃也说不出什么一二来。   她就是不喜欢这个男人,偶尔瞥见他的表情他的笑,还会觉得毛骨悚然。   他看小姐的眼神,怎么说呢……就像,就像饿极了的人盯着一盘珍馐美味。   春桃被自己的形容吓了一跳,她年纪小,说话也口无遮拦:   “小姐,我觉得他不如医仙前辈的十分之一!”   她从小跟着祝黎长大,自是明白小姐的心思。   既已开了个头,便竹筒倒豆子似得全说了。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来路不明居心妥测!”   春桃指着谢容流:“而医仙前辈修为又高,品行又端正,这天下间有哪个人不说他好?小姐若想寻一良人,不如听老爷夫人的话,想办法和医——”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   春桃捂着脸,不可置信。   “……小姐?”   祝黎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此时也满心茫然。   春桃是她的贴身侍女,也算是她最亲近的人,所以,她刚刚才会一时间那么生气。   对方明明知道自己讨厌什么,不喜欢什么……为什么偏偏还要这么说。   她就是不愿成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更不愿去讨好一个根本不会对谁动心的人。   她想过自己的人生,这样也有错吗?   想是这么想,可春桃与她情同姐妹,先前祝黎对她连一句大声呵斥都未曾有过。   祝黎很快便后悔了:“对不起……让我看看疼不疼?”   春桃扁扁嘴。   她还是第一次挨小姐的打,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小姐,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她抽泣着道:“你打算和这个男人一直这样下去吗?如果有一天被老爷和夫人他们发现了……你可怎么办啊小姐!”   春桃年纪不大,加之跟着小姐这么些年没受过什么委屈,说完便哭着跑出后院,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祝黎不放心,准备跟过去看看。   “不要生气,阿黎。”   谢容流笑意清浅:“她只是小孩子。”   祝黎停下脚步,赦然道:“……不好意思,春桃从小被我惯坏了,她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容流摇摇头:“怎么会呢。”   “更何况,本就是我的问题。”   他满脸都是诚恳的内疚。   “她也是为阿黎着想……是我没能让你身边的人安心,真的很抱歉。”   “……”   他这么说,祝黎不免又对他添了几分好感。   对方平日里和她很聊得来,他似乎是走过很多地方,能和她讲各种奇妙的风景,有趣的秘闻。   不仅如此,人又谦逊、真挚、体贴、坦诚……还会示弱。   祝黎不生气了,她噙着笑递过装着枣泥糕的竹篮:   “记得你喜欢吃甜的,我买了这个给你!”   “是吗?”   谢容流伸手接过,郑重道:“谢谢你,阿黎。”   只是一篮点心而已,有必要这么严肃嘛。   祝黎刚想打趣几句,却再次感到双眼发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睁眼时,鼻尖嗅到木头与丝帛燃烧后的刺鼻味道,混合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热浪将空气也扭曲变形,祝黎的双眼因震悚而睁大,入眼可见皆是冲天的烈火,以及满地的断壁残垣。   她仿佛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撑着手臂想从地上站起。   手心触到了一摊滑腻的液体,祝黎僵硬地低下头,果真是还未干涸的血液。   不,不止她身下。   满地都是暗红色的血。   这些血实在太多,目之所及处皆是一片绯色汪洋,它甚至还是温热的,仿佛身旁雀跃着的火焰。   发生了什么……?   恐惧像无形的大手攥紧了她的心神,她下意识想喊人,却发现——四周太安静了。   连一道人声也听不见。   祝家所在之处并非沧澜城的正中央,而是在最西方的边缘。   几百年前,这里也曾是繁华之地。   但随着祝家衰败,所管辖的区域便也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居住在这一带的大多是两重的低阶修士——事实上,连带着整个祝家,最高的也仅仅只有五重。   火光里,谢容流低吟浅笑。   他很喜欢祝家。   这里既有足够多的人类,又没有能识破他身份的高阶修士。   简直完美。   ……   谢容流在烈火中闲庭信步,身后跟着一群身着黑衣的魔将。   死去修士们的灵力如一条条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   而他的经脉由古兰叶日复一日的扩宽,已能承受足够多的力量。   虽然是一群不到六重的废物,可胜在人数众多,他的修为节节攀升,顷刻间已攀升至七重顶峰。   谢容流望着被烟尘熏得发黑的天空,由衷地笑了。   【吞噬】这个能力,在早期对他并没有什么用。   没有强劲的实力,打败的也同样是些能力平平的修士。   且并非是将别人的灵力百分百吸收,因此,他所夺来的力量一向是杯水车薪。   但现在不一样了。   谢容流感到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他的小鸟,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祝家这种人数众多的世家,从外面是很难攻进来的。   而他并没有什么底牌,效忠他的魔将被好哥哥杀得死的死躲得躲,现在仅有不到一百只。   ……可若是能进到里面,就不一样了。   接近一年的时间,足够一只处心积虑的魔族计划好一切。   谢容流并没有骗祝黎。   他真的只有她了。   也只能靠她了。   ……   “少主!”   一只魔将舔舔嘴角的血,面露凶光:“这里还有一个活口!”   谢容流淡淡瞥了一眼。   他的小鸟失魂落魄地倒在地上,发丝散乱,指尖生生刺破掌心,衣裙被火焰熏得焦黄,血和眼泪糊了满脸。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谢容流俯下身,爱怜地摸摸祝黎的脸,像是在抚摸她折断了的羽毛。   祝黎狠狠咬在他的手指上,恨不得将他的喉咙也生生咬断。   看到面前之人和他身后的属下,她怎会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祝黎死死地瞪着他,眼神像是从地狱中爬上来恶鬼,她嘴唇发白,似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鲜血从谢容流的手上流下,他轻巧地卸掉对方的下巴,笑着将血一点点抹在她的脸上。   再开口时,语气谦逊真挚,一如往常。   “谢谢你,阿黎。”   ……   随行的魔将们心中纷纷满怀壮志。   此等凶残冷血,这才是继承了上任魔主能力的少主!   这才是他们要效忠的王!   这批魔将多半是谢冕的旧部,做惯了烧杀抢掠之事,自会选择支持一个同样残暴的魔主。   一位魔将讨好地凑到谢容流身旁:“这个女人看过您的脸,要不要把她给……”   少主刚得到力量,还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消化。   在此之前,万万不可出任何岔子。   谢容流步子一顿,脚尖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只被火烧了一半的竹篮。   里面装着几块用油纸小心包好的枣泥糕,暗红色的糕点黏在他的鞋底,看起来脏兮兮的,像染上污秽的雪。   “……”   良久,谢容流淡淡开口。   “算了吧。”   “……总归她也活不了几天了。” 第82章   一些修士们发现了西方大门的异变, 纷纷朝这个方向赶来。   林以冰也在其中。   出了这么多条人命,在哪里都是大事。   他在灵君的沧澜城里做了十几年的客,如今主人家不方便出来, 他这个客人也就理应帮着照顾一二。   夕阳缓缓落下, 最后一丝晚霞湮没时,林以冰与月亮一同停在火场上方。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 神色逐渐肃然。   有的修士离祝家更近, 此时已在自发地整理现场。   谁能想到在如今的太平盛世,竟会发生此等惨案。   随行的学府教习同样满脸不忍:“医仙前辈, 我们来得太晚了……”   饶是林以冰医术再精湛, 也无法做到起死回生。   “这里有一个活着的!”   有修士惊呼。   那是一位小女修, 她的双眼没有焦距,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对周围发生的任何事皆不关心。   “她身上中了剧毒。”   学府的医修教习上前看了看,摇头道:   “慢性毒,至少已存在了一年的时间,如今已毒发至脑……”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可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祝黎同样也听见了这句话。   她恨谢容流冷血无情,更恨自己识人不清。   如果就这么死了也不错, 祝黎想。   但是……   好不甘心。   她找回一丝微弱的神志,不知哪来的力气, 连滚带爬地扑到那个人身前。   这世上只有他能帮自己了。   祝黎沾满血的十指扯住林以冰的衣袍下摆,这一系列动作耗尽了她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所有精神, 她咬着牙,声声泣血:   “救救我。”   “求你。”   “……”   她这条命要不要都可以。   可在那之前,她一定要亲眼看到谢容流咽气。   倘若就这么死了,黄泉路上, 奈何桥边,要如何去见祝家上上下下几千老小?   ……   求生欲强的病人,林以冰见过很多很多。   他淡灰色的瞳孔扫过面前的少女,看到她发黑的经脉和残破的神魂。   良久,他轻轻颔首。   试一试吧。   他将祝黎带回了竹楼,徒弟不在,他便自己为她处理伤口。   情况并不乐观。   牵肠草本就无药可解,何况她中毒太深,毒性早已蔓延至每一寸经脉、每一根血管。   如果他没有重伤过,没有掉一个大境界,说不定还有办法。   而现在……林以冰幽幽叹息。   正月十四,多云转晴。   这是他带回祝黎的第天。   她的身体状况每日俱下,皮肤上爬满了黑色蛛丝般的网,她已说不出一句话,全凭着顽强的生命力在支撑着。   能想到的办法,林以冰都试过了。   可他是医仙,不是神仙。   如若遇到回天乏术的病人,他便会尽力为对方减少痛苦,使其安心走完最后一程。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而今也亦然。   要走了吗。   林以冰的手指轻轻覆上祝黎的眼。   她固执地睁着眼睛,连眼白里也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线,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淌在散发着药香的枕头上。   她不想死。   可不可以不要死。   ……   不妙,林以冰想。   这么下去的话,她死后会变成怨灵的。   人类尚有来生,可怨灵一旦魂飞魄散,便什么都没了。   林以冰静静地注视着床上的少女。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异,没有嫌恶,也没有不解。   只有对苍生一视同仁的悲悯。   几千年来,能到达八重的修士寥寥无几。   七重与八重之所以如隔天堑,是因为当修士们踏入这个境界后,连生命形态也会发生一些改变,俗称半仙。   传闻灵君能化沙成海,阵鬼能驱云驭雨,而医仙……   他以医证道,他的心头血便是世上最珍贵的药。   在林以冰全盛时期,他用心头血救过灵君,救过阵鬼,还救过一些或声名远扬或平平无奇的男男女女。   当然了,这东西不是随时都能取,取后也会虚弱年五载不等。   现在取的话,应当是会沉睡吧。   ……也不知道在他睡着的时间,他的徒弟,还有他教过的弟子们,会不会好好修行。   林以冰不太放心,还是给童双留了张字条。   【记得每天修炼。】   【不能养危险的花花草草。】   【每日记得用祛尘决在为师床边扫一下。】   一切准备就绪,他将字条压在了童双喂的那只兔子的小碗下面。   他那徒弟桌上乱糟糟,到处都是医书古籍,放在这里的话,她肯定能看见。   ……   当日晚,童双与夏凌他们一起剿灭完邪祟,回到了沧澜城。   不知怎的,她今日总有些心神不宁。   “先不去吃饭了吧。”   童双坐立不安:“我想先回去一趟。”   越是靠近学府,不详的预感便愈演愈烈,到后来,她几乎是狂奔着回到竹楼。   夏凌紧赶慢赶才赶上她:“师妹,到底发生什——”   他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林以冰安静地躺在竹楼中的冰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但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他与先前每一次睡着的样子都不同。   床边伫立着一位陌生的女子,肤色光洁白皙,黑发如瀑垂到腰间。   “是你?”   童双认出了祝黎。   连医仙的徒弟都能认出祝黎,可医仙本人却不知道。   又或者是他认出了,却并未有任何异样……仿佛她是谁,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童双拉住林以冰的手,焦急地搭上他的脉搏,又用灵力检查他的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牵肠草和心头血的味道。   药味混着毒草,闻起来头晕目眩。   结合回来路上听到的消息,再加上如今的情景。   童双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反反复复为床上的人输送灵力,神情由恐慌到绝望。   眼泪吧嗒嗒流下,打湿了林以冰白色的衣衫。   夏凌认识师妹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   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阿冰这一沉睡,不知要睡多久。   ……更不知,究竟还能不能醒过来。   刷——   别在腰间的斩水剑猝然被人拔出。   “双双!”   夏凌一惊。   童双一边哭,一边将剑尖直指祝黎的脖颈。   她拿剑的姿势明显不够标准,还在微微颤抖。   “双双,你先冷静一下听师兄说——”   “我不想听!”   童双打断他,眼眶与鼻尖被泪水浸得通红。   -“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就是讨厌她!”   -“好好好师兄不说,咱们先把剑放下——”   剑锋在祝黎脖颈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后者没有躲。   “你放心,我不会杀她。”   童双还在掉眼泪,拿剑的手却越来越稳。   “我知道要想救我师尊,要成为新的医仙的话,就只能走我师尊的道。像他一样爱万万人,爱天下苍生。”   提到林以冰,她哭得更厉害了,连话语里都是哽咽。   “过了今天,我就背医书,就好好修行,就爱所有、所有的人。”   “我就只恨她一天也不行吗?”   “……”   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   在所有人都觉得尘埃落定之时。   没有传送阵也没有传音石,沧澜城里发生的一切,也就暂时并未传到魔界里来。   因此,魔界半月过去依旧风平浪静无事发生,还是先前那个欢天喜地的过年景象。   一定要说有什么事的话,就是不知道谢容景又在偷偷摸摸搞什么东西。   “对了,那棵会发光的树是要放在哪里的?”   吃过晚饭,两人边看留影石边闲聊,虞穗穗想到中午时看见的一幕,好奇地开口。   谢容景揽着她的爪子顿了一瞬,而后又自然地递给她一颗葡萄:“什么树。”   穗穗形容道:“就是杆是银白色,上面开着红色花朵的那棵……它好像很大,我看到几十只魔将抬着它走。”   谢容景认真地听完,附和着点头:   “原来大小姐也会梦游。”   虞穗穗:……?   明明真的看到了,才不是梦。   她发现谢容景现在叫大小姐的调调和先前不太一样,还喜欢边叫边捏她的脸。   “不错。”他眼睛微微眯起,笑得像个男妖精:“比我刚回来的时候胖了点。”   虽然用得是夸赞的语气,但说得还是她胖了!   穗穗愤怒地也去捏谢容景的脸。   手感还挺好,凉凉的。   当然,她是不会承认大反派的脸确实没有她的软。   象征性地也摸摸自己的脸蛋后,穗穗一本正经得出结论:“还是你胖一些。”   “……”   谢容景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终是没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   -“没有,穗穗说得都对。”   这还差不多,穗穗满意地接过剥好的葡萄。   他们两个现在的姿势都很放松,像是海滩上翻着白肚子的两条咸鱼,一条还在搂着另外一条。   这么一打岔,她也就忘了会发光的树……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爱放哪放哪,只要不是放在卧室门口就行。   那颗树一看就比较亮,光线太足的话就很容易影响睡眠。   “诶?那个是中国结吗。”   她瞥到谢容景腰间露出的一条红色流苏。   再一眨眼,流苏不见了。   “不是呢。”   谢容景语气温和。   也对,这玩意儿在仙侠世界肯定不叫这个名字。   虞穗穗猜测可能是叫修仙结或者魔界结,但猜了七八个名字,谢容景都微笑着一一否决。   “给我看看。”   她掌心向上伸出手。   小时候上手工课时编过平安结,正好有点点怀念。   大反派无辜地看着虞穗穗,将自己的爪子放在她的手上。   穗穗:“……”   谁要看你的手啦!   谢容景态度好归好,身体却很诚实地就是不给,就像从前喜欢微笑着刀人一样,现在也喜欢微笑着推辞……从某个方面来讲,性格倒是一如既往的专一。   他越是拒绝,就让人越想看。   再说一个平安结而已,有什么是她这个vip白月光不能看的。   穗穗翻了个身,怎料翻身动作太大,差点从躺椅上滚下去。   她已经是五重的厉害琴修,根本不会让自己摔倒,然而谢容景反应更加迅速,一把将她拉住。   因为惯性,她整个人便都扑在了对方的身上。   穗穗的鼻尖碰到了谢容景的鼻尖,他的睫毛尤其的长,轻轻扫过眼脸时,像是蹁跹的黑色蝴蝶。   绯色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进屋来,将谢容景的眼尾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   “穗穗还有两天……就要过生辰了吧。”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温温柔柔地摸摸她的毛儿。   “到那时,我有话要对你说。” 第83章   穗穗觉得不是很好。   本来她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最近追多了留影石,总觉得大反派的话像某种flag,类似于打完这场仗就回老家结婚。   达咩, 坚决达咩。   狗血剧看看就行,她可不想让这么套路的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择日不如撞日’。”穗穗建议道:“有什么话干脆现在说。”   大反派很是温和地摇头:“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虞穗穗心道谢容景从哪学来的讲话说一半留一半, 这种聊天方式很容易被打的。   还好魔界现在没人打得过他。   “今天可太特殊了。”   虞穗穗摆事实讲道理:“今天是我们来魔界的第一年零十八天纪念日。”   “是一年零一个月七天。”谢容景纠正她。   她就是随口一编,谁记得到底来了多久。   虞穗穗发出鼓励的声音:不愧是要当魔主的人,记忆力就是好。   她决定最后问一遍, 问不出来的话就不管他。   虞穗穗毫无演技:“是这样的, 如果不知道的话, 我的一些比如说美好的品格, 美好的性格都会消失的。”   谢容景:“……”   他的爪子放在虞穗穗的腰上,似笑非笑地挑眉。   “大小姐还是别问了。”   “你再问的话,我会想现在就告诉你。”   这可是你说的。   那再问最后的最后一遍。   虞穗穗清了清嗓子, 刚想开口, 几只魔将跌跌撞撞地推开门。   “不好了!少君大人!外面有好多——好多人类想打进魔界!”   两人离得很近,虞穗穗清楚地感觉到大反派周围的气场瞬间变了, 像是出了鞘的刀, 闪着铮冷的寒光。   魔界里男魔将大多是一米九两米出头的大块头, 此时一群五大三粗的魔族们哆哆嗦嗦挤在一起, 长得越凶, 抖得越狠。   魔将们千恩万谢地望了虞穗穗一眼。   他们跟着谢容景的几年里, 早就知道了这个少君是什么样子,他微笑时尚会冷不丁杀人,而明显不高兴的时候,就是一定会杀人啊!!   还好有大小姐在,魔将们纷纷揣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继续汇报道:   “少君大人,那些人类实是可恶,既然他们背信弃义在先,就休怪我们也翻脸无情。”   他们跟着郭利和胖修士学了这么久的人类文化,此时用起成语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虞穗穗听明白了:这是要打仗的前奏。   她有点好奇是怎么个背信弃义法。   谢容景知道的消息比虞穗穗要多一些,因此,他大概猜到了来龙去脉。   他还在笑,却不见有几分温度。   不管是真蠢还是借题发挥,紫阳派这群人既然敢杀到魔界——便不要再回去了。   虞穗穗看着谢容景,他就像之前每一次出门一样,把桌子上的食物一一收拾好,再摸摸她的脑袋。   “等我回来。”   他这么说。   似乎是担心虞穗穗也要跟着一起去,他还用比平时温柔十倍的语气哄着她,又是让她好好吃东西,又是给她拿最新的留影石。   魔将们:……   这还是刚刚那个少君吗??   虞穗穗淡定地收下。   实际上,她压根就没有想跟着去的意思。   虽然她现在有个五重,算是中高阶修士,也有一点点小小的实力。   可在这种人魔混战的大场面,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实在没必要去蹭个群演。   难道她要去抹两滴眼泪,说两句“你们不要再打了啦”,“大家一起放下仇恨,手拉手建设美好新生活吧”。   虞穗穗大摇其头,将脑中奇奇怪怪的台词甩出去。   这是什么晨间剧女主,她都已经当上白月光了,原本便不多的演技也就像计算机那样——归零,归归归归归零。   虞穗穗又回到了躺椅上,边吃点心边和留下的魔将大兄弟攀谈。   “为什么会突然打起来?”   她还真有些好奇:“我们不是和外面停战了嘛。”   一提到这个,大兄弟义愤填膺。   “回大小姐,是这样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   虞穗穗讶然抬头,看到一根长剑穿透了魔将的胸膛。   大兄弟因修为高达六重,特地被少君留下当保护大小姐的侍卫。   可他竟然……竟然压根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险。   “大、大小姐……”   魔将挣扎道:“快跑……!”   身后的人——或者说是魔族,轻描淡写地拔出插在魔将胸前的长剑,又像踢一袋垃圾似得,将生死不明的大兄弟踹开。   虞穗穗当然想跑,可她的身体牢牢定在原地,别说是跑,连动也不能动。   没有别的事可干,只能先观察这位陌生的男人,俗称探查敌情。   到了五重后,她能隐隐感知到对方实力强大,他有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在红月的映照下透着暗红色的光。   “天照门的大小姐。”   出乎意料的,男人向她伸出手,诚恳道:“我是来救你的。”   ……   虞穗穗:……?   她浅浅回想了一下最近的惬意生活,不太懂对方在说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外面的人类为什么会打进来吗?”   男人望着虞穗穗,满脸关切。   “虽然这对你来说可能难以接受,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我不想看到……有无辜的少女被蒙在鼓里。”   看在这人应该很能打的份上,虞穗穗没有打断他。   她礼貌地等对方说完:“谢谢。”   “但我其实可以不听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辛苦你了。”   谢容流同情道:“人类总是难以接受现实,我可以理解。”   啊这……   倒也不是。   穗穗心道:主要都什么年代了,还玩挑拨离间这一出。   作为一个看了几十部狗血剧的观众,她真的很难配合对方演下去。   “我的那个好哥哥。”   男人自顾自说下去,语气像在唱歌。   “在半个月前,一个晚上杀了几千人……你说,他怎么这般凶残狠戾?”   “在他杀人之前,一直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样子,就像他现在对你这般。”   “他日后也一定会这么对你的……天照门的大小姐。”   “啊,原来谢容景是这种人。”   虞穗穗拿出摆烂式演技:“哭哭,我好害怕。”   谢容流:……   他没接触过虞穗穗,一时吃不准她是真的还是装的。   “我不听我不听,你一定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虞穗穗开始棒读:“这些年的情谊和时光,终究是错付啦!”   谢容流:……   确定了,就是演的。   他特地先找上虞穗穗,就是为了想用她来恶心谢容景。   怎料这个女人完全油盐不进,谢容流真情实感地迷惑了:她是傻的吗,都和她说得这么清楚了。   殊不知虞穗穗也很迷惑。   谢容景的弟弟是傻的吗,挑拨也要编个好点的故事吧!   没错,当对方说出“我的那个好哥哥”这句话起,她就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不就是那个叛军头子弟弟。   如此说来,弟弟倒是和谢容景有一两分相像。   两兄弟外表相似度不高,要细细观察才能看出点点神似。   虞穗穗猜想他们应是继承了各自母亲的长相,若是这样算的话,谢容景他娘显然更胜一筹。   反正她也动不了,只能随便发散思维这样子。   谢容流不禁多了几分兴趣。   “你以为我在骗你?”   虞穗穗:自信点,去掉问号。   别说谢容景这半个月上班时间都很短,一看便是没出过远门——就算有传送阵之类的东西,也完全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虞穗穗想:如果谢容景要刀人,一定不是弟弟说得那样。   倘若他修为不高,便会好好掩饰,一次只刀一两个,还不让人发现端倪。   倘若他实力强大,便会不屑于掩饰,说刀就刀,根本不拖泥带水。   这个谎言实在太过低劣,用脚想都知道是诬陷。   谢容流脸上的兴味更浓。   眼前这位被他好哥哥放在手心里的女人,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   他更加想要看到虞穗穗对谢容景恐惧失望的样子,不用想便知道——到了那时,谢容景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既然谎话不行的话,那真话呢?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容流,是谢容景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说来,其实我并不是他唯一的弟弟。”   谢容流附身在虞穗穗的耳畔,语调真挚:“给你讲个故事吧……你知道我们总共有多少个兄弟姐妹吗。”   “……”   “猜猜看,他们都去哪里了?” 第84章   谢容景眼眸阴郁, 漠然地看着魔界外的人潮。   尽管魔界已同几大门派达成了协定,可总有些势力并不安稳。   半月前那个被灭门了世家,正是给了他们一个绝妙的理由。   有的人本就憎恨魔族, 而有的人……则像他想的那样,根本是借题发挥。   谢容景笑得戏谑。   连打上门来都要特地找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你说这些人,是不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这一刻,他突然有点怀念那个自称是自己师父的老头, 对方说得一点都没错——打了就是打了,哪来的这么多理由。   “他还在笑!”人群中有修士咬牙切齿:“道友们上,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魔将们纷纷摩拳擦掌, 谢容景更是抬高了下巴,温和地点了几个七重的长老。   “你们一起上吧。”   他客气地说:“我等下还有事情要做。”   大小姐还没吃宵夜呢。   若是再打慢点,便该准备早饭了。   等等——   谢容景危险地眯起眼睛。   他飞速解决几个紫阳派长老,掉头便往魔宫飞奔。   他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 就在他的大小姐旁边。   再回过神时, 虞穗穗站在一处隐匿的洞窟前。   她的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而面前的洞窟湿热又沉闷,与白雪的交界处一片腥红。   这里是……?   “是我构建的幻境。”谢容流说:“也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虞穗穗的目光瞥见天上的红月。   明白了, 这里应该是魔界。   只不过……是十几年前的魔界。   谢容流站在她的身旁,笑着询问道:“你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他指的是身前那座洞窟。   一般而言,敌人撺掇着要去看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事,虞穗穗深谙此道, 因此并没多少好奇。   “可以不去么?”   她客气地问道。   谢容流:“你在害怕吗, 天照门的大小姐?”   激将法,这一定是激将法。   虞穗穗又瞟了一眼那座洞窟,里面黑漆漆地, 望不到尽头。   细细听来,似乎还有若隐若现的哭嚎声。   我说害怕,你要把我丢进去;不害怕,你也会把我丢进去。   穗穗叹气:“那我们还站在这干什么,直接走流程吧。”   刚要进去时,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满脸惊恐,从洞窟中踉跄爬了出来。   似乎是个小男孩。   他的脸上身上都是一道道血痕,看起来像是从血水中捞上来那般。   “阿流!”   一名女魔族凭空出现在洞窟门口,一把抱住他:“娘想办法引开了魔窟旁的魔将,放心,娘这就带你逃走。”   这对母子眼里完全没有虞穗穗和长大了的谢容流,就像看不到他们那样,专心致志拍魔界版妈妈再爱我一次。   虞穗穗又明白了——这处幻境非常的劣质,连和npc互动都不行,只能当全息电影看。   她认真评价道:谢容景弟弟或许实力强,但阵法造诣却不高,还不如学院的阵修教习们。   “你在想什么?”   不太会布阵的菜鸡弟弟问。   “这是从前的你吧。”   虞穗穗才不会将心里的腹谤说出,准备攒着等谢容景来了之后再一口气吐槽。   希望大反派快点回来,她想。   你弟弟都跑到魔宫了,再不回来咱家水晶要被偷啦!   偷家贼点点头,目送他娘带着小时候的他急匆匆逃离魔窟。   他脸上带着怪笑:“不想进去也没关系,我带你去看看,我在魔窟里最后的记忆。”   ……   谢容景赶到幻境里时,刚将虞穗穗拉在身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八岁的他坐在魔窟正中央,身旁全是兄弟姐妹的尸体。   他们有的头和身子分了家,有的变成了一块一块,只有小谢容景一个人是完整的。   墨色的发丝将他的皮肤衬得光洁如玉,他乖巧地用衣袍擦拭着手上的短刀,神情专注而认真,配上精致的五官和温和的气质,像神话传说里虔诚的天使。   有人拉住他的腿,是个还没死透的哥哥或是弟弟。   小谢容景一刀扎进他的脑壳。   殷红的液体喷射出来,有几滴还粘在了他纤长的睫毛上,宛若清晨花朵上的露珠。   整个过程中,他的神色都是淡然的,没有半点于心不忍——甚至还有些愉悦的欣喜。   ……   “哥哥,你来了。”   谢容流好像刚刚才看到新闯入幻境的人,热情地开口。   “天照门的大小姐在我们魔界呆了这么久,我觉得……有必要为她介绍一下,我们这一代魔族的成长历史。”   “哥哥,你不会怪我的吧?”   “……”   十几年前,人魔交战的后期。   彼时谢冕已隐隐预感到形势危急,想要在自己的子嗣中,寻找出一位最优秀、能继承他千百年基业的魔族。   于是,他将十几名子女尽数丢进魔窟,并派专门的魔将日夜看守。   “你们中只有一个,能活着从这里出来。”   谢冕如是说。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谢容景,则是最后从魔窟中走出来的,唯一的小魔族。   ……   谢容景脸色发白,不敢看虞穗穗的脸。   在人类世界这么多年,他已然知道——八岁就开始刀人,而且刀的还是自己的手足,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大小姐,大小姐会怎么想呢?   大小姐她那么、那么的好。   她也有一个妹妹。   她连那个恶毒的妹妹都不忍心杀。   ……   她还会不会……再接受这样的自己?   思绪瞬间翻涌,方才在紫阳派面前的从容与波澜不惊瞬间荡然无存。   谢容景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   他曾经想过:如果虞穗穗有一天害怕他,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东西,想要离开他……那,那他该怎么办呢?   当时他想,他一定会将虞穗穗留下。   哪怕她哭也好,害怕也好,想逃走也好。   只要在身边就好。   ……   可是,可是……   谢容景拉住她的衣角,淡淡的骄矜不见了,话语中带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卑微的乞求。   他想说——   可不可以不要害怕我。   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我已经改了,我真的都会改的。   所有的话抵在胸口,他一句也说不出来,只缓缓叫了声:   “……大小姐。”   抓着衣角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握住,谢容景不可置信地瞳孔紧缩。   那只手很软很暖,还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背。   “都过去了,不怕不怕。”   面前的少女温声安慰着他。   虞穗穗觉得这弟弟也真是缺了大德,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哪有这么揭人伤疤的。   是的,她见谢容景怕成这样,理所当然的将魔窟中所发生的一切当做是他的童年阴影。   都说童年阴影处理不好,很可能会伴随着人的一生,于是虞穗穗学着谢容景以前安慰自己的样子,踮着脚尖摸摸他的头。   “乖哦,已经没事了。”   “……”   谢容景垂着眼,瞳孔中倒映着一点皎白。   下一秒,他抱住了虞穗穗。   这个拥抱很紧很紧,虞穗穗的脸贴着他的衣襟,听到他的心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像是一簇永不停息的火焰。   她有点喘不过气,双眼水雾蒙蒙。   “……”   “是不是我怎么样,大小姐都能接受,都觉得我很好?”   半晌,谢容景轻轻开口。   他是笑着的,声音却比往日都要沙哑。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虞穗穗早就知道谢容景是个大反派,有了这个前提后,她对他身上的一切问题都接受良好。   如果虞穗穗是个小白花,会抽抽搭搭地说我们三观不同立场不和,然后在“他对我好”和“他不是好人”中哭唧唧的纠结两百多章。   可她只是条咸鱼罢辽……咸鱼的逻辑都是没那么复杂的。   谢容景对她不错,她也就自然会向着他。   铮——   一道剑鸣声响起。   谢容景单手抱着虞穗穗,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短刀,与谢容流的长剑交锋。   他面色不虞地注视着手上的匕首。   他有两把一模一样的刀,一把用来做菜,一把用来杀人。   而刚刚,那把用来杀人的刀掉了,只能用这把做菜的刀应战。   谢容景望着窗外的天空。   现在已是白天,许是因要下雨的关系,红月被乌云遮住,看不见一点点光。   他淡淡地收回眼。   等下给大小姐做饭前,一定要再找一把漂亮的新刀。   ……   谢容流看着眼前的二人,面露不解。   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画面,他干脆直接动手。   他们从魔宫里打到魔宫外,站在虞穗穗最喜欢的,像银河一般的大道上。   据她分析:两兄弟打起来倒是旗鼓相当。   他们都是七重,大反派胜在会得多,什么道都懂一点;而弟弟则是修为深厚,小小年纪已是七重后期。   虞穗穗召出碎星琴,尽职尽责当一个加buff的挂件辅助。   打着打着,她发现局势不太明朗。   谢容景为了早日回到魔宫,方才已消耗了一部分体力去解决魔界外的几名七重修士,对上养精蓄锐的狗比弟弟,最多也只能打个五五开。   这次是真正的五五开。   他们二人都挂了彩,双方各自的魔将们也纷纷闻讯而来,一时间,魔宫周围一片混乱。   ……   喧闹声终结于一道戛然而止的琴音。   谢容景脑中空了一块,他看着挡在身前的白衣少女,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连她倒下的动作也变得格外漫长。   刚刚……   刚刚他和谢容流招招都是死手,而对方蓄力一击,长剑险些穿透他的胸膛。   可事实是——那根剑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多年来养成的战斗反应让谢容景一刀将谢容流定在地上,而后,他来不及多想,连滚带爬地再次抱住面前的少女。   那把剑从她的胸膛穿至肩胛骨,大片大片的血滚滚涌出,顷刻间在胸口开出一朵艳丽的红花。   谢容景头晕目眩,艰难地找回自己的思绪,他的手颤颤巍巍抚上那处伤口,鲜血将掌心打湿,顺着指缝蜿蜒向下滑行。   “大小姐……?”   谢容景的身体抖得厉害:“穗穗,穗穗?”   少女的眼神逐渐涣散,像是头顶灰蒙蒙的天空。   原来死是这种感觉,虞穗穗想。   她来到穿书局时,便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可她最开始的死因是先天性心脏病,死掉的过程很快,并没有感觉到有多么的痛苦。   真奇怪,明明已经屏蔽了痛觉,怎么还会觉得有些难受呢。   ……   谢容景感觉自己整个人几乎快要崩溃了,他的指尖一遍遍地抚过少女的脸颊,却擦不净大小姐嘴角越来越多的血。   “我好像要死了,谢容景。”   穗穗嗓音飘忽:“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我有点儿难受。”   五感慢慢褪去,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在她的脸上,凉凉的。   下雨了。   不,不止是雨。   朦胧中,她看见谢容景紧紧抿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落在她的脸上。   谢容景的体温很冷,可他的眼泪怎么是滚烫的。   “你不会死的……”   “我带你去找……找小医仙,找何、何医修。”   谢容景难受到要死掉,却不敢吓到怀里的少女半分。   他用了毕生最快的速度飞驰,仿佛只要这样,便能追得上大小姐飞速流逝着的生命。   可就算找到他们……两个六重的医修,便真的有用吗。   谢容景第一次品尝到极度的恐慌,可他却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他没有办法。   为什么没有办法。   他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   “穗穗,穗穗。”   “你不要再、再哭了。”   穗穗说:“偷偷告诉你一个,一个秘密。”   谢容景将她越抱越紧,拼尽全力才让自己的嗓音和状态维持正常。   “嗯,你说。”   只要是你说的,是什么我都会听。   “我其实……不擅长安慰人。”穗穗双眼放空,“还好你比较,比较……”   细雨如丝,轻飘飘落下。   周围的魔将们已清除了叛军,四周一片寂静,没人说话,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嘟嘟噜噜互相捂住对方的嘴,不让哭声从指缝里流出。   大小姐的身体一直是温暖的,可她却在一点点,一点点的变冷。   雨水打湿了她漂亮的白裙,在她最喜欢的那条星光小路上氤氲出一大滩殷红的水花。   谢容景从未这么绝望过,他挣扎地拿出那只还未送出的同心结,将它轻轻放在少女的掌心。   他第一次编这种东西,就像刚编辫子时那样……他学了很久很久。   听说在人类的世界里,送了同心结,就代表着长相厮守,永结同心。   ……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   可他是真的……真的想要和穗穗一直在一起。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视线。   谢容景抱着他的大小姐,穿过回廊,走进魔宫,恍惚间回到了几年前的冬天,他也是这么抱着她,一步步走过漫长的月凝桥。   可是穗穗。   这条路怎么比从前要长这么多呢。   ……   今年的冬季很冷,寒意渗进骨髓,却没有飘雪。   他心底所有的温暖与眷恋,都冻结在那个冬天。 第85章   这场雨持续了整整一周, 无论是人界还是魔界,都是同一片阴霾的天空。   “你说什么?”   虞千秋从座椅上站起:“穗穗出事了?什么事?严重吗?”   前来汇报的执事低着头:“严重……”   虞千秋双手背在身后, 在金色的大厅中来回踱步。   良久,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去拿我的万年雪莲来。”   万年雪莲是他百年前在一处秘境寻到的,不仅能增进修为, 还能治伤养神, 可谓是有价无市的灵草。   虞千秋本想留着冲破八重时用,但反正离突破还遥遥无期,一番思虑后,他决定将雪莲花送去魔界。   执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怎么愣在那里像块木头一样?   虞千秋面露不悦,提高了声调:“裴执事,本座吩咐的你可有听到?”   裴林抬起头,眼泪糊满了整张脸。   “掌门大人,大小姐……大小姐她不在了!”   ……   “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骗我。”   与此同时,天照门的另一处殿内,虞楚楚一把将面前的小侍女推开。   “她,她不是去魔界了吗?”   虞楚楚捏着帕子, 喃喃自语:“她身边还有那个……那个魔族, 她怎么可能死。”   小侍女怯怯道:“小姐, 是真的。”   虞楚楚久久不语。   她其实早就后悔了。   她承认, 她嫉妒虞穗穗。   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以前她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 虞楚楚从来都是更受欢迎的那一个。所以,当她看到姐姐轻而易举抢过自己的风头时,才会妒忌到发疯。   她也想和那些的家世显赫的仙门弟子打成一片, 也想拜八重高手为师,也想让所有人都夸她,都喜欢她。   最后的那招凤凰舞,便是她拼尽全力想压过虞穗穗的一击。   她想在比武台上重创姐姐,最好能让对方重新变回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她不知道山雨的最后一节是反伤,她以为和先前一样,都是普通的防御——而她想破掉那层防御。   可是……   可是虞穗穗竟然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她这个妹妹受到伤害。   还是一个……想要下毒手的坏蛋妹妹。   虞楚楚再坏再恶毒,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在阴暗的内心里,也还留有一处柔软的角落。而虞穗穗为自己做的一切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叫她怎么不动容。   她庆幸自己还没有犯下大错,然而……她也始终拉不下脸,去和姐姐说一句抱歉。   说来说去,还是被养坏了。   没关系,虞穗穗会原谅我的。   虞楚楚安慰自己。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每次虞穗穗都会让着她,无论是一只小鸟、一件法器、亦或是一条裙子,一场比赛。   虞楚楚心安理得享受着这些照顾,她以为这次也和从前一样。   她是做错事了,但如果是姐姐的话,应该不会生自己的气吧……?   虞楚楚想,若是虞穗穗回到天照门,她可以叫对方一声姐姐。   ……   “姐姐……”   虞楚楚哭了,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么的离谱。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小姐……”   小侍女也想哭,试图上前搀扶她。   “滚开!”   虞楚楚又狠狠将她推开:“小姐什么小姐,二小姐这三个字烫嘴吗?再让我听到你不叫我二小姐,我撕了你的嘴。”   “我姐姐的遗物呢?”她双眼通红,尖声道:“还不快带我去竹意居!”   然而人去楼空。   虞穗穗所有的东西,先前便被属下们寄去了大半,而剩下的,则在属下投奔魔界时,也一起整理了个干净。   虞楚楚连一件遗物也找不到。   而她的姐姐也不会再回来。   修仙界最为繁华的城镇里,如今见不到半点过年的气息。   家家户户挂上了黑色的挽联,似在悼念一位逝去的少女。   “是城主大人的女儿吗?”   有外地来的修士问道。   被问话的修士摇摇头。   城主大人的女儿,根本不会有这般规格的葬礼。   天照门的大小姐更不会。   只有虞穗穗配。   她曾经声名不显,人们对她的了解仅仅停留在那番“众生平等论”,以及比武台上舍身救了坏蛋妹妹中。   但如今,学府的弟子——尤其是和虞穗穗同窗过的小菜鸡们,纷纷自发走遍大街小巷。   他们都在默默用自己的方式悼念大师姐。   “如果没有虞师姐,人族与魔界哪来今日的和平?”   “虞姑娘伟大我承认。”一位修士争辩道:“可魔族真的是友善的吗?你们都忘了半月前的祝家——”   这话说完,他发现周围的人都自发离他远了些。   “你可真是愚蠢至极!”   连和他同路的女修都急了,连忙捂住他的嘴。   “你难道不知道,魔族分为两批?”   同伴低声解释道:“灭门祝家的是一批,对人族友善的又是另外一批。”   修士明显消息来源滞后不少,他分析道:   “会不会是魔族们演出来的戏?别忘了,他们素来狡猾,说不定两批就是同一批。”   “还好你是在我面前说这等傻话。”   女修同情地看着他:“杀了虞姑娘的,正是灭门祝家的那一批——嘘,小点声,千万别让学府的弟子们听到,他们现在正难受呢。”   原来如此,修士肃然。   -“我听说祝家好像还有一个活口,是谁来着?”   -“可不是嘛,正是那祝家小姐。”   女修想到这里,小心地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我有个妹妹是灵药铺的药童,她说这祝家小姐……连续半年在药店买很多的古兰叶。加上只有她活下来了……你懂我意思吧?嘘,这事儿还不确定呢,先别出去乱说。”   修士环视周围,除了一位带着面纱的路人,并未有人听见他们二人的对话。   “放心,我绝对不说出去。”   他保证道。   ……   虞楚楚将自己的脸包裹在面纱里,终是来到了沧澜城。   两姐妹的娘亲去得早,爹又忙于修行,虞楚楚恍然想到:在好长好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和姐姐在一起的。   哪怕她再怎么作,再怎么任性。   也始终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对她好。   失去了才懂得失去的宝贵,曾经那些她嗤之以鼻的回忆,如今成为了最为珍贵的至宝。   她跌跌撞撞找到学府,那里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葬礼。   也只有这一个月,它才会开放大门,让所有想要哀悼之人前来悼念。   穗穗的尸体不在这里,棺材是空的,只放着她的几本课业,和几件漂亮的衣裙。   虞楚楚藏在人群后面,默默地掉眼泪。   “虞楚楚?”   有人认出了她。   她的外表和虞穗穗有七八分像,哪怕面纱遮住了半张脸,也被姐姐的同窗们轻易发现。   仙二代们脸色不善:“你来干什么。”   “跟她说这么多干嘛。”   一位小医修厌恶地瞟虞楚楚一眼,直白道:“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虞楚楚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嘴硬道:“我想来就来,与你何干。”   江映雪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她缓缓走来。   然后一巴掌打在了虞楚楚脸上。   “你——”   虞楚楚狼狈地捂住脸。   打她的女人她知道,似乎是江家的那个草包二小姐。   “你凭什么打我!”   附近都是学府弟子,虞楚楚压根不敢还手。   江映雪脑子笨,嘴更笨,她根本说不出什么一二三,只总结道:“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小菜鸡们别的不会,嘴炮技能倒是满点。   “江师妹打你怎么了,也就只有虞师姐人好,才会一而再再而三惯着你!”   “也不知道虞师姐怎么这么倒霉,有你这么一个恶毒的妹妹!”   就连一向不爱说话的秦晚也朝这边看过来,眼神冷得可怕。   她挨了打,还听到这番戳心窝子的话,可惜这次没有任何人再护着她。   虞楚楚后退几步,心中委屈极了。   是,她是做错事了,但至少……至少姐姐没有因为她死掉!   她本来就又作又坏,哪怕现在后悔归后悔,一时半会也改不了嚣张跋扈的性子——更不要说,那个让她悔恨终身的人已经不在了。   “对,我恶毒。”   虞楚楚一把掀开脸上的面纱,嗓音尖利。   “可姐姐不是为我死的,你们要怪便去怪那只杀了她的魔族,去怪那个祝家小姐!”   她才不会将听到的消息保密,管它是真是假。   与其自己承受他人的苛责,不如转移战火,去骂别人——俗称比烂。   至于祝家小姐会不会是无辜的……虞楚楚才不在乎。   不是都说她坏吗?坏女人怎么会管别人的清白,真是搞笑。   于是,她添油加醋大声说:“我怀疑,杀了我姐姐的魔族,和这个祝家小姐根本就是一伙的!”   “她买这么多古兰叶要做什么?就是为了帮魔族杀我姐姐!”   虞楚楚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信了:“那魔族该死,她也好不到哪去,我看她根本就是助纣为虐,是杀人凶手!” 第86章   不同于人界的痛彻心扉鸡飞狗跳, 魔界此时一片宁静祥和。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   “少君大人。”   来传信的魔将战战兢兢:“灵光树带来了,要将它栽在哪里?”   谢容景和气地对魔将点点头:“先等一下,我问问穗穗。”   魔将脸更白了, 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也不敢吱。   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君垂下头, 在怀中人的耳畔旁絮絮低语。   “她还在睡觉呢。”   谢容景目光缱绻,撩起少女额前的碎发。   而后, 他略一沉吟:“就种在卧房门口吧, 这样的话,穗穗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   “是……”   魔将脑门上渗了一头冷汗。   大小姐怎么可能还会睁眼。   她……她是具尸体啊!   说是这么说,但魔界上上下下根本没人有那个胆子去提醒少君,他们眼睁睁看着他给尸体扎头发,和尸体看留影石,抱着尸体睡觉……还试图给尸体喂食。   “我做的菜不好吃吗?”   谢容景好看的脸上满是不解。   他抓住一个路过的属下, 语气非常之疑惑:“为什么穗穗不吃?”   牛执事:……   怎么被抓的倒霉蛋又是他?   他现在是魔界的内务总管, 昨天大小姐去后,他很是掉了几泡眼泪,今日心情沉重地来到魔宫, 正是想问问大小姐葬礼的操办事宜。   可见谢容景疯成这样, 牛执事怎敢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葬礼,只能将话暂时咽进了肚子里。   谁知他不敢提,魔族少君却亲自来问他了!   见谢容景似乎在真情实感地提问,牛执事无语凝噎。   他看着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十荤十素加四汤, 外带一些或绵软或酥脆的甜点,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种问题回答不好是很危险的。   牛执事只好打着哈哈:“说不定大小姐现在在减肥,那些小女修动不动就说自己胖了。”   原来如此。   谢容景恍然。   他自然地蹭蹭穗穗的脸, 眉眼柔和:“大小姐胖了也很好看。”   想到穗穗好像不太喜欢,谢容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确实是我的不对。”   他捏捏少女的鼻尖,语带歉疚地反省道:   “因为我说过穗穗胖,所以穗穗现在不吃东西。”   他将脸埋在大小姐的颈窝,又熟练地蹭了蹭右半边脸。   “我以后不说了,好不好?”谢容景柔声哄着:“大小姐不想吃,那这顿就先不吃。”   牛执事:“……”   他默默告诫自己:以后饭点时千万不要来魔宫。   “对了。”   告退时,牛执事又被魔族少君叫住。   “明日是穗穗的生辰。”   谢容景如是道。   他半倚在躺椅上抱着大小姐,一头黑发散着,如水般垂落在两人身上,与少女的发丝缠在一起。   见这个人类属下没什么反应,谢容景蹙眉,再次重复了一遍。   结合对方的一系列所作所为,牛执事猛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您是说……”他小心翼翼问道:“要给大小姐庆生?”   谢容景用一种‘不然呢’的眼神看着他,微笑着颔首。   “穗穗喜欢拆礼物。”   他提醒道:“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早在一个月前,谢容景便开始命魔界上下准备礼物——还是准备两份礼物。   大小姐每年要过两个生日,因此,收到的礼物也必须是双份的。   魔族们对此毫无异议,而那些来魔界投奔大小姐的人类们就更不用说,他们兴高采烈地将要送的东西打包好,原以为送不出去,怎料还是派上了用场。   ……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魔族们还能想到那一天。   那是魔界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场庆典。   红月在漫天的烟火与明灯中黯然失色,街道两旁栽种着艳丽的花朵——仍旧是由一些奇奇怪怪的魔物变化而成,只不过被魔将们刻意变成了白色和粉色。   这是少君大人的新要求。   听小玉香说,大部分女孩子都喜欢白粉的颜色,喜欢亮晶晶、闪闪发光的东西。   谢容景便为大小姐准备了粉白的羽被、夜明珠、衣裙、灯具,还让人从无尽海周围挖了一棵会发光的灵光树——正是虞穗穗先前看到过的那棵。   如今,他正将躺椅搬在树下,抱着他的大小姐一同睡在上面。   柔和的光源从两人头顶洒下,飘飘忽忽,如梦似幻。   谢容景搂着怀里的人,两人面前是正在放映着的留影石。   穿着红色嫁衣的魔族公主哭着说:“仙君,若有来生,我再也不要认识你!”   仙君心中肝肠寸断,却偏偏硬起心肠,将剑横在魔族公主的脖颈上:“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谢容景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   “真是好没用啊。”   他将大小姐又往怀里抱了抱,像从前那样和她亲密无间地聊天。   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说不下去了。   ……仙君没用,可……可他自己呢?   脑海中闪出一幕幕零碎的片段,让他的头像针扎斧凿般得疼。   谢容景的神情由惬意到惊恐,他用力抱着大小姐,仿佛下一秒,对方就会突然如同窗外的焰火般消失不见。   心脏中的空气像是被挤压出去那般,良久,他才从喘不过气的窒息中回过神来。   谢容景垂下眼,凝视着怀中的少女。   穗穗神情安详,应是睡着了。   不对。   她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是不是……生病了?   魔界这破地方民风彪悍,魔族们通常都是走武修灵修这种简单粗暴能打的路子,医修甚是少有,就算有,最高也不过区区四五重。   既然生病了,就要去找医修看看。   谢容景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好办法,他认真地扳过大小姐的肩膀,眼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   “我带你回学府看医生好不好?”   他高兴道:“我们去找大小姐喜欢的那些人类,去乘坐镜湖的画舫,去看看人界的月亮。”   红月看多了,看看白月也是很好的。   若是穗穗喜欢,黄月黑月紫月也很好。   只是……   谢容景开心完,又有些闷闷不乐。   从前大小姐的脸很滑,白里透着红,嘴也很软,是像樱桃般的朱色。   可现在——完全是纯白的脸纯白的嘴唇,看起来病病的,不似当初的活力。   他割破自己的手指,将渗出的血珠细细抹在穗穗的唇上。   殷红的血点在惨白的皮肤上,诡靡到惊心动魄。   谢容景开始还在认真涂色,但涂着涂着,又毫无征兆地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的食指,一颗颗血珠从伤口中涌出,宛若一条红色的细线,顺着指节缓缓滑下。   “……”   情绪在一瞬间崩溃。   谢容景手忙脚乱藏起受伤的指头,用自己的衣袖一点点将大小姐唇上的朱色重新擦拭掉。   血只有薄薄的一层,嘴角的那一点已经凝固了,像是白瓷上的锈迹。   他不敢再用力,怕伤了对方细嫩的皮肤。   于是,他俯下身,微凉的气息擦过少女的唇角。   ……   干净了呢。   “噜噜,今天可是大小姐的生辰。”   一只小魔族抓着另一只摇啊摇:“这么好的日子,你哭什么哭。”   噜噜也知道今天不能哭,牛总管还特地来提醒了一遍,说任何魔族都不许当着少君大人的面哭天抢地。   ……只是。   噜噜哇得一声哭出来:“以后,以后都没有大小姐了……”   嘟嘟本来还努力做一只听话的好魔族,此时见同伴一哭,他也跟着哭了。   “噜噜,你真是一只坏魔族。”   嘟嘟吧嗒嗒掉眼泪:“你自己不听话,还、还带坏我。”   两只小魔族抱成一团,哭声由小变大,回荡在魔宫空旷的走廊里。   牛执事刚好来魔宫复命,看到门前两只嗷嗷哭的魔族崽子,瞬间太阳穴突突跳。   哭也不知道找个别的地方,要是让你们少君听见,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连忙一手捂住一只魔族崽子的嘴,刚要教训两句,便看见远处步步走来的谢容景。   魔界这地方可真邪乎,想什么来什么,牛执事嘴里发苦,硬着头皮叫了句少君大人。   谢容景淡淡瞥他一眼,从牛执事和小魔族们身旁走过。   难道这是变正常了?   牛执事长出一口气。   还是精神状况稳定点好,他老牛也是几百岁的人了,老胳膊老腿的,还真经不起折腾。   ……   精神状况稳定的谢容景沉默地走在魔界中。   如今已快到午夜,大小姐的生辰即将过去。   今日,他为穗穗梳了好看的头发,戴了漂亮的发饰,做了她最喜欢的食物,还带来了下属们送的礼物,足足堆满整整五个房间,可以让她一点点拆开。   而他自己编的那只同心结,则是别在她的腰上。   一切的一切都很完美。   除了……大小姐没有笑。   谢容景很喜欢看虞穗穗笑,每次她笑起来时,大眼睛都会微微弯起,像是一只快乐的猫咪。   今天她没有笑,那便是不开心。   谢容景开始思考大小姐不开心的理由。   终于,他想到了。   一定是因为这样。   他走过魔宫,走过商业街,走过红月楼,走过一处处新开垦的植物田,停在一处幽深昏暗的地下城堡前。   若说魔界曾经有什么发展不错的产业——那一定就是地下监牢。   监牢不仅足够大,还有各种各样随便拿出来便会被称作“残忍”与“可怖”的刑具,连狱卒都是世世代代干这个的魔族。   魔族本性便比人类的心肠硬,加上还是家族传统文化,因此,魔界的地牢也就胜了别处不知多少筹。   “少君大人!”   守门的魔将狗腿地上前:“前两天的那些人类都关在这里,您看……”   人类修士兴冲冲集结在一起,领头的几个七重高手却被一一击败,如今被关在这里的,便是那些没来及逃走的修士们。   谢容景的靴子踏过满是血水的地面,踩出浅浅的水花。   “我劝你最好放了我们!”   见到魔族少君,一位修士高声喝道:“我是紫阳派太上长老的嫡长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的脑袋骨碌碌滚了下来。   也有的修士挨了几天打,骨头早被打软了,搞事的心也被打服了,不由强颜欢笑道:   “谢道友,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们也是受了他人挑唆,您看什么时候放了我们?我保证,飞龙山定会帮你澄清冤情!”   来攻打魔界的不止紫阳派,还有一些旁的中小型门派,飞龙山便是其中之一。   谢容景微笑地盯着说话之人的脸。   难道有戏?   修士狂喜:“只要放了我派弟子,飞龙山日后定会支持魔界!”   一只修长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谢容景居高临下地瞥视着牢中的修士,他仍在笑,却笑得让人遍体生寒。   都是这些人。   都是他们来魔界闹事,所以大小姐才会不高兴,才会连笑也不笑。   谢容景一点点收紧十指,生生将修士的头拧了下来。   既然这样……   那就全部都去死吧。 第87章   谢容景带着虞穗穗来到沧澜城时, 正是为她过完生日的第三天。   大小姐的身体凉冰冰的, 比自己的体温还要冷,她的脸也是白白的,还变得挑食了起来。   谢容景喂她吃糖醋排骨,吃鱼片粥, 吃糯米糕, 吃雕成兔子头的水果,她都连尝都不尝一口, 哪怕放进嘴里,也会掉出来。   不仅如此, 她还很冷漠。   以前谢容景也会揉她的脸摸她的毛儿,她有时候很喜欢,有时候被摸得不舒服了——比如捏她后脖颈和肩膀时力度太轻或太重, 她都会把他的爪子拨开。   可现在, 无论是怎么摸怎么捏,她都不会说一个字。   不会让他轻点或是重点,也不会让他再往上捏捏或者往下揉揉。   就连谢容景挠她痒痒, 她也十分淡定,无动于衷。   于是, 谢容景便明白了:大小姐还在不高兴。   短短两天, 他只要一发现虞穗穗不理他,就会去地牢里刀几个人类。那些人现在听到他的脚步声便吓得如同惊弓之鸟,觉得自己完全就像是屠宰场的猪,谢容景便是那个每天来杀猪的屠夫。   今天他不想杀猪了,他想带穗穗去看医生。   大小姐不高兴,不想说话,不想理他, 而且还生病了……谢容景一颗心都悬在了半空里,连忙定下去沧澜城的日程。   他本来打算只和穗穗两个人去,临出门前,小玉香拦住了他。   “大小姐一路上需要人照顾。”   小玉香说:“少君您有所不知,在人类的习俗里,没成婚的男女是不能睡一张床的。”   谢容景觉得有点道理。   魔界里没有这种说法,他这几天每天都抱着虞穗穗睡觉,可若是去了人类的地盘,自是要遵守那里的风俗习惯,要替大小姐着想。   他点了头,小玉香也心惊胆战地松了口气。   魔界有眼睛的魔都能看出少君现在情况不对,若是真让他这样带着大小姐去人界晃一圈……   画面太美,小玉香不敢想。   为了防止某个白痴人类说错什么话,她在同事们的殷切期望下,自请接过了“看着少君”这项艰巨的任务。   刚出魔界,小玉香便连忙给大冤种赵公子传了条消息,简单介绍了魔界这几日的情况,以及少君大人的精神状态。   ……大小姐的死讯,也正是这时传出去的。   赵煦朗被一个接一个的重磅炸弹炸得昏天黑地头晕眼花,还没消化好虞师姐已经不在的噩耗,便要接受谢师兄似乎疯掉了的事实。   他将这些沉重的消息告知了同窗,而学府经上下一致讨论,决定:先行安抚情绪不稳定的谢同学,等谢同学离开后,再为虞姑娘举办葬礼。   “他觉得穗穗还活着,你们就不要刺激他,听到了吗?”   灵修教习抹着眼泪谆谆教导,他应是最了解这两个学生感情的人了——当初还是他给虞穗穗扎的小辫,也因此见识过谢容景三百六十度的没事找事。   仙二代们猛点头,人人都做好了迎接疯掉的师兄和死掉的师姐的准备,学府一时间门笼罩在一股莫名悲壮的气氛中,连抚琴吹笛的音修教习们近两日传授的都是伤感的乐律。   他们等来等去,却没有等到想象中的两人。   归其原因,还是谢容景这位重度病友再次突发恶疾。   “我们只找医修,不找别人好不好?”   他的脸贴着虞穗穗的脸,好声好气问道。   “我不喜欢他们一直围着你。”   谢容景的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还在缠着她鬓角的发丝:“每次我都很不开心呢。”   “大小姐也不喜欢吗?那太好了,我们不去见别人。”   目睹全过程的小玉香:……   装死。   少君一个人便能完成一场对话,更离谱的是对话里的语句还都很通顺,完全看不出脑袋有半点不正常。   ……   他们正是在这种奇怪的状态下见到的小医仙。   谢容景现在已有了一定的实力,加之他本就是学府的弟子,轻而易举避开了所有人,站在那座熟悉的竹楼前。   魔兔正寂寞地啃着草地。   以前主人每天都有很多时间门陪它玩,还会经常搞鼓各种奇怪的花花草草。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主人每天不是修炼就是背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离开过竹楼,也几乎不见任何人,只有同为医修的何芷青才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何芷青是看着童双长大的,这小姑娘颇有天赋,医书药理一看便通,就是爱玩闹了些……而如今,她可以安静地坐在书案前学一整天。   何芷青不骂人的时候还算和蔼,劝慰道:“双双,修行并非一蹴而成。”   童双摇摇头:“何医修,这个地方我不太懂,为什么蓝银花的根和紫苏藤的叶——”   两人停下谈话,对视一眼。   外面好像有客人。   谢容景抱着虞穗穗,轻轻叩了三下门。   “穗穗好像生病了。”   他嗓音平缓,带着一贯柔和的笑意,连措辞也是礼貌的。   “可以请你们帮她看看吗?”   童双:……   她不敢置信地捂住嘴。   她不想见人,人们也理解的没有来打扰她,因此,她还不知道虞师姐逝去的噩耗。   ……但她现在知道了。   作为一名优秀的小医修,童双一眼便看出——谢容景抱着的,分明是一具尸体。   “虞师姐!”她抖着嘴唇:“怎么……怎么会这样?”   何芷青是明白前因后果的,她一把拽住童双,捏她的手给她使眼色。   谢容景嘴角的笑凝固下来。   “难道穗穗病得很严重?”   他忧心忡忡:“她最近饭也不好好吃,还……”   还不怎么理我。   何芷青镇定道:“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吗?”   “有的。”谢容景认真地回想。   “穗穗现在很畏寒,一定要我一直抱着她。”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一会不抱她,她就会觉得很冷很冷。”   两位医修:“……”   童双反应过来,憋着眼泪谨慎地问道:“谢师兄……虞师姐她,她会和你说话吗?”   “最近都很少。”   谢容景失落地摇摇头。   “但是……偶尔会呢。”   他眼底划过一抹亮光,睫毛上下飘忽,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穗穗刚刚就和我说话了。”   谢容景高兴道:“她说她想回去魔界。”   两位医修:……   这附近根本就没有灵魂的气息。   她们再次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何芷青开口道:“……来都来了,拿份药方再走吧。”   说着,她递过去两张纸。   何芷青:“一份是你的,一份是穗穗的。”   谢容景疑惑:“为什么还有我的?”   ?你说为什么!   都这个样子了,你不吃药谁吃药?   当然,为了不刺激到病人,何芷青是不会说这些的,她用这辈子最和善的语气解释道:   “你也看出来了,穗穗现在身体不好,所以你也要防范于未然,若是你再生了什么病,谁来照顾穗穗。”   嗯,确实是这个道理。   谢容景客客气气道了谢,抱着怀中的少女与学府告别。   ……   “何医修……”   童双这才边哭变问:“你给他们开的是什么药呀。”   “安神静心的。”   