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大佬的金手指外挂》   作者:灰蓝   简介:   【农家科举种田文,夫妻奋斗日常】   【旧文名:相公错拿金手指之后】   多年以后,有人问从乡下进京的罗美娘,是怎么从一众村里混混中慧眼识珠瞧上首辅大人?   罗美娘看了眼穿着一品朝袍的相公——脑门上那闪闪发亮的系统屏,不好意思冒领功劳。   最初穿成古代偏僻地界的农家女,又发现绑定在身的系统消失不见,罗美娘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哪能想到过了十几年,她凭双手带着老罗家发家致富,还能突然从村里混混从良的张玉寒脑袋上看到系统屏。   张二郎年轻英俊身高八尺,打小吊儿郎当,爱打架不爱吃亏,村里村外就没谁敢占他半分便宜。   从雷下救下罗美娘之后,   张玉寒找了个机会跟她道:上个月我看了一出戏,里面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得以身相许,你怎么看的?   罗美娘:……   阅读提醒:   1.农家奋斗文,家长里短过日子,不会憋屈,不瞎虐。   2.金手指是个系统,能发挥的作用不大,主要还是主角的奋斗。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种田文 系统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预收《我有一家纸扎店(民国)》┃配角:预收《《我在影视世界当神婆(综影视名著)》》┃其它:预收《原配奶奶的滋润日子》   一句话简介:农家爽文日常   立意:夫妻携手共创未来 第一章   大庆朝,永明二十三年,北阳府北关县南山村。   眼瞅着快过年,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北方的寒风带着冰雪的冷意,在屋外呼啸而过时,总有种能透过袄子穿透骨头的错觉。   往年像现在这么冷,得是融雪之后的事情。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下过雪后,太阳一直没出来过。   罗美娘做完早饭从灶屋回到正房时,整张脸都快冻木了。   她拿火折子把炭盆重新点着,因着木炭烟气大,她又把木门推开一点,随着刺骨的冷风飘进屋里的,是墙对面嫂子训儿子的声响。   隔壁住的是张家大房。   早在罗美娘嫁过来不到一个月,老张家就分家了,一堵墙把一个院子格成两半,公婆跟着大伯子一家住隔壁,她嫁的是张家的幼子张玉寒,不在同一个屋檐下,到底少了不少麻烦。   此时外头孩子大哭的声音别提多响亮,罗美娘却走了神,她把双手放在炭盆上靠着,眼神时不时落在里屋那道帘子上。   那会儿因着分家的事刺激太大,张玉寒一时蒙头就跑去县里私塾当了长工。   男人是昨夜到家的,进家门时整个人都快都冻成冰溜子,一早起来时罗美娘就没舍得叫醒他,此时里屋中呼噜声不断,想想就知道他赶路回家累成什么样。   罗美娘一早上心神不定的原因却不是因为丈夫回家的事,她在外头犹豫不定了好一会儿,因为走神,手放在炭盆上没注意差点就被烧着了,好半响,才终于下定决心进去。   许是听见声响,屋里睡得露出健壮臂膀的男人说了一句含糊的梦话,又翻了个身子。   罗美娘的注意力却全部集中在他头顶三尺的位置,确定张玉寒还在睡梦中,她才伸出了手。   就像触碰了什么开关似的,罗美娘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经过观察后确定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的界面:   宿主:张玉寒   头衔:大庆朝名臣   状态:未分化   备注:   名臣,拥有贤臣、佞臣两种发展路线,同时也有流芳千古和遗臭万年两种后果,人物处于未成长状态,请谨慎选择。   这是一个叫千古名臣围观系统的光屏界面。   从昨夜能看到这个界面到现在,罗美娘都觉得有些恍惚。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反正在一连串错综复杂的发展后,她还是能看到系统,也还能看到张玉寒在系统光屏上的各种操作。   罗美娘是传说中的胎穿,上辈子死后碰上一伙外星人正在做位面穿越实验,每个实验对象都配有一个金手指系统,她也不知道哪里符合实验条件,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地上场了。   原本有穿越有系统,罗美娘一开始也以为自己终于能开启霸气侧漏的新生活,再未料到据说高科技的金手指系统能这般不靠谱,十几年下来连个鸟影都见不着。   等到第二回 见着,便是响彻天际雷声下的一触即发,若不是张玉寒路过拉了她一把,她当场就得去阎王殿报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巧合,系统虽然被天雷劈散了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却化成一个光屏,转移到了张玉寒身上。   而她还没从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回过神来,张家就让媒人前来提亲。张玉寒打小名声在外,干起农活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日没事也爱上房揭瓦,在村里打架就没人打得赢他。   她娘家人嫌弃自不必说,罗美娘却总记得那种千钧一发时劫后余生的感受,如烙印在她记忆里一般,至今想起来她还得捂着胸口。   在这种特别的感情下,系统易主的复杂滋味某种程度上也淡化不少。   得说张玉寒也是敢做敢当,罗美娘算是明白为什么世上坏男人总是招女人喜欢。   张玉寒不干爱活受不了委屈的事自个也承认,他说自己吃喝嫖赌样样不沾,其实没觉得自己有多大问题,可外头总有这样那样的讨嫌鬼,好事不干眼睛只盯着别人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就跟苍蝇一样隔三差五总要嗡嗡叫一回。   罗美娘不留神被他这话逗得一乐。之后又聊过几回,张玉寒觉得她看上他格外有眼光,罗美娘也觉得他毫不造作一男的。她点头答应这门亲事后,家里头爹娘差点没炸了。   直到秋收之前,亲事才算正式定下来。   九月初办的喜事,没几日张家就分家了,哪怕分家之后丈夫又离家做工,罗美娘也觉得这日子挺顺当的。   及至昨夜,张玉寒从县里回来,她帮他解发髻时,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按钮,这个界面突然出现,张玉寒似乎对这个界面一无所觉,她虽是不动声色地瞒了过去,可一晚上脑子全是乱糟糟的。   原先张玉寒的身份只是系统宿主,现在还加了一个名臣标签,话说回來,这种系统宿主和围观对象都是同一个人,属于什么情况?   有那么一个瞬间,罗美娘十分怀疑系统被雷劈得又一回短路了。   不知道是不是名臣标签带来的影响,这会儿罗美娘盯着他看了几眼,总觉得他似乎形象都拔高了不少。   昨夜到家时,张玉寒满脸胡子拉渣,显得疲惫又憔悴,对着她咧嘴一笑,在乌漆麻黑的夜里就只见着一口白牙,她差点就拿锄头把他当贼人打了。   此时收拾过后,那张肖似婆母的俊秀白脸便露出来了。   在这种人均面黄肌瘦的乡下地方,这人长成这样还真能看出点未来名臣的风范。   许是被人盯着瞧不舒服,张玉寒缓缓醒过来了,看到她便是不自主的一笑,紧接着视线就转向她冻得发肿的手指头,他面上露出一抹懊恼:“这么冷,怎么不叫我起来?”   “想让你多睡会儿。谁晓得你这么快就起了,白费我一番心意。”   张玉寒捧着她的脸亲一口,坐起身来叹气道:“睡不着了,私塾里聂先生比咱们农家种地起得还早,我都习惯这个时辰起来了。”   别看这人是主动去县里打工的,往日却是个最懒不过的,新婚那个月,家里要是没事干能要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偏偏如今养成了习惯,想睡懒觉还睡不着了,看着外头还下雪,她就劝他:“已经到家了,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再躺躺?”   张玉寒昨儿就是凭着一股要见媳妇的心念往回赶,这会儿哪还能睡得着,软着声音道:“晚上再睡,先吃饭吧。”   学里假期不少,除了逢年过节、田假授衣假的十五日长假,初一十五还有休沐。上个月衙门通知说是太后千秋,也给放了两天。   他虽不是学生,可这份差事包吃包住,也是跟着一同放假的。可县城离村里远,来回要一个日夜的路程,他便一直没回来,早就想媳妇想得不行了。   洗漱完后张玉寒精神了不少,拦住媳妇儿自己就出去把早饭拿回来。   两人坐在炕桌前,他一边扒拉早饭,一边瞧着媳妇的脸下饭,看着看着,心里越发美滋滋。   没成亲前张玉寒就对罗美娘颇有想法,可当时就只是想想,却没想到娶了媳妇就跟在心上揣着个人似的,那是没有一刻不想她的。   刚到县城那会儿他白日黑夜都不住地后悔,可分家的事太打脸,他对着媳妇不免就有些挺不直腰杆,灰溜溜回去不是让人看笑话吗。好赖坚持到过年,昨儿私塾一宣布放假,他提着老早打包好的包裹就一溜烟往外跑。   吃着早饭,罗美娘只觉得他这回回来像属狗一样,粘人得厉害,就连吃饭时也紧紧攥着她的手。   这就有些过分了。罗美娘想拿馒头脱不开手,一眼瞪过去,不知道打开了什么开关,张玉寒突然笑得开心得不得了。   “……”她催道:“赶紧吃饭,吃完饭还有事呢。”   “什么事能比陪媳妇儿重要?我都想好了,我要在家里窝个三天三夜,这个时间内谁都别想叫我出门。”张玉寒一边把他粥里的猪肉都挑出来夹到她碗里,一边嬉皮笑脸道。   媳妇儿生得俊,杏眼樱唇琼鼻楚腰,微微一笑,颊边就露出两个小酒窝,他最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心上都像开了花一样。   罗美娘看着堆得都冒出个尖儿来的饭碗,先是道:“别都给我,你也吃。”接着就补了一句:“今年咱们头回过年,事那么多,你得给我帮忙。”   未免张玉寒真的躲一边去,罗美娘不得不先打个预防针,主要是,新婚那个月她就发现了,张玉寒就是个凭着心情兴趣做事的人,兴趣一来人来疯一枚,没了兴趣就跟大象的屁股似的,谁都推不动。   张玉寒也不是不会看眼色:“哪能放着你一个人忙,放心吧,我在县里买了不少东西回来,待会儿咱们归置一下,看看各家的年礼要怎么备。”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给岳母买了些茶叶,明日回你娘家记得带上。”   罗美娘轻声发笑,张玉寒被媳妇嘲笑也不生气:“岳母凶得跟老虎似的,谁见了不怕。”   这人一旦对谁有了意见,那真不是讨好奉承就能解决的,几回在媳妇娘家那碰了壁,张玉寒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知道丈母娘一直看不上他,便也死了讨好的心,面上过得去便很好了。   罗美娘在丈夫和亲娘中间当夹心饼干颇有些经验,也生不起气来,瞪他一眼便罢了。   待用过早饭,张玉寒就开始交代他带回来的东西。   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基本上一应俱全,除此之外还有两坛酒。   罗美娘不由道:“你干两个月的活,就得了那么多?”   要知道,这些东西加起来,没有十两银子是置办不出的。尤其是那酒,闻着酒香就知道是贵货,她自然是要多问几句。   张玉寒心里琢磨着这个问题有些熟悉,以前但凡他拿东西回家,亲爹张大福都要不放心问上一回,嘴上却道:“那还能不是?   我在私塾里干得好,干得特别好,聂先生聂娘子才给我包了一份大大的年礼,其他人都不如我呢。”   张玉寒还在道:“以前觉得县城人处处都好,也不像乡下地方爱打架,这回可真是见识到了。”   罗美娘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是什么事,然后她就:“……”   简而言之,张玉寒就是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帮着受欺负的主家少爷打了几场架,打得对手屁滚尿流,聂少爷出气报仇之后,就经常在父母面前夸他,夸得他天花乱坠,张玉寒的大份年礼便是这么得来的。   可要说这么多东西全都是聂家的,罗美娘也没那么容易被骗。她抬头看了张玉寒一眼,只见那个只有她能看到的界面上,写着一溜儿张玉寒从系统里得到的奖品。   在分家的事没出来前,成亲前后的那段日子张玉寒整个人都是飘在天上的,他把那个光屏当成神仙法器,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戏文里好运撞到仙缘的穷小子,新婚那个月一直乐此不疲地研究法器的功能。   罗美娘也颇能明白他的心情,一朝天上掉馅饼,不就是跟发横财似的。   也是有赖于那个月,罗美娘也算弄清了这个系统的一些规则用法。   千古名臣围观系统原身是个直播系统,许是被雷劈完之后损伤太严重,在张玉寒手里就只剩下录播和评分两个按钮。   录播功能罗美娘还没弄明白,评分这一块最高分数是十颗星,集满三份评分在三星以上的视频,系统的抽奖按钮就会浮现。   至今为止,系统界面刷出来价值最高的奖励是一个茶叶枕,最差是一颗打磨精致的鹅卵石。   这会儿罗美娘便觉得,那些要给她娘家的茶叶,应该就是茶叶枕里拆出来的。   在系统这个问题上,罗美娘早有主意要当睁眼瞎,只不动声色地把包茶叶的纸包打开闻了一下,觉得还挺香的,也就没说什么。   腊月下事情多,罗美娘倒也没把心思全放在早上刚出现的系统界面上。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五,她要忙的事多得很。各家的年礼要送,过年的吃食要备,罗美娘掰着手指数了几样,只觉得时间不够用。   刚才她翻到张玉寒带了一小袋花生回来,还打算做几板子花生糖,既喜庆又实用,能自家吃,也能送人。   别的事情张玉寒都没意见,只有送给亲爹的两坛酒——   “你信不信,这烧刀子最后一滴也落不到老头子嘴里,都得让大嫂送娘家去。”张玉寒不满道。   听着话音,罗美娘就知道自家相公对大房人怨念有多重。她道:“今年头年分家,外头人总要看咱们送些什么。再说,谁家送礼不是东家礼物送到西家去,家都分了,爹愿意,咱们又有什么办法?别气了,娘这些日子一直惦记你,咱们待会儿过去一趟,顺便把礼物带过去。”   罗美娘在孝敬长辈上素来不小气,可谁看到自个不舍得用不舍得吃的东西送过去,转手就被父母送出去心里能舒坦的?   罗美娘心里难免也觉得不是滋味儿,只是丈夫如今正和父母闹矛盾,她不能往上煽风点火,且前头公公在分家这事上并无亏待他们,这年头分家长子素来占七成,张玉寒是幼子,张大福虽然看这个儿子一向不怎么顺眼,可该给自家的田地宅子和银子,给的也挺痛快的。   人敬我一分,我敬人一丈,罗美娘就权当自个瞎了算了。   张玉寒虽对亲爹有意见,可媳妇话说得这般明白,再说下去就有得便宜卖乖的嫌疑,想了想也就把反驳的话吞下去了。   