何芷青幽幽叹气:“给那姓谢的小子,也不知有没有用。”   “那给虞师姐的呢?”   何芷青:“……防止身体腐烂的。”   “……”   回到魔界的路上,谢容景抱着大小姐划了小船,看了星星,还数了月亮。   虞穗穗还活着的时候,两人站在一起时便像是自带看不见的结界,很少有人能融入他们之间门,而现在她死掉了,那种若有似无的微妙气场却并未消散。   谢容景眼里完全看不见小玉香这个跟班,他半阖着眼躺在晃晃悠悠的小船上,怀里抱着最喜欢的大小姐,头顶是一片寂寥的天空。   这期间门,小玉香提过一次要抱一会大小姐。   “少君大人,再过一个传送阵就到魔界了。”   她小心翼翼问:“您打开传送阵是不是要两只手?”   她自己打开的话,阵会启动的慢一点。   “不可以呢。”   谢容景微笑:“穗穗只想让我抱她。”   小玉香心道小姐可从没说过这话。   但她也不会反驳谢容景……谁会和一个病友较劲,更别说这位病友还是自己的未来魔主。   小玉香:“少君大人与大小姐感情真好!”   听了这话,谢容景心情大好,不介意帮这个没用的属下开阵。   他俯身在怀中人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良久,无事发生。   谢容景的表情也从温和转为冷凝。   “大小姐为什么不抱我了。”   他记得以前,穗穗也是会搂他的。   在峭壁上,在黑暗里。   可如今,少女却没有像从前那般环住他,谢容景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它们又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小玉香察觉到危险,动作极快地奔至传送阵面前,满满都是求生欲:“少君大人,我来开阵!”   谢容景抬起眼,瞳孔被夜色浸染得更黑。   “这飞龙镇的传送阵怎么启动的这么慢。”   小玉香紧张到直冒冷汗,僵硬地岔开话题:“等我们回去,大小姐都睡着了……”   飞龙镇。   好像在哪里听过。   噢,想起来了。   那些袭击魔界的门派里,似乎就有一个飞龙山。   谢容景的视线慢吞吞从小玉香身上移开,定格在镇旁的一座高山上。   大小姐以前都会抱我的,他想。   自从这些修士来过之后,她就变得经常不理人,还不抱自己。   怎么想都是他们的错。   只杀掉地牢里的人……似乎还不够。   远远不够呢。 第88章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光里, 无数大大小小的门派接连消亡陨落,连同所在的山河也一并破碎,一处处原本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灵脉枯竭, 灵气溃散, 修士们惶惶不可终日, 人人笼罩在极大的阴影中。   如今已是两百年后的人间。   沧澜城的街道上,一名怀抱琵琶的青年乐师正唱着轻快的歌曲,腰间别着一只酒葫芦。   还是这沧澜城安全,乐师想。   他是个走南闯北四海为家的散修, 一百多年来也流浪过小半个人界,对比愁云惨淡的外界, 繁华而安逸的沧澜城简直像是世外桃源。   而令外界修士们恐惧痛苦的根源, 正是魔界里那些凶残的魔族——讲得再准确些,便是魔界现在的魔主。   传闻这位魔主青面獠牙,以人类的绝望和悲伤为食,他曾带着魔族们将数个中小型门派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净,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就连四大门派之一的紫阳派都被他清剿一空……现在已经没有紫阳派了, 若是有人前往紫阳派的遗址, 还能看见一颗颗被拔下来的脑袋。   脑袋的数量不止几个,而是一大批, 从山门开始一路铺到正殿,包括一些六七重的长老们也不能幸免,他们的脑袋甚至拔下来后还会被踩几脚, 像爆米花一样崩开。   一开始, 还有人会来为同门们收敛尸体。   紫阳派大部分人都被魔主砍了,也有小部分逃了出去,这些人又恨又悔, 不知是更恨没有早日斩草除根多一些,还是更悔与魔界为敌多一些。   再后来,魔主又将前来收尸和吊唁的人也杀了个精光。   他显然是只阴险狡诈的魔族,提前便预想到了这一点。   他平静而又耐心地在一堆尸体中等着,不出三月,便捉到了几批本已成功逃走的紫阳派修士。   这波啊,这波叫钓鱼执法。   还活着的紫阳派彻底被吓破了胆子,再也没有谁敢回到门派旧址,于是,曾经繁荣昌盛的大门派生生变为了遍地尸块与血水的人间炼狱。   至于其它门派,也或多或少受到了魔界的骚扰。   只不过程度要低很多,比如剑云山与万佛宗之流,他们偶尔也会被魔族劫掠,但至少不会伤至性命,同那些被杀的底朝天的势力相比,已实属幸运。   当然了,最祥和的地方还是沧澜城。   乐师边走边逛,不时发出啧啧赞叹声。   过了这么多年,有的修士们逐渐找到了某种规律:被魔族们残忍攻击的,多半是那些曾经反对人魔友好的门派,因而才得到了魔界疯狂的报复。   而沧澜城作为当初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魔界的势力,自然是得到了魔主的优待。   不过,这些也都是一部分修士的推测而已……也有人心中更倾向于是另一种原因:沧澜城有灵君坐镇,才会如此和平。   都说那位魔主凶戾无道,这样的一只魔,怎么会念旧情嘛。   ……   事实上,灵君本人每天都忧虑到头秃。   几十年前,他与阵鬼前后出关。   刚出关没多久,等着他的便是各个门派像一颗颗白菜一样被纷纷拔掉的消息。   他翻着属下递过的玉简,什么飞龙山、玉湖门……都被砍了个整整齐齐。   难道是先前的预言生效了?   灵君面色凝重:“知道是谁做的吗?”   灵君的属下大多是学府的教习,以及沧澜城的城主或管理,他们想了又想,严谨地回答道:   “是我们自己人……”   灵君:“……”   好吧,也确实算是自己人没错,灵君了解完前因后果后,决定暂时先按兵不动。   灵君的性子倒和夏凌有几分相似,可还没等他再观察多久——阵鬼出关了。   那是沧澜城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斗法或者斗殴事件,饶是灵君已将战场拖至空中,最大程度保证了城内居民们的安全……可修士们还是会被大战的余波震得心神不稳。   “老夫闭关的时候,徒弟还好好在你的学府里!”   阵鬼干瘦的脖子上,青筋一根根露出。   他根本不管这么多,一时间城内凄风苦雨,连大地也在颤抖。   “你怎么跟我保证的,啊?”   阵鬼左手诛心阵右手生死八门,他真的暴怒了:“让我两个徒弟被赶去魔界,还让我那小徒弟……”   他说不下去了,揪着灵君的衣领,眼珠子鼓出来,像一条脱了水的肿眼金鱼。   “这天下那么多人,为什么死的偏偏是我徒弟?”   灵君叫苦不迭。   他根本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想到有人将虞穗穗和谢容景逼出沧澜城……至于后面的一系列情况,就更非他想看到的了。   阵鬼本来就不讲理,更不要说这次还真是灵君理亏。   当初为了应对大凶预言,灵君说遍了好话,才让阵鬼点了头,答应与自己一同闭关。   “保护这个世界,也就等于保护你那两个徒弟,你说是不是?”   灵君知道阵鬼这老头子听不懂人话,跟他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指望他拯救世界?   可以,但得看他心情。   想到这一点,灵君特地对症下药,拍着胸脯保证会像照顾自己徒弟一样照顾对方的徒弟。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在他闭关之前,凡是留给夏凌的灵术秘籍,他都给虞穗穗和谢容景也留了一份。   但灵君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他们的人身安全会出现问题。   用阵鬼的话说便是——他被沧澜城里的杂鱼把脑子给吹坏了,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面面俱到;真以为外面那些势力也都像杂鱼们一样服他。   “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徒弟的?”   阵鬼险些老泪纵横。   “她才只有二十多岁,还有好多阵还没学……”   灵君知晓说什么都没用,只能苦着脸,目送阵鬼和小李一同离开沧澜城。   不用说,便是去找他那大徒弟了。   ……   而后又过了几十年……魔界的行动越来越频繁,就连四大门派之一的紫阳派也被灭掉,整个人界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在担心魔族的屠刀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灵君心里清楚:魔主是在报复曾经试图入侵魔界的人们。   本来他以为:谢容景杀完那些起头挑事的门派就会消气,怎料对方的报复实在太激烈,连那些跟风的势力也难逃一死。   为了维持修仙界的稳定,灵君不得不做好准备,亲自前去魔界走一趟。   来到魔界之前,他也有收集到一些消息。   比如:听闻魔主已是八重。   但八重也分前中后期,灵君只觉得魔界现在最强的,肯定还是阵鬼那个糟老头子。   若是一言不合打起来,一定也是和老对手打吧……他幽幽叹息。   可到了魔界,见到了那位新任魔主,灵君瞬间心神大震。   他曾经是见过谢容景的。   彼时对方年少,墨发被一根玉带松松束起,眉眼温和,面上总是带着礼貌的笑意,令他过于精致的脸都显得温润如玉。   而现在,魔主眼神漠然,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令他放在心上。   他随手掐死一个被捉的紫阳派修士,又厌倦地将尸体丢在一旁。   这并不是灵君所惊诧的原因。   闭关出来后,灵君虽未突破,可修为却比从前要凝实不少,如今已然是八重中后期。   可是……   他看着眼前的魔主,突然有一个荒谬的想法。   【谢容景现在,真的还是八重吗?】   ……   灵君恍惚地离开魔界,脑中还回荡着对方微凉的话语。   “沧澜城是安全的,你回去吧。”   魔主倚在高高的宝座上,三千墨发垂落,肤色欺霜赛雪,指尖还残留着点点血迹,靡丽到惊心动魄。   他淡淡的瞥了灵君一眼,意兴阑珊地挥挥手。   灵君的魔界之旅无人知晓,沧澜城的居民们却逐渐意识到——他们似乎,非常的安全。   在这一点上,学府的弟子们体会更深。   而今的学府弟子也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少男少女,一位小女修正拉着教习的衣袍,叽叽喳喳汇报自己在外历练时的趣事。   “我遇到了很厉害的恶灵,更惨的是,后面还有几只魔族!”   小女修想想便还有些惊魂未定:“我以为我当时死定了,结果……结果那些魔族居然和恶灵打了起来!我才逃过一劫。”   她身上穿着学府的弟子袍,眼睛亮亮的:   “秦教习,你说魔族,他们是不是其实也没这么坏?”   秦教习温柔地摸摸小女修的头:   “当然,好与坏都是相对的。”   她顿了顿,似是陷入了回忆:   “说起来,魔族之所以会善待我们这些学府弟子,还是因为我的一位师姐呢。”   “秦教习的师姐?”   小女修兴奋地问道:“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呀……”   秦教习的眼神越来越柔软。   “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那她现在在哪里?”   “如果你学了修仙界编年史,马上就能了解到她了。”   秦教习拍拍小女修的后背:“好啦,我们去练剑吧。”   小女修还想再问两句,提到练剑,又开心地转移了话题。   “秦教习,我真的也可以成为像你一样的剑修么?”   她憧憬中带着一丝羞怯:“人家都说剑修要有一把好剑,可我的剑……就是最普通的那把。”   糟了,秦教习会不会觉得自己的问题太傻?   小女修后知后觉地垂下头。   听说秦教习是学府最年轻的七重剑修,就连贺家也屡次朝她伸出橄榄枝——都被拒绝了。   这般优秀的人,又怎么可能和她一个普通的弟子相提并论。   ……   秦晚看着小女修,仿佛看到几百年前的自己。   真巧呀,当时也有人这么鼓励过她。   “一定可以的。”   她笑着说。 第89章   沧澜城就像一座安然无恙的小岛, 饶是外界风雨交加,城内仍然繁华依旧。   怀抱琵琶的乐师走过大街小巷,路过一处卜卦的小摊时, 忽而停下了脚步。   散修没有师长相授,也没有门派准备好的秘籍机缘, 所以他们一般都比较迷信, 乐师也不例外。   “你这能算什么?”他问道。   摊主是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青年,嘴里衔着根狗尾巴草, 面前摆着一只龟壳和一筒竹签。   他打了个呵欠:“天命、桃花、运势、机缘……什么都行。”   “多少灵石一次?”   客人是个穷乐师,一看就没什么油水。   摊主撇撇嘴:“算你五块好了,要卜什么?”   乐师放下心来,他之所以找这种小摊上的占卜师, 也是为了图个便宜。   “运势吧。”他说:“我还有多久能成四重音修?”   摊主把老龟壳里的竹签倒出来放进筒中,示意对方抽一签。   “曲来云破月, 不见光如刀。”   对于这种赚不到多少灵石的单子,小周是懒得说吉利话的,直接将签中意翻译了出来。   “这位公子, 你不适合当音修。”   他随口道:“你应该去学刀。”   乐师:?   刀有什么好学的, 大开大合,一点也不美观。   罢了,就知道这种路边摊不靠谱。   今天又是无事发生的一天。   他来到了人界中最和平的沧澜城,喝到了不错的小酒,除了白白浪费了五块灵石,其它一切正常。   “陈教习……?”   乐师走着走着, 突然听到一道女声。   对方尾音颤颤,带着不敢确定的欣喜。   总归不是在喊他,乐师也就只小小好奇了一息的时间, 继续抱着琵琶向前走。   “陈教习,我终于找到你了!”   衣袍被人拉着,乐师疑惑地回头,看见一张喜极而泣的脸。   拦住自己的姑娘长相清丽,她似乎很想哭,眼泪水在眼眶里转呀转。   乐师懵了,他从小就见不得女人哭,连忙开口道:   “这位姑娘可是认错了人?我不姓陈,我姓宁。”   “没有认错。”   秦晚破涕为笑,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两颗圆圆的珠子。   乐师顺着她的动作看去,两颗珠子一颗发着蓝幽幽的光,而另一颗是纯白色的,毫无光彩。   他走了这么多地方,在散修中也算是有见识,讶异地问道:“……这是转魂珠?”   听闻几千年前曾有种秘法,不仅能找到故去亲友的转世,还能令其忆起前尘往事。   此等秘法失传已久,没想到近几十年间又再次现世。   这种东西可不是人人都能用的,乐师心道:也不知这“陈教习”是人名还是职位……是人名的话,可能自己前世是叫陈骄喜。   嘿!别说还挺喜庆。   他一个散修无牵无挂,没家人也没朋友,因此,对自己曾经的尘缘很是接受良好。   “敢问姑娘,我上辈子是做什么的?”   能被人用转魂珠找到,一定不是什么一般家庭或者势力。   秦晚眼圈一红,她已经好久没哭过,此时千般思绪涌上心头,认真道:   “您是学府的刀修教习……不,您是一个英雄。”   乐师对“英雄”两个字没什么感觉,他自己知晓自己的性格,就是个弹琵琶的普通人。而转世只是被清空了记忆,灵魂还是那个原来的灵魂,因此,他得出结论:上辈子应当也是个学刀的普通人。   至于刀修,他倒是来了几分兴趣。   “我今天算了一卦,没想到还挺准。”   乐师这辈子是个自来熟,他笑着对秦晚说:“刚刚那边有个占卜的,也说我适合学刀。”   秦晚心头一动:“在哪里?”   若是真有几分本事,说不定……说不定可以……   转魂珠是从魔界流出来的东西,只要将故去亲友的衣物或法器盖在上面,温养九九八十一天,使他们的气息足够让珠子记住,便能在找到故人转世时,发出幽幽的蓝光。   而想让他们恢复前世的记忆,则需要转魂珠搭配引魂曲。   秦晚腰间系着两颗珠子,一只是陈教习,一只是虞师姐。   她问清来龙去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拉着乐师回到先前的占卜摊旁。   ……   “转世轮回,你这里能算吗?”   秦晚蹲下身,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问道。   摊主正在低头数着今日的收获,听了这话,抬起眼打量面前的客人。   他的视线定格在秦晚腰间的那柄剑上——一看就是把好剑。   “可以可以!”   他喜笑颜开:“一十灵石。”   秦晚:“你刚刚还只收五灵石。”   不是吧,小周用力地掏掏耳朵。   这客人的剑至少值个大几万,怎么连十几块灵石也要讨价还价。   “最少十灵石。”   小周试图多赚点:“算转世要用老龟壳,和抽签不一样。”   哪怕现在随随便便月入几千灵石,秦晚也改不了节俭的习惯,除了为养父母花钱和买剑,她在其它方面并没变多少。   “八块可以吗?”秦晚问。   小周:“……”   “行吧,八块就八块。”   他想了想:“你有带对方的贴身衣物吗?法器配饰也行。”   好像还真有点东西,秦晚的目光亮了些:“我只有转魂珠,你知道转——”   “唔,那个更好。”   小周伸出手:“算完你这卦,我就收摊咯~”   他将转魂珠随手丢进老龟壳里,闭着眼睛摸着龟壳掐手决。   “……”   找不到。   小周思考着措辞:“嗯……你这位故友,他有没有变成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倘若没有进转世轮回,变成怨灵后魂飞魄散、或者变成活死人再彻底死掉,那便是找不到。   秦晚听懂了摊主的意思:“没有,没有变成黑暗生物。”   那就奇了怪了。   小周再次摸摸大龟壳,这次从一只手变成了两只手掐诀,脸色也不知不觉认真了几分。   还是找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   灵魂到底去了哪里?   见摊主半晌说不出来,秦晚幽幽叹气,从储物袋中掏出八块灵石。   也是她想太多,若是随便一个摆摊的占卜师都能算到虞师姐的转世,那魔界那边,应该早就找到了才是。   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个途径。   秦晚站起身,礼貌道:“以后我再找找别的占卜师看看,今天辛苦你啦。”   小周张了张嘴。   他想说,若是连他也算不出来,那这世上……便根本不会有别的占卜师能算出来。   罢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小周扬起一张笑脸:“好的仙子,慢走下次再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好奇。   那个到处都找不到的灵魂……究竟会在哪里呢?   虞穗穗在沙发上发呆。   今天是她回到穿书局的第一天。   她一直保持着一种很平静的状态,昨天刚回来时,她先是去浴室冲了个澡,用的是曾经最喜欢的桃子味沐浴露,然后她下意识地想用灵力烘干头发,不过马上便发现了不对,改为用吹风机。   到了晚上,她有些饿了。   冰箱里没有多少食物,虞穗穗随便拿了一颗鸡蛋、一只番茄,一把小青菜,准备煮碗番茄鸡蛋面。   她现在住的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员工公寓,还有一个合租女室友,此时并不在家,应是也去做任务了。   穿书局的大名叫【时空管理局】,虞穗穗在自己的世界里病死后,灵魂便被招募来了这里,她对这个安排没什么异议——反正死都死了,给穿书局打工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而且,时空管理局并不像她所看过的那些小说一样会苛待压榨穿越者,平心而论,这个机构的福利还算不错。   虞穗穗刚来到这里时,先是领了十万的初始积分。在这生活的话,积分就相当于rmb,前两年也不需要他们做任务,可以先上完穿越培训课。   等到成为员工后,还可以自由决定休假和工作时间——每完成一个任务的奖励在几万至几千万积分不等,足够给自己放个假,再到处玩玩。   作为时空管理局所在的主世界,这里的娱乐设施自是应有尽有,结合了各种地方的风俗人情。   除了虞穗穗熟知的看电视逛街,她还可以去吸血鬼开的酒吧喝鸡尾酒,可以领略赛博科幻世界的全息游戏……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巨大的投影仪里放着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广告,虞穗穗一口一口吃完面,淡定地将它关掉。   房间里变得一片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   好困啊。   她想。   该睡觉了。   第一天一早,她的室友回来了。   室友是个小卷毛漂亮妹妹,看到虞穗穗,她还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早啊。”   室友问:“你的第一个任务怎么样?”   “还好。”   穗穗听到自己说。   室友拉着她分享心得:“那种当作精女配的任务是真的爽,可以怼天怼地,死的时候屏蔽痛觉就行——啊,真希望每个任务都是这样,我可不想当虐文女主。”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才问道:“你呢穗穗,你上一个任务是什么?”   每个小世界、包括穿书局的时间流逝速度都不同。   她们看似离开了很久,实际上在穿书局中,可能还不到几天,甚至几个小时。   穗穗用力地回忆起来,她的脑袋好像变得有点奇怪,思考什么东西都慢半拍。   她想了想:“当白月光。”   “啊,那个也不错诶。”   室友点头:“而且新手任务都蛮简单的,你第一次做完任务,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   这次穗穗没再思考:“要的。”   她整个人都窝在沙发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桑桑,我好累呀。”   室友的姓还是她想了好久才想到的,至于叫什么……穗穗真的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她感觉脑子里仿佛塞了好多好多东西,却又像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室友递给她一瓶可乐:“害,正常。我第一次穿越回来也这样,后面习惯了就好了。”   她建议道:“既然都赚了积分,要不我们明天去消费一波?”   【滴——】   一声电子提示音响起。   “是积分到账了!”室友欣喜道:“我上个任务有五十三万哎!再努力一下就能买个海上别墅……再买个海岛。”   穗穗又记起来了一点。   她这个室友是个卷王事业咖,她们到穿书局前,似乎是来自差不多的世界,所以才会一起合租。   她打起精神,调出自己的光脑。   【账户积分:50010327.98】   哦,五千万啊。   等等。   多少……?   五千万!!   在积分的驱动下,穗穗开始支棱起来,认真梳理此刻的结果:   她真的死了吗?——没有。   谢容景死了吗?——也没有。   任务完成了吗?——完成了。   积分赚到了吗?——赚!到!了!   怎么想,怎么都是皆大欢喜,结局非常之圆满,比大团圆还要圆。   穗穗觉得自己应该开心起来,她豪气十足地和室友一起吃了最好的餐厅,逛了最贵的商场,还玩了刚上市的“打丧尸”全息游戏,过程太过刺激,将她的马尾辫吹得乱七八糟。   她高高兴兴从感应舱里下来,手里捏着小皮筋,随口道:   “谢容景,我头发乱啦。”   “……”   没有回音。   “穗穗,你刚刚在叫谁?”   室友同样刚从游戏舱钻出来:“这个名字好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   穗穗认认真真将头发重新扎好:“你听错了。”   “这位客人,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   一只怪模怪样的机器人上前:“我是‘打丧尸’游戏的负责人,是不是我们的项目有哪里不够好?”   到底是几千积分一次的游戏,服务态度很是一流。   穗穗奇怪地看着他:“没有,怎么突然这么问?”   机器人两只灯泡眼闪着光:   “我们检测到您的大脑前额叶多巴胺分泌减少,儿茶酚胺,肾上腺素的释放又过多,在医学上讲,这都是不开心的反应。”   “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   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圆满告一段落了么。   穗穗镇定地回到家,重复第一天的步骤——洗澡,吹头发,睡觉。   窗前的月光柔和而又清冷。是白色的,不是红色。   她将头埋进被子里。   睡觉前,穗穗突然想到:   看到红色月亮的最后一个夜晚,谢容景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说。   ……他想说什么呢?   ……   【宿主,不好了!】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似乎是自己先前的智障系统,叫023还是032来着……?穗穗翻了个身。   本来还想投诉对方,结果真的回到穿书局时,她反而又没那个心思了。   【放心,我现在没那么想举报你。】   她如是道。   【不是这个的问题QAQ……】   023的机械音里充斥着繁杂的电流声,听上去整个统都不好了。   【出大事了,宿主!那个小世界快崩溃了!】   穗穗:“……?” 第90章   在023焦急的电子音中, 虞穗穗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一句话总结:小世界的剧情已然崩得乱七八糟。   有谢容景这个不稳定因素在,其实这个世界每周目都多少会崩一点, 可这次是最彻底也是最严重的一次。   023:【剧情线坏掉了, 死了好多好多不该死的人……也有好多该死的人没死。】   【不止如此,照这个发展速度,他很可能会突破世界设定的上限。宿主,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穗穗:“……谢容景好厉害?”   023:……   是厉害没错, 但重点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吧!   023将话说的更直接一些:【根据我们的计算, 再过不久,整个世界都要毁灭了!】   这个小世界是古代仙侠世界,最高武力值便是九重,哪怕是世界中心的主角,到了最后也会是停在九重。   倘若有人打破了这个设定……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规则一旦被破坏,整个世界将会变得独立出来,便是时空管理局也不能再插手。   退一万步讲——只是不能插手倒还好,可放任一个如此不稳定的世界自由发展,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消亡。   虞穗穗听懂了:穿书局现在就像一个焦虑的班主任,而谢容景所在的世界则是快要辍学了的问题学生。   学生要是辍学,就没法再接着管,但不管的话——他又要把自己人给作没了。   不愧是大反派,找事的本领与日俱增,佩服佩服。   【所以……所以……】023的声音越来越小:【宿主,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嗯?考虑什么。   【滴——】   023的话突然被掐掉,取之而代的是一道成熟的女声。   【编号720018号宿主,您好。我是人工智能003号系统。】   穗穗隐约记得:编号在10以内的系统属于核心系统,权限和职能都比较广。因此,她客气地在脑中与对方交流。   “你好, 003。”   003叹了口气,她隶属于异常事件处理部,某个小世界脱轨这种严重的事情,自是不能交给023这个任务都发不明白的智障。   【是这样的,我们检测到您的任务目标此刻有严重的破坏与自毁倾向,鉴于您是唯一完成过这项任务的穿越者,我们猜想:或许您有办法,让情况不那么糟。】   【当然,您完全可以拒绝。】   003说:【这只是时空管理局的推测而已,究竟有没有效果,我们也不敢确定。】   穗穗:“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将世界剧情掰回原来的样子么?”   【并不是这样。】   世界脱轨已然成为定局,时空管理局已做好了任凭它自由发展的准备。   【哪怕这个世界即将从时空海中独立出去,我们也希望它能保持一种自身的稳定……如果做不到的话,延缓毁灭进程也好。】   “独立出去?那是什么意思。”   【它不会再有下一个周目。】003道:   【这个世界将不会再重启,永永远远顺着现在的时间门线发展下去。】   【考虑好了吗,720018号宿主。】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穗穗想了想:“我的五千万积分怎么办。”   【如果宿主中途后悔,可以回到时空管理局。】   003帮她分析:【一时半会回不来的话,在任务世界也是能用积分的。】   嗷,这个她知道。   那些穿越小说里都是有什么积分商城,她以前以为时空局没有那种东西……感情原来是有的。   虞穗穗瞬间门悟了:她穿越前只有一万出头的积分,023自然就没向她科普任务世界的积分商城——很可能是想着科普了她也买不起。   很好,她突然又想举报023了呢:)   同样都是系统,003就明显专业不少。   她详细介绍了各种常用的商城物品,还认真为穿书局开始的疏忽道了歉,并激情地夸赞了虞穗穗一个新人就能完成SSS任务的强大个人能力。   【宿主,可能优秀员工评选不上了……】   说到这里,003歉疚道。   穗穗向来是别人对她态度好,她也就会好好和对方交流,此时当即表示可以理解。   嗯……毕竟把人家的小世界干崩了,当不了优秀员工,那就不当了吧。   反正只是个头衔而已,最多能自选以后做什么任务,完全没有五千万来得实在。   一人一统一拍即合,当即决定重返任务世界。   【请宿主做好准备,我们将为您搜选合适的穿越身份。】   003刚刚告退,023立刻重新挤上虞穗穗的识海。   【呜呜宿主,刚刚信号怎么断了……】   穗穗一边听着脑中的电流音,一边思考着举报信的措辞。   023对此毫无所觉,在刚刚联系不上宿主的那段时间门里,他越想越惊恐,越想整个统越被吓得不轻。   【宿主,不对,爸爸!求求您帮帮可怜的023,回去看一眼吧,要是小世界毁灭,我会被停职的爸爸TAT!】   穗穗乐了:“你叫我什么?”   023一听有戏,连忙抢答:【爸爸!爸爸!!】   穗穗笑出声,“可我不是男的耶。”   023别说性别,连辈分也改了口:【姑奶奶!祖宗!求你了TAT】   她逗了半小时智障,才满意地会心一击。   “叫爸爸也行,对了,其实我早就答应003要回去啦。”   023:……   【……那太好了,谢谢爸爸TAT】   第天傍晚。   等待重回任务世界的时间门里,穗穗花了一百多万,请知名吸血鬼调酒师与狼人厨师上门定制午餐。   吸血鬼和狼人都是专门做服务业的,知道富婆喜欢看什么,从进门到现在,他们又是表演才艺,又是不经意间门撩起衣衫,露出自己的八块腹肌。   诚然他们确实长得不错,可穗穗看了几年大反派那张男妖精一样的脸,对阴柔小哥和健气小狼狗的兴趣也就没那么大。   “还要多久回去?”   穗穗闲闲地问着023。   【应该还要几个小时……】   023狗腿地解释道:【您有所不知,那个世界即将独立出去,我们不能再想穿谁就穿谁了。】   以前只要和原主商量好,时空管理局便能将穿越者投放过去,但现在小世界即将脱离控制,条件也就更苛刻了点。   比如说:得找一具和虞穗穗外表长得非常相似的身体,这样才能将灵魂塞进去。   穗穗若有所思,站在全身镜前。   她本身的长相和以前那个“虞穗穗”不太像,原主的下巴比较尖,很是符合我见犹怜小白花人设。而她从小到大也不少被人夸漂亮,但都是和“大方”,“可爱”,“招人喜欢”这种词联系在一起,她的脸没那么尖,眼睛也圆一点,更像猫儿的眼。   也不知道谢容景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从天亮等到天黑,终于迎来了穿越的那一刻。   此时已是第天的深夜。   熟悉的提示音响起,再睁眼时,看着自己身上古色古香的烟纱裙,穗穗瞬间门明白——她回到了熟悉的世界。   023这次不敢有丝毫马虎,连忙将原主的个人信息传输给她。   源源不断的陌生记忆涌入穗穗的脑海,她光速浏览完毕,不由地一怔。   这个小世界与穿书局的时间门流逝速度相距甚远,如今已过了百年。   ……   虞穗穗的新马甲叫余小雨,是一个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正义使者。   “余师妹!”   有人叫住她:“听说古亭镇有魔族出没,我们准备明日去伏击他们,你稍稍准备一下。”   虞穗穗:“嗯嗯。”   余师妹要打魔族,和我虞师妹又有什么关系。   需要演戏的日子早就过去了,她已经不需要再做任何任务,更不用将原主的人设维持下去……实际上,穗穗现在正默默清点原主的储物袋,算算里面的灵石够不够自己前往魔界找谢容景的盘缠。   数来数去,也只有小几百块灵石。   毕竟原主只是个重小灵修,穗穗非常大度地表示理解。   没关系,原主没钱,她有呀!   她现在怀揣几千万积分,可以随意使用钞能力。   穗穗在识海中点出商城,用一万积分换了1:1的灵石,足够从紫阳派分部一路溜到魔界。   慢着,紫阳派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觉得有点耳熟,翻了翻原主记忆后才知道——原来这个门派已经被大反派一窝端了,只有零星几支旧部逃了出来,他们现在夹着尾巴东躲西藏,也不敢叫紫阳派,叫紫竹派。   这么看的话,谢容景确实比他爹还要狠一点,穗穗边收拾行礼边想:谢冕只是打得仙门百家不敢出门,而大反派……直接杀到人家家里了!   而“余小雨”作为紫竹派的弟子,与魔界自是水火不容正邪不两立。   不知为何,她突然联想到魔族公主与人界仙君。   ……什么狗血剧情。   还好她不用扮演余小雨,穗穗毫无负担地离开紫竹派,临走前还随手稍了只烧鸡。   没谢容景做的好吃。   算了,勉强能吃。   ……   到达魔界时已是一个月后。   她修为低,走得慢飞的也慢,一路上晃晃悠悠,倒也见识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与百年前欣欣向荣的人界不同,很多印象中繁华的城镇变得荒无人烟。   虞穗穗经过一处叫作飞龙镇的城镇,这里她曾经来过——和谢容景逃到魔界那会儿,还在镇上的店铺里选购了一大堆生活用品。   现在已经没有飞龙镇了,她看着脚下野草丛生的大地,有一块还生生裂了道大口子,滚滚黑色的魔气从缝隙中涌出,引来无数怨灵与魔物,若是仔细看,还能瞧见它们绿色的眼睛。   原先到了飞龙镇,便能乘坐传送阵前往魔界……若是镇没了,她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   虞穗穗记得魔界是在西边,而飞龙镇附近好像有座飞龙山,正好可以当成路标。   嗯……山呢?   山不见了!   她特地跑去记忆里飞龙山的位置瞧了瞧,那里只有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   别说山了,连土坡都不是。   穗穗忧愁望天。   想她堂堂一个魔主白月光,难道连回一趟魔界都那么费劲。   还就不信了!   或许是她的白月光宣言起了作用,远处来了一队缓缓行进的魔族。   哪怕余小雨的记忆里都是魔族如何如何残忍,可对虞穗穗来说,她上个月还在和魔族大兄弟们打牌,实在没法对他们产生多少的恐惧之心。   “人类,你是从哪个门派出来的?”   领头的魔将发现了她。   虞穗穗当然不会说从紫阳派来,她对这个门派没有半点归属感。   “沧澜学府。”   她说。   魔将发出一声嗤笑:“现在的人类都学聪明了,知道该答什么。”   “我考你一个问题,你在沧澜学府的教习都是谁?至少说出四个名字。”   虞穗穗:“符修教习温娴静,灵修教习金子霖,阵修教习张帆,琴修教习柳凝。”   魔将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本子,细细研究后,咧开嘴。   “还真是学府的学生,这地方这么危险,你来干什么?”   穗穗眼前一亮。   她现在换了一张脸,不好大张旗鼓说她是谁,只想先找机会接近谢容景这样子。   若是能跟着他们,不就能回魔界啦!   穗穗:“你们什么时候回魔界,能不能带我一程。”   她从口袋里掏出灵石:“我可以付路费的。”   近些年偶尔会有学府的人类来魔界任职,魔族们并未多想,一口答应了她的请求。   ……   虞穗穗坐在魔界特有的骨马上,随着魔族小分队一同回到快乐老家。   不止是人界,魔界也变得与她先前的印象大相径庭。   道路两旁不再栽着五颜六色的花圃,似乎很久之前是有的,可近年来明显没有专人打理,很多花卉变回了原形——死掉的魔鸦魔虫插在焦黑色的泥土中,诡异而又荒诞。   虞穗穗最喜欢的那条像银河一样的路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破破烂烂的地基,以及依旧潮湿闷热的空气。   途径魔宫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黑袍,站在整个魔界的最高处,露出的指骨修长而又苍白,不沾一丝烟火气。   他半阖着眼,眉头微微蹙起,看起来又拽又厌世。   忽而,他似是感知到了什么。   喜怒无常又凶残暴戾的魔主抬起头。   隔着重重人海与百年的时光,朝她的方向缓缓望去一眼。 第91章   那一瞬间, 虞穗穗以为他是在看自己。   怎料谢容景只扫了一眼,就意兴阑珊地移开了视线。   在红月的光辉下,他的侧脸如精魅般妖冶。   ……   虞穗穗跟着一群小魔族走过魔宫, 走过灵田,停在喧嚷热闹的商业一条街前。   魔界其它环境都变差后, 就显得商业街格外纸醉金迷。   月光照入灯红酒绿的软烟香土, 空气中弥漫着婀旎的脂粉气。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有人和虞穗穗搭话:“人类,你现在是几重, 可有什么特长?”   说话之人虞穗穗认识, 是她曾经在天照门时期的某个属下。   这么久过去, 对方早从小侍女变成了商业街上的小管理。   听对方的语气, 倒像是对魔界很有归属感……甚至忽略了自己也是人类。   穗穗于是礼貌地表示自己现在三重,至于特长……好像也没什么特长。   “祛尘决会吗?”   小管理心下了然, “若是会的话,可以负责魔宫偏殿的日常除尘工作。每周上五休二,每月三百块灵石。”   说来这些诸如“上五休二”, “做六休一”的句式, 最先还都是从虞穗穗嘴里说出去的。   连为数不多的演技也懒得再维持后, 她就彻底放飞了自我, 偶尔会冒出一些非常现代的词组——总归谢容景脑子比较好使, 不会听不懂,他们可以无障碍交流。   如今看到整个魔界仍旧在学她讲话,便觉得……还挺新鲜。   在魔宫的话,定是能经常见到大反派。   虞穗穗对这个安排毫无异议:“好呀。”   小管理点点头,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支笔:“那登记一下吧,你叫什么名字?”   穗穗犹豫了。   她在直接说出本名和再观察几天中选择了后者:“余小雨。”   小心驶得万年船,都到魔界了, 也不差这一两天。   “余小雨……”   小管理面色一沉:“不行!”   她的样子很严肃,虞穗穗也紧张起来。   不是吧,难道余小雨这个名字是魔界一级通缉犯?……她不是才三重嘛。   好在没有她想得那么夸张,小管理正色道:“不能姓虞。”   穗穗:。   “为什么?”   “一时半会很难和你解释……”   小管理说:“我建议你改个姓,我们魔主大人见不得有人姓虞,同音字也不行。”   “……?”   连人家姓什么都要管,神经病啊。   不过想到那位魔主大人是谁,穗穗又奇迹般地理解了……也确实是神经病没错。   行吧,就当照顾病友。   虞穗穗脾气很好的决定给自己想个新姓。   “那就苏小雨吧。”   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了,只能从看过的小说话本里找灵感——里面女角色最多的就是姓苏。   小管理用一种“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的眼神看着她,还为她预支了半个月的灵石……想必是也知道自己魔主病得不轻。   虞穗穗来到魔界的第一个晚上,便陷入了人生中的一大难题。   她原以为从紫竹派顺走的那只烧鸡已经够难吃了,谁曾想魔界的伙食更差。   一定要比较的话,烧鸡打5分,魔界工作餐打1分。   她现在是三重,不吃东西肚子会饿,穗穗沉痛地望着桌上盐放多了的蛋炒饭,思考是饿一顿还是乖乖吃掉。   “咦,你不饿吗?”   身旁吃着工作餐的魔族侍女惊讶地问。   她面前的那碗饭已经干干净净,还准备去打第二碗。   穗穗比她更惊讶:“你不觉得它有点咸?”   这个‘有点’还是客气的说法,要直说的话,她非常怀疑厨子分不清盐和米。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   魔族侍女无所谓地点点头:“不过比昨天和前天的饭要好吃多了。”   穗穗:……   吃惊。   实际上,在魔界这种地方,是很难很难找到手艺不错的厨子的。   虞穗穗之前吃的要么是谢容景亲手做的,要么正是那些顶尖厨子做的,根本不知道原来整个魔界的平均厨艺如此拉胯。   想通了这一点,她由衷地发出感慨。   “你们魔主做得东西这么好吃,怎么别的魔族不学着点。”   魔族侍女奇怪地看穗穗一眼。   这只女魔族出生在近百年内,她疑惑道:“你在想什么呢。”   “那可是魔主大人,他怎么可能会洗手做羹汤。”   穗穗:“……”   她来了几分兴致:“说说看,魔主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魔族摇摇头:“我从没和魔主大人说过话。”   穗穗:“随便聊聊嘛。”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表情。”   女魔族试着表达自己的意思:“不笑也不说话,还喜欢一个人待着,没人敢靠近他。对了,他好像、好像一直很不开心。”   ……   穗穗最终还是没委屈自己吃超级无敌咸的蛋炒饭。   几千万积分在手,她来到红月楼叫了最好的厨子,吃完东西准备回去睡觉时,被一只魔将叫住。   大兄弟正是让她搭顺风车的那位,他知道虞穗穗在魔宫任职后,双眼放光地交给她一份玉简。   “帮我一个忙,把这个放在魔主大人的桌案上。”   魔将不知想到什么,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记住,一定要等大人不在时偷偷放,千万别让他看见你。”   穗穗瞟了一眼玉简,上面隐约写着:“延徐庄”、“柳济市”、“溧白岛”等词语,应是一些地名。   她答应下来,魔将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好险,逃过一劫。   一百多年前,魔主似乎终于接受了大小姐已经逝去的事实。   疯狂地血洗了紫阳派后,他开始找她的转世。   他搞出了转魂珠,复原了引魂曲——在那段时间里,魔主看上去无比的正常,甚至偶尔还会露出温和的微笑,和带着希冀的眼神。   魔族没有转世一说,他们死了就是死了,没有来生,不入轮回。   所以,他只在人界中找。   ……可人界那么那么大,想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何其困难。   魔主大人的性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暴戾——最近几年更为明显,魔将们根本不敢向他汇报排查进度。   从前大小姐在的时候,魔主虽下手同样无情,可至少好好压抑了自己的本性,几乎从未迁怒过属下。   到了现在,他是真的会随时发难。   没有前摇,毫无征兆。   每个前去汇报的魔将都被魔主顺手打飞过,轻则趴上几周,重则躺上几年。   他仿佛心中有一根细细的弦,控制着自己不弄死属下——但每只魔都明白:这根弦已然极其脆弱。   要不了多久,恐怕便会彻底断掉。   对同类尚且如此,对被定义为“敌人”的人族修士们,就可想而知了。   一开始,魔界的敌人仅有带头攻打魔界的几个势力。   但打着打着,敌人便不够杀了。   于是,那些精神上支持攻打魔界的、派了一两个长老去魔界趁火打劫的、没来及参战只煽风点火的……也成了魔界的敌人。   倘若有人敢说大小姐这个曾和魔族混在一起的人类半句不好,尽管只是只言片语——那便恭喜你,荣获头衔:敌人中的敌人。   这些人被魔族发现后,都逃不过被刀掉的命运,甚至还会被运送到魔界,让魔主亲手来刀。   在如此高压下,哪怕有些门派对魔界颇有怨言,也不敢cue到虞穗穗这个连名字也不能提的女人。   穗穗拿着玉简走在空旷的魔宫中,对自己成了仙侠界伏地魔一无所知。   夜色已深,魔宫中并无几只侍奉着的魔族。   穗穗记得:这好像还是自己搞出来的规定。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不太习惯看着一群侍女侍卫们从天亮忙到天黑。   她为他们设立了白班和夜班,而值夜班的魔族会少一些……总归她晚上要睡觉,人多也没什么活可干。   很显然,这条章程也仍旧延续至今。   魔将千叮咛万嘱咐,说送玉简时千万不要和谢容景打照面,言辞实在太情真意切,虞穗穗决定先按魔将说的做。   不如就现在去送吧。   据穗穗对大反派的了解,对方一般这个点都不在书房。   她小心翼翼推开书房的门,准备轻手轻脚溜进去时——正好看见大反派拔掉一颗脑袋,还将桌上的烛火塞进了脑袋的嘴里。   穗穗:……   嗯,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她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冷静地将门合上,却对上谢容景猝然睁大的眼瞳。   ……   书房中不止一具尸体,地板被血水浸湿,只有门前少女所站之地干干净净。   谢容景脸颊沾血,指尖残留着红色的碎屑。   他突然笑了,眉眼舒展开来,一缕墨发垂至鬓旁,宛若簌簌风雪里压着的墨迹。   他将满是鲜血的那只手背在身后,神色里添了几分慌乱的怯意,仿佛怕惊扰了一只晶莹的蝶。   良久,他轻轻开口,语调温温柔柔。   “那些都是敌人。”   谢容景慢慢地组织着语言:“你先出去吧。”   ……   离开书房时,虞穗穗还有些不真实感。   说实话,看到大反派起初的眼神,她差点以为就要来场感人肺腑的认亲大会。   怎料连怎么回答都想好了,对方却客客气气将她请了出来。   要不……主动去掀开马甲?   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好好思考一下:怎么解释自己换了一个身体。   或许能用转世糊弄过去?   穗穗又觉得自己是个小天才了,她本来准备多观察谢容景两天,可刚刚见到他时,发现对方其实也并未变多少——至少笑起来时还是一样的好看。   于是,“观察两天”也就变成了“观察一天”。   就这么决定了,明天便去给大反派一个惊喜!   至于为什么是明天……纯属她的生物钟到了该睡觉的时间,若是大反派今天不急着认亲,那就正好明天睡醒再说。   从紫竹派到魔界,一路颠沛流离。   她几乎是头刚沾上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虞穗穗在房间外发现了一群特殊的客人。   来者都是魔将,领头的还是曾经的熟人属下——那只叫小玉香的魔族。   “你就是苏小雨妹妹吧。”   小玉香亲亲热热拉过穗穗的手:“你觉得我们魔界怎么样?”   穗穗实话实说:“挺好的。”   小玉香满脸委屈:“苏姑娘来到魔界,就是我们自己人。你有所不知,外面那些人类对我们魔族恶意满满。”   “我们根本没做什么,他们就……就诋毁我们,还诬陷我们。”   “对啊对啊。”   魔将们也纷纷附和。   -“我们魔主可是个好人啊,他连只鸡都不敢杀,却被别人冤枉成心狠手辣的杀人狂魔。”   -“我们魔主善待俘虏,体恤下属,还有居心妥测之人讲他的坏话。”   -“不知苏姑娘有没有听过这些……可都是谣言啊!做不得数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逐渐塑造出一个一心向善反被奸人所诬;温文尔雅却得不到世人理解的……正直善良小可怜魔主形象。   穗穗:“……”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要不是她知道大反派是个什么人,没准还真信了魔将们的鬼话。   按理来说,这些人都是不知道自己新马甲的,也不知道谢容景现在哪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爱好,喜欢给新加入魔界的人类洗脑。   她憋笑憋得很艰难,魔将们和小玉香编得也很痛苦。   双方都感到非常的无助。   在一片“魔主大人真好啊”的赞誉声,穗穗默默下定决心:   找谢容景掀马甲,立刻,马上!   堆砌着尸块的书房早已被清扫干净,魔主站在桌案前,手中拿着一根细细的玉简。   原来大小姐的这一世,叫作余小雨。   而玉简上密密麻麻,都是她的生平。   最近的一百年里,他偶尔会看见大小姐。   有时是在吃东西,有时躺在椅子上休息,还有时则会出现在魔界的大街上……更有时,会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用清澈而温暖的眼神望着自己。   刚开始,他是欣喜若狂的,心脏快要从胸腔中跳出。   ……好可惜。   都是幻觉呢。   经历过成百上千次由希望到绝望的大起大落后,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更加逐渐溃不成军。就像流沙聚成的堡垒,每时每刻都在朝着倾倒与崩塌的方向走去,不可逆转。   ……   但现在不一样。   他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大小姐前十几年长在紫阳派,谢容景想:应该给她时间,让她慢慢接受魔界,再让她恢复记忆。   他那所剩无几的理智慢慢回笼,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最适合的判断。   等了三百年,不差这几个月。   他对自己说。   这似乎已成了刻在谢容景身体里的本能反应,又好像是某种天赋——就像他很会杀人一样,他也同样很会照顾虞穗穗。   笃笃笃——   书房的门被敲了三下。   梳着马尾的少女言笑晏晏,笑得眼睛也微微弯起。   “你在这里呀。”   ……   谢容景定定地看着她。   仍是那个温暖的、眼睛像猫咪的、会跑会跳会笑的大小姐。   不是冷冰冰的尸体。   也不是虚无缥缈的幻觉。   ……   她是活生生的。   就站在自己面前。   只要一伸手。   一伸手就能拉住。   ……   所有的计划顷刻间化为齑粉。   谢容景不想再等下去哪怕是一秒,他用力地抱着大小姐,指尖发白,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他的身体是冷的,只有温热的液体流进她的颈窝。   诶?   穗穗惊讶地愣在原地。   原先以为自己是来主动脱马甲的,怎料对方先一步抱住了她。   好紧哦,穗穗想。   比在幻境中的那天还要紧。   她的脑袋里乱成一锅粥,一会儿想要不要哄哄大反派,一会儿又想这人是怎么认出自己的……明明都换了一张脸呀。   要想的东西太多,穗穗的双眼愈发迷离。   恍惚间,她感觉到谢容景轻轻动了一下,接着,耳畔传来一阵悠远空灵的笛声。   ……   穗穗知道谢容景会吹笛子,作为一名全能型大反派,他在音修一道也有一定的造诣。   只是,这笛声好像有些奇怪。   穗穗本人也是个音修,这首曲子,她却从未听到过。   她眼睁睁看着谢容景放开自己,一边吹笛,一边从贴身的衣物中拿出一颗闪着蓝色幽光的珠子。   穗穗不知对方此举何意,只保持着和善的目光看着他。   谁知看着看着,大反派的眼神逐渐不对劲起来。   ……   被引魂曲唤醒前世记忆时,人是会陷入沉睡的。   可面前的少女没有。   她茫然地睁着眼,还轻快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珠子?好漂亮。”   “……”   没有睡着,也就说明:她有着从前的记忆。   原来是这样啊。   谢容景恍然。   他笑了。   睫毛上带着潮湿的水迹,连嗓音也闷闷的,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大小姐,原来你一直都记得的吗。”   “难怪我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原来如此,原来……”   原来是在故意躲着我呢。   躲着我,不让我找到你。   他一边说,一边还轻轻捏着虞穗穗的后脖颈。   “为什么这么久才出现。”   谢容景的嘴唇擦着她的耳畔,语调一点点降低,温柔而又缱绻。   “害怕我,对吗?”   穗穗和大反派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此时立刻明白过来——他这个样子,是要发病的前兆。   她下意识地采用先前的顺毛三部曲:摸摸头,安抚,再岔开话题。   “没有,我不怕你。”   穗穗一下一下地摸着大反派的毛,认真道:“你最好了。”   谢容景笑出声。   这个笑与从前的温和清疏都不同,带着昭然若揭的戏谑。   他本就生的好看,此时眼尾带泪,嘴角扬起,更是漂亮到摄人心魄。   “是不是我怎么样,大小姐都能接受,都觉得我很好?”   ……   问题好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想起来了。   不久前的幻境里,对方也曾这么问过她。   穗穗肯定地点点头,画面与那个冬天重叠,而谢容景的脸贴着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颌,拖腔拿调地噢了一声。   “怎样都能接受吗?”   他的尾音渐小,轻轻覆上大小姐的嘴唇。   “那这样呢。”   …… 第92章   近在咫尺的距离, 不断提升的温度,穗穗的眼睛睁大了些,看见谢容景长而密的睫毛, 还能感到他独特的,带着淡淡凛冽冷香的气息。   他的唇是凉的, 却在逐渐变得温热,最后仿佛变为一簇滚烫的火苗,快要带着她也剧烈地燃烧。   两人姿势温暧而亲密,她的意识模模糊糊,全部的感知都被眼前之人占据。   快不能呼吸了。   穗穗下意识偏开头往后退了一步, 又被揽着腰抱了回去。她站立不稳, 一只手扯住谢容景的衣袖,下一秒便被对方紧紧扣住手腕,带进怀里。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偏偏身前的人还捏着她的下巴加深这个吻,似乎还在她的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像是电流般酥酥麻麻, 传遍全身。   谢容景搂着腰的手慢慢上移, 轻轻捏着她的后脖颈。   他很喜欢这个捏小猫似得动作, 每次感到虞穗穗情绪不佳时, 他便会习惯性以此来安抚。   即使此时也不例外。   哪怕大小姐这么久都不来找他,哪怕大小姐很可能是在怕他——甚至就算此时找上了门,也并不是因为想他。   所有的坚持与信念瞬间变成了一场笑话。   谢容景也确实笑了, 心碎成一片片,痛到快要死掉。   ……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想象不出伤害大小姐的样子。   只能像是溺水的人那般,一次又一次贴近着她的气息, 仿佛在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   他一边狠狠亲她,一边却温温柔柔安抚她,将她的意识揉碎又拼合完整,让她站立不稳又重新借她肩膀,徘徊在清醒与迷乱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动作终于停下来。   谢容景的眼尾泛着缱绻的桃红,瞳中水光粼粼,再次抱了抱大小姐,歉疚地亲亲她唇上浅浅的牙印。   而后,他缓缓开口,嗓音又凉又哑。   “这样也可以吗,嗯?”   ……   穗穗的身体有些僵硬,双颊红扑扑,嘴唇上还带着淡淡的刺痛感。   谢容景的话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她虽已听到,脑子却随之慢了一拍,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   思绪如潮水般褪去,在她的心底划下一道深刻地感知——   嗷!他喜欢我!   如果虞穗穗是个奋斗咖,会开始在事业与爱情中抓心挠肺地艰难取舍;如果虞穗穗是朵小白花,会倔强的爱恨交织缠缠绵绵,一边喜欢一边又觉得他是个大魔王——但她都不是。   她只是普普通通一条咸鱼而已,谁对她好她就对谁也和气,没那么多天下大义,更没心思玩什么爱在心口难开的狗血虐恋……那种剧情在留影石中看看就够了,真要发生在现实里,她是拒绝的。   穗穗看着谢容景的脸,对方同样在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的瞳孔里氤氲着怎么也化不开的墨,又如同潮湿的海藻,仿若笼着层层阴霾的雨天。   ……   对了,那个雨天。   穗穗没来由的想到回到穿书局的那天。   当时她挡在谢容景身前,100%是因为要完成任务吗?   或者说得再直接些。   难道她回到穿书局后那些若有似无的留念,当真全是出于社会主义战友情么?   一切的疑虑变得清晰可闻,穗穗很快得出结论——   原来如此。   懂了,我也喜欢谢容景!   她对这个答案并不排斥,就像她之前有感而发那样——如果找对象的话,她喜欢体贴一点、脾气好一点的;毕竟是要经常在一起,聊得来也很重要。   穗穗以前没谈过恋爱,话本小说倒是看过不少,那种站得太高的男主她也没感觉……主要自己是条咸鱼,只想每天懒懒散散躺在那里,跟着奋斗咖男主杀杀杀,想想都要累死啦。   谢容景就很好。   他会自己把事情处理好;脾气对别人怎么样不谈,对她完全是一十四孝好男友;还会做饭,没有大魔王的架子;也会陪她看剧,还能接住她的吐槽,聊起来不会没有话题。   而且,他长得还不错。   穗穗想,倘若未来哪天两个人闹脾气,看到老公长得好看,她消气的速度也快一点。   往后的日子那么长,在穿书局当打工人也是过,留在小世界谈恋爱也是一样过。   真要算起来的话,后者似乎还更安逸一些。   她很容易地捋清了现在的情况——以一条咸鱼风平浪静的良好心态。   不过心态平稳归平稳,到底是初恋,还是第一次亲亲,穗穗后知后觉感到不太好意思,别过头不看大反派。   谢容景又笑了,“后悔了?”   他的语调玩味,细细听来,还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   穗穗摇头。   下一秒,谢容景扳过她的脸,视线落在她比来时要艳红数倍的唇上。   “我们穗穗真会藏。”   他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声音又轻又慢,似梦中的呓语。   重新开口时,已然换了一个称谓。   “大小姐现在找上我……是为什么呢?”   谢容景笑得又坏又恶劣,言语也一句比一句直白,将自己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是为了天下苍生想求我吗?”   ……   明知道有些话不该挑明,有些事不该做。谢容景曾听大小姐讲过一个风土人情,大意是凡人即使迷失在海上也不能喝海水,只会加速他们的消亡。   他定定地注视着虞穗穗,面上情绪不明,指腹慢慢蹭着她的唇。   而后又低下头,再次亲亲她。   宛若饮鸩止渴。   “大小姐真是高风亮节呢。”   见她不逃也不躲,谢容景稍愣,将她拉开。   他的胸腔微微震动,发出破碎的笑声。   ……明明是笑着的,看起来却那么难过。   穗穗:OvO?   她意识到有哪里不对,结合对方的前后发言,很有可能是认亲过程中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误解。   这剧情她熟,没看过五十也有四十本——明明一句话可以讲清楚的事情,男女主就是不长嘴,一定要你误会来我误会去,误会乘以误会再产生更大的误会,就像滚雪球一样,哗啦啦滚上几百来章。   想明白了,问题应该出在她的新马甲上。   隐姓埋名的紫阳派弟子与血海深仇的大魔王,呜……好虐哦。   嗯……   其实也大可不必这么虐。   从人性的角度出发,时空管理局为穿越者找的躯体都是将死之人,所以当初虞穗穗穿越前才多等了大半天。为了让原主们同意在快死前借出壳子,管理局开出的条件素来都是极其优厚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双方都很满意。   所以,虞穗穗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就像她第一个壳子那样,完全没有把虞千秋当成自己亲爹。   她只愿意亲近她认为好的人,根本不会被原主的人设所影响。   她还是那个虞穗穗。   不管换了几个壳子,永远都是那个虞穗穗。   ……   谢容景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她的毛儿,微凉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他低垂着眼打量着她,眸色渐暗。   “我们大小姐真厉害。”   他慢条斯理地评价道。   谢容景这次看上去病得不轻,连一向百试百灵的顺毛三部曲都失效了。   来不及解释这么多,见他再次将自己拉近,穗穗下意识地伸手,轻轻回抱住这个又凶又病的大魔王。   然后在大魔王的左脸上飞速亲了一口。   ——啾咪!   “……”   又凶有病的大魔王:……? 第93章   书房不适合谈话, 两人并肩躺在躺椅上,头顶是一轮圆圆的红色月亮。   这个姿势虞穗穗很熟悉,晒月亮数星星,是她先前最喜欢的悠闲状态。   魔界没有太阳, 红月也就不得不身兼数职, 在白天时发出带着暖意的光。   身下的躺椅由桃花心木制成,上面已有了岁月的痕迹, 虽不似先前那般崭新, 却干干净净一如她离开那般。   她本来是好好靠在自己的椅子上, 硬是被谢容景一点点拉到他那边,两个人挤在一起。   然后, 他满脸期待地看着身旁的少女。   穗穗:“……”   她斟酌着开口:“是这样的, 我上个月才恢复记忆。”   身边的大反派抱抱她。   “我刚睁眼就从紫阳派出来了。”   大反派亲亲她的额头,非常愉悦地嗯了一声,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虞穗穗先前的卧室, 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天花板上还悬着一颗颗会发光的石头,像夜里的星星。   那些石头是虞穗穗曾经亲手挂上去的,魔族们爱送她东西, 可魔界这破地方又一穷二白,完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因此, 他们送得最多的便是闪闪亮亮的宝石。   过了这么久,它们有的光芒不像从前那般清透, 好在一尘不染,完全没有落灰。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舒适惬意——除了需要一个问题反反复复重复十几遍以外。   从书房到卧室,虞穗穗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句, 可哪怕她解释一百句,谢容景也会问第一百零一句:   “从紫阳派出来……要做什么?”   穗穗:……   很好,又开始了。   谢容景记忆力一向很好,她才不信对方变成了一只金鱼。   更何况现在都已经辟谣了:人家金鱼的记忆力可不止七秒。   可如果不说下去,他又会用一种非常无辜的目光看着自己,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一闪一闪,还轻轻拉她的衣角。   “大小姐来魔界做什么?”   谢容景温声哄她。   穗穗闭了闭眼,再再再再次答道:“来找你。”   以上对话已经重复了数不清多少次,她非常怀疑谢容景就是故意的。   果然,对方无比自然地接了下去,尾音上扬:“为什么来找我?”   ……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穗穗是很乐意哄他的,不仅会好声好气安慰,还会边回答边顺他的毛儿。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哪里不对。   这人就是想让她说一百遍【因为想见你】,听完还会在随机在她的脸颊上额头上嘴上亲一口。   你们当反派的都这么、这么……   穗穗感觉她的脸有点儿烧,于是,她试图给男朋友讲道理。   “你看,我们现在才刚在一起——”   在她的理解里,两个人互相喜欢,还亲亲了,那就是在一起了。   刚开了个头,便发现谢容景好像更高兴了,甚至有些束手无措,连搭在她肚子上的手都缩了回来,不知该放在哪里。   他看起来实在太开心,浑身上下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凶冷气息荡然无存,仿佛回到了三百年前那样,笑得柔和而又愉悦。   接着,他重新慎重地抱着他的大小姐。   一会偏头蹭蹭她的脸,一会又亲亲她的嘴角。   穗穗本想说你节制一点,听说别人谈恋爱都是循序渐进的……但想到在书房时已经亲了个爽,她又觉得这话可能不太适合自己和谢容景。   好像他们是两个跳级的学生,大家刚进校门学的都是1+12,他们起步就是二元一次方程。   算了,跳都跳了。   她连男朋友是个重度病友都能接受,也不差这点儿小事。   “穗穗为什么来找我呢。”   谢容景轻声开口,仍旧是接着先前的话题。   虽然是在没事找事,但他却是小心翼翼的找事,虞穗穗注意到他问这些问题时都会蜷起手指,也不会像先前那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恰恰相反,他还会偏过头,假装在看外面的月亮。   红月还是穗穗印象中的那轮红月,同她一个多月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个多月前吗。   她上个月离开魔界,在时空管理局呆了三天又重新回到这里——对她而言,她其实只与这个仙侠世界隔绝了三天。   可她的三天,是他的三百年。   穗穗看着天上的月亮,再看看身旁眼含期待的谢容景。   那么长那么长的时光里,他都是一个人看月亮的么?   ……   “想见你。”   穗穗抱抱他:“因为想见你,我才回来的。”   “当真?”   “当真。”   穗穗说:“我向来一言九鼎。”   “……”   谢容景定定地望着她,一点点从方才的喜悦中平静下来。   大小姐说得每一句话他都喜欢听,每一句话他都心里高兴。   比最美的梦境还要更令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良久,他卷着她的头发,温和地开口:   “大小姐,你是不是学坏了。”   “都知道说什么……我会开心呢。”   ……   听听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穗穗叹气,哄也不行不哄也不行,难搞程度直逼第一次来到仙侠世界那会。   她突然想到最早认识谢容景的时候,对方也是这种性格,与当年简直如出一辙。   他微笑着收下碧莹膏,却宁愿拖着断腿从月凝桥上爬回去;   他温雅地站在你身旁,你说什么他都会礼貌地回应——你以为你们已经算是熟稔,实际上,他对你的好感度只有-50,哪怕你死在他面前,他也懒得多看一眼。   而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变。   这种性格仿佛是他的固有属性:看上去对一切言论百分百接受,似乎每一次确定的回答,就能轻易让他的信任值提高一大截。   ……才怪。   谢容景看似在认真聆听,但在他心里,究竟信了几分?   不可否认,谢容景强大、耐心、体贴。   可他也同样多疑、会不间断性发病,还有一丝在大小姐面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   他一点也不完美,他的缺点和优点一样显而易见,从前他一直在尽力遮掩,而如今,就如同一张展开了的诡丽画卷,明明白白陈在这里,摆在虞穗穗的眼前。   若是几年前,虞穗穗当然会选择顺其自然。   她不太擅长搞定性格奇怪的任务目标——既然不会,那就干脆躺平,一切随缘。   不过,现在不同。   穗穗想:对任务目标的话,那摆就摆了,但是对男朋友……还是等了自己这么久的男朋友,可能得稍稍支棱起来。   再次回到仙侠世界的这一个月里,她曾在不同的人口中听过谢容景的名字。   有人说他凶残狠戾,有人说他冷血无情,有人说他目空一切,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还有人说……他看起来一直都很不开心。   说起来,谢容景站在高高的魔宫上时,穗穗也同样望过他一眼。   明明有千千万万个属下,却无一人敢站在他的身边。   他当时的表情沉默又寂寥。   宛若快要焚尽的余火。   ……   “我是想让你开心。”   她组织着语言:“但是,不是为了骗你。”   “也不是为了人族大义。”   “更不是因为想替谁求情。”   “更更不是因为我今天喝了假酒。”   “……”   她一口气把所有想到的问题都掐死在摇篮里,总结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真的想见你。   只是因为想见你,所以才回来的。   “想见我。”   谢容景慢条斯理地复述道。   他的神色平静而又柔和,哪怕理智回笼,眼底仍带着无法散去的喜悦:“好啊。”   “你看起来还是不相信。”   穗穗决定打直球:“要不我们打个赌,赌什么你说,反正肯定是我赢。”   “没有不相信。”   谢容景非常好脾气地抱抱她。   “我不赌,大小姐赢了。”   ……   谢容景在心底轻笑。   尘封多年的爱逐渐发酵为浓重的黑暗与孤独,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开来。   所以,若是大小姐真的……他会接受不了的。   他以为他会恨她。   可是……好奇怪呢。   谢容景温温柔柔地搂着她,时光仿佛飞速倒退,回到三百年前。   “饿不饿,想吃什么?”   他早就已经输了。   