而就在出门前,还出现了一件小事。   因着时间还早,罗美娘便把花生糖给做了,出门前烤得透透的花生就已经挂上糖浆。   听着耳边按下结束键的叮咚声,罗美娘心下松口气,果然不是每个人都有面对镜头时泰山不崩于色的潜质。   作者有话说:   这个预收放了很久,终于开文了,上篇文完结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对心情有很大影响,刚才我大概看了一下旧文下面的评论,我的微博名是【晋江灰蓝】,不过很少上,我今晚找个时间登陆看看,然后先开这篇古代农家文,下篇再开预收里的民国文。   之前的那个文案没什么感觉了,稍微改了一下,梗还是写系统错绑宿主,但剧情脉络就跟前面文案不太一样。   头回写农家文,换了一种笔调文风,希望大家喜欢。   首章评论和次章评论发红包,时间48小时内,能让我知道有人在吗^o^   —————————————————   预收几个文案,后面会开,感兴趣的可以点作者专栏收藏   文名:《我有一家纸扎店(民国)》   这辈子吸大烟的爹娘过世之后,高舒带着瘸腿爷爷和聋哑奶奶,守着家传纸扎店过日子,每日扎纸神,做蜡烛,切锡箔,最大的兴趣就是去数家里的银圆,看看能不能在战争爆发前存够钱粮。   不料某一日,家里来了个与她从小指腹为婚的茅山道士,成亲之后,高舒才发现丈夫是被茅山派赶下山的,不仅和茅山派有不解之仇,还每日磨刀霍霍琢磨邪法想要报复回去。   高舒很担心,这个剧本,怎么看自己这个妻子都是要炮灰的命啊……   ————————————   《原配奶奶的滋润日子》   高桂花上辈子不到三十,男人就去见阎王爷了,干熬着二十多年,52岁才一撇腿病死了。   却没想睁眼醒来,就穿成靖安侯原配,侯爷上有势利眼亲娘,内有妾室表妹,外还有白月光外室,唯一优点便是武将出身,体貌端伟,她两辈子就没见过比他容貌更佳的男人。   面对家里众多极品,上辈子生于农村,几十年斗恶婆婆、斗极品儿媳、斗占便宜亲朋,活得宛如战斗佛的高桂花表示毫无畏惧。   她更感兴趣的是自己那个俊美好看的合法丈夫,素了二十几年的高桂花就像匹狼似的,两眼都放光了。   靖安侯陆铡近来有些困惑,他那娶了几年的糟糠妻,一改以往羞涩,他一去正院总想扯着他往床上跑……   ——————————   《娘子总要跟我和离》   武官卢泽狗屎运救了太子后,亲事一时间成了京中的香馍馍。他烦不胜烦,回乡祭祖时顺便把自己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拎回京。   彼时富商陈家已然落魄,陈娇毫不犹豫地叼起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至于回京之后可能面对的家中宅斗家外绊子,陈娇心中做好最坏的打算了——要打发她,怎么也得给个万几把两银子吧。   以大庆朝的购买力,她再把一双弟弟好好教养出来,不愁日后没靠山没滋润日子过。   不小心知道真相的卢泽,亲切地摸了把妻子的狗头:难怪一遇事就装死,原来天天在想这种大美事。 第二章   罗美娘倒不是讨厌出镜的感觉,可要假装自己看不到镜头还是需要些演技的。   张玉寒点击上传和评分,看到上头逐渐浮现的三颗星也是高兴。   这个法器管这些录进去的影像叫视频,只要是能拍的视频,就能调出来看,每个视频的拍摄范围在他身周十尺之内,时长在半个时辰内,三星以上的视频才能一直保留在法器,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些技能类学习类的东西。   张玉寒摸清规则后,就借地利之便在私塾里录了一大堆,还以为回家之后就得停下,没想媳妇做一回糖也能评上分。   因着被新思路转移了注意力,要去隔壁院里看亲爹脸色的事,张玉寒也就不大介意了。   这头做糖拍视频忙得热火朝天,隔壁院里,闻见糖味后几个孩子也呆不住了。   都知道罗家做糖是有秘方的,以前一个村头一个村尾,香味飘过来早就被风吹散了,如今就在隔壁,也不知道怎么的,闻着就是比外头买的更香一些。   张家今年养了年猪,临近过年,前几日才请到屠户把猪给杀了,张大郎媳妇黄氏此时就在洗猪肠,打算年前做些肉肠。   小姑子张红果也在旁边帮忙,大冬日水太冷,两人手冻得跟小萝卜似的,本就不舒服,   这会儿大儿子拴柱哭闹着要吃糖,没人理他,混小子打了弟弟一下就跑出去了,小儿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一边哭还一边跟人要糖吃。   这一幕让黄氏脸色极为不好,对婆婆勉强笑道:“二郎和弟妹两口子感情真好,二郎一回家弟妹就做好吃的,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香成这样。这两小子也真是不懂事,不知道咱们分家了吗,还闹着吃糖。”   又看一眼蒙头洗肠子的小姑子,觉得她也没什么眼色,侄子都哭成这样了,不会抱去隔壁瞧瞧。   唐氏正好看见了这一眼,脸色便沉下来了。   小儿子好些日子没回家,她一早起来就想去隔壁看看,老头子却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说没有亲娘先上儿子门的道理,唐氏跟他吵架吵得口水都没了,此时便没给黄氏留面子:“孩子不懂事,你就不会训几声?在老娘跟前说这话是想做什么!想占便宜就自个过去,别总想着推着人在前面。”   说完就甩手进了屋,待得看不见唐氏的影子,黄氏才对丈夫委屈道:“娘就看我不顺眼,我不就是说了一句话吗。”   张大郎把小儿子抱在怀里,道:“你想让娘带俩个小的去隔壁就直说,娘是个直脾气,不喜欢你这样。脾气冲些也是难免的。”黄氏嫁过来快有八年,说话总喜欢说一半藏一半,张大郎对她这个性子也有些烦。   被戳中心思,黄氏一下脸就涨红了,她口不对心道:“我哪里是这么想的?你看不出娘是和爹吵架找我出气来了,我就算了,她一早上对拴柱和狗蛋也没什么好脸色。敢情只有二郎是亲的,咱们都是外的。”   拴柱和狗蛋是张大郎的两个儿子,张大郎倒没觉得亲娘对孙子不耐烦,平素唐氏并不这样,今日一早老两口在屋里刚干完架,他娘心情不好也是有的。   想到弟弟两口子待会儿可能过来的事,张大郎又叮嘱一句:“你也知道娘疼二郎,待会他过来,你笑着点,知道娘不喜欢你给二郎脸色看,就别做娘不喜欢的事。”   这句话让黄氏心里更加发堵。张红果才十二岁,听见哥嫂吵架也只管埋头做事。没人打圆场,罗美娘和张二郎过来时就恰好遇到这凝滞的一幕。   她把手上拿着的一盘花生糖放到张红果手上,小姑娘不知为何笑得特别开心,罗美娘自然不知道刚才由花生糖引发的一场矛盾,只当小姑娘爱吃糖,她往张红果嘴里塞了一块,便跟黄氏寒暄起来。   因着张大郎刚才的交代,黄氏脸上勉强有个笑容,看到小叔子两手都提满东西时,那笑容又真了不少。   又过一会儿,唐氏和张大福也过来了。唐氏见着心肝肉小儿子最高兴,嘴角都咧到耳朵根,因为张大福板着一张脸不愿开口,她要给小儿子做脸,热情更甚。   许是因着罗美娘也在,公爹张大福面上虽还黑得跟木炭似的,却还强撑着脸面打了个招呼。   张玉寒学着亲爹的语气回了话,父子俩表情之淡然,态度之平静,绝都看不出几个月前还干过一架。   这俩人还愿意装个模样出来,屋里人都松一口气。   此时方才跑出去玩的拴柱也闻着味似的回来了,一进门就大声喊二叔二婶,跟张玉寒要花生糖吃。   没分家之前,张玉寒就是个孩子王,带着侄子侄女上山下河套鸡摸鱼,叔侄关系极好。张玉寒不爱看他爹那张老脸,便把侄子抱在腿上,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笑眯眯道:“不是我做的,你找错人了。”   拴柱也不怕他,机灵道:“二婶的不就是二叔的吗,二叔你把我带回家去,你给我吃糖,我就给你做儿子。”   张玉寒噗嗤笑:“可不敢有你这样的大胖儿子。”   叔侄俩关系好,拴柱吃着罗美娘带来的花生糖,也知道二叔去了县里的事,就问张玉寒在私塾里干活做些什么,好不好玩。   他问出来,张玉寒也没敷衍。只他要面子,诸如打杂之事当然不会说,想了想去灶下顺了一根烧一半的木棍,又撕了一纸黄历,在背面唰唰唰写上拴柱的大名,写完笑道:“看,这阵子学的,二叔厉害不?”   “乖乖,你识字了?”好一会儿,唐氏才咂舌道。   “聂先生教的,我闲来无事也跟着学认一些,略识几个字罢了。”张玉寒露出一抹矜持的微笑。   许是事情太过突然,屋子里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一样。张大福跟锯嘴葫芦似的闷不吭声了大半场,此时老脸上也是一幅被雷劈的震惊模样,倒是还稳得住没出声。   此时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一个录播光屏缓缓亮了起来。   罗美娘:“……”   她对着不知为何忽然看向她的张玉寒一笑,很是自然地把目光转移到那张黄纸上。   早在翻到包裹里有单独包起来的笔墨纸砚,张玉寒就跟她说过几句自己学了字的事,只是没见他亲手写字,罗美娘到底没什么感觉。   此时她也跟着感兴趣看了一眼。   罗美娘穿越之后就知道这个大庆朝不属于她知道的五千年历史中的任何一个朝代,感觉就像是突然冒出来似的。   这边的官方文字有些像隶书,比罗美娘认得的各种繁体都更复杂些。   平心而论,张玉寒的字其实并不怎么好看。字形松散,还有些歪歪斜斜。   不过对于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子弟来说,也很让人另眼先看了。   唐氏惊讶过后喜得不得了:“咱们这村里,除了村长谁还识字。上回你堂伯还说想送孙子去学堂,这回你可是给老张家长脸了,是咱们村里第一个识字的人啊,看以后外头谁还敢说你不是。”   唐氏这一激动,就把罗美娘的大哥略过去了,说完想起什么,一拍脑门:“瞧我这嘴,都把他大舅哥给忘了,倒是对不住他大舅哥了。”   罗美娘少不得客气道:“我哥才学了一年,也就是个半桶水,相公才叫人惊讶。”   这年头读书是个稀罕事,只要能识几个大字,身价就不一样。身为穿越女,罗美娘这些年当然也是无时不刻想让她大哥念书。   她当时对她哥能读书的事抱着极大期待,因着她十几年下来各种吃食玩具的想法也叫老罗家攒了不少家底,简直是憋着一股劲儿促成这事的。   可她爹她大哥,提到读书的语气,简直比见到庙里菩萨还要敬畏,还要裹足不前,就差没把脑袋摇断了。   后来她大哥好不容易去了私塾,却没想到世上闻一知十的人是有,但有些人就是那一窍一直开不了。到最后她大哥灰溜溜回家,罗美娘也对读书这事死了心。   所以直到这回见到那个界面之前,罗美娘其实对张玉寒的期望也有限。   当然就是现在,她看着在婆婆的夸奖下、嘴巴咧到脑后勺的张玉寒,也完全看不出这人有任何成为历史知名人物的潜质。   唐氏一时秃噜嘴说错话,也觉得媳妇没说错。二郎才打杂两个月就认得这么多字,她大舅哥正经读了一年都没读出个好歹来,想想就知道二郎的大舅哥不如她儿子聪明啊。   此时拴柱也是瞪圆了眼睛,转过头对他娘道:“你以前说二叔干啥啥不会,学啥啥不成,不叫我跟二叔一块,二叔现在都识字了,我以后能跟二叔一起玩了。”   黄氏方才看到小叔子露一手之后着实受到不少惊吓,此时心里骂着儿子是个棒槌,嘴上却对着一下子冷脸的婆婆笑道:“这孩子什么都能拿出来胡说,以后真的好好教教。”   “哼,我看该教的人不是拴柱。”唐氏剜了她一眼,小儿子好不容易回家,哪怕她这会儿心里再气,也忍下了此时教训儿媳妇的冲动,对着小儿子道:“前两日家里杀猪请人吃饭你没赶上,正好待会拿些猪肉回去,可怜见地,瘦成这样,回来可得好好补补。这些日子让你媳妇多做些肉菜。”   又看一眼面色不好的大儿媳妇,直接便道:“那猪是我起早贪黑喂出来,分家时说好是我一个人,没得听别人的安排。二郎待会拿些回去,吃不完就让你媳妇熏成腊肉。”   张玉寒其实不大想要,这些日子他从神仙法器里刷出不少东西,能用的都拿去换钱,买田买地的钱攒不到,买肉钱还是不缺的。   可眼角余光瞧见了嫂子和亲娘的眉眼官司,张玉寒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了,以后媳妇做肉时把他娘叫过去一块吃便是了。   因着猪肉这个插曲,罗美娘和张玉寒两人也没多坐,又说了半刻钟话,接过唐氏备好的猪肉就回去了。   罗美娘回家就把拿回来的猪肉都收拾了,该炼油炼油,该腌的腌,还切了一些瘦肉炸肉丸。剩下的直接挂到外头冻起来。   此时张玉寒带回来的腊鸡腊肉已经挂到了屋檐下,挨着她娘家送来的玉米和辣椒,黄橙橙红彤彤的,瞧着十分喜庆。   半下午唐氏过来时看到这一幕,心里也高兴。   农家衡量好日子的标准十分简单,过年人家里存的肉越多,日子就越是好。   唐氏进门时好巧不巧的赶上罗美娘打发张玉寒出门买鱼,婆媳两个坐在堂屋中,罗美娘还把刚炸好的肉丸子盛了一盘放到桌上。   唐氏刚串完门子,既渴又饿,把罗美娘倒给她的茶咕噜咕噜全喝下去,又拈一颗肉丸子进嘴里嚼着,边吃边道:“怪不得你们家吃食生意卖得这么好,有秘方的就是不一样。”   唐氏向来节省,能吃得饱便好,很少琢磨吃食味道如何,不过就是如此,她也能吃的出来儿媳妇这丸子确实不错。   罗美娘笑道:“娘来得正好,待会带些回去。”   她上辈子就是个爱吃的人,这辈子虽然条件有限,可家计非推着她往前走,这些年她在罗家也开发出不少现代零食出来。   可惜罗家人读书不成,做生意也没有那根筋,这些年基本上都是附近货郎过来拿货,罗家只管把好吃的批发出去,倒也攒了不少家底。   唐氏听着这话,心里却叫一个发堵:“真个傻大方的,早上都送过花生糖了,怎么还送?”   儿媳妇嫁过来几个月,前头罗家的事在唐氏这里也算翻了篇。可要唐氏说,这个儿媳妇看下来那哪都好,就是手太松,她这些日子最看不得的就是她往外打发东西,看一回都要愁一回哟。   在唐氏看来,过日子那是一丝一毫都要算计的,这样大手大脚可怎么行。张家又比不得罗家还能做点小生意,再这样下去,她真怕孙子没生出来,二郎就得跟着她喝西北风去。   罗美娘深深觉得,在这上头,她亲娘李氏跟婆婆唐氏忒有共同话题——都是同样的抠儿,“也就是过年才做一回,平时都不做的。二郎今年拿了些好花生回来,个头比咱们这边种的都大,我还想着做些炒花生,让爹过年可以配酒喝。”   “你们自个留着吃。”唐氏将嘴一瞥,道,“二郎以前拿钱回家也换不到他说半分好,老头子分家时话说得那么硬气,说是逢年过节也不需要你们孝敬,以后你们送礼过去都是送给我的,酒就不必了,反正也到不了他嘴里,送点吃的就够了。”   罗美娘笑着听她埋怨张大福,唐氏略说几句就把话题又转回去了,她这回过来主要是想说说儿子识字的事。   唐氏笑眯眯的:“我跟人说起来,他二叔三叔四堂伯五堂婶几个都觉得惊讶呢。”   罗美娘心里觉得,一早上能串这么多门,婆婆也挺令人惊讶的,接一句:“在私塾干活,总不能主家叫他拿本书都看不懂字。”   “那也得二郎聪明才行。”唐氏从来都是把小儿子当心肝肉对待,哪怕家里老头子看不上小儿子,她却从来没怀疑过二郎是个聪明小子,以前淘气了些,这不,成亲之后想的东西多了,聪明劲就显出来了。   “娘说的是,相公就是没定性,想学还是学得会的。”罗美娘一笑,拍唐氏马屁这事委实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很多时候只要附和便好了。