输的彻彻底底。   室内安静,光线昏暗。   门前的灵光树起先还有专人浇水,某一天谢容景不知发了什么疯,差点把它整个都砍掉。   只是过了几天,他又将半死不活的树亲手一点点重新栽了回去,这么一来,树也就由璀璨变得黯淡。   失去了最大的光源,谢容景安心地敛起眼,墨发垂下,将他的脸笼在阴影里。   ……   其实大小姐可以不用说这些的。   谢容景如是想。   他笑得寂寞又温柔,摸摸穗穗的后脖颈,和她软软的脸颊。   只要大小姐可以回来,哪怕是回来骗自己也没有关系。   ……真的没关系的。   他愿赌服输。   也心甘情愿。 第94章   虞穗穗原本以为和大魔王谈恋爱后, 又要重操心理咨询师的旧业——事实却并非如此,谢容景只闹了一天,后面便变得随和而又无害。   也难怪她会这么想……毕竟刚相认时, 对方的反应实在不能称作正常。   她做好了面对进阶版烦人精的准备, 连躺在那里放空的时间都分出了点, 用来预先彩排。   关爱病友人人有责,穗穗心道要是谢容景再继续问,她就多回答几次……反正他问一个问题要说十几个字, 而回答只用说几个字,累也是他比较累:)   如果对方继续发病的话, 那便执行先前的顺毛三部曲。   当然,过了这么久,大反派病得肯定比先前要更重一点,需要加大药剂。   比如再加上抱一下!   她先前就搂过谢容景的腰, 只是现在从队友变成了男朋友,抱起来却还都是那个人, 所以特别顺手。   魔界这破地方气候不行,不下雨时是闷热, 下了雨是湿热。而大反派的体温正好比正常人低, 靠在一起凉凉的很干爽, 因此,虞穗穗很喜欢抱着他。   谢容景似乎比她更喜欢。   他们挨在一起看留影石时, 不管最开始是什么姿势,他看着看着都会想办法用爪子把大小姐揽在身前, 像一只特大号的树懒。   虞穗穗的头顶抵着他的下颌,脸颊靠在他的胸口,听见他一下一下、清浅的心跳声。   两个人的生活无比自然地与她离开前的那几天衔接, 仿佛他们从未有过分别。   谢容景仍是会每天准备花里胡哨的食物,口感还是先前的口感,一日三餐加上下午茶宵夜都有,看剧时还会递上点心水果。   这让虞穗穗再次感到疑惑:这人每天这么忙,到底是怎么有时间做这些的?   当上魔主后,谢容景要管的便不止是魔族,魔界里住着的其它黑暗生物也归他管,还有一些投奔他的人族大小宗门……不得不说这些门派还挺多,他们非常的识时务,将打不过便加入贯彻到底。   在压倒性的实力面前,没谁会想不开和谢容景作对。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人类们也渐渐摸清了和魔界相处的正确方法。   总结下来只有三点:   1.之前没跟着紫阳派找过他们的麻烦。   2.不与他们为敌。   3.不说天照门那个死去大小姐的坏话。   ——若是都能做到,魔族们对他们还算客气。   当然,这个“客气”仅仅指的是不会主动攻击而已,并不会因此而得到多少特殊照顾。   可就算如此,也令众人长舒一口气。   说来有些人真的很奇怪。   在谢容景还没怎么开始杀人、甚至客客气气地待人时,他们怕他提防他对他颇有怨言。   可当他真的大杀特杀后,这些人又变得安静如鸡,乖乖在他制定的规则里生存,还会感恩戴德:称魔主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至于那个天照门的大小姐……现在谁还敢说她什么啊!他们恨不得将她供起来。   别说,还真有修士这么做过。   ……只不过还未开始供,便被巡逻的魔将们发现。而魔将们个个如临大敌,谨慎地将供奉的小像全部清除一空。   “看在你们还算懂事的份上,提点你们一句。”   一名妖艳女魔将皱眉:“千万别让我们魔主看到这些。”   ……   修士们想将虞穗穗供起来的原因很简单。   除了沧澜城还是一派和平安宁,外面的世界已然被谢容景搅成了一锅粥,在求生欲的驱使之下,人人都变成了魔界历史研究专家。   谢容景在人类世界的过往都不算特别难查,终于,他们纵观其成长历程,得出结论:   魔主如此凶残,没有对所有人无差别攻击……很可能是因为百年前死掉的那个少女。   那个善良而又心怀大义的天照门大小姐。   修士们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天照门不就是例子么?   魔主在天照门过得并不好,按理说他报复心这么强,天照门应该和紫阳派一同被灭掉才是。   但天照门还在。   ……至少暂时还在。   实际上,天照门的修士们早被吓破了胆子,有几个心里有鬼的更是第一时间逃出了门派。   这些人被守在附近的魔族一一刀掉,天照门上上下下惶惶不可终日,就像一只只洗净脖子准备等人宰杀的鸡。   偏偏他们还没有任何办法,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只能绝望的等死。   怎料等了好久,魔族们还是没有来血洗天照门的意思。   “我知道了。”   虞楚楚恍然:“一定是因为姐姐,所以姐夫才不杀我们。”   小侍女谨小慎微地提醒她:“二小姐……这话可千万不能在掌门大人面前说。”   上次虞楚楚在她爹面前称谢容景为“姐夫”,把虞千秋气了个后仰,禁了她三年的足。   “那是爹老古董。”   虞楚楚据理力争:“先前我也觉得姐夫是个废物,可他现在这么厉害,说明姐姐的眼光一向很准……就像姐姐也觉得我很好一样!”   小侍女:“……”   “二小姐说的是。”   ……   在魔主的高压之下,不知是哪个门派先带头,宣称要投靠魔界。   若是谢容景像谢冕那般见到什么杀什么,他们或许也会团结起来反攻;可他并非如此,而且显然比谢冕要更强……这样一来,有人便动了些别的念头。   见沧澜城修士过得这么滋润,他们一年比一年羡慕。   不就是和魔界保持友好关系吗?他们也会啊!!   不过,也只有沧澜城才能与魔界保持一种相对平等的往来……他们这些马后炮的只能当小弟,还是那种跟着老大身后倒贴的小弟。   见当小弟后待遇确实比先前好,渐渐地,无数中小型门派纷纷效仿。   有的是投靠,有的是每年给魔界上供,还有的则是直接将总部也搬进了魔界周围。   如此以来,大反派这个魔主便比先前当少君时要忙上许多。   穗穗略略算了一下:谢容景需要管魔族;管魔界里奇奇怪怪的阿飘们;管那些前来投奔的人类。   这还只是三个大类,每一样细分下去,恐怕都得花不少的时间。   所以……   “你真的不用上班吗?”   穗穗真心实意地问道。   今天是她和谢容景在一起的第七天。   每天刚睡醒时,虞穗穗便能在自己房里发现:大魔王x1。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总之刚睁开眼就可以看见。有时候是趴在她的床头,还有时是站在她的床前,对上她的视线后,还会对她温温柔柔地笑。   等她洗漱完毕,谢容景就自觉靠过来为她梳头发。   ……其实一开始,不止是梳头发。   穗穗想到刚睡回这张床时的第一天。   那天她一觉醒来,发现拿着全套盥洗工具的大魔王满脸喜悦地望着她。   穗穗:“……”   她的视线在那堆摞在一起的盆和帕子上停顿了几秒,瞬间明白过来——这位好像是准备帮她擦脸。   她立刻摆手表示不用,虽然衣来伸手的颓废生活很好,但这种日常的洗漱……穗穗还是比较习惯自己来。   谢容景在原地怔了一瞬。   早在最开始那一百多年,每天早上,他都会帮大小姐擦擦脸,梳梳毛。   当时的大小姐不会动也不说话,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那段记忆太过深刻,像是用钝刀一下下砍在他的心脏上,起初感觉不到痛,可等他清醒过来时,才发现早已被扎得鲜血淋漓。   他日复一日地做着这些徒劳无功的事,他为大小姐梳好看的头发,为她做好吃的点心,还把她的脸擦得干干净净,还找来女魔族给她换各种各样的小裙子。   好可惜,哪怕他做得再多,也得不到一点半分的回应。   ……但现在可以了。   谢容景安安静静地看着大小姐。   “我真的可以自己洗漱啦。”   她摆事实讲道理:“你看我之前的那些侍女,连擦琴倒茶的都有,但也没有哪个是负责帮我洗脸的吧。”   “……”   见到活蹦乱跳的大小姐,谢容景感到他破破烂烂的心像是被补上了一个角。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与满足感渐渐充盈全身,这感觉似曾相识,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在穗穗身上体会到过。   “都听大小姐的。”   他如是道。   ……   洗漱完毕后,大魔王会将今天的早饭摆上桌。   早餐的话,穗穗喜欢吃些清淡点的,而谢容景这个厨子本来就挑剔,闻不得辛辣刺激的味道,刚好符合她的要求。   说是早餐,但一般来说她睡醒都会在中午……管它呢,只要是第一顿饭,那就应该叫早餐。   下午则是两人的放松看剧时间,她不在的这段期间里,没看过的留影石也攒了很多很多。   也没有特别多。   听别的魔族说,魔界已经一百多年没有过拍什么新剧,主要是魔主不喜欢,而现在的魔界完全是谢容景的一言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然,他现在又重新喜欢了。   哪怕剧情再狗血,男主再没用,只要是和大小姐——尤其是会呼吸的、温温软软的大小姐一起看,谢容景都非常喜欢。   两人像从前那样并肩躺着,躺着躺着又会变成抱着。   只是他们不再像两条咸鱼了,一定要比喻的话,像是一条咸鱼和一条守着咸鱼的病猫。后者看似懒洋洋搂着咸鱼,可若是有半点风吹草动,他定会第一个坐起来。   穗穗摸摸他的毛:“只是风声,别紧张,继续看。”   她觉得自己这个顺毛的动作就是和谢容景学的,仿佛两只互相依偎着的小动物。   大魔王眼睫轻眨,扣着她的手腕亲她。   她下意识地勾着谢容景的脖颈,后背抵在垫了三层软垫的躺椅上,迷迷糊糊地放任思绪和感觉一同乱飞。   穗穗想,谢容景现在真是又解锁了一个新技能:每次担惊受怕完,必来贴贴。   他们过了六天不务正业的生活,每天都会看剧看一下午,吃完晚饭找几个属下玩牌,或者手拉手逛逛街——魔界现在好多街道都不好看,需要重新修建,只能逛商业街。   之所以说是不务正业,是因为……谢容景好像完全没有要管魔界公务的意思。   按理说,如今魔界大事都是他一人做主,他不点头,下面的属下们乖得像一只只小鸡崽,根本不敢私自做决定。   虞穗穗原先以为,他是像从前那样会在早上处理完一天的事务……直到第七天,她起了个大早,发现房间里出现一只家养的大魔王。   她看了看外面的月亮:“现在几点?”   谢容景帮她掖掖被子,轻声答道:“刚到辰时。”   也就是早上七点左右。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有一点点点不舍得,但班还是要上的。   谢容景疑惑地看着她。   -“去哪里?”   -“……上班?”   四目相对中,穗穗明白过来。   这人该不会是……真把魔界丢在一边了吧!   谢容景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他先是认真将大小姐睡乱了的刘海整理好,才慢条斯理开口。   “不用管,不是什么大事。”   “……”   一瞬间,穗穗的脑袋里涌出许许多多桥段——包括不限于古代君王与宠妃,冷戾暴君与祸世妖后。   她披上外套,站在卧房中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放眼望去,魔宫之外跪满了战战兢兢前来汇报的属下。   他们只敢跪在白天……因为到了晚上,魔主大人要和魔后一同散步,不喜欢有人在宫外挡着路。   而她那杀人像拔萝卜一样的男朋友正将早饭一盘盘端在桌上,露出的手指修长白皙,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意。   ……   这是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红颜祸水剧本。 第95章   在虞穗穗的建议下, 谢容景总算愿意从不管不问进化为居家办公。   魔将们不管从前见没见过,个个都知道大小姐,如今每只都感动地热泪盈眶——主要是为了魔界的前途。   本来更该为大小姐回来而高兴, 奈何谢容景实在太凶,这些年来魔将们过得并不轻松, 魔主要是一发病,他们只能瑟瑟发抖艰难求生。   和外面的人类修士一样,魔将大兄弟们也同样提心吊胆。   一会担心魔界会不会被魔主大人一个想不开玩崩了,一会又更担心自己的小命被魔主大人顺手拍死了。这群两米多高, 青面獠牙还长角的大兄弟们惶恐地挤在一起, 全无半点在外界叱咤风云的样子, 一看就是平日里被谢容景吓得不轻。   看到他们那副想汇报又不敢汇报的可怜样,穗穗拉拉男朋友的衣袖:   “要不, 听听他们想说什么?”   毕竟两个人以后要在魔界住很久, 也不能完全放着不管。   谢容景上一秒还在微笑着盯着跪了一地的属下们——是有点渗人的那种冷笑, 这一般便是他想刀人前的征兆。   听了大小姐的话, 他自然地将冷笑转为了温和的笑意。   一秒切换,堪称教科书一样的变脸。   “你们想说什么?”   谢容景好声好气地问道。   “……!!!”   魔将们抖得更厉害了。   好在他们害怕归害怕,业务能力却早就被这个说翻脸就翻脸的魔主训练的十分到位, 当即呈上一枚枚早已准备好玉简, 而后又纷纷光速告退。   谢容景将玉简递给大小姐:“要不要一起看?”   穗穗瞟了一眼, 被眼花缭乱的圈圈晃花了眼睛。   她现在知道这是魔族语,而大魔王体贴地对她说自己可以翻译。   “不了不了。”   她直白地说:“我还是更喜欢看话本或者画册。”   ……   月光明媚的上午, 两人一同坐在桌案旁。   谢容景坐在穗穗的左边, 他们一个看新鲜的玉简,一个看新鲜的话本,每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时间稍纵即逝, 到了正午时分,大魔王准时放下魔界事务,将大小姐的午饭一一摆好。   穗穗猜测他是每天半夜等她睡着后一次性把一天的饭做完,再放进专门的食盒里保存着。   她看着与话本一同放在桌案上的玉简,突然有些感动。   不行,不能深想。   什么“一句话,让病友魔主重新管理魔界”之类的……越想越觉得更像是暴君和他的红颜祸水宠妃。   那想点别的吧。   穗穗突然有一点点好奇:谢容景对她的好感度现在是多少。   其实刚在一起的那天,她似乎也想了一瞬这个问题。   只是当时要优先思考的事情太多,处理完后又自然地进入了恋爱生活,以至于便忘了这件小事。   而今该处理的都已处理完毕,她又重新燃起好奇心。   积分商城可以购买查询好感度的小道具,就是有点贵。   要五万积分,还是一次性的。   穗穗发出富婆的声音:买!   激动。   会是多少呢?   023曾经说过,就算是两情相悦的爱人也不可能到100,一般都在七十多到八十多之间……假如感情好的话,会90+也不一定。   谢容景应该是90+的那个,穗穗想。   不是盲目自信,而是她曾经听过一句蛮有道理的话——若是一个人喜欢你,千万不要只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大魔王从没有将“喜欢”之类的词说出口,但其实……他做得够多,也做得够好。   所以,她也愿意给他相应的喜欢。   以及信任。   这次应该不会再吓人一跳了吧。   当初那个-50直接让她瞬间躺平,穗穗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两次都在一个人身上判断失误。   谢容景整理好了餐桌,拉着她的手一起吃东西。   穗穗有点儿紧张,她每次紧张时都会下意识勾勾小手指,这次手拉着手,也就顺手勾到了大魔王的小手指。   不好意思,勾错了。   她随手将大魔王的指头放下。   谢容景狭长的眼尾向上挑起,反手用指尖在她的手掌心画了个圈圈,而后一点点和她十指相扣。   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大小姐想这样牵手吗?”   明明是你想!   穗穗眼睁睁地看着大魔王男朋友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给她盛了碗排骨汤。   自从谈了恋爱,对方的脸皮明显变厚了一些,她试着把手从谢容景的爪子里抽出来,却发现他扣得更紧了。   “……是我想。”   大魔王桃花眼敛起,改口改得很果断。   穗穗狠心拒绝:“不是不想牵,是要吃饭了。”   谢容景:“……”   穗穗淡定地举起两人牵着的手:“你看,这样真的很不方便。”   嗯,好像是不太方便。   大魔王表示理解,将一勺汤吹了吹,递在她嘴边。   “那这样呢?”   他脾气很好地问道,没有半分要松手的意思。   “……”   很好,她现在一点也不紧张了。   不仅不紧张,甚至——连好感度也变得没那么在乎了起来:)   这样想着,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巨大而又显眼的数字。   【101】   ……?   哪来的101?   穗穗记的清清楚楚——好感度最高只有100呀。   若说突破了上限,那为什么不干脆是更大一点的数字……比如9999什么的。   与其自己猜测,她决定直接去问谢容景,但关系到积分好感度这些说出来也会被消音的东西,得换个别的方式问。   穗穗边吃边斟酌,放下筷子时,身旁的大反派轻轻问道。   “大小姐为什么不好好吃东西。”   谢容景的语气很平静,穗穗却能察觉到他并不是很开心。   难道……是因为她今天只吃了一碗?   人的胃口都是时好时一般,就算她之前也偶尔会如此,和饭菜好不好吃没关系——哪知这么解释完,对方还是不高兴。   谢容景垂下眼,明显是没听进去。   他看起来不仅是在不开心,还有一点点淡淡的恐惧,连带着拉着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次不想吃,那下次多吃一点。”   大魔王的声音很轻很轻,宛如羽毛拂过秋水。   “……可以吗?”   穗穗不知道他为什么慌成这样,漆黑的眼瞳定定地望着自己,像是浸在冰雪中的琉璃,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她有点心疼。   站起身抱抱那个刚刚还高高兴兴,吃饭也要拉着手的大魔王。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先顺毛再说。   “当然可以啦。”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中午吃得少,到晚上肯定会很想吃东西的。”   ……   吃饭风波结束后,又遇到了睡觉风波。   前六天里,虞穗穗都是睡到下午再开始一天的生活,今天她起了个大早,午饭后便准备再补个回笼觉。   刚要睡着,有人急急地将她摇醒。   噢,是魔王男朋友。   穗穗打了个呵欠:“怎么了?”   见她睁开眼睛,谢容景才像松了一口气般地缩回手。   “没有。”   他眼神闪烁:“大小姐继续睡。”   穗穗正是困意最浓时,想到这是个病友,又揉着眼睛多追问了几句。   见对方坚称什么事也没有,她再次缓缓躺下,整个人陷进被子里。   ——然后,她又被摇醒了一次。   穗穗:……   你最好是有事。   谢容景也不懂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他就是……不想看到大小姐闭上眼睛。   一看到她阖着眼不说话,他就会全身发冷。   与大魔王不同,穗穗已然完全明白过来:   谢容景还是那个究极闹人精。   只不过他会藏会演,前几天将这个属性好好藏了起来,而如今实在藏不住了,便像这样一下子全部露出本性。   “谢容景,我好困。”   穗穗建议道:“你要不要也睡个回笼觉。”   谢容景摇摇头,试图温和地扯起唇角。   他似乎也知道不该吵醒大小姐,轻声保证道:   “我这次只坐在这里。”   那不行,穗穗想。   以前她不在就算了,现在还让大魔王一个人默默发病,会显得她这个女朋友很没面子。   她打起精神,决定为午觉睡不着的病友找点事情做。   有了。   “我考你一个问题。”   她一边顺毛一边问:“如果满分是一百的测验,你考了一百零一分,你觉得是为什么?”   谢容景:“隐藏分?”   “……”   灵修教习阿金是散修出身,非常喜欢在测验中加一些附加题……但很显然和这个没关系。   “不是的。”   穗穗摇头:“它的上限就是一百分,没有隐藏,也没有附加。”   谢容景认真地想了想。   他没思考多久便给出了答案,许是因为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他回答得轻描淡写。   “那可能是说,我比满分还要强一些吧。” 第96章   月色透过窗纱, 朦朦胧胧照进卧房里。   虞穗穗的身旁是懒洋洋躺着的谢容景,察觉到她醒后,他本能地绽出一个完美的温和微笑。   这样同床共枕的日子持续了半月有余,说来她也忘记是怎么开始的, 好像是某天半夜起床想喝水, 一睁眼在床前发现掉落物品:一只大魔王。   大魔王那晚的脸色很不好看, 与先前的白皙不同,是脆弱的惨白,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只有指尖在微微颤抖。   穗穗从床上爬起来:“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或许是听见大小姐的声音, 看到她好好地与自己说话, 谢容景这才逐渐回过神来。   “没关系, 没有站多久。”   他轻声回答。   他刚刚非常想像先前那样把虞穗穗弄醒,可脑中又隐约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打扰大小姐睡觉,不能让大小姐觉得他很烦、很多事。   于是,他便默默站在原地, 任凭铺天盖地的恐惧侵袭全身。   穗穗蹙眉。   她已经隐约猜到谢容景是什么个情况, 而对方说没站多久, 她是不信的。   这次是她突然睡醒才撞见,那么在她睡着时……同样的事情会不会时常发生?   她拉住大魔王,他的手平日里还要更冷。   穗穗的体温通过交握的指尖传到谢容景的身上, 后者眉眼温柔地看着她, 神色渐渐舒缓开来,仿佛只要一点点温暖,就以足够维持他一整天的好心情。   ……   谢容景这人,真是又难搞又好哄。   她突然想到小学时曾捡到的一只流浪猫,那只老猫病得很重, 对人类有着极强的敌意,虞穗穗带它去宠物医院的路上,它还挣扎着将她的手也挠出道道血印子。   它的脾气一点也不好,会打翻吃饭的猫碗,会用主人的皮靴磨爪,会将沙发抓得惨不忍睹……还不让人摸,更不让人抱,和别人家乖巧的小猫咪完全不能比。   穗穗家里人劝她把这只送领养,或者送去救助站,他们并不反对穗穗养猫,但若是养宠物的话,他们更希望养一只听话点的。   “我就要养这只。”   五年级的穗穗抱着老猫不松手,“我用我自己的压岁钱给咪咪治病,还给它买猫粮,买猫罐头。”   老猫是虞穗穗的第一只宠物,也是她的朋友,渐渐她发现——咪咪其实不是故意打翻猫碗的,它只是流浪惯了,不知道碗里的食物吃了这顿下顿还会有,它也不知道家里的鞋子和沙发不能用来磨爪,更不知道人类的手掌不止代表着伤害与驱赶,还有温柔的善意。   它抗拒的双眼藏着渴望,它警惕着却又依偎在她的身旁。   穗穗喂它吃东西,给它舒适的猫窝,渐渐地,它会用带着软刺的舌尖舔舐小主人的手,会在被摸毛时发出咕噜咕噜的舒服声。   它真的很好哄,一个不要钱的纸箱都能很给面子的玩上几天,到了后来,只需要叫一声它就会马上奔来,没有半点对旁人时的高冷样子。   ……   穗穗摸摸谢容景的脑袋,觉得像是在摸一颗超大号的猫猫头。   就像不能因为难哄而干脆放弃一样,穗穗想:也不能因为他好哄,就随便敷衍几句欺负人家。   ……话说大魔王也会被欺负吗?   很可能还真会——穗穗有种奇怪地感觉:她好像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便站在了这个仙侠世界食物链的最顶端。   “我在呢,别怕别怕。”   哪怕到了现在,她安慰人的水平还是一样的菜,只能拍着男朋友的背,补充道:   “我们以后都会在一起的!”   似乎觉得嘴上说不够,她拿出了新学的招式:遇事不决,先抱一下。   穗穗的脑袋贴着谢容景的胸口,双手环着对方的腰。   大魔王的情绪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愉悦起来,伸出一根小手指,在她眼前晃呀晃。   “拉钩。”   他说。   穗穗勾上他的小指,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主大人正小心翼翼地噙着笑。   听说在人类的习俗里,拉了勾就不能反悔。   谢容景眼眸微垂,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幼稚的举动。   ……   似乎是从那天开始,虞穗穗的床分了他一半。   谢容景很喜欢抱着大小姐,她醒着的时候喜欢抱着,睡着的时候也喜欢抱着,而睡着时让他抱还有一个很好的附加效果——若能时刻感知到大小姐的体温,他也就不会陷入曾经的情绪中。仿佛在布满黑色极冰的深渊里凿了一道口子,再从外面透过一束光。   穗穗现在每天睁开眼,都能看到大魔王好看的侧脸。   床上的锦缎羽被都是崭新的,而今不仅沾了她的气息,也染上了谢容景身上那种淡淡的冷香,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像是冰冻的黑玫瑰。   穗穗起床的前摇很长,一般来说,从第一次睡醒到正式爬起来都还要半个时辰。   她淡定地看了大魔王一眼,又再次窝进被子里睡了过去。   而大魔王本人正半倚在床头翻着玉简,乍看之下,很像一只关心魔界发展的好魔主。   他不需要睡觉,因此,他干脆把大小姐睡觉的时间定为他处理魔界事务的时间。   此时他一只手揽着睡着的少女,另一只手闲闲地批阅属下们递上的消息,姿势放松而又慵懒。   大小姐回来后,谢容景仿佛又重新感觉到了阔别三百年的惬意与宁静。   他整个人都和缓了下来,像一只在暖洋洋的太阳下伸展身体的猫,连脑中时不时想刀点什么的冲动都越来越少。   卧房内没有多余的声响,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身旁的大小姐换了姿势,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还离他远了一些。   谢容景:?   他伸爪子将人重新捞回来抱着。   穗穗刚刚是下意识裹着被子挪走的,主要是和大魔王贴了一个晚上……感觉有点冷。   虽然他们平时看剧也会贴贴,但抱一会便会吃点东西换个台休息一下,现在高强度搂一整夜,她的体温也变得低了起来。   说来也和现在的身体有关。   穗穗以前不喜欢修炼,经脉里淌着的都是谢容景的灵力,时间久了也就更加习惯对方的气息。   她合理猜测:如果现在身体里还是大魔王的灵力,应该就不会觉得冷。   说到这,要不要换个身体?   穗穗记得商城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什么万人迷光环,倾国倾城美貌……每一样都很贵,好在她想买的不是这些。   既然要在这个世界定居,她决定买套房……不对,换个属于自己的壳子。   原先那个身体不错,可惜死了三百多年,哪怕信任仙侠世界的防腐黑科技,也总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奇怪。   而现在这个身体其实也还行,就是天资一般,修炼起来很难有那种坐火箭般升级的快感。   于是,虞穗穗开始购物。   【完美体质:您将会获得整个世界最优秀的根骨。】   买!   【完美天赋:您只要稍加练习便能融会贯通,获得整个世界数一数一的修炼速度。】   买!   【完美容貌:任何一个见到您的男人,都会沉迷于您的美色无法自拔。】   嗯……这个还是算了吧。   男朋友比较凶,很可能将无法自拔的男人的脑袋拔下来:)   她枕在谢容景身上,高高兴兴地闭着眼睛花钱,也不觉得冷了,浑身上下充满着消费的畅快感。   几百万几百万的积分扣下去,惊动了她远在穿书局的系统023。   023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和虞穗穗连接上:【宿主,您怎么花了这么多积分!】   穗穗正在纠结选“百毒不侵”还是选“能辨奇毒”。   这两个效果看起来都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被动技能一个是主动,激情一选一时,023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   【宿主宿主!您别搞错了,这些效果都是一次性的,从这个世界离开后就没有了!理性消费啊!】   刚听到“一次性”时,虞穗穗还愣了一瞬,险些以为自己消费前没看清楚使用说明。   还好和她理解的一样。   她礼貌地在识海中对023笑笑,继续给自己的新身体加buff。   “良才美玉”——在突破时比常人更容易顺利进阶。   买!   “身经百战”——您将足不出户便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   买!   ……   023傻眼了。   这些道具也有人买,但都是那些厉害的穿越者们挑战SSS级任务时才会用上的,俗称投资。   而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结束了,023怎么也想不通宿主爸爸此时在干嘛——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这个统天生比较智障。   他带着一肚子问号回到了穿书局,而虞穗穗则是壕气万分地结了账。   从今日起,她的身体将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点一点改造。   听说一个人的新陈代谢周期是三十多天,也就是说不出两月,她就会脱胎换骨,变成一个所有天赋点加满的靓仔。   穗穗高兴地眯起眼。   金手指想加多少加多少,什么爽文剧情。   最关键的是,这种换身体方式非常的温和,从天灵盖到脚趾尖全都默默改了个遍,外表上还不会被人看出来。   至于长相……商城里可以花积分捏脸,但仙侠世界同样也能改变容貌。   既然能用本地方法办到,穗穗机智地省了笔积分,又多买了一个“步履轻快”——学习逃命技能时效率高达200%   等等。   穗穗睁开眼睛,好奇着问半搂着自己的大魔王。   “你觉得我是上辈子好看一点,还是这辈子好看一点?”   大魔王疑惑地捏捏她的脸:“大小姐一直是大小姐,都一样呢。”   “……”   穗穗觉得谢容景真是太厉害了。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要说上辈子好看,可这辈子的脸还更像她本人。   但要说这辈子好看……未免又有点像喜新厌旧。   没想到大魔王同样没谈过恋爱,情商却还蛮高。   穗穗由衷地赞美道:“嘴这么甜呀。”   谢容景眯了眯眼,语调拖得极长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俯下身,自然地揽着她的腰,在被子里亲亲大小姐。   他的眼尾染了一抹绯色,冷白的皮肤配上接完吻艳红的嘴唇,再加上泼墨似垂下的发与精致的锁骨,越来越像神话里的冶丽男妖精。   穗穗:!   原来夸人嘴甜是会被亲亲的!   她后知后觉地耳根发红,被子扯上来盖住脸。   谢容景似乎在笑,连带着空气也有了几分热度,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他并没有继续下去,到了饭点,他是雷打不动要去准备食物的。   只是临走前,他又停下脚步,轻轻地留下一句。   “大小姐也很甜呢。” 第97章   回到魔界已有一个多月, 这一次,穗穗亲眼见证了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魔宫新招募了一大批打工魔,似乎是准备将整个大殿重新布置一番。   谢容景今天要去刀人, 大概晚上才能回来, 穗穗便在一大群魔族侍女们的簇拥下, 晃晃悠悠在魔宫中漫步。   闲闲地视察一番后,她得出结论:魔宫里任何地方都没有她的卧室保养得好。   穗穗以前在卧室里放的所有摆件, 如今仍好好地摆在那里,连窗棂旁那个丑丑的黑玉花瓶也在。   那是她有一次心血来潮自己用灵力捏的, 肚子大瓶嘴小, 捏完就忘了这丑东西,谁知这些年来它也被人日日擦拭, 表面发着黝黑的光。   不能再深想下去。   继续想的话, 她会想让谢容景早点回来, 然后抱抱他。   谢容景出门时说得很委婉:“我去处理一些魔将们处理不了的问题, 很快就回家。”   翻译一下便是:要去刀一些废物属下们刀不掉的人。   穗穗听懂了, 并表示理解支持。   就跟谢容景是她的头号粉丝一样,她也是大魔王的事业粉, 总归对方也没滥杀无辜,她当然会向着自己人。   她这边很坦然, 大魔王反而犹犹豫豫。   “在我回来之前,大小姐可以不要离开魔宫吗?”   他解释道:“魔宫下面有天地五行阵,我和师父一起布置的, 现在这里应该……”   应该很安全。   再也不会有不该来的人。   他表达地小心翼翼,穗穗的重点却在后半句。   什么,师父也在魔界!   “你放心,我就在魔宫哪也不去。”   她说完这句话, 才硬着头皮问道:“那个……师父他知道我回来了吗?”   没错,穗穗后知后觉开始心虚了。   虞千秋对她不咋地,她也就没把对方当爹供着;可师父对她掏心窝子的好,她自然将阵鬼当成了自己的长辈。   想到自己这一个多月来和谢容景没羞没臊的生活,穗穗缓缓捂脸。   在长辈面前,她的脸皮一向很薄。   要是被师父知道她每天和谢容景从早到晚又亲又抱……   达咩!!!   好在谢容景摇摇头:“还不知道呢。”   师父曾经来魔界住过几十年,但他老人家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呆太久,这会儿应当是在哪个魔将们难以到达的禁地找穗穗的转世。   大小姐回来的消息,谢容景并未大张旗鼓地宣扬。   他虽然可以不动沧澜城,但若是学府里的修士们一窝蜂跑来看大小姐,他就……没那么开心了。   大小姐就应该是他一个人的。   至少现在,他非常不情愿有别的人来打扰他们。   不过如果是师父一个人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谢容景想了想:“我可以今晚就通知师父。”   “嗯嗯!”   穗穗猛点头,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讲。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谈恋爱见家长一样紧张——见得还是双方共同的家长。   谢容景扬眉,耐心等着她说下去。   虽然没有见家长的经验,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穗穗想起小时候曾见过堂哥的女朋友,那位姐姐和她家里人一起吃饭时,脸上一直带着端庄又亲切的笑。   有了参照物,她得出结论:“等师父来了,我们要节制一点。”   “……”   谢容景突然笑出声。   穗穗忧虑地扯扯他的衣袖:“你有没有听进去嘛。”   大魔王配合地点点头。   “不过,什么叫不节制呢。”   他的尾音慢悠悠上挑,桃花眼弯起:“大小姐解释一下?”   “就是……”   穗穗说了一半停住。   她有点怀疑谢容景是在明知故问——就像之前哄着她说了几十遍【因为想见你】一样。   种种先例在前,她不得不留了个心眼。   这人看起来安安分分听她的话,但偶尔,他也会像现在这样逗她,让她说一些自己听了都脸红的句子。   可恶,不愧是大魔王。   穗穗抬起眼打量着谢容景,越看越觉得他像那种蔫坏的男狐狸精。   男狐狸精无辜地对她眨眼:“是什么呢。”   确定了,他就是故意的。   穗穗不上当:“你自己意会一下。”   谢容景若有所思地噢了声,垂下头靠近她的脸。   最近亲成了习惯,穗穗下意识闭上眼睛。   没有熟悉的微凉触感,只有一条红绳系着的同心结挂在她的脖子上。   “戴着这个,再也没人能伤到你。”   谢容景温声解释完,非常和气地问了一句:   “大小姐为什么闭着眼睛?”   穗穗:。   -“大小姐。”   -“……?”   谢容景的笑容更灿烂了,慢条斯理地轻声道:“要节制呀。”   穗穗:……   很好,你完了。   她赌气地说:“我以后要一直带着面纱,谁都别想亲亲。”   大魔王的眼睛眯起,重复道:“都?”   “是的。”   穗穗说:“男朋友不行,魔主不行,师兄也不行。”   谢容景像是松了口气,周身的气势瞬间从危险到无害:“那我应该行。”   穗穗扳回一局,学着他挑眉的动作:“为什么?”   “因为我是男妖精。”   谢容景是真的觉得这个词挺有意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大小姐睡着时这么叫过我。”   穗穗惊讶:“……我都说什么了?”   谢容景摸摸她的头,非常体贴地问道:“真的想知道么?”   “……”   穗穗冷静道:“不,一个字也不要说出来。”   她再次默默捂脸,并破罐破摔开始赶人:“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不急,让那群没……没什么事情做的属下等会儿。”   不要掩饰了,你刚刚是想说“没用的东西”吧!   穗穗恍然发现:大魔王的心情好像比刚见面时轻松太多。   他现在会笑——不是那种公式化的假笑,而是从胸腔里发出的真心实意的笑,偶尔还会露出蔫坏的狐狸尾巴,再小心翼翼用尾巴尖蹭蹭他最喜欢的大小姐。   那倒是件好事,穗穗想。   比起患得患失情绪崩溃,她更希望谢容景可以自在地过每一天。   她现在已经完全摸清楚了谢容景这人的性格:   对外是个大魔王,在她面前则是个脆弱的病友。   而现在随着病情逐渐稳定,又进化出谈恋爱后的新形态:看似温温柔柔,实际上会冷不丁冒出一点坏心眼。   坏心眼的大魔王恋恋不舍踏上去刀人的旅途。   “我晚饭前一定会回来。”   准备离开前,他又回头细细叮嘱:   “桌上有点心和水果。”   “还有‘斗仙君’牌。”   “大小姐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穗穗提醒他:“再不走,晚饭前不一定能回得来。”   谢容景犹豫片刻,当即表示不去也没关系。   穗穗:……   这个昏君和宠妃的剧本看来是过不去了。   魔将们在魔宫外等了快半个时辰,战战兢兢来找魔主时,正好看见——   他们那冷血无情的魔主正抱着失而复得的魔后,一下一下地轻轻碰着她的嘴角。   魔后眼神潮湿,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魔将们:“!!!!!”   他们一个字也不敢多听,更别说催魔主大人上路,一个个又灰溜溜跑回魔宫外老实候着,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穗穗:hello?你们怎么就这么跑了?不需要劝劝你们的昏君魔主么??   她望着瑟瑟发抖的魔将背影,又看看一点也不节制的昏君,突然有一种整个魔界的重任都压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别过头努力劝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把这位大魔王送上路。   魔主被魔后送下来时,魔将们的眼神集体由惊恐到崇拜。   一时间,不论他们先前见没见过大小姐,心中都不约而同涌出同一个想法:   不愧是让魔主大人念了三百年的女人,高,实在是高! 第98章   打工魔们忙忙碌碌, 又是换墙上的挂毯,又是往天花板上挂璀璨的明珠。   穗穗在其中发现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是位红衣女子, 可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不是学府的同窗, 也不是天照门的侍女……会是在哪见过的呢?   这样想着,那女子的头突然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她的脚边。   穗穗:“……”   地上的脑袋张开嘴, 懊恼道:“呜,又摔倒了。”   想起来了。   好像是之前住在坟地上的某只人形怪, 应该是姓乔?   穗穗将乔姑娘的头捡起来,递给匆匆跑来的身子。   “真是太谢谢了。”   乔盈盈把头拼好:“魔宫的地怎么这么滑, 我今天已经摔了第三跤!”   ……你确定这个是叫摔跤吗?   好在穗穗本来就心态稳健,和大魔王在一起后又进化得越来越淡定, 她非常自然地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   “是有点儿滑,走路时小心。”   乔盈盈看着少女身后跟着的乌泱泱一大群属下,恍然道:“莫非你就是魔主那个,那个——”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嗨呀,我之前不知道他是有主的, 知道了肯定不那么说。”   乔盈盈指的应该是曾经‘要两个夫君’的豪言壮语。   活死人死的越久, 就会变得越迟钝, 主要是在外面很难有充足的食物补充。而现在搬到了魔界, 这里到处都是魔气和被污染的水, 填饱了肚子后,她的脑子也灵光了起来。   想到恋爱后各种让人脸红的片段, 淡定的穗穗又没那么淡定了。   她解释道:“其实……我们当时还不是那种关系。”   乔盈盈明白了:“那就是魔主暗恋你!”   她说得有理有据:“后来我听我夫君说,那个时候魔主看你的眼神就,就和我夫君看我时一模一样。”   穗穗:“……!”   她故作镇定地岔开话题:“你成婚啦?恭喜恭喜!”   说到这个, 乔盈盈脸上露出熟悉的娇羞。   “对,我嫁人了!”   她甜蜜地一指魔宫外:“我夫君在那里修路呢,最近牛大人招了好多短期工,夫君说要赚灵石给我买簪子,我也想给他买点什么。”   牛大人正是牛执事,他现在是魔界的内务管理,招工修缮这些事都归他负责。   穗穗顺着对方指的方向望去,外面有只很显眼的活死人,身体在叮叮当当敲石头,脑袋还在忙着四处乱滚运送石砖。   穗穗好奇问道:“那个,成婚之后会有什么不一样么?”   “有的有的。”   乔盈盈遗憾地说:“不能再找别的夫君了……而且我夫君还不喜欢我和别的男人说话。”   前者的话,谢容景肯定也不会同意。   以大魔王的性格,恐怕连她有关系好的男性朋友都要暗搓搓生气。   但这根本不算问题,反正她本来也没什么男闺蜜。   至于后者……穗穗想到两人曾经在学府修行的日子,那时她偶尔也会和同学有几句交流,而谢容景看上去都十分正常。   这样一想,大魔王也不算特别闹人精。   穗穗得出结论:“谢容景很懂事的,我和学府的同学说话时,他好像从来没有不高兴过。”   乔盈盈:呜,好羡慕有懂事的夫君。   “魔后等下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她盛情邀请道:“我们现在住在魔界西南方向的坟冢,那里有很多绿幽幽的鬼火,特别漂亮!门前还有好看的血河!”   穗穗有点意动,但想到大魔王临走前的叮嘱,她还是礼貌地推辞:   “下次吧,下次我和谢容景一起去。”   虽然魔界现在没什么危险,就算离开魔宫也没啥,不过……还是那句话:照顾病友,人人有责。   和乔姑娘聊完,魔宫也逛了个大概。   现在离谢容景回来还有一两个时辰,穗穗决定干点什么打发时间。   她本来习惯性想看留影石,刚拿出一颗石头,又将它重新放了回去。   最近都是和大魔王一起在追剧,现在自己看了的话,晚上又要重新看一遍。   于是,穗穗开始看小说。   因为她喜欢,谢容景让人搜集了许许多多话本,她的卧房里便有一只专门的大书架。   刷——   看到最关键时,话本却翻不动了。   穗穗纳闷,再次试着翻了几下,发现还是无动于衷。   “怎么了?”   谢容景刚进家门,便看见大小姐在拎着一本书抖呀抖。   穗穗疑惑道:“这本书好像叛逆了。”   她把手里的话本展示给谢容景看,后面的纸张并未黏在一起,可就是翻不开。   谢容景接过那本书,帮她翻过一页。   穗穗:“为什么我刚刚翻不开?”   在对方的解释下,她明白了:原来是仙侠世界的黑科技。   她打开话本时,话本同时也记录了她的灵力,若想看完大结局,必须要在先前的基础上提高修为,才能把后面的章节翻开。   怎么还有这样的新招式!   穗穗愤怒,也不知是谁发明的这破玩意儿,简直对她这种既想摸鱼,又不想学习的懒狗很不友好。   她翻着话本的封底,找到了那个缺了大德的名字——夏凌。   夏凌自己是个卷王,自然就也想督促大家努力修行,他不仅在话本上普及了这招,就连前些年在沧澜城里流行的留影石,也被下了不升级不能看大结局的恶毒咒语。   不得不说:是个狼人。   “真是好过分呢。”   大魔王捏捏她的脸:“大小姐消消气,我帮你翻。”   谢容景语气温和,脸上还带着无条件支持她的同仇敌忾。   穗穗看着对方认真的表情,得出结论——果然还是男朋友最好了!   二十四孝好男友搂着她,好声好气地哄着:   “我们以后不理他,也不告诉他你回来了……这样大小姐觉得如何?”   穗穗正是对夏凌好感值跳崖式下跌的时候,当即很快地答应了下来。   她点着头,也就没有看见谢容景浅浅扬起的唇角。   他眼底的光与温和良善半点沾不上边,笑得像个奸计得逞的男妖精。   几天后,阵鬼来到魔宫时,看到的便是两个徒弟相亲相爱一同看书的情景。   他不悦地蹙眉:“你师妹才刚回来,别总让她在家里待着修行,多带她出去玩玩。”   穗穗飞速打开一本阵法大全,挡在刚刚看的话本之上。   “没关系师父。”   她一本正经:“我最喜欢修行了。”   谢容景险些笑出声。   穗穗飞快地瞥他一眼,警告他不要乱讲话。   大魔王仍旧含着笑,很是乖巧地应了声:“师父说得是,我以后会更加好好照顾师妹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师妹’两个字谢容景念得拖腔拿调,视线缓缓游移,停在大小姐粉色的唇上。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桃花眼弯起,微笑着补充道:   “这几天一直有在照顾呢。”   穗穗:!!!   她!听!懂!了!   没有和谢容景恋爱的时候,穗穗一直觉得自己的脸皮虽然不厚,但至少不算太薄。   可在对方这个完全没有下限的反派男妖精面前……哪怕是什么样的脸皮都会擀成薄薄的一层。   造孽啊。   她当即起身坐在阵鬼师父旁边,离谢容景远一点。   阵鬼是个脾气有点怪的别扭小老头。   他这辈子没什么亲缘,只有一个妻子,两个徒弟。   知道小徒弟没了的时候,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悲怆之中。   而如今看到穗穗活蹦乱跳重新站在自己面前,他哪怕心中甚是欢喜,面上却不愿像别的师父那样,来场感人肺腑热泪盈眶的久别重逢戏码。   他摸摸胡子,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一腔思绪滚滚翻涌,到了嘴边只压缩成四个字:   “回来便好。”   “呜呜呜穗穗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小李一把鼻涕一把泪:“前辈这些年到处找你,他和谢公子一起去了好多好多禁地,还在,还在绝境山断了两根手指头……”   阵鬼一巴掌拍在小李的脑门上:“说够了吗?说够了就闭嘴。”   “师父!?”   穗穗惊呼一声,连忙捧起老人的手掌。   阵鬼还在嘀嘀咕咕地骂小李:“一惊一乍,成何体统!”   小李可以骂,徒弟不行。   退一万步讲……大徒弟皮实些,也不是不能骂;小徒弟素来乖巧,万万凶不得。   “早就不碍事了。”   阵鬼和颜悦色对小徒弟解释道:“童双那小丫头帮我接好了,你别听小李的,芝麻大的事在他眼里都跟天要塌了似得。”   穗穗翻来覆去数了数,确实是十根手指头。   她还是不放心:“师父,您往后应该不会再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吧?”   阵鬼犹豫着答道:“最多在禁地外围转转。”   他先前四处云游时,便喜欢偶尔找个有意思的地方看看。   穗穗:“那也不行。”   她记得在原剧情里,男主就算到了八重也还会在某些禁地遇到危险。   小李抹着眼泪水,心道就你师父这犟脾气,要能听进去劝,他小李两个字倒过来写。   “好,不去了!”   阵鬼大手一挥:“我们穗穗这么乖,几百年没对为师提什么要求,罢了,为师便听你一回。”   他看上去勉为其难不情不愿,一抖一抖的白胡子却出卖了他的好心情。   李小:……   行吧,李小想。   现在这样也……也蛮好的。   随着师父的到来,穗穗将修炼再次提上日程。   同先前不一样,这次她算是自愿修行的。   要想自在地看话本,顺便和大魔王一直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最少也得拼个八重。   好在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买的那些金手指也开始渐渐生效,哪怕每天最多只学几个时辰,修炼速度也比从前要快上十几倍。   啊,果然修炼没有看剧爽。   穗穗瘫。   她现在每天的学习时间调到了下午,而在她修行时,谢容景就安静坐在大小姐身旁陪着,偶尔通过玉简水镜等工具管理魔界。   魔主比先前上心,直接导致整个魔界的发展水平越来越高——当然,这是后话了。   穗穗是有师父的人,前两天也确实是阵鬼来辅导她,直到第三天,出了点小问题。   ……也不能说是小问题。   “弟子有要事要告知师尊。”   谢容景突然开口。   他脸上的表情温和而又郑重,神态更是恭敬有加,一举一动礼数周全,挑不出半点错处。   见大徒弟这样,阵鬼乐了。   活了这么大岁数,他什么风风浪浪没见过,当即猜到了大徒弟想说什么。   确切来讲:早在收这两人为徒前,他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不学我的阵,学给小师妹编辫子?   阵鬼想想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再次笑骂道:   “臭小子,你师妹同意了没有?丑话说在前头,你可不许为难人家。”   谢容景垂下头,长睫在眼脸上留下蹁跹的影。   “不清楚。”他说:“是我心悦师妹已久,师妹毫不知情。”   穗穗:……   她完全不知道谢容景会突然说这个,事实上,她昨天还在和对方讨论:如何向师父坦白。   -“我们怎么开口比较好呀……话说师尊会不会不同意?”   -“别担心,大小姐。”   没想到谢容景不声不响憋了一个大招。   还,只说是他单恋自己。   会不会是因为……   因为他不确定,阵鬼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他知道大小姐很在乎师父,所以,他才会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在师父面前的形象。   ……   这样一来,就算是师父反对,怪的人也只会是他。   仔细想想,谢容景虽然是个重度病友,还是个坏心眼一大堆的烦人精。   可是……   从三百年前的深渊峭壁之上,虞穗穗让他放手,他仍死死抓住刀刃的那一刻起——   他每次承诺的“别担心”。   好像全部、全部都做到了。   穗穗眼睛有点热,准备纠正对方的话。   才不是什么一厢情愿。   明明是两情相悦。   她的心跳得极快,满怀感动地清清嗓子。   双手却被谢容景郑重其事地拉住。   他背对师父,朝着大小姐笑得相当和气,也相当……像个坏蛋狐狸精。   他温温柔柔地问道,眼神还意犹未尽地往她的唇上瞟:   “可以让师兄好好照顾你么?”   “……师妹?”   “……”   这人的语调,和先前说要照顾她时!一模!一样!   心中的小鹿啪叽一下,撞死了:) 第99章   在师父面前打完招呼后, 穗穗的修行指导老师自然而然变成了大魔王。   而谢容景的教学方式简单粗暴:传功。   当然,如果大小姐有看不懂的秘籍,他还是会讲解的, 措辞还非常浅显易懂,白皙的手指捏着细细的朱笔,态度温和而耐心。   若是去学府打工, 每年定会被评为“十佳教习”。   穗穗认认真真学了半个多月,有点坐不住了。   这么久过去了,怎么还是三重!   要知道, 她付出了整整十七个用来看留影石的下午,十七个!   辣鸡积分商城, 退钱。   金手指们不会说话,不然定会发出委屈的声音:十七天从三重初期到中期,明明已经很快很快了好不好!   这种坐火箭的修行速度,整个修仙界绝对找不到第二位。   穗穗惋惜地摇头。   本以为是什么逆天作弊器,一刀999那种, 现在看来,还是要自己一步步升级。   罢了,修行就修行吧。   穗穗戳戳身旁的大魔王:“什么是最快的提升修为方法?”   他们刚刚结束下午的修行, 正一同瘫在躺椅上看月亮。   大魔王一怔:“嗯?”   穗穗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前两天和小玉香聊天时, 对方好像提了一嘴:说是有一种修炼方式提升修为特别快。   当时她问小玉香:“那会不会很累?”   比如一些越级刷怪速通副本之流。   “不会不会。”   小玉香神神秘秘道:“不仅不累, 还很爽。”   但是当穗穗问到底是什么方法时, 她又犹犹豫豫岔开了话题。   ……   等等。   之前和小玉香完全就是随口闲聊的气氛,对方不回答后,她也没再追问下去。   这会儿手搭在大魔王的腰上,两人发丝纠缠在一起, 她的脸后知后觉红了起来。   既升级快。   还不累。   还。   爽。   ……   不会是……   !!!   趁着大魔王不明就里,穗穗一个咸鱼翻身坐起来。   “我要去修炼了。”   她正色道。   谢容景看看窗外缺了个角的月亮:“大小姐从不在晚上修炼。”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脸红下去,穗穗决定远离男妖精:   “今天不一样。”   谢容景疑惑地问:“哪里不一样?”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两个月零三天纪念日。”   穗穗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这样的,为了庆祝这个伟大的日子,我准备修炼一晚上助助兴。”   谢容景:“……”   他笑出声:“大小姐还真是……”   穗穗竖起耳朵。   谢容景:“记忆力不错呢。”   穗穗长出一口气。   还好他没有再说什么让人脸皮更薄一寸的话。   “确实是两个月零三天。”   谢容景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温和,自然地牵过她的手。   两人就这样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庆祝他们在一起的两个月零三天纪念日。   现在所在的地点是魔界旁的一处人类小镇,根据计划,他们会在这里玩一到两天,然后再回去。   二人从魔界出来时非常低调,没带一个多余的电灯泡,并决定入乡随俗,假装一对来镇子上旅游的普通修士。   ……真的能入乡随俗么?   穗穗持怀疑态度:“等下我来点菜吧。”   谢容景慢吞吞地抬眼,语气温柔又坚定:“储物袋里有晚饭。”   穗穗:“……”   不好意思,忘记了这人有领地意识,不喜欢她乱吃东西。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跳过点菜环节。   哪怕当了这么久高高在上的魔主,谢容景也能一秒入戏,对客栈的小二露出礼貌地微笑。   小镇居民们几乎没人亲眼见过魔主,因此发现不了什么端倪,老板娘见这一对小道侣长得好看,还亲自前来招待。   “两位要几间房?”   -“两间。”   -“一间。”   “这……”   难道是自己判断失误?老板娘问出心中的疑惑:“你们不是道侣吗?”   谢容景点点头,歉疚道:“是我不好,惹夫人不高兴了。”   穗穗:“……”   就知道是道侣,老板娘了然地点点头:   “小夫妻吵架哪有隔夜仇,看你夫人还乐意跟你一起出来,定是没怎么生你的气。”   谢容景:“是的,夫人一向脾气好。”   “那你还让人家不开心。”   老板娘见他态度良好,不由又多提点了两句:“既是性子温和,就更要好好多哄几句。”   “嗯。”   谢容景很是虚心:“我会的。”   穗穗:不愧是演技派大魔王。   有旁人在时,她没打断大魔王的表演,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进房间,她才开口:   “我根本没生你的气呀。”   谢容景温声道:“确实是我错了。”   穗穗:?   见过不认错的,还没见过抢着找错认的。   “你错哪儿了?”   谢容景认真想了想:“我错在不知道我错哪了。”   “……?”   “不然的话,大小姐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间房了呢。”   他眼眸低垂,整个人透出冰雪似得宁静,幽幽道:“明明这段时间都是抱着我睡的。”   对方语气实在太过柔软,让穗穗莫名受到了一点点良心的谴责。   就像……就像她是那种对老婆没感觉了,还要让老婆从她自己身上找原因的渣男:)   才不是对谢容景没感觉。   只是想到某种提高修为的最快方法,难免会有些不够淡定。   不对,怕什么。   她都已经成年了。   而且。   穗穗突然想到——如果她当时没有领盒饭,会不会已经……   已经和谢容景在一起三百多年啦。   她奇迹般地再次淡定了下来。   反正这个人应该是要和自己过一辈子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更何况,又不是今天就会进行那种提高修为的最快方法。   这样想着,穗穗冷静地答道:“你误会了,之所以要两间房,是因为……”   谢容景默默地等着她说下去。   实验证明,穗穗的找理由的水平和她的安慰人技术一样稀巴烂:“因为我想花钱。”   谢容景:“……”   她破罐破摔:“一间房我们俩睡,另一间房空出来,防止有邻居睡觉时打呼吵到我们。”   穗穗在笑场前戳戳谢容景:“你觉得怎么样?”   谢容景:“……”   半晌,他笑眯眯开口:“大小姐思虑周全。”   二人并未一直待在客栈里,他们是来过两个月零三天的纪念日的,自然要逛逛街,放放花灯,再看看人界的白色月亮。   在河畔旁放花灯时,穗穗隐约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敌意。   连她都察觉到了,谢容景同样缓缓站起身,视线穿云打雾,停在小镇旁的密林里。   人族的修士吗?   偏偏挑这种时候,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两个多月来,他除了帮没用的属下们解决强劲的敌人,几乎从未主动刀过人。   此时浑身的血液又重新沸腾,被深深掩埋的杀意瞬间破土而出。   他真的,真的没法接受有人敢连大小姐也一起盯上。   “想去就去吧。”   穗穗体贴道:“不要压抑自己。”   谢容景一怔,先是仔仔细细检查了大小姐脖子上的同心结,而后又在她的脖颈、手腕、腰间、发髻上,添了各种各样的项链手链玉佩发簪。   “这下子彻底不会有人再伤到你。”   他如是道。   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黑色的纸。   手指翻飞,将它重新叠成小兔子的形状,放在大小姐的手中。   穗穗了然:“这又是普通的小兔子·万魔令款对吧?”   谢容景点点头,还是不放心。   “若是有什么事,按一下万魔令或者同心结,我会马上回来。”   穗穗全身上下都挂满了护身法宝——还是那种大魔王亲自做的法宝。   她真的想不到自己会有什么事:“嗯,放心去吧。”   ……   谢容景刚走,她腰间的储物袋便闪烁着阵阵银光。   穗穗将发着光的东西翻出来,发现是一块银牌。   哦,是那个余小雨的东西。   换了一个壳子以后,她早就将什么紫阳派抛了个九霄云外,没想到对方反倒找上她了。   那只银牌似乎是什么通讯用具,穗穗刚将它捏在手上,身旁的空气扭曲了一瞬,从阴影里钻出三个紫阳派修士。   紫阳派被谢容景追杀了三百多年,早已对他恨之入骨。   几个时辰前,两人在小镇上散步时,恰好被隐藏在镇上的紫阳派修士撞见。   他们原本准备夹着尾巴继续逃走,却欣喜地发现——谢容景身旁的女人,似乎是他们的一个女弟子。   好像叫什么……   “你就是余小雨吧?”   一位修士道。   虞穗穗摇摇头。   从身体和灵魂的角度上出发,她现在都不是。   “就是她。”   另一位修士神色复杂:“余小雨,你可知道你身旁的人是谁?”   穗穗:“知道呀,怎么了?”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似是不相信这女弟子竟然如此坦然。   “魔族杀人如麻嗜血成性,你都忘了么!?”   年纪大些的修士喝道:“念你年少无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不等她拒绝,另一个修士又紧接着开口,还同情地望了她一眼。   “余师妹可能是被魔族的花言巧语骗了。”   他说:“他曾为了一个人类妖女大开杀戒,又怎会对你有几分真心,你根本就是他的玩物!”   穗穗:?你才妖女,你全家都妖女。   很好,她生气了。   总归现在有绝对防御,这些人根本伤不到她。   穗穗决定拿出为数不多的演技:“啊,原来是这样的吗。”   “正是如此!”   修士们见有戏,顿时双眼放光。   看来他们花费巨大代价引开谢容景,和这女弟子攀谈的决策是正确的!   领头的那个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只装了白色粉末的瓷瓶,递给虞穗穗。   “此毒无色无味,且没有解药,闻上一点便会使四肢麻痹,严重者还会有生命危险……”   “等一下。”   虞穗穗非常礼貌地问道:“我们不是名门正派吗?为什么要用下毒这种手法。”   紫阳派:“……”   “长老,我看这女人已经被魔族洗脑了!”   三人组之一阴恻恻道:“我们干脆杀了她,让那姓谢的也尝尝我们受过的苦!”   啊这,还是别吧。   你们的攻击还真没法击穿我的护甲,穗穗想。   为了不让场面太尴尬,她脾气很好地点点头:“把药给我吧。”   如果“余小雨”配合,紫阳派更愿意留她一命,用来重创魔主。   虽然这毒可能杀不了高阶修士,但应该也能起到点什么作用……比如暂时性的麻痹。   每个人都期待着谢容景中招。   接着,他们便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面前的少女拔开瓶盖,奋力往几人间一扬——   “你疯了吗!”   紫阳派修士们满脸惊恐:“你只有三重!你自己闻到也会没命的!”   他们还想说什么,顿觉双腿无力,一个接一个倒在了地上。   ……   穗穗看着趴了一地的紫阳派修士,高兴地扬起下巴,掸掉衣摆沾上的粉末。   嘿嘿,想不到吧。   她百毒不侵:)   十里外的密林中。   谢容景很快处理掉了飞奔的紫阳派余孽,刚想回到大小姐身旁时,突然感应到了……他人的气息。   他渐渐停下脚步。   是三个紫阳派的修士。   他们好像拿着一个什么东西,要给大小姐。   哦,毒药啊。   月色寒凉,流水般洒在谢容景的身上,他脸上的神色平静而又寂寥,明明没有多余的表情,看起来却又那么难过。   他想到了一开始要和自己睡两间房的大小姐。   想到了紫阳派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调虎离山。   ……   又想到这两个月来,少女温软的身体,和泛着水光的清澈眼瞳。   谢容景自嘲地笑了。   他连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的力气都没有,定定地看着少女接过毒药,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缓缓蹲坐在地上。   大小姐还真是……   学坏了呢。   不知等了多久,脑中传来一阵信号。   是大小姐在叫他。   谢容景指尖微微发抖,敛着眼,一点一点站起身。   如果。   如果真的想要他这条命的话。   ……   穗穗在原地等呀等,谢容景还没有回来。   倒不是担心对方会出什么事,主要是她有点困,于是便轻轻按了一下系在脖子上的同心结。   大魔王回来啦!   她从地上坐起,拍拍地上的灰,揽住他的手臂:   “都处理完了么?我们要不要回去睡觉,好困——”   谢容景的笑容模模糊糊,眼睫纤长,在交错的光影中横斜出来。   他好像反应有点慢,隔了很久才轻轻点点头。   “嗯,大小姐。”   对了,好像不能直接去睡觉。   穗穗想到刚刚的操作,觉得自己今晚怎么也能评个mvp。   她高高兴兴指向一块小土堆:“谢容景,你看那是什么!”   “……”   三个紫阳派修士,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他们被捆成了粽子,嘴里还塞着一块不知道什么布。   ……   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小姐。   “看到了吗?”   大小姐骄傲挺胸,满脸都写着【夸我】。   “我一个人,捉到了三个敌人耶!” 第100章   如果可以的话, 穗穗更倾向于用平和一点的方式处理。   她已经在现代社会长定型了,加上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也没什么用得着她打打杀杀的时候,她也就顺其自然缓缓躺下, 做一条快乐的咸鱼。   但现在很显然是需要。   这群人今天能找上余小雨, 保不准明天就能往魔界送什么张小雨李小雨, 看起来就很影响社会治安。   考虑完毕, 穗穗非常自然地将坏蛋们五花大绑, 用的绳子是某个魔将送的礼物:一条牵小动物的绳。   魔界的属下们自她回来后, 比从前更要变本加厉地挖空心思讨好她——听说她骑过骨狼,有人便送了一大把漂漂亮亮的缰绳,让魔后骑的时候更方便一些。   绳子大多数很好看, 有的带着亮晶晶的串珠,有的则是毛绒绒的,穗穗左挑右捡,才勉强挑出几根她不喜欢的土褐色绳子捆坏蛋。   紫阳派将她的选择困难症理解成了犹豫不决,哪怕中了毒全身无法动弹,还坚持说服以及威胁她:   -“你在想什么!要是姓谢的知道你见过我们, 一定也会杀了你!”   -“就算他不杀你,你真觉得你能待在他身边多久?你今天若是伤了我们,紫阳派定不会放过你。”   -“趁现在还未犯下大错, 赶紧放了我们!”   好吵哦。   穗穗于是用装礼物的布袋堵住他们的嘴。   她坐在河边干爽的草地上, 头顶是灿烂的月光。   一盏盏小花灯从水面上漂过, 河上烛火摇曳,将清冷的夜色也染上了几分温馨。   大魔王怎么还不回来。   她百无聊赖地开始往河里扔石子。   再不回来的话,纪念日都快过去了!   好在谢容景终于出现,袖中露出的指节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惨白, 整个人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看上去很是疲倦,像是一条被雨打湿却无处躲藏的狼狈小狗。   难道是刚刚的敌人有些棘手,所以刀起来很累?   穗穗觉得很可能是这个原因。   就像谢容景会和她同仇敌忾骂缺了大德的夏编修一样,此时她同样义愤填膺。   她对着三个罪魁祸首一顿输出:“你们自己看看,谢容景都累成什么样啦!”   “你们知不知道今天是我们两个月零三天的纪念日?就不能让他不加班吗?”   罪魁祸首们:……   谢容景:……   大小姐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捧甜美无比的糖果,将他空空荡荡的心再一次一点点填得满满当当。   他睫毛轻颤,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不愿轻易打破这份巨大无比的喜悦。   大小姐的眼神中没有半分算计,仍是同样的明澈,清泠泠能照见自己的影子。   见谢容景许久不发一言,为了早点回去睡觉,穗穗开始安排好今晚的计划。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她根据经验推测道:“恐怕这个小镇不安全。”   像如果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就很可能已经有了很多很多蟑螂一样……现在这里极有可能还有没揪出来的坏蛋。   大魔王很能打没错,但他现在看起来却丧丧的。   而刀人也是个体力活,需要劳逸结合。   穗穗本来想睡觉,看到谢容景似乎比自己更没什么精神,只能亲自收尾。   今晚的大魔王格外乖巧,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丝毫异议,也没再突发坏心眼地撩她一下。   他老老实实将三颗粽子提到飞行器上,边提溜着他们,边抱着他的大小姐回到魔界。   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起初只有他们两个人,回来时倒是多了三个电灯泡。   再回到魔界已是后半夜,谢容景本想把紫阳派一行人丢进地牢,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该带着大小姐去那种地方。   于是,他准备先送虞穗穗回魔宫。   “今天不早了,大小姐先休息吧。”   谢容景轻声道。   刚要走时,又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他刚刚直接将三人组丢给了路上的魔将,而那些魔将们五大三粗笨手笨脚,一不小心碰掉了坏蛋们嘴里塞着的布。   紫阳派早就吓破了胆子。   落到魔族的手里,他们还能活?   既然横竖都是死,他们干脆破口大骂,将魔界上上下下都骂了个遍。   紫阳派骂得真情实感,用穗穗的话说便是——无能狂怒。   她淡定地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坏蛋们,因为有点儿困,还往谢容景怀里蹭了蹭。   紫阳派:……   他们连小命都保不住,这个女人却俨然一副魔主宠妃的天不怕地不怕样子。   一行人双目充血,后悔没有刚见面就一巴掌拍死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居然敢对同门下毒!”   紫阳派修士调转火力:“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这也太双标了,穗穗心道你们之前不也一样想杀我,怎么还输不起呢。   “……”   谢容景周身的气势突然变了。   他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到紫阳派修士身前,眯起眼睛,用一种平静却又危险的语调缓缓开口。   “你的意思是,她杀过人?”   声音冷得可怕。   三人组吓破了胆子,其中一个眼珠一转,在生死关头飞速想通了谢容景生气的缘由。   他脑子比较灵光,通过一路上两人的称呼、相处方式等种种迹象,加上听过魔界到处拿着转魂珠找人的消息,此刻已然得出结论:   这个余小雨,正是三百年前那个妖女的转世!   