所以有时候在家里听着隔壁嫂子和婆婆闹气也挺奇怪,怎么嫂子在张家这么几年,都没抓到诀窍。   婆媳两个正说着话,张玉寒就提着鱼回来了。   张玉寒对着亲娘和媳妇,倒是说了一句实话:“我还写得不好,就是唬唬他们。”   他那时候刚到县城,因着分家的事还自卑着,就想着做点什么让媳妇不小看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识字这事上,他年纪大,打小连书都没摸过,认字这事怎么看怎么跟他不搭边。   只是每日听着聂秀才给学生上课,又有那个不知道怎么到他身上的神仙法器录了些东西,慢慢的也才起了点想法。   聂先生说他的字如今也就是几岁孩子的水平,那话听得他一下就蔫头蔫脑的。且,他爹他大哥都不识字,他媳妇家里还有个读过书的大舅哥,他要是在媳妇面前耍大刀,就得出糗了。   唐氏刚才才在左右邻居那儿夸了一通儿子,这会儿哪容得张玉寒这么说,不由分说就继续夸了他一通,又有罗美娘知情识趣跟着鼓励了他几句,张玉寒虽然没说什么,可弯着嘴角,显然对她的表扬很受用。   到了晚上罗美娘洗完漱,进门就瞧见张玉寒面前那块四四方方的大光屏,里头果然播着早上在大房院子里那一幕,超高清技术把公婆和大伯子大嫂瞬间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都拍了下来。   唯一的缺点就是系统评价上连颗星都没有。   罗美娘放慢洗脸的速度,饶有兴趣地跟着看,可惜张玉寒不过播了两遍,就关掉了,罗美娘还有些遗憾,这年头没电视,找个有娱乐性的东西不容易。   张玉寒接着又打开了一个三星评分的视频,嘴里张张合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地念叨,一边还用手在空中比划几下,看着像在写字。   罗美娘借着上床的动作悄摸看了两眼,就见到一个穿着书生衫的中年文士,手里拿着戒尺,满脸严肃地讲解着千字文,听口音应该是他挂在嘴边的聂先生。   她才刚躺下,张玉寒就收起了光屏,带着一个意味分明的笑容凑了过来。   新婚夫妻,久别重逢,结果也很水到渠成。妖精打架完之后,她靠在张玉寒汗湿的怀里,想到下午那一幕,好笑道:“今儿相公可把爹他们吓一跳了。”   张玉寒还沉浸在激动中,就听到这种类似于奉承的话,摆摆手道:“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以后还要吓他们一跳。”   罗美娘一边整理思绪,一边道:“以前我家也想让我大哥读书,只是大哥没有读书的天赋,读了一年连个三字经都背不好,我爹娘也就歇了那份心思。刚才看相公在默背千字文,我就觉得相公比我大哥有悟性多了。”   “你知道我背的是千字文?”张玉寒讶异道,他刚才可没有背出声来。   “我看过我哥的书。”有识字的机会谁还会想做个文盲,当时她大哥那几本书,罗美娘简直倒背如流,不过这就不用说出口了,她轻咳两声:“相公这么厉害,两个月就能学成这样,有没有想过准备几年,考个秀才出来?”   今日一整日,罗美娘终于把思路捋清了。   在系统这个问题上,一是渣系统被雷劈傻了能绑错宿主,并不十分值得信任,二就是先别提什么贤臣佞臣的,成为名臣这种事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是谁都不知道如何成就的。要怎么做,她一时间实在有些摸不出头绪来。   只是,哪怕是那个突然出现的界面是又耍她一回,也不能否认系统的录播功能也是一个强大的读书辅助器。   瞧张玉寒刚才直接把整本千字文都录了下来。别人想读书,笔墨纸砚是一笔钱,买书本上私塾更是一大笔钱,张玉寒这就已经少了后头两样的开销。   只要光屏一直存在,一天十二时辰地在耳边播放,就算是只猪也能学成个人样。   优势如此明显,不得不叫她心思活动一回。   张玉寒却被她轻轻松松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   他清清喉咙道:“媳妇儿,咱们要现实一点。我哪里是考秀才的料儿,而且我都十七了,咱们赶紧生个孩子,让孩子读书去不更好吗?”   媳妇这口气大的,一说就是考秀才哟,聂先生也只是秀才罢了。   况且他当时想着识字,只是因为一成亲他爹就叫他丢脸,他想着做些让人另眼相看的事情,也好在媳妇面前有几个面子,其他可什么都没想。   作者有话说:   虽然上个有话说也提了,不过还是再说一回,次章评论48小时内发红包^o^   明天还是一万字。 第三章   由于罗美娘的想法太过逆天,张玉寒费了好些口水跟她说明白自己就是条咸鱼。   叫罗美娘仿佛都回到了以前劝说大哥上学的日子,为啥别的农家文主角想让配角读书那么容易呢,到她这里,口水说没了都只能接受残酷的现实。   被人生再度給了一巴掌后,罗美娘看着他:“那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总不能一辈子当长工吧?   罗家只是寻常农家,罗美娘秉性也不是那等爱空想幻想的人,并没有非要张玉寒要有多少出息,让她过上什么穿金戴银的日子,可日子总不能这么胡过下去。   见张玉寒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罗美娘干脆坐起来,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做人做事总得有个规划,以前我在娘家,每段时间家里总要说个近期规划,一年规划,五年规划,你就按这个跟我聊聊呗。”   规划这么高级的名词,张玉寒一时间还不大适应,他皱皱眉头,道:“近期……规划就是先在聂家做工。”   说完这句张玉寒的舌头才像捋直了,“聂先生人厚道,聂娘子也不难处,私塾里给的工钱也还不错,每月有八百文呢。前儿聂先生还跟我说了件事,他明年打算送聂公子去博济书院,让我跟着一块当书童,月钱上给我升到一两。”   罗美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她一下就直起身子,道:“那个书院离得远不远?”   “有一点距离。”张玉寒把她又按回怀里,保守道。这件事有好有坏,跟去书院,以后想回家就更难了,都不知道要怎么熬,想想张玉寒就叹气,“今天事情多,都忘记跟你说这个事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张玉寒差点就说不想去了,他对书院还是有点好奇的,私塾里头都是些小毛头,正经的读书人,张玉寒就只见过聂先生一个。   他摸摸罗美娘的脸道:“咱们都不会种地,等到开春我跟大哥说说,以后家里的地叫他接着种,按着村里张地主的分成,给咱们一半出息就够了。”   分家时大房占了七成家产,到他手里的,除了这小半边院子,还有三亩水田三亩旱地,张玉寒打小就不爱干地里活,也不会让罗美娘辛苦干那个。   “等我挣多点钱,以后你在家里想绣花绣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咱们再生几个儿子,这日子多有福气。要是我能再多识点字,过几年还在镇上找个账房当当。”   很显然,账房就是张玉寒目前人生规划中的最高目标。   罗美娘听到这里反而心静了,她上辈子看过一本书,说是以农维生的人,定居是常态,迁移是变态,因为一切都是附着在土地上的,每一分改变都是多余的。   其实她郁闷之余,也能理解张玉寒的想法,她大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农家子弟想要在读书上走出个道道来不是个容易的事,客观资源和主观意愿缺一不可。   她叹口气,自己要是没那个意思,别人拿根鞭子在后头怎么赶都没用。   张玉寒能想到识字当账房,对他如今的身份来说,其实就已经挺出息的了。   都说眼界决定境界,格局决定结局。张玉寒这是没开过眼界方会如此。   这么想着,罗美娘觉得要是聂秀才真打算送儿子去书院,张玉寒能过去看看也不错。   这边两口子说着话,那头张大郎和黄氏也在说私房话。   黄氏今日实在被小叔子刺激了一回。本来她要分家就是嫌弃小叔子是个拖后腿的,又怕大儿子跟在他身边,学成了第二个张玉寒,可没想到他才两个月不见,小叔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张二郎什么时候有这种本领了。   她这一整日看着那张写着字的黄历纸都觉得不可思议。   张大郎困得不行,见媳妇迟迟不闭眼也有些明白她的想法,安慰她道:“二郎识字是个好事,镇上打短工,掌柜的见到识字的都多结几个工钱,要是他能坚持下去,以后爹也不用总担心他不学好。”   黄氏心里真是又酸又涩,道:“我也不是不愿意他变好,可分家才两个多月,他就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是故意的吧?   “胡说些什么。”张大郎睁开眼睛,想了想,才道:“二郎这回是被爹给刺激的,你别看爹今日什么话都没说,分家那日在屋子里,可是什么难听话都说一遍了。二郎要是再不长进,才叫没救了。”   “你说他那份工是怎么找着的?咱们村离县城那么远呢。”   “他在外头朋友多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就经常有人带他发财。”二郎种地惫懒,可挣钱却有一手,隔三差五总能从外头得些银钱回来。因着不知道钱的来路,他爹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渐渐地对儿子失望透顶,才会他媳妇儿一说分家的事,他爹就同意了。   张大郎这边,只是觉得媳妇总这么针对,日子越过越没滋味,才也默认了这事。他这点心思也明白地跟弟弟说过,二郎虽然有些不高兴,那点气也全都冲着他爹去了。   所以张大郎跟弟弟之间还真没什么大的矛盾。   “爹不是总说他那些钱不知道是怎么偷鸡摸狗得来的,要不是他总不肯把话说明白,这家也不会这么分了。”   在公公嘴里,张家一家子辛辛苦苦种地,小叔子在外头胡搞瞎搞就能拿到钱,张大福那会儿骂的得凶了,连“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黑心钱,能不能见光”都说过。   黄氏虽有些算计,也不过一个小老百姓,也害怕小叔子以后闹出事带累家里,关键是,张玉寒的钱路并不稳定,有时连着大半年都搞不来钱,比起风险,收益还不足以承担这些担惊受怕。   她叹气道:“爹当时要是没那么坚决,这家如今还好好的。”   媳妇这么说,张大郎深深看她一眼,看得黄氏心虚撇开眼才罢了。   过了会儿,黄氏就听到他道:“这家真的是爹想分的吗?”没等黄氏回答,他就道:“那时你说二郎在家里干活懒散,家里操劳的全是我们两个,满心都想把他踢出去,我劝你再过两年再分家才不会被人说嘴,你不愿意,怕弟妹进门爹会被哄到他们那边。你那会儿一个人跑去跟爹说怕一块住下去、二郎会把拴柱带坏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拴柱是爹头一个孙子,你把话扯到拴柱头上,说怕拴柱有样学样,爹对二郎一向有意见,能不往这方向想吗。”   黄氏也是无话可说。她如今的心情很复杂,倒不是张玉寒已经有了多少出息,而是以前看不上的人,突然露了一手出来,叫她总觉得是被人忽悠了一把,心里空荡荡得厉害。   看张大郎背过身就要睡觉,黄氏又推他:“你有没有问过二郎,私塾那边还缺不缺人。他一个月的月钱就有八百文呢,咱们加上爹娘,一年下来累死累活,每月也没他挣得多。”   黄氏会算账,分家时大房这边是得的比二房多,可也就七亩水田和七亩旱田,地里出产就那么多,每年卖完稻子再卖些玉米红薯之类的,加起来也就十两银子,每年要给税钱,每个月还要开销,能攒下来真不多。   黄氏只要想到分家之后,小叔子一个人挣的就能抵他们一家子的,心里就万般难受。   张大郎已经不愿意跟媳妇继续说下去了,这人一旦陷入魔障,只要自己想不通,谁推都没有用。   自打弟弟去县里干活后,黄氏就总有些酸溜溜的话出来,为什么她就总觉得二郎不能过好日子呢,张大郎也挺想不通。   …………   张玉寒还真不知道才见一面,自个就让嫂子这么难受,他这一夜有娇妻在侧,睡得美着呢。   因着昨夜那通对话,罗美娘做了不少怪梦,起来时就有些蔫蔫的,不过在看到张玉寒拿出来的口红时,立刻就精神了。   罗家并不是那种穷得叮当响的人家,关键是,胭脂水粉等等提高颜值的东西,在她娘眼里全都是糟蹋钱的玩意儿,洗澡用的是皂角,想不用柳枝、用盐漱口都会被骂一句败家,冬日李氏才愿意把她那盒放了不知道多久的面脂拿出来。   按理她給罗家出了那么多主意,不说分成,也总有点私房攒下,谁晓得李氏就是个独断专行的虎妈,每年过年给她一百钱,其余时间家里挣的钱全都是公家的。   这年头就是这样,父母在无私财,她大哥大嫂如今也还在熬着,罗美娘顶多只是抱怨几句。   不过她出嫁时,她娘倒是给了她六十两压箱底,对罗家而言,基本上就是一半的家财。家人是疼爱她的,罗美娘一直知道这个道理。   说到底就是一句话:罗美娘这些年就没有真的养肤护肤过,能这么好看全靠天生丽质。   口红能做的事有很多,这根口红的颜色是很显气色的橘红,外壳是白瓷工艺,罗美娘打量了下,心道还好是陶瓷的,要是塑料或者金属,她许是还得被糊弄几句。   稍微观察了下没有文字标识,她拧开一点,用手指沾一点在嘴唇和两颊晕染开,罗美娘本就长得好,略微装点就更添神采。   见罗美娘喜欢成这样,张玉寒也挺高兴的,尤其是她用上口红之后更显唇红齿白,说实话,聂家里聂娘子和她的贴身丫鬟也经常用些胭脂水粉,张玉寒素来没什么感觉,此时才知道为什么妇人喜欢花钱买些不实用的东西,媳妇可真好看,叫他心跳都加快了。   好一会儿张玉寒才有些不爽,今日要去岳父家,不好晚到。   他边叹气边解释这根口红的由来:“跟过路的货郎买的,那货郎以后不跑咱们县里,我跟他关系好才买下最后一根。你以后出门在家都别太寡淡了,别让人以为我刻薄你呢。”   张玉寒念念叨叨的,罗美娘:“……”眼下的情况十分熟悉,她当初忽悠罗家人时大抵就是这种感觉了。   好在张玉寒对满口胡话也不大习惯,这个话题便这么过去了,两人收拾完,便一块回她娘家。张家和罗家住在同一个村里,一个村头一个村尾。这一路虽然还有些雪花,却并不难走,只罗美娘刚从暖融融的屋里出来还是打了个哆嗦。   到罗家时,罗美娘脸上的红晕已经不知道是冻出来的还是涂上去的了。   李氏看到她时还愣了下神,嫂子高氏已是笑道:“美娘这样还真好看,上回我去县里食味楼送豆腐干,掌柜娘子说是省城嫁过来的,打扮得还没美娘好。”   罗美娘今日穿一身出嫁前置办的半新嫩红衣裳,上袄下裙,朱唇粉面,在炭盆上暖暖手之后,才摸了摸脸,道:“我也觉得这个颜色好,相公给我买的,说是叫我常用着。”   李氏看到闺女亦是高兴,可目光转向闺女身后的女婿,脸色便淡了些,此时便道:“你们如今才刚开始过日子,节俭才是道理,没得把钱花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上。”   罗美娘听这话,没忍住看她娘一眼,要不是昨儿才见完唐氏,她非得觉得这才是那个看不得小夫妻感情好的恶婆婆。   她正要说话,张玉寒已是笑道:“我也是跟岳母学的,美娘在娘家也是岳母宠着长大的,嫁过来之后总不能不如以前过得好。我要是连银子都舍不得在美娘身上花,才叫人笑话呢。”   张玉寒这样说,李氏难道还会计较他对闺女太好吗,罗美娘在家也没少被她骂浪费,刚才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且她刚才就是一时口快,反应过来之后这小混蛋就接上话了。   双方交锋一回,李氏暂落在下风,只好憋屈着道:“还是得有算计才行,进屋喝茶吧。”   高氏和小姑子一向关系不错,借着沏茶的功夫笑着打趣:“看妹夫对你不错,爹和娘也能放心了,看他们在屋里说得多热闹。”   高氏这完全是睁眼说瞎话。   自打这位妹夫进门,婆婆李氏就没给他啥好脸色,偏生李氏看他不顺眼,他就只拉着老实巴交的公公和大舅子一块说笑,李氏好几回插嘴都没讨到便宜,脸都黑成焦炭了。   丈夫和亲娘打擂台,罗美娘就是夹在里头的炮灰,尤其是张玉寒打昨日起就开发出系统的新功能,头上那个光屏发着幽幽光芒,他把恶心丈母娘的这一幕拍下来了!   瞧着她娘被恶心不轻的模样,他好像还挺解气的。   要是这个被恶心的人不是自己亲娘,罗美娘也会觉得挺好。   因着高氏自告奋勇做午饭还不要她帮,她便把李氏拉到屋里说私房话。母女俩坐在炕上,罗美娘道:“娘看过礼物没有,相公给你买了半斤好茶叶。”   李氏翻个白眼:“你知道什么,他送老娘东西,也是为了讨好你来着。”   罗美娘深深叹口气:“相公要是不送东西吧,你说他不会做人,他送了东西,你又说是为了我。娘这个脾气真难讨好,以后他要是不来,我都不好意思劝他。”   李氏死鸭子嘴硬道:“不来就不来吧,老娘稀罕他来,你来就好了。”   罗美娘一笑,揶揄:“看娘说的,我当然要来,他也得来,不来我就得跟他吵架了。娘辛辛苦苦养我长大,我就只吃了张家几个月的饭,谁对我好我还是知道的。”罗美娘跟婆婆就处得不错,在亲娘面前撒娇也毫无压力。   李氏被哄得高兴,顿了顿,还是道:“也别吵了,只要你们日子过得好,我这里怎么样都行。他对我也算是做足了面上功夫,哪个女婿对丈母娘能是真心实意的。”   这话就让罗美娘有些惊奇了:“娘怎么突然就想开了?”   要知道自打张玉寒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一意决定要嫁给他,她娘便总觉得张玉寒是用花言巧语哄骗了她,叫她鬼迷心窍不可自拔,每回见着女婿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罗美娘在双方中间和稀泥,却也知道这个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开的。   李氏将嘴一撇:“你不是总担心我刻薄他吗,我这样想还不好?”   罗美娘老实道:“自然是好的,就是希望您这份英明神武能一直继续下去,别什么时候就不见了,到时候我就要继续烦了。”   李氏硬生生气笑:“就凭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我见你就心烦,带着个小混球一块回来惹我生气。”   罗美娘眨巴眨巴眼睛:“娘就是喜欢说些口不对心的话,我早习惯了。”   李氏没忍住一笑,又板住脸道:“他这回回来倒是好了些,没总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又说她:“你也别总叫他给你买些胡里胡俏的东西,过日子还是得学学你嫂子。”   李氏说起来,罗美娘也觉得丈夫好像变了不少,不过听到后一句她就不服气了:“我难道就不好吗,咱们家好些吃食都是我琢磨出来的,我还识字呢。”说来她大哥读了那一年学,倒是便宜了她。   李氏笑:“你也好,没你咱们罗家就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行了吧?”   罗美娘这才满意。   母女俩见面一回,总要闲话些家常。   李氏道:“以前你说要在镇上盘个铺子卖咱们家的吃食,我想了好久都没敢答应,你出嫁之后换你大哥大嫂当家,你嫂子倒跟你想一块去了,说是想给大妮攒份嫁妆。”   大妮是罗美娘的小侄女,高氏嫁进罗家几年,去年才开怀,小外甥女如今还没满周岁,小脸圆圆,一双黑亮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摸脑袋就咧开一个无齿的笑容,罗美娘也很喜欢她。   “这不,前几日就有人给你嫂子介绍了一个县里的铺子,说是位置极好,租金也低,一个月只要三百文呢,是你嫂子娘家的亲戚帮忙谈成的。昨儿就签了契约,给了三两银子押金和一年租金呢。”   罗美娘很是惊讶:“嫂子去看过没有?这么便宜,不会被骗了吧?”   要知道南山村虽然是个偏远小村,可位置却靠近大庆朝边地,前些年朝廷在附近的北阳府开了榷场,商贾趋之若鹜,这一片的商铺价格早就往上翻了几倍。因着这里盛产红参,京里头还有不少贵人过来建庄子。   罗美娘小时候一年到头碗里看不到半点荤腥,如今出门都能穿上不带补丁的衣裳,除了自家努力肯干,也是因为附近经济被拉上去的缘故,要不人人吃不饱穿不暖的,零食也卖不起价钱。   “你就不会说两句好听的。”虽不喜女婿,李氏对儿媳妇却是一个好婆婆,婆媳关系自来不错,这会儿听闺女这么说,李氏心里也咯噔一下,嘴上还是斥她一句,“你嫂子找的可是自家亲戚,这还能被骗了。”   李氏嘴硬道:“县里太远了,你嫂子没去过,可亲戚怎么会骗人,就是你嫂子堂叔介绍的,同个村里住着,骗人他以后就不用混了。那铺子好几个人都想要呢,不先下手就没了。她堂叔也是着急才先垫了银子,你嫂子不得把钱还给他。”   罗美娘越听越觉得像是骗人的套路,她娘一口一个亲戚,她心道,堂叔难道就不会坑人吗,就是关系更好才更要坑你一把,说的时候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坑最后会落自个头上。 第四章   罗美娘和李氏又说了几句,李氏就被高氏叫出去了。   张玉寒进来时,罗美娘还愣了下。   他一把就拉住她的手,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就在她们母女说铺子的事情时,外头也正好说到这件事,罗美娘的大哥罗德金把契约书拿出来,原意只是想跟妹夫分享一下这件事。   没想张玉寒居然还知道这个铺子,就是出口的话险些让罗德金和高氏炸了。   这个铺子倒没什么问题,就是里面曾经出过命案。   罗美娘:“……”   她这些年下来也被普及了不少封建时代的常识,包括不限于农耕社会里,每个人口的增减都是一件大事。   这就要说到她没穿前一些错误想法了,她以前老觉得古代人命贱如草芥,如今才知道这个想法其实是错的。   因为劳力是跟土地挂钩的,朝廷在这上头出了不少法规,像在南山村,只要谁谁离村里远了些,衙门雇的地保总要过来调查情况。   所以这些年罗美娘听过有老死的,病死的,意外死的,还从没听说过被人杀死的。头回听到还觉得挺古怪的。   大概觉得吓到她,张玉寒道:“说来都是十年前的事,案子破了之后,这个铺子也租出去过几回,就是生意一直不怎么好。”铺主跟周围邻居关系好,也没人会揭发,先前租的都是一些乡下来的不知情人,被坑只能认栽。   张玉寒心道,大舅子老实了几十年,头一回出格就被鸡啄眼,这运气也不知道咋说了。   这年头的人都迷信,罗德金虽然也学过些子不语乱力怪神,可本质上还是个庄稼汉子,还没开头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里都拔凉拔凉的。   “然后呢?”罗美娘问,费力嚼着张玉寒塞她口里的栗子。这人进来还不忘把炭盆里的栗子抓一把在手里,占便宜也是没完了。   然后就是张玉寒听着大舅子唉声叹气的,突然生出个念头,越想越觉得可行。   这还真是事赶事遇上了。就是没有这一遭,张玉寒也想过要找个能来活钱的营生,总不能老是推说主家赏赐吧。他胆大,倒觉得死过人没什么,凡事有好有坏,铺子不出问题,也不能以这么低的价格拿到手。   这个铺子的租金也确实便宜,张玉寒在外头路子广,对行情门儿清,铺租价格低成这样的市面上就没见过,这可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大舅子当然是死活不愿意拉他们下水的。   不过已经给了钱,押金租金加起来将近七两银子呢,罗家虽然平时批发零食生意做得不错,可七两银子的纯利也得起早贪黑挣个大半年,比起丈夫,高氏对他这个想法十分心动,就是也觉得这般做对不起小姑子。   “你真不怕这个?”罗美娘问,这种事就算在现代,也挺让人忌讳的。   张玉寒嘿了一声:“哪个鬼找上我我能把他皮给扒了。媳妇你听我说,开这个店咱们都不用咋费心,嫂子先前肯定是琢磨过细节的。你们家的零食我也尝过,好吃就两个字,到时候按你们家定的批发价拿货,搞定了货源,别的就容易了。再让嫂子帮着把这个铺子布置起来——这用聂先生话来说,咱们就是坐享其成。”   罗美娘头一个想法是:“那铺子真的死过人?”不怪她这么想,从头到尾听的都是他一张嘴,也没个调查,要是假的,以后事情就闹大了。   张玉寒把手上剥开的栗子全都塞她嘴里,塞得她呜呜叫,才赌气道:“爱信不信,不信拉倒。我要是坑你家人,不是故意让你和娘家结仇?咱们成亲这么些日子,你还这么想我?”   那倒不是。   罗美娘赶紧拉住他,道:“我就是顺口了,没别的意思。”   张玉寒瞪她道:“你别骗我了,岳母刚跟你说了什么,她看我不顺眼,肯定说了我不少坏话,你对我还有什么意见,趁着这会儿一口气都说出来。”要不怎么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呢,李氏看女婿不顺眼,张玉寒一有坏事头一个也想到丈母娘身上。   本来吧,罗美娘还是有些紧张的,可这人别过身子,一脸别扭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好笑,她忍笑道:“我娘说你好话来着,我都不敢信那话是从她嘴里出来的,别多想了,你是我男人,我护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在外面让你丢脸,那铺子你想开就开吧,我没什么意见。”   见她这么痛快,张玉寒看她一眼,道:“你就没别的话问我?”怎么不问他干嘛要趟这趟浑水。   罗美娘到底知道些丈夫的底细,此时特想地说一句说我什么都知道,想想刚才才得罪人,还是柔声道:“有什么好问的,你都想好了,断不会是想让家里赔钱的,为了让家里过好日子,也是辛苦相公了。”   张玉寒有些遗憾,居然不用他继续忽悠,不过媳妇这话,他听在耳里也着实熨帖,捏着罗美娘的手道:“货是现成的,店里布置也有大嫂操心,趁着还没春耕先把店里的事打点好,我再问问大哥能不能帮我看两日,大哥大嫂开店之前有些经验最好,我这铺子就当给他们练练手,等有了模样,另外找的伙计照葫芦画瓢也便宜。”   罗美娘觉得,要是真找她大哥,绕一圈倒是绕回去了,这人怕不是早就想好了要拉她大哥下水,她心里瞎寻思,嘴上却道:“相公有算计就行。”   ………………   高氏没啥不愿意的,一是签租契前她就把店里装修、东西如何置办都想好了,就等着年一过就把店开起来,不过就是些想法罢里,二是北关县地方大,这边不开那边开,总不会没饭吃。   张玉寒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过去,才是帮大忙了。   罗德金那边,因为张玉寒的话太好听,说是让他们提前练练手,还给发工钱,这话还让他怪不好意思的,更是不会推脱。   就是岳父罗富贵最后问了一句:“你们不回家再商量商量吗?”女婿原先不踏实,如今愿意沉下心来做工是一个好的开始。再说小两口如今被老张家撇在一旁,日子过得不容易,不能为了儿子儿媳叫她再吃亏。   罗富贵惯来是没什么表情的,罗美娘笑道:“我们还年轻,积累些经验最要紧。再说乡下吃喝都是种出来的,不花钱,相公又每个月都有工钱,就算店开不好,日子也不会难过。我是不管他的,赔了别找我拿钱,挣了都得是我的。”   她这么说,罗富贵也没意见了。   就只有李氏根本不信罗美娘的鬼话,在儿子儿媳面前不好说什么,把罗美娘拉进屋里就道:“那小子每见一回都要气我一回。我还说他这回像个人,脑子还是不清楚。他那样,你也跟着吃错药。那个铺子是好接的吗,我跟你说,你手里拢共就那些嫁妆,那小子要是算计你银子,你就回家住。”骂了张玉寒一阵,才问她:“听清楚没?”   罗美娘敷衍:“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李氏还不放心,说好过完年要检查她的压箱底银子,罗美娘:“……”   可真是亲娘,就会柿子挑软的捏。   反正她到时候死都不把箱子交出来,她娘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中午的饭菜,因为高氏感激张玉寒免她破财,是卖了大力气整治的,养着过年的一只公鸡都杀来吃了,还给他们收拾了不少零食带回家去。   张玉寒看着罗家做零食的屋子,倒是很想进去拍拍制作过程,他就差一个三星视频就能再抽一回奖了,可这是罗家独门手艺,他想了想还是没吭声。   因为高氏给的东西多,两人拿不回去,罗富贵就帮着跑了一趟搭把手。   闺女的家,罗富贵来得少,并不熟悉,只是一进门就瞧见屋檐下挂满的肉,脸上的神色也缓了不少。   外头太冷,罗美娘赶紧把她爹让进屋里坐,张玉寒回屋摸出了一把碎银子,估摸着够六两六百文,就托丈人带回去。   罗富贵平时没那么多话,这会儿收下银子,想了想还是对女婿道:“你也知道,我们家这买卖最开始就是美娘提的头,没有美娘就没罗家的好日子。这回的事要是没你们接手,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她大哥上县里帮忙的事我就做主了,不用另外给工钱。”   张玉寒对老丈人向来尊重,不比丈母娘经常给他脸色看,老丈人虽话不多,可每回他上门都有好茶好吃的招待。   他想想道:“老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这话肯定是有道理的,我开铺子虽然是头一回,也知道亲戚情分想长长久久下去,在钱上头就得分得清清楚楚。像咱们村,托人买东西回头钱上算不清吵架的事不是没发生过,小钱都是这样,大钱更得算明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说到这里,他脸色正经了不少:“尤其是这铺子来历复杂,以后挣了亏了,大哥拿工钱做事,都和他没关,大家心里也踏实。这话不好听,但我也得先说明白。”   他是喜欢占便宜,可有些便宜为了长久着想,就不能沾手。   罗美娘此时插一句道:“爹就放心吧,这事我都不管了,你也不用为他操心。”   张玉寒点头道:“就是这么一意思,没得让大哥大嫂白出力。”   罗富贵不吭气,过了会儿道:“我说不用给工钱,你要给就随你。”   罗富贵不是那种口齿伶俐的人,紧要的几句话说完之后就想走人了,张玉寒出去送一回,回来后面色有些不对劲,罗美娘随口问了问。   张玉寒也没瞒着。   刚才在村道上,罗富贵本来蒙头走着,突然又回头跟他说了几句话:“这门亲事说实话,一开始我跟她娘都不愿意,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闺女坚持要嫁,我也没什么法子。就是和她娘总在家里担心个没完,以后你有闺女就能知道当爹娘的心情。