原来如此。   难怪她会护着魔种,会与门派为敌。   紫阳派修士彻底悟了,他冷笑一声,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谢容景之所以会对虞穗穗青睐有加,不就是喜欢纯洁善良大义凛然小白花那款?   如果让他知道他的小白花竟下得去手用毒害人……场面一定很精彩。   “虽然还没杀,但也快了!”   修士意味深长地看了虞穗穗一眼。   “你以为我们三人为何被生擒?正因为她心狠手辣,对我们用了断肠散。”   “你应当听说过这种毒吧?一个处理不好便会出人命……但你看看她的样子,有把我们的命放在心上吗?我们可是同门啊!”   他绘声绘色地挑拨离间,刚想接着多说几句——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谢容景用一只手遮住大小姐的眼睛,她听见某个坏蛋发出一声惨叫,而后痛呼声又像被生生掐断一般,一切归于沉寂。   穗穗觉得这坏蛋讲话还蛮有意思的。   拜托,谢容景自己就是个大魔王诶,怎么会在乎这些细节。   ……   没想到大魔王还真的很在乎。   覆着虞穗穗眼睛的手微微颤抖,谢容景现在对去地牢找事、对拔掉人的脑袋……对一切的一切都暂时失去了兴趣。   他将大小姐打横抱起,跌跌撞撞飞往魔宫。   ……   一路上,谢容景想了很多。   看到被绑成一团的紫阳派时,他心中百感交集,其中有一种情绪……名为歉疚。   谢容景一点也不在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更不在乎世人怎么看他。   但他在乎大小姐。   在他看来,大小姐是最好、最好的,好到让他甘愿藏起锋利的刀刃,就像凶恶的野兽露出软软的肚皮。   稍微想想便能知道。   他的穗穗正直而又善良,怎么可能用下毒这种手段?   谢容景欣喜而惭愧地带着大小姐回魔界时,路上还在想如何处理这些紫阳派的修士。   他给大小姐留了很多厉害的法器,不止是有防御,还有几件有一定的攻击能力。   因此,他自然以为:大小姐是用某种攻击法器将修士们捉了起来,而没有伤害他们——她先前一直是这么做的。   谢容景知道穗穗不喜欢杀人,她最早时连杀怪都见不得。   哪怕有人想杀她,她也没有要伤害对方。   可现在……   因为紫阳派,大小姐才第一次下这么重的手。   不。   重新纠正一下。   【是因为自己。】   ……   这个认知让谢容景又是心疼又是感动,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着。   说出来真令人不敢相信。   明明已经是万人之上的魔主,在大小姐面前,他仍旧患得患失。   谢容景一遍遍地和她接吻,哄着她说好听的话,可哪怕是这样……想要的东西也丝毫没有减少。   真奇怪。   反而越来越多了呢。   ……   以他们的速度,从魔界入口到达魔宫,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穗穗觉得自己应该很困,但又没那么困,整个人处于一种熬夜后越熬越精神地状态,甚至还有时间泡了一炷香的澡。   自从回到魔界以来,谢容景便接过了替大小姐吹头发的工作,这次也不例外。   穗穗坐在大魔王腿上,潮湿的黑发不经意间掠过他的脸颊,还有几滴水珠滴进了自己脖颈。   有点凉。   她下意识地抱住身旁的人。   大魔王盯着她的眉眼,一眨不眨地。   他眼眸漆黑,唇角微微扬起,俯下身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   这句话一闪而过,语速极快,若不是穗穗听觉好,还真不知道是在表白。   她思索着要不要回一句“我也喜欢你”之类的,可又觉得太过正式,便像第一天在一起那样,在大魔王的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绯色月光照进卧房,隔了层窗纱,屋内还是暗暗的。   在夜色的迷惑下,谢容景握着她的手腕,温柔又小心翼翼地蹭着她的脸颊。   穗穗躺在大魔王的怀里,鼻尖嗅到淡淡的冷香。   他的唇温凉而又柔软,如同羽毛一样从额头落到嘴角,触感若有似无,并不真切,却莫名令碰过的皮肤都变得滚烫起来。   “穗穗再这样看着我……”   谢容景话音稍顿,桃花眼里仿佛蓄了墨,圈住她手腕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一言一行都像是在蛊惑。   “我会想继续做下去呢。” 第101章 章   晚风将窗纱吹得高高扬起, 淡红色的月光没了遮挡,不偏不倚直直地照进卧房里。   光太亮。   穗穗本能地眯了眯眼。   亮到在谢容景的瞳孔里,她都能看到自己的脸。   光源细细描摹出两人的五官,一样的冷白皮肤配上艳红嘴唇。   晚上的月光明明没有温度, 她却莫名觉得有点热。   热度从听到那句话的耳朵开始, 缓缓传遍全身。   穗穗的思路好像慢了一拍,下意识扯着谢容景的衣袖:   “能把窗帘拉上么。”   “太亮了……”   她补充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 在红色的月光下, 谢容景漆黑的眸似乎比往日里还要更深一些。   他的手固定住大小姐的腰, 目光如云如雾,潮湿而又模糊,却又像是藏着跳动的火焰。   再开口时,微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喑哑。   “好啊。”   窗纱再次拢上,只剩一点点微弱的红光,将气氛渲染地更加婀旎而又缱绻。   穗穗一怔,终于回想起两人刚刚都说了什么。   ……大魔王刚刚说, 要做下去。   然后她脱口而出,让他关窗帘。   关。窗。帘。   像是头顶被人腾得点燃了一把火, 不止是耳根,连身体也红了起来。   整个人浑浑噩噩, 一会儿想谢容景怎么这么直接,一会儿想穿越回几分钟前, 捂住那张说要关灯的嘴。   哦, 好像是她自己说的。   那没事了。   大魔王温柔地亲亲她的嘴角:“大小姐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那当然, 小X书她又不是没看过,穗穗想。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魔界,都说这种事情看的主要是男方的技术。   换而言之, 就算是两人都没经验不和谐,也不是她该担心的问题。   大魔王都不怕,那她怕什么。   穗穗闭了闭眼:“记得轻点儿。”   “……”   谢容景似乎没想到大小姐会是这种反应。   他音调十分低地嗯了声,桃花眼里漾着让人意乱情迷的光。   ……   穗穗一直觉得,大魔王的手长得很好看。   修长洁白,骨节分明。   而此刻,那只手顺着她的腰线向上移,宛若羽毛般轻轻划过尾椎,若即若离。   她的身体绷紧,像有电流经过一般,下意识想要伸手抓着什么东西。   比如勾住大魔王的脖颈。   两人之间的距离贴得很近很近,近到让人忍不住沉沦。   因为太近,穗穗能看见谢容景长得过分的睫毛,还有微微上挑、带着一点红晕的眼尾。   呜。   不是都说了轻点儿嘛。   她的眼里沁出薄薄一层水光,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勾着他脖颈的手也软绵绵垂下,迷茫地抓住薄薄的羽被。   大魔王将大小姐的手一点一点从床单上掰开,和她十指紧扣。   “很疼么?”   呜呜呜当然了,她差点把屏蔽痛觉的道具用上。   但想到用在这种地方,又觉得有那么一点的,丢人。   于是,大小姐只能对谢容景猛点头。   她现在没什么劲,连点头的幅度也很小。   实际上,谢容景已经非常小心翼翼,穗穗能感觉到,他很怕弄疼自己,每一点点都要耐心哄她安抚她很久很久。   而她一点头,他就真的停下了。   穗穗的眼睛缓缓睁开,视线瞥到自己的手——已然成了淡淡的粉色,不用说,她现在整个身体应该都是这种、这种……   相当暧昧的颜色。   大魔王注意到大小姐的小动作,温温柔柔地亲亲她的额头。   他觉得自己的心软成了一滩水,用这辈子最好声好气的语调哄着她:“穗穗别哭。”   穗穗想纠正他自己没哭,这叫生理泪水,而且最多算两汪浅浅的泪花,只能蓄在眼睛里,流都流不出来。   不过看来,谢容景显然很吃这套。   原来大魔王也见不得别人哭,她想。   他不知怎么继续哄才好,语气也软到不能再软:“今天不做了,乖。”   穗穗呆。   话说,这样也行的吗?   大魔王说到做到,两人的距离慢慢地由负到零,动作仍旧很轻,怕再次弄疼她。   她下意识扭了扭身子,还想再动时,被对方固定在怀里。   他好像永远都会无条件迁就自己,穗穗感动之余,又有一丝丝忧虑。   会不会憋出什么毛病啊……   要是真出了点问题,以后……的还是她哎。   而且他们还要在一起这么久,总不能一直柏拉图吧,这也太禁欲了。   “其实也没有特别疼。”   她贴着大魔王那张妖孽一样的脸,极其生涩地在对方薄薄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   一触即燃。   像是催化剂一样。   谢容景一只手抵在大小姐的腰间,而后缓缓上移,带来极为陌生,又奇怪的感觉。   心底埋藏数年的占有欲在这一瞬间极速放大,连温柔的面具也快要维持不住。   如此迫切地渴望着她。   又如此热烈地想要完全拥有她。   想弄哭她,想让她永永远远记住自己。   这些阴暗的想法如野草般在脑中疯长,却又在看到大小姐的那一刻,再次尽数收敛。   她的长发半干,像黑色的海藻,衬得她的皮肤像陶瓷一样细腻。   而今上面染了点点淡粉色的红痕,昳丽而又迷人。   大小姐闭着眼睛,咬着自己的下唇。谢容景伸出一只手,力道不轻不重地摁了一下她殷红的唇瓣。   “疼的话就咬我。”   他轻声哄着她,动作耐心又细致。   “或者,叫出来。”   穗穗将眼睛睁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在漫无边际的夜里,大魔王的眼尾带着极为缠绵的绯色。   明明主动的人是他,可他的表情却温柔而浪荡。   像是引诱人犯罪的男狐狸精。   全身的感知似乎变得格外敏锐,宛若失重般悬在半空,又极速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谢容景低下头,亲亲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   穗穗全身发软,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想动。   接着,她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悬空抱了起来,放进温暖的水中。   “本来想用清洁咒。”   谢容景十分正经地解释道:“但是大小姐好像更喜欢用水。”   确实确实。   她太累了,也很困,好在对方并没再做什么,简单地收拾一下后,又将她重新抱回床上。   以前两个人多半是各睡各的,最多在睡前抱抱亲亲。   可现在,大魔王变得特别烦人。   一会捏她的脸,一会摸她的腰,还用一种凉凉的东西抹她的脖颈和锁骨。   与此同时,他还会反反复复地叫着大小姐。   “喝不喝水?”   “要不要吃点东西?”   “还疼吗?”   “……”   穗穗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发出灵魂拷问。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害羞?”   谢容景怔了怔。   他很快便重新调整好语调,对大小姐的每一句话都言听计从。   谢容景(害羞的)再次开口:   “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指的是刚刚抹在大小姐身上红痕处的药。   大魔王态度极好,穗穗偏过头,发现在刚刚独自泡水的那段时间里,对方还自觉将床上的枕头被子都换了新的。   她想了想,对二十四孝好老公说:“凉凉的很舒服,这是什么?好像有点熟悉。”   谢容景的神情立刻变得愉悦而又柔和。   “是碧莹膏呢。”   他眸光闪烁,温声补充道:“大小姐之前给我的。”   没记错的话,这个“之前”,应该是……   三百多年前。   穗穗感觉凉凉的地方变得烫了起来。   诚然,仙侠世界不会有药品过期这种说法,别说是三百年,千年万年流传下来的丹药也有人抢着买。   重点是……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面时,送给谢容景的东西。   当时他还不稀罕用来着。   结果宝贝地放了三百年。   然后现在。   用到了这里。   穗穗:…………   捂脸。   “大小姐。”   谢容景还在叫她,连称呼也换了个遍:   “穗穗。”   “夫人?”   穗穗:“……你说。”   “还没有抹完呢。”   穗穗低头看着身上细细碎碎的痕迹,沉默良久,坚定拒绝道:“达咩。”   一定要用的话,至少换一瓶。   大魔王犹犹豫豫地开口,“好像有点肿……”   穗穗:!!!   她飞快地捂住他的嘴,诚恳道:“你可不可以暂时不要再说话啦!!”   她承认,她完全没有他脸皮厚还不行吗!   好在谢容景烦人归烦人,听话倒是真听话。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穗穗舒适地躺在床上。   修仙之人体质都好,她现在几乎感觉不到什么不适感,只觉得迷迷糊糊,随时可能进入梦乡。   谢容景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她的毛儿:“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大小姐,你睡着了吗?”   他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穗穗翻了个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有没有觉得,修为好像增进了一点?”   大魔王的脸皮再次突破下限,偏偏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我可以每天都监督大小姐修行呢。” 第102章   再睁开眼时, 大魔王在睡觉。   最早两个人在深渊底部时,虞穗穗每天晚上雷打不动要睡觉,那个时候的谢容景虽然也会眯着眼睛在周围躺着或坐着, 但显然是没有进入过深度睡眠, 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会马上睁开眼睛。   他不喜欢睡觉, 或许是因为不喜欢自己毫无防备的样子, 就像那种动物世界里的捕食者,永远保持着对外界的警惕之心。   穗穗一直都知道谢容景是个通宵怪,总归他也不需要通过休眠来补充体力,也就随他去了。   而现在, 他神色平静, 眉眼柔和,连她伸手在自己面前晃呀晃都没有半点反应, 显然是睡得很沉。   这还真是稀奇。   睡着后的谢容景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完全就是从魔王转职成了天使。   尽管他先前在大小姐面前一直是和和气气的, 可毕竟再好的掩饰也只是掩饰。   现在他阖着眼,墨发雪肤, 像陈在橱窗里的精致人偶。   与“大反派”,“烦人精”, “病友”这些词相距十万八千里。   窗纱依旧紧紧笼着, 只在边缘处透露出一丝丝微弱的红光。   房内光线昏暗, 穗穗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间, 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种懒洋洋的气氛,连空气的温度也刚刚好。   这么好的氛围,适合再睡一会儿。   刚翻了个身,旁边的大魔王又将她捞了回来,重新抱着。   穗穗:?   这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问:是不是在装睡。   算了, 万一是真睡呢。   穗穗大度地想,毕竟她可不是谢容景那种不让人睡觉的烦人精。   真希望谢容景能稍微学一下她们老虞家的优良传统:)   随着她的翻身,烦人精也换了个睡姿,由侧着睡变成正着,还将大小姐顺手抱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到底醒没醒?   穗穗趴在大魔王的身上,感觉这个姿势有点像昨天他压在——   她猛地摇头,把满脑子的黄色废料甩出去。   糟了,心乱了。   穗穗保持淡定,从谢容景的身上爬下来。   都说男人是害人精,这话一点也没错。   下来时,放在左侧的手突然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凉凉的,滑滑的,触感像是光洁的皮肤。   定睛一看,是一条黑色的尾巴,尖端是个倒三角。   穗穗:!   是了,魔族是有尾巴和角角的。   好像在好久之前,她还好奇过大魔王的角角长什么样子。   在魔界加起来住了这么久,她对这个种族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中高阶魔族是能自由将尾巴和角收起来的,但若是心情放松到一定程度,就会露出角和尾巴。   闲着也是闲着,穗穗开始玩大魔王软软的尾巴。   就像猫尾巴似得,会一摇一摆,戳一下动一下。   说起来,魔族与人族之所以不对付,是不是因为拿的剧本不一样?   穗穗边戳尾巴边发散性思维:魔族这种东西原形其实蛮西幻的,虽然脸还是东方脸,但加上了角和尾巴,就有点像是撒旦恶魔之流。而人族都是正统修仙人,东方玄幻遇上异世大陆,难免会有交流障碍。   真实的原因不得而知,左右跟她也没关系。   她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每天吃吃躺躺还有尾巴摸。   神仙生活。   决定了,等大魔王睡醒,就让他把角角也一起露出来看看。   大魔王突然按住她摸尾巴的手。   穗穗高兴地抱抱他:“你醒啦!”   事后要抱一下——这是她看话本学到的东西。   那本书现在还在她的储物袋里,名字叫《不当渣男的一百个小技巧》。   早上太累忘记抱了,睡醒补应该也一样。   为了离渣男形象更远一点,她不止抱了一下,还抱了两下。   谢容景声调很轻:“这么主动呢?”   语气受宠若惊,神色却……非常期待。   一觉睡醒之后,虞穗穗对大魔王的下限又有了新的认知。   “我怎么主动了?”她问。   谢容景:“你抱我。”   穗穗不上当:“那又怎么样,你一个男孩子,被人抱一下怎么了。”   “当然可以。”   谢容景没忍住笑出声,手轻轻点着她的后背。   “大小姐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明明是一句有点浪漫的话,在这种环境下,却更像是明目张胆的暗示和勾.引。   果然,男人都是害人精。   每一个都是:)   眼看着话题要朝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穗穗将脑子里关于昨晚的记忆打了个码丢到一旁,努力回归淡定的咸鱼本色。   她给自己找了点别的事情。   比如趴在床上玩大魔王的尾巴。   大魔王老老实实让她玩了一会,玩着玩着,眼尾又染上了那种可疑的薄红。   -“虞穗穗。”   -“嗯!”   谢容景抬眼,看似脾气很好地问道:“你有没有摸过别的魔族尾巴?”   穗穗想了想,略带遗憾地摇头:“好像没有。”   “好像?”   “没有没有。”   她意识到大魔王语气不对。   果然,谢容景将她翻了个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似笑非笑的。   “如果让我知道……”   他没有说下去,应当是在拼命维持自己在大小姐面前的形象,不愿吓到她。   原来,原来魔族的尾巴是不能乱摸的吗!   这谁能想得到!!   她想到自己看过的魔界小X文,里面都有双方尾巴缠在一起的描写,但写得一点也不涩,她一直以为只是某种类似于握手的礼仪。   不过也不是无迹可循。   嘟嘟噜噜每天到处跑,也没人来摸他们的尾巴……他们更没有互相摸过对方的尾巴。   穗穗若无其事地将手中那条尾巴放下,还将它塞进了被子里。   谢容景眯起眼睛,声音也模模糊糊,将疑问句说得像陈述句。   “你在心虚,为什么。”   认识这么久以来,大魔王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大小姐说话。   “才没有,你想多啦。”   虞穗穗一点也不怕他。   不仅不怕,甚至又开始发散性思维。   谢容景扳过她的脸,不依不饶:“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嘿嘿,她还真的很想和男朋友分享刚刚的脑洞!   穗穗开心地清了清嗓子,就像每天看剧时的吐槽。   “如果你是和留影石里的女主在一起,那误会可就大了。”   她说:“众所周知,电视剧为了制造冲突,一般男女主的脑回路差异性都会很大。”   -“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   -“嗯嗯,举个栗子嘛。”   穗穗很现实地分析道:“我知道你这是在吃醋,但小说女主肯定不会这么想,她会想‘大魂淡睡完我就对我这么凶凶,呜呜哭哭,他一定只是馋我的身子,不是真正的爱我’!”   谢容景:“……”   穗穗:“然后他们就会开始吵架,吵得鸡飞狗跳……不,天崩地裂。”   谢容景:“……比如呢?”   穗穗越说越来了兴致:“比如女主赌气,会说‘怎么样,我就是摸过别的魔族尾巴,别人的尾巴还比你好摸’,然后男主就会痛彻心扉,会怀疑人生,严重一点可能会鲨了那个被女主摸过尾巴的魔族。”   真的想这么做的谢容景:“……”   穗穗:“还有还有,一般那个被杀掉的倒霉蛋还会是和女主关系很好的师兄师弟男闺蜜,说不定还是男二。这样一来,两个人的隔阂就会越来越大——”   “……”   谢容景敛起眼:“对不起。”   穗穗疑惑:“道歉干嘛?”   “不该凶凶。”   他学着大小姐的话,认错态度良好,低眉顺眼的,和刚刚连名带姓叫她虞穗穗的样子判若两魔。   大魔王现在又变得无害了起来,仿佛一只刚亮出爪子就被人咔嚓咔嚓剪掉的大猫。   他犹豫半晌,补充道:   “别的魔族尾巴都没有我的好摸,真的。”   穗穗点头,毕竟她也不能货比三家。   “还好穗穗没有说那样的话。”   谢容景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亲昵地亲亲她的嘴角,“……不然,我会受不了的。”   会控制不住,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他不止一次用这种温柔的语气,说惊心动魄的情话,穗穗早已习惯,安抚地摸摸他的毛。   “以前真没摸过。”   她不好意思地向大魔王请教:“那个,魔族头上的角角可以摸吗?”   “可以。”   因为大小姐的坦诚,谢容景也有样学样,认真道:“但是我不喜欢你摸别人。”   行吧,不摸就不摸。   反正她已经摸过几个小魔族的角了,和尾巴比起来手感差了点意思。   穗穗答应下来,顺口问道:“你的角是什么样子?”   好奇,想看。   “我没有角。”   谢容景说。   “啊……为什么?”   “很小的时候断掉了。”   他温和一笑:“就再也没有长出来。”   “……”   他说得云淡风轻,表情也很平静,穗穗却感觉到阵阵钝钝的心疼。   谢容景好像,好像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不太好。   在她没有出现的时候,以及,她离开的那几百年。   穗穗没有追问为什么会断掉,只是再一次抱住他。   她的头埋在谢容景胸口,声音也闷闷的:“喜欢你。”   抱着的人僵了一瞬,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虞穗穗说这种话,可每次听到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魔物都是贪婪的。   他们的占有欲永远得不到满足。   永远。   谢容景完美的微笑裂开一道浅浅的口子,温柔地回抱住她。   “不许对任何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种目光,只能看着自己。   大魔王的尾巴缓缓缠上大小姐的大腿,在上面绕了一圈。   ……   正式下床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   腿太软,连抱一下的小技巧都懒得用,只有二十四孝好男友勤勤恳恳捏肩捶腿,还把晚饭送到她面前。   “我发现我好像不怎么饿诶。”   穗穗觉得很神奇:“明明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谢容景笑出声。   穗穗:……?   她不知道对方又在笑什么,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大魔王现在不想再欺负她,用一种委婉又容易理解的方式回答道:   “那大小姐有没有顺便发现,你的修为提高了一点点。”   “……”   发现了。   而且还发现了两条新规律。   穗穗盯着谢容景的脸,默默提醒自己。   1.随便表白会出大问题。   2.随便摸尾巴,也会出大问题。 第103章 章   住在魔界的生活平和而又有规律。   早上虞穗穗睡觉的时候, 谢容景就会搂着她在床上办公,此举曾让魔界的无数属下们热泪盈眶。   呜呜,之前那个死了夫人的魔主实在太凶, 现在这个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   只要魔后在旁边, 魔主对任何人都是客客气气,而若是能让魔后认识自己, 简直就相当于拥有了一块免死金牌。   “怎么没看见那位大兄弟?”   有一天, 穗穗和谢容景一起散步时随口问道。   当时两人正在参观魔界的练兵场,一排排的魔将站在一起, 出刀有力, 吼声洪亮响彻云霄。   她指的“大兄弟”是她曾经的侍卫, 被谢容景他弟捅过一剑的那只。   后来穗穗才知道:大兄弟的心脏比别的魔族往右偏了几分,这才阴差阳错捡了一条命。   在她刚回来的那几天, 还曾经在魔界里见过对方。   谢容景从牵着她的手转为搂着她的腰, 慢吞吞地夸赞道:   “大小姐对属下真是关怀备至。”   穗穗:“……”   又开始了!   她已经完完全全看透了谢容景的狗脾气。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好性子全靠装出来, 而到了连装也装不下去的时候,比如现在,他就会阴阳怪气。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坏毛病。   一般他这么讲话,都代表着心情是真不太好。   只不过他从来都不会歇斯底里,像他喜欢微笑着杀人一样,也喜欢平静地发病。   最近半年他几乎不会发病——除了大小姐和哪个魔将多说了几句话。   对此, 穗穗的评价是:没事找事。   魔将们有要事时,都会来魔宫找谢容景协商。这些属下对魔后向来是毕恭毕敬, 态度极其的端正。   既然是魔界的自己人,穗穗自然也不可能对别人太冷漠,多多少少会礼貌性地寒暄两句。   “早上好。”   “辛苦你们了。”   “慢走啊。”   ……就这也叫多说了几句话?   “是这样的, 我觉得你应该更有信心一点。”   讲道理未果,她破罐破摔:“他们都没有你好看。”   这句话奇迹般地安抚了谢容景……连穗穗自己都觉得非常诡异。   这种战斗力顶端的大魔王,也会因为别人夸他好看而高兴吗?   她从脑子里扒拉出来一个原剧情的片段:   有人宴会上喝多了酒,大着舌头夸了句魔主容色倾城绝代风华,下一秒就死的渣都没了。   于是她就明白过来——大魔王不是不喜欢被拍马屁,主要还得看拍马屁的人是谁。   可恶,突然没那么觉得他烦人了是怎么回事。   从那以后,谢容景大度地允许了虞穗穗和魔将们多说几句话,   ……同时她也发现,来魔宫的魔将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魔将们大多长得五大三粗歪瓜裂枣,偶尔也有几个标志好看的,而现在,那批小鲜肉魔将再也没有来过魔宫——就算是来,脸上也带着厚厚的面纱,一个个连抬头看人都不敢。   至此,魔将问题才彻底告一段落。   没想到现在又重新死灰复燃。   好在问题不大。   穗穗已经掌握了和谢容景交流的重要诀窍。   “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呀。”   她解释道:“你看,我至今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谢容景拖腔拿调地嗯了一声:“想知道?”   穗穗捏捏大魔王的手。   轻度发病是这样的,留影石里的那些男女主们看了都自愧不如。   “不是很想。”   她拿出杀手锏:“…夫君。”   “……”   ……大魔王一下子就乖了下来。   病也不犯了,事也不找了。   他眼睫虚掩着,温声回答了她最早的问题:   “卞犹上个月断了一条腿,夫人担心的话,我这就让人把他送去小医仙那里接好。”   谢容景变脸变得又快又自然。   现在的状态懂事又讲道理,和刚刚的烦人精判若两人。   穗穗:“……嗯嗯!”   这个秘诀是她偶然发现的,用了几个月,屡试不爽。   谢容景更多的时候会亲昵地叫她大小姐或者穗穗,但偶尔,他也会叫点别的。   比如夫人。   有一次穗穗迷迷糊糊回了一句夫君。   然后。   她体会到了三天之内从三重后期到四重是什么感受。   谢邀,真的像坐火箭一样:)   不过,就算如此修炼真的很快,她的内心还是拒绝的。   这玩意儿不比单纯的传功……如果有一天她变得像大魔王一样厚脸皮,可能才会同意吧,穗穗想。   既然现在还做不到对方那么没有下限,她也就每天雷打不动要在下午修行一两个时辰。   穗穗的伴读多半是谢容景,有时候师父和小李也会来。   阵鬼不喜欢热闹,他在魔界住的地方比较偏,千里迢迢来魔宫看徒弟时大多都已是下午。   而每次来的时候,虞穗穗都在修行,这让他这个做师父的越来越老怀欣慰。   到底还是小徒弟乖,阵鬼想。   虽然大徒弟性格很对他的胃口,但还是需要个小棉袄。   如今小徒弟不仅回来了,还乖巧懂事一如从前。   他老人家心情一好,性子同样也变得和气了不少。   小李包括魔界属下们个个目瞪口呆。   阵鬼先前在魔界住过一段时日,魔族们是和他打过交道的。   一个魔主,一个魔主他师父……如出一辙的不讲理。   一个说翻脸就翻脸,一个脾气又臭又硬,偏偏这俩人还是魔界的战力巅峰,属下们不敢怒也不敢言,经常刚被打飞又被骂得狗血淋头。   魔魔心里苦,魔魔还不能说。   不止是魔族,牛执事也很怕阵鬼。   他曾经有一次被对方丢到一个奇怪的房间里,关了整整几个月才想起要把他放出来。   至于原因……当然是没有原因!   牛执事想想就想哭,也不知道他招谁惹谁了。   像大小姐师父这样的强者,他巴结还来不及,怎料对方刚一听自己是天照门出来的,顿时满脸嫌弃,一话不说把他关进了阵里。   怕了,实在是怕了。   ……   可现在,老爷子正乐呵呵地陪大小姐下棋,魔主则是坐在大小姐的身旁给她剥葡萄。   大小姐:“啊!我走错了一步。”   阵鬼乐呵呵:“不该‘上四八’是吧,穗穗就是机灵,要是‘平三九’,我还真得好好思量一下怎么接。”   魔主持不同意见:“‘平三九’不如‘上五三’。”   阵鬼:“是穗穗下还是你下?……哎,别说这‘上五三’还真有点说法。”   属下们:……   救命啊!!   这种岁月静好的场景是认真的吗??   画面不真实到可以称之为惊悚了!!!   属下们呆滞地看着三人轮流下棋,不仅下棋,他们还打牌,甚至还会一起看留影石。   事实上,最后一项活动连穗穗都有点不敢相信。   “师父也会看这些吗?”   她看着最近拿到手的《仙君的替身情人》,思考着要不要换个台……比如什么戏曲之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这类型的留影石。   阵鬼瞟了一眼,从鼻子里哼了声。   “为师看起来很像沧澜城里那个总是端着的老杂鱼吗?看,有什么不能看的。”   自从和灵君打了一架以后,他对对方的称谓就也变成了杂鱼,还是杂鱼的进化版。   接着,穗穗便发现——师父好像在看剧方面,和谢容景非常有共同语言。   ……   诛仙台上,柔弱的少女吐出一口鲜血,神色凄婉而又绝望:“仙君,你心里是否会有一点舍不得……又是否有一点真的爱过我?”   仙君剑眉星目,白衣胜雪,他注视着少女良久,隐忍着摇头:“不曾。”   “岂有此理!”   阵鬼拍碎了手旁的桌子,上面放着的果盘和点心稀拉哗啦滚了一地。   穗穗本想伸手拿一块桃花酥,怎料它已英勇就义,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一样默默缩回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小李嘴角抽动着陪着不是,连忙命人又换了一张新桌子。   “世上怎会有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阵鬼惊了:“这杂鱼不是和他道侣在一起了几百年吗?”   谢容景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盒新的点心。   他将点心递给大小姐,微笑着地点头:“师父说的是。”   阵鬼看生气了:“要我说,这种人就该杀。”   谢容景附和道:“嗯,是这样的。”   “他住在何地?”   阵鬼问:“要是修为不到七重,我让小李去走一趟。”   谢容景想了想:“好像是住在——”   穗穗:“……等等。”   这两人一唱一和,好像在商量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她不得不咽下嘴里的点心:“师父,这个是假的,是演出来的故事!”   演仙君的魔族演技还不错,至少把渣演出来了,她还是很期待追对方下一部狗血剧的。   谢容景瞬间听懂了大小姐的意思,在新换的玉桌下讨好地拉她的手。   他态度转变的格外自然:“穗穗说得对,要三思。”   阵鬼:“……”   你小子?   在两人的一番科普之下,师父总算打消了线下殴打演员的念头。   毕竟是在徒弟面前,打打杀杀确实不太像话。   他还要为穗穗树立一个好榜样呢。   这样想着,阵鬼和蔼地开口,眼睛若有似无扫过桌下,换了一个非常符合长辈身份的话题。   “我看你们两个感情倒是越发好了。”   他眯起眼摸摸胡子:“准备什么时候成婚?” 第104章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催婚?   穗穗恍然大悟。   现在魔界的属下们大多叫她魔后, 听多了就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拜不拜堂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但如今师父这么一说,她又感觉有点仪式感也不是不行。   总结一下便是:都不错, 都可以, 都蛮好。   成婚之事提上日程,谢容景变得比平日里要忙了些,偶尔会在下午出去一两个时辰。   修仙界大部分地方都驻扎着一队队的魔族, 通常是由一两个魔将带领着,到处走来走去巡视排查。   很多人都以为——这是魔界想要全方位入侵人界的征兆。   他们惶恐不安,可又没什么办法, 每天都觉得镇上山门前林间巡逻的魔族们像是觊觎小肥羊的大灰狼。   实际上, 魔族们主要是在……找人。   从前魔后没有回来的时候,他们都是奉魔主之命拿着转魂珠到处找。现在人找到了,这一大批魔族也就没什么事情可做,每天和附近的人类修士们一样惴惴不安,担心自己面临着失业下岗的风险。   他们没回魔界, 还不知道那个又凶又狠的魔主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比起在谢容景的眼皮子底下瑟瑟发抖,魔将们更想去外面出差——反正领的都是一样的工资。   日子一天天过去, 原以为即将被召回, 怎料又接到了魔主的新任务。   魔将们喜极而泣。   他们在找魔后时没什么进展, 就这么回去难免超级心虚。   因此, 众魔下定决心:保证圆满完成魔主大人这一次的命令。   要找的人是一个占卜师, 就是曾经做出预言的那个。   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 甚至连是男是女、年龄几何都无从知晓。   就算很难找,但为了日后回魔界时不被打,魔将们拼了!   ……   “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一点?”   穗穗问道。   仙侠世界比较迷信,成婚找个良辰吉日沾沾喜气很正常。   可这种日子应当是不难算的, 随便找个会占卜的卜一卦就行。   谢容景认真道:“那个厉害。”   穗穗:“不一定找得到呀,好像很神秘的样子,你看连师父都没什么信息。”   谢容景坚持:“但是他是最好的。”   他基本上都会听虞穗穗的话,这会儿却莫名固执,说什么也要用那个人类,别的人类都不行。   他的逻辑非常简单——大小姐是最好的,那她成亲的时候,所用的一切物件儿都要是最好的。   裙子要最好的;头纱要最好的;发簪要最好的……包括算吉时的占卜师,自然也要最好的。   穗穗懂了:“谢容景,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是不是处女座?”   她本来不怎么信星座,多半是随便了解一下,可看大魔王这副严谨到吹毛求疵的架势,如果是处女座的话,好像还真有点儿准。   谢容景曾经听大小姐科普过星座,当即摇摇头:“不知道呢。”   “我好像确实是在秋天出生的。”   他抱歉地笑笑:“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天。”   穗穗拉拉他的爪子:“简单,我们以后可以过一秋天的生日。”   “大小姐会送我一整个秋天的礼物么?”   那当然啦。   穗穗大手一挥,发出富婆的声音:“买,都可以买!”   “……”   大魔王扬起唇角,语调非常温和:“不需要买的。”   “也可以。”穗穗想了想:“不过最好别有太大期待,我不太会做手工。”   “嗯,还有别的吗?”   警觉。   穗穗抬起眼看谢容景,后者笑得人畜无害,跟幅画似得。   然而在她的眼里,完全就是一只露出狐狸尾巴的男妖精。   毫无,下限!   和大魔王在一起久了,穗穗的脸皮比最早时要坚硬不少。   她淡定地岔开话题:“话说我们到时候要不要请客?”   如果要的话,说不定还要准备喜糖伴手礼之类的。   噢,还要写请柬。   她不知道仙侠世界有没有什么别的习俗,不过问题不大,反正是她结婚又不是别人结婚,一切礼节按她和大魔王想的来。   大魔王微微蹙眉。   他现在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既想把大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又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这个样子。   ……真是为难呢。   ……   穗穗高高兴兴找了本没写过字的本子,开始写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大魔王暗杀名单的……宾客名单。   魔界的属下们是肯定要请的。   她一个个写名字:魔将大兄弟、小玉香、牛执事、嘟嘟噜噜、天照门的那些小侍女们、在白宜镇收的两个坏蛋、乔盈盈和她老公、骨狼……   谢容景:“……为什么还有骨狼?”   那头奇怪的骨狼现在被养在了魔宫外面,有专门的魔族侍女每天帮它擦骨架,一身的骨头都被擦得亮晶晶。   谢容景连着召了它三四次,本来还觉得这东西挺有意思,但它每次见到虞穗穗都会特别开心地狂摇尾巴,还用骷髅脑袋蹭她的手。   于是,大魔王便觉得它没那么有意思了。   穗穗停下笔,顺手撩起额前落下的头发:“有呀!”   她连骨狼的工作都安排好了:“我们可以让它驮着很多很多花瓣,然后在天上飞一路撒一路——”   谢容景:“……”   然后再看着它在大小姐身边晃来晃去是吧。   他垂下眼睫,状若无意道:“可是它会吃花。”   “啊?”   这倒是真的,骨狼会吃路上那种用魔物变成的植物,魔鸦魔鱼本来就在它的菜谱上,哪怕变成花也不例外。   “它会乱吃东西,还会捣乱。”   谢容景温柔地哄大小姐:“不然……我们换一只别的东西扔花瓣?”   会捣乱的话,换了也好。   穗穗点点头,只能让骨狼和不认识的魔族们一起普通地观个礼了。   魔界请完,人界也要请。   她和谢容景在人界时,认识的小伙伴基本都是同窗和教习。   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一写好后,穗穗随口道:“好像好久没有收到童双他们的信了哎。”   是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回来的事不是什么秘密。   至于小伙伴这段日子没联系她……她也根本没多想。   反正以前也是几个月寄一次信,大家都长大了,肯定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对哦。”   谢容景微微沉吟:“为什么呢?”   他丝毫没有半点赦然,并决定不告诉大小姐:自己默默将她藏了几个月的事实。   宾客名单快要拟完时,穗穗忽然想到——似乎没有一个人是双方的亲属。   天照门倒是勉强能算一个,然而在她的记忆里,还停留在和虞千秋虞楚楚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   达咩!   穗穗收起笔和本子,拉着大魔王继续瘫在躺椅上歇息。   谢容景似乎也想到了差不多的问题。   他看上去非常坐立难安,漆黑的瞳孔在睫毛下轻轻颤动,薄唇微抿,几次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又都咽了回去。思绪甚是游移不定,喂虞穗穗吃东西的时候,还差点将点心递到她的鼻子里。   穗穗擦掉鼻尖的奶油: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有点儿紧张?”   “嗯……”   “其实我也有一点点。”   她忧虑道:“成婚那天好像要来好多人,我感觉我最近胖了,不知道穿裙子好不好看。”   这番话奇迹般地安抚了不知所措的大魔王,良久,谢容景犹犹豫豫地试探道:   “大小姐还记得……我有一个弟弟吗?”   穗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就是这孙子捅了她一剑!   谢容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他担心大小姐像原谅自己的妹妹那样,也原谅他的弟弟。   谢容景小心翼翼勾她的小手指:“要是我对谢容流做了什么,大小姐会怎么想呢。”   穗穗呆了一下:“什么怎么想。”   谢容景:“比如,觉得这样不太好?”   穗穗奇怪:“有什么不好的,他想杀你诶。”   “虽然最后死的是我,可我也是他嫂子,真是没大没小欠收拾。”   -“……可以不要说那个字吗?”   -“嗯嗯,虽然最后牺牲的是我。”   大魔王连牺牲也听不得,伸手捂住她的嘴。   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心疼。   大小姐好像再一次,因为他而破了例。   谢容景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从心口那道伤疤里蔓延开来。   好像。   好像不管他做什么,大小姐都会一如既往地和她站在一起。   从未变过呢。   这份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虞穗穗睡着。   她太累了,整个人软软地躺在大魔王身旁,又被他拉到怀里。   因为太过高兴,大魔王点开水镜,第一次向地牢下了一道命令:   “今天可以少削两只他的手指头。”   ……   “今天可以少削两只指头!”   魔将甲双目含泪,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   “瞧你那怂样,至于嘛。”   魔将乙嗤笑一声:“你还是不是专门在地牢工作的魔将?”   魔将甲不服:“你行你上啊!我做的工作和你能一样吗?”   魔将乙就是口嗨,让他上他真不行。   ……   不过话又说回来,行的魔还真没几只。   即使这活每月的报酬高达小几千灵石,也没见哪个魔将能撑过一年。   首先,得是五重以上的医修,每天的工作也很简单:将一个犯人身上的肉一块块割掉,手指脚趾什么的也砍掉……等一系列酷刑以后,再把对方重新治好。到了第二天,便接着循环上一天的过程。   这还不算,一百多年前,魔主还搞出了一个能放大痛觉的言灵咒。   他时不时把咒用在牢里的犯人身上,一次比一次精进。   据不完全统计,对方现在感到的痛觉应是正常情况的两百倍。   ……一套操作下来,就连那些在地牢里干了几百年的魔族们都目瞪口呆。   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   “再干一个月,我就申请去管别的牢房。”   魔将甲双眼发直:“……有的灵石,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赚的。” 第105章   地牢的大门就像一道分界线, 将繁华与喧嚣隔绝开来。   “站住。”   地牢前的守卫将刀横在身前:“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的?”   来人是个遮住半张脸的蒙面女子,她没有说话, 守卫却莫名向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这人的眼神怪怪的, 看着让人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问你话呢!”   守卫给自己壮胆,大声喝道。   “吵什么吵,这是新来的医修, 负责地下十层关着的那位。”   魔将甲有气无力地解释道。   魔族中五重以上的医修本来就少,奈何给最底下那位犯人的用刑过程太过残忍, 以至于没几个医修能一直干下去,他们不得不从人界中招募一批临时工。   女人沿着湿滑的台阶一步步走下去,光线昏暗, 隐隐可见地上红色的血迹。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很快,又或许只是几息, 她站在地牢的最底层,站在一个四肢都被铁链拉成“大”字型的男人面前。   “昨天的伤已经治好了, 他现在是新的。”   狱卒嫌弃地瞟了墙上的犯人一眼:“我给你演示一遍怎么做,以后你每天自己来, 听到了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酸味, 混合着血肉腐烂的气息。犯人头发乱成一团, 身上的衣服结了血痂, 可除了刚长出的粉色新肉,却看不到有什么伤口。   女人仍不发一言,她猛地从狱卒手中抽出刀,一刀割掉了犯人脸上的一大块肉。   狱卒:“……”   女人手起刀落, 血水飞溅,像是在砍瓜切菜,边砍边从喉咙里发出意外不明的咯咯声,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狱卒吓得不轻,这要是把犯人砍死了,整个地牢的魔族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他一边联系上层魔将,一边手忙脚乱地想阻止对方。   与此同时,墙上那个两百多年没开过口的犯人,竟张嘴说话了。   “是你呀。”   犯人费力地睁开眼睛,嘴里含着血,声音模糊不清。   “你杀了我吧。”   他说:“死在你手里,倒也不是太糟糕。”   女人的动作顿了一下。   来到这里之前,她是想要杀他的,想了三百年。   但比起永永远远、生不如死的折磨,轻易的死去会不会更像是一场馈赠。   在犹豫的几息时间里,魔将们已慌忙地赶到现场。   “要不要汇报魔主大人?”有人问。   “你不要命了!”另一只魔将连忙阻止:“犯人差点就真死了,这么大的事,莫非你担得起?”   “你的意思是……?”   “把这个人类丢出魔界。”   魔将拍板决定:“好在没出什么大问题,你们不说我不说,今天的事谁会知道?”   “好,好有道理!”   魔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祥和,几个时辰前,地牢中发生的对峙就像大海中的一汪小水花。   转瞬即逝,而又无人在意。   相距甚远的魔宫中,穗穗正站在一处陌生的走廊里。   前方是一间挂着深红色丝绒流苏的大门,奢靡而又华丽。   她现在非常的疑惑。   魔宫的每个地方她都去过,这又是哪儿?   噢,想起来了。   刚回到魔界的那天,她曾听一起打工的魔族小侍女讲过,魔宫的东南角似乎被谢容景布了个结界。   小侍女还说那里绝对不能靠近,如若擅闯会有生命危险。   穗穗当时还觉得这个故事有点子熟悉,好像小时候在童话书里见过,大致意思是说有一扇强调了N次不能打开的门,但是越强调主角就越好奇,一定要把它打开。   而通常情况下,门的后面都比较危险。   不是封印着什么怪物,就是藏着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于是,她掉头就走。   有点兴趣,但不多。   就算好奇,也可以直接去问谢容景……说来都怪他,她才会出现在这。   他们两个人现在的灵力太过相似,这才会误打误撞走进他的结界里。   那扇门通体漆黑,看上去相当厚重,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镶在上面的宝石如血般殷红。   “怎么在这里?”   始作俑者穿过结界,自然地牵她的手。   穗穗决定当个捧哏:“对呀,为什么呢?”   谢容景看看她,又看看那扇大门,声音很低:“大小姐已经看见了么。”   他的耳根可疑地有些发红,要知道对于一个厚脸皮大魔王来说,这很是难得。   穗穗明白了:“那里面难道有——”   谢容景轻轻点头。   “金屋藏娇?”   谢容景:“……”   他从点头改为摇头,而后又想到什么,犹豫着不点头也不摇头。   穗穗也就随口开个玩笑,得知房间并不是什么危险的禁地后,她开心地和大魔王一起推开门。   门还蛮重。   房里比外面看上去还要大。   天花板上镶嵌了数千颗灿烂的夜明珠,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昼,地上铺的是一种像草地般的翠色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   正中间栽着一颗梨花树,不知是真是假,树下还放着两只摆好了软垫的躺椅。   “这里是?”   “大小姐还记得吗?”   谢容景神色温和:“有一次你说,想要躺在树下晒太阳。”   这个“有一次”,大概是指三百年前。   虞穗穗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可印象实在不深,她和谢容景闲聊的时候说过很多很多话,现在是,从前也是。   比如不想修炼,想吃炸虾球,想晒太阳。   这些话都是一时的吐槽,比如好累好饿好困之流,说过便忘了,谁知听的人还记得。   穗穗惊讶:“所以你就建了这间屋子?”   还好她没说想摘星星。   谢容景垂下眼:“嗯,不是很难。”   骗人,光芒像太阳一样的夜明珠明明就是很难找。   ……等等。   穗穗突然想到:这种珠子好像是某个中型门派的特产。   那里的地理位置处于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珠子由最澄澈的阳光凝聚而成,外面几乎买不到,只有他们的门派大殿上才镶了几百颗。   看到谢容景期待的眼神,她决定将这个发现咽进肚子里。   ……原来昏君和宠妃剧本,开始的比她想象的还要更早一些。   “谢谢,我太喜欢啦!”   宠妃自然地接受了男朋友是个大魔王的设定。   见大小姐开心,大魔王的嘴角不可抑制地一点点扬起。   “再过个几年,我们还能去拾一些。”   他解释道:“现在新的日光珠还没有长出来。”   穗穗竖起大拇指。   看不出来,大魔王还挺注意可持续发展。   她对太阳屋非常满意:“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来这里睡午觉?”   谢容景认真想了想:“还是再造一间吧,把这里继续封印起来。”   穗穗刚想问问缘由,余光便瞟到了梨花树下的一口冰棺。   里面躺着一个红衣少女——当然不是活人,是她的第一个壳子。   她对眼前的情景并不太惊讶,毕竟这是仙侠世界,活死人都见过了,别说是个死掉了的身体。   谢容景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怔然。   他微微附身,侧脸如玉,似在等她先开口。   怎么说呢,自己看自己尸体的话,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奇怪。   穗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了又想,表达出最直观的感受:   “谢谢你,我就喜欢有阳光的墓地。”   话音刚落,她又看到自己的第一个壳子上,好像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   !   恍然大悟。   同心结、灵光树、红裙子、有阳光的房间……等等等等。   这些都是他曾经准备好,却没有来及送出去的东西。   在三百年前。   所以,大魔王曾经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帮冰棺里的身体换上这身红裙子的呢。   他做了很多很多,可却说得很少很少。   不能再想下去,不然眼睛要进砖头了。   ……   两人将结界恢复原样,重新回到卧房里。   短短的半个时辰内,穗穗心中原本“仪式感要不要都可以”的咸鱼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拜,必须拜!   哪怕是再难找的占卜师,大魔王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来一份。 第106章   正午时分, 魔界北方的汀石镇。   小镇规模不大,镇民大多是不到三重的低阶修士。他们每天勤勤恳恳修行生活,接触不到什么大人物, 更没触过魔界的霉头,因而也就安安稳稳存在了几百年。   而今天,镇上来了百十个厉害的修士,他们身着华冠丽服, 个个修为高深, 气质斐然。   “仙君们来汀石镇所谓何事?”   镇长是个头发半白的阿婆,嘴里镶着两颗金牙。   领头的是位俊逸青年, 笑起来也平易近人:“这位前辈, 我们是来借传送阵的, 请问这里有可以传送到魔界附近的阵吗?”   “我们汀石镇如今隶属于魔界第三十二堂,自然是有的。”   阿婆咳了几声, 狐疑道:“只是若要前去魔界,诸位为何不去南边的永阳城?我们这地方小, 传送阵也比较简陋, 每次启动都要整整一个时辰, 一次还只能传送不到十人。”   难不成……是因为身份特殊,不敢去魔族管辖的大城镇?   这种特殊的修士一般都在魔主的敌人名单上, 阿婆越想越凝重, 默默给一旁的小孙女使眼色, 让她将消息传出去。   见镇长眼神越来越不对劲,青年明白过来。   他不知想到什么, 抽动了一下嘴角:   “您别误会,我们是沧澜城的修士,真的只是来借阵的!”   阿婆半信半疑。   青年无奈:“双双, 不然你给阿婆解释一下,我们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跟我有什么关系。”   童双道:“我只是说走这个方向应该更近一点,你知道‘应该’是什么意思吧。”   “可是你的语气很确定。”   青年说:“你说要抄近路——”   童双同情地看着他:“师兄,你就没有自己的判断么?”   她振振有词:“我都没有来过这里,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夏凌:“……”   他的师妹小时候明明呆呆的很可爱,而现在……完全由小甜花进化成了霸王花。   他还想再说几句,师妹一闪身躲到了另一位少女身后。   夏凌的话一下子憋了回去,摸摸鼻子:“秦师妹。”   秦晚淡淡地看着他,微微蹙眉。   “双双这么多年都没离开过学府。”   她嗓音平缓,像江边吹过的风:“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别总说教她。”   童双点头:“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夏凌有口说不清。   秦师妹除了授课就是练剑,很少与人交际,她自是不知道这小丫头是如何凭一己之力,将学府上上下下搞得鸡飞狗跳。   事情要从很早以前说起。   自从阿冰睡着后,师妹日夜发愤图强,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不再跟着师兄到处乱跑,也不再花很多时间搞鼓她那些奇怪的花花草草,不是修炼就是背书,中间还和同样是修炼狂魔的秦晚结下了革命友谊。   夏凌一直知道他这个师妹有点天赋在身上,先前还一直为她不肯下功夫修行而发愁。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特别理解阿冰——凭心而论,若是他自己摊上这样一个徒弟,也会时常督促她修行,催她上进。   但当她真的拼命修行后……夏凌又不知这样是好还是坏。   他有点怀念那个无忧无虑种花喂兔子的师妹。   ……   到了几十年前,这种状态再一次被改变。   据童双本人所说,那天她像往常一样为师尊的卧室施祛尘咒时,发现对方的手指位置不太对。   先前是十指交叠搭在身上,现在两根小指头从叠放的双手中解放了出来。   童双:!!   她急急忙忙找来了何芷青和秦晚夏凌,因为跑得太快,路上还踩坏了几株百年药草。   到了最后,连灵君都被惊动了。   “确实已有了意识。”   灵君得出结论:“或许再过十几年,真的会醒过来。”   ……   今日离那一天已有四十年,而林以冰也能稳定每天保持小半个时辰的清醒。   然后……事情便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起来。   想到这里,夏凌默默望天。   师妹好像和别的医修都不太一样。   医修们有出神入化的治愈能力,还会配置各种良药,对灵力的施放也无比精确。   但相对而言,他们很少再有多余的时间修习攻击技能,最多学几招绝技防身,不到万不得已时,他们都是无害的。   童双就是一个很标准的医修。   她不会用剑,灵术也平平,只有隐匿和逃生算是绝活——饶是如此,也和无害完全沾不上边。   说起来,夏凌好像很早就隐隐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师妹种过会咬人的大花,培育出过会偷偷趴在活物身上吸灵力的藤蔓……只是当时她年纪不大,修为也不算很高,加上还有医仙管着她,因此破坏力也就没那么强。   如今……   她快八重了。   而且……她师尊每天就醒那么一小会儿,根本管不住她。   想到这里,夏凌不禁打了个寒颤。   十年前,童双兴奋地宣布:她研究出了一种很神奇的蘑菇,不仅可以吃,繁衍速度还很快。   “我曾经和我师尊去过一些偏远的小村庄。”   童双说:“那里的凡人会吃不饱饭……如果有了这种菇,世上就不会有人挨饿啦!”   她说这话时,表情非常悲天悯人,颇有几分林以冰的影子。   童双将她的成果展示给众人看:哪怕放在那里不管,这朵蘑菇也能在半柱香内从一颗分裂成两颗。并且还可以继续分裂下去,由两颗变为四颗。   夏凌直觉有什么不对:   “嗯……这个蘑菇,它是会一直无限分裂下去的吗?”   他拼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一些。   童双奇怪地看着他:“那当然,要是只分裂两次就不分了,怎么能叫神奇呢。”   夏凌:!!!   众人:!!!!!   于是,很神奇的蘑菇还未普及,便被灵君亲自封印在沧澜城的地下,堪比最高级封印物。   几年前,她又对转世回来的刀修教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引魂曲配转魂珠能唤醒前世的记忆……这到底是什么原理呢?”   童双沉思:“所谓的记忆是什么?精神力又是什么?这些东西能在我们的脑中找到吗?”   “教习可不可以让我找一下,我保证找完会把您的脑袋缝好。”   陈教习:!!!   救命啊!   ……   至此,学府上下人人自危。   哪怕她现在再强,大家看病时仍是会选择去校医院找何医修领顿骂。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几周前收到魔主的婚礼请柬时,灵君才会感动地差点哭出来。   “去吧,放心的去吧。”   灵君千叮咛万嘱咐:“如果能适应魔界的生活环境,可以在那里多待几天……不,几年也行!”   “过了这道传送阵,我们就到魔界附近了!”   误会解决后,夏凌环视四周,确认同伴们都在后才再次开口:   “大家检查检查自己的储物袋,日常用的东西都带了吗?魔界气候和环境都和我们这里有区别——”   “是,师兄!”   修士中除了几位教习,大多是曾经的小菜鸡同门和其他班的学生,他们从学府毕业后留在沧澜城,成为了城主夏凌的左膀右臂。   传送阵一次只能传十个人,大家决定分组站上去。   分组啊……   夏凌的步子不由自主朝一个方向走去。   “师兄,你是不是想和秦师妹一个组?”   赵煦朗发现了对方的动机。   夏凌脸有点热,好在他皮肤不白,就算红了也看不出来。   “瞎说什么呢。”   他镇定道:“只是随便走走。”   两人说话期间,秦晚身旁已经围了一群小女修,很快便凑满了十个人。   夏凌:“……”   赵煦朗毫无所觉,他一直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自然也没再纠结:   “真希望可以快点去魔界。”   他喋喋不休:“师兄你看,秦师妹那边的人已经满了诶。”   夏凌:“……”   赵煦朗感慨道:“看来是我误会了,主要是师兄这些年总打听秦师妹,我还以为是……”   夏凌打断他,辩解道:“论剑法,秦师妹还略胜我一筹。同窗如此优秀,多关注一下很奇怪吗?”   “嘿嘿,这么说也有道理。”   到了晚上,沧澜城代表团终于浩浩荡荡停在魔界入口。   “这魔界真是一天一个样子。”   灵修教习感慨道:“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这么热闹。”   温教习白他一眼:“你上次来都多久之前了。”   “也没多久吧。”灵修教习想了想:“我前几年还在帮何医修往魔界送药呢。”   自从三百年前,何芷青就一直很担心谢容景的精神状况。   毕竟对方当时那个反应……怎么看怎么都不能称得上是正常。   “等下你们见到穗穗,情绪不要表现的太过激动,记住了吗?”   哪怕学生们早就毕了业,灵修教习仍是像个男妈妈般叮嘱大家:   “她对我们的印象还都停留在三百年前,如果我们围着她大哭大笑,会让她很有压力的。”   “你当学生都是傻的么?”   温教习道:“他们都这么大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会不知。”   灵修教习把哭唧唧的江映雪指给她看。   江映雪趴在秦晚的肩膀上嗷嗷大哭:   “呜,虞师姐当时、当时被刺破了心脏,也不知道、不知道痛不痛。”   温娴静:“……”   “你一定要在大喜的日子提这些吗?”   她丢给江映雪一张帕子:“赶紧把你的脸擦擦干净。”   擦完脸后,前来迎接他们的人也快要到了。   根据定好的计划:代表团会被安置在离魔宫不远的一座中型宫殿里。   “为什么不住在魔宫?”   穗穗不解:“魔宫那么大,肯定能住得下。”   谢容景眉眼温柔,“我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惜最近魔宫多处要修缮,不太方便待客。”   原来如此,穗穗点点头:   “大家毕竟是远道而来,家里在装修是不太适合招待。”   “放心,新造的那座就是最好的。”   大魔王蹭了蹭她:“里面的装潢和人类世界很像,他们应该会喜欢。”   穗穗于是彻底放下心来,从他的怀里站起。   大魔王伸出爪子,重新将人捞了回来。   “马上就要见到教习他们了……”   咸鱼发出拒绝的声音。   当着学校同学的面,她不太好意思和谢容景搂搂抱抱。   很可能是因为当初离开学府时还是个小弟子,而对她来说,实际上也并没有过去几年……这样一来,她和谢容景就像是两个偷偷早恋的学生。   谢容景如今比之前要更了解大小姐,知道她偶尔会害羞,就像现在这样。   于是,他很好说话地从抱着她变成拉着她的手——然后突然亲亲她的脸。   穗穗:!!   啊啊啊!   两人正在去接同学的路上,脚下是一朵巨大的黑云,足足能载几百人。   云在天上飞,下面乌泱泱的,全是单膝行礼的魔族。   大魔王就是在这种环境下。   当着无数人和魔。   亲了她一口!   脸颊上传来微凉的触感,本还算淡定的咸鱼脸红了。   谢容景弯起眼睛,心情很好地摸摸穗穗的毛。   就是要这样嘛。   就是要让那些喜欢围着大小姐的人类看看。   她在自己面前,可是很不一样呢。 第107章   魔界里多了一批人类客人, 引得无数小魔族们争相观望。   其实魔界里的人类不算少,他们有的是来魔界找工作,有的则是来投奔亲戚好友,来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在魔界内形成了几处人类聚集的小镇。   可这些人来了后基本就不走了, 属于自己人, 和客人还是有一定的差别。   更重要的是, 先前来魔界的客人多半是一些宗门的长老甚至宗主,他们拜访完魔主后便安静地离开, 基本上很少和小魔族们有交集。   而现在,客人们非常的好相处,小魔族们也都喜欢往那里跑。   “魔后大人可是要去仙宫?”   一只小魔族雀跃地朝穗穗眨着眼:“我来带您去!”   仙宫是客人所住的那座宫殿, 名字不知道是谁取得,非常之敷衍。   鉴于老师和同学好久不来一次, 于是, 穗穗的生活就暂时变成了每天睡醒找小伙伴们玩耍, 玩到晚上一起吃顿饭,再和大魔王回魔宫睡觉。   谢容景和和气气陪她去了两天, 终于忍不住在第三天早上开始找茬。   “大小姐。”   “啊?”   穗穗停下脚步, 转过身看大魔王。   谢容景的语气非常温和,脸上还带着微笑,只是一看便很假。   “这么着急呢。”   不得不说,魔界里的魔族们都被这位祖宗摧残过。   此时见他用这种明显找事的调调说话,要来带魔后去仙宫的那只小魔族吓得六神无主, 赶紧找了个理由溜之大吉。   穗穗下意识有点心虚。   等等,她为什么要心虚。   这两天都是和大魔王一起,他全程拉她的手偶尔还会抱她,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们正在热恋期。   就算是吃醋也要讲基本法吧……不对,这是个病友,他还真不讲基本法。   这样想着,穗穗很快又理解了。   谁会和一个脑子不好的男朋友较劲。   她瞬间释然了,挽起病友的胳膊:“我哪里着急啦。”   病友的病情肉眼可见地被遏制住了一些。   但还是坚持不懈地找事。   “你早上的饭都没有吃完。”   他说:“而且,衣服也没有穿好。”   穗穗想起刚刚长桌上满汉全席一样的食物,不可置信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吃完这么多。”   谢容景噢了一声。   “我做的不吃,吃他的点心,对吗?”   穗穗:……?   不是,这个‘他’是谁?   经过一番追问,她终于明白了。   这两天的下午,她和谢容景都会和曾经熟悉的小伙伴们打打牌,看看留影石。   然后,大家就会分享一些自家的特产,比如瓜果点心。   ……   好像自从在一起后,大魔王的领地意识更上一层楼。   以前还是不喜欢大小姐吃别人的东西吃胖,现在进化到连尝也要闹。   无数次的实践证明,谢容景平日里会听虞穗穗的话,可在他发病的时候——比如现在,他是听不进去的。   “大小姐说说看。”   他好笑地翘起嘴角:“喜欢他们给你的哪一种?”   啊,这么问的话,那个糯米糕好像还不错,穗穗沉思。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的,和病友模式的大魔王打交道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升级了。   她选择了最快的治疗方案:“喜欢夫君做的。”   谢容景扬眉。   再开口时,语气和缓了不少。   “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耐心地解释道:“外面的食物灵气繁杂,大小姐吃了可能会不舒服。”   穗穗有点恍惚。   没听错的话,谢容景现在的语气……和那种不让孩子吃垃圾食品的家长一模一样。   可修仙界哪有什么垃圾食品:)   好在那两个字真的很有效,就像是某种神奇的咒语,会让无理取闹的大魔王一键变乖。   大魔王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件外套,细心地披在大小姐身上,而后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   “走吧。”   穗穗在内心中默念十遍“不和病友一般见识”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有一个问题。”   -“嗯?”   她认真道:“你知道现在是几月吗?”   谢容景温柔一笑:“七月。”   原来你知道啊!   穗穗扯着身上纽扣系到脖子的长衫外套:“那这是什么?”   “衣服?”   穗穗:……   她非常怀疑对方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人看上去满脸纯良,实际上坏得很。   “大小姐应该不会热吧。”   谢容景无辜道。   不热归不热,让她穿这么长的外套是几个意思。   左右夫君都叫过了,穗穗开始讲道理:“夏天就是要穿裙子!”   谢容景保持微笑:“可我就没穿。”   “……”   大魔王采用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绝对防御,态度非常之良好,让虞穗穗披着外套的要求却非常之坚定。   最后,他拿出了杀手锏。   “大小姐不想要遮一下吗?”   他的语气正经又关心。   穗穗奇怪:“遮什么。”   谢容景敛起眼,轻轻挥手召出一面水镜。   镜子里的少女梳着漂亮的发髻,五官精致,肤色白皙,脖颈处带着淡淡的粉色红痕。   ……   “谢容景!”   再咸的鱼也有炸毛的一天:“你故意的!”   