你要真想上进就坚持得久点,只要你能一直这样下去,想让我们家怎么帮忙都成。”   罗美娘听完后久久说不出话。   张玉寒把她抱住,道:“感动吧,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句话就戳破了罗美娘心里那份五味杂陈,罗美娘瞪了他一眼。   张玉寒虽然没什么本事,却是个天生自信的脾气,脸皮也厚,被岳父这么说起初是觉得挺没面子的,被岳父小看总归不是什么高兴的事。不过回家见着媳妇他就把这份心情丟脑后了,要是他真那么让人瞧不上眼,那媳妇怎么会看上他?   是其他人对他总有偏见,看不到他好的一面。   罗美娘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张玉寒不是没有优点,就这脸皮,村里村外谁能比得上他,不得不说,有他插诨打科一回,她心情也好了不少。   张玉寒却突然有些好奇,看向罗美娘:“媳妇你究竟看上我什么?我是知道你感激我救过你,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那是戏文里演的,家里现在也没人,你就实话实说吧,没人偷听。”   原因是什么?罗美娘心道,系统当然是一部分原因,可系统只是让生活好过一些的工具,就是没有系统,这些年她也活得很好,罗美娘从来就不是一个本末倒置的人。   张玉寒刚才说的,劫后余生滋生出的感激,份量倒是占了不少,但更多的是她觉得张玉寒是个不拘泥于条条框框的人,他有时候一些话还挺有趣的,总能让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人是没什么大志向,也总懒懒散散的,但她也这辈子也没那么多野心。   虽然在婚姻上的主见让爹娘伤了心,可罗美娘永远不会为了当初这点坚持后悔。穿越一回要是连婚姻都三从四德了,那她还真不如不穿了。   实话当然是不好全说出来,罗美娘捏捏他的脸调笑道:“还能是什么,就是看你长得好看,咱们村里别人都黑得跟煤炭似的,就你不爱干活浑身上下白的很。还有就是看上你人老实,记得那时候我叫你背什么了?你以后答应我的事情都要做到,我说什么都是对的,对我说的话都要真心……”   都是自个做过的事,张玉寒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就是心里觉得他还是和媳妇呆得少,不够了解她,这张口就说看中他长得好,也忒不害臊了。   不过,由于刚才才跟岳父说到闺女,张玉寒还真的认真想了一回以后要是碰到一个跟他一样的女婿该怎么办,想着想着,心里突然就有些虚了。 第五章   两人温存片刻,张玉寒因为心虚气短,又把话题强行带回到铺子身上,说等他过完年先带她大哥去县里瞧瞧。   如今还是腊月,铺子的事情紧赶忙赶,也要等到大年初五外头开市才能进行。不过那时候张玉寒差不多也要回县里上工了。   罗美娘在她爹面前说不管这铺子,是真不管。   一则,张玉寒这人是没什么定性,可凡事一沾手总要做到最好,这点强迫症罗美娘有时候也不知道咋说;二来,这男人许是还指望着这铺子能帮他出些系统给的奖励,里头猫腻不少,最想瞒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因着种种原因,罗美娘放手得也挺痛快。   不过,今日家里钱包确实大出血一回,她晚上就想吃点好吃的。   翻着家里还剩下一点蜂蜜,罗美娘想了想,决定用昨儿婆婆给的猪肉做道叉烧肉。   罗美娘做这道菜是有个猜测,越复杂的手艺,在系统里的评分应该越高。   叉烧肉是个粤菜,在南山村这种犄角旮瘩的偏远地带,也算是独一份的手艺。反正她头一回在罗家做的时候,所有人都挺赏脸的。   就是不能常做,叉烧肉用的是五花肉和蜂蜜,还要用到烤箱,她嫁过来时娘家倒是陪嫁了一个——前些年罗家做各种零食时,这个东西已经被罗美娘苏出来了。   只不过烤箱用起来麻烦,为了保证高温不知道得费多少柴火。虽然入冬前囤了不少柴,罗美娘用起来也是肉疼。   因为舍得用料,做出来的蜜汁叉烧颇有些几分上辈子的风味。   做一回不容易,罗美娘一气烤了好几斤五花肉,除了打算让爹娘和婆婆都尝尝,也是这几日太忙,没时间费心去做肉菜了。   这道叉烧肉在系统中得了四星。   晚饭时张玉寒一筷子下去便是好几块,很捧场道:“媳妇这份手艺真是绝了!”   他媳妇灶上活计完全继承了老罗家的厨艺绝活,新婚头几日家里他媳妇掌勺,那几日他差点没感动到哭,“要是能做点别的出来就更好了。”他感叹道。   罗美娘看这个贪心没完的小混蛋,倒也没一口拒绝,她也好奇多做些复杂的菜,系统还能刷什么东西出来。   夜里晚些时候,两人都泡完脚,罗美娘把泡脚的水端出去,回来时就见着张玉寒把凑齐的三份三星视频上交,光屏上隐隐显露出一个抽奖按钮。   罗美娘就看着那个抽奖的菊花转啊转,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不是第一回 见识这个画面,可每回都有些小激动,又因为看着别人抽奖没有心理压力,兴奋劲就更足了。   当然张玉寒比起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旁人看来他就是死死地盯着屋顶,眼睛都发亮了。   罗美娘突然明白为啥他短短时间就能有这么大的改变,这种抽奖的体验确实挺吸引人的,为了抽奖,准备那些视频的过程也会变得甘之如饴。   最终菊花停下来时,光屏上出现了一个袋装的图标,标着斤数五斤。   一袋白糖?   吹了灯躺下后,罗美娘觉得挺满意的。   说起来,她从来就不担心张玉寒不愿把东西拿出来,这份自信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   如今民间一斤土白糖一百三十文,而这里给的不仅有五斤,还是上好的雪花糖。   也是心酸,罗美娘这辈子还没吃过没带渣的白糖,对价格只能在心里略略估算。   一夜好眠之后,这回倒是张玉寒比她早起了些,她起来时就看到他在靠窗的桌上摆起了笔墨纸砚,提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外头难得的出了太阳,暖和的阳光照得他整个人金灿灿的,从罗美娘的角度看过去,就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十分明显。   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就看到张玉寒在临摹千字文字帖,眼前的光屏暂停着一页帖子,他抬头看个几眼,就低头写几笔,看起来倒像是边写边思考。   沉稳得都不像他了。   不论是谁,看到身边人上进总是高兴的。   因为张玉寒昨日下午太正常,罗美娘一时半会也没想到她爹那番话真的起了作用。她穿了衣裳起来就打算再发挥一把手艺以表支持,却发现他连早饭都做了。   灶下放着一锅煮得烂熟的杂粮粥,罗美娘在灶屋就着昨夜剩下的蜜汁叉烧,一碗粥下去肚子里便是暖暖的。之后也不回正屋打扰他。   辰时过半,罗美娘在灶屋做过年用的馒头包子,中间墙上的门就被推开了。她正好看向窗外,就瞧见大侄子拴柱像做贼一样,踮着脚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进门之后倒是很迅速地把门关上,又扒在灶屋的门,小小声道:“二婶你昨儿是不是带好吃的回来了,我都看到了,二叔和罗爷爷背了好几个包裹的吃食,香得很。”   罗美娘被他逗得一笑,招招手叫他进来,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把两片巴掌大的猪肉脯递给他。   拴柱狼吞虎咽的,几下就嚼完了,吃完后又眼巴巴地看着她。   罗美娘对大嫂有些看法,对两个侄子却是喜欢的,只是高氏给的零食是特意为过年做的,用料实在,她还打算让张玉寒带到县里送给聂先生呢,对着拴柱就摇摇头,道:“没啦。”   拴柱看着柜子咽咽口水,巴唧着嘴,道:“二婶你再给我一块,我跟你说说我娘在屋里骂你什么。”   罗美娘:“……”   这就不用了,虽然知道嫂子背后肯定没说她好话,可不是没当面说么,没当面说,她还非得扒出来让自己生气不成?她就算闲着没事也不找这罪受啊。   又说他一句:“你怎么嘴那么松啊?以后可不好在外头说家里的事情。”   拴柱摸着脑袋道:“我娘也经常在外头说你呢。”   罗美娘不想在侄子面前评价他娘的行为,道:“你娘是你娘,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学女人做事,外头人都要说你娘娘腔了。”   拴柱六七岁的年纪,正是有些性别意识的时候,这个称号对他还是有些威力的,看着她这边没戏,瘪瘪嘴便走了。   只没过一会儿,又来一个矮墩子,小侄子狗蛋头上扎着个小揪揪,跟他哥一模一样的神态表情,扒在门口咬着手指头,奶声奶气道:“二婶,我想吃肉脯。”   罗美娘:“……”知道她这里有肉脯的只有拴柱那小子,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他撺掇着弟弟过来的。   她也没有厚此薄彼,就是把一块肉脯掰成两半,只给了狗蛋一小半磨牙,又叫他坐在灶屋的小凳子上吃,没吃完不许出去。   兴许是一直等不到弟弟出来,拴柱就急了,再过来时瞧见弟弟吃肉脯,一伸手就抢。   狗蛋大声哭,拴柱被他咬在手上也嚎了一声,到底把婆婆小姑子和嫂子都引过来了,就连张玉寒也从正屋出来。   没等嫂子倒打一耙,罗美娘就口齿伶俐地把事情说清楚了。这些年亲爹和大哥都是锯嘴葫芦,罗美娘要是口舌上能吃亏受欺负,那也不用混了。   小叔子和婆婆都看着,黄氏想不讲道理都没法,只好忍着气打了大儿子几下:“在外头丢人,回去叫你爹收拾你!”   拴柱要面子,何况还是在他十分喜欢的二叔和二婶面前挨揍,他梗着脖子道:“你不是也在外头丢人,你说二婶的坏话,说阿奶的坏话,还说二叔扶不起没出息,说他们吃了我们家的肉!”   黄氏干笑道:“这孩子胡说些什么。”   唐氏方才听着孙子的话,真想给大儿媳妇两个耳刮子,她额上青筋直跳,道:“你个扫把星丧良心的,老娘哪里对不起你,叫你在外面说我儿子坏话?老娘的儿子由得你说嘴?二郎出息着呢,就你们黄家,祖宗八代都找不出一个识字的。别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女人,惹急了老娘照样把你撵回家去。”   “小孩子不懂事,娘也当真了?臭小子净会胡说八道,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在妯娌面前被婆婆扒了脸面,心虚加气急败坏,黄氏捡起地上的一根柴枝就往儿子身上招呼,这回真是打狠了,拴柱身上的棉袄都裂开了,他在屋里乱蹿,黄氏也跟着他跑,把灶屋弄得一团乱。   张玉寒早几年就跟这个大嫂相见两厌,却很少和她较口头长短,此时烦得不得了,极为不客气道:“嫂子在我这里逞威风呢,我媳妇在做馒头,你们在这里乱跑一回,馒头上都得落灰,你叫我们过年怎么吃。”   黄氏:“我就是想让这小子吃个教训,知道什么话不能胡说——”   “嫂子你也别说这话,你打儿子不就是为了证明你没说我们坏话。这事想弄明白也简单,咱们村里跟你相熟的就那几个,信不信我转一圈,不用半个时辰就能问明白。咱们在家里就别那套虚头巴脑的,说半天不就是出去问几句话的事吗?”   张玉寒是个混不吝的,真做得出来挨家挨户打听的事情。黄氏做贼心虚,也不敢让他去问,喏喏的不敢出声。   唐氏忍了大半刻钟,这会儿黑着脸道:“还不快带拴柱回去,打贼也没你这么狠的,拴柱还是不是你亲生的。”唐氏不大愿意打这圆场,可她虽然偏心小儿子,却不愿意看着两房完全离心,这会儿才捏着鼻子出面说了句话。   有婆婆给的台阶下,黄氏到底松口气,却没想她站起来后突然晕眩了一下。罗美娘站在旁边正好扶她一把。   她心道,农家妇人平日惯做粗活,跑几步不至于累成这样吧。   唐氏瞧了两眼,突然觉得不对劲:“老大家的,你上回癸水什么时候来的?”   黄氏下意识伸手摸摸肚子,接着才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唐氏看她这样气都没了,就没有这种糊涂娘,自己怀没怀都不知道:“待会让老大带你去镇上瞧瞧大夫。”看这样,十有八成是又怀上了,儿媳妇有孕她当然是高兴的,添丁进口搁哪家都是喜事。   只是黄氏才大大得罪了她,唐氏一想到接下来几个月不仅要给她补身子,还要分担她手上的活计,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怎么装都装不出一个高兴的样儿来。   因着黄氏疑似有孕这一出,隔壁院里过来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只张红果主动留下来要给罗美娘帮忙。   有小姑子在,罗美娘就把张玉寒打发回正屋。   张红果是个颇为朴实的农家姑娘,一边切面剂,一边道:“大嫂每回怀孩子,累死累活的都是我,好不容易不用给狗蛋洗尿布,没想又有一个侄子出来了。”   她才十二岁,以前家里轻巧的活计都是她的,黄氏这一怀上受不得累,她就要顶上当个大人用。   黄氏平日对她好就算了,可这个嫂子平时抠门得厉害,自打分家之后,就连家里的盐也要锁起来,对她别提多刻薄了。   张红果又叹了一口气,羡慕地看向罗美娘。   黄氏在外头说的闲话她也听过。   村里这么多小姑子,过得最好的就是这位二嫂。出嫁时爹娘当家,嫂子又大度,一半家财给小姑子陪嫁,眼睛都不眨一下,平日罗嫂子还时不时给小姑子送好吃好喝的,日子过得比别人好太多,不就得招别人说闲话吗。   罗美娘没说话。每家有每家的过法,罗家当年那苦日子,也跟吃黄莲似的,她当时还不到桌子高,拿比她胳膊还长的水瓢给菜地浇水,每日还要喂鸡扫地擦桌子,提什么意见都被李氏罗富贵当耳边风,那可不只是身累,还有心累。   农家就是这样,小孩子也得干活,比起男孩,女孩还要更累些。   罗美娘看着馒头上了蒸屉,把昨日做的叉烧肉拿出来。   张红果一口下去就馋死了,她打小就习惯干活,不过就是这么一说,也没想到嫂子会把这么好吃的叉烧肉给她吃。   吃完叉烧肉,她不忘漱口清掉肉味,然后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午饭后,罗美娘精神不好,张玉寒还以为她是看黄氏有孕羡慕了……这个他就没法了,张玉寒不大想生,至少现阶段他还没把日子过明白,不想来个孩子拖后腿。   罗美娘看他坐着眼都发直,就推他一下:“想什么呢?”   “在想拴柱和狗蛋要是我儿子,为点吃的打起来,我非把他腿打断。”   罗美娘意外地看着他,张玉寒以为媳妇没明白他的意思,就道:“我在聂先生的私塾里,也有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从来就不打架。你说读书识字上,村里的孩子没条件,比不过外面的孩子没得说,可其他的不都是看父母怎么教吗。大嫂之前还为着拴柱要分家,这会儿怎么就不知道教好孩子了?”   放在之前,他虽看自家嫂子不顺眼,却不会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可他在聂家这两个月长了不少见识,看待子侄的标准也比以前高不少,刚才看到俩小子为一口吃的打架,当时还不觉得,这会儿就觉得忒丢脸了。   见张玉寒一幅不高兴的模样,难得他能想到这种问题,罗美娘心里慢慢有个主意,道:“饿着肚子说空话谁都会,不缺肉吃才能不为肉打架。外头能送孩子去私塾的,隔个几日桌上也总能有个荤腥,咱们村里的孩子就没这条件了。说到底都是当父母的没本事,要是那猪肉脯,拴柱在家里都吃腻了,看他还会不会多看一眼。”   罗美娘说到这里,就没继续说了。有些事情,她说多了,不见得有用,他也不见得就喜欢听。就这样点到即止就好了。   张玉寒方才能怼得嫂子无话可说,这会儿自己却无话可说了。   虽然儿子都没有一个,可从侄子身上看到的问题,不由得他不担心一下未知的儿子。   他一个穷小子,碰到皇帝老子都摸不到的仙缘,利用得好,这辈子也算吃喝不愁。   可是以后有儿子,儿子肯定没他那么好的运气,张玉寒如今学了些字,其实心里也觉得,想学些谋生的本事,还是得读书识字才能容易些。   要是儿子在读书上有天赋就算了,万一跟大舅子一样读不好,儿子这一代,他还能用法器给他攒下些家底,等到孙子辈的,他棺材板上黄土都是三尺高,孙子就又得从头扑腾,要是运气不好还跟他一样不爱地里活,喝西北风都是有的。到时候饿起来,为吃的打架还真不稀奇。   子子孙孙的,张玉寒以前就没想过这么沉重严肃的东西,这一想,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二章的红包已发。 第六章   看出来张玉寒似乎陷入关于人生关于未来的思考中,罗美娘也没打扰他。   人的想法会随着经历变化、年纪增长发生许多改变,倘若罗美娘还是刚穿过来年轻气盛的时候,她必定火急火燎想催着丈夫上进努力。可她毕竟已经在罗家度过了那个恨铁不成钢的阶段。   两辈子加起来这么多的岁月,她外表虽还年轻,心性却已经从容不少。   她觉得,要是张玉寒老这么不开窍,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也不是不行。男人半路想要加速困难,儿子从头培养,难道还不能养出个秀才来。   没有太大的追求就不会压力缠身,罗美娘如今就是这种状态。   过两日就是除夕,罗美娘把张玉寒做的新衣裳从箱子里拿出来,想让张玉寒再试试。   张玉寒虽还沉浸在思考当中,可那袄子一上身还是觉得不一样,轻得跟云朵似的,不止轻,还暖和,他左看看右看看,好奇道:“你用什么做的?”   罗美娘也没隐瞒:“里面装了鸭毛鹅毛呢。”   “就那玩意还能做衣服?”张玉寒也是惊讶。   “为什么不行?你看鸭子和大鹅每日下水,水里多冷,就是身上长了这层毛才没被冻坏。我想着缝在衣服里试试,穿起来挺暖和的。”   熟悉的问题熟悉的答案,罗美娘面不改色地应付过去。   看张玉寒挺感兴趣,她这两日在丈夫身上的雷达贼灵敏,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道:“你要是想做几件送人,倒是还行,其他的就别想了。”   要是好做的营生,罗家早些年便下手了,还能轮到他来捡这个便宜。罗美娘给他讲了做羽绒服的技术难度。   原料难收集是第一,她这几年用家里零食跟村里小孩换鸭绒鹅绒,收了好几年才收够原料,除此外防绒防风的布料也难找。   做羽绒服关键是要解决跑毛的问题。这年头纱支密度高的布料,罗美娘在市面上就只看过一种高价丝绸,贵得不得了,穷人是很难拥有的。   李氏抠门成那样,未嫁前罗美娘自然不会为这个在李氏面前讨嫌,也是如今自个能当家做主,她才又把羽绒服提在日程表上。   做这个也比别的费功夫,只张玉寒手上这一件,她里里外外用了三层布,几乎整个袄子上都能看出整齐细密的针线痕迹。   也是家里人少,罗美娘才能做得这么仔细。   张玉寒听完后又把衣服拿起来看了看,上头满是绣线,下摆还绣了几丛青竹,他心疼媳妇,便道:“自家穿的,随便做做就行,以后不用做得太精细,也不用给我做这么好的,我一个大男人穿什么不行?你自个做了没有?”   张玉寒对家里的银子心里有数,因着带回家的礼物太多,怕露馅,他这回做工的钱就没给罗美娘,媳妇手上的,除了自己嫁妆外,就是分家时得的那十五两银子,还有他新婚时交的那十两私房钱了。   这二十五两银子就是他们所有的家底了,之前他给岳父拿银子的时候看过一眼,还想着媳妇才两个月就花了这么多,没想到是买了匹好布料。   张玉寒倒不是那种银子非要存起来的性子,只是他以前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一件新衣服,媳妇这手缝大的,一出手就是丝绸,幸好她还知道缝在里面别人看不到,不然准得被人说她败家。张玉寒算计着自己的月钱,心里庆幸了一回得到了那个法器,不然他都要养不起家了。   “做了一件跟你一样的,也给我爹我娘和公公婆婆做了一件外面穿的。”不过那就不是羽绒服了。罗美娘并不是那种自己穿好的、给父母穿差的性子,只是要是叫两边父母知道,她拿丝绸当内衬做衣服,还不得肉疼个没完。   为了父母身心健康着想,罗美娘准备等张玉寒那铺子拿钱回家,再给长辈补上。   看张玉寒摸着刺绣还想说什么,罗美娘道:“好不容易做件好的,当然要好好做。下回买些蓝粗布回来,叫我绣我也不绣了,裁了直接缝就是。”   主要是她这辈子的手是劳动人民的手,红颜未老手先粗,丝线不知道勾出来多少回,不然还能省些功夫。   两人说了一回羽绒服的话题,罗美娘道:“你要是认识布庄还是绸缎行的人,说出去倒是还能得些人情。”   这种东西只要看一眼样品,就能把制作法子摸的七七八八,说开了并不稀罕。   什么拿点子卖钱之类的,罗家小门小户出身,连张能扯的虎皮都没有,罗美娘从来就没想过,倘能碰上良心好的掌柜还好,可这世上更多的是喜欢看人下菜碟儿的小人。   罗家最穷那会儿她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自家有什么依仗能让人忌惮的,没能达成穿越女用方子换钱的成就,也是给穿越族群丢脸了。   年前事情多,罗美娘让张玉寒试完衣服就把羽绒服的事抛到脑后。   因大儿媳妇有孕,唐氏憋了两日,调试过来突然想起小儿媳妇还没动静的事,   腊月二十九这日正好是各家各户包饺子的日子,唐氏把面揉好,趁着醒面的功夫抬脚就过来了。   正巧罗美娘也刚下了一帘饺子,她手脚快,又起得早,还做了好几种馅料。   唐氏看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好歹是吃下肚子里的,奢侈点就奢侈点。只是瞧着罗美娘桌上那一盆盆的青菜,她还是打心里觉得罗家实在疼闺女。   这几日家家户户都杀猪宰羊,并不缺肉食,缺的更多的是新鲜蔬菜。   木箱种菜的法子说来还是从罗家传出去的,要是小打小闹只在烧炕的屋里放几个木箱偶尔解解馋,那谁家都能做到。   要想整个冬日都想吃到蔬菜就得专门搞个烧炕种菜的屋子才行。这年头一担柴能卖五个铜板,家里穷点的一个铜板还能掰成两半花,谁家也花不起这份钱。   当初这法子传出去后,也有人想着一块做这桩生意,还别说,多数人家觉得为吃口鲜菜在屋里烧炕浪费,可提起能挣钱就没人觉得不行了。   可惜后头因为利润分割不均种种原因吵起来后,这生意就没继续做下去。每年冬日只有几户亲近人家相约着一块种菜。罗家就是愿意为种菜花钱的其中一个大户。   就小儿媳屋里这一盆盆青菜,在唐氏眼里都是银子!   罗美娘看到婆婆就道:“娘尝尝我包的饺子,我大哥一早给我送了两筐青菜过来,我剁了些包饺子,新鲜得很。”   唐氏咽咽口水,别开眼道:“你们自个吃。”   大房也种菜,只是家里人多,青菜都得紧着孩子和孕妇吃,唐氏这些日子吃的都是入秋时存在地窖里的萝卜白菜,也是大半个月都没吃过菜了。   那几抹绿色看着是挺让人眼馋的,只是,媳妇娘家送给闺女吃的东西,拿来孝敬婆婆算是怎么回事。她又不是黄氏那种占便宜不够的,把老头子两坛酒都送去娘家了。   她虽然抠门,在这上头也是有原则的。   罗美娘正穿着围裙在下饺子,也不说什么,饺子浮上来之后,又抓了一把青菜丢进去,她装饺子拿的是农家常用的大海碗,碗里放点盐,滴几滴芝麻油,这一碗简简单单的青菜饺子汤,直接就把唐氏的食欲勾出来了。   吃完这一碗,唐氏汗都冒出来,一时就把过来时心心念念的事情给忘了,吃完后摸着肚皮还抱怨:“你这样,我回去都不用吃饭了。”   罗美娘笑:“那就当我今日请娘吃午饭了,一碗饺子就算请客,我可是省事了。”   说到午饭,唐氏疼儿子,关切问道:“二郎午饭也是吃饺子?我看也差不多是吃饭的时候了。”   罗美娘道:“他在屋里写春联呢,娘先去看看,我这边还要收拾会儿。”   “唉哟,唉哟!”罗美娘轻飘飘的一句话,唐氏仿佛吃了兴奋药一般,差点跳起来,“可真是出息了,都能写春联了!那集上卖春联的老童生,一幅要卖我八个铜板,去年才五个。我看那上面也没多少字,要早知道二郎会写,我就不花这份冤枉钱了。”   罗美娘其实也不知道张玉寒写得如何,这两日他在村里转了一圈,神神秘秘不知道拍了些什么,一早就拿出了一叠红字。   得说张玉寒这人确实有些强迫症,年后铺子还没开起来,这头买卖就已经琢磨起来了。罗美娘看他又练字又裁纸的,也知道他在打些什么主意。   她一早上忙着做饺子也没去看看,这会儿她看唐氏感兴趣,就道:“娘瞧瞧去,这也一早上了,总得先吃饭。”   话才说完,唐氏三步并做两步便过去了。   这一去就不回来了,罗美娘灶屋都收拾好了见还没个动静,便自个出来,然后就瞧着婆婆在窗下边踮着脚悄悄往里看的模样,一张老脸笑得像朵菊花。   从唐氏出去到现在也有一小刻钟了,这种天气,在外头多呆一会儿从头顶都要冷到脚趾尖,唐氏却在窗下站了这么久……   罗美娘把婆婆让进屋里都觉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张玉寒写得认真,也没发现亲娘在偷看他,他看媳妇忙上忙下的,给唐氏倒水拿汤婆子,便伸手拍拍亲娘的肩膀,得意道:“我写得好吧?娘待会拿两幅回去贴门上,管保明年一年都平安发财。”   他说话这么中听,哪怕唐氏冻得面青唇乌,还是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挺好的。“   喝了一口热水之后缓过来,她才噼里啪啦说起来:“你说也怪,我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没贴春联,我看着也挺习惯。现在过年要是没幅春联就觉得没年味了。”又看了一下堆在桌上的春联,一击掌道,“就该让老头子过来看看,你这春联写得比老童生都还好。”   唐氏看起来,这些春联跟老童生卖给她的基本没区别。   四舍五入的,也就比老童生写得还要好了。   这两人在一旁母子情深,罗美娘在一旁看着张玉寒一早上的成品。早上他把聂先生写春联的视频调出来临摹,因为长时间写同一幅字,写出来的春联确实似模似样,虽然还是少了风骨,唬唬不识字的人是够了。   罗美娘看一眼明显心有成算的张玉寒,道:“你要是想卖春联,就得趁早,今日都二十九了。”   被媳妇说中打算,张玉寒隐晦点头。从法器刷出红纸之后他就有这个想法,为此还专门练了一回字,就是总觉得还写得不好,不好意思出口,不想媳妇跟他想到一处去了,张玉寒心里还有些美滋滋的。   他道:“红纸和笔墨都不花钱,卖出去就是净挣的。你说这买卖咋样?行的话咱们现在就干。”   罗美娘又看了一下张玉寒一早赶出来的春联,慢慢道:“这字还欠缺几分,价格别订太高,老童生的春联一幅八文,咱们只卖四文,把纸墨成本收回来就好。”以张玉寒目前的水平,价高了罗美娘觉得亏心。   张玉寒在价格上没有意见,唐氏也道:“今年外头春联涨价,村里好些人家都没舍得买,才四文,肯定能卖出去。我来帮忙,也不用给工钱了,给我几幅送人就好。”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张玉寒跑了趟隔壁村,唐氏在村里转悠了一圈,半下午还回来补了一回货。   由于婆婆热情高涨,就没罗美娘什么事,她在家里继续捏饺子,没想到的是,居然会把李氏惹了过来。   李氏是听在外头隐隐绰绰说她女婿卖春联的事,才想着过来问怎么回事。   能闹到李氏也知道的地步,主要是唐氏在外头跟人说春联是她家二郎写的,别人不信,一来二去唐氏就跟人吵起来了。   这年头没什么娱乐,有点什么稀罕事就容易被放大。寒冬腊月家家户户都被困在屋子里,说起来就更夸张了。   有说唐氏自个往脸上贴金的,也有说张玉寒吹牛不打草稿,从私塾把夫子的春联都顺回家,反正坏话多过好话,在村人眼里,张玉寒一向是个不爱干活整日胡闹的混小子,哪怕买到了便宜春联的人家,心里也不大相信。   不过,四文钱确实便宜,买到手的人就算心里嘀咕,也不会想退货,过年谁不想家里多一抹红色,不贴大门还能贴别的地方,四文钱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   “咱们家后面的徐婆子也买了一幅,说你婆婆吹牛,吵不过你婆婆,就到咱们家来了,脑子真是有病,非叫你爹给她评理,你爹袖子都差点给她扯断。”   罗美娘就跟李氏说了,张玉寒低价买了一些红纸,他拿红纸练字,写了一堆春联出来,在家里放着也是浪费,就想要卖卖看,也说了他那字真不到能卖钱的地步,值钱的主要是红纸。   罗美娘说得简单,李氏还是被女婿识字的事给吓一跳,哪怕唐氏前几日就在村里说小儿子在私塾干活学会不少字,李氏心里也不怎么相信。   罗德金当年上私塾的时候全家人都看在眼里,那字写得缺胳膊断腿的,就跟书上长得不一样,一逼他读书练字他就满脸鼻涕泪的哭。农家对读书识字的事本就敬畏,看他这么难,李氏打心里就觉得念书不是农家的本分。   往事历历在目,今日又听到有人说这个,李氏就觉得是不是亲家在外头说大话了。   罗美娘没说什么,只把李氏带到里屋瞧,张玉寒写春联时笔墨纸砚摆了满满一桌,换下来的衣服上还有些去不掉的墨迹,李氏咂巴咂巴嘴,这才有些信了,离开时看着罗美娘塞到她怀里的春联时,都有些恍惚。   不过,虽然于除夕之前在村里引发了不少话题,卖完春联之后,张玉寒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罗美娘能淡定,是因为她打小就习惯闷声发大财,张玉寒这样就出乎她意料了。   这人连在亲爹面前出回风头都要录下来,居然能忍住不显摆?   张玉寒正在吃饺子,罗美娘做的蘸料十分够味,听着她这话,他把饺子吞进去就道:“别人说什么关我屁事?我写春联是为了练字挣钱,现在都卖完了,管他们怎么说?顶好的说句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以前怎么样现在怎么样,还要别人来说?”   对寻常人的看法或评价,张玉寒根本不在乎。   罗美娘听着,发现张玉寒骨子里还有些桀骜不驯,这种性子,好点说是心智坚定不容易被人影响,不好的就是太独了。   太独的人容易不合群,张玉寒却没有这个坏毛病,该跟人套交情攀关系的时候,他比谁都能放下身段,上回在她家哄她大哥嫂子时,愣是谁都没瞧出他那点鬼心眼。   罗美娘暂时没看出这个毛病的坏处,想想也就放下了。   春联生意还不错,统共卖出一百三十二幅,有人不要对联只要横批,还有的春联早就买好就想要福字,福字一个三文,卖了将近三十个,这一日的净收入算下来有半两多银子。   罗美娘给婆婆包了个两百文的红包,唐氏虽说了不要工钱,儿媳儿子给她的她也不会不要,只是在外头逢人就说儿子给她银子花。这是给她日常花用的,不算在过年的孝敬红包里头!   