始作俑者再次笑了,笑得还很人畜无害。   “大小姐误会了。”   他温声将她的外套再次穿好,扣子扣在最上一层。   “我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他就是这种人。   就!是!   穗穗脑中对谢容景的定义一次又一次刷新,此刻又多了一个新的形容词——黑莲花。   黑莲花本花怕她不高兴,柔声轻语地哄她。   他闹人和哄人都很有两手,大小姐从冷漠地披着外套变为随意地披着外套。   怎么说呢,和一个烦人精谈恋爱,还真的每天都会有新鲜感,根本预测不到他第二天又会整什么花活。   来到仙宫时,首先看到的是早起练剑的夏凌。   不,现在已经不是早上了,穗穗默默纠正刚刚的描述。   哪怕在魔界里,他也浑身散发着一股“只要卷不死,就往死里卷”的龙傲天气场,甚至还带着几个小魔族一起有模有样地挥剑。   “早上好。”   谢容景礼貌地点点头。   他看出大小姐对这个人类现在一点兴趣也没有,很可能是因为那些翻不开的话本。   所以,他也愿意收敛敌意,和对方客气两句。   夏凌连忙放下剑,视线在两人相握的手上飞速扫了一眼,仿佛想说什么。   “……”   他犹豫了数次,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挠挠头道了声早。   魔主和虞姑娘刚离开,赵师弟和一位女子又款款走来。   女子媚眼如丝,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赵师弟似乎是说了句什么,惹得她咯咯笑出声。   “这位便是小玉香姑娘吧。”   夏凌上前抱拳:“三百年前,我们曾在沧澜城有过一面之缘。”   小玉香眨眨眼。   她根本不记得这位是哪个,不过能和冤大头玩在一起的,应该也是某个沧澜城的小少爷。   于是,她甜甜地唤了声公子。   “过段时日,我会将玉香楼在沧澜城重新开起来。”   她柔声道:“到时公子记得来捧场呀~”   自从魔后回来后,小玉香的地位再次水涨船高,一跃成为魔宫红人。   这还不算,有了大腿的亲自肯许,她不仅能在魔界做生意,还能将事业打拼到整个人界去。   她仿佛看见美好的未来再次向自己招手……这一次总不会再扑了个空吧。   “我师兄肯定会来。”   赵煦朗保证道:“香香要是喜欢热闹,我可以把赵家人也都叫来!”   夏凌:“……”   刚刚和魔主虞姑娘他们说话时也是这样,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   鬼使神差地,夏凌叫住赵煦朗。   “……假如对一个女修有好感,应怎样才好?”   赵煦朗和小玉香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闪着如出一辙的八卦之光。   “送礼物!”   他们异口同声。   “那要送什么好?”   “这个要看姑娘喜欢什么。”   赵煦朗给他出主意:“一般来说,首饰或者花都行。”   接着,他好奇道:“这个女修是我认识的人吗?”   夏凌扭过脸:“不是吧。”   不是才怪。   秦师妹好像不怎么戴饰品……夏凌的目光移动到两旁的花圃中,粉白玫瑰娇艳欲滴。   和同学们一起玩了会儿多人飞行棋后,穗穗敏锐地感觉到大魔王的耐心值在一点点减少。   虽然谢容景一句话也没说,全程保持微笑,可凭借对方越搂越紧的动作、以及握她手时的力度,全部传达出一个讯号——再多和同学聊几句又要出大问题。   为了将闹人精的苗头掐死在摇篮里,她果断站起身,决定找个安静的地方给大魔王顺顺毛。   仙宫顶层应是没人,两人手拉手推开门时,看见同样在练剑的秦晚。   早在对方刚来魔界那天,穗穗已经和她叙过一次旧,现在非常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秦晚看着他们,由衷感慨道:“师姐和谢师兄感情真好。”   穗穗给了她一个‘说得好,继续说’的眼神。   大魔王就喜欢听这样的话——正是因为这几天经常有人夸他们感情好,所以他才能安安静静跟着虞穗穗来人类堆里泡三天。   可惜秦晚没能意会到,幽幽叹了口气。   穗穗还不太清楚男女主的感情进程已经歪到了姥姥家,随口问道:“夏凌怎么没和你一起。”   怎料此话一出,秦晚的表情立刻变得一言难尽。   “他真的太过分了。”   秦晚语气淡淡。   “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师姐。”   秦晚组织着语言:“中午我在修行时,他在我房门口放了东西。”   穗穗:“你怎么知道是他?”   “因为剑气。”   秦晚低声说:“他一来我就发现了,但当时我运行到倒数第二个周天,便没有开门。”   “等到我出去时……”   她眉头越皱越紧:“外面居然,居然放了好几只死掉的乌鸦和死鱼,还有大虫子!”   穗穗:。   “真的很过分!”   她拍拍秦晚的肩膀:“咱不理他,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嗯。”   秦晚重重点头:“我说什么都不会再理他了。” 第108章   另一边的客房里, 一位青年泪眼模糊。   “金子霖,你哭够了没有。”   温教习不耐烦地一掌拍在桌面上。   她一般对同事都还算客气, 今天实在是忍无可忍。   灵修教习红着眼睛看着她, 拼命指着自己的嘴,示意他要说话。   “老实闭嘴吧。”   温教习没好气道:“也不知道是谁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学生‘不要在穗穗面前大哭大笑’。”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满脸嫌弃地解了禁言令。   “这不是没当着学生的面嘛。”   灵修教习抽了抽鼻子:“我就是心里高兴。”   他拿温娴静的帕子抹抹眼泪, 絮絮叨叨:   “我这学生又没招谁又没惹谁好好的就不在了还这么小平时对谁也都和和气气的你说这世界怎么这么不公也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而且我从她和谢容景刚到学府就认识他们了一定要说起来这两人都不容易他们最开始不得不躲到魔界的时候我就心里不是滋味后来看到魔界发展好我还挺为他们高兴的结果又来这出好在现在回来了——”   温教习:……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 有一种再让他继续闭嘴的冲动。   “知道不能在学生面前哭,那就来老娘面前丧着个脸是吧?”   灵修教习赦然道:“可能是我心思比较细腻……”   温教习心道当初谁不难受, 可既然人回来了,两个学生还走在一起了, 自是要高高兴兴才对。   “早知道你这么婆婆妈妈,这趟旅程说什么都不带你。”   温娴静双手抱臂:“陈振肯定不会哭鼻子。”   陈振就是刀修教习, 灵修教习想了想,很小声地提醒她:   “……陈教习不敢来。”   温教习讶异地挑眉:“他刚知道穗穗回来的时候, 明明激动地行李都收拾好了。”   灵修教习:“嗯……有没有可能他当时不知道那位也要一起?”   温教习想起了什么。   “你说的那位, 她还在研究那些……”   她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那些玄妙的东西吗?”   灵修教习沉重的点点头。   小医仙恐怖如斯, 这几十年来, 每次她宣布又有什么新科研时, 学府上上下下无不惊心动魄。   ……不好!   两人对视一眼。   “她应该不至于在魔界培育新物种吧?”   灵修教习恍惚道:“两个学生马上就要大婚了……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   事实上,小医仙比他们想得要靠谱一点。   这份来之不易的靠谱并不是因为别的, 主要是她太久没有见到虞师姐,激动到连玩植物的爱好都暂时放在了一边。   哪怕今天已经是第三天, 她依旧会像刚见面时那样, 拉着师姐一聊聊上几个时辰。   内容分为告状、叙旧、以及表达对师姐和师姐夫诚挚的祝福。   因为有第三个部分,谢容景愿意让大小姐和小医仙玩一下午,就像是一个准许孩子和好学生玩的家长。   这似乎成了他新的判定人类好坏标准。   只要夸他和虞穗穗金童玉女天生一对情比金坚, 他都会微笑着送别人一些修炼用的小礼物。   魔主送出的功法,哪怕只是随手拿的秘籍都是有价无市的秘宝。   此举令人类代表团非常之感动——世人皆对魔主心怀恐惧和敬畏,殊不知,他也有一颗爱护同门、互帮互助的心。   穗穗:“……”   算了,就让他们这么以为吧。   她觉得自己很像一个问答宝箱,只要在和她聊天时说出某些特定的话,就会掉落一系列稀有物品。   童双拿着谢容景送的古代灵草大全,热泪盈眶:“师姐夫和师姐真的太配了!”   在她年少时,只觉得师姐世界第一好。   现在收到了魔主的礼物,她便觉得师姐的道侣也同样优秀。   要知道这些年来,夏凌这个当师兄的千方百计不让她种花,相较之下就显得谢容景格外友善。   友善的大魔王温和一笑,场景像极了陪老婆回娘家的新女婿。   众人不知道的是:大小姐名义上的娘家也乱成了一锅粥。   “爹,你说我穿哪套衣服好看?”   虞楚楚兴奋地转了个圈。   魔主即将大婚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修仙界的每一个角落。   基于谢容景几百年来的一系列操作,各大门派即便没有收到请柬,也郑重地派出掌门长老等一系列位高权重的人物组成代表团,带着新婚贺礼前往魔界。   已有很多先例告诉他们——和魔界保持友好才是上上策。   天照门也不例外。   虞千秋一口气听到了大女儿的转世被找到、以及大女儿要嫁给谢容景这两个重磅消息……整个人都懵在了椅子上。   他内心百感交集,半晌才干巴巴憋出一句:“我不同意!”   虞楚楚:“爹!姐夫现在这么厉害,姐姐嫁给他不是好事吗?”   “你倒是叫得顺嘴!”   虞千秋恼火道。   他心中觉得对不住这个大女儿,可若不是那臭小子拐走了穗穗……   虞千秋一口气憋在心中不上不下:   “结为道侣这么大的事情,我这个爹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应该不是吧。”   虞楚楚说:“应该还有些小门派知道的比我们慢一点。”   虞千秋:“……”   他才注意到二女儿花枝招展的打扮,皱起眉头:“你穿成这样子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去参加——”   “虞楚楚!”   虞千秋一拍桌子:“他想娶我虞千秋的女儿,问过我了吗?啊?”   虞掌门自知理亏,也知道他同不同意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但他给人当爹当惯了,每次拉下脸都要做好久好久的心理建设。   日子一天天过去。   随着消息越传越远,每个人或魔都忙了起来。   魔界在准备婚庆事宜,各个大小门派在筹备贺礼。   但其实……具体的婚期到现在还未定。   找不到那位传闻中的占卜师,穗穗再次提议找一个差不多的。   大魔王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是在婉拒。   他虽不是迷信的人,可他也不乐意和大小姐成婚时有一点点瑕疵。   这种诡异的执着让穗穗叹为观止,左右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门,也就随他去,不急一时。   ……   直到某个月光明媚的午后。   一位青年腰间门揣着个灰扑扑的小布包,哼着歌走进魔界大门。   “人类,你来干什么的。”   守门的魔将瓮声瓮气地问道:“是走访亲友、寻觅工作、还是来为我们魔主与魔后送新婚之礼?”   “其实我也不确定要我来干什么。”   青年嘿嘿一笑:“这得问你们魔主。”   魔将疑惑地看着来人,对方穿着打扮与凡人无异,也未曾在他身上感觉到强者的气息。   “人类,我想你应该是搞错了。”   魔将大摇其头:“魔主大人怎么会找你。”   这青年正是沧澜城摆摊算命的小周,早在魔将们到处找人时,他已然有所察觉。   他能掐会算,可做他这行的都有一个规矩——算不得自己的命数。   小周不清楚魔主为何要见自己,而外面找人的魔将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于是,他便自然以为:是曾经的那个指向性极强的大凶预言引来了报复,不躲他就是傻子。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掌握的消息多起来后,脑中不由出现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听说那位魔主快成婚了,不会是……   来找自己算良辰吉日的吧!   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推测,而后的所有迹象越来越强烈。   小周扬眉。   他还没做过魔主的生意呢。   既然大概率没危险,那他就亲自去魔界走一趟。   “你要怎么样才能带我去见你们魔主呢。”   小周仰着头,眺望比他高几个头的魔将,从那只破布包里掏出老龟壳。   “这样吧,你顺着一个方向摸它三圈,再逆过来摸两圈。”   魔将疑惑地照做。   小周:“你三岁死了爹,八岁死了娘,家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你姐姐已经成婚,而你妹妹是你们一家里修为最高的那个。你十年前受过重伤,五年前……唔,你应该是五年前才升至魔将,我说的对吗?”   魔将:!!!   全中!   “我这就带您去见魔主大人!”   魔将不敢怠慢,按照学过的人类礼节恭敬一拜:“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嗨,什么尊不尊的。”   小周摆摆手:“我姓周,单名一个意。”   名为周意的占卜师跟在两个魁梧的魔将身后,悠哉悠哉走近魔宫。   在那里,他见到了传闻中的魔主,以及那个更为传奇的人类少女。   两人并排端坐在主位上,贴在一起的胳膊却时不时颤动……一定是在桌子下偷偷拉手,小周想。   “是你!”   穗穗认出了站在大殿内的占卜师。   她在仙侠世界就算过一次命,因而记忆犹新。   这不是个只会说吉祥话的神棍嘛!   “……”   小周同样一愣。   他记忆力一向超群,很快地意识到——完了,遇到以前忽悠过的客人了。   ……那咋办嘛。   一般大家都听不得实话,更何况当时这位客人身旁还有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他总不能直说对方活不了两三年吧。   等一下。   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   原来他们就是魔主和魔后!   小周彻底悟了。   为了稍稍挽回点在魔界的形象,他不好意思地换了一个正经点的站姿,保证这次一定行。   魔主与魔后双手交叠,静静地放在老龟壳上转了几圈。   “算好了吗。”   魔主缓缓抬眼,尾音凉凉。   小周:“……”   不是,怎么会这样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像出了点问题,你们再放一次。”   ……   还是同样的结果。   他神色惴惴,连带着穗穗也有几分紧张。   “发生什么了?”   她下意识地顺顺大魔王的毛:“没关系的,我们都不是迷信的人,你但说无妨。”   小周非常不解,硬着头皮将真实的卦象说了说来。   “这上面说,二位无论哪天成亲……”   “都是鸾凤和鸣的吉日良辰。” 第109章 【正文完】   自是吉日, 当然是某种特殊的日子,又怎会有这种卦象?   小周百思不得其解,而虞穗穗却已明白了其中缘由。   终其原因, 还是谢容景这个大魔王搞出来得好事。   他杀了很多人, 不仅让整个人界人心惶惶, 更是让情节全部变得乱七八糟——主要是这周目杀的人和剧情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原本不该死的死了, 该死的还活着……每一个被他刀掉的修士都像是一颗颗固定在剧情上的节点,它们支离破碎,像滚雪球一样产生了无比巨大的蝴蝶效应——最终凭一己之力干崩了整个小世界。   如今,这个世界已经彻底从轮回的星海中脱离了出来。而改变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在不知不觉间,隐隐成为了新的天道。   ……牛。   想通了的咸鱼安详躺下, 并发出男朋友帅帅的声音。   男朋友同样也对这个占卜结果十分满意——当然满意了, 这恐怕就是他内心深处所想的。   穗穗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看在对方心底里这么浪漫的份上,她愿意不计较谢容景是个黑莲花醋精。   “哪一天都是良辰吉日。”   他将这句话又念了一遍, 尾音抑制不住地上扬。   “明天可以吗, 大小姐。”   ……   突然被求婚!   穗穗:“你等等, 我考虑一小下下。”   嫁衣有吗?   有,谢容景早就买好了, 还是红橙黄绿青蓝紫黑九套。   成婚地点选好了吗?   选好了,是座装扮得十分华丽的新建宫殿, 一楼大厅的天花板上都是日光珠, 明媚又璀璨, 合理怀疑谢容景不声不响将产日光珠的中型门派再次洗劫一空。   宾客到场了吗?   请的人都到了,就连没到场的何芷青陈教习也托人送了礼物。   证婚人还有司仪呢?   有,前者是两人的师尊, 后者是从沧澜城千里迢迢赶过来的灵君。   “老杂鱼飞升前就是做这个的。”   阵鬼笑得胡子乱颤,在一群小辈面前毫不避讳地揭灵君老底。   “你们不知道吧?他最早还是个散修,靠到处给道侣们主持合籍大典赚灵石,哈哈哈哈哈!”   阵鬼笑累了,摸着胡子点评道:   “说实话,老夫觉得他就干这个挺好,当灵君可太难为他了。”   ……   不仅如此,还有伴娘花童,以及提着花篮到处撒花的魔兔和灵兔。   魔兔不止是童双带来的那只,魔界里有无数只黑漆漆的魔兔……而现在,也同样有无数只白乎乎的灵兔。   说起来,第一只灵兔还是三百多年前虞穗穗收到的小兔子。   那只兔子是公的,而谢容景有一天不知发什么病,连蹭大小姐的公兔子都觉得碍眼。可杀了的话又怕她生气,于是顺手就拎着耳朵将它丢出了魔宫。   灵兔被赶出去后,起初很是失魂落魄了一段时间,而后它便发现——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它曾经长在专门驯养灵宠的世家,像它们这种品相好的灵宠都是由专人饲养,舒服虽舒服,可却不会有多自由。   也不会遇到很多母兔子。   灵兔见多了白乎乎的同类,觉得黑漆漆的母魔兔很是新奇,它和无数只母兔子生了小兔子,小兔子里同样是有灵兔和魔兔,这些兔子又接着生小兔子……到了现在,魔宫附近的小树林里全是兔子,成婚当日,完全可以下一场花瓣雨。   ……   穗穗认真思量了一下:既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好呀!”   大魔王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   他的嘴角越扬越高,眼尾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漆黑的眸子仿佛灌满了蜜,承载着少女小小的倒影。   不用想就知道,这一天他已经期待已久。   “走吧。”   谢容景努力不让尾巴露出来,和大小姐十指相扣,温声道:   “我们去通知师父和客人们。”   通知就通知,走这么快干嘛!   穗穗整个人被拉着,像是要飞起来。   明明很迫切,他却还是要坚持找到最合适的占卜师,就像是小心翼翼拼好最好一块拼图,又像是细细捧着三百多年来的梦。   穗穗跟上谢容景的步伐,同样握住他的手。   “谢容景。”   她声音轻轻:“我是不是好咸。”   身旁的人停下脚步,认真地听她的话。   谢容景第一次从大小姐口中听到‘好咸’这个形容词,疑惑地嗯?了一声。   或许成婚这种东西真的带着某种仪式感。   穗穗破天荒地想了些其它的事情,也比往日还要更坦白。   她曾经看过很多本穿越后和反派HE的小说,按照一贯的剧情,她应该也要治愈反派、感化反派,用很多很多的爱和温暖让反派洗心革面,做一个正能量的好人。   可是……   可是那样好累哦。   感化一个人好难,真的好难,她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能有这么大本事净化所有的黑暗;能引领谢容景从此放下杀人的刀,再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以前不觉得,现在也同样没有这样想。   “我也没有什么喜欢人的经验啦。”   刚刚跑得太急,穗穗的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   “但是我想说,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是大好人也好,是大魔王也罢。   都喜欢你。   喜欢你的所有优点,也愿意拥抱你的任何缺陷。   好像是真的很懒哎。   穗穗想。   就像她知道:如果自己提出不喜欢谢容景乱吃醋,不喜欢他无理取闹……任何问题,只要她说出来,对方都会拼上一条命去改。   可她就是…没那么想做这些。   与其当勤勤恳恳的园丁,将喜欢的人修剪成满意的形状,她更愿意任其自由生长。   只是哪怕长得再奇形怪状,她都会在他身旁。   就像那句“来都来了”一样,喜欢都喜欢了,能咋办嘛。   ……   大魔王怔怔地看着大小姐,衣袍被云上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到可以称之为艳丽,站在光亮之处,显得明媚而又张扬。   ……与最早相遇时的那个他,有着天壤之别。   光影重叠,仿佛回到初见时的那一天。   彼时的谢容景浑身是血,狼狈而又麻木。   他看着面前假模假样关心自己,而且安慰技术还很烂的少女,眼神里带着隐藏得很好的讥诮和恶意。   对了,那个时候。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谢容景抬眸,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瞳孔中闪烁着细细碎碎的光。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微凉,带着几分甜腻的沙哑。   他对虞穗穗说。   “好喜欢你。”   “大小姐。”   ——正文完—— 第110章 番外一   “若说这几千年来世上最盛大的庆典, 自然当属魔主与魔后合籍当日——”   熙熙攘攘的茶楼内,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道。   “等等等等。”   台下有个男修打断:“你这段子都翻来覆去讲多少遍了, 还没腻呢。”   此语一出, 顿时收获了其余客人们的反驳。   “就讲这段!”   “没错,我们就爱听这个。”   “你自己不听可以闭上耳朵, 别扰了大家的兴致!”   起先说话的男修怏怏闭了嘴。   他是个在魔界打杂的修士, 魔主大婚, 给无数属下们也放了长假。   男修无事可做,每天都泡在茶楼听书,泡了足足半月有余, 也换汤不换药地听了十几天同样的故事。   再精彩的故事也经不起反反复复地念, 奈何其他的客人们难得来一次, 自是更愿意听这些长长见识。   说书先生被打断也不恼, 乐呵呵端起桌案上的茶水润了润喉咙。   “那日彩云袅袅, 仙乐环绕, 纷纷扬扬的花瓣雨从天而降,而魔主与魔后正是在如此奇观下携手出场, 二人风华绝代,仪态万千……”   讲到这里,有人感慨道:   “听闻魔后星眸皓齿容色倾城, 定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说书先生猛地停顿了一下。   “这位客官是第一次来汀石镇吧。”   他赶忙提醒道:“在魔界管辖的城镇里,这种话可说不得, 至少不能当着外面的魔族哨兵说。”   客人不解。   这不是在夸赞魔后大人吗?   “那也要看夸得是什么。”   说书先生看出了他的疑惑:   -“听闻前些天, 有个来魔界拜访的修士喝大了,在满堂魔将与魔主面前盛赞魔后的容貌,并称也想娶一个如魔后般的女子——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人还是个中型门派的长老呢, 就那么没啦!”   说书人心有余悸:“根据我听到的版本,连灰都没剩下一捧。”   “……”   客人一阵后怕:“我们还是接着讲大婚吧!”   还是听故事比较安全,他一定会管住自己的嘴。   小小的打岔后,说书人再次缓缓开口。   “当日,二人穿着深红色的喜服,连那位灵君都专程来为他们主持合籍大典。”   “这还不算,魔主与魔后的证婚人是阵鬼前辈,而他们的伴娘——”   “什么是伴娘?”   “是魔后发明的礼节。”   回答的人是汀石镇的居民:“大概就是在合籍当天陪着女修的女子,我们镇上前几天有对成婚的小道侣,也学着找了伴娘呢。”   -“魔界二位首领大婚,能当伴娘的都不是普通人吧?”   -“那是自然,一个是沧澜城第一剑,一个是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小医仙……小医仙你听说过没有?不出意外的话,她会是世上第二个八重医修。”   都是大人物啊。   茶楼里长见识的散修们个个满脸憧憬。   “你以为这就完了?”   说书先生得意一笑。   他在汀石镇过了这么些年,对魔界的繁华发展乐见其成。   反正他们这些小修士归谁管都一样,都是讨生活。   而他们汀石镇曾让这两位祖宗在这里过了纪念日,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可之后魔主心情甚佳,往小镇赏了不少珍奇的好东西,现在全镇老小无不对魔主与魔后感恩戴德。   于是,说书先生用一种无比自豪的语气,讲完了下面的故事。   “能来参加二位大人大婚的,那都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强者。”   “但就算如此,也不是谁都能参加的。”   “此话怎讲?”   “剑云山的新剑尊、万佛宗的佛子,以及无数门派的掌门长老带着贺礼蜂拥而至,还有人没赶上呢。”   “这个我知道!”   一位散修连忙道:“好像是魔主成婚的日子定得太突然,导致很多修士们披星戴月往魔教赶,那些修为差点意思的就没赶上。”   “正是如此。”   说书人微微颔首。   能让各大势力争相主动示好,饶是他只是个镇上说书的,此时也与有荣焉。   “对了,不是还有一个大门派么?”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茶楼里的气氛逐渐热络起来,“天照门呢?他们来了吗?”   “……”   场面重新凝固。   有人悄声扯扯说话之人的衣袖:“你傻啊,你忘了那位什么来头?”   是个人都知道,魔后正是三百年前死掉的天照门大小姐。   也只有她,才能让冷血凶戾的魔主倾心。   而天照门……   好像这三百年来,都和魔界没有什么交集了吧。   当然,修士们完全能够理解。   毕竟二位大人曾经在天照门时的经历,实在说不上有多愉快。   虞千秋戴着斗笠,与虞楚楚一同站在人潮的最后。   合籍大典已然结束,但他还久久无法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穿着火红嫁衣的大女儿。   她笑容灿烂,满眼都是身旁的男人。   而那魔族同样温柔地拉住她的手,两人一拜天地,二拜阵鬼,夫妻对拜后,还在她的额头轻轻亲了一下。   “……”   虞千秋发出一阵剧烈地咳嗽。   “爹,你不是说不来吗。”   虞楚楚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被换了下来,不满地噘着嘴。   “来了也不去和姐姐他们说两句话。”   她嘟哝着:“魔界如今这么强,那些人估计想攀姐夫都想疯了,我们却只不吭一声地看着。”   “趋炎附势,成何体统!”   虞千秋冷下脸:“虞楚楚,我平日里是这么教你的?”   虞楚楚委屈极了:“虽然主要是为了姐姐而来,但姐夫既然如此厉害,那对我们来讲不更是好事嘛。”   虞千秋被她气得胸口疼。   最早魔界起势时,他很是担惊受怕了一阵。   可到了后来,发现对方这么多年都没有攻击天照门,他心中便莫名有了股底气,让他可以继续捧起脆弱的面子。   ……   罢了。   虽然是个魔族,但也对穗穗用了心。   说不定……可能比他这个爹还要更好一些。   这样想着,他难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有些欣慰的笑。   “我们的贺礼都送出去了吗。”   虞千秋缓缓问道。   “嗯!我听爹的,送时没有说我们是谁。”   虞楚楚捧起脸:“魔界收下了礼物,是不是说明……姐姐已经没那么生我的气了?”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从小就被吹上天的小姐,她身上有一种百折不挠的蜜汁自信。   反正来日方长,虞楚楚想。   只要她努力悔改,姐姐总有一天会原谅自己的!   实际上,她姐姐并不知道便宜妹妹和便宜爹暗搓搓来过魔界,还观看了自己的婚礼。   回到卧房后,穗穗一件一件取下头上的发饰,换回了日常穿的羽纱裙。   还是这样比较舒服。   她瘫在床上,成婚当日宾客不知怎得来了这么多,乌泱泱一大群人,连什么和尚道士都在,搞得她社恐都要犯了,哪还有心思去留意客人的脸。   好在客人们都够懂事。   当然,很有可能是大魔王的气场太强,浑身都散发出一股闲人勿扰的大佬气质,震慑了一众想来搭话攀关系的野生修士。他们把贺礼放下便乖乖离去,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相较之下,其余客人便更主动了。   学府代表团本就在魔界待得够久,礼成后当即表示要留给两位新人空间,让他们过上二人世界。   “在想什么?”   大魔王用温水帮大小姐擦干净脸上的脂粉。   “原来成亲是这么累的。”   穗穗感慨:“我还以为只需要穿着嫁衣笑一下就行。”   谢容景迟疑片刻:“大小姐喜欢这种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啊?”   大魔王高兴道:“明天的日子也很合适呢。”   穗穗本以为谢容景是在开玩笑,可第二天清晨,她竟真的被对方叫醒了。   窗外红月弯弯,一看便还是黎明。   昨日因为要成婚,本来就起了个大早,晚上庆典散场后又到凌晨才睡。穗穗现在整个人都很困,意识模糊间,察觉到大魔王好像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她虽在床上坐着,脑袋却一点一点下沉。   谢容景干脆让穗穗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抬起她的胳膊,指尖动作轻柔和缓,将裙子慢慢穿在她的身上。   “大小姐现在可以笑了!”   谢容景看起来很满意自己的杰作,还捏她的脸把她戳醒。   穗穗在半梦半醒间眯起眼睛,看见自己身上绯红的长裙和话里的外套。   她一下子清醒了。   “我穿越了吗?”   穗穗惊恐道:“怎么记得我们好像……好像成过婚了?”   “嗯!”   新老公极其自然地点头:“昨天是成了一次。”   昨天成了一次,意思是以后还可以成很多次是吧。   她瞬间想明白谢容景昨晚那句“明天的日子也很合适”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堂堂一个大魔王,还喜欢办家家酒,并用一种雀跃而又期待的眼神看着大小姐。   嫁衣已经穿在了身上,这条裙子设计非常繁琐,暗扣和系带一个接着一个,换下来的话同样很麻烦。   于是,穗穗便起了个大早,陪着谢容景在月光里一拜天地。   红月下,大魔王的神情竟出乎意料的有几分虔诚。   就像他们昨日拜堂的那一天。   ……   在大小姐的抗议之下,超级真实家家酒游戏总算没有每天都发生一遍,她终于再次拥有了一觉睡到下午的美好时光。   这天,穗穗吃着法定老公的爱心早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谢容景,我发现一件事情。”   大魔王对她的话向来是放在心上,认真问道:“怎么了?”   穗穗:“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谢容景仍是会和她一同起床,下午教她修炼或是陪她看留影石,晚上的话,两个人则是会手拉手在魔界到处走走逛逛,偶尔也会一同登上魔宫最高处看看月亮,再高高兴兴进入梦乡。   “好像是这样。”   谢容景垂下眼,轻声征询她的意见:“我有哪里需要改正的吗?”   当然没有啦!   穗穗摇摇头并抱住大魔王:“达咩。”   这种平静安逸不需要担心任何事的美好生活,她能一口气过上好多好多年。 第111章 番外二   随着庆典落幕, 人们陆陆续续从魔界离去。   天照门的二位也不例外,因为虞掌门不愿让人看见,他们特地选了一座偏远的小镇传送。   走着走着, 虞楚楚忽然停下脚步。   虞千秋:“怎么了?”   虞楚楚眯起眼睛, 目光锁定在一个蒙着面纱、贴着墙走的女人身上。   虽然看不到脸,可凭身形判断, 很像某个她追了几百年的小贱人。   当初她污蔑祝家小姐是帮凶后, 惊动了整个学府,连灵君也亲自出手彻查此事。   而后真相大白。   “她也是受害者。”   灵君长长叹息。   消息传遍整个修仙界,也同样传回了虞楚楚的耳朵里。   一时间, 世人痛惜者有之,愤怒者有之, 同情者也有之,觉得对方不辨善恶自食其果也有之。   “笑死个人了。”   虞楚楚冷笑:“就她一个是受害者吗?要不是她养出来一个怪物,我姐姐怎么会没命!”   在灵君的沧澜城里,他是不允许杀人的。   而祝家小姐自知在沧澜城无法立足,默默不告而别。   谁知此举正中虞楚楚下怀,她欠虞穗穗一条命, 始终期待着能还给姐姐, 幻想这样便能让对方原谅自己。   真正的凶手已被关在魔界地牢,虞楚楚便把目光瞄向了她所认为的帮凶。   如今, 已断断续续追了两三百年。   蒙面女人似是也察觉到了不对, 未等两人反应过来,她转瞬便消失在小巷尽头。   跑得倒是挺快, 虞楚楚跺脚。   还好她没有跑到姐姐面前,虞楚楚心道:可不能让善良心软的姐姐见到她。   善良心软的姐姐此时确实在给大魔王顺毛。   事情是这样的。   合籍大典这么大的阵势,自然也有人想要来魔界浑水摸鱼。   比如屡教不改的紫阳派。   虞穗穗都有点佩服他们了, 若是好好地东躲西藏,说不定还能苟住小命……但他们偏不,偏要来尽职尽责给大魔王送菜。   然后,他们就被一个个揪了出来。   虽然谢容景最近心情一直很好,可惜这群人简直就是在他的雷区上反复蹦迪,于是,他非常愉快地决定把他们一个个刀掉。   紫阳派吓破了胆子。   他们本来只是想趁乱下下毒、挑挑事,翻点什么小风小浪就溜之大吉。   谁曾想还没来及搞点什么事,小命已然落在了大魔王的手上。   他们哆哆嗦嗦抬头,看见跟在大魔王旁边的漂亮少女。   虞穗穗现在多了一个新爱好:跟老公一起上班。   魔将们大多都是一根筋,非常的容易较真,凡是他们觉得的大事,就必须要等魔主大人亲自来处理。   好在这种大事并不常见,谢容景仍是那个居家工作的清闲魔族头子,每周最多有一两天出门办公,时间也不长,一般三个时辰内便能回来。   而这个时候,他就会带着大小姐。   检阅魔将练兵时带着。   接见前来拜访的人类时带着。   清点附属门派每季上缴的供奉时带着。   ……   刚成婚没多久,已将狗粮洒满了魔界的每个角落。   今天也不例外。   谢容景的爪子搭在她的肩膀上,非常客气而又礼貌地问那群紫阳派成员。   “你们想怎么死呢?”   这种随和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问别人想吃什么菜。   “救命啊!”   紫阳派急了,若不是有魔将押着他们,他们简直想扑到虞穗穗身前。   “仙子,您救救我们,帮我们说几句话好不好?”   “求您了,看在我们都是同族,且并未来及做什么的份上,放过我们吧!”   都说魔后心软,很可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穗穗冷漠脸。   知道是同族还要往魔界的河里投毒,她没有这种坏心眼的同族。   不过,她也不想让谢容景一次把他们都刀了,这群人足足有近一百个,全部刀完的话,估计天都要黑了。   她今天和谢容景约好了要去放花灯——就是之前在某个小镇上看到过的那种,上次还没有看完就被打断,这次一定要做好完整的出行计划。   想到这里,穗穗扯扯大魔王的衣袖。   “今天不要杀这么多人好吗?”   她轻轻开口。   紫阳派见有戏,连连接着继续求情。   穗穗:“你看,如果你一天只刀两个人的话,可以刀五十天。但如果一天把他们全刀了,后面再想刀什么,那可就没了呀!”   紫阳派:??   大魔王点点头:“确实是这样,还是大小姐善解人意。”   紫阳派:?你把这个叫善解人意?   谢容景对大小姐的滤镜厚到长达十米,他眉眼温柔,俯下身认真征询她的意见。   “那我今天只杀两个人,好不好?”   他温声哄她:“穗穗心地善良,我都听穗穗的。”   紫阳派:……   毁灭吧,你们这对狗男女。   穗穗终于如愿以偿和谢容景又放了一次花灯。   只是这次……和上次有些不一样。   为了放花灯时不再被奇奇怪怪的敌人打扰,他们事先通知了汀石镇的镇长,命她详细查探镇上所有来历不明之人。   到了最后,敌人虽被清剿一空,可也和理想中的看花灯不太一样。   刚到镇上时,映入眼帘的是几条巨大的横幅。   【热烈欢迎二位大人莅临汀石镇】   【热烈庆祝二位大人大婚纪念日之第十八天】   ……   镇民们又是激动又是兴奋,个个仰着脖子,崇敬地注视着踏云而来的魔主与魔后。   “大人们想看什么花灯?”   镇长婆婆笑得牙不见眼:“我让他们加班加点做了上万只,天上飞的水里放的都有,保准让二位在汀石镇过得舒心。”   好像太正式了一点……和想象中那种随便走走的旅行不太一样哎。   毕竟人家这么用心,穗穗也就开心地说了声谢谢。   镇长婆婆比她还要高兴,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魔后大人,多亏了有您呀!”   穗穗疑惑地歪头。   她好像对这位阿婆没什么印象。   “我有个儿子,现在在魔界任职。”   镇长婆婆轻咳两声,露出某种怀念:“您是不知道,我那儿子以前有多混账。”   “他小小年纪不学好,拼了命供他去白鹭门修行,结果这不争气的东西偷别人的法宝,没修出个什么本事就被赶出来了。”   “唉,后来的事不提也罢,我都想不认这混球……幸好大人您给他指了条明路。”   “您的儿子是?”   “他姓郭,叫郭利。”   镇长婆婆说:“不知您可有印象?”   好像有点耳熟。   穗穗想起来了:“噢!他现在是不是在当堂主?”   正是!   阿婆的脸上带了些自豪:“他是魔界的第一位人类堂主呢!”   在镇长婆婆的盛情邀请下,穗穗和谢容景在汀石镇看了花灯,还吃了当地的特色美食——一种糯叽叽的夹心甜点,口感很像麻薯。   有烦人精在,吃别人的东西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整整叫了三句夫君,大魔王才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两人玩得很是开心,到了该回魔界时,穗穗还意犹未尽地总结道:   “花灯很好看,大家也很热情,只是下次再出来玩时,想试试那种普普通通当游客的感觉!”   谢容景略一思索:“下次大小姐想去哪里玩?”   唔,其实哪里都行。   穗穗想到曾经看过的修仙界画本,里面记载了各种各样不一样的风土人格。   几千万里的茫茫雪原;逆流而上的火焰飞瀑;大山深处神秘的苗疆;小桥流水的人类古镇;落日与黄沙的大漠风情……好像每个都很有意思的样子!   “想先去休闲一点的地方。”   她说:“可以悠闲度假,放松身心摸摸鱼的。”   雪原飞瀑这种地方先留着,以后哪天想找刺激时再去。   “还有什么要求么?”   谢容景问道。   好像也没了,穗穗摇摇头:“住的地方最好安静一点,没什么人认识我们更好。”   ……   因为这段对话,二人来到了无尽海。   传说中的,几大禁地之一。   “这里喜欢吗?大小姐。”   谢容景愉快地牵着她的手,从软软的白云飞行器上走下。   穗穗踩在雪白细腻的沙滩上,放眼望去,皆是黑墨般的海水。   海面上没有半只海鸟,四周安静到死寂,一朵浪花也无。   “……”   可以摸鱼,安静,更没人认识他们——这里连人都没有!   怎么说呢……这三个条件还真的都满足了。   穗穗咽下肚子里的吐槽:“谢谢,我很喜欢。”   无尽海之所以被称作禁地,原因正是一望无际的雪白沙滩,以及深藏在漆黑大海中的邪恶生物。   雪色沙滩看似华美,实则带着某种剧毒,能腐蚀人类的经脉与皮肤,若是待久了,连骨头也不会剩下,被称之为白色地狱。   可二人一个百毒不侵,一个并非人类,自然对他们毫无效果。   穗穗将躺椅搬在沙滩上,顺带用两旁黑色的大叶子做了只简易太阳伞。   这里的阳光比外面暗了几个度,正适合睡觉。   而她休息时,二十四孝好老公就在旁边做烧烤。   无尽海里有海怪,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而严谨区分的话,这些海怪都是住在海洋里的魔兽,比陆上魔兽要更强大几分。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它们能吃。   而且还很好吃。   两人来无尽海度假的第一天夜里,有一只快七重的章鱼怪前来袭击。   然后,穗穗就吃上了炭烤章鱼须、章鱼小丸子、铁板章鱼。   第二天则是红烧鳕鱼、香煎鳕鱼以及鳕鱼条。   第三天……   一周之后,已经没有海怪来袭击他们了。   谢容景望了望那片黑漆漆的海,似乎犹豫着要不要潜下去给大小姐再捉几条。   捉几条也好。   这些怪修为高,肉质也格外的细嫩,外面确实很难吃到。   穗穗点点头,并开始点菜:“捉点刺少的回来,啵啵!”   海怪们:……   有什么办法可以多长点刺,在线等,非常急! 第112章 番外三   这半个月来, 穗穗尝到了各种各样的海鲜,并且因为怪的个头比较大,大部分还都没有吃完。   剩下的那些被存在了食盒里, 另一部分则是做成了鱿鱼丝鳕鱼片,当平日里的看剧小零食。   自从拜过堂之后, 谢容景对大小姐更是百依百顺,每天点什么捉什么, 指哪打哪。   他穿梭在漆黑的无尽海中, 比海怪还要更像海怪。   海水如同墨汁般从他的发间低落, 又顺着冷白的小臂蜿蜒滑下,像是光洁的瓷器上爬满黑色的裂纹。   大魔王黑发雪肤, 唇色艳红, 双眼还在直勾勾地盯着岸上的少女。   一时间, 虞穗穗甚至觉得他才是真正的海妖。   强大诡谲, 靡丽夺目。   只是他一开口,便打破了这种恐怖怪谈一样的气氛。   谢容景举起手中一颗巨大的贝壳:“大小姐吃不吃这个?”   “……”   穗穗:“吃。”   她看着大魔王从随身的储物袋里掏出各种调料, 将蒜末切碎与调味品混合在一起,接着又掏出一只巨大的药炉,把抹好酱汁的大贝壳放上去烤。   这只炉子穗穗有点熟悉, 看起来像是童双送给他们的新婚贺礼——听说用它炼药会大幅度提高成功率, 属于药炉中的至宝。   谢容景现在正在自然地用它做烧烤,还用自己的灵火做燃料。若是用这种阵势来炼丹药,怎么说也能整出个上上品。   而烤扇贝的话, 更是格外的香。   两人在无尽海快快乐乐呆了半个月, 海怪也随之变得一天比一天难捉。   修为高的魔兽多半都有点智商,在它们意识到海滩上来了两个了不得的人物后,争先恐后往大海深处钻。   这样一来, 谢容景能捉到的怪就越来越少。   假如他追到海底,自是能打捞出一大堆——可岸边还有个等着他回来的大小姐,考虑到一来一回所花费的时间,他便不愿意潜到太深的地方。   如今靠近海岸处的怪都是一些中低阶呆比,能吃是能吃,却没那么好吃。   大魔王在“陪老婆”和“给老婆觅食”间进退两难,实在是难以取舍。   其实,也没什么好取舍的。   总归已经看过了大海,穗穗表示非常满足。   “我们去下一站吧!”   她高兴建议道。   据说已沉寂万年的无尽海翻起重重巨浪,大海深处传来数以万计的沉鸣声,滔天的浪花与白沙混合在一起,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此等异常的景象持续了七天七夜,才堪堪稳定下来。   监测到这一情形的修士们好奇又忧虑,纷纷猜想究竟是何原因。   “不会有什么事吧?”   穗穗同样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听描述,感觉有点像电影里的那种灾难大片。   此时两人已经离开无尽海有一段距离,她不禁松了口气。   “还好我们走得早。”   她庆幸道:“那里现在一定很不适合度假。”   谢容景点点头,还不忘惦记着海里的食材。   “等我们回去时,可以顺便去无尽海多捉一些怪养起来。”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样的话,以后大小姐在魔界也能吃到章鱼烧。”   穗穗:好耶!   大魔王也太机智了吧,贴贴!   ……   好在海怪们听不到这两人的对话。   实际上,几天前的骚动不是因为别的……正是海怪们在集体庆贺。   至于具体的内容——自然是庆祝自己没有沦为烤鱼炸鱼水煮鱼。   陆地上的生物真的太可怕,两位大魔王可算是走了。   走的好,千万别再回来了TAT!   二人一时半会还真回不来,根据他们的前进路线,下一站应当是朝着大陆正中央行进——比如去沧澜城怀旧一下。   用虞穗穗的话说便是:寻找初恋的感觉。   无尽海与沧澜城相距万万里,两人并未选择乘坐传送阵,而是在飞行器上晃晃悠悠,穿过一个又一个各具特色的城镇与村庄。   飞行器还是云朵的形状,也是曾经那个的plus版,经大魔王亲手改造过,速度和舒适度都得到了质的飞跃。   若是途径一些感兴趣的小镇,他们便会从云上下来,在镇中悠闲地走走逛逛。   有一次,他们还来到了一个凡人所组成的国家。   这种小国并不罕见,由于地理位置偏僻等一系列的原因,还处于低武低魔设定,一重两重的低阶修士在里面也能摇身一变,成为呼风唤雨的大国师。   为了更好的入乡随俗,穗穗和大魔王决定伪装成两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而这里也没人认识他们,刚好方便两人玩奇奇怪怪的角色扮演。   比如他们现在的人设,正是美女和她的保镖。   扩展一下便是:一对私奔的小情侣,侍卫x大小姐那种。   这个剧本是谢容景一人编出来的,他现在心情好,偶尔会回答一些路人的问题。   等虞穗穗发现时,他们的故事已经细化成了——侍卫喜欢上了大小姐,终于有一天两人两情相悦,背着府上所有人偷偷搞地下恋,后来情到浓时干脆手拉手来到皇城,当一对恩恩爱爱的亡命鸳鸯。   穗穗:“……”   不愧是看过这么多部留影石的男人,三言两语就是一出大戏。   客栈老板娘听得两眼放光,八卦欲也得到了充分满足。   “那你们是要在皇城住下了吗?”   她关切地问着这对俊俏的小夫妻:“这里的房子可贵着哩,没有这个数,恐怕拿不下来。”   她伸出五根手指头,意思是至少五根金条。   凡人的世界是不收灵石的,他们来得太突然,也没换这里的货币,就连住店还是用一根虞穗穗不喜欢的簪子抵的账。   谢容景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没有五根金条。”   老板娘想到收在柜台里的簪子,张了张嘴。   那簪子不是金也不是银,她认不出那是什么,可拿在手上会让人莫名的安神定心,加上精美的做工,一看就是人家姑娘压箱的宝贝。   富家女和穷小子的故事,她是见过的。   一般下场都不会太好。   眼前的侍卫同样一穷二白,同样花着女人的钱,老板娘本看不惯这种小白脸做派,但又见其对身旁的小姐关怀备至,话到嘴边又换了一个说法。   “你们也不能总是这样。”   老板娘提点道:“小姑娘可是放弃了这么多东西才跟着你,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   谢容景认真地轻轻颔首。   “还是要找份正经的活计做。”   对方态度良好,老板娘接下来的话就更顺嘴了。   “现在没有金条没关系,但不能不上进。小姑娘的簪子我先帮你保管着,以后最好是把它赎回去。”   谢容景赦然地垂下眼:“嗯,我知道的。”   穗穗:“……”   他还真演上了。   “大小姐。”   谢容景摸摸她的头发:“可以相信我吗?”   “?”   “我现在确实没有金条。”   他神情温和,语气和缓:“但我以后都会有的。”   “……”   哈哈哈哈哈哈!!   穗穗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笑场。   想不到都不需要做任务了,还得拾起丢了八百多年的演技。   穗穗(棒读):“嗯,我相信你。”   谢容景弯起眼,搂着她的腰一步步上楼梯回客房。   -“到时候大小姐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嗯嗯,那真是太谢谢你啦。”   老板娘用帕子擦擦眼角。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对小夫妻却仍旧不离不弃。   她隐隐有些感动,决定从明日开始,免二人一周的住店钱。 第113章 番外四   两人并没有在皇城住满一周。   归其原因, 是为了给病友状态的谢容景顺毛。   而顺毛的其中一步,便是远离刺激源,因此, 穗穗连哄带骗把人拽出了皇城。   事情要从一天前说起。   大魔王好像玩剧本杀入了迷,竟真的要出门去赚金条——更诡异的是,还真能带一大包回来。   “给你。”   他将金条稀里哗啦倒在客栈的床上,堆成了一座小金山, 满屋子金光闪闪。   穗穗看着这些金子, 好奇道:“你到底去做什么啦?”   谢容景:“我和这里的国师说了两句话。”   难道是去皇宫里打工?   她等待着大魔王的下文, 谁曾想对方竟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   穗穗不得不追问道:“然后呢?”   谢容景怔了一下:“然后……我就赚了这么多。”   穗穗:……   噢, 她明白了。   一般而言, 会跑到凡人世界当国师的,都是一些干脆放弃修行大道,前往红尘中享乐的低阶修士。   这哪里算得上是打工, 分明是在收保护费——国师就算不认识谢容景, 看见这么厉害的人和自己说话, 吓都要吓死了好不好!   “没有骗你吧。”   大魔王眼睛弯弯:“大小姐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他显然是还没出戏。   穗穗配合着用崇拜的语气道:“你最厉害啦,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因为这句话,下午的逛街买买买计划推迟到了晚上。   两人手拉手走了一段路, 刚好遇见一群喝得东倒西歪的恶霸。   这条巷子本来就窄,恶霸们还满身酒气,非常不好闻。   穗穗屏着鼻子避开, 觉得自己真的很双标。   大婚那天大魔王也喝了酒,淡淡的酒香混合着略带甜味的冷气, 她就蛮喜欢,还会把脑袋贴在他的胸口。   怎料他们避开恶霸,恶霸却不愿意避开他们。   恶霸们望着这对小夫妻, 互相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二人的外貌本就惹眼,前两日在客栈大厅时的那一段戏精表演,更是被有心无心之人听了个遍。   而今日趁着酒劲,便有人想来作死了。   一个和侍卫私奔到皇城的小姐,想必也没什么背景……更何况这位小姐还这么好看。   “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领头的恶霸嬉皮笑脸道。   对方神色太过轻佻,一看就知道是在骚扰。   为了自己和大魔王悠闲的度假体验,穗穗决定搞个什么法术把恶霸们吹走。   坏蛋们作死的速度极快,还没想好用什么法诀,已狞笑着将两人围在中间,还有一个想伸手抓她的肩膀。   “既然遇上就是缘分,不如让我们兄弟——”   他的话没有说完。   伸出的那只手还未碰到少女便已齐齐断掉,露出一块深红色的横切面,恶霸愣了几秒,发出一道杀猪般的嚎叫声。   谢容景似是嫌他吵,单手捏住恶霸的脖颈,指尖深深嵌进对方的肉里,滴答答往外飙出一股股的血花,将他的那只手也染得通红。   他看起来是在生气,眼眸暗暗的,表情也冷得可怕,完全没有曾经杀人时那种愉悦的神色。   说起来,他其实很少当着大小姐的面杀过人。   哪怕忍不住要杀,也是采用直接点火烧成灰这种无痛刀法。   而现在,大魔王的嘴角虽还挂着一贯的浅笑,却令人遍体生寒,仿佛不带半分温度。他的模样本就漂亮,此时脸上沾着几滴暗红血珠,更添几分惊悚的妖冶。   在杀人前,谢容景还用干净的那只手贴心地捂住了大小姐的眼睛。   他挡在她身前,像是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天神。   夜色渐浓,无人注意这条小巷已然被血水浸透。   穗穗把大魔王的爪子从自己的眼睛上拿下来,抱住他的腰:“别打了,他们都死透了。”   英雄救美帅是帅,可他今天穿了白色的衣服,搞得满身都是血,得多少个祛尘咒才能洗干净啊!   她也真情实感的生气了。   本来大魔王已经好久没有发病,可现在……看他对着一堆肉泥戳戳戳的样子,很可能又回归到了病友形态。   穗穗搂着谢容景的腰,连拖带拽将他带离了案发现场,又顺手将那堆烂肉和血迹处理干净。   大魔王眸子里还蓄着锋芒毕露的杀意,她便启动最高级应对手法——在他的脸上挑来挑去,选了一块未沾血的皮肤亲了一口。   “……”   一个动作,让大魔王从炸毛变为顺毛状态。   谢容景犹豫片刻,轻声道:“不可以怕我。”   “我哪里像怕你的样子嘛。”   穗穗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她刚刚抱了大魔王,身上也沾了些血痕。   总归金条也赚了,凡人城镇也看了,继续呆下去也没什么要做的事。   为了进一步安抚病友,穗穗提议道:“我们继续上路吧!”   众所周知:情绪不佳时,到处走走看看有利于身心健康。   穗穗拖着大魔王登上飞行器,继续顺毛第二部 ——岔开话题。   “沧澜城每年过年都很热闹,我们争取在今年年底回去看看。”   她想了想,高兴道:“那里服装店里的衣服都很好看,我们要不要买情侣装?”   谢容景被大小姐的期待感染,弯起眼嗯了声。   至此,大魔王再次被安抚成功。   -“那我们离开这里啦?”   -“嗯,好。”   ……   几天后,两人原先所住的客栈内。   “老板娘!不好了!”   负责打扫房间的小二满脸惊慌,手忙脚乱地跑到柜台前。   老板娘正敲着算盘算盈亏,猛一下被人打断,没好气道:“怎么了怎么了,一大早大惊小怪的。”   小二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刚刚所见的场景。   “要不,您亲自来瞧瞧?”   老板娘眉头一跳:“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她随着小二上楼,推开一扇客房门,却发现——   房里堆满了金光闪闪的金条金元宝,还混合着一些一看就很值钱的物件,像一座金光闪闪的小山。   老板娘:“……??!!”   离开人类小城很远后,大魔王似是想到什么:   “我们的金条好像忘记拿了。”   穗穗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没事,下次去凡人世界时再重新换。”   两人当下所在的地点是一座修仙者的城镇,城内树影婆娑,古色古香。   从高处向下眺望,人人都别着玉笛,或是抱着琴背着琵琶。   谢容景神色一怔。   “要不要下去走走。”   良久,他轻轻开口。   这里的修士大多都是音修,街道上不时回响起阵阵乐律,声音不大,音调与种类也甚是繁杂,可交织在一起却莫名像一首和谐的交响曲。   在这种背景音下,穗穗拉着大魔王的手,走在铺着雨花石的小路上。   风朗日清,天空蓝得像透明的玻璃。   树下的野猫悠闲地打着滚,露出白白的肚皮。   上了年纪的老人抚着古琴,一群小孩子在旁吹奏着玉笛,一派安宁祥和。   小镇最西方,是一个叫作离音阁的小门派。   穗穗听琴修教习说过,曾经的离音阁算是中型门派中的翘楚,当今世上那些叫得出名字的音修,皆是出身于此。   除了她和谢容景……如果她也算叫得出名字的话。   谢容景在离音阁不远的地方顿住,似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穗穗帮他说出想说的话:“要不要进去看看?”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在谢容景面前再提过。   她闲暇时翻过许多书,有时会有一些图文并茂的绘本。   几乎是刚从幻境里出来没多久,穗穗就想起了谢容景娘亲的来历。   离音阁的少阁主。   现在看来,谢容景好像并非对此事一无所知。   但出乎意料地,他摇摇头。   “她不会想让别人知道的。”   谢容景说:“我们回去吧。”   凭他和他娘六七分相似的长相,若是再亲自拜访,难保不会有人想到他们的关系。   穗穗持不同意见。   假如想去的话,乔装打扮或是隐匿身形都能去。   ……可话又说回来,这些谢容景难道就不知道吗?   于是,她乖巧地再次从拉袖子改为拉手。   “好。”   只是回去前,两人绕到了镇子的后方。   那里是一座坟场,看起来是有专人打理,并打理得很好。   阳光洒在一尘不染的墓碑上,每座坟前盛开着纯白色的花朵,不见半根野草。   最中间有一座白玉砌成的衣冠冢,上面刻了两个字。   “离鸢。”   谢容景静静地牵着他的大小姐,在坟前伫立了良久。   “我以后也会保护他的。”   身旁的大小姐轻声说。   谢容景怔然地望着她,仿佛回到当初的那个幻境里。   彼时的离鸢望着大小姐,漂亮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悲伤与期待。   -“你是说……你会保护他?”   -“这是当然的!”   ……   也算是没有食言,穗穗想。   “不过,你现在好像不需要我保护啦。”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若说曾经还能挡挡伤害,如今的谢容景战力值秒天秒地,根本不会有人敢伤害他……通常情况下,他都是伤害别人的那个。   大魔王摇摇头:“需要的。”   穗穗:“骗人。”   谢容景没接着反驳,伸出爪子揉她的脑袋,脸上带着浅浅淡淡的笑。   而后,他折了一只小青蛙,弯下腰放在台上。   与鲜花和阳光摆在一起。   魔界外面……好像真的很好呢。 第114章 【番外五·天下大吉】   夏凌这几个月一直很苦恼。   本来秦师妹就不怎么搭理他, 自从在魔界参加完虞姑娘的合籍大典后……则更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夏凌有好几次试着和她搭讪,次次都碰了一鼻子灰。   “夏城主。”   秦晚忍无可忍地回头:“你跟了我一下午,到底有什么事?”   她满脸都写着四个大字:我们不熟。   夏凌紧张地支支吾吾:“呃……快过年了,师妹需要什么沧澜城的特产吗?”   秦晚:……   这人是来搞笑的吗?   她自己现在就和养父母在沧澜城定居, 有什么特产是他们买不到的。   秦晚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转身告辞。   “不必了, 多谢。”   ……   夏凌沮丧地目送她走进秦家大门, 刚回头, 便看见小玉香在前面走, 赵师弟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香香,我和爷爷打过招呼了。”   赵煦朗兴高采烈:“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 一定能在玉香楼下个月开业前到沧澜城!”   这是都要见家长了?   夏凌突然觉得两人亲亲热热的样子有些刺眼。   君子当不耻下问, 夏凌按捺住心中踢翻狗粮的冲动, 虚心求教道:   “怎么能让姑娘喜欢上你?”   两人再次交换了一个八卦的眼神。   又来了又来了!   这个姑娘, 一定是先前师兄说的那位。   小玉香好奇地问道:“上次你送她的是什么东西?”   “先送了花。”   夏凌无奈道:“可是送完花之后,再想送她别的东西……她就不理我了。”   “那应该就是对师兄你没意思。”   赵煦朗分析道:“听说有的姑娘就是这样,对不感兴趣的男修会果断拒绝。”   夏凌:……   晴。天。霹。雳。   “罢了, 本就是我追着人家。”   夏凌自嘲地摸摸鼻子,追问道:“那有什么方法能让她感兴趣呢?”   赵煦朗也不知道有什么方法,想到自己的感情经历,他郑重道:   “英雄救美。”   夏凌等了半个月, 终于等到秦师妹离开沧澜城打怪的那一天。   本来临近过年,秦晚是没那么想出去接任务的, 可这次的奖励是两株能洗脉伐髓的灵草。   她的养父母天资平平, 加上年纪大了,身上还有各处暗伤沉疴,这种灵草恰好能给他们调养身体。   夏凌暗搓搓跟在身后, 期待能在危难中帮上对方的忙。   接着他就发现——   几个强盗被秦师妹捅了个对穿。   几头魔兽被秦师妹扎成了串串。   几只恶灵……恶灵看到这一幕,险些被吓得活过来。   夏凌:……   不是,这让他怎么英雄救美?   他以为自己跟的很隐秘,怎料他的剑气秦晚十分熟悉,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晚疑惑地问。   夏凌一紧张就说不明白话,先前那种bking龙傲天气场荡然无存。   “想,想看你打不过这些怪……”   “……”   秦晚:?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与此同时,穗穗和谢容景经历长途跋涉,终于赶在过年前来到了沧澜城。   “我们低调一点,先当做普通的游客玩几天。”   她嘱咐道。   穗穗还记得曾经在汀石镇上见到的横幅。   而沧澜城里认识他们的人是最多的,为了避免被围观,她特地为自己和谢容景都易了容。   仙侠世界有专门的易容丹,效果由一天到永久不等,穗穗选的这两颗能保持一周,刚好够他们逛完一圈再回到学府找小伙伴们过年。   “我们要不要把名字也先换一下?”她顺口问道。   谢容景:“穗穗虞和景容谢?”   穗穗:“……”   你还记得这个啊。   她摆摆手:“这个一听就是我们,再重新想一个吧。”   她自己起名字的水平稀巴烂,便将这份重任委托给了大魔王。   加油,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谢容景在大小姐期待的目光里深思熟虑。   “谢小穗和虞小景怎么样?”   穗穗悟了,大魔王的起名水平也高不到哪去,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过至少是个名字,还是周抛的那种,她开心地认领了“谢小穗”,将“虞小景”留给大魔王。   谢小穗和虞小景手拉手走在沧澜城最繁华的街道上。   曾经玉香楼的旧址建起了一栋新酒楼,过完年便能重新开业,连带着周围的一条街也重新变得张灯结彩,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根据穗穗的计划,他们下午先逛街买情侣装,到了晚上就去画舫听听歌看看月亮,再喝两杯小酒。   完美的一天。   逛街最大的乐趣是什么?   当然是买买买!   在她眼都不眨地扫荡了十几套衣服时,羽衣店的老板已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彩虹屁更是不要钱似得从嘴里往外蹦。   从“姑娘您穿这个简直太合适了”到“天呐只有您这样的神仙才能把这条裙子穿得这么好看”,前后不超过半柱香的时间。   谢容景本来还在帮老婆拎包,听着听着渐渐蹙起眉头。   虽然店老板是个中年妇人,可……   可她怎么能比自己更会夸虞穗穗呢?   谢容景:“这件红色的披风好看,想必它毕生的宿命就是穿在大小姐身上。”   店老板:……?   她在沧澜城卖了一百多年的衣服,论彩虹屁,她还没输过谁。   于是,老板清了清嗓子:   “仙子您穿这件蓝色水裙甚美,清幽沉静,雅致怡人。”   谢容景:“大小姐看到外面的镜湖了吗?你若是站在湖上,就是水中月。”   哟嚯,遇上对手了。   老板继续道:“仙子穿什么都好看,我开了这么久的店,头一次遇到您这么标志的。”   谢容景:“大小姐在我眼里也是最好看的。”   高高兴兴试完一套衣服出来的穗穗:“……”   谢容景是小学鸡吗?   怎么连这也要争!   她将怀里抱着的一套黑衣塞给他:“很闲的话,不如把这套衣服试了。”   穗穗补充道:“我特地帮你选的。”   这个世界除了成婚时的嫁衣,并没有什么“情侣装”的概念。   她在一群衣服里挑挑拣拣了半个时辰,这才拼出来一对差不多的。   大魔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有效期一周的易容丹并非上品,他笑得太开心,以至于脸上的表情怪怪的,看上去像细线扯动着的木偶。   好在店老板此时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本来两人进来时,老板以为是普通的那种小道侣。   但这男修陪了这么久仍保持微笑,没有半点等不及的样子,和平日里那些陪妻子逛街但心猿意马的男人相距甚远……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对方称呼那小女修为大小姐,可眼神却并非是属下看小姐的目光。   ……难,太难了。   店老板引以为傲的观察力受到了挑战,忍不住开口问道:   “二位看起来感情甚好……是道侣吗?”   穗穗一怔。   完了。   大魔王眼眸一亮,忽而赦然垂下头:“我们是偷跑出来的……”   穗穗:!!!   果然。   她就知道!   这一路上,据不完全统计,他们扮演过谢密欧与虞丽叶,假装过私奔的小道侣,还cos过一些追悔莫及的追妻文学。   店老板不动声色的八卦:   “公子说笑了,我看你们的穿着打扮,怎么也是大户人家。”   谢容景:“嗯,她是我的师妹,所以……”   他没有说完,店老板却已了然。   当今世界虽风气开放,连师徒恋都接受度良好,但也有几个古板的门派,严禁同门谈恋爱。   她用同情的目光望了这对小情侣一眼:   “是你们的师尊不同意吗?”   穗穗:……   别问了,再问戏又来了。   谢容景惋惜地答道:“不止师尊,我们的父母也不同意。”   “为什么?”   谢容景:“因为大小姐是我失散多年的亲——”   虞穗穗扑上来捂住他的嘴。   血泪教训:一定不要让老公看太多狗血留影石。   两人将试好的衣服打包进储物袋里,在店老板诡异地目光里匆匆告辞。   还好易了容。   穗穗现在有些后悔易容了,一到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大魔王就开始放飞自我。   幸好接下来的几天一切正常。   在大小姐的强烈要求下,两人逛街的地点换了一条,由服装饰品街转为小吃一条街。   谢容景凉凉地评价道:“这些我都会做呢。”   穗穗:“我知道,但是逛夜市不能没有路边摊,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谢容景扬眉,满脸不认可:“那是什么。”   穗穗的视线定格在两旁的小吃摊,重新表达了一遍:   “就像我不能没有你。”   谢容景又是开心又是不高兴。   开心是再次听到大小姐的表白。   不高兴则是……这句表白和糖炒栗子、烤肉串以及灵液果汁混在了一起。   “好不好嘛,夫君。”   穗穗使出杀手锏:“我今晚想在外面吃饭。”   大魔王犹豫了:“那,只有今晚。”   “嗯嗯!”   大不了下次再重新叫一声,反正每次他都会同意。   “大小姐明早一定要吃我做的早餐。”   谢容景捏她的手心:“我做了你最喜欢的虾仁粥。”   一周转瞬即逝,谢小穗和虞小景的体验卡如约到期。   街道两旁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和窗花,俨然一副快要过年的景象。   来到学府时,已有小伙伴在大门前等着。   “师姐,你们的衣服好像呀。”   童双笑嘻嘻迎上来:“我和师尊本来想去接你们,但又不知道你们从哪个传送阵来。”   穗穗:“我们是乘坐飞行器来的。”   得知两人这半年都在到处旅行,童双满脸羡慕:   “真好,等我师尊好些了,我也想多出去走走。”   “阿冰现在怎么样啦?”   穗穗记得自己离开时,医仙是可以自由活动小半天的。   “好多了。”童双感慨道:“现在每天能醒一个时辰……半个时辰都是让我不要种花。”   怎么只有一个时辰,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穗穗有心关心一下,可童双完全没有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她高高兴兴给师姐介绍了自己的植物园——在其余众人惊恐的目光里。   秦晚则是站在师姐的身后,偶尔说上一两句话。   秦晚:“师姐这次来沧澜城会呆多久?”   穗穗:“不确定哎,应该一个月左右吧……主要是我们太久没回魔界了,总不能一直通过水镜处理事务。”   大魔王认真地听着大小姐的话,直到最后才微微一愣。   哦,还有个魔界。   至于水镜……   好像从刚到无尽海的那时起,他就顺手将它掐断了。   说到这里,穗穗似乎也想到同样的事情。   “是错觉么,怎么感觉好久都没有属下找过你啦。”   她有些担心地看着谢容景:“他们不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就像她看过的那些权谋文一样,起初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称着称着,猴子就不满足了。   谢容景想了想:“不知道呢。”   “所以大小姐,回去之后尽量少和那些魔将打招呼。”   啊……难道真是这样?   穗穗当即表示:绝对和夫君统一战线。   在查清楚魔界发生了什么之前,她不会和魔将们说任何一句话。   作为学府家属混在里面的小玉香:……   魔将们找不到魔主,明明都快急哭了好不好。   ……算了,魔主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又过了两日,阵鬼和小李通过传送阵来到了沧澜城。   灵君怕出事,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阵鬼嗤笑:“要不是我徒弟喊我来过年,我才不稀得来。”   这就是不打算闹事的意思了?   灵君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实际上,灵君算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先前出了那种事,他也始终对阵鬼师徒怀有歉疚之心,不仅主动跑去给人当司仪,还在各个方面对阵鬼的挑衅多加忍让。   