张家是头年分家,外头人都在看逢年过节张二郎给爹娘送什么礼物,前头那两坛酒就让很多人羡慕,这会儿他又给亲娘送了钱,春联是不是他写的还不确定,不过是个孝顺儿子是不能否认的。 第七章   因为春联的事,张玉寒在村里很是出了一回风头,年三十上午还有人上门要买便宜春联。   这个买卖实在是无本之利,倘字写得好点,价格还能往上翻个番,似乎是从中窥到了门道,把上门的人送走之后,张玉寒便在屋里认真还练了一张大字。   罗美娘在外头等了会儿没见他出来,手上提着一个麦秆编成的食盒就进来了,道:“没听说过临时抱佛脚能把字练好的,今儿那边就只娘和红果,咱们得快点过去。”   “媳妇我告诉你,你这样泼冷水是会伤我的心的,再泼几回你就失去我了。”   “别在这儿耍宝了,快点走。”   黄氏有孕,小姑子又还小,就只剩下婆婆一个,罗美娘是算着时间想提早过去帮忙的。   大房今年除了院子大门,其他屋门都贴上了张玉寒的墨作,罗美娘来来回回进进出出,都恍惚觉得是在自家院里。   下午家里先祭拜了祖先,张家祭祖也简单,南山村是个杂姓村,村人大多是几十年前朝廷迁移到过来的,村里大姓姓罗,除了罗氏一族设了祠堂外,其他散户都是在家里各拜各的。   纸钱香烛烧完之后,祭祖的肉菜再收拾一下便能上桌,黄氏是在众人忙得差不多了才进灶屋的。她身上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不算新,就是没补丁,上头还能嗅到皂角味儿,对着众人笑了笑。   唐氏见她这样想说她几句,想想大过年的还是算了。   年夜饭前按理要说几句吉祥话,今年又是罗美娘头年进门,张大福也该特地关照她几句。张大福也没漏掉她,说她勤快懂事不爱多话,饭也做得好吃,孩子都喜欢吃,就是过日子还是要节俭才行,不能老弄那些费油的吃食,罗美娘听完只笑了笑。   张大福紧接着又说了几句对新年的寄望,说到最后,他面上明显顿了顿,众人还以为还有什么重要话,没想他犹豫了下,却是加了句:“新年就得有新样子,想做鬼还是做人都是自己决定的,真想通了就好好干,没得让人再看笑话。”最后几个字眼语气极重。   虽然没指名点姓,可话是对谁说的显而易见,张玉寒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张大福也没再说什么。   众人举举杯,酒是黄氏在村里打的,色泽浓浊,罗美娘只一杯就开始吃菜。   一个下午忙下来大家都饿狠了,桌子上堪称筷子齐飞。速度慢点都夹不到好吃的。罗美娘碗里刚多了块白肉,接着又迎天降下一只鸡腿。   罗美娘从来没吃过这么纯粹的年夜饭,一个字,就是吃,嘴巴就没停下过,她碗里略空了点,张玉寒就给她填满。   吃完饭后,罗美娘主动起身收拾碗筷,她在灶屋烧热水的时候,唐氏就进来了。   “娘,你别动了,我烧些热水洗碗,快得很呢。”   “咱们也别争了,一人一半,赶紧把这些活都干了。”   婆媳俩争了几句,屋子里叮铃哐当的洗碗声响起来时,唐氏才把进来的目的说了,她一晚上的火忍到现在。   刚才吃到最后,今年的福气饺子终于被吃出来了,张玉寒一口咬下去牙齿就被磕了下,饺子里的铜钱是唐氏亲自放的,就只放了一个,见是小儿子吃到了她高兴得很,顺嘴就说了一句:“吃到福气饺子,二郎明年福气高照发大财。”   黄氏马上接话道:“发财可不能忘记兄弟。”   有句话叫,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说完这句,黄氏又若无其事说起这两日村里卖春联的事,“昨儿娘在外头卖春联时,外头热闹得就跟庙会一样。二郎有这种好事怎么不叫你大哥一块干?咱们虽然分家了,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爹娘和我们在家里就挣几个种地的钱,眼看着家里还要多一个人口,日子也不知道咋过。”   张大郎许是尴尬,便呵斥媳妇道:“就几幅春联哪需要人手,跑几趟就全都卖完了。这么多的好肉好菜还堵不了你的嘴,不想吃饭就闭嘴回屋。”   大儿子出了声,饭桌上唐氏就忍住了没骂人,这会儿语速跟飞似的:“你跟二郎说说,别听他嫂子在饭桌上的话。兄弟间遇到困难是该帮忙。可大郎现在还没到那份上,她那人见别人挣钱就眼热,要不是看在过年份上,哼!”   罗美娘道:“相公心里有数的。”看张玉寒的样子,就不像会听黄氏话的。   唐氏道:“他再有数我也怕他吃亏,刚才我在屋里就跟老头子说,二郎如今自个日子都没过好,哪有那本事照顾兄弟?他嫂子也不想想二郎在外头多不容易,大郎分家时得了那么多地和银子,他爹年纪也不大,平时做些木活还能贴补家里,只要愿意在家里好好种地,总不会没饭吃。可二郎一人在外头,咱们看不到摸不着,也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委屈,他嫂子一张嘴就想让人帮忙,以后指不定还想让二郎介绍他大哥去县里干活,也不知怎的这般脸大!”   唐氏对大儿媳妇的心思抓得挺准,她心里觉得饭桌上要是没打住,黄氏恐怕就是想说这件事的。   罗美娘道:“嫂子又没直说,我们只当不知道就是。”   要罗美娘说,黄氏的段数其实还不够高。   要真想占人便宜,就不该总说那些酸溜溜的话,不仅上不得台面,还叫人心里不舒服。要是换一幅嘴脸,亲亲热热的走动,和声细语的说话,纵使有些难办的要求,罗美娘反倒不太好意思生气。   不比张玉寒软硬都不吃,她还是吃软不吃硬的。   罗美娘对婆婆说了一句肺腑之言:“娘总是想着二郎不吃亏,可你和爹到底是住在嫂子这里的,以后日子还长着。”   唐氏也知这个道理,不过她就是这么个炮仗性子,看不惯的憋在心里,迟早也是憋死。   当着罗美娘的话,唐氏也说了句实话:“我疼二郎,分家时也没让老头子多分他一些,她得了那么多,二郎是好是坏都跟她无关,她主意就不该再打到二郎身上。大郎现在是没什么,以后媳妇吹多了枕头风,怕是兄弟间也要出问题。我当娘的在旁边看着还能修补修补,等到她什么时候敢跟我摆脸子,也就快到我入土的时候,她对我好不好的也没关系了。”   唐氏这话不太好听,罗美娘呸呸呸了几声,用不赞同的语气道:“娘吃饭时还觉得不能说晦气话,这会儿自己倒说起来了。”   唐氏也就是说顺口罢了,她也怕死,双手合十对着老天道:“信女一时嘴快说错话,千万不能当真。我还想长命百岁,看我家二郎生他十个八个孙子……”   罗美娘:十个八个孙子……   这说的是母猪吧?   好在唐氏只是随口一说,对着空中念叨了好几句之后,就继续跟罗美娘道:“我就是那意思,你知道就成了。”   罗美娘看婆婆这样,总觉得以后大房还是免不了婆媳矛盾,她很真诚道:“娘以后要是觉得跟嫂子处不了,就过来住。二郎经常不在家,屋子空着也是空着。”   “算了,跟你们住,说出去大郎要让人戳脊梁骨的。”两房的墙上开了道门,小儿子不在家,唐氏偶尔也过去住几日,可常住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唐氏很有些老辈人的想法,还是觉得应该跟大儿子一块住,她道:“你也不容易,还是得跟二郎商量商量,夫妻也不能总是分开。”   罗美娘倒觉得一个人住没什么不好的,她是个独立性子,一大家子一起住她能适应,一个人也很能自得其乐,不过婆婆这么说,她还是很知她的好意。   年夜饭碗筷多,洗碗花的时间就长,婆媳俩一个擦碗一个过水,很快就洗得差不多了。   罗美娘和张玉寒都回去换了一身衣裳过来,她脸上唇上用了点口红,张玉寒倒没穿罗美娘做给他的羽绒服,都是寻常的粗布衣服,只是都是新的,就显眼了。   黄氏在她身上脸上转悠了好几眼,罗美娘就盯着她的眼睛笑了笑,笑得黄氏主动移开眼。   作者有话说: 第八章   守岁无非就是嗑磕瓜子聊聊天,别人守岁是越晚越困,张玉寒是越发精神。罗美娘早注意到了,她眼睛时不时便看过去一眼。   到子时那会儿罗美娘终于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原是他刚才带侄子妹妹出门看地主放鞭炮时录了视频,评分出来居然有五星,再加上他这两日拍的,凑够三个又能抽一回。   村里张地主家那一千响鞭炮在子夜里噼里啪啦响起来时,众人都捂着耳朵,就只有张玉寒趁人不注意堂而皇之地打开了光屏,罗美娘看到时都觉得他胆子太大。   张玉寒刚才就一直在想,过年时辞旧迎新,也不知道赶在子时按下抽奖按钮,神仙会不会送他一点好东西。   惦记着这个,屋子里满是他爹抽旱烟的烟臭味儿他都没怎么嫌弃,在震天的鞭炮声中,张玉寒就出手了。   他打开录播区,三个达到评分标准的视微亮着光芒,此时左上角的抽奖按钮也已经微微浮起。   即使张玉寒没读过几本书,也知道这幅画面是这人世间绝不存在的、要说他这阵子的运气,可真是绝了。   张玉寒吸了口气,才按下抽奖按钮,紧接着便抽出了——   一套文房四宝。   上回给了一叠红纸,这回给了文房四宝,神仙是鼓励他继续读书?   张玉寒心情有些复杂,千字文他每日抽空看几眼,费了好些日子才背完,这还是被聂先生那句“人不识字,跟畜生没什么区别”给刺激的。   后面再背下去就是四书五经了。   四书五经可是正经秀才的课本,为了讨好神仙,他难不成真要去背吗?   别人做决定要犹犹豫豫拖泥带水反复思考个好几日,张玉寒却相当干净利落,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讨好神仙的还不成的,他不过是背背书罢了,背书这种事,背好了没坏处,背不好也没影响。   想着要是背好了之后,神仙会多给点好东西,张玉寒仿佛就像看见了金灿灿的美好未来。   回家躺在炕上心情还有些没收回来。   媳妇洗脸的功夫,他掰着手指数了下自己年后要做的事情——要开铺子,要把自己从法器里面得到的东西卖了,还要背书,这还没有算上他在私塾的那份工,这么数了一下,张玉寒就觉得事情还不少,不过他也没觉得有压力。   人就是这样,原先张玉寒在家里干活时偷懒摸鱼气死人不偿命,可自己想好的事,再苦再累也不觉得难。   夜里,罗美娘起来喝水时,顺便就摸了摸他头顶三尺的位置。   只见那个只有她能看到的界面,一点点浮现在半空中。   罗美娘径自掠过那一溜儿的“视频评分符合标准,抽中XXXX”的字眼,直接看到最下,上头写着“文房四宝一份”。   这年头文房四宝可不便宜,一套最便宜的笔墨纸砚四件套,最少也得一两银子。   围观了张玉寒的奖品之后,罗美娘就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这会儿罗美娘绝没想到,大年初一一大早的,张玉寒和系统会联合给她一份大大的惊喜。   事情是这样的,张玉寒这几日睡前早起时,总会习惯先看几眼聂先生的教学视频,这一日视频里的内容由千字文变成论语,罗美娘半梦半醒听到时还觉得怎么换了,可后头出现的机械声一下就把她的睡虫赶跑了。   “人生路曲折艰难,需要我们不断学习成长。检测到宿主有主动学习意愿,符合千古名臣围观系统启动条件,系统正式启动中。”   这还是系统头回发出声音,罗美娘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都能听到自个心如擂鼓的动静。   她把脑袋悄悄转了个角度,光屏界面无需她动手,已经微微亮起,上头状态一栏也发生了改变。   宿主:张玉寒   头衔:大庆朝名臣   系统状态:围观进行中   【主动学习是贤臣美德之一,贤臣路线进度1%;佞臣路线进度0%。】   【系统首次启动,额外奖励贤臣增益效果:随机抽中:五日之内,获得抽中奖品数量×2】   【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发掘更多本朝更多名臣。】   后面是一串串乱码。   这个系统的意思是张玉寒正在主动学习,所以触发了贤臣路线?   不是,张玉寒接受视频教学不是这会儿才开始的,咋这时才反应过来?   罗美娘觉得自己此时还没彻底清醒,满脑袋都是浆糊,她看一眼张玉寒,男人认真地盯着光屏,似乎没发现有何异样。   许是察觉到她醒了,他又假装伸了下手,关掉光屏,转过身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直到张玉寒的俊脸占据她全部视线,罗美娘这才想到一个问题,这人大年初一一大早的,不睡懒觉居然在背论语,还真是稀奇。   还有,她要不要提醒他身上有这个双倍奖品的贤臣增益效果呢。   从大房拜年回来之后,罗美娘决定装不知情。   她此时觉得,这个系统的存在其实挺残酷的。   她和张玉寒如今正值新婚蜜月期,感情蜜里调油,要是她露出一些痕迹出来,罗美娘心里觉得,张玉寒错愕之余,应该也能接受由他一个人独占的秘密变成两个人都知道的事情。   可若是哪一日夫妻走到彼此离心或者没那么亲近的一日,这个事会不会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   世上事,谈情说爱之乃至肉/体交流时,夫妻确实是世界上最近的关系。可至亲是夫妻,至疏也是夫妻。   不说出来确实有些损失,可出口之后,才是对感情巨大的考验。   罗美娘叹了口气。   这一上午,除了那句系统提醒外,系统就没有别的动静。   她原本还期望些什么,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系统对她而言已经是彻头彻底的过去式了。   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事,再接受一回,罗美娘发现自己居然相当平静。   不过,张玉寒在接受视频教学之余,总要把眼睛瞥过来一眼,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她不知道张玉寒也在想,媳妇咋也这么安静呢。   初二时张玉寒陪她回了趟娘家,铺子和春联两件事加起来,李氏对女婿也有了一些好脸色。   主要表现在,看张玉寒跟儿子约好初五出门,要去村长那里报备,李氏便道:“大过年的去别人家,不好空着手。”给张玉寒准备了几样自家做的零食带过去。   头回感受到来自丈母娘的温暖,张玉寒眼珠子差点都瞪出来。   后头瞧着李氏那表情比他还别扭,他就淡定了。这一淡定,肚子都给吃撑了。   今儿闺女回来,李氏准备了不少罗美娘爱吃的东西。罗美娘打小嘴挑,穷的时候还不觉得,糠饼粟米她也吃得挺香的,可家里好起来后,李氏就看出来了,闺女就爱些奇巧稀罕的,什么吃鱼要做成鱼丸,鸡爪去骨什么的,也不知她哪里想到的娇贵吃法。   一只鸡就两只爪子,为了这道鸡爪,李氏前些日子就让亲戚杀鸡给她留爪,早上她在灶屋忙活了许久,这会儿见全都进了女婿肚子里,她心里一着急,面上就露出来了。   罗家这日准备的饭菜其实很不错,蒸了一条鱼,蒜泥白肉,红烧排骨,蘑菇炖羊肉,都是实打实的硬菜。   可张玉寒一筷子下去专挑那些难做又好吃的。   李氏心里嘀咕,这小子上辈子是不是饭桶投胎的。要真是饭桶,就该多吃饭才是。   罗美娘昨日心里郁郁了好半会儿,此时见张玉寒使坏逗她娘玩,她在桌下悄悄伸出一只手,拧住他大腿转了一圈,张玉寒面色一变,这才收敛了些。   这一日也不只是吃饭,为着铺子的事,高氏年前特地回家一趟,跟她堂叔对质,她堂叔死活说他没骗人,高氏到现在还没气完。   饭后听张玉寒说起初五要去县里的事,就道:“算我一个,村里到县里来回一趟不容易,你大哥去了也不知道铺子要怎么摆置,还是得我跟着才行。”   高氏如今对妹夫十分感激,尤其是有娘家亲戚对比之下,要不是妹夫仗义接了这个铺子,她这个年就得吃不下喝不下了。   罗美娘想想道:“嫂子去,那我也跟着一起。”   她对张玉寒想开铺子的目的门儿清,这事她确实是不怎么想管的,不过这回有她嫂子跟着,当着大哥爹娘的面,她也不好做甩手掌柜。   她说完就看了张玉寒一眼。   张玉寒还以为是征求他意见,就道:“这一路不好走,怕你不习惯。”   南山村位置太偏,去县里要先走两个时辰的山路到镇上,运气好能遇到去县里的牛车马车,运气不好就得靠两条腿再走到县里了。   张玉寒这回回来时,路上下雪没遇上出车的,走了一个日夜才到家。   他为啥总不愿在村里呆着,南山村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里除了山林就是农田,连庆丰镇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平心而论,张玉寒是不想让媳妇受这份罪的。   罗美娘也去过县里,当然知道路不好走,可高氏都没打退堂鼓,她这边也只能上了。   张玉寒没能劝住媳妇,想了一遍这回去县里可能出现的问题,主要就是那个铺子,想要便宜拿到手许是还有一些麻烦,不过事情也应该不大,就爽快道:“那就去吧。” 第九章   之后张玉寒和罗德金一块去了趟村长家,从她娘家回来之后,后面两日张玉寒都窝在家里。   张大福当年是一个人迁到村里,落地之后才娶了媳妇,村里并无亲戚,张玉寒只带了罗美娘去两家打小认的伯伯家里坐了坐,之后也没什么需要走动的人家。   过年无非也就是这些事情,互相拜年,到各家吃饭、串门子,南山村太小,什么戏班子之类都请不起,就连鞭炮也只有张地主家点炮仗时能听个响。   张玉寒这两日只在她做些路菜时打着帮她烧火的名义,进灶屋录了几个视频,倒是自己就发现了那个增益效果。   罗美娘就看那个光屏在她面前晃了一整个白日,家里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基本上都被拍了一回,不过拍完家里之后,张玉寒也没出门。   罗美娘都不用猜,就知道他是以为这个X2会一直持续下去。   这种看着别人即将陷进坑里的感觉十分微妙,以至于罗美娘盯着他看的次数就多了些。   张玉寒被她看着,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从鸡汤碗里顺起一只大鸡腿,还美滋滋地问她:“媳妇你这么看我,是不是又看我长得俊了?”   罗美娘:“……”什么叫又?这是打哪儿编造的?   她还没问出口,张玉寒就噼里啪啦道:“当初救你的要是一个肥头大耳的臭男人,你别说你还会跟他处下去,媳妇你看我好,不就是因为我长得合你胃口,说话做事都能逗你开心吗?”   罗美娘被说中了心思当然死都不承认,“我那是在看你怎么有那么厚的脸皮,我娘都快用扫把打你了还上门。”   “我上门是因为看出你口不对心,你心里不知道多盼着我过来呢。”   “媳妇你别不好意思,咱们注定是要两口子的,你看我俊,我看你美,村里就没有比我们更登对的了!”   “媳妇……”   “媳妇……”   这个话题不知戳中了张玉寒哪个点,他是越说越有精神,有时还会故意摆些好看的角度出来,还别说,他录了那么多视频总归有些用处,四十五角看天空的表情确实不错,学习背书的干劲也更足了,最后一样,呈现在外头的状态就是一整日都在发呆,唐氏看到几回后,都悄悄问她他是不是病了。   罗美娘不好说他是在背书,张玉寒这几日功夫居然背下了半本论语,罗美娘不知道他是真的理解并背下来还是只是短时记忆,这两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不过,他进度这般惊人,罗美娘也很自动自觉控制住眼睛不去打扰他。   婆媳俩说着话,罗美娘就把年后她要跟张玉寒一块去县里的事说了。   开铺子的事年前就告诉唐氏,唐氏知道后,问了几句钱凑不凑手,听要给她大哥工钱的事时,还跟她道:“该给,二郎不爱下地干活,以后不是给人做工就是做点小生意,要发财哪那么容易?趁着现在手里还有钱,也有你娘家帮忙,积累点经验也好。”   罗美娘听完,想着婆婆素来抠门,可该明理的时候还是很明理的。   其实,唐氏心里的真实想法是,张家本来就比不上罗家,他大舅哥要是出力没给钱,唐氏怕罗家人背后说她儿子闲话呢。   罗家是正经亲戚,以后是要来往一辈子的。如今在钱上分明了,儿媳妇娘家就不好计较,又是为了闺女一家,该卖力气的时候肯定卖力。   这么多的好处,就为几个钱一辈子低人一等,傻子才干呢。   罗美娘要跟着去县里的事,唐氏也没说什么,原先她就觉得夫妻俩不该分开,这回两人也算能多处些日子。她道:“不用着急回来了,家里我帮你看着。跟你大哥嫂子在县里多住些日子,二郎放了假你也多陪陪他。”   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大冬天赶路,罗美娘在家里做了不少方便拿取的路菜,上回张玉寒去县里,罗美娘就做过一回。她把炸鸡去骨切好,用木签子串成一串串,再用油纸包起来,吃的时候在火上一烤就成。   张玉寒也觉得这样挺方便的。   又熬了几罐姜汁红枣膏。做这个费柴火,罗美娘一气儿做了不少出来,一罐给公婆,分给她爹娘一罐,剩下的就只有两罐了。   另外一些零零碎碎的,包括送给聂家的肉脯零食,还有张玉寒的衣服鞋子,鼓囊囊的一个包裹,比不上张玉寒回来时那个,但也很有份量了。   出发那日,罗美娘戴上棉帽子后,还用一张布把头脸包上,张玉寒则是穿上了罗美娘做给他的羽绒服。   在家里时还不觉得,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会儿,羽绒服的好处就显出来了。   罗德金和高氏身上的袄子还带了层兔毛,仍是冻得面青唇乌,过后问了问张玉寒,罗德金羡慕道:“美娘大手大脚的,里头那层丝绸恐怕不便宜。”   当初罗美娘要求拿钱买丝绸,就被亲娘李氏骂了回不会过日子,罗德金不大会说话,心里也觉得妹妹在钱上不大节制。   高氏问了问价钱,也是乍舌,花那么多钱就为做件袄子,谁家闺女这么干不被骂败家的。哪怕是高氏和小姑子关系不错,也不太赞同罗美娘的做法。   尤其是,她还把丝绸缝在里面,把粗布用在外头,都不知是啥眼光。   夫妻俩对这件衣服的一致观点都是,傻瓜蛋才会花钱做这种衣服。   罗美娘:……这就是活该挨冻了。   一行人到镇上时运气好,正好赶上一辆去县里的马车,车钱一人五十文,车里还有炭炉,马车的脚程比双腿走路快不少,傍晚时分就到县里。   张玉寒没有直接去聂家,他先带媳妇和大舅哥高氏去了一个茶店,自己却离开了会儿。   回来时就说他在胡同里给他们找了一个住处,那院子是他一个朋友家的,一家子搬到了别的地方,这院子是专门腾出来出租的,刚好有空闲屋子。   这事在家时他和罗美娘就商量好了,让媳妇和大舅哥住客栈张玉寒不放心,索性花点钱,找个地方把他们安置下来。   罗德金和高氏到县里后,基本上就是任由张玉寒摆布,他说什么两人都点头如捣蒜。   张玉寒就带他们过去他看好的院子,接待的是一个老太太,姓严,梳着整洁的发髻,看着有些严肃。   问明白张玉寒租了两个房间后,用北关县的口音道:“院里有水井,用院里的柴火要加钱。”   早上起得早,马车又颠簸,罗美娘又冷又累,只让张玉寒张罗去。   张玉寒出去一趟,回来时就带了两个半旧的铺盖回来,又把自家带来的花生糖送了一包给严老太太,说是这几日少不得她老人家照应他们,看他长得俊,又嘴甜会来事,严老太太面色表情才舒缓下来,见着罗美娘面色不好,还指点他们可以先用她烧的热水。   张玉寒先给媳妇倒了碗热水,把带来的姜汁红枣膏化开,又叫罗德金一块把炕捅开,接着再去灶屋热饭。   乡下地头灶上活基本是女人负责的,高氏沾了罗美娘的光,这会儿坐在炕上,羡慕道:“二郎在家也这样?”   罗美娘毕竟年轻,休息了下就缓过来了,她道:“在家这几日基本都是我干活,不过这些他在聂家也应该干过。”   聂家虽是读书人家,可家境也十分寻常,家里拢共两个长工,其中一个厨艺好,专职在厨下和采买,其他杂务便由张玉寒担任了,日常聂先生和聂家少爷出门,他还会客串一下小厮,服侍茶水拿东西什么的,偶尔聂小少爷被欺负了,还要帮着当打手。   罗美娘给高氏稍微解释了一下张玉寒的日常工作,高氏感叹道:“真是做什么都不容易。”   罗家虽在乡下,可高氏进门时,罗家就已经在做小生意,家里无论种田还是买卖都是给自家干活,日子蒸蒸日上,高氏从来都没想过给人做工是什么感觉。   她此时还有些后悔。   先前她只想着自己那七两银子,这会儿才觉得妹夫的钱也是血汗钱。还有县里的情况也跟她想像的不一样。   原先高氏只想在镇上租个铺子,没想到被亲戚骗了一回,一下就被支到县里来了。从下马车到现在,她两眼一摸黑,只知道妹夫让她干什么就做什么,进这院里她心里都紧张得不得了。   进门瞧见的那位老太太虽然不说话,可看着就知道瞧不起他们乡下人。   高氏低声对罗美娘道:“要是不行,铺子的事就算了。”   许是这个决定带给高氏的压力不少,说完这一句,她后头思路就顺畅多了:“咱们先去找铺主看能不能退租,要是能挽回损失最好,要是不能,就把妹夫之前给的银子退给他。这回车钱房租都是妹夫给的,到时候也算算,咱们罗家人不让他吃亏。”   “嫂子还不知道相公是什么性子,他要是不愿意,早就直接说了。”就系统界面上这两个月里那一行行的抽奖记录,罗美娘其实觉得张玉寒挺甘之如饴的。   高氏还想说:“要是让你婆家知道妹夫接受了这个铺子,不是让你难做人吗?”   “婆婆在家里没说什么,相公好不容易想干点正事,她在家里都高兴坏了,这事嫂子就别操心了。”   高氏没把罗美娘劝通,就叹了口气,想了想,真诚地劝道:“你以后也收敛着点,妹夫在外头不容易,你也得节俭持家,别再糟蹋钱了。就那什么羽绒服,多不实在,咱们乡下人,裹着棉袄也一样过冬。”   ……在张玉寒的衬托下,她这败家的名头看来是要做实了。   罗美娘心下觉得十分没天理。穿过来之后,她早就改了许多奢靡浪费的习惯。   可人生在世,不过吃喝住行四个字,不好过的时候忍了也就罢了,日子还行的时候,在这上头短了,那才是亏了。   不过,想到上辈子也有不少人,因为疼惜几个钱大冬日的不买羽绒服,罗美娘也就淡定了。   作者有话说:   我看了一下评论,感觉《千古名臣围观系统》,和《相公错拿金手指之后》都有人选,票数差不多,选择困难,我先改成后面一个吧,求更多意见,咕咕们的建议赶紧把我淹没吧!!   现在在高铁上不方便,回头我给出建议的咕咕们都发红包(’-’*)上章的也算的   —————————— 第十章   出门在外是真的累,罗美娘吃完饭,睡前泡了下脚,躺在炕上一时却有些睡不着。   她看着雕花刻字的房梁,都是青砖青瓦的墙壁屋顶,好几年前罗美娘就想让李氏和罗富贵搬到镇上,搬家的理由很多,南山村位置太偏,做生意路通财才更通;爹娘年纪大了,镇上有医馆有药铺,有个头昏耳热的能及时治疗。   可这年头人离乡贱,还有一个词叫聚族而居,李氏和罗富贵年轻时跟着朝廷政策走了几千里迁到村里,罗氏族人都在村里,他们也不想再奔波,就连罗德金年轻些,也不怎么愿意动弹。   罗美娘见死活劝不下来,之后也没有再劝过了。   胡思乱想了一大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期间张玉寒似乎醒来过一回,含糊着口舌问她是不是担心明日铺子的事不顺利,叫她不用操心他打遍全村无敌手。   罗美娘也挺困了,听他说话就像隔着一层纱布一样听不到耳朵里,等到终于睡过去时,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一早起来,天光大亮。   高氏已经把院里的雪扫干净了,她做好了早饭,看到罗美娘就道:“知道你早上爱喝粥,刚才我和院里的一个媳妇儿买了些米,给你留了粥和煎饼在灶下。”   罗美娘谢了谢嫂子,吃完早饭就顺手把碗给刷了,她洗完碗还没见张玉寒和她大哥回来,就问高氏他们何时出去的,那铺子离得远不远。   “吃完饭就走了,不远,刚才我问了一个同住在院里的年轻媳妇,说是就在两条街外。”   两人说着话就开始准备午饭,罗美娘带了不少吃的过来,还没消耗完,她中午就想摊煎饼果子,摊一层鸡蛋液,再把剩下的炸鸡、五花肉包在里头煎一煎,切几条细细的大葱条,最后抹上带过来的腐乳,这才刚吃完早饭,罗美娘想想就觉得又饿了。   高氏对吃的没什么执念,见罗美娘都安排好了,两人就一个拆签子,一个揉面,边干活边又说起铺子的话题。   倒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是高氏提了一句,“妹夫也太客气了,我和你大哥就是过来帮忙的,他早上还不怎么愿意你大哥跟着去。”   美娘听到这里觉得正想说些什么,此时有个妇人进门,听到他们的话,就道:“你们说的是那个南门大街的那个铺子吧,郑老板可是个厉害人。”   罗美娘和高氏听到这话都惊了一下。   妇人笑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片的人都知道,郑老板那铺子以前死过人,好久都没能租出去,可那铺子位置确实好,在南门大街上,好些不知道内情的外地人,一眼就能看上。等到租契签了,知道了也没法了。不是认栽就只能硬着头皮做买卖,心里疑神疑鬼的,基本上都做不久,只能把押金赔掉认栽。郑老板有时还会让人帮他介绍,能介绍出去就给佣金,总有倒霉鬼上当受骗。”   作为被骗的一员,高氏听完顾不得生气,想到妹夫和丈夫一早出门就是去料理这事的,她就着急了:“就没人管吗?”   妇人就笑:“郑老板是县里人,你们都是外地人,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谁会管这种闲事。”   这人话里明显带着善意,罗美娘想了想,客气地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媳妇儿是严老太太的儿媳妇,她丈夫和张玉寒还认识,见他们住进来特地过来看看的。   严嫂子笑道:“我家那口子说张二郎的媳妇过来了,我就想着过来。”   看罗美娘有些好奇,严嫂子提了两句。高阳坊这里地方才多大,聂家的私塾和南大街都在这一片。张二郎是聂家新来的长工,他刚进聂家就帮聂小少爷打了两架,把那些爱欺负人的混小子都收拾了一遍,那会儿好些家长都找上门要聂先生给说法。可张二郎打人上面是练过的,那些人身上脸上都是好好的,只一个劲儿喊疼,就是说不出是哪里疼,聂先生见这样,就把找事的人都给轰出去,一来二去的,聂家有个很会打架的小厮的事,就传出去了,还不少人跟在他身后想要学一手呢。她丈夫也是因为这个才跟张二郎认识。   罗美娘不是头回听到这件事,此时的感受是,敢情他到家时说自己打架帮了聂小少爷的事没夸大!   严嫂子盯着罗美娘看了看,笑道:“张二郎以前就说他在村里打架打小就没输过,前头听说他娶了媳妇,我还想着他能娶个什么的媳妇,没想弟妹这么好看。”   罗美娘在外人面前就很少有害羞腼腆的时候:“住在这里,要麻烦嫂子了。”   严嫂子很直接:“你们又不是没给钱,安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事就上后头找我去。”   两人又说了几句,等人走了之后,高氏欲言欲止地看着罗美娘。   罗美娘秒懂嫂子的意思,挺无语道:“……张二郎要是对我动手,我又不是傻子,跑不掉还不会喊吗。”说起来,张玉寒没对她动过手,她对张玉寒倒是动过的