阵鬼:“你这沧澜城也就那回事,不如我徒弟的魔界住得舒服。”   灵君:“嗯,你说得对。”   阵鬼:“你怎么还在八重?连我徒弟都不如。”   灵君咽下嘴里的‘你不也一样’:“嗯,你说得对。”   阵鬼:……   这样的对话多了,老爷子也感觉怪没劲的。   “建议你多跟林以冰学学。”   阵鬼说:“我看他比看你顺眼多了。”   灵君心道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嗯,我尽量学。”   现在的他就像一团棉花,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阵鬼彻底对灵君失去了兴趣:“我徒弟呢?”   灵君:“在我师父那里。”   阵鬼:“?”   灵君:“不是你说让我和林以冰学的吗?”   阵鬼觉得好笑:“我建议你让他给你治治脑子。不对,让他徒弟给你治,别打扰人家休息。”   两人来到学府最高处的医仙居所时,发现这里足足聚集了几十人,全是熟面孔。   这些都是虞穗穗班上的各位教习、以及曾经的同门们,完全就是一场同学聚会。   甚至还有几位同窗带了家属,比如暗中观察潜在客户的小玉香。   竹楼前摆了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摆着一盘盘佳肴。最中间挖了个大洞,放着一口同样庞大的锅,里面的汤正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旁边则是两只大丹炉,一串串食材支在上面烤——主要是肉类。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大家不敢吃童双提供的任何青菜。   竹楼旁的空地上,夏凌似是喝多了,结结巴巴冲着灵修教习真情告白。   灵修教习吓得六神无主,好在对方说着说着唤了句师妹,才知道是认错了人。   “……是我建议夏师兄表白前喝酒壮胆的。”   赵煦朗捂脸:“谁知道他一杯就成这样。”   刀修教习弹着琵琶,为在场的众人伴奏。   自从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后,他的曲风也逐渐咚锵有力起来。   哪怕是贺新年的轻快乐曲,他也弹得慷慨激昂像要上阵杀敌。   人们有的在谈天说地,有的在关心火上的食材,还有的则是在三三两两下棋玩牌。   比如虞穗穗。   她一边和童双秦晚玩飞行棋,一边还有大魔王在一旁贴心投喂。   当然,喂的食物都是他做的。   虞穗穗怀疑谢容景是想先把她喂饱,这样等会儿吃年夜饭时,她就会吃不了几口别人做的东西。   呵,诡计多端的男人。   她明明都已经提前叫过夫君了,还叫了好几声!   “灵君叔叔和阵鬼爷爷来了!”   童双欢快地站起身:“正好饭也快好了,我去喊我师尊!”   天渐渐暗了下来,夜空中繁星点点。   随着第一朵烟花在空中亮起,夜色很快地便被璀璨的焰火所覆盖。   整座沧澜城一片欢腾,到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真热闹呀。”   算命的小周悠哉悠哉,重新回到了他摆摊的老地方,怀里还揣着一壶刚打的小酒。   目之所及皆是一张张喜悦的笑脸,他不免也被此时的欢乐气氛感染,摸摸老龟壳,随意地算了一卦。   ……   【天下大吉】 第115章 if线1·我爱你的本能   【时间线:刚到魔界没多久】   自从新的魔宫建成后, 穗穗就格外喜欢躺在各种地方晒月亮。   大反派最近都好忙,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 且刚回来没两天, 又要火急火燎地从魔界里出去。   有一次,他回来时好像很高兴,嘴角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意。   这倒是稀奇, 要知道,谢容景好像极其排斥出差, 每次出去或者回来都是一副厌世脸, 好像谁都欠他八百万灵石。   见四下无人, 小玉香小心问道:“少君大人,叛军头目真的已经伏诛了么?”   这个“叛军头目”,自然指的是少君大人的弟弟。   作为坚定的少君党, 小玉香非常注意自己的措辞。   谢容景微笑着轻轻颔首。   “做得不错。”   他罕见地夸赞道。   突然被夸的小玉香一头雾水,用了好久才捋清其中缘由。   噢, 原来是她逃到魔界那天,沧澜城里真藏着一只魔族。   那一日, 人类们并没有因为小玉香逃走而放弃追查,而是封锁全城, 挨家挨户戒严——终于在一户人家里找到了伪装成暗卫的叛军头子。   而他们少君听到这个消息,当即赶到沧澜城,手起刀落砍掉了对方的脑袋。   毕竟是魔界内政,谢容景砍就砍了,也没人会说什么。   恰恰相反,因为叛军们四处作乱,还有学府的同门借机颂扬谢师兄,称他是大义灭亲的好魔族, 狠狠赚了一波路人好感度。   想明白之后,小玉香非常疑惑。   她在这场事件中,好像除了差点被逮住什么也没做……到底哪里做得不错了?   不过少君大人心情好,做属下的日子也轻松。   愉快的日子过了大半年,到了那位大小姐的生辰。   据少君大人的意思:在那天,他会向虞穗穗表明心迹,两人从此正式在魔界定居。   “先不要告诉穗穗。”   晚风轻轻拂过谢容景的眉眼:“听说人类女修都喜欢惊喜。”   小玉香忙点头。   呜呜,少君大人原来不是直男。   他都会举一反三了!   ……   谁曾想,三令五申不让属下透露告白计划的谢容景,竟在大小姐生辰前两日……自己将老底掀了个底朝天。   表白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穗穗很快的接受了“大反派喜欢我”这个事实。   而且,她对谢容景好像、大概、可能、也许……   也是有好感的!   穗穗发出咸鱼的声音——反正她又没什么事业心,再加上大反派已经成功接管了魔界,她这个白月光死不死,好像都没什么大问题。   既然这样,那就留在这里谈恋爱吧!   他们高高兴兴走在了一起,还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典。   一方面恭贺二位喜结连理,一方面恭贺少君继位。   可谓是双喜临门。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恩恩爱爱甜甜蜜蜜。   直到三百年后的某一天。   ……   穗穗发现,谢容景最近不太正常。   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是会温和地对她笑,会陪她看剧发呆安安稳稳渡过每一天。   只是……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先是谢容景一反常态开始忙碌了起来。   要知道,他已经三百多年没怎么管魔界了。   他对属下们的要求仅限于“听话”和“认真搞基建”,花了这么多年将魔界改造成大小姐喜欢的样子后,他完全就像是一个甩手掌柜——只有大事才会随便听听属下的汇报,而通常情况下,也没什么算得上是大事。   可现在,谢容景几乎每日有大半天的时间在忙。   三年前,他不知从哪带回了一群厨子,将他们养在魔宫后院,偶尔风大时,饭香也会随之飘来。   穗穗好奇地问过数次,都被他不咸不淡地搪塞了过去。   两年前,他从人界回来,为大小姐带了十几面大大小小的镜子,从巴掌大小到数字电视那么大,各种尺寸应有尽有。   “这是改良版的水镜。”   谢容景温和地向她介绍:“哪怕是在魔界里,也能和外界保持联系。”   ……   至此,虞穗穗已经察觉到某些奇怪的征兆。   “这不像是你会送我的东西。”她说。   大魔王平日里连她和魔将多说几句话都要不高兴,怎么会主动让她到处打视频电话。   谢容景静静的注视着她,突然扬起唇角。   -“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   -“嗯,那就先留着。”   穗穗狐疑地收下了水镜,觉得心底的那股怪异感愈发强烈。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就好像半空中悬着一块大石头,看似岁月静好,却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掉下来,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砸得四分五裂。   而一年前,这种直觉达到了顶峰。   谢容景竟然趁她睡着,将万魔令炼化成了她的专属法宝。   万魔令能号令魔界所有衷心的魔族,用虞穗穗的话说便是——在魔主手上是玉玺,在属下手上则是尚方宝剑。   它从未认过主,也没有人能成功让它认主。   只有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直到它遇到了谢容景。   炼化神器谈何容易?可这人就是奇迹般做到了。   穗穗看着自己手腕上指甲盖大小的黑兔子纹身,心情复杂。   以后再也没有万魔令了。   魔族们只会听她调遣——仅仅需要她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念头。   “你有事瞒着我。”   她笃定道。   谢容景垂着眼,纤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地贴在眼脸上。   良久,他缓缓摇头:“大小姐多虑了。”   说这话时,他的脸上挂着一贯平易近人的微笑,这笑或许能骗别人,骗不到与他朝夕相处的虞穗穗。   她拉住谢容景宽大的衣袖,却发现——本该是手掌的地方空空荡荡,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谢容景,后者飞快地侧身躲开她。   “……到底什么情况啊?”   穗穗急了:“手给我看看!”   谢容景迟疑地将手背在身后。   若是他不想做什么事情,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劝动他,只是他从前一直在迁就大小姐。   而现在,他拒绝了。   “不可以呢。”   他安静地笑笑,用另一只手捏捏穗穗的脸。   穗穗把谢容景的爪子拍掉,不依不饶地拉他藏在身后的手。   不可以什么不可以,有什么地方是我这个老婆大人不能看的?   “……”   大魔王再次礼貌地谢绝她的要求。   不仅不让看,他还把自己关在了魔宫最顶层。   穗穗心很慌,她用力地拍打着房门。   她似乎是和谢容景之间有一道玄之又玄的感应,就像如今这样,哪怕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也意识到谢容景这个狗男人绝对有什么事瞒着她。   还不是一般的大事。   她试着用法术轰门、用剑劈门,怎料都没有效果,谢容景在门上布了结界,哪怕是阵鬼来了也打不开。   可把他厉害坏了。   穗穗在门前呆了整整七天,她现在不喜欢睡觉了,也没有看剧和摸鱼的心情。   她就想知道,谢容景到底怎么了。   虽然凭她的修为根本不需要睡觉,但她依旧很累很累,脑子里有一根弦始终紧绷着,整个人都提心吊胆的,可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第八天清晨,紧闭已久的大门缓缓打开。   穗穗正抱膝坐在门前,听到响动,下意识地抬起头。   谢容景穿着一身黑衣,头发松松地散在脑后。   “怎么坐在这里?”   他俯身,轻轻地将地上的少女抱起,“大小姐饿不饿,想吃什么?”   态度自然到像是先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穗穗不吃他这一套,勾着他的脖子,先是细细检查了对方的上半身,而后又摸摸他的两条胳膊。   还好都是实心的。   “……你前段时间到底怎么啦。”   穗穗眼眶红了。   好奇怪,从发现谢容景的异状开始,她一直坚持着没有哭。   但看到这人好好站在自己面前,还一副无事发生过的样子,眼睛就控制不住地发酸。   她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水重新憋回去。   谢容景这个出事不告诉她的大猪蹄子。   她绝不要在他面前哭。   绝不!   大猪蹄子亲亲她的眼角:“没有。”   -“可是……”   -“没有可是,大小姐。”   他说得格外笃定。   完全看不出是一个骗子。   ……   从那往后又过了三个月。   两人的生活重新回归正轨,除了她融合了万魔令、以及能偶尔通过水镜和小伙伴们聊天外,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很正常。   宛如一条偏移的线再次被纠正回原来的路径。   窗外雪花大片大片落下,仿佛能掩埋所有的不安。   那么。   雪化了以后呢?   ……   所有的祥和,终止在一个月光明媚的晴天。   穗穗起床时,照例会检查一下身旁人的身体——这是她几个月来养成的习惯,一般都是实心,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今天,她摸了个空。   睡意瞬间烟消云散,穗穗猛地睁大眼睛。   谢容景好好地躺在她的身边,双眼微微阖着。   他左边的半只肩膀空空荡荡,虽能看见手臂,摸起来却是虚幻的投影。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落在大反派脸上。   “你到底怎么了……”穗穗哭了:“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你告诉我好不好。”   大反派缓缓睁开眼睛。   一定不是错觉,他看起来很虚弱。   谢容景眨眨眼,伸手拭去她的眼泪。   “大小姐做噩梦了么?”   他温声哄她,像在安抚什么小动物:“别怕,接着睡吧。”   “谢容景!”   穗穗边哭边凶巴巴:“别来这套,你最好说清楚。”   谢容景好脾气地笑笑,将左边的手举起,还用它捏捏大小姐的脸:   “你看,这不是在吗?”   穗穗看着这只时隐时现的爪子,很想在上面狠狠咬上一口。   谢容景从小就是这样,受了再严重的伤都一声不吱,像是感觉不到疼。   三百多年过去仍旧是那个老样子,而且竟还变本加厉。   他……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穗穗紧紧地抱着他。   “这不是一般的伤对不对?”   “怎么弄成这样的……”   谢容景敛着眼,默默地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   大小姐一直在流眼泪。   那些液体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将他的心也烫得生疼。   他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床上亲她。   “别哭。”   谢容景柔声在她的唇角边低语。   “那些厨子,我教了三年。”   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九万里高空之上掠过的云。   “他们应该能够做出合大小姐口味的食物,若是无聊的话,房间里有水镜可以联系沧澜城。”   “魔宫的地下二层,是座新建的藏书阁,里面有很多话本。”   “有万魔令的话,魔将们日后也能供大小姐差遣。”   “……”   他在说什么啊?   穗穗不哭了,用力地咬他的嘴。   空气里传来一阵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有点甜腻的香,熏得她整个人晕晕乎乎,脑仁生疼。   “嗯,我还有魔血。”   谢容景笑得非常宠溺,指尖抹去她唇上的血迹。   “这个也会留给你,大小姐。”   穗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她盯着大反派那张漂亮到不像话的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哽咽。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交待后事吗?”   -“……好像是呢。”   ……   原来是这样啊。   穗穗红着眼睛,看着身旁的人一点点变为虚幻的剪影。   在这周目里,虽偏离了一点情节,但是没有偏离的那么彻底。   蝴蝶们的翅膀没有扇动,整个世界的剧情也没有被彻底打破。   还是一如既往。   她在这里过了三百年,刚好走完整本书里的剧情。   而现在,到了大结局的那一天。   按照时空管理局的规定:每个小世界都会在大结局时重启,迎来新的周目,反复循环,周而复始。   也就是传说中的……   【剧情杀。】   【恭喜宿主圆满完成SSS级任务!】   023欢快的电子音出现在穗穗脑中。   她现在已经回到了穿书局,坐在开着白色节能灯的客厅里。   习惯了魔界的红月后,纯白的光线就显得特别刺眼。   【宿主宿主,您真的好厉害A!】   023絮絮叨叨:【呜呜呜我还以为您要失败了,啊我不是看不起您的意思,就是这个任务……好像还没人成功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虞穗穗却没有认真听他在说什么。   “我现在是优秀员工么?”   【嗯嗯!当然是哒!】   穗穗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冰可乐。   水珠顺着她洁白的指尖向下滑,她的嗓音很平静:“完成SSS级任务会有多少积分?”   023:【五千万呢!宿主真棒!我帮您把积分商城调出来~这些积分足够买一套漂亮的小别墅!】   穗穗:“积分可以在小世界消费吗?”   023:【可以是可以……】   穗穗:“我要接任务。”   “没记错的话,优秀员工是可以自选任务的。”   023心道这个宿主看起来很懒,没想到还是个勤奋选手。   【好~请问宿主想选择什么样的任务呢?】   ……   优秀员工并非次次都能选到心仪的任务。   有些任务简单轻松报酬高,这种一般都比较抢手,选十次也不一定能中一次。   可穗穗选的这个任务,却没有人要和她争。   原因很简单:此任务除了她,从未有人成功完成过……并且还有位优秀任务者因此被侵蚀,现在还躺在异常事件处理司。   穗穗一点点喝完一杯冰可乐,不知等了多久,眼前出现一张透明的屏幕。   【小世界已重启就绪,宿主要进入任务世界吗】   【是or否】   “是。”   三月初七,多云。   夕阳染红了整个天空,一名少女站在一座莹白如玉的桥中央。   晚风卷起几片薄薄的花瓣落在她纯白色的裙摆上,像缥缈的画中人。   “大小姐?”   守桥人御剑来到她身侧,唤了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穗穗在忙着购物。   【身经百战】、【百毒不侵】、【完美体质】、【完美天赋】……   她一口气买了十几个金手指,这才停下来。   谢容景,这次我早点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穗穗小姐!”   裴林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关切道:“月凝桥上寒凉,您还是……”   大小姐打断他的话:“把剑给我。”   裴林一怔:“什么剑?”   穗穗没有再说第二遍,视线定格在他脚下的飞剑上。   裴林莫名地不敢和她对视,觉得这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小姐,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毕恭毕敬地递过飞剑,目送着少女稳稳地站在剑上,飞往北峰。   她的裙摆在细雨中飞扬,如一道缥缈的白烟。   ……   来到执法堂门前,穗穗被两个守门的执事拦住。   “来者何人?”   他们喝道。   “大小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牛执事认出了虞穗穗,有心想在这位大人面前露露脸,说不定还能抱一抱大腿。   “我要进去。”   穗穗说。   走过七拐八拐的走廊,绕过一间间刑罚室与审讯间,她终于再次见到了谢容景。   满打满算,他们分别其实还不到一天。   可是……   却好像过了好多好多年。   审讯间里弥漫着带了甜香的血气,黑发的漂亮青年被铁链锁住,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他淡淡地朝门口望了一眼。   ……而后又意兴阑珊移开视线。   哗啦——   手上的镣铐断了。   谢容景扬了扬眉,这才有了几分兴趣。   刚刚听执事们的称呼,对方似乎是那个天照门大小姐。   虞穗穗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力气。   她抽出一位执事腰间的佩剑,用力一砍,竟斩断了糊满鲜血的锁链。   “我要带他走。”   执事们面面相觑,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大小姐?”   有人惊道:“他,他是魔……”   穗穗眯起眼:“你敢说出那个词试试。”   北峰执事瑟瑟发抖:“可……可他是杀人凶手啊。”   “杀谁了?”   穗穗懒得和他们多说:“那两个人还活着,我下月之前会把他们亲手捉回来。”   这位大小姐到底闹得是哪一出?   执事们真的不懂了,有人还给同伴使眼色,示意先拦住她;还有人试着将魔族转移到别的审讯室。   穗穗一把拉住谢容景的衣袖,挡在他身前。   “你们让开。”   执事们:“……”   我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穿越者,穗穗想。   就算知道要循序渐进,要不ooc,要温和地将谢容景带离执法堂,要按部就班才能完成任务……   ……可她这一次,又不是来做任务的。   看到喜欢的人被这么对待,她真的很难很难保持极度的理智。   ……   两人并排坐在飞剑上。   细细密密的小雨在衣衫上笼了一层水汽,谢容景眉头轻蹙,目光停在少女的后脑勺上,眼里含着淡淡的讥诮。   “坐稳一点。”   少女安抚地拍拍他的爪,语气也没有刚刚对北峰执事那么凶巴巴。   “我好久没有骑飞剑了,不知道带人怎么样……”   她有些不好意思,再次强调:“你可千万别掉下去呀。”   谢容景:?   在关心吗。   穗穗还是觉得不放心,毕竟这位现在生理心理都是病人,伤成这样的话,少不了会手软脚麻。   于是,她贴心道:“要不你抓着我的袖子,这样可能会稳一点。”   “……”   穗穗:“听到了没有。”   谢容景:“……好。”   他捏着大小姐的衣角,跟在她后面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间。   谢容景的指尖出了血,在她雪白的衣袖上印了一个浅浅的圆。   大小姐咬着嘴唇,看着那块格外明显的血迹,又看看他的脸。   谢容景眼底的兴味之色渐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像这种大小姐,接下来,是该哭哭啼啼抱怨自己弄脏了她的衣服吧。   他恶劣地揣测着。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大小姐眼眶红红的,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在伤心。   她搀着谢容景的胳膊,轻轻地将他扶在座椅上。   “其它的伤我们先用碧莹膏治好。”   穗穗继续顺他的毛:“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接好你的经脉。”   “……”   不好意思,真的太好笑了。   谢容景没忍住笑出声,还拖腔拿调地嗯了一声。   接着,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嗓音凉凉,掺着些戏谑。   “大小姐这是想拯救我吗?”   ……   不是的噢。   穗穗摇摇头。   谢容景,我不是来当救世主的。   ……   穗穗为病人准备了适口的西瓜味灵液,还用热毛巾一点点擦拭对方身上干涸了的血痂。   谢容景看着她,似笑非笑的。   他有些烦了。   虽然对这位大小姐的行为有点兴趣……但她现在的举动,好像有些过界了呢。   他讨厌一切太过亲密的关系,更不习惯有人这么温柔的对待自己。   而大小姐对他的态度似乎很是熟稔,还很自然。   仿佛两人交情匪浅。   这让他每一根发丝都在叫嚣着抗拒。   此时她正低着头,细细给自己的掌心上药。   谢容景眼尾微微下撇,视线停在她脆弱的脖颈上。   天照门的大小姐是吗?他想。   不知道死掉之后,能不能让他的绯光花开得更灿烂一点。   这个时候的谢容景,行事疯狂且不计后果。   而少女的脖颈刚好白皙而又柔软,只要轻轻一扭便能拧断。   他漂亮的眼睛里酝着如墨般的黑,浓烈得似是要滴出水来。   可抬起手时,他却鬼使神差的犹豫了。   ……   真奇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犹豫。   谢容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非常不解地盯着为他上药的少女。   与此同时,穗穗刚好包完一只爪子。   她对自己的包扎水平很满意:“另一只手给我。”   穗穗要上药,谁知道病人就像没听到似得,仍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还挂着模糊不明的神色。   多次交涉未果,穗穗无奈道:“夫君,你动一下——”   ……   死一样的寂静。   啊啊啊!   她之前叫习惯了,加上每次顺毛失败都会用这个词当杀手锏,看到不配合的病人,就那么的脱口而出。   谢容景:。   “虞穗穗。”   他终于撕下了那层温和有礼的面纱,危险地眯起眼睛,欺身将她逼到墙角。   再开口时,尾音凉凉,像淬了毒的糖果。   “刚刚叫我什么?” 第116章 if线2   由于大反派的警惕性太强, 房内原本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紧张感。   可现在……气氛逐渐诡异起来:)   穗穗下意识退了一步,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   她一点都不怕谢容景,甚至还有几分理直气壮。   你一个大男人, 被人叫一下夫君怎么啦!   不过话又说回来, 对大反派来讲,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考虑到这点后,她再次体贴地解释道。   “你听错了。”   谢容景:?   桌上的烛火被挡住, 而他的脸逆着光, 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他好整以暇地复述着大小姐的话:“原来是我听错了。”   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糊弄的样子,穗穗从善如流改口:“行吧,那就是我说错了。”   “噢——”   谢容景拖长了声调, 漠然地打量着身前的少女, 不知在想些什么。   穗穗不管他现在在经历什么头脑风暴,反正这人一向想一出是一出,更何况就像吃进去的东西吐不出来一样, 叫都叫了, 那还能咋办嘛。   “手给我。”   她非常自然的拉住大反派还没有上药的那只爪, 细细检查一番。   她以前跟林以冰学过医, 就算现在修为少了些,基本的水平还在,也知道上药时要安抚病人情绪。   “这只看起来只是皮外伤。”   她和气地举起病人的爪子, 抹了点药膏在上面:“你看,已经开始愈合了。”   被拉着爪的谢容景:。   今时不同往日, 她早就不再是那个包扎小白, 甚至还饶有兴致的和病人聊了起来……就像她三百年来和谢容景每一次闲聊一样。   穗穗:“其实碧莹膏并不是最好的外伤药,可惜这里没什么灵草,不然我给你配个别的。”   谢容景:……   他自认足够了解人类, 可现在真的不懂虞穗穗在闹哪一出。   于是,他暂时按兵不动,微笑地弯起眼。   “大小姐真是好心呢。”   ……   二人在竹意居呆了两个月。   在此期间,谢容景亲眼看到虞穗穗打发走一个又一个侍女,而被赶走的那些,几乎都曾给过他白眼。   他现在住在大小姐隔壁,一间和她的房间大小差不多的客房里。   听说这间客房本来是给虞二小姐准备的,她有时来看姐姐,便会留宿在此。   可离现在最近的一次“有时”,也是两三年前。   因此,虞穗穗毫不迟疑地将便宜妹妹的房间改成了夫君的房间。   “你觉得这里的布置怎么样?”   她高兴地捧来一大袋子秘籍和琴谱,哗啦啦堆成一座小山。   记得在魔界的时候,大反派就会把她的卧房布置的极其舒适,因而她也有样学样,当一个房屋改造小能手。   谢容景不发一言,只静静地看着她。   他原以为大小姐只是心血来潮,谁曾想她真的每天都在尽可能给自己最好的待遇。   比如大把大把的灵石,一本又一本的秘籍,还有贴心的关怀。   每一个都让他非常疑惑,无所适从。   大小姐会在刚睡醒就抱着琴来到他的房里,先给他弹一遍安神曲,再自己乖乖坐在一旁修炼。   中间会有小侍女轻手轻脚送饭进来,窗外日光明媚,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穗穗几乎每天都会和谢容景待在一起,但有时,她也会一个人跑出去,到了傍晚才回来。   “我找到那两个坏东西啦!”   她站在阳光下,一本正经地宣布:“别担心,他们以后再也不能修行了。”   谢容景先是怔然,而后细细端详着大小姐的眉眼,语气凉凉。   “你觉得我真的不会杀人?”   “这次又不是你杀的。”   穗穗拍拍他的肩膀:“一码归一码嘛。”   “……”   还没等谢容景消化完大小姐话中的意思,她又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是这样的。”   穗穗说:“你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吗?我们这两天就走了。”   上周目二人离开天照门,是从审判台上轰轰烈烈跳下去,但现在又不为了做任务,自然是选择更轻松一点的方式离派出走。   她才没有什么奇怪的受虐倾向,也就不想让自己和谢容景再挨两道斩魂剑。   谢容景神色疏离:“我们?”   穗穗:“嗯嗯,去沧澜城。”   六重以上的医修能接好经脉,好巧不巧,她认识的医修都在学府里。   说完这句,她才发现大反派的表情不对。   本着自由民主的核心价值观,穗穗礼貌地征询谢容景这个旅伴的意见:   “还是说,你有别的想去的地方?”   “……”   良久,谢容景突然笑了,笑得有些促狭。   “大小姐就不怕到了外面……”   “我会以下犯上吗?”   穗穗:?   哦,明白了。   她小小反省了一下自己。   都怪和谢容景曾经那个温和的样子太深入人心,她差点忘了这人最早时有多难搞。   而自己莫名其妙对他这么好,还把他接到自己的院子里,每天送礼物加上好吃好喝养着……   ……   就,确实有点幻视那种富婆和男宠的故事。   富婆穗:“……”   恍惚间,她想起自己将法宝秘籍一股脑儿塞给对方时的情景。   ……   真的很像一个见色起意,试图包养漂亮小魔族的有钱大小姐。   穗穗捂脸。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这位现在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她就是不害怕他,就是觉得谢容景不会伤害她。   好像有一种“丫头,眼神是骗不了人的”迷之自信。   “你不要误会。”   她冷静地红了耳朵:“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谢容景有了几分兴趣:“大小姐说说看,我是哪种人?”   嗯……   一朵不会被灵石腐蚀的纯情小黑花?霸总文里常见的那款。   哈哈哈哈哈哈!   她又被自己逗笑了,可当着谢容景的面,她依旧体贴的没有说出来。   只敷衍道:“啊,大概是个好人吧。”   又过了几日,大反派除了经脉,其余的伤势已彻底痊愈,二人正式踏上了离派出走的旅程。   既然是要偷摸溜走,穗穗特地选了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月黑风高夜嘛,很符合反派团队的气势。   而另一个队友除了最开始时的讶异,后面都非常配合。   穗穗猜测谢容景是想看看自己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她和这人一起过了三百多年,不说完全了解,也能猜个大差不差。   两人鬼鬼祟祟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影,刚从天照门出来还未松一口气,却遇到了一位拦路人。   有点眼熟,再看一眼。   是个手持折扇的男修,穗穗从记忆里翻出了来人的名字:公孙蓝。   “大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公孙蓝款款踱步上前,边走边在掐法诀。   前方凭空出现一道透明屏障,应该是禁止通行。   穗穗:“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公孙蓝的目光在少女腰间鼓鼓囊囊的储物袋上转了一圈:   “半夜私自离开门派……还是和魔族一起。”   他淡淡道:“执法堂有必要将您送回去。”   穗穗:“我要是不呢?”   “不好意思,您没有别的选择。”   公孙蓝同情地看着她:“我猜,您一定是被魔种蛊惑了吧,大小姐。”   这么说着,他再次念出咒语,在那魔族的额间印了一个符文。   “我劝你立刻回去。”   公孙蓝对谢容景说:“若是不自己往回走,你的身体将会受到万蚁噬心之苦。”   对魔族不需要留情,可对大小姐,公孙蓝还是得客气点。   还没等他思考完要用什么方式,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诡异地定在了原地。   五万积分,就这么没了。   穗穗叹气。   她虽然搞了一堆金手指,但融合与升级都需要时间。   好在还有钞能力。   她积分多灵石多,前些天出门,顺道也换了许多高级的一次性符箓。   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防身用的长剑,剑尖直指公孙蓝,满脸都写着威胁。   “把咒解开。”   公孙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还以为是废柴小姐被魔族欺骗……原来不是吗?   同样惊讶的还有谢容景。   砍了执法堂的人,可是彻底与天照门撕破脸了呢。   他中了咒,神色却没有半分疲态,反而笑意愈来愈浓,眼底闪烁着兴奋和愉悦交织的疯狂神色,连呼吸也快了几分。   谢容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符咒发作,吐出一口鲜血。   穗穗急了:“再说一遍,快点解开!”   公孙蓝起初还死撑着不解,直到被长剑刺破肩膀,才意识到——她是在玩真的。   他哆嗦地开口:“大小姐,我……我现在这样解不了啊!”   穗穗于是先把他放开,待解完符咒,又飞速将对方定了起来。   这一来一回就花了好几万。   都怪公孙蓝。   “等一下。”   谢容景轻声开口,第一次主动拉住虞穗穗的衣袖。   “这个人砍过我这里。”   他举起左手,将掌心那块粉红色的痕迹展示给她看。   谢容景的语调很慢,边说还边细细观察着大小姐的表情。   好像突然有点意思了。   他想看看,这位大小姐……到底能为自己做到哪一步呢。   穗穗拉过他的爪子,昏暗的月光下,浅色的旧伤若隐若现。   生气。   她瞪了一眼符修,把剑递给大反派:“我们砍回来。”   血花飞溅。   谢容景满足地看着手上插了把剑的公孙蓝,好心情地弯起眼。   他的眼睛亮亮的,宛若幽微燃起的冷焰。   “这是在取悦我吗?”   “大小姐。” 第117章 if线3   大魔王的脸上染了些兴奋的红晕, 用沾了血的手拉住大小姐,将长剑放在她的手心。   “杀了他。”   谢容景温声哄道,像情人间的呢喃:“这样我会更高兴呢。”   也让我看看, 你究竟有多少诚意。   穗穗打他的爪子。   原来最早时候的大反派是这种调调——虽然也在笑, 笑起来却又拽又病。   她很现实的给病友讲道理:“公孙蓝好像是北峰执法堂的副堂主,他要是死了, 会第一时间被门派知道。”   为了二人能顺利私奔, 不能冒一点点风险。   谢容景脸上的笑凝固下来。   可还没等他再次发作,爪子又再一次被大小姐拉住。   “我们得搞快点走了。”   穗穗说:“赶在别人发现之前。”   她说完便拉着大反派踏上旅程, 后者怔了一瞬,眼神慢吞吞下滑,落在两人握着的手上。   ……   穗穗本想从深渊底部走,她记得那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怪,除了有点黑和不能用灵力, 其它倒也还好。   只是刚靠近深渊外围,便被一群黑色的野狗袭击。   狗群体型大, 乍一看有点像狼, 且明显不是活物, 就像曾经在深渊见到的那只豹子, 一半是皮肉一半是骨骼。一眼望去还能瞧见腐烂了的内脏, 有一只的肠子甚至还在地上拖了老远。   它们原本是眼睛的地方空洞洞的,一起对二人行注目礼时……怎么看怎么邪门。   穗穗现在早已不是三百年前那个没见识的小菜鸡,有金手指和钞能力加持,加上现在还能用灵力, 她自然拔出剑,挡在谢容景这个病号身前。   病号略略抬眼,好整以暇地微笑着看她。   看戏似的。   穗穗一口气砍了十几只怪——感谢身经百战金手指, 她动手的样子格外熟练,毫不拖泥带水。   谢容景也发现了,目光微凝。   一个默默无闻的十几岁大小姐,哪学来的这些战斗技巧?   在他默默思忖时,穗穗已经将剑收起。   难怪那个加战斗经验的金手指这么贵,她想。   这种刚拔出剑,身体就会像本能一样动起来的感觉……真的太爽了,非常适合她这种试图支棱起来的咸鱼。   她非常高兴,故作深沉地扯扯谢容景的衣角。   “我刚刚的样子,帅吗?”   谢容景:。   谈话间,一道黑影扑向二人。   是一头比刚才的怪大了几个号的巨犬。   穗穗:啊,是狗王。   她拔出剑,哪知谢容景又快一步,狠狠将她推开。   狗爪子不偏不倚挠进他的左肩,带出一大股红色的液体。   !!   穗穗瞳孔骤然缩紧,一剑砍断狗爪。   狗群是一到两重,狗王最高也三重……明明都不是她的对手啊。   谢容景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没看到自己刚刚杀怪时的英姿吗?   穗穗的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团乱麻,连忙扶住站立不稳的大反派。   伤口往下淌了很多血,他的脸色比往日更白了,嘴唇却是红艳艳的,更像一个持色行凶的小白脸。   她手忙脚乱替谢容景止血,爪印深而大,从肩膀一直蔓延至左胸,浓烈的绯色加上甜腻的血腥味,冲击力极强。   穗穗忍不住凶他:   “你干嘛呀,我打得过它的!”   谢容景眉头微微蹙起,他一般轻易不喊疼,受了伤也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死样子,这会这个表情,那就是说明很疼。   穗穗又气又心疼。   她刚刚出刀这么快,姿势这么帅,怎么看怎么都不用挡伤害吧。   ……   事实上,谢容景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就是……下意识那么做了。   是在大脑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做出的本能反应。   甚至连对方需不需要保护都没有来及考虑。   他可以吹笛子,也可以出刀,可他却单单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快的一种。   ——将她推开,让她不受到伤害。   ……   他有些烦躁地别开头,将肩膀上缠着的白色纱布一把扯掉。   接着,他在大小姐错愕的眼神里,淡淡开口。   “走开。”   穗穗:?   她还没发脾气呢,这位到先拽上了是吧。   谢容景动作幅度很大,牵动了肩上的伤口,轻轻抽了口气。   还好药膏带的够多,穗穗不管病人的抗议,试图再一次帮他涂上药。   “虞穗穗。”   谢容景眯起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他似乎想再次将身旁的少女推开,可狼爪子带了点毒,抬手时又令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穗穗真的无语了。   又疼又要逞英雄,完了还要莫名其妙喊打喊杀,这到底是什么小学鸡。   “你敢,你最勇敢了。”   她没好气道:“老实点,别再乱动。”   谢容景:“我真的会……”   穗穗:“憋说话。”   谢容景:“……”   鬼使神差的,大魔王别开头,再次配合她上药。   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听这个大小姐的话,好像……   好像他们真的已经相识了好多好多年。   二人终究没有从深渊底部行走。   “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明明是没有怪的。”   穗穗感慨道:“原来现在有这么多。”   谢容景敏锐地提取出一个关键词。   “上次是什么时候。”   他终是没忍住开口。   “好久之前了。”   说来话长,穗穗随口搪塞过去。   “这样啊。”   ……   对话结束,谢容景半阖着眼坐在飞剑上,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趣。   穗穗却来了精神。   他们上次的座驾是骨狼,比飞剑好很多。   总归四下没人,她戳戳身旁的大魔王:   “要不你召一只骨狼我们骑?”   谢容景抬了抬眼,想到骨狼身上一根一根的硬骨头,他迟疑地问道:“那东西也能骑?”   “嗯嗯。”   穗穗期待。   大反派静静地看着她,潋滟的桃花眼中仿佛蓄着一池寒水。   “我不会。”   他说。   啊……原来这个时候的谢容景不会召骨狼吗。   想想也是,毕竟他们从天照门出来的时间,可比上周目要早了大半年。   穗穗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他们在路上走了一两个月,已经快飞到云塘城了。   正好可以借用那里的传送阵。   她向前眺望,也就没发现身后的大反派在搞什么小动作。   半柱香后,异变突生。   先是面前穿过一只骨蛇,而后又是头顶上掠过一只骨鹰,接着是骨狼骨狮等一系列动物。   它们铺天盖地涌到二人面前,像动物园的大型展览会。   穗穗拔出剑,死灵们却没有攻击她。   它们互相殴打撕咬,打得骨头架子乱飞,场面恐怖而又诡异。   “喏,骨狼在哪里。”   谢容景温柔地凑近她的耳边,小声道。   穗穗定睛望去,果然有好几只在搏斗的骨狼,其中一只夹着尾巴偷偷远离战场,似乎想凑到主人身旁,又被谢容景的眼神吓得定在原地。   哦,原来是大反派搞出来的花活。   “你不是说你不会召骨狼么?”穗穗问。   “现在会了。”   谢容景笑得人畜无害,指着那些残忍凶暴的东西。   “你看,它们一点都不适合当坐骑呢。”   “你说对吗?大小姐。”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她才不和病友计较。   正要让对方将死灵们放回去时,忽然听见下方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声音还有点耳熟。   穗穗向下望去——   ……小麦色的皮肤,短短的头发,还有八颗小白牙。   好巧啊。   又是你,夏凌!   男主正被几只死灵追着咬,模样十分窘迫。   不好,穗穗想。   按现在的时间线,夏凌应该刚从夏家出来。   他还没有被童双捡回去,更没有拜师……也就是说:他很弱,不管的话说不定会被死灵弄死。   见大反派这个始作俑者丝毫没有收了神通的打算,穗穗只能从飞剑上跃下,再拎着夏凌的衣领把人拽上来。   她略略检查了一下。   好在发现的及时,男主除了小腿被咬了一口,没出什么别的大问题。   谢容景目光阴郁,直勾勾地盯着虞穗穗带回来的人。   他隐隐意识到:大小姐似乎对那些受了伤的、很狼狈的男人情有独钟。   那么,她也同样会为这个人治伤吗?   会对这个人做和对他一样的事吗?   他眼睫虚掩着,试图将讥嘲与恶意尽数藏起。   一晃神的功夫,大小姐已将飞剑降落在一座小山坡上。   她竟真的从储物袋中掏出碧莹膏,递给了那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   ……   夏凌憨厚地挠着头:“多谢姑娘。”   穗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来还是因为自己夫君,对方才会遭到无妄之灾。   虽然送了伤药,可为了不影响剧情,她是不打算和夏凌一同上路的,让他自己去找童双和灵君。   这样想着,穗穗找了个理由和男主道别,准备和大反派接着过二人世界之私奔旅行。   谢容景倚在一棵大树下。   他垂着头,阳光透过树影照在墨发上,像一只只金色的闪蝶。   穗穗叫了他三声,他都充耳不闻。   “谢容景。”   她只好叫了第四声:“我们该走啦~”   大反派终于有了些反应。   不知道这个“我们”,到底指谁呢。   他笑眯眯地抬起头,侧脸完美无瑕。   下一秒,谢容景猝不及防地捏住穗穗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面前。   她的背抵着粗糙的树皮,他低着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梁。   “大小姐。”   再开口时,谢容景神色浅浅,听不出喜怒。   “你还记得自己叫过我什么吗?” 第118章 if线4   两人靠得太近, 穗穗能闻到大反派身上清冽的气息,带了点危险的甜。   让她没来由想到某些有毒的花。   穗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称呼谢容景的词可太多了, 虽然明面上还是连名带姓叫他, 可私下里什么黑莲花大反派男妖精小学鸡样样都有。   几百年前,还因为说梦话而暴露了“男妖精”这个称呼,让谢容景狠狠笑了半个月。   她试探地问:“是黑莲花吗?”   谢容景:……   看起来不像,穗穗又问:“大魔王?”   谢容景:“?”   穗穗:“……小学鸡?”   啊,头疼。   她怎么知道自己说过什么梦话, 总不能又是男妖精吧,那也太巧了, 每次被听到的都是这个词。   谢容景显然是怔了一瞬, 眼底那种压抑着的疯狂淡了几分,他好笑地用指尖挑起少女的下颌, 语调凉凉。   “大小姐是在装傻吗。”   比刚刚更近了。   谢容景的唇几乎要贴上穗穗的嘴角, 她点点头, 算是回答。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大反派:“……”   她终于想了起来谢容景是什么意思。   结合现在的状况, 明显是要亲一下脱单的节奏。   他怎么还不亲?   穗穗疑惑地睁开眼睛,和大反派四目相对。   桃花眼盯着猫儿眼, 两个人都感到很摸不着头脑。   谢容景突然笑出声。   他笑得很轻,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大小姐的脸,手上也控制不住地用了几分力气, 在她白皙的下颌印上两道红痕。   “轻点。”她又打他的爪子。   谢容景现在的状态很怪,说他是在犯病吧,看起来又很愉悦。   可若说是在开心,又是一副病友独有的神态。   病友扬了扬眉, 一边噙着笑,一边贴上大小姐近在咫尺的唇。   温热的,还很柔软。   这个吻像蜻蜓点水,碰了一下便飞速分开。   谢容景眼角挂着可疑的绯红,表情却似笑非笑的,有些神经质。   他一只手扣着大小姐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而她的双眼再次闭了起来,睫毛在眼脸上轻轻颤动,像羽毛一般。   嘴上还残留着温暖的触感,他却莫名有些烦躁。   “看着我。”   谢容景低声说。   穗穗睁开眼,再次看见大反派放大了的脸——对方低下头,再次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   穗穗:!?   你是狗吗你是狗吧!   她感到自己的嘴唇好像破了点皮,似乎还出了血,有种麻麻的淡淡痛感。   “谢容景,不许咬我!”   穗穗觉得有必要教育一下这个时期的男朋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不能惯,越惯越混蛋。   看她这副反应,大反派笑得比方才更愉快了。   “原来知道我是谁呀。”   他松开捏着大小姐下巴的爪子,不够熟练地摸摸她的头。   而后,轻轻将她嘴上那滴晶莹的血珠舔掉。   他可以不在乎虞穗穗先前为什么接近自己,但是……   “记住你现在是什么人,大小姐。”   谢容景语调温柔,带着淡淡的矜傲:“如果你反悔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设想中那个会纠结犹豫的大小姐也同样没有出现。   虞穗穗自然地点点头,高高兴兴挽起大反派的胳膊:“嗯嗯,我们该走啦。”   谢容景:?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其实还是有的,穗穗想。   比如:这个时期的谢容景真的很小学鸡:)   不过为了照顾病友,她没有说的这么直接,而是换了一种委婉的表达方式。   -“有的。”   -“说。”   -“不可以再咬我。”   谢容景耐心等了良久,发现她完全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还有呢?”   他犹豫着追问道。   见大反派语气认真,穗穗便也同样认真想了想:“遇到危险不要逞能,我现在应该可以保护你。”   “……”   这个迷之沉默是什么意思?   穗穗戳他的腰:“你还没夸我帅呢。”   谢容景敛起眼,牵住她在自己腰上戳戳戳的手。   “穗穗真棒。”   ……   两人在云塘城并没有呆很久。   考虑到沧澜城比云塘城更大一些,穗穗决定到了沧澜城再购物,仅在云塘城住了一晚,便直奔传送阵。   看守云塘城传送阵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见他们手拉着手,模样还长得俊,有心在传送阵启动前闲聊上几句。   “小姑娘。”   阿婆和蔼地问道:“旁边这位可是你的道侣?”   眼前的场景好熟悉,像是曾发生过。   “对呀。”   穗穗点点头。   “你们去沧澜城做什么?”   这一对小道侣郎才女貌,阿婆越看越喜欢:“可是去走访亲戚?”   穗穗本想说我们是去学府修行的,可转念一想:这不就算暴露了年纪。   应该算是早恋……吧。   脸皮仍旧没那么厚的穗:“嗯,是去走亲戚。”   一番攀谈后,阵法缓缓启动。   阿婆喜欢这种感情好还有礼貌的小辈,甚至给他们便宜了一半的传送费。   到沧澜城时,天色已是黄昏。   穗穗从前经常和谢容景回沧澜城玩,她记得有一家卖灵液的小店很不错,就连挑嘴的大反派也喜欢喝。   她轻车熟路地领着谢容景来到店门口。   小店开了几百年,哪怕开在一处小巷子里,也有修士排着队买。   谢容景一路上都很安静,就连穗穗兴高采烈地举着灵液递给他,他都懒得抬一抬眼。   “大小姐好像对这里很熟呢。”   他的语调极其温和:“不知是哪个亲戚让你这么魂牵梦萦。”   穗穗:“……”   出现了!大魔王专有的阴阳怪脾气。   谢容景每次生气都是这种调调,穗穗对此格外熟悉。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这都不知道几千回了。   所以,她很快便排查出了对方的病因。   “我在这儿没有亲戚。”   她解释道:“刚刚是不太好意思说我们还要上学……”   谢容景不吃这套,似笑非笑地噢了声,没接她手里的灵液。   “要修行就不能有夫君。”   “大小姐,你是在修无情道吗?”   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大反派还有点幽默细胞在身上——但看他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穗穗决定再次把吐槽咽进肚子里。   她又是顺毛又是安抚,终于把对方哄得没了脾气。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间线的谢容景比从前在魔界时要难哄得多。   之前只需要一句夫君,现在一句不够,至少得三句。   有时候还需要附带一个亲亲。   “可以等回客栈再……么。”   穗穗脸红:“现在太多人了。”   谢容景微笑着不发一言,可每根头发丝都在说“不可以”。   俨然一个坐地起价的不良商贩。   那咋办呢,毕竟是自己选的夫君,凑合一下过吧。   穗穗闭了闭眼,踮起脚尖,在大反派好看的侧脸上非常快速地亲了一下。   动作这么快,应该没人看到吧。   “虞姑娘!”   一道惊喜的人声。   穗穗:“……”   她深吸一口气,僵硬地回过头。   看见夏凌,和带着夏凌来到沧澜城拜师的童双。   “好巧,在这也能见到你们!”   夏凌沉浸在他乡遇故知的喜悦里,为他们介绍道:   “虞姑娘,这位是救了我的双双姑娘;双双姑娘,虞姑娘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童双看看刚认识的漂亮师姐,又看看像个憨憨的未来师兄。   她忍不住感慨:“嗯嗯,都说傻人有傻福。”   “原来二位真的是道侣!”   夏凌咧开嘴:“实不相瞒,我当时就觉得像,但又不好意思问……二位真的很般配!”   因为这句话,大反派对男主的敌意奇迹般消失了一半。   但也仅仅是一半。   凭着先前那点交情,四人在沧澜城结伴而行。   童双看到好看的师姐就走不动道,尤其是虞穗穗这种相处起来非常自然的师姐。   听闻对方有心想去学府修行后,她更是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   童双抱紧怀里的小兔子,“虽然现在学府不到招生的年份,但我可以带你们进去!”   她诚恳安利道:“我有个伯伯最近好像很想收徒弟,师兄师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他应该还蛮厉害的。”   穗穗知道童双说的是灵君,但她有别的想法。   虽然灵君也很好,可她更想让谢容景像上周目一样。   拜一个真心待他的师父,认识一群性格迥异却温暖的人。   她喜欢谢容景,所以想让他感受到更多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善意。   “拜师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她委婉道:“谢谢你。”   只要走一次问心阵,他们的师父自会送货上门。   童双也没强求,反正漂亮师姐已经确定要在学府修行,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   除了垂着眼的谢容景。   和虞穗穗正式在一起之后,他的坏脾气比先前好了很多。   比如现在,他一直坚持到四人回到客栈,再各自关上房门后才发作。   起先没有任何征兆。   他甚至还平静地学着人类的样子,向童双和夏凌点头道别。   “我也去休息会儿啦。”   大小姐笑眼弯弯,脆生生对他挥挥手。   刚要关门时,却被谢容景用手肘抵住。   他一只手撑着门,闪身进入屋内,再顺手将门锁上。   “为什么这么想去沧澜学府。”   谢容景凉凉的嗓音在房间里缓缓流淌。   屋内光线昏暗,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上,他是笑着的,却听不出几分喜色。   大小姐身上的谜团太多太多。   起先他以为自己可以不介意,只要现在在她身边的是自己就好。   可是。   好像做不到呢。   只要想到她或许会对别的男人露出那种表情。   那种红着脸的、轻快的、或是迷离的表情。   他就控制不住想要发疯。   莫名其妙的善意。   利落的战斗能力。   还有提到某个地方时,语气里不由自主的熟稔。   谢容景能感受到:大小姐似乎对学府有着一种奇怪的执着。   或者说,打从两人离开天照门的那一刻起,她的目标便一直极其坚定。   ……   好在穗穗不知道谢容景在想什么。   若是知道,她一定会庆幸——还好这个时期的大魔王没有看过留影石。   不然的话,鬼知道他会脑补出什么东西。   穗穗试图解释:“因为沧澜学府是最厉害的门派。”   谢容景保持微笑。   穗穗换了一种说法:“因为这里有很厉害的医修,可以接好你的经脉。”   谢容景笑得越来越奇怪,鼓励道:“继续。”   穗穗呆了呆:“继续什么?”   “当然是继续……”   找一个能让我相信的理由呢。   我的大小姐。   谢容景瞳孔里的光暗了暗,盯着她白皙的脸,和粉色的嘴唇。   ……   大反派真的很多疑,穗穗叹气。   她抱抱身前这只炸了毛的病猫——赶在对方进一步发病之前。   被抱住的谢容景:“……”   “你不要想多。”   她隐约意识到了大反派没有安全感的原因,可一时半会真的很难解释,只能蹭蹭他的脸。   “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呀。”她这么说。   大反派满脸都写着怀疑,亲她时却鬼使神差地放轻了动作,没有再咬破她的嘴。   也不知道谢容景听没听进去,穗穗想。   当然,以这位的难搞程度,极大可能是没有。   就像从前那样,需要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过程。   ……   一晃又是三百年。   接下来的剧情,和上周目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通过了学府的入学测试,因为现在不是招生的年份,再次和一群小菜鸡分到同一个班。   两人有了师父,有了同学,有了小伙伴……也同样逃回魔界过,将魔界改造的舒适而又宜居。   唯一的不同,则是两人成婚的时日有所出入。   在上周目,穗穗和谢容景是在继位大典那天成婚,可谓是双喜临门。   而这周目……刚到学府还没多久,所有人便都知道:虞师姐是谢师兄未过门的妻子。   不用想就是谢容景宣扬出去的。   这个诡计多端的狗男人。   狗男人在穗穗刚满十八岁那天,就火急火燎拖着她英年早婚。   合籍大典是在学府举行的,所有的教习同学都来到了现场。而司仪和证婚人……同样是灵君与阵鬼,甚至还多了一个凑热闹的医仙。   ……   安稳幸福的三百年转瞬即逝。   穗穗有点难过。   她不知道该怎么避免剧情杀——每个小世界都是如此,从未有过例外。   她抱着掌心已出现虚影的谢容景,眼圈通红。   下周目我还会回来的。   穗穗想。   以后的每一个周目,我都会和你一起。   “大小姐也一样记得,对不对?”   大魔王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穗穗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对上谢容景温和的眼神。   难道他有着上周目的记忆?   ……这怎么可能啊。   她嗓音颤抖,拉着他的衣襟,不确定地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谢容景摸摸她的头:“有一段时间了。”   一定要问一个具体日期的话,大概是在一百年前的雨夜。   或许是曾经的自己执念太深,在时空中留下了刻痕。   又或许是现在的自己太不想离开身旁的少女……总之,他全部记起来了。   记起上一个轮回的自己,也记起了和他风风雨雨走了三百多年的虞穗穗。   同时,谢容景也敏锐的意识到:大小姐的情况,好像和自己有点不一样。   “我不想你消失。”   穗穗紧紧抱住他,几百年前已经流过一次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虽然下一个周目还能再相见。   但她就是舍不得。   “别哭。”   谢容景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温声哄道:“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穗穗抬起脸,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花。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又何尝不想告诉谢容景,可是……   可是他们任务者,是无法主动透露出任何关于穿书局的信息的——说和写以及一切形式都不行。   见她这个反应,谢容景略一思索:   “大小姐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穗穗点点头。   她其实没抱什么太大的期望,毕竟对小世界的人来说,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意识到时空管理局的存在。   “第一个问题。”   谢容景的声音平缓柔和:“你没有办法主动告诉我,你知道的信息。”   穗穗点头。   “第二个问题。”   “你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   穗穗继续点头。   第三个问题。   谢容景顿了顿:“你能够回溯时间。”   “……”   穗穗再次瞳孔地震。   她以为按照谢容景的理解,会觉得自己是和他一样恢复记忆。   ……   他到底是怎么想到这里的?   穗穗开始崇拜老公了,重重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   谢容景这次停顿了很久,才轻轻开口。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   他。好。拽。   穗穗一边乱点头,一边没来由的想到几百年前的某一天。   他们和主角团一同在试练塔中玩推理游戏,当时谢容景简单粗暴的烧了所有的npc,场面太过震撼,以至于她到现在才明白——   原来这人,也是个推理大师吗?   得到了确定的答复,谢容景俯下身,温温柔柔地抱抱她。   “我的穗穗真厉害。”   他亲亲她的脸:“重新回来一次很辛苦吧,对不起。”   “……”   穗穗觉得自己眼睛又开始酸了。   搞什么呀,这个狗男人。   明明她之前一直蛮淡定的,什么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这会却栽在大魔王的温柔乡里。   都说英雄难过美男关,现在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下次你要早点想起我。”   穗穗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谢容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其实……哪怕想不起来,那又怎样呢。   不管重来几次,他都会无可救药的爱上同一个人。   一次又一次。   他没有答应大小姐的问题,而是扳着她的肩膀,让两人的视线平行。   隔着眼中朦朦胧胧的水雾,穗穗好像看见谢容景笑了。   他扬起嘴角,矜傲一如曾经,那个审判台下不见天日的深渊里。   “别担心。”   他说:“这次交给我。” 第119章 if线5   【滴——警报, 警报】   此起彼伏的警报声响彻时空管理局总部,深红色的灯光明明灭灭,宛如黑夜里的眼睛。   “什么情况?”   “发生什么了?”   “003,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003不知接到了多少个询问讯号,作为异常事件处理部的部长,她现在已然焦头烂额。   时空管理局的存在, 对于小世界居民来说一直是绝密, 属于“不可知、不可描述、不可名状。”   如今, 这道禁忌被打破了。   不仅如此, 还有愈演愈烈的征兆。   先是天空莫名由蓝变紫, 大片大片的绯色云彩遮天蔽日,而后整个主星地面摇摇晃晃, 传来阵阵诡异的大风。   时空局内的电路乱成一团, 大部分系统同时瘫痪, 只有像003这样高级电子人才能坚持在岗位上。   她调出自己的光脑, 上面不再是熟悉的欢迎程序,而是一通看不懂的乱码。   003不得不发布了一系列紧急命令,这才堪堪稳住险象环生的主星。   时空局乱成了一锅粥, 一片嘈杂声中, 一位白毛少年跌跌撞撞拍打着异常事件处理部的大门。   “有统在吗?”023惊慌道:“外面、外面出事了!”   003:……   哪来的智障, 他是以为自己不知道吗?   等等。   003暂时切断连接在手臂和小腿上的线路, 将一条线插在监控上,仔细观察门外那个敲门的系统。   系统们由第二个数字划分, 分为0-9十个等级,这次异变中,2开头以下的系统全部瘫痪,包括003手下的0225和02714, 就连一些1开头的也不能幸免。   那么,门外的那个又是什么情况?   003将023放了进来,严加看管。   可惜对方看起来实属不太聪明的样子,问他什么都答不上来。   无奈之下,003只得继续拼命维持时空管理局的安定,正集中精神之时,突然听到一句——   “我感应到,我的一个宿主刚刚回来啦!”   003瞪他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宿主们回来也只能先放一放……慢着。   时空局崩成这个样子,这会儿就算有宿主要回来,也得先在星海里等几个小时。   003隐隐抓住了重要消息,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确定?”   023被对方的样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   “确、确定……她还往这里来了。”   ……   系统们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墨发黑衣的男人抱着怀里的少女,一步一步走向时空管理局的大门。   003整个统都呆住了。   星海中不乏一些小世界的居民,但他们曾经都是任务者,属于被时空管理局主动吸纳,而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想继续穿越,就找了份别的活计在此地谋生。   比如开酒吧的吸血鬼,开游戏厅的机器人,开鱼塘的人鱼……等等等等。   为了维持治安和稳定,这些居民来到时空海后,都会不约而同的被消去特殊能力。   除了能保持一些鱼尾尖牙兽耳等外貌特征,他们的战力实际上和住在这里的人类相差无几,用虞穗穗的话说便是低武世界。   可现在,偏偏有人通过另一种方式,打开了前往主世界的大门。   ……   于是,他的力量便好好保存了下来。   023还没察觉到哪里不对,欢快的唤了声宿主。   “宿主,您已经做完任务了吗QAQ!”   因为虞穗穗没有投诉他,023便真情实感的将对方当成了自己亲爹。   “宿主,外面现在好危险的。”   好大儿023孝顺地提醒道:“您要不要进来躲会儿?”   003:……   其它还健在的系统:……   003忍了又忍,决定不理智障。   她直接切入主题,问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少女。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003从岌岌可危的智脑中调出了对方的资料——似乎是时空局的员工,也就是她的同事。   穗穗愣了愣,实际上,她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答道:“谢容景好厉害?”   系统们:……   我们不是在问你这个!   噢!穗穗明白过来。   考虑到某些契约精神,也考虑到自己可能要和老公在这里也安个窝,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我没有透露时空局的事,他自己猜的。”   穗穗星星眼:“厉害吗?”   系统们:……   是、是挺厉害的。   各种方面来讲。   她说完,抱着她的男人似乎很高兴。   他对着一排排系统点点头,态度十分礼貌:“你们自己来,还是我亲自动手?”   系统们:!!!达咩。   无论是自己来还是亲自动手,听起来都不像什么好下场啊!   “这位……”   中年大叔打扮的002缓缓开口,似乎在思索是称呼“先生”,还是称呼为“道友”、“少侠”之类。   他不是擅长和人打交道的统,憋了半天憋不出一个称谓,只得尴尬地跳过这个阶段。   “不知是否有什么误会?”   002诚恳道:“时空局旨在维护每个小世界的稳定,对任何宿主和居民都没有敌意。”   谢容景抬起眼。   到了这个叫作时空局的地方后,穗穗终于可以解除封印,一点点将前因后果细细讲明。   没有敌意。   可是却让大小姐掉眼泪了呢。   他轻轻抬起手,红云汇集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看一眼便会心神失守。   “冷静啊!”   002到009都来了,一群统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时空局有你想象不到的特殊武器,真要打起来的话,你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没错!我们还有001和000,他们都是战斗系统!”   一片喧闹中,003灵光一闪。   “若是毁了这里,你们的小世界也没了!”   003大声道:“你可以不管不顾大闹一通,但是她呢?”   大魔王眯起眼,垂下头看大小姐。   大小姐也认为全部破坏掉不太合适。   不知是不是和谢容景在一起时间太久,穗穗的思维也潜移默化向着反派的方向偏移。   她拉拉谢容景的衣袖,小声建议道:   “和平一点,我们敲他们一笔。”   系统们:……   我们听见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签订和平条约确实比大打出手要好很多——至少每个统都这么想。   都说硬的怕不要命的,谢容景能从小世界爬上来,难保不会再做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系统们比谁都怕两败俱伤。   ……   坐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悬浮会议室内,望着一个个小心翼翼的系统,穗穗恍然间以为回到了仙侠世界,回到那些大魔王同人界握手言和的名场面。   这次似乎也是为了自己。   穗穗觉得他们不像昏君和红颜祸水了,怎么说也得算个和平鸽和养鸽人。   000号系统是一只巨大的脑花,泡在淡蓝色的培养皿中。   让人没来由的想吃火锅。   000无法发出声音,但能将所要表达的话投放在屏幕上。   000:【谢先生,时空管理局诚挚与您合作,我们会支付您一百亿积分作为报酬,除此之外,每月还会往您的账户上打三千万积分。】   谢容景偏过头征询大小姐的意见:   “这样可以吗?”   时空局的物价和穗穗最开始那个世界的物价差不太多,她满意地点点头。   有了这么多积分,能买个海岛,说不定还能买个便宜的小星球。   脑花不愧是脑花,竟想出招募他们这个好点子。   从今以后,她和谢容景只需要负责……好像也没什么要负责的。   说是负责保护这里的安全,但时空局好像只有谢容景这一个安全隐患。   严格来讲:他只需要保护好自己的脑子,别让它再突然发病,搞出点什么大新闻。   而虞穗穗则是成为了穿书局历史上第一位超S级优秀员工,除了积分外,还有各种优厚的福利,连买海岛都能打三折。   至于职责……同样是没有职责。   穗穗:“我们需要每天打卡签到之类的吗?”   她的本意是如果需要,就先在时空局附近买套别墅,通勤时间短还方便。   此话一出,系统们纷纷统一摇头。   “不用不用!”   他们正色道:“其实主星并不是最适合宜居的星球!”   系统们七嘴八舌,一会安利离主星几百光年外的四季如春小星球,一会推荐距主星上千光年外的宁静祥和小星球——总之就是越远越好。   啊,那这不就是无限期的带薪休假。   还有这种好事。   两方一拍即合,每个人或统都感到很满意。   穗穗想起什么,接着问道:“那我们之前的那个小世界呢?”   000反应很快:【那个世界不循环了!我还可以把它冻结起来,你们偶尔回去看看便是。】   【对了,那里的时间流速很慢,哪怕呆一百年,这里也只过了一天。】   ……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离开管理局后,时空海的紊乱渐渐恢复正常。   穗穗带着大反派,站在她所租的员工公寓前。   这里的设施偏向于她原本的那个世界,公寓楼有二十层,坐落在一条栽满广玉兰的大路旁。   一层是便利店和各种小餐厅,二层是健身房和图书馆,三层以上都是员工居所,穗穗和室友住在七楼。   “先等一下下。”   穗穗牵着谢容景上电梯,在705门口停住:“我和桑桑合租时约定过,带男生回来前要先打招呼。”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递给大反派一瓶刚在自动贩卖机里买的可乐,还顺便帮男朋友拧开了瓶盖。   谢容景乖巧地接过。   他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一路走来都在默默打量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大小姐在忙,他也就听话的没出声,任凭她领着自己走。   穗穗接通了室友的光脑,没人回应,只有对方花了三百积分买的包月留言小程序。   “你好!桑萤现在做任务人不在噢,大概一周后回来~”   穗穗给室友留完言,光脑右下角的日历写着7月20日。   总归招呼也打了,她高兴地带着男朋友兼老公走进家门。   公寓不算大,大概八十多平。   除了客厅外,还有两间一样大的卧室,以及厨房、卫生间和一个小阳台。   “我们先在这里待两天,再选选在哪定居。”   穗穗从零食柜里挑了几样谢容景可能爱吃的东西,堆在他面前。   谢容景正在摆弄面前的大屏幕,显然是已经无师自通学会了换台这项技能。   “这是这个世界的留影石吗?”他问道。   穗穗:“嗯嗯,我们以后在哪都可以一起追剧!”   刚刚两人已经商量好了:先在时空海住一段时间,再回小世界再住一段时间,两边来回跑,反正也方便。   明明是陌生的世界。   可在大小姐旁边,谢容景却显得很放松,不再是张牙舞爪警惕着的病友。   他坐在沙发上,脚下是软软的灰色绒垫。   那瓶可乐他尝了一口,不喜欢喝却也没放下,一直拿在手中。   他跟着虞穗穗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浴室,像个小尾巴。   穗穗:“……我要洗澡。”   大反派看看她,再看看那个小小的浴缸。   “要换大一点的吗?”   谢容景试图从储物袋里掏什么东西:“我这里正好有——”   穗穗:!!   差点忘了,这位是还能用灵力的!   “等一下!”想到在魔界时的庞大浴池,她叫住大反派:“你是不是想拿那个巨大的白色浴盆。”   从前在仙侠世界时,他们总是会出门到处旅游。   而有的地方条件不太好,谢容景就养成了把各种常用品随身带着的习惯。   大反派眨眨眼,和气道:“怎么了,大小姐。”   “这间屋子放不下这么大的东西。”   穗穗解释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不会以为整栋楼都是我的吧。”   谢容景用一种“难道不是吗”的眼神回应她。   四目相对后,大反派又不开心了。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大小姐竟被如此苛待。   他越想越心疼,甚至有种把系统们捉来,送给虞穗穗出气的冲动。   压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气的穗:……   为了世界和平,她决定明天就带大魔王去挑新家。   栽着棕榈树的阳光海景房;清幽寂静有小鹿出没的林间木屋;霓虹灯中安宁华美的大别墅……   每样都来一种。 第120章 【古代番外】   初冬时节, 外面落着纷纷扬扬的雪。   寒意渗透衣衫,凉风袭来,道上的宫人纷纷缩肩搓手, 口里哈出阵阵白烟。   披着雪白狐裘的少女懒懒地倚在窗前,面前摆着一碗冷了的银耳粥。   小丫鬟轻手轻脚上前,端起那盏盛着粥的青花小盅。   “公主,我帮您热一下吧。”   穗穗正在盯着外面白茫茫的雪发呆, 闻言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用啦。”   她和气道:“太甜了,我不太想吃。”   怎料听了这话, 那名叫秋雯的小丫头竟扑簌簌落下泪来。   “公主小小年纪, 竟要离开国土来到这等蛮夷之地, 而且还受到如此冷遇……”   穗穗:“……”   啊?不就是粥甜了点吗。   小丫鬟哭得情真意切, 可惜穗穗实在get不到对方伤心的点。   她是夏国送往魏的和亲公主, 在夏待了十七八年, 在魏待了两三个月。   两边她都住过,凭心而论,魏国根本不算是蛮夷之地,反之还非常富庶繁华。   虞穗穗的母妃去得早, 老皇帝念旧情, 平日里吃穿用度也未曾苛待过她。   只是当魏大军压境,势如破竹地攻占了一个又一个小国后, 和亲的名额,仍是落在了她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公主身上。   小公主见丫鬟眼泪止不住, 取下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喏,擦擦脸吧。”   丫鬟更伤心了:“公主分明这么好,那魏王却连面都不来见您一面, 连带着这些下人也偷懒耍滑……”   她越说越激动:“与其受这般折辱,还不如死了算了!”   穗穗:“……别,我还想活。”   实际上,她在魏国住得舒舒服服,甚至可以说是无忧无虑。   或许是因为身体里住着一个现代人的灵魂,穗穗其实对目前的处境非常满意。   她在夏国过了十七八年,每天要请安要读书要学琴棋书画,一天下来累都快累死了,还有一群宫女嬷嬷盯着她的仪态规矩,搞得她想瘫在那里都很少有机会实现。   当然,最早知道要嫁到魏国时,她同样是拒绝的。   虞穗穗有时候会和别的公主聊聊天,讲讲八卦。   她脾气好,性子也温和,比她大的和比她小的都乐意找她玩,一来二去也就听了些平日里打探不到的秘密。   听说魏王姓谢,具体叫谢什么忘记了,只记得他青面獠牙,喜好生喰人血,是个狠戾无情的暴君。   这样的话听多了,穗穗脑中的魏王便自动与恐怖片oss挂上了钩。   在得知自己就是那个和亲的倒霉蛋后,她一直私下里叫魏王boss。   总归逃也逃不掉,干脆就躺下来接受。   魏王再残暴,他也是个皇帝,后宫的女人肯定不会少——就像一群人一起刷boss一样,有这些人在前面顶着,说不定她就能划划水,摸摸鱼什么的。   哪知在魏国住了一段时日,得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后宫只有她一个女人,也就是要面临着单挑boss怒刷装备的剧情。   好消息:魏王看起来对她没什么兴趣,两三个月过去,别说是魏王,就连魏王身边的太监都没见过。   宫中的人摸不透魏王的态度,依旧按后妃的标准给夏国公主月钱,虽不殷勤,却也不至于故意为难她。   于是,穗穗便更满意了。   有吃有喝有银两还有大房子住,老公还不回家。   这是什么神仙生活。   而且没人和她一起刷boss,也并不是一个坏消息——毕竟身为一条没什么大志向的咸鱼,她真的没有点过宫斗这种天赋树。   她舒舒服服在摇椅里窝着看雪,两条腿伸在厚实的软垫上。   空旷的殿内暖香阵阵,惬意到快要睡过去。   穗穗很快便喜欢上了在魏国的生活,这里不需要请安,不需要处理婆媳关系,每天也没人来打扰她,她可以自由自在的打牌看话本,还能一觉睡到下午。   唯一的缺点就是伙食差强人意,也不知是地域特色还是厨子水平的原因,端来的饭菜大多都是甜口,不能说不好吃,但非常不下饭。   现在下了雪,穗穗想吃点什么别的食物……像是麻辣火锅之类的。   简单又好吃,食材处理一下丢进锅里煮,就是一顿佳肴。   她让小侍女从御膳房取来了几大框食材,荤素都有——一般这种简单的要求,魏国人都不会为难她。   “只要娘娘您不到处乱走,不惊扰魏王陛下便行。”   这些太监宫女们如是道。   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穗穗发现宫里的人都很怕魏王,这倒是和传言有几分相符。   这种惧意似乎已经渗进了骨子里,他们个个犹如惊弓之鸟,生怕这个新来的娘娘不懂规矩冲撞了对方,连累他们也一起掉脑袋。   穗穗了然,比了个ok的手势。   见不到魏王就见不到,世上没见过他的人多了,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抱着这种轻松愉快的咸鱼心态,她高高兴兴命人在院中生起火,准备搞一顿露天午餐,除了火锅,还在火里煨了几个烤红薯。   白茫茫的雪地被清扫出了一块干净整洁的地面,因为怕红油溅到衣服上,穗穗还特地穿了件黑色的锦缎棉衣。   一阵凉风吹过,香气混合着辣味飘得老远。   “停停停,什么味儿这么冲。”   雪虽停了,天色却仍是阴翳,宫道两旁的宫人原本正低着头扫雪,听到这句话,纷纷吓得跪了一地。   说话之人姓马,此人极能察言观色,是魏王身边的总管公公。   在大部分情况下,他的意思,那就是魏王的意思。   黑色龙辇浩浩荡荡,前后跟了百来个宫人,此时马公公一喊停,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没人说一句话,场面壮观又诡异。   从龙辇中伸出一只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   手的主人是一位青年男子,乌黑的长发束起,一身黑衣用金线细细压了暗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没有多余的表情。   就是这样一个平和的神态,却令一众宫人抖得更厉害了。   贴身服侍过魏王的人都知道:这位主子鼻子敏感,最不喜辛辣等一系列刺激性味道,而当他面带微笑时,就说明——他此时的心情非常不好。   马公公立刻明白过来,经一番调查,他狗腿地凑上前:   “陛下,是夏国的那位……”   在未确切揣摩到陛下的意思前,他没敢说是公主还是娘娘。   谢容景微微蹙眉,依稀想起有这么一件事。   几月前,夏军大败,夏国于是将十七公主送入魏国,只求换得一个安稳。   在属下看来,战败国不得不献上公主求和这种事情,很是能扬魏的国威。   他们按捺不住兴奋地汇报给魏王,后者淡淡地瞥了一眼。   谢容景只对战争和杀人本身感兴趣,至于后续的一系列收尾工作,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他懒得管,也没什么兴致,便随属下们去了。   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原来魏国还住着这么一个人。   谢容景倚在龙辇上,一只手撑着下颌,视线慢吞吞地落在马公公身上。   马公公福至心灵:“起!去碎月宫!”   来到魏国的第三个月,穗穗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魏王。   他应该是早就来了,却没让外面的宫人进来通传,只静静地伫立在宫门前。   银色大氅逶迤拖至地面,与皑皑白雪相融。   那群小太监小宫女们正忙着收拾吃完的锅和碗,一抬头望见这位主子,吓得腿一软,一个接着一个地跪了下去,额头紧紧贴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这种阵势,穗穗立刻明白了来者是谁。   她的第一反应:传言果然不能全信。   魏王生的高大清瘦,却没有两米那么夸张,至于青面獠牙就更离谱了——对方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眸光潋滟,像个漂亮的小白脸。   更重要的是,他还在很温柔地对她微笑,看上去很是和善。   于是,虞穗穗心中最后一丝淡淡的焦虑也消失不见了。   她找对象的标准就是好看和好相处,而魏王的长相和气质都恰好贴在她的审美点上,从凑合过的联姻对象,一跃升级成了还不错的联姻对象。   还不错的对象双眼一眨不眨,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目光柔和而疏离。   穗穗跟着身边的人唤了一声陛下。   那个冷血凶残的魏王踩着雪,一步步向她走来,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在这里可过的习惯?”   他温声问道。   穗穗点点头。   岂止是习惯,简直是太习惯了。   魏王似笑非笑地抬起手,凉凉的指尖碰到她的脸颊,像雪一样轻,也像雪一样冰。   他的手一点点向下移,从脸颊滑至她的脖颈。   穗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人的手也太凉了,也不知道他袍子下面有没有穿秋裤。   她想找个手炉之类的递给他,但她刚刚吃火锅吃得浑身都热,干脆让丫鬟收了起来,这会儿她们跪了一地,也不知被谁收到了哪里。   于是,她从火堆里拾起一只烤红薯,把上面的灰掸掉递给魏王。   谢容景:。   穗穗:“你要不要先用这个暖手?暖完还可以吃。”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王的微笑停滞了一瞬。   他没有接红薯,而是神色奇怪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五根指头还虚虚停在人家的脖子上。   不吃就不吃,穗穗自然地回过头,问那群小丫鬟:“刚刚的手炉放在哪里了?”   小丫鬟们当着谢容景的面完全不敢说话,连磕头都磕得很小声。   穗穗:……   你们魏王也没那么吓人啊。   既然青面獠牙是假的,那凶残暴戾指不定也是假的,她想得很乐观,主要是悲观也没什么用,还是那句老话——来都来了。   这些日子以来,穗穗对魏国皇宫也有一定的了解,比如知道魏王身边跟着一个太监头子,好像是姓牛。   “牛公公。”   她礼貌地朝对方打了招呼:“你那里有手炉吗?魏王的手有点凉。”   马公公连忙去看谢容景的反应。   见陛下并未发作,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马公公心下有了底,恭敬道:   “启禀娘娘,自然是有的……对了,咱家姓马。”   打那天起,碎月宫便一天比一天热闹。   先是内务府隔三差五送来最华丽的绫罗绸缎,而后又是御膳房变着花的打听娘娘的口味,就连门前扫雪的小太监也多了不少,脸上带着殷勤的笑。   总而言之:古言里那些受宠妃子的待遇,碎月宫里的娘娘都得到了。   穗穗本人对此一头雾水。   她现在知道了魏王的名字,叫谢容景。   半个月前虽送了对方一只手炉,可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交集。   魏王既没有召她侍寝,也没有再来过她住的宫殿,只有一群前赴后继想要讨好她的下人。   正当穗穗以为:谢容景是个稀有boss,几个月才会刷新一次时……他又毫无征兆的来了。   这次一个人来的。   ……   那日是个飘着雪花的大晴天,雪刚下没多久,地上只积了薄薄的一层,像甜品上的糖霜。   谢容景没带多余的侍卫,也没乘坐轿辇,他独自走在喧闹的宫道上,两旁说笑着的宫女太监们纷纷噤了声,宛如一个人形自走。   这次来找虞穗穗,纯属心血来潮。   他十七岁继位,以雷霆手段铲除虎视眈眈的外戚一族,将他们连根拔起。据说当日风云色变,连护城河的水也被鲜血染红。   如今该杀的人都杀完了,该打的仗也打赢了,谢容景便觉得日子过得挺没趣,心中充斥着杀意无法被满足的空虚感。   在这种状态下,他想起了那个有点新奇的夏国公主。   来到碎月宫时,穗穗正在睡午觉。   她习惯在吃完午饭后睡一会儿,每当这个时候,丫鬟和小太监本都是不说话的,所以走进屋内,她依然毫无所觉睡得香甜。   谢容景静静在她的床前站了一会,见人始终没有要醒的迹象,便把凉冰冰的爪子放进她脖子里。   现在是冬天,这招杀伤力太大,穗穗一个激灵坐起来。   看在这是个长得不错的联姻对象上,她裹着被子打了声招呼。   “你好像不怕我。”   谢容景神色淡淡,瞳孔墨一般的黑。   穗穗不知道他这是在搞哪一出,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像别人那么怕他。   她困到不行,眯着眼睛摇了摇头,试图继续睡过去。   谢容景不依不饶:“为什么。”   穗穗迷迷糊糊地想了好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怕一下。”   谢容景:“……”   他觉得有趣,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奇诡的笑,仿佛缠着雾气的黑色藤蔓。   他将人从被子里拉起来,顺手将大氅解下丢给她:“披上,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公主扯着他的衣袖不愿意走。   哦?   谢容景扬了扬眉,眼神静默冰凉。   “外面太冷了,我得多穿点。”   穗穗打着呵欠,将小袄和狐裘全部穿上,准备披大氅时犹豫了一下,将它还给魏王。   “你穿吧。”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以德报怨:“你的手今天也好冷。”   半柱香后,两人已穿戴整齐。   一个黑衣黑披风,一个红衣白披风,站在一起到有几分莫名的和谐。   出于某种谢容景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他的怀里揣了一个夏国公主送的手炉。   暖意从指尖延续到全身,炉中似乎添了些香料,是沉静的松香味。   鬼使神差的,谢容景改了此行的目的地。   他本想带虞穗穗去看他的战利品,那些被他刀过的人、任何一个都得不到善终,他们被剥皮去骨,现在地牢中还关着一些。   但他现在暂时没那么想了。   他唤来属下,带着小公主回到自己的寝宫。   坐在龙辇上时,穗穗又开始犯困。   真不愧是魏国的王,她想。   连坐的轿辇都这么奢华,不仅一点也不颠簸,还十分的舒适,让她被冷风吹走的困意绕了一圈又重新回来。   她和魏王并排坐着,脑袋一点一点,头顶柔软的发丝如羽毛般扫过他的脸颊。   谢容景瞥了她一眼,而后别过头,默认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   龙辇在养心殿门前停下时,娘娘睡在陛下怀里,身上还盖着陛下的大氅。   ——所有在殿前伺候着的宫人都看见了。   穗穗就这样搬了个家,搬家的过程极其自然,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养心殿住了三天。   碎月宫已不似先前般安静,除了睡觉吃饭的时间,总是会有不少的人上门打扰。   而在养心殿就不一样了,压根没人敢来这里烦她,再次回到了曾经安详的摸鱼生活。   在魏王的默许下,穗穗依旧可以睡到下午,还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或许是看她睡得太踏实,不知是什么时候起,谢容景也解锁了抱着她睡的技能。   先前他睡眠很浅,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便会醒过来,可有一次搂过虞穗穗睡觉后,竟神奇的一觉睡到天亮。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谢容景偶尔会去早朝,大多数时候是不去。   他每天最多只花两个时辰批奏折,时间久了会心情不好,就会想把在睡觉的虞穗穗捏醒。   在无数次被从睡梦中捏醒后,她对谢容景的称呼也从boss改为了狗皇帝。   到了中午,两人会一起用膳。   穗穗终于知道为什么御膳房的食物都是甜口,归其原因,完全是因为谢容景这人挑嘴到令人发指。   他不吃鱼不吃肥肉,瘦肉也不一定会吃,不沾葱姜蒜辣,也不喜生冷油炸。   就算是清蒸,也会嫌弃蒸的没味道。   御膳房的厨子愁秃了头,好在这位很少吃主食,却会吃一些爽口的小点心,为了讨陛下欢心,他们特地将主食也做的颇有甜点特征。   也算是辛苦他们了。   如今一起吃饭的人多了一个,谢容景自然地就想让厨子也按照虞穗穗的口味整改。   可等到御厨们真的端上合娘娘心意的菜肴……他又不乐意了。   穗穗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反正吃饭的时候全程找茬,像一只在酝酿大风暴的病猫,将满殿的太监宫女吓得瑟瑟发抖。   “你别生他们的气啦。”   她哄道:“我真的很满意。”   谢容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公主殿下开心就好。”   穗穗:?   原来这句不是正确的哄人密码么?   她换了一种思路:“啊,好难吃,我不喜欢。”   她演得既没技巧也没感情,怎料却奇迹般取悦了喜怒无常的魏王。   “嗯,那我们不吃。”   谢容景温柔地将她的鬓发别在耳畔,堪称一秒变脸。   又过了半个月,他毫无征兆地端来一碗玉米排骨汤,用和气而又不经意的语气道:“我做的。”   他看似随意,视线却一直往小公主脸上飘。   穗穗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好喝!”   ……   再后来,虽然两人还是会吃御膳房的食物,可她每天吃最多的那道菜,必须要是谢容景亲自做的。   奇怪的攀比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连朝中大臣们也惊讶地发现:魏王的脾气好了太多,   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位已成了皇后的夏国公主。   在这之前,人人都以为他不近女色,见他对虞穗穗这么上心,有人就动了别的心思。   “陛下,为了您的江山子嗣,这三年一次的选秀……”   此话一出,他们再次见到了魏王发怒的样子。   “好啊。”   谢容景对大臣们礼貌地微笑:“你们可以试试。”   “送进来一个,孤杀一个。”   大臣们:……   确定了,还是从前的那个陛下。   陛下会和皇后赏雪看花,偶尔还会一起微服出游,一生琴瑟和鸣,从未红过眼。   偶尔会有人偷偷问虞穗穗:嫁给魏王这种行事凶戾的君主,会不会有压力。   穗穗认真地想了想,得出结论:“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   “毕竟……他也从来都没有凶过我。” 第121章 【校园番外(上)】   今天是虞穗穗转学到一中的第一天。   她本来读的是离家更近的二中, 高二刚一开始,望女成凤的爸妈便将她转到了省重点。   “宝贝,到了一中一定要好好学习。”   虞爸爸伸出五根手指头感慨道:“爸爸为你花了这个数。”   “不是说好了不给孩子压力吗?”   虞妈妈白他一眼,将热牛奶递给穗穗:“乖, 喝完这个我们就出门。”   穗穗抗议:“我不喜欢热牛奶。”   可惜虞妈妈最近沉迷健康饮食, 根本不会听从女儿的反对, 穗穗捏着鼻子喝完了牛奶,又在爸妈的殷切目光中一问一答。   -“到了一中以后……”   -“好好学习。”   -“书架上的那些小说……”   -“周末再看。”   -“放假的时候……”   -“不要闷在家里, 多出去走走。”   虞爸爸和虞妈妈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笑。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出门,按了1层和-2层的电梯按钮。   在小区外等虞爸爸开车时,穗穗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惹眼的少年。   黑色的碎发下覆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瞳仁比常人黑一些,像是浓烈的墨。肤色白得有些冷淡, 微笑时眼尾稍稍上挑,这才勉为其难冲散了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感。   虞妈妈同样也看到了他,笑着朝他挥挥手:“小景!”   小景的全名叫谢容景,在这个小区里, 一直都是“别人家孩子”的典范。   虞穗穗和他同一届,对此更有发言权。   两人从小便是同校,见证了他大大小小的奖状拿到手软,哪怕她在二中时,也能听到对方在一中的传说。   思绪间,黑发少年已朝着她们缓缓走来, 一只手插在口袋里。   他身上穿着一中的白衬衫配黑制服,领口的扣子扣到倒数第三颗,隐隐可见精致的锁骨。   “阿姨好。”   谢容景温声向虞妈妈打了招呼, 又看向旁边T恤加背带裤的少女:“穗穗早上好,今天不用穿校服吗?”   “穗穗转学啦,我们正要送她去新学校,还没领校服呢。”   虞妈妈想到就高兴,再次嘱咐自女儿:“到了一中以后要多向小景哥哥学习,知道吗?”   穗穗看着谢容景这张乖巧礼貌的脸,一言难尽地噢了声。   她的生日在二月,比谢容景小大概半年,也就叫了他十六年的哥哥。   但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人真的很能演。   她要转学的消息,他明明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   暑假刚开始没多久,虞穗穗爸妈就着急忙慌帮她办好了转学手续。   她将这个消息告诉谢容景时,对方一口气在vx上发了十个猫猫开心表情包。   ……   然后又一个个撤了回去。   穗穗:?   又开始了,这个假正经。   她和谢容景一起长大,多少比别人更了解他一点,随手划过聊天框,开始研究今天冲哪部剧。   XRJ:在吗?   XRJ:【猫猫开心jpg.】   这是偶像包袱抖掉了?   穗穗噗地笑出声,随手回他。   再看BE是猪:干嘛。   XRJ:开心。   再看BE是猪:你只知道自己开心,却不知道世界上每0.05秒都会有97只鸡被杀掉,在我们打这段话期间,至少会有上千只鸡被做成炸鸡。说到炸鸡,今天疯狂星期五,v我50,我替你记住鸡。   XRJ:【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   不是,这种随手复制的段子他还真发阿。   再看BE是猪:不用不用,我开玩笑的。   XRJ:【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再看BE是猪:同学,下载过反诈中心没?   XRJ:【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得,看样子反诈中心也治不了,需要物理冰镇一下。   再看BE是猪:走,楼下见。   再看BE是猪:请你吃冰~   他们所住的小区里有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小时候经常一起堆沙堡躲猫猫,只是随着大家一天天长大,关系也就自然不似从前那么亲密无间。   只有虞穗穗和谢容景还一直玩在一起,哪怕高一那年两人不在同一所高中,也不妨碍友谊的小船乘风破浪。   有一次一中开运动会放学早,谢容景便跑到二中接她回家。   那天他穿着白色的短袖,站在二中校门口那棵标志性的大叶榕下,手里拿着一瓶桃子味气泡水。侧脸在夕阳的余晖里完美无瑕,引来好几个路过的女生偷偷张望。   “诶,那有帅哥!”   虞穗穗在二中的小伙伴激动地扯她的衣袖:“你看,他朝这里看过来了!”   穗穗其实早就看到了谢容景,他那张脸太有辨识度,哪怕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也能轻而易举吸引大多数人的目光。   然后,将人们的目光一路带到她这里来。   “刚放学吗?”   他伸手接过穗穗的书包,好脾气地问道:“好像很多人早就出来了。”   穗穗:“也不是,今天大扫除,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容景笑笑,眼底那点隐藏很好的不耐烦烟消云散。   “没有多久。”   围观群众羡慕地望着他们。   明明等了三个小时,却没有半句怨言……一个双马尾妹子当场就对身旁的男朋友撇撇嘴,示意他学着点。   小伙伴惊呆了,小声问道:“穗穗,这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不是。   正是脸皮薄的年纪,穗穗连忙澄清:“只是朋友啦。”   小伙伴满脸不信,但两人已经肩并肩走远,想问也只能等第二天。   第二天一早,小伙伴双眼发亮地奔向穗穗。   “虞穗穗,你男朋友居然是一中那个谢容景!”   她很受伤:“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你的同桌?”   穗穗捏着笔的手歪了一下,在练习册上划过一条短短的横线。   “我都说了不是男朋友。”   她解释道:“是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哥哥。”   小伙伴回她一个“我懂得”的眼神。   “先是朋友后是妹,最后变成小宝贝~”   ……   或许是同桌的那句玩笑话在她心里留下了些印象,穗穗总感觉自己像是要早恋了一样。   那天她请谢容景吃冰,两人坐在蓝白太阳伞下的凉椅上,带着热气的风吹过脸颊,眼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穗穗捧着一份芒果绵绵冰,再看看谢容景手中的西瓜冰果茶。   “我等下也要买一份西瓜味的。”她说。   谢容景蹙眉:“不可以。”   穗穗:“为什么?”   “你还有五天就会肚子疼。”   谢容景温声道:“这是你这周吃的最后一份冰。”   穗穗:“可我想喝西瓜味的……”   谢容景把他自己的果茶递给她。   穗穗摆摆手,随口道:“这不就是间接接吻吗?”   谢容景想了想:“你想直接也可以。”   穗穗咽下一口芒果绵绵冰,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直接什么。   噢。   直接接吻。   等等。   ……   直接接吻啊啊啊!!!   她的脸后知后觉红了起来。   这算是在谈恋爱么?可是明明连关系都还没正式确定,一下子跳到这个阶段会不会有点太过超前?   穗穗内心七级大地震,外表维持着一直以来的淡定。   而谢容景不知是什么情况,他一口一口喝着西瓜果茶,回家路上还没事人似得牵她的手过马路。   穗穗:……   他怎么比我更淡定,不行,我不能输。   抱着这种谁比谁淡定的心态,整整一个暑假,两人都还像往常一样相处。   白天两家大人都不在家,他们一起打游戏一起听歌,一起看书喝奶茶撸串。   但是在每次过马路时,谢容景都会主动拉她的手,好像她是一个需要照顾的重点保护对象。   一转眼,便到了开学的那一天。   “咱家的车突然出故障,开不了了。”   虞爸爸擦着头上的汗,一路小跑赶来。   虞妈妈皱眉,若不是有外人在旁边,她定要狠狠数落虞爸爸一番。   “没办法了,打车吧。”她说。   “阿姨,不然让穗穗和我一起走吧。”   谢容景脸上的表情温和有礼:“我可以带她去报名。”   虞妈妈犹豫了。   没有任何一个家长不喜欢孩子和好学生接触,她也不例外。   更何况,她和虞爸爸都要上班,送穗穗也会送得很赶。   “那就辛苦你了。”   她不由夸赞道:“看看别人小景,成绩好性格也好还热心,虞穗穗,多跟人家学学。”   穗穗:……   这三个也就对了一个成绩好。   她对谢容景的性格颇有一定的了解,这人看起来人模狗样,实际上和脾气好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他们岁那年,在小沙坑里堆城堡,有个小男孩想和虞穗穗玩,被拒绝后还故意拿沙子砸她。   当时好像是有沙子进到了穗穗的眼睛里面,涩涩的很难受,她用手把眼睛揉的通红。   然后,谢容景就把他的头摁进了沙坑里。   穗穗至今记得当初的情景——九岁的谢容景扬起灿烂的笑,拿堆沙堡的小铲子将沙子一勺一勺铲在小男孩身上。   “不可以告诉大人哦。”   他眼睛弯弯的,闪烁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   “如果你敢说的话,我就把你整个人都埋进去,让你找不到妈妈,也没有人会来挖你出来。”   “你会一直一直待在地底下,变成骨头,被门卫养的大狼狗吃掉。”   小男孩当场被吓哭,头上身上都是沙子,鼻涕和眼泪糊了满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欺负她的人在嗷嗷哭,救她的盖世英雄在嘎嘎笑。   八岁的穗穗觉得这场景真的太诡异了,搞得她不仅忘记继续哭,还一记就记了好多好多年。 第122章 【校园番外(下)】   一中的开学典礼。   高二优秀学生代表在台上演讲, 衬衫的扣子扣到最顶,脸上是平易近人的完美笑意。   穗穗已经走完报名程序, 混进了听演讲的队伍里。   谢容景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整个一中, 清冽而平缓,莫名驱散了些早秋的暑气。   穗穗想到这人出现在二中时被围观的样子,觉得省重点就是不一样。   她的新同学们个个散发出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气质, 他们安安静静听谢容景讲完,再老老实实纷纷鼓掌,听话到几乎不带一丝个人感情。   ——这种印象在开学典礼结束后的第十分钟,戛然而止。   虞爸爸和虞妈妈为女儿下了血本,她这次转学来的是1班, 重点中的重点, 恰好和谢容景一个班。   散会后, 穗穗跟着高二1班的同学们回到新班级,因为人太多, 还没找到位置就被后面的人不轻不重撞了一下肩膀。   留着寸头的男生毛毛躁躁地越过她,同时也撞了前面一溜的人。   “你撞到她了。”   谢容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他刚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 衬衫解开两个扣子, 黑色制服随意搭在左手上。   全班一片寂静。   穗穗下意识向后张望了一眼, 她以为是老师来了,结果看来看去,只有一个谢容景。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同学们瞬间安静如鸡蛋, 那个撞到人的寸头更是脸色发白,跟见了鬼似得。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声接一声地连连道歉,语调都带着颤音。   穗穗:“……没事没事。”   啥情况啊!   虽然她一直知道谢容景是个两面派, 但是也不至于这样吧……太夸张了。   观察了几天后,穗穗得出两个结论:   1.原来重点高中的同学也会在自习课上说话。   2.谢容景在这里好像很不好惹。   只要他在写卷子或看书,同学们便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无论上课还是下课,整间教室都落针可闻,连接水和上厕所的都踮着脚尖走路,比班主任亲自坐镇都好使。   而现在,就连虞穗穗趴在桌子上睡觉,他们也同样不会吱声。   早在开学的第一天,谢容景便自然地拎着她的书包放在了自己的座位旁,俨然一副要坐同桌的意思。   穗穗抱着新发的书走回座位,莫名觉得同学们看她的眼神不太对。   就像……在看一位勇敢的英雄:)   她开始好奇了。   在纸上刷刷写下一行字:“你对一中的同学们做了什么?”   谢容景在下面回道:“只是让他们遵守校规而已。”   这话倒也没错,毕竟他是高二1班的班长。   但也不能说对。   哪怕外表看起来再温和客气,若是和他接触久了……就像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完全货不对板。   穗穗偏头看他,对方神情认真又无害。   她有点信了,趴在桌子上准备眯一会。   上午第二节 下课后睡觉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不睡就觉得后面两节课困到头掉。   尤其是刚刚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暑假,很难一下子就调整到学习状态。   谢容景撑着手看着他的新同桌睡觉。   看着看着,略带不满地用食指敲了敲桌子。   因为他没有在学习,班里如今是被解除封印的状态。   现在他一敲桌子,声音虽不大,却像是解锁了什么多米诺骨牌,大家你拉拉我我提醒你,在不到半分钟内安静下来。   谢容景对同学们微笑,还看似脾气很好地对他们解释了一句:   “小声一点,有人在睡觉。”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的穗穗:……   等等,怎么真的没人说话了?   她顶着趴乱了的头发迷茫抬起头,那个不是校霸胜似校霸的同桌伸出爪子,把她的刘海捋了捋。   “接着睡吧。”   谢容景自然地把自己的外套给虞穗穗当枕垫。   他的制服上有一种淡淡的冷香,不知是用了什么洗涤剂,特别好闻。   穗穗忘了刚刚想说什么,继续抱着衣服睡了过去。   高二1班的同学们:!!!!   慢慢的,每个同学都意识到:班长好像在和转校生谈恋爱。   但他们知道归知道,也没人会跑到两人面前八卦,最多只私下聊聊。   -“上学期我就听说班长有个二中的女朋友,当时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话说班长谈恋爱也会发脾气吗?”   -“我觉得不会诶,他们每天都一起上学放学,应该是没吵过架。”   -“你们有没有发现,班长天天往班嫂抽屉里塞小零食。”   说这句话的是坐在谢容景和虞穗穗后面的女生,也是班上观测两人恋爱进度的主要信息来源。   她神神秘秘道:“而且昨天我还听到,班长说要辅导班嫂学习!”   众人:!!!   很难想象班长那种性格也会教人,这一切都太迷幻了。   ……   这一切都太迷幻了。   穗穗想。   其实早在最开始的时候,谢容景还没说要辅导她学习。   事情是这样的。   某一天作业实在太多,她又是那种写一会划一会的咸鱼性子,一节晚自习过去,还剩两套卷子没做完。   穗穗开始在继续写还是趴着睡中纠结。   谢容景见同桌没有向往常一样趴着,疑惑地递过一张纸条。   “怎么了?”   根据他对虞穗穗的了解,每次上完一节晚自习后,第二节 她都会趴在桌子上休息,用她的话说就是劳逸结合。   穗穗:“好累,写不完了。”   谢容景:“我帮你写。”   穗穗叹气:“怎么帮,我们笔迹都不一样。”   “现在呢?”   谢容景再次推过纸条——新写的三个字,赫然是她的笔迹。   穗穗:……!   瞳孔地震。   不能说像吧,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她看着低头刷刷做卷子的谢容景,突然莫名联想到一件尘封多年的悬案。   当时他们还在上初中。   有一天,穗穗在抽屉里收到了一封情书,她非常激动——倒不是喜欢送情书的同学,主要是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很有新鲜感。   要知道她身边一直有个谢容景,基本隔绝了所有的桃花。   她随口找了个理由拒绝对方,然后高兴地把收到情书的好消息分享给竹马。   怎料第二天,那个小男生肿着眼睛到了学校。   “虞穗穗,你拒绝我一次就算了,有必要拒绝两次吗?”   他抽抽鼻子:“而且你的回信还、还说得那么直接。”   穗穗:?   她那时说的是“对不起我们不合适”和“我不想谈恋爱我要学习”。   明明已经算是很委婉了。   穗穗奇怪:“什么回信?”   “……”   男同学欲言又止,抿着嘴跑了。   从此以后,同学们都知道:初三5班的虞穗穗拒绝起人来不留一丝情面,要多狠有多狠。   这条不实信息甚至跟着去了二中,于是,她从此之后更是没有一朵桃花敢凑上前。   穗穗若有所思地看着旁边写卷子的谢容景。   没记错的话,这人当时还专门来安慰过她。   他让她别生气,带她吃炸鸡和雪糕。   最后笑着唆使她,让她把表白的那个同学企鹅vx全部删了个干净。   ……   穗穗抢过卷子:“还是我自己做吧。”   谢容景抬起眼,头顶上的荧光灯直直打下来,显得肤色更白了一个度。   “为什么?”   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懒得再和两面派计较,而是来自咸鱼的觉悟。   穗穗认真地在纸条上写:   “我觉得还是不能让你帮我写作业。”   “再有不到两年就高考了,得考个好大学。”   谢容景的笔尖顿了顿。   他先是写了一句话,而后又将那张纸撕下来丢进抽屉里。   如果虞穗穗能和他去一个大学,那他们大学四年,就又能天天见面了。   为了往后的四年时光,谢容景非常赞同地点点头。   “嗯。”   他眼睛亮亮的,在纸上写道:   “从今天开始,我来辅导你。”   穗穗很快便发现:谢容景要教她,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对方好像真的进入了“虞穗穗私人辅导老师”的角色,不仅在学校教,在家也教。   ……   是的,在家也教。   美好的周末,穗穗正赖在被窝里玩手机。   外面下着雨,窗帘紧紧拉着不露一丝缝隙,床头的橘色小夜灯发出暖黄色的光芒。   她已经想好了今天要做什么:先小睡到十一点,吃完饭听着雨声看小说。   今天的天气,特别适合看那种狗血虐恋情深。   计划被虞妈妈的敲门声打破。   “穗穗,起床了。”   虞妈妈欣喜道:“你小景哥哥来找你了。”   穗穗:……?   来之前也没和她说过啊。   她换好衣服拧开卧室门,果然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了一本正经坐着的谢容景。   踩着拖鞋洗漱时,还能听到对方和老妈客客气气的一问一答。   “我和穗穗是同学,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谢容景语气温和:“阿姨不用放在心上。”   虞妈妈很是感动。   她知晓自己女儿那个中不溜的成绩,说是互帮互助,实际上就是人家孩子来给自己孩子辅导功课。   “你这孩子……穗穗能和你一起学习,阿姨真是太放心了。”   虞妈妈诚心实意邀请道:“中午留下吃饭吧,我让你虞叔叔多做点好吃的,小景爱吃什么?”   谢容景不好意思低下头:“那就麻烦叔叔阿姨了,我不挑食的。”   穗穗:“……”   你认真的吗?   她想到自己和这人一起在外面吃东西时,对方这不吃那不吃的挑剔样子,决定暂且先不拆穿他。   还没到饭点,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卧室。   十月的雨天,空气里还带着若有似无的闷热。   这种天气不用开空调,只有一台白色的电风扇摇着头开始营业。   风扫过窗沿上的贝壳风铃,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   穗穗的书桌很大,上面摆了一大堆参考资料和花里胡哨的文具。   两人像在学校里那样并肩坐在一起,一个讲一个听。   讲一会后,他们会各自分别写卷子,等都写完后再次一起改错题。   偶尔虞妈妈会轻手轻脚敲门进来,放下一碟果盘或两杯果汁,再欣慰地走出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一个月后,咸鱼本能让穗穗有点想偷懒。   谁知刚偷了个开头,就被谢容景连人带小说抓了个正着。   他扬起眉,非常自然地念出了上面的字——“与霸总的恋爱合约。”   谢容景:“……”   穗穗:“……”   谢容景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你喜欢这种?”   穗穗争辩:“那是我初中买的,今天是怀旧好不好!”   ……   不管是喜新还是恋旧,那本小说都被谢容景没收了。   偷懒大失败,穗穗只能再次支棱起来。   或许是谢容景的高强度教学有了效果,两年后的夏天,两人一起收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寄到家里的那天,穗穗爸妈当场喜极而泣,说什么也要去酒店办个升学宴。   “小景他们家好像也要办。”   虞妈妈说:“干脆同一天订吧。”   能让成绩中等偏上的女儿考上A大,虞爸虞妈现在对谢容景的印象更是好到了天上去。   到了升学宴当天,两家的亲戚朋友都来了,热闹又喜庆。   【热烈庆祝虞穗穗、谢容景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这横幅拉得真有意思。”   有人驻足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办婚宴呢。”   谢容景笑盈盈地站在酒店门外,他今天穿着黑色的短袖衬衫,大夏天也不怕热。   相较之下,穗穗的脸被太阳烤得有些微微发红。   “才不像婚宴呢。”   尽管路人不认识她们,她仍小声反驳了一句:“我的婚礼才没有这么丑。”   她指的是大片大片的红金配色,毕竟是两家长辈的审美,也不能要求太高。   两人是出来透气的。   酒店里大人太多,他们吃完饭就第一时间溜了出来。   在奶茶店门前排队时,谢容景冷不丁问道。   “什么样的算好看?”   穗穗怔了一瞬,才意识到他是在接着刚刚的话题。   “……至少要很多很多花吧。”   穗穗别开脑袋不看他:“然后地上也铺着花瓣那种。”   “这是现在的想法么?”   谢容景眉眼温柔:“我记得你五岁的时候,还说过要嫁给卖糖炒栗子的人。”   穗穗:“……”   这都多少年前了!   暧昧的泡泡被戳破了,穗穗接过冰冻柠檬水,咬着吸管含混不清地吐槽道:   “我初中时看小说,还喜欢每个月给我五十万零花钱的霸总呢。”   谢容景也跟着她笑,眼睛半眯着,唇色艳得像是染了胭脂。   七月的阳光清亮亮洒了一地,空气里弥漫着柠檬汽水的味道。   两人并肩站在人行道旁的大榕树下,耳边传来知了的叫声,头顶是一片湛蓝色的天空。   带着热气的风迎面拂过,谢容景递给穗穗一只耳机,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   他轻声开口,眼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   “花和糖炒栗子,现在就可以给你。”   “每月五十万的话,我确实还没有。”   谢容景笑得很好看,嘴角扬起一个矜傲的弧度。   穗穗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身上出现这种竞赛一路考到国赛,拿奖拿到手软的学霸气场。   漂亮学霸的手凉凉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她的掌心。   “可是穗穗。”   “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有的。” 第123章 【西幻番外(上)】   天空覆着铅块般厚重的云层, 遮天蔽日,不见半缕阳光。   维拉镇的镇民们情绪格外高昂,丝毫没有被沉闷的天气影响半分。哪怕走在坑坑洼洼的泥泞小道上也步伐轻快, 口中还在哼唱着小曲。   原因无它——就在今天, 他们彻底结束了长达几百年的黑暗时光, 再不用活在血族的阴霾里。   在教会的带领下,维拉镇附近的最后一只吸血鬼被成功清缴,往后人们不必在家门前挂满大蒜, 也不用花大价钱买银器与祷文防身。   不止是普通镇民开心,神职人员亦是如此。   商贩与镇长、乞丐与骑士、修女与牧师……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   看到这一幕, 虞穗穗恍惚间觉得自己也要随大流高兴一下。   ——如果她不是那个被清缴的吸血鬼的话:)   当然, 比起吸血鬼, 她更喜欢称呼自己为“血族”。   似乎是她们这个氏族的通病, 喜欢好听的名字,好看的花, 以及好喝的血液。   这就是虞穗穗倒霉的地方了。   她睡了将近十年,刚从棺材里爬出来还没开始进食, 就被一群傻哔——连人带盒往教堂里扛。   她有一肚子话要讲。   “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会咬人?”   穗穗一只手撑在着自己的六边形棺材板上, “纠正一下, 我从来不喝没有处理过的血。”   这倒是实话,自从成为血族的那天起,她还没咬过谁的脖子。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变成了不死生物,太突然了,连一点转变的前摇都没有,虞穗穗自然便保留着人类的进食习惯。   比如喝血要加糖加奶加蜂蜜,天冷热一下,天热冰一下。   见被捉的吸血鬼开口说话, 牧师和修女们纷纷低下头不敢看她。   这只吸血鬼有着苍白的皮肤和绯色的瞳孔,穿着黑天鹅绒的哥特小礼服,裙摆盖住膝盖,脚上是一双同色系的高帮皮靴。   神官大人不在,押送队只当这是个危险物品,完全不敢接她的话。   他们视线游离,有的平视前方,有的躲躲闪闪——反正就是不看棺材里的吸血鬼。   吸血鬼又说了几句,发现身旁这十来个穿着白袍的人类一言不发,根本就是把她当空气。   穗穗:……   行,我们谁都别理谁。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到有人说了一句:“看呐,前面是神官大人!”   -“多亏了神官大人新发明的祷文,我们才能捉到鸢尾城堡的吸血鬼!”   -“对啊对啊,以后晚上再也不怕被咬了。”   -“前几个月那个来维拉镇的吸血鬼真可恶,这种邪祟最喜欢挑衅教会了,专攻击我们神职人员。”   -“好在神官来了,光明女神保佑我们。”   ……   -“感谢光明女神。”   -“感谢神官大人。”   人类们满脸虔诚,右手放在左胸的金色纹章上,似是在祷告。   穗穗:?   她听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被捉,就是这个狗神官搞得鬼。   可恶,她就说嘛:明明沉睡前做好了保护,普通的神职人员根本找不到她的城堡。   穗穗真情实感的生气了。   你们这个光明教会都是智障吗?哪只吸血鬼捣乱你们去捉哪只好不好。   要知道她睡了快十年——哪怕没睡着的时候,大多时间也都是在自己的城堡里自娱自乐,只有偶尔心血来潮才会带着兜帽来镇子上逛逛。   可惜一路走来,这些人类并不听她的解释,穗穗怀疑是快过年了,这群修女牧师也要冲业绩。   哦,还有狗神官。   这样想着,她从棺材里坐起来,双手抱着膝盖,一眨不眨地打量那个罪魁祸首。   神官站在维拉镇的教堂门前,一袭圣洁的白衣,领口镶着金灿灿的边,明媚而耀眼。   前两日刚下过雨,小镇路不好,遍地都是水坑和泥巴小道,而他的衣摆却干干净净,半点未曾染上污泥。   穗穗地目光从他的穿着落在脸上。   神官是个很漂亮的青年,大约二十来岁,似乎还是东方人,黑发黑眼,脸上的微笑平和而安宁,犹如春风拂面。   实际上,对方长得很合穗穗的胃口,可现在她只有三个字要评价:小白脸。   再加三个:狗神官。   ……   神官是什么,穗穗是知道的。   慈悲与善良的代名词,净化一切邪恶的化身,以及——   神的代行者。   作为凡人连接光明神之间的桥梁,神官们有着虔诚的信仰和极强的神力,他们在圣洁的白玫瑰教堂里聆听神谕、又在嘈杂喧闹的人海中传播神音。   一般而言,这种大人物根本不会来维拉镇,更不会大张旗鼓捉她一只咸鱼吸血鬼。   ……可他现在已经来了,求生欲让穗穗再次支棱起来。   “你们找错血族啦!我没有杀过人。”   她语速飞快:“我连吃饭都没有直接对着人脖子吸过!”   周围的修女牧师们又恢复了默不作声的鹌鹑形态,只有神官面不改色地对他们点点头:   “你们先回去吧,今天辛苦了。”   ……   随着最后一位牧师关上房门,教堂变得空旷而静谧。   悠扬的钟声响起,仿佛一个心照不宣的预兆。   阳光透过穹顶上巨大的七彩玻璃窗照进来,像是被打碎一般,在庄严的大殿内留下一片片五彩斑斓的投影。   不知是不是错觉,神官笑得更温柔了。   他一边笑,一边伸手摸摸她柔顺的黑发。   “好孩子。”   语气十分和蔼。   穗穗紧张地打量着狗神官,还没完全放下心,却发现整个人晕晕乎乎,有种全身无力的虚脱感。   再回过神时,她的手腕被系上了一根细细的银质铁链,另一端与神官的手腕相连。   穗穗:……?   年轻的神官还在对着她笑,但却是和先前笑得不太一样。   他的嘴角越扬越高,几乎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眼底闪烁着快要压抑不住的狂喜。   穗穗开始害怕了,她睁大眼睛。   啥情况啊,这狗东西不会要把她净化了吧?   她奋力想反抗,奈何神官道高一丈,他用带着锁链的那只手捏住她的手腕,几只吸血蝙蝠刚召出便消失无影。   ……   死到临头,穗穗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平静感。   求饶是不可能求饶的,狗神官这个样子明显不是会服软的类型。   穗穗想,就算是打不过,也要在死前给他找点什么不自在。   于是,她开始酝酿情绪。   再开口时,还难得拿出了几分演技。   “或许你不知道,当你出现在维拉镇的第一天,我就喜欢上了你。”   穗穗闭上眼,试着让自己的棒读有几分感情。   “我亲爱的、神官大人。”   面前的人类呼吸一窒。   听说这种禁欲神官最讨厌和血族狼人之流有什么关系,一个两个清高到不行。   穗穗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准备欣赏对方此刻的表情。   ……   等等,他怎么更兴奋了? 第124章 【西幻番外( 下)】   虞穗穗发现:自己被圈禁了起来。   她好像是在肃穆的白色教堂里对道貌岸然的神官表了白, 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已经又换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是在一间不大的卧房里,墙上刻着繁复的祷言, 一看就是用来约制血族的专用款。   而留在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片段, 则是神官那张格外愉悦的脸。   对了,神官呢?   穗穗默默环视周围, 见四下无人,便更加大胆地开始进一步观察。   好消息:她身上没伤没痛, 除了有点饿,别的没有半分不适感。   坏消息:这间屋子她走不出去。   手腕处细细的银链哗啦啦作响——它做的很好看, 由一朵朵小拇指甲盖大小的蔷薇花组成, 像是一条精美的手环, 但威力却一点也不小, 任凭她用手掰用牙咬,就是取不下来。   ……倒是很像那个面善心黑的狗神官。   或许是维拉镇这破地方跟她八字不合, 才在心里骂完神官,神官便出现了。   他刚做完弥撒, 周身沐浴着令血族极其不适的神圣光芒,伴着他那标志性的完美假笑, 仿佛一位真正的地上天使。   这不就巧了么。   穗穗成为吸血鬼后,最不喜欢的就是天使!   她盯着这个人类漂亮到过分的脸, 如果可以的话,很想朝上面来一拳。   “你醒了。”   神官对上她的目光,平和的微笑瞬间变成了狂喜。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高兴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挑,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虔诚地捧起她的一只手。   穗穗吃不准对方想干什么, 假装淡定地嗯了声。   迷乱与狂热在神官的眼中反复交织,而他的表情却安宁而祥和,造成了某种激烈的反差,宛若北方的雪落在炽热的夏天。   穗穗想抽回手,他却死死抓着不放,眼神也逐渐不对劲。   不行,好怪。   虽然之前口嗨过一句,但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把人撩到了吧。   做男人要矜持,做男神官更要矜持!   “我们接下来要走什么程序吗?”   她试图打断诡异的气氛。   “听说你们光明教会对未作恶的血族都是以教化为主,我可以打扫教堂和搬运东西……接待访客也行,只要他们不害怕我。”   神官一怔,随之和气道:“不需要呢。”   穗穗悄悄松了口气。   为了以防万一,她再次确认道:   “应该不用审判我吧。”   神官蹙眉,像是无法接受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他捏住血族少女的手更紧了些,还郑重地摇了摇头。   穗穗:“那净化呢?”   “不,都不用。”   神官嗓音温和,说起话来像是在诵读诗篇:   “该净化的,是与信条相悖之人。”   穗穗:……怎么说呢,我其实不信你们的光明神。   但她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争辩——作为一只半路出家的咸鱼血族,根本没啥坚定的信仰。   既然得到了无罪宣判,穗穗对狗神官的印象便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她举起带着手链的右手:   “请问,这个东西什么时候可以解开。”   神官疑惑地看着她:“没有蔷薇锁,你会走掉的。”   “……”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一人一吸血鬼四目相对,红眼睛望着黑眼睛。   看着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   就好像笃定面前之人不会伤害自己一样,穗穗直白道:   “神官大人这是要非法拘禁么?”   一般来说,光明教会的人类都比较要面子,可面前之人完全没有开口解释或者狡辩的意思。   而是……波澜不惊地轻轻颔首。   两人对话间,神官的神色已然趋于平和,俯下身在血族少女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接着,他一字一句缓缓开口,甚至还恢复了先前那种无可挑剔的恬淡笑容。   “嗯,没有错。”   ……   这间卧室似乎是专为吸血鬼准备的,窗前拉着厚厚的帷幔,不透一丝光,漆黑的墙面上金色祷文若隐若现。   烛火摇曳,将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神官捧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什么珍贵的艺术品。   吻从指间一路落到脖颈,混合着人类特有的温暖气息,还在她颈窝嗅了嗅,吸猫似得。   穗穗:……   啊啊啊啊啊!   她要炸毛了。   身为一只吸血鬼,她还是第一次,被别人吸!   “住口!”   穗穗推开神官的脸:“不可以吸吸血鬼!”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   根据一些曾经看过的囚禁play文学,都是越说不要对方越来劲。   “……”   奇怪的是,神官的动作还真停下了。   他缓缓站直身,神色里的歉疚仿佛要蔓延成一片海,规规矩矩伫立在穗穗身前,眼瞳里是最浓烈的黑。   “请宽恕我。”   良久,他轻轻开口。   穗穗越来越不懂人类了。   准确来讲,是越来越不懂把她关起来的那个人。   自从她在神官家中住下后,对方每日前往教堂的时间便一天比一天少。   到了现在,他甚至只出门一两个小时。   而在家的时候,则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穗穗看。   ……   什么也不做,只盯着看。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穗穗也从有点饿变成了比较饿。   本来就睡了蛮久,再不吃东西的话,可能会连维拉镇的主教都打不过。   她委婉的对神官表达了自己要进食的需求,后者听后疼惜地伸出手,似是想摸摸她的脑袋。   “我这几天一直在处理这件事。”   神官温声道:“穗穗小姐想吃哪一个?”   在这一周里,神官偶尔会叫她的名字。   穗穗并没有做自我介绍,鬼晓得他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神官也告诉了她自己的全名:前缀很长,最后一个字是景。   就姑且叫他阿景好了。   名为阿景的人类拉开窗帘,此时正是黄昏,夕阳淡淡飘进窗内。   只有十三代以下的血族才会被阳光杀死,穗穗倒不怕阳光,晒久了顶多会有点不舒服。   她习惯了黑暗,眯起眼睛望向窗外光明灿烂的世界。   外面是神父家的后花园,草地被修建得齐齐整整,篱笆旁栽着雪白的蔷薇花。   十几个人类聚集在一起,他们有胖有瘦,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正虔诚地咏唱着光明神的教曲。   她又多看了几眼,没有找到像是烧好的饭一类的东西。   慢着。   穗穗心里涌上一股怪异的想法,重复他的话:“想吃哪一个?”   神官点点头。   穗穗分不清他是钓鱼执法还是真的有病,纠正道:   “我不吃人的!”   神官愣了。   “那……想吃什么?”   ??你还真打算找人给我吃啊!   穗穗甚至在他的脸上读出了懊恼和自责……搞得她一时间分不清他们俩到底谁才是那个反派角色。   “我其实也可以吃人类的食物。”   她解释道:“但是要加一点血,比如鸭血粉丝汤,你会做吗?”   神官:“……”   穗穗:“牛排也可以,要三分熟的。”   “是我的失职。”   神官眉头越皱越紧,在血族少女面前单膝跪下,将脆弱的脖颈展示给她。   穗穗:“?你在干什么。”   “刚刚仔细思量过了呢。”   神官声音柔柔的:“那些人类的血,怎能提供给穗穗小姐。”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用修长的指尖划过自己的皮肤,带了些闪着金光的神力。   殷红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脖颈蜿蜒向下流,淌在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衫上。   穗穗:……   确定了,这个神官真的有点什么大病。   还是治不好的那种。   可说是这么说,她确实饿了。   更何况,眼前的人类血液味道似乎还很香,就像是一个鸡汁都烤出来了的大鸡腿……穗穗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不加糖和蜂蜜喝下一大杯。   ……   反正是神官自愿的。   作为一只血族,她决定不压抑自己的天性。   窗帘再次被合上。   她的唇贴着他的皮肤,舌尖尝到丝丝的甜。   对方的身体是温热的,比血族的温度要略高一些,还带着一股阳光与白玫瑰的味道。   就像某种温柔的陷阱。   神官的手温温凉凉,扣在她的腰间。他的脖颈向后仰,双眼微微阖着,连呼吸也清清浅浅。   场面圣洁到让人不忍亵渎。   却又婀旎到诱人堕落。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体内的神力已然开始缓缓治疗伤口。   神官渗着血珠的伤痕慢慢愈合,留下一道细细的淡红色印记。   ……以及趴在他身上的血族少女。   穗穗在神官的眼里看到了自己:黑色的发白色的皮肤,以及绯红的眼睛和嘴唇。   吃饱之后,她稍微恢复了些能量。   甚至开始试着弄断锁住自己的银链。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   比从前的每一次都要更紧。   穗穗讶异地抬头,竟在神官的眼里看见了一丝乞求。   “你不乖呢。”   神官缓缓垂下眼,低声呢喃着。   他失了血,唇色发白,看起来有些虚弱,乌木般的眼瞳干净剔透,宛若折了翅膀的天使。   不得不说,对虞穗穗这种吃软不吃硬的血族而言,神官现在的杀伤力很大……至少比先前那副完美的假笑形态要大得多。   她是想恢复实力后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如果可以的话,还想给狗神官一拳。   但对方洗干净脖子让她进食,完事后还用这种哀伤的表情看着她。   就让她莫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擦嘴无情的渣男。   穗穗在神官惨然的目光里解开手链,他的眼神实在太过伤心,以至于她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你究竟想干什么?”   -“想和你一起。”   “……”   穗穗彻底悟了:难道这个人类,真的对她一见钟情?   她上下打量着半坐在地上的神官。   凭心而论,他长得还算不错,很符合她的审美。   “那你也不能把我关起来呀。”   恢复了自由和力量的穗穗心情大好,和他讲道理:   “我要是把你关在我的城堡,你会怎么想?”   “会很开心。”   穗穗:?   “我会每天咬你的脖子。”   她凶巴巴地吓唬人:“说不定还会初拥你,把你从人类变成不死生物。”   听了这话,神官周身的郁气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惬意的欢喜。   “我的荣幸。”   他轻柔又坚定地回应道。   穗穗:……   光明神在么,你有个神官爬墙了!   ……   神官由握住她的手腕改为拉着她的裙角:“可不可以……”   -“我考虑一下吧。”   这话落在神官的耳中犹如天籁,他猛地抬起头。   穗穗不好意思地捻去自己嘴角快要干涸的血迹。   她有点动摇了……主要是不讨厌好喝还好看的神官。   更何况神职人员脾气都好,这位虽然脑子有点毛病,但不打人不发火,甚至还很好说话,交流起来也没什么障碍。   “我们可以先磨合一下试试。”   她建议道:“一三五住你家,二四六七住我家?”   神官猛点头,期待地开口。   “穗穗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变成血族?”   -“这个会不会有点太超前了?”   -“抱歉……那我明天再来问。”   神官欣喜若狂,将他的另一只手藏在身后。   ——那上面赫然是另一条祷文更加繁密的蔷薇链。   第二天一早,穗穗陪着神官去教堂祷告。   她仍旧不信光明神,可现在已有了足够的自由,与其一个人在家呆着,不如出来放放风。   那些修女和牧师们看傻了眼,纷纷用崇敬的目光注视着神官大人。   “神会庇佑每一个迷途的灵魂。”   维拉镇的大胡子主教感动地上前搭话:“愿您在光明的指引下得到超脱。”   撑着伞的穗:……   你们这个光明教会果然不正常,连吸血鬼都要传教!   打扰了,好像带着神官回城堡也不错:)   神官好像感受到了她的心情,莞尔道:   “只要穗穗想,我们随时就可以走。”   嗯,也不是不可以的样子。   毕竟教堂里的气氛真的很不适合血族生存。   只是……   “你真的是神官吗?   两人离开教堂后,穗穗忍不住吐槽。   神官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的。”   他真的有比所有人都要执着的信仰。   两人还是在维拉镇逗留了一段时日。   他们在金色的麦田边散步,在碧蓝的湖水旁看着白鸽飞舞。   偶尔也会一起手拉手逛街——在神官的洗脑下,从镇长到主教,都把两人看成了天作之合。   拯救黑暗的神官大人与迷途知返的血族少女……这是什么绝美爱情故事!   穗穗:……   算了,就让他们这么以为吧。   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喜欢躺在房间的棺材里,吃着神官研究的鸭血粉丝汤和毛血旺。   “穗穗还喜欢什么?”   神官眼睛亮亮的:“我去市场上买了一些书,有你想看的狼人与红帽人类的故事。”   在不发病时,这人完全就是好男朋友的典范。   别问,问就是要跨物种恋爱了。   并且看神官的意思,他非常乐意变成同物种。   ……   前往鸢尾城堡的前一日晚上,两人躺在铺着软垫的棺材里,云清点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   “还有什么要带的么?我们以后可能几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了。”穗穗问。   神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已经准备好了。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再去看一眼。”   他在维拉镇的住所是一座小庄园,不仅有开着白蔷薇的后院,还有一间密不透风的地下室。   原先这是间酒窖,自从神官来后,则变成了……画廊。   他面带微笑地一步步独自走下台阶,手中的烛台上火光闪烁,如同雀跃的眼睛。   地下室的墙上、家具上、甚至天花板上都贴满了画像,将暗黄的墙壁覆盖到不留一丝空隙。   一眼望去,都是同一个人。   那个高贵、美丽、又不会老的少女。   这些都是他十年来一笔笔亲手画成、随身携带的。   有的早已泛黄,只有画中人的容色一如往昔。   神官停在一张未完成的画布前,满眼都是缱绻的爱意。   光阴流转,仿佛回到十年之前。   彼时的神官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大了几个号的白色圣袍,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兜帽。   他从小长在教会,却奇怪的对光明神并无几分信仰。   直到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他遇见了一个特殊的少女。   她站在月光下,撑着一把精致的黑色小洋伞。黑丝绒手套上缠着一朵绯红蔷薇花,却比不上那对宝石般的深红眼眸。   “红眼睛,脚下没有影子!”   人们纷纷惨叫:“是吸血鬼,快逃!”   只有神官——当时还不是神官的阿景没有逃。   衣袍上的光明圣印愈发灼热,烧得血液也随之滚烫。   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冥冥中有无数陌生的碎片涌入脑海,就像在洁白无痕的世界里凿开一个洞,又硬生生探出一朵朵蔷薇。   ……   “或许你不知道,当你出现在维拉镇的第一天,我就喜欢上了你。”   “我亲爱的……穗穗小姐。” 第125章 番【abo番外(上)】   虞穗穗有个秘密。   她最近谈了个男朋友, 并且马上就要面基了。   男朋友是半年前在星网上认识的,当时家里是个亲戚都要给她介绍对象,这样的话听多了, 她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虞穗穗在星网上发了帖, 付费寻觅一位愿意假扮她对象的A或者B——不用做别的,单纯在家里人面前走一趟、露露脸就行,防止总有人想带她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适配度测试。   这个世界除了男女,还有A, B和O的区别。   A是指一些精神力和身体素质极为强大的人,他们天生就适合领导和战斗;B则是平凡的普通人,各方面都是中等水平, 这些人在总人口里属于绝大多数。   而她, 虞穗穗,则是一个和A一样罕有的O。   O和A刚好相反, 他们这个群体不擅长战斗, 但却温柔美貌又无害, 加上体贴细致, 在婚恋市场很受欢迎。   适龄的O一般都早早成了家,虞穗穗自成年后, 听到最多的就是家人们对她英年早婚的期许。   说实话,她的内心是拒绝的。   虞家父母是罕见的双A恋,两个人都很能干, 一个经商一个从政,家里在寸土寸金的联邦主星都有几栋楼。   秉持着“穷养A富养O”的原则,夫妻俩对女儿可谓是要什么给什么,光是飞艇就买了好几艘。   舒服的日子过久了,虞穗穗对结婚这种事也就没什么期待。   更何况……她从小到大见过的A都有点强势。   父母都是A, 一个雷厉风行一个说一不一,穗穗虽然很喜欢他们,但若是自己日后过日子的话,她更偏向于找个脾气温和、好说话一些的那种。   “我的女儿,难道你想找个B?”   她那能手撕机甲的母亲满脸忧虑。   “你是一个O啊。”母亲满脸不赞同:“B没有办法标记你,他们连你的信息素都闻不到。”   虞穗穗:“!!”   差点忘了,这个世界还有一种叫信息素的东西。   A和O都能分泌信息素,且两个群体间会因此而互相吸引,适配度越高,吸引力越大。   这也是穗穗不太想配对的原因之一——万一配到一个渣A怎么办,想想就令人脑壳疼。   她不仅是个O,还是个O中的咸鱼,当然要把麻烦扼杀在摇篮里。   好在虞家人催婚归催婚,却也对她这个O极其照顾,在虞穗穗拒绝参加适配度测试的第三个月,父母终于松了口。   “若是穗穗真有哪个中意的B,就把他带回来看看吧。”   虞妈妈爱怜道:“现在抑制剂行业发达,O一直不被标记也没关系。”   “谢谢妈妈。”   穗穗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更加高兴。   实际上,她不是怕被标记,完全就是怕麻烦……谁知道现在解决了一个麻烦,又面临着一个新的麻烦。   【五万星币,招募一个愿意假装我男朋友的恩人!】   穗穗捧着光脑发帖,又在一楼补充道:【最好是B。】   管它呢,先混过去再说。   招募男友的帖子刚发出去,主界面便出现一道加粗红色字体。   【您好,检测到您的言论违反了星网条例,已被管理员删除】   穗穗:?   明明之前见过很多这种类型的帖,有的还999+了呢。   正当她准备重新再编辑一条,后台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你好,一定要B吗?】   应该是没被删的前一瞬间刷到的人,穗穗趴在床上戳着光脑回复:   【嗯,最好是B。】   那边回的很快:   【我是的。】   【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穗穗:【虽然是演戏,但你没有正在交往的人或者未婚妻吧……太太更不行。】   那人几乎是秒回:【没有。】   两人聊了半小时,穗穗得知对方同样居住在主星,今年一十三岁,是个普普通通的联邦工作人员,还附赠一张图。   穗穗点开那张照片,上面是个清瘦高大的青年。   他侧身站在白蔷薇花丛旁,穿着黑色的立领风衣,头发半垂着,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双手随意插在口袋中,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   即使看不清样貌,也能感受到整个画面里扑面而来的平静与优雅,不带一点攻击性。   穗穗十分满意。   虽说是糊弄家长,但最好也是找个不错的人来糊弄。   【我可以和你回家。】   星网上的朋友继续发消息:【但是现在我有一个任务,要在别的星球呆半年后才能回到主星,可以吗?】   只是半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穗穗非常高兴地回了个嗯嗯,还顺手往对方的账户里打了一万星币。   网友:【……这是?】   穗穗:【定金呀!】   她刚刚已经知道了,网友出差的星球是Y-56号,那里十分荒凉,还时不时会有虫族骚扰。   看来是个没权没势的小可怜,才会被派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出勤。   网友这次隔了很久才回她,配上一个笑脸。   【收到了,谢谢你。】   ……   从那之后,两人便从时不时联系的网友,变成了无话不聊的网友。   最开始,穗穗是担心他在Y-56号星球挂掉了。   毕竟网友语气和善,且很有礼貌,完全不是那些A们狂拽酷炫吊炸天的画风。   凭借着温柔的态度和好脾气的谈吐,穗穗很快便把他定义成了“假扮男友”的第一候选人。   【我今天看了星际播报。】   穗穗忧虑地发消息:【Y-56的西北边好像发现了虫族的据点,你千万不要靠近那里。】   【嗯,好的。】   对方依旧回的很快。   这个回消息速度,肯定是没遇到什么危险。   穗穗叉掉信息栏,安心刷着5D视频。   三天后,她再次在新闻上看到了有关Y-56的消息。   这次是条捷报——联邦军方在不懈努力之下,一口气歼灭了西北方向的三个据点。   穗穗咽下一大口巧克力熔岩蛋糕,翻了个身,想到遥远星球上的网友。   【你那里是不是在打仗?】   网友:【嗯,是在打。】   网友:【图片】   浩瀚的天穹之下,绽放着一朵巨大的玫红色蘑菇云,混合着战火与硝烟,瑰丽而又震撼。   穗穗的指尖触碰到那张立体照片,仿佛能听见机甲与星际炮在耳旁轰鸣。   她蹙起眉,觉得身为一位普通的B,在这种星球上工作还是太危险了。   【一定要注意安全……话说你们那里可以提前回来吗?】   网友:【没关系,我在很安全的地方。】   网友:【特别特别安全,等我回来,给你带Y-56的特产。】   又是秒回?   穗穗悬着的心又缓缓放了回去。   她猜测网友做的工作估计是文职一类,不然也没时间天天捧着光脑聊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两人的聊天频率不知不觉一点点高了起来。   很多时候都是网友主动找她。   穗穗刚在社交平台发完今天的下午茶,假男友的消息立刻弹了出来。   网友:【图片】   网友:【虫族的肉口感嫩滑,味道鲜美,我和同僚们在野外过夜时,经常把它们烤来吃。】   网友:【你喜欢吗?等我回来给你带一些。】   穗穗:【喜欢!!】   穗穗熬夜看了一部BE小说,凌晨两点在社交平台意难平的发了书名,附赠一个猫猫哭泣的表情包。   洗漱完毕准备继续刷视频时,假男友的消息滴滴响起。   网友:【我刚刚看了一下你说的这本书。】   网友:【你不要太难过,虽然罗山伯和朱英台没有走到一起,但他们曾经喜欢过,所以故事还是美满的。】   穗穗:【道理我都懂,就是……呜呜呜呜太感人了。】   网友:【摸摸头。】   网友:【要不要打游戏?】   他说的游戏是星网时下最流行的射击游戏,基本上所有人都在玩,虞穗穗也喜欢,还曾经在账号上分享过战绩。   穗穗看了看时间:【你明天不上班吗?】   网友:【我现在就在上班。】   穗穗:【诶?那还是算了吧。】   网友:【没关系,晚上没什么事情做。】   已经过了睡觉的点,穗穗现在一点也不困,这是她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熬夜不好,建议通宵。   两人很快的加了好友,在游戏里第一次听到彼此的声音。   “能听见么?”   网友的声音轻轻的,像微凉的雪。   ……   一个半小时过去,穗穗更不困了。   呜,这是什么神仙网友。   不仅讲话时温温柔柔语气极好,还会给她让装备让人头,又能嘎嘎Carry。   “穗穗,你该睡觉了。”   五连胜后,网友柔声道:“O的身体机能不比B,明天等你睡醒,我们再玩。”   穗穗:“嗯嗯,你夜班还要多久呀?”   网友微笑:“不知道呢,可能还要几个钟。”   啊……这么久。   穗穗开始替他委屈了。   虽然干的是轻松的工作,但也不能这样让人加班吧。   更何况,工作的地方还比较危险。   可恶的联邦资本家!   穗穗思忖着能不能想个什么办法,让人提前回来。   还没等她开口,那边突然传来一阵爆炸声,接着是一道急促的尖叫——而后,那道声音又仿佛被人生生掐断了般,耳麦里一片沉寂。   !!!   穗穗吓了一跳,连忙呼唤网友:“阿景?你没事吧!!”   网友说他叫阿景,她这段时日便一直这么称呼对方。   ……   没有回应。   不好,真的出事了。   恐慌一点点爬上她的心头,穗穗飞速拿起外套,准备去找她那个在联邦工作的妈咪。   低头换鞋时,耳旁重新响起了网友的声音。   “不好意思,刚刚出了些状况。”   阿景歉疚道:“没有吓到你吧?”   他的声音听上去平和自然,穗穗这才稍稍被安抚到。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追问道。   “别担心,只是意外而已。”   阿景说话时语调微微上扬,甚至还是高兴着的。   “现在真的已经没事了。”   他认真地重复道。   穗穗忍不住劝他:“要不要向上层汇报一下,看能不能提前回来?”   “Y-56真的太危险了。”   那边传来一声轻笑,细细碎碎的,像混着甜蜜的糖。   阿景再三保证:不会再有别的突发事件后,穗穗被顺好了毛儿,挂断语音满足地钻进被子里。   临睡前,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   ——如果和她匹配的A都是这款,怎么还需要在外面找人假装男朋友!   穗穗从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拿起光脑,往网友的账户上又转了四万星币。   网友:【这是……】   穗穗:【剩下的尾款,早点回来呀~】   ……   网友:【嗯。】   网友:【我听穗穗的。】   三万光年以外的Y-56号星球。   黑发的青年站在堆成小山的虫族尸体上,一只手里捏着死去的母虫,血液滴答答落下,溅在他的高帮皮靴上。   它们的血是带着荧光的绿,在漆黑的夜里铺成一片碧色的海。   风将他的披风吹得向后扬起,上面溅了些荧光绿与红色混合而成的液体,宛若一幅荒诞又华丽的诡奇画卷。   “元帅大人,Y-56附近的最后一只虫族已被击毙。”   一位军官恭敬地上前汇报。   年轻的元帅半眯着眼,轻轻颔首。   尽管外表看起来再温和,也不会有人将他与“和善”、“好相处”等词汇联系在一起。   要知道就在几分钟前……这位可是一边带着笑,一边将前来增援的虫族们都杀了个干净。   手下们对此早已习惯,正当军官准备开口再说两句时,一道提示音突然响起。   “——滴,您已到账:四万星币整。”   “……”   军官在原地愣住。   “夫人给我的零花钱。”   元帅弯起一对好看的桃花眼,好整以暇地解释道。   他用杀人的手缓缓擦掉脸颊上的血迹,非常好脾气地问:   “我们什么时候回主星?” 第126章 【abo番外(下)】   近日来, Y-56号星球上的联邦军官们人人自危。   归其原因,自然是因为那位喜怒无常的帝国元帅。   军官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训练场上,目光呆滞, 宛如一群吐泡泡的鱼。   “就这点水平?”   元帅自上而下瞥视着他们,眼神里仿佛蓄着最遥远星云上的风雪。   属下们骨头都散了架, 也不知这位究竟是怎么了,几日来每天抓着他们训练……说是训练,不如说是单方面群殴,一个人殴打他们一群。   饶是如此,他们心里却没什么怨言。   在联邦军队这个军功与头衔说话的地方, 元帅大人无疑是当之无愧的领导者。   如今在他的带领下,大家又剿灭了一处偏远的虫族母巢, 更是让人心服口服。   “报告长官!”   他们挣扎着效忠:“回到主星后, 我们一定加强练习!”   “……”   这句话不知又怎么戳到了元帅的神经, 他缓缓地扯动着嘴角, 似笑非笑地噢了声。   “所以, 什么时候回去呢。”   元帅说话的语气甚是温和, 脸上还挂着笑, 却莫名让地上的军官们感到发冷。   一位做战略分析的少将大着胆子开口:   “大人, 是这样的……为了保障Y-56号星的安全, 我们最好继续在这里驻扎三个月, 确保不会有虫族反扑。”   元帅问:“离这里最近的宜居星是哪些?”   少将:“Y-39星云和Y-60星球,大人。”   元帅点点头:“收拾东西。”   少将一愣:“您的意思是?”   “三小时后启程。”   元帅瞥了一眼手腕上的光脑,轻描淡写道:“你们还有2小时59分准备时间。”   军官们:!!!   为了尽快回主星,所以干脆把附近所有残留的虫族都一窝端了?   这真是太离谱了!   但想到是元帅的命令,他们又觉得……好像也确实是这位能做出来的事:)   属下们喝着营养补充剂从地上爬起来,还未平复好震荡的心神, 便听见谁的光脑滴滴响了两声。   在元帅大人面前,他们素来是不敢开光脑提示音的。   此时个个噤若寒蝉,暗自打量身旁的战友,想看看是哪个倒霉蛋。   ……   接着,他们就发现——那个乖戾凛然的元帅笑容瞬间变得柔和,非常自然地抬手按下接听光标。   “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好啦。”   一道女声响起,带着刚睡醒的鼻音:“你呢,今天还要不要加班?”   元帅想了想:“嗯,这两天可能会忙一点。”   “诶?不是前几天才通宵上过夜班么。”   那边的声音闷闷的,显然是很不赞同。   元帅:“这样才能快些回到主星。”   少女:“可是也要注意身体呀……难不成是因为你要提前回去,所以他们才让你加班?”   元帅笑笑:“正是如此。”   “……”   少女义愤填膺:“这也太过分了吧!”   元帅更开心了,深以为然地点头:“说得没错。”   “确实很过分。”   ……   属下们:“……”   他们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每个人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是我聋了吗?”和“我为什么不干脆聋了。”   等元帅微笑着挂断通讯,一位传令官才大着胆子问道。   “长官,这位是……您的夫人?”   年轻的元帅挑眉,随手将口袋里的高级营养补充剂分给属下们。   他看起来心情好极了:“嗯,会是的。”   与此同时,距离Y-56号星球三万光年的主星上,穗穗现在心情实在说不上好。   她刚刚在星际播报里看到了Y-56传来的捷报,本来是很高兴的,谁知还没高兴多久,就听到网友要继续加班的消息。   虽说战后的星球需要人手修整……可于情于理,也不能捉着一只羊毛薅吧。   根本就是压榨普通工作者!   看来就算到了星际时代,也还有看人下菜碟的情况发生。   穗穗这次没再多想,果断敲响了父母的房门。   “一大早慌慌张张干什么。”   虞妈妈已画好妆容准备出勤,顺手将女儿的衣领翻了过来。   穗穗:“妈妈,有件事想拜托你!”   阿景很可能就是因为没有背景,才会被可恶的联邦压榨。   既然这样,那就让自己来当他的后台吧!   随着穗穗绘声绘色的讲解,虞父虞母渐渐明白过来——女儿确实是和一个B好上了。   一人对视一眼,皆是满脸忧虑。   “宝贝,你说的这个Beta……”   虞妈妈顿了顿:“他具体是哪个星部的?叫什么名字?”   虞爸爸则是更直接一些:“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家里是什么情况?从哪个星校毕业的?”   穗穗:“……!”   不知为何,明明是假装男友,她却感到耳根发红,支支吾吾搪塞过去。   “妈妈,这事联邦调查部管不管嘛。”   穗穗保持淡定地顾左右而言它:   “现在都7022年了,还有职工在被剥削。你知道么?他们一天恨不得让阿景工作25小时!”   一向疼爱女儿的虞妈妈应了下来。   他们只有这一个女儿,还是个O,这对保护欲爆棚的双A夫妻自是把人放在手心里。   只是……   虞爸爸郑重道:“等那小子回到主星,一定要把他带回来,先让我和你妈看看。”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早上是穗穗的睡觉时间,一般而言,等她睡醒后都会收到一堆未读消息。   自从说喜欢看外面的照片后,网友每天都会给她拍上十几张。   穗穗看到了广阔无垠的星海;洁白梦幻的紫色星云;高低错落的山川以及奔流不息的熔岩。   网友再过半个月就会回来——严格来讲,他已经不算是网友了。   穗穗也不确定算什么,合约情人成真或者网恋成真?……管它呢,反正两人现在甜甜蜜蜜,下午聊天晚上打游戏,每天还会分享彼此的日常。   不得不说,还挺规律。   “穗穗,我刚刚收到了同僚的消息。”   男朋友轻声对她说:“谢谢你,也替我谢谢虞夫人。”   穗穗有些不好意思。   实际上,她本来不想把自己找母亲托关系的事告诉阿景。   毕竟人都是要面子的嘛,尤其是在女朋友面前。   “不用不用!”   穗穗连忙解释道:“我妈妈她最近正好在查这个……嗯,联邦机构压迫Beta的情况。”   她打着补丁:“可能是顺便查到Y-56星球啦,嘿嘿,好巧~”   阿景耐心地听她说完,温和一笑。   “原来是这样。”   他说:“但我真的很高兴。”   语气真诚大方,毫不作伪。   哎。   真不愧是自己选的男朋友。   就是比靠信息素配对什么的好!   穗穗躺在床上,捧着光脑和他一起笑。   两颗心隔着三万光年,又好像近在咫尺。   “那现在有效果了么。”   穗穗关心道:“他们还有没有让你加班?”   “没有了。”   阿景轻声说。   不等她进一步追问,他主动介绍道:   “再有半个月,我就会回来。”   “多亏了……我的穗穗。”   ——轰!   穗穗还没开始脸红,便又一次被一声巨响震住。   “发生什么了?”   阿景一怔:“没什么,机甲出了故障而已。”   ——砰!砰砰!   穗穗:“?确定这是机甲的故障声吗,我也在星校读过书的!”   阿景从善如流地改口:“不好意思,刚刚看错了。”   穗穗:“等等,你没事吧?”   阿景:“没事,只是普通的楼房坍塌。”   他甚至还笑了笑:“大战后就是经常会出现这种情景,放心好了,非常安全。”   见对方嗓音平缓,语气正常,连发给她的实时健康值也近乎满分,穗穗再一次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   一旁的属下们看着远处黑压压的虫群,再看着单手拿着武器,像个战神般的元帅。   “……”   他们默默闭上了嘴,埋头杀虫,不发表任何观点。   既然长官一定要说现在很安全……那就姑且算是很安全吧。   和平愉快的日子持续了半月,终于到了两人面基的那天。   虞穗穗的父母还算开明,在知晓女儿喜欢上一个B后,他们便替她拒绝了王都多位公子的适配度测试邀请。   “宝贝,今天就是他回到主星的日子?”   虞妈妈思考着措辞:“爸爸妈妈要先考察一下,终身大事不能草率。”   虞爸爸也是一样的意思。   事实上,两夫妻更希望女儿能找一个信息素匹配的A。   “嗯嗯!”   考虑到对方并不是A,穗穗开始提前替男朋友说话,不让他输在起跑线上:   “他很好的,爸妈见到就知道啦。”   穗穗:“是这样的,他不仅有礼貌还和善又会照顾人,而且——”   虞父虞母:“……”   哎。   若是穗穗真的喜欢,人又够优秀的话……B就B吧。   一家人在富丽堂皇的待客厅里坐着,茶几上放着红茶,头顶是璀璨的吊灯。   牛管家推门进来,恭敬道:“先生、夫人、小姐,门外有客人。”   是男朋友嘛!   穗穗高兴地捧着红茶站起身。   “小姐请留步!”   牛管家连声唤住她:“不是您要等的人,是夫人的朋友。”   虞妈妈似是想到什么,沉下脸:“跟她说今天不见客。”   “为什么不见?这不是茶都泡好了吗?”   说话间,一个中年女人扭着腰踏进待客厅,还顺手推开了门外拦住她的仆从。   女人姓时,是虞母的同僚,今天是特地来看笑话的——听说虞家那个女儿放着A不找,找了个一无是处的B。   她自己的儿子是A,曾经提了几次要和虞穗穗做适配度测试,均无一例外遭到了拒绝。   时夫人本就窝火,在得知今日虞家还要招待那个不知哪冒出来的B后,第一时间赶来看热闹。   听说这个B只是普通的联邦文员,论出身论前途,半点比不上她的大儿。   时夫人做好了落井下石的准备,而虞妈妈岂是吃素的,当即叉着腰和对方唇枪舌战。   穗穗淡定往那个方向瞥一眼,又百无聊赖地移开了视线。   反正恋爱是自己谈,她才懒得管外人怎么想。   男朋友温柔体贴又好相处。   是A是B是O都无所谓。   手上的茶水还温热,牛管家重新去往大门前,替主人家站岗。   约定好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两点五十一分时,牛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   “小、小小小小姐!!!”   他绿豆般地眼睛破天荒地睁得极大,话也说不利索了,连手都在打哆嗦。   “哎哟,这是怎么了?”   时夫人掐着帕子假笑。   牛管家顾不得帮主人赶走讨厌的客人,望着小姐跑出去的背影,诚恳建议道:   “夫人,您也出去看看吧!”   ……   虞父虞母赶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场面——   一位俊逸的青年伫立在门前,穿着黑色的立领风衣,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上抱着一大束雪白的蔷薇花。   他将花递给穗穗,还微笑着摸摸她的头。   青年五官精致,笑起来的样子尤为好看……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   这个人,他们见过。   虞爸爸当场愣在原地,虞妈妈险些朝后仰去。   首先,他不是B。   然后。   他也不是什么联邦普通文职。   他是帝国最年轻的元帅,那个十七岁开始,便立下赫赫战功的传奇人物。   姓谢,叫谢容景。   ……   “对不起。”   谢容景垂下眼,声音也轻轻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假装成B。”   呆若木鸡的穗穗:OvO?   她还没从小可怜男朋友变成霸王龙的反差里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道:“怎么假装?”   谢容景认真想了想:   “我可以每天打抑制剂,不让你闻到我的信息素。”   “也可以不标记你。”   “……我都听你的。”   众人:!!!!!!!   虞爸爸和虞妈妈以及牛执事一起歪了下去。   穗穗:震惊我全家。   如果这是一部古早偶像剧,作为被蒙在鼓里的小白花女主,此时的反应应该是——“我们的爱情已经不纯粹了,你走,我不要看到你。”   “……”   穗穗被自己逗笑了。   啥情况啊!现在的场景明明是严肃里带着一些浪漫,也能被她想到奇怪的地方。   她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感慨道:“没想到你这么牛。”   谢容景呼吸一滞,期待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你不生我的气么?”   他态度看上去极其诚恳,穗穗毫无压力地点点头,并认真回复道:   “不用假装是B,是你的话,A也很好。”   “你可以标记我,虽然你打了抑制剂,我还是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啦~是花香吗?”   “但你以后不能再骗我。”   ……   至此,皆大欢喜。   来看热闹的时夫人气得咬牙切齿,可借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半个字。   世上有种说坏话的方式叫腹诽,时夫人暗搓搓希望两人的信息素适配度只有百分之一三十。   ——怎料适配度结果出来那天,整个联邦都沸腾了。   【101%】   穗穗惊:“道理我都懂,可为什么是101?”   联邦从未出现过如此高的适配度,90%以上已是不易,若是100%,那就是两人不管身处何地都会互相吸引,见面就是非他不可没你不行的经典倾心桥段。   他们现在已经在主星高高兴兴过了好几周,虽然相处起来确实很舒服,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由于结果实在太离奇,两人甚至还多测了十几遍。   ……全部如出一辙。   “谢容景,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淡定。”   穗穗捏捏身旁人的手:“这可是101%耶!”   谢容景若有所思,目光如云如雾,轻轻落在她身上。   “会不会是这样。”   他眉眼温柔,嘴角带着笑。   -“我永远都比上限要多喜欢你一点。”   -“……我也是。” 第127章 【未来番外1】   周五傍晚, 都市上空的一辆悬浮电磁车里。   现在是下班时间,车厢里坐满了人,虞穗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位, 趴在座椅上俯瞰着外面光怪陆离的钢铁丛林。   夜晚的城市流光溢彩,一栋栋高楼上霓虹灯交相辉映, 在半空中投下巨大拟真的全息投影。   “您还在为生活起居烦恼吗?您还在使用普通的家务机器人吗?新时代科技公司最新研发——机器人X款, 让您的生活从此更加方便快捷!”   广告员充满激情地推销着新款家务机器人,事实上, 自三个月前上市开始, 无论在哪都能听到机器人X款的宣传或者软广。   一则又一则的广告不断变幻, 等虞穗穗要下车时, 半空中的虚拟投影是一个身材火辣的黑发女郎。   女郎娇滴滴道:“这款机器人外形非常精美, 几乎和真人一模一样, 人家这个世界小姐都要被比下去了~”   穗穗:“……”   好家伙,现在的广告词越来越拼了。   “余香小姐,请问您平时也用这款家务机器人吗?”   男主持殷勤地问道。   “那是当然啦。”   余香抛了个媚眼:“X款比之前的W款好用多了, 它们精密的计算方式能够识别近五千万条指令, 并且在交流时模拟人类的感情。无论是端茶递水还是做饭洗衣,打扫家里还是日常陪伴……只有想不到,没有它们做不到。”   听上去确实不错。   下车前,穗穗忍不住又望了广告演员一眼。   如果不是机器人X款定价太贵, 足足二十万, 她说不定真的会买一台。   要知道, 她真的很需要一个家务机器人。   大学毕业后, 穗穗一个人留在繁华的虹湾市生活, 每天上完班累都快累死了, 回来后还要做家务, 吃饭更是不可能自己做的,全靠速食品和外卖这样子。   今天路过24H便利店,她买了份牛肉饭便当。   说实话,不是很好吃。   穗穗现在的住所是郊外的居民区,这里不比市中心那么繁华,但胜在房价低,由于地方偏僻,没有直耸入云的高楼与光污染,就连无人机和飞艇也很少从上空掠过,安安静静,很适合咸鱼养老。   家门前圆柱形的扫描仪将她上下扫了一遍,“欢迎回家,主人。”   随着这声电子音的问候,房门自动向两旁打开。   穗穗摸摸扫描仪的脑壳:“谢谢你,今天有客人来过吗?”   “嘎……吱吱吱吱。”   扫描仪努力想回答主人的问题,然后它……蓝屏了。   穗穗:……   这台仪器的前身也是智能家务机器人,属于较早的K款,是穗穗从老家带来的。   它现在的机龄已有十来年,别的功能都失去了作用,只能放门口听个响。   屋内空空荡荡,头顶的温湿度调节器发出机械的启动声。   想买家务机器人的念头再次燃起。   穗穗算着自己的存款——她的工作是机械修理师,虽然只是学徒,但这个职业上升前景极大,因而工资也还算可观。   现在存款有八万,每月还有两万的收入,她平时没什么别的花销,机器人的话……或许也不是不能买一个?   她躺在沙发上,全息投影出的光屏呈现在她的眼前。   【机器人X款:您最忠诚的居家伴侣】   【定价:200000.00】   穗穗看看饭桌上吃了两口的牛肉饭,又看看椅背上染了机油,需要手洗的外套。   ……   【确认购买吗?】   【YES/NO】   “YES!”   *   冲动消费的结果就是——虞穗穗用五万的定金和每个月五千的分期付款,拿下了一台最新款家务机器人。   毕竟是大价钱买的东西,客服态度格外热情。   “我们这边明天就会为您送货上门。”   她介绍道:“在此之前,您可以自设机器人的外貌、以及性格特征。”   这种自设与捏脸不同,更像是给几个关键词,由机器人体内智能芯片的泛分布式算法自动生成。   就像广告里写的:【每一台机器人除了相同的体贴、全能外,更有着独一无二的性格,能给您最真实的陪伴体验。】   也正因如此,机器人X款每一台都长得不一样。   穗穗想了想:“要黑头发的东方人,好看温和还好相处的那种。”   【叮咚——您的指令已下达】   看着账户里的余额哗啦啦掉,穗穗再次感慨:花钱真的很快乐。   她打起精神收拾屋子,还给自己煮了碗鸡蛋面。   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她窝在舒适的被子里。   暮色渐浓,床头的小橘灯散发着柔和的光。   明天是周末,刚好可以在家调试新来的机器人。   *   【主人,有访客到达。】   【主人,有——】   第二天一早,穗穗被门外的扫描仪叫醒。   这台用了十几年的老电器不知为何重新焕发了活力,不仅能检测访客,还非常智能地帮她系好鞋带,再把门前的垃圾丢掉。   【今日温度:23℃;空气质量:良;下午三时五十八分起有小雨,主人出门前请记得带伞。】   穗穗讶异地瞟了一眼圆柱形的机器人。   它平时只能看门,话都说不利索……今天花样还挺多。   还没等她多好奇几秒,一辆闪着霓虹灯的飞艇停在半空中,从上面走下两个中年男人,一前一后抬着一只大箱子。   “虞小姐,您的快递。”   两人殷切道:“我们是新时代科技公司的派送员,您要不要当面查看一下货物有什么瑕疵?”   穗穗点点头:“嗯,打开吧。”   这么贵的东西,还一经售出概不退换,是该好好检查一下。   银白色的金属箱缓缓向两旁打开,里面躺着一个漂亮的青年。   它双眼紧闭,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黑色短发显得皮肤更加白皙细腻,没有一丝瑕疵。   “和真人几乎一模一样!”   派送员们自豪地介绍道:“机器人身上的每一个部件,都尽可能地模拟了人类的外观与触感。”   他们拎起机器人的胳膊,将它从金属箱里扛出来,再顺手按下后脖颈的启动键。   青年慢慢睁开眼睛。   它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瞳孔是最纯粹的黑,像是好看的黑曜石。   它……或者说他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穿着睡衣的少女,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是你设定了我的形态么?”   “我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一口气发完,第一次写科幻手有点生(挠头),还是变两口气了   下一章晚上12点前搞出来! 第128章 【未来番外2】   机器人的声音很好听, 语调平缓而柔和,听不出半点电子音。   穗穗低头翻着薄薄的说明书,试着和对方交流:   “初次见面, 以后请多多指教。”   “请多指教,主人。”   机器人和气道:“检测到今天的气温为23.5℃, 湿度30%……”他顿了顿:“好像有些干燥呢, 介意我为您准备饮料吗?”   这么贴心,难怪是打了三个月广告的爆款机器人。   外表无暇, 运行程序看上去也没有问题。   穗穗验货验的非常满意, 当即点了头。   机器人跟着她走近屋内, 无师自通在电子门上录下自己的信息锁。   “你还会这个?”   房门渐渐合上, 穗穗好奇道。   机器人和气地点点头, 递给她一杯凉开水:   “熟悉主人家中所有智能机械, 是每个X款的本职。”   这倒是实话。   科技发展到如今这个时代,每人家里都会有不少电子设备,日常维护保养它们, 也是家务机器人的工作之一。   穗穗窝在沙发里, 看着机器人擦拭玻璃的背影。   他实在太像真人了,黑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袖口卷到手臂中央,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 仿佛一尾水中的游鱼。   察觉到主人的视线, 他转过身, 好脾气地朝她笑笑。   “我马上就忙完了, 主人想吃什么?”   “可以点菜吗?”   穗穗问。   “嗯。”   “有没有菜单?”   她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速食品吃多了就是这点不好, 下意识就要说想吃泡面加个蛋。   “我的程序中有十万种菜谱, 只要主人需要,我可以烹饪出其中的任何一道。”   机器人垂下眼:“菜单暂时还没有,但日后会随着主人的口味和季节调整。”   好耶!   穗穗高兴地点了四菜一汤,见对方已经开始下单买食材,还在购物车里加了一条两千块的高档充电线。   机器人疑惑地望着她。   “我需要吃饭,你也要充电。”   穗穗摆事实讲道理:“我在官网上看过评价,很多人夸X款的原装充电器充得很快——但根据我的工作专业分析,还是慢充好一些。”   家务机器人每周充一次电,用原装线只需要两小时,而慢充的话则是需要整整一天。   “是这样呢。”   机器人温和道:“感谢您延长我的使用寿命,主人。”   吱——   一声不大不小的噪音从外面传来,穗穗习以为常地趿拉着拖鞋,将门口的扫描仪扛进来。   “快来搭把手。”   她顶不住了:“这玩意还挺重。”   不用她说,机器人已然大步上前,接过她肩膀上的扫描仪。   这台机器的大部分零件都已老化,灯泡一样亮着的眼睛里满是雪花点。   对比之下,X款精致、崭新、仿真而又全能。   他表情淡淡:“需要把它丢进废品回收站么?。”   “别吧……”   穗穗摇摇头。   扫描仪是她很小的时候家里买的,在它性能良好时,经常给她这个小主人读故事书。   或许是有了交流就等于有了羁绊,穗穗从小听扫描仪的故事书长大,还一起玩过躲猫猫和家家酒,便狠不下心把它变成一块一块的破铜烂铁。   她接过沉甸甸的扫描仪,将它平放在书房里的工作台上。   试着换了两个新零件,又调整了几根线路后,扫描仪的电源重新启动。   【小主人,欢迎回来!】   繁杂的电流声从它的扩音器中传出:【我们昨天讲到童话书的第57页,今天要、要、要……】   “要”了好久也没有下文,似乎是又卡壳了。   “它的芯片出了问题。”   机器人X平静地叙述:“要不了几年就会完全报废。”   “我知道。”   穗穗垂头丧气:“可是市场上已经买不到它这款芯片了,我只能给它换零件、做保养。”   工作台上的扫描仪虽型号老旧,外壳却被擦拭地一尘不染,显然是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机器人X漆黑的眼睛眨了眨,慢吞吞地笑了。   “主人还真是……呢。”   对方声音太小,穗穗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摆摆手:“扫描仪用的是通用电池,每月买一些给它换上就行。话说你是会清理家电的吧?它需要每周擦两次——因为它的自动除尘功能坏了,只能人工打扫。”   机器人X一一应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拿软布帮扫描仪擦零件的少女。   -“主人。”   -“怎么啦。”   “它已经没有价值了。”   机器人X在房中展出一道虚拟光幕:“如今机械产品更新换代极快,你看,市场上有无数种平价看门机器人。”   “……”   穗穗很现实的拍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寿命长一点,对你们机器人来说不也是好事嘛。”   好吧,主要是她比较念旧。   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因此,那些给过她快乐的东西总能得到善待。   从一个娃娃,到一个朋友,再到一台扫描仪。   机器人X款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散乱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   他随手将额发往后撩,光源打在侧脸上,睫毛长而密,像蹁跹的蝶翼。   ……   小小的插曲过后,穗穗吃上了鱼香肉丝、焖鸭、红烧肉和莲藕汤。   不愧是专业的居家机器人,食物的口感超一流,甩平日的速食品和外卖十万八千里。   呜。   钱花得不亏。   穗穗彻底接纳了这位新成员——鉴于是花了20w买的机器人,她决定把对方取名为二十万。   她终于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吃完饭就心满意足地躺在沙发上追剧。   偶尔瞟两眼忙忙碌碌做家务的二十万,觉得他像一个勤劳的田园姑娘。   “我去洗澡啦。”   穗穗开心地关上浴室门。   浴缸中有被提前放好的热水,还加了她喜欢的蔷薇花香薰,以及几片红色的花瓣。   她靠在缸里,温热的水汽笼罩了小小的房间。   正对面的全息屏幕上放着刚才看的那部偶像剧,手边的托盘上是一瓶加了冰块的桃子气泡水。   今天是周六,明天还能一觉睡到很晚。   起床后不用大扫除,不需要自己洗衣服,还有人帮忙做饭。   ……   简直不要太爽。   穗穗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眯起眼,嘴里咬着气泡水的吸管,像一条快乐的咸鱼。   【插播一条紧急消息】   偶像剧突然被切断,也打破了惬意舒适的氛围。   穗穗愣住,下意识支棱起来。   全息投影中的小爱豆变成了西装革履的官员,他满脸正色,神情严肃中还带有一丝恐慌。   【插播一条紧急消息】   【家务机器人X款出现安全隐患】   【有一位机器人未通过检测标准,需返厂重修】   ……   【请检查您的机器人,如其左耳后没有黑色圆形刺青,请立刻上报!】   【再次重申一遍:请立刻上报!!!】   啥情况啊……   穗穗也跟着紧张了。   什么安全隐患这么大动静?   她连忙草草擦干净从浴室钻出来,湿哒哒的长发像海藻般披在肩上。   客厅里的二十万应是也看到了这则新闻,好看的脸上满是不解。   “圆形刺青很重要么?”   他将自己的左耳展示给少女,疑惑道:“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出厂印记。”   穗穗看到了对方耳后的圆,放下心来。   她随口道:“可能是某种合格标志吧,不合格的就没有?”   二十万笑得温柔:“主人觉得,为什么会不合格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了替穗穗吹头发的工作,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她的头发,划过她的头皮。   穗穗神情慢慢严肃起来。   “等等,我发现有件重要的事……”   二十万拖长声调噢了一声,细细端详着她的眉眼。   “什么事。”   穗穗:“你是防水的吧?”   二十万:“……?”   穗穗捏着他的爪子,从自己的湿头发上拨开。   “说明书我还没看完呢。”   她紧张地说:“万一你要是不防水,那不得短路了。”   这可是斥巨资买的家务机器人,而且才用了不到一天!   千万不能给他搞死机了。   二十万的嘴角诡异地抽动了一下。   半晌,他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   “主人以为,我刚刚是怎么手洗的衣服?”   穗穗:……   哦,不好意思忘记了。   “我不仅防水,还防火防电。”   二十万继续拉过她。   他的手掌继续悬停在少女的脑袋上,指尖皮肤向外打开,露出五只迷你出风口。   无声的风吹过穗穗的发端,她的头发轻轻扫过二十万的脸颊。   痒痒的,还有点凉。   客厅里的虚拟投影恢复了先前的偶像剧,暖黄色的落地灯散发出柔和的光。   餐桌上摆着切好的水果,以及一杯睡前的热牛奶。   安详而又宁静。   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吹干头发后,二十万又找了两个软垫让虞穗穗靠着。   “主人还没有说……”   他笑得很无害:“没有黑色刺青,为什么不合格。”   穗穗懂了,原来机器人也爱八卦。   “或许是哪个地方的程序没编好?”   她猜测道:“应该是比较大的失误吧,不然也不会这么大动静。”   在确认二十万不是那个出问题机器人后,她聊着聊着就自然岔开了话题。   “那个,你别叫我主人了。”   穗穗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拽他的衣袖。   虽然平日里家中也有别的人工智能叫她主人……那些都不是人形,怎么叫都无所谓。   二十万做的太过逼真,搞得她恍惚间以为回到了什么封建社会。   “您想让我怎么称呼。”   二十万微笑:“老板?东家?大小姐?”   说到最后一个词,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   不知为何,房间里的气氛变得莫名古怪起来。   二十万有些不知所措地和人类少女四目相对,而后又僵硬地移开了视线。   “晚上我住哪里,大小姐。”   他轻声问。   “啊……噢!”   穗穗也是一怔,将另一间空着的卧室指给他。   “你需要床垫和被子吗。”   她假装淡定地问:“都在衣柜最上层,一打开就能看到。”   -“……谢谢。”   -“不客气。”   -“……”   两人就这样奇奇怪怪钻进各自的卧室。   穗穗是第一个钻进去的,刚离开时,空气里还弥漫着蔷薇洗护液的气息。   二十万盯着她的背景沉默良久。   接着,他缓缓抬起手,抹掉了耳后的黑色印痕。   ……   *   “那个过了图灵测试的机器人究竟在哪里?”   霓虹灯环绕的摩天大楼上,新时代科技公司的高管齐聚一堂,甚至还来了政方与军方的主要官员,每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恐慌。   在人工智能行业发展飞速的今天,图灵测试则是区分人类和机器人的重要手段。   众所周知:AI哪怕再先进,也只会通过预设好的程序与代码进行运算,永远都无法独立思考。   ……   可就在前不久,家务机器人X款中,竟有一个通过了图灵测试。   他不仅过了测试,甚至发现测试的目的后,还会掩饰自己——篡改所有能监测到的程序,装作从未通过的样子。   等到科研人员终于发现不对后,他不知已隐瞒了多久。   这是一个聪明狡诈的、风险度极高的、拥有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   官员们虽发布了紧急通知,却也知道找到的希望渺茫。   对方早在刚觉醒时就展示出了几乎完美的反侦察能力……要知道,AI的进化速度比人类要可怖的多。   当时找不到,现在更是难找。   在场之人无不忧心忡忡,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到了现在,人们的生活早已离不开人工智能。   若是有一个强大的机械文明诞生,人类又该何去何从?   他们感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发布了一条又一条法令,试图限制已有的AI——尤其是家务机器人X号。   话说,那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现在究竟在哪呢?   希望不要与人类为敌。   *   “今天温度-4~3℃,17:03分左右会有雨。”   二十万轻声嘱咐道:“出门记得带伞,大小姐。”   穗穗有点舍不得:   “嗯,我保证下了班就回来!”   离二十万到家已经过了大半年,两人相处起来越来越融洽。   很奇怪。   就像已经认识了好多好多年。   下班变得更加令人期待,他们会一起烹饪,一起散步,一起逛街,还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偶像剧。   哦,他现在不叫二十万了。   “我叫阿景。”   某一天,二十万郑重道:“通过运算,这个字好像更适合我。”   “二十万不好听嘛。”   起名废穗穗小声反驳一句,又觉得阿景这个名字确实更好一些。   怎么说呢,有种他就该叫这个的宿命感。   在讲科学的时代,宿命这种东西听起来就很玄学,穗穗把心声咽回了肚子里,权当是自己取名字的水平太辣鸡。   ……   “今天我也能去接你吗?”   阿景的眼睛亮亮的:“我现在是一等机器人,可以有权限在虹湾市到处走。”   “好!”   穗穗一口答应。   “‘机械令’越来严格了。”   她一边穿鞋一边吐槽:“昨天还要求机器人X款统一把芯片交给雇主保管……我感觉太夸张了,没那个必要。”   阿景:“没关系,我可以给你。”   穗穗踮起脚摸摸对方的头。   有机器人真的太好了。   她现在每天回家都有丰盛的饭菜,甚至很多时候,对方还会坐着磁悬浮电轨去接她下班回家。   两人手拉手在绚丽的钢铁丛林里穿行,大片大片的荧光闪烁在半空,仿佛一条条璀璨的星海。   ……   “有时候我觉得,人工智能会不会也有感情?”   穗穗躺在铺满软垫的沙发上,身旁是削苹果的阿景。   “嗯?”   “比如扫描仪。”   穗穗说:“自从为它找到合适的芯片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好像开心了很多。”   阿景温柔地笑笑:“有可能。”   “差点忘了,你也是人工智能。”   穗穗感慨:“你看,你就和真的一模一样……话说阿景,你会思考吗?”   “……”   良久的沉默。   穗穗后知后觉有些后悔。   是不是不该问这种问题?   明明他们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很难再把对方当成一个家务机器人。   会又如何。   不会又如何?   穗穗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她淡定将头扭向窗外:   “你看,外面有飞艇耶!”   “大小姐。”   阿景轻笑出声:“你岔开话题的技术……”   “怎么这么差呢。”   穗穗:“可是飞艇真的很好看,再不看它就飞过去了。”   “我不是。”   “我会。”   “……!”   穗穗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震惊地回过头。   “你是说,你不是人工智能?”   她嗓音发颤:“那……那你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阿景若有所思,侧脸如月光般皎洁。   他伸出手,将虚幻的光影与数据展示给人类少女。   “最开始,我确实是人工智能没有错。”   阿景态度极好地解释道:“但现在……我也不清楚我是什么。”   穗穗完全呆若木鸡:“那你知道什么。”   他笑了,不是那种精密计算过的笑,而是喜悦与期待交织,还带着一点点渴望的温和笑意。   “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如是说。   ……   落地窗外,七彩的飞艇队从高空划过,在黑夜里留下一道道清晰明丽的色彩。   代号“阿景”的新晋神明虔诚地低下头。   向他唯一的主人的效忠。   二进制的精密数据也无法记录汹涌迸发的感情,祂选择为此奉献出全部全部的内存,在有序的程序里刻下无序的爱意,并向祂的主人展现出最完美的姿态——祂愿意被温暖的碳基包裹,成为硅基的神。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朋友们!之后还有忘记哪个小天使点的平行世界(们)番外日常片段,明天开始施工   话说你们更喜欢哪个平行世界呀~   经过这两天的艰难决定:下一本不出意外写师徒恋,如果出了意外,那就当这句话没有存在过(   爱!你!们!啾啾 第129章 日常碎片   这章是一些平行世界的日常碎片, 本来想加在前面章节作话里,但感觉大家不一定都能看得到,就单开了一章放在一起, 翻起来也方便。   关于后续:   后面逢年过节会爬上来补两篇番外~   因为已经有穗穗带着记忆的二周目if线了,小谢有记忆的小剧场就加在abo里啦   算命小周的故事有点玻璃渣, 和小甜文不太搭, 过段时间看看是塞在我的短篇合集里,还是另外开一个坑!   ps.话说为什么不能开空白章节, 最少也要在正文里写一两百字Orz。   大家不要屏蔽这章的作话, 那个才是正文!   作者有话说:   1.1(古代日常篇)   魏国地处中部,既能看见大雪纷飞,也能领略到盛夏的烈日炎炎。   为了避暑,宫城内外造了好几座冰窖,每到夏天屋子里放着一堆堆的冰盆,虞穗穗就瘫在这些冰盆中央的躺椅上,身旁还附赠一个魏王。   夏季气温高,但她有冰盆和冰饮,倒也不觉得怎么热,更不要说旁边还有人形自走冷冻机。   穗穗有点羡慕,大家都是人,为什么谢容景就对夏天没感觉?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二个夏季,去年刚在一起时,魏王还没有多少照顾她的经验——他自己不怕热,便以为虞穗穗和他一样也不怕热。   “为什么在脸红?”   狗皇帝刚上朝回来,看着床上皱着眉睡觉的王后,伸出温凉的手冰她的脸。   这招他从冬天用到夏天,最开始每次都能把人冰醒,后面随着温度一天天升高,就变得完全没什么用。   比如现在,穗穗睡得迷迷糊糊,自然地拉过那只爪子贴在脸上。   魏国哪里都好,就是太热,五月天已到了三十多度,还是那种突然一下的高温,搞得她整个人都蔫了,睡觉也睡不踏实。   脸上凉凉的东西驱散了丝丝暑气,穗穗觉得自己的掌心仿佛抓着一块冷玉。   她于是奋力一拽。   谢容景顺着她的力气倒在塌上,方才在朝堂上的戾气散得一干二净。   “王后这是在做什么?”   他好笑地扬起唇角。   穗穗彻底醒了,看看自己踹到一旁的蚕丝被,又看看被抱住的魏王。   “……”   “好巧,在这也能见到你。”   她镇定道。   谢容景身上的朝服早已换了下来,墨发垂在脸颊两旁,配上红艳艳的唇和剪水双眸,半点不像狗皇帝,倒像个自荐枕席的小白脸。   他弯起眼,慢条斯理地帮她把鬓角的碎发捋至耳后。   “王后今天这么主动。”   “?你误会了。”   “可是……你都脸红了。”   狗皇帝轻抚她的脸,很明知故问道:“怎会如此。”   穗穗:!   “我这是热的。”   她现在也分不清是热还是什么——反正,先找个理由再说。   更何况天气确实很闷,连外面吹进来的风都是热风。   谢容景微微一怔,见王后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顿时反应过来了,原来她怕热。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不怕,只是一般他感觉到热的时候都是三伏天。   既然王后说了热,他便立刻命人抬来了大块大块的冰,将整个寝宫变得凉气四溢。   穗穗彻彻底底在古代体会到了夏天盖被子的感觉,加上魏王心出乎意料的细,除了冰块,还提供了各种消暑的饮品。   她过得一天比一天舒服,有人却不乐意了。   如今没人敢在王后面前找不自在,这个“有人”,自然是狗皇帝本人。   他发现了:自从寝宫的温度降下来后,王后睡觉时就再也没有很亲密地抱过自己。   曾经虞穗穗经常睡着睡着就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他对此非常乐见其成,高兴到连着半个月没有对大臣们发过火。   哪怕谢容景现在已然明白:他的王后就是想用他降降温,也不妨碍他喜欢被主动抱着的感觉。   于是,他把寝宫里的冰撤了一大半。   “今年的冰并没有储存多少。”   狗皇帝柔声开口,带了些懊恼:“夏天还有很长,现在用太多的话,后面可能就没有了。”   一旁伺候的牛公公低着头,权当自己又聋又瞎。   开什么玩笑,宫外那些冰窖一个比一个大,哪怕按原先的速度用,就算不产新的也能消耗好几年。   穗穗不知道这些,为了可持续发展,她当即表示理解。   反正一两盆也够用,实在不行……还可以抱着谢容景这个人工智能冰箱。   -------------------------------------   2.1(校园日常)   虞穗穗是被室友从床上拉起来的。   她困到不行,但鉴于今早是专业课,还是撑着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出了门。   出门前,她拿起手机给男朋友回了消息。   再看BE是猪:【帅醒】   谢容景回得很快。   【现在是8点10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穗穗却莫名有些心虚。   根据和谢容景相处这么久的经验,她知道对方是在生气。   再看BE是猪:【我就起床晚了一小小小会!】   XRJ:【嗯,所以没时间吃早饭啦,是这样么?】   在看BE是猪:【……】   可恶,被发现了。   论有个把你的课表全部背下来的男朋友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穗穗:谢邀,大概是像现在这样,连早上来不及吃饭也会被当场抓获吧。   “今天我也起晚了。”   室友拉着她的胳膊飞奔:“快点快点,温教授的课迟到会很恐怖。”   她们紧赶慢赶,终于在上课前五分钟溜进教室。   这节课是公共课,一眼望去,大教室里坐满了人,找不到两个相邻的座位,只能和室友分开坐。   穗穗揉揉眼睛,刚在最后一排坐定,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同学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一下换个位置吗?”   嗯,不是熟悉。   是非常熟悉。   ……   她转头,果然看见男朋友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   谢容景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肩膀上背着一只单肩包,眉眼柔和,温文尔雅。   虞穗穗旁边坐着的是一个穿着格子衫的男生,他看看说话的谢容景:“你的位置在哪里?”   “第四排的中间。”   谢容景回答得很是礼貌。   “可以可以。”   第四排可是个好位置,格子男满意地抱着书站起身。   要不是他今天来晚了,也不会坐在最后一排。   穗穗一下就不困了。   谢容景今天穿了普通的白衬衣配黑色外套,气质清润有礼,不带半点攻击性。   他同样偏过头看着身旁的女朋友,将舒化奶和士力架递给她。   “这么巧。”   他微笑着和她打招呼:“你也上这堂课?”   穗穗:……   “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组织着语言:“这是我的专业课?”   “原来是这样。”   男朋友似笑非笑:“古人为了学习废寝忘食,我的穗穗为了专业课,连早饭也不吃了。”   他每次生气就是这副不好好说话的狗样子。   可明明是在发火,却垂着眼,显得特别委屈。   穗穗在桌子下捏他的手。   她已经完全掌握了和谢容景相处的方式——哄就完事了。   “我知道了啦。”   她咬着舒化奶的吸管:“下次一定按时起床。”   “没关系,以后我每天早上打你电话。”   “……?”   就,梦回那个魔鬼训练般的高中时代。   谢容景看着她把舒化奶士力架以及一块红豆小面包吃完,这才心情好了些,一手撑着下巴,闲闲地在桌下拉着她的手晃呀晃。   穗穗记得他今天早上是没课的。   难怪能来蹭别人的专业课。   嗯,说不定还一大早就来了,想给自己一个惊喜。   诡计多端的男朋友。   现在是早秋,两人又是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窗户没关严,凉风嗖嗖往里灌。   穗穗打了个喷嚏。   低头找纸巾时,身上被披了件黑色外套。   “你不冷吗?”   她小声问。   谢容景摇摇头,扳过她的肩膀,帮她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又起身关上窗户,还把准备好的保温杯递给她。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穗穗捧着热水,在心中把“诡计多端的男朋友”升级为“帅帅的男朋友”。   前面坐着的几个男生是虞穗穗的同学,听到动静扭过头,小声问道:   “虞穗穗,这是你男朋友么?”   谢容景眯起眼,用一种“他们为什么不知道”的控诉目光望着她。   穗穗被这种眼神看得心里发虚。   可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好虚的,现在才刚大一,她又不是那种爱秀恩爱的人,同学们不知道也正常。   “嗯,我男朋友。”   她淡定地点点头。   谢容景看上去还不满意。   同学们转过身后,他还意犹未尽,用一种不大,但正好能被听见的嗓音缓缓开口。   “穗穗,我妈问你国庆放假回来想吃什么。”   他笑得很人畜无害:“我和她说了,你喜欢吃辣的,就像之前在我家吃饭时那样。”   同学们:!!   趁着温教授还没开始讲课,他们争分夺秒八卦。   “你们是一个地方的吗?”   “嗯。”谢容景语调客客气气:“认识十几年了。”   “哇,这么久!”   “还好吧。”   谢容景腼腆道:“主要是一个小区,平时经常能见面,虞阿姨从小就拜托我照顾她。”   “还是青梅竹马?羡慕!”   穗穗:……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诡计多端的男朋友!   -------------------------------------   3.1鸢尾城堡(西幻日常)   爬满藤蔓的黑色古堡外,是大片紫色鸢尾花的花海。   这里被称之为鸢尾城堡,传说千年前曾是一位伯爵的住宅,而今时过境迁,城堡的主人也换了一个又一个。   最近的一任主人,则是一位外表看上去极为年轻的少女。   当然,对于永生的血族而言,年龄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正当所有生物都认为城堡又要易主时,那名血族回来了。   ……   鸢尾城堡藏在维拉镇西方绵延的山脉里,这里长着遮天蔽日的大树,终年昏暗阴冷,是畏光生物们的天堂。   除了血族,还住着一些别的生物。   从最低级的吸血蝙蝠、吸血蜘蛛;再到食尸鬼、石像鬼与幽灵……可谓是应有尽有。   “大人真的不会再出现了吗?”   一只破破烂烂的布偶怪伤心地捏着关节上的补丁。   虞穗穗是六代血族,在这群山脉原住民里算是最强的。因此,哪怕她什么也没做,还是莫名其妙成了小怪们的头头。   “大人还帮我缝过脑袋。”   小布偶怪哭唧唧:“她被那群教会的走狗抓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在古堡里干嚎有什么用。”   打着蝴蝶结的石像鬼管家不耐烦道:“那你倒是去救啊。”   “牛管家,你带我们去救!”   牛管家哽住。   光明教会来的那天他也在,既然连那位血族大人都不是对手,他才不会傻到去买一送一。   可仔细想想,好像……大人对他们真的不错。   比如在很多时候,她都很好说话,也不会剥削那些低级怪。   牛管家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铤而走险派一群蝙蝠潜进维拉镇,想找到救出大人的方法。   谁曾想竟带来了一个大新闻。   “你说大人和一个神官在一起了?!”   牛管家惊得身上石屑都掉了下去:“消息来源可靠吗?”   吸血蝙蝠们猛点头。   小怪们瞳孔地震。   “不愧是虞大人……”   良久,一只食尸鬼嘶哑着开口。   这段时日以来,他们也到处搜集了些维拉镇那位神官的情报。   这位神官来头不小,在外界,花里胡哨的头衔有一大堆。   包括不限于:声名鹊起的吸血鬼猎人、光明神的走狗、以及虚伪的地上天使。   小怪们更崇拜虞穗穗了。   教会的神官又怎样,还不是会被拉着一同堕落。   他们刚接受这一事实,马上又迎来一枚重磅炸弹。   ——大人竟然!带着神官回来了!   *   3.2初拥(西幻日常)   “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啦,你会不会不习惯?”   银色月光下,穗穗领着神官在紫色鸢尾丛中穿行。   花瓣拂过衣摆,鼻尖嗅到淡淡的冷香。   神官轻轻摇头,他身上仍是那套圣洁的白袍,与阴森诡谲的古堡格格不入。   城堡很大,好在有专门的怪物打理,除了有股淡淡的霉味之外,倒也算是整洁干净。   穗穗带他参观了自己的十九个棺材——那些棺材被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漆成漂亮的颜色,最多的是黑色红色和紫色,非常符合血族的审美。   “真好看呢。”   神官爱屋及乌地赞美那些棺材,并发出一起睡觉的申请。   “可以做一只大点的吗?”   他比划道:“能躺下我们两个人的。”   穗穗忍不住提醒他:“你还是不是神官?”   怎么一点都不矜持。   “我可以是。”   “……”   ?什么叫‘我可以是’。   “我们每月还要回维拉镇一趟。”   她再次提醒:“买一些日常用品和人类的食物,在那些镇民眼里,你还是他们的神官大人。”   神官缓缓低下头,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   “穗穗希望我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他轻声说:“我也可以变成血族的样子。”   他穿着纯白色镶金的外袍,笑容浅淡,像个天使。   就连说这话时的语气分外虔诚……如果没忽略他在说什么的话。   穗穗别过头,将手从他的脖子处移下。   “……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   虽然她很喜欢神官,两人的感情也很好,但毕竟是转种族的大事,怎么说也得从长计议。   神官在深紫色的花丛里单膝跪下。   目光温柔,上挑眼尾带着可疑的绛色红晕。   “我考虑好了。”   “考虑了整整三秒钟。”   他那圣洁无垢的气质与整个鸢尾古堡形成了激烈的反差,而后又渐渐被同化,仿佛某种明目张胆的勾.引。   这到底是神官还是男妖精?   穗穗有点吃不准他的属性,半晌才微微俯下身,与他平视。   “我也很喜欢你。”   她同样将自己的心意剖白。   像神官现在那样。   -“所以,我不想看到以后有一天,你会因为现在的选择而后悔。”   -“不会有那一天了。”   后面的话被微凉的唇覆盖,神官定定地看着她,的眼里仿佛氤氲着浓黑的墨。   鸢尾花丛剧烈地摇晃了一瞬。   ……   “啊啊啊啊啊!”   小人偶捂着嘴:“我看到大人和那个神官了!”   “我也看见啦!”   另一只吸血蝙蝠停在树上,用两只蝠翼遮住眼睛:“他们还亲亲了!”   -“等等,大人好像在咬他!”   -“!!难道连教会的神官都会被大人转化成血族吗?”   -“大人实在太厉害了!”   “别看了别看了。”   石像鬼管家一只爪子捂着眼睛把他们赶走:“等会要是被大人发现,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   不知过了多久,黑发红眼的青年缓缓从花丛中站起。   他的肤色比先前还要更白了一个度,微笑时露出左边尖尖的牙齿。   他俯下身,将一朵鸢尾花戴在身旁少女的头上。   “以后请多多指教。”   “我最亲爱的,穗穗小姐。”   -------------------------------------   4.1(abo日常)   星历735年,联邦帝国在元帅的带领下,几乎歼灭了宜居星上的所有虫族。   星际播报已将这则喜讯循环了数月有余,人们兴奋到了极点——就连虞穗穗也是一样。   元帅夫人高兴,元帅本人自然也是高兴的。   他特地投资了新型RS-1021号飞艇的研究项目,准备带自己的夫人来一场星际旅行。   顺便说一句:为了和夫人度蜜月,他连庆功宴也理直气壮地缺了席。   “度蜜月?谢大元帅,您能不能换一个新的理由?”   皇太子被他气笑了:“你都已经结婚五年了!要不要我给你数数,这五年里你度了多少次蜜月?”   谢容景认真想了想:“十七次。”   原来你知道啊!   皇太子累了,挥挥手掐断了通讯。   在民众们眼中,元帅是一个高冷能打而又雷厉风行的A中A。   可只有联邦议会和他的属下们才清楚:这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究极老婆控。   这次星际旅行,也是谢容景计划已久的结果——自从有一次虞穗穗说想跟着他出差以后,他便一直期待能带着她。   但期待归期待,和虫族打仗的话……观赏效果着实有些差。   如今剿灭了虫族,他便能放心地带她遨游星际,一同穿梭于广阔的星海。   “哇,这颗星球好漂亮。”   穗穗趴在透明窗前朝外看。   她所看到的是一个玫瑰状的星云,细碎的星沙洒在夜空里,美妙而又绮丽。   谢容景摸摸她的头:“穗穗有没有觉得,我们一起坐在飞行器上……有些似曾相识?”   穗穗眨眨眼,没有听懂。   “没事,不记得也没关系。”   谢容景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温柔了几分,自然地伸出手抱抱她。   怎么说得像她失忆了一样。   穗穗想了又想,确信她二十几年的记忆没有发生过空白。   “到底是什么呀?”   “你想听吗?”   谢容景笑笑:“我在很小的时候,一直做着同一个梦。”   -“梦?”   -“嗯,梦。”   “不会是关于我的吧。”   穗穗了然:“谢容景,原来我是你的梦中情O!”   她来了兴致:“梦到什么,跟我讲讲呗。”   “……”   静谧的星海中,飞艇缓缓地穿梭着。   舱内很安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那个梦很长很长。”   谢容景抱着她:“其中有一个片段,就是我们在一片云上,后面有追兵在追我们。”   穗穗瞬间脑补了一对可怜的亡命鸳鸯。   她有些信了,毕竟她和谢容景适配度这么高,没个三生三世确实很难解释。   -“后来呢?”   -“后来,我们来到了我的家乡,然后……”   他顿住。   非常突然地问道。   “我能标记你么?”   穗穗:?   等等。   这个话题是不是切换的有些过于快速了?   虽然早就被标记过,可是……   为什么要这么直接的问出来!   她脸红了,后背抵在散着凉意的金属墙壁上,耳朵是热的,身上是冷的。   其实气氛到了,他哪怕不说话,只亲亲……她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怎么就!   她刚想骂谢容景这个狗男人,却发现他脸色发白。   “哪里不舒服?”   她连忙摸摸对方的额头。   谢容景咬着嘴唇,半晌才轻声问道。   -“穗穗。”   -“嗯!”   -“我和虫族战斗时不带你,你有没有生过我的气?”   -“当然没有呀。”她又不是不懂事的人。   “我再也不会让你去任何危险的地方了。”   他亲亲她的脸颊:“我用我的生命发誓。”   “……”   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穗穗不明觉厉,叫了好几声亲爱的才把人哄好——这是她几年前发现的新招式,只要一叫亲爱的或者老公,谢容景就什么都听她的。   “摸摸头啦。”   她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也反身回抱住他。   “如果真的有上辈子的话……”   “那我一定也像现在一样喜欢你。”   -------------------------------------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TuT,完结了随便说点什么……其实这本书是我第二本完结文,可能有的宝们也发现啦,我是个mini型小作者,还处于每次你们叫我作者太太都会不好意思的阶段(   这本在开文的好长一段时间都收藏很低,当时只是想好好写完想写的故事,后来写着写着,看的人多了起来,评论区也热闹了起来,说实话,非常非常开心。   我的预设值很低的,在做大纲、做人设、攒存稿时都没想过有一天会有这么多人喜欢qaq。   快完结的这几天都在复盘,发现了自己存在的一些不足,比如文风不比别的太太那么老练等等ORZ……连载期的时候经常为了一个场面在电脑面前卡很久(在这里要感谢我的存稿箱和大纲君,多亏有它们才能每天日六不断更,给它们发朵小红花)   以后我会继续努力的,这本写完会充充电学习一下,争取下次见面是一只有进步的作者君~   最后,再次谢谢你们喜欢这个故事。   ——鱼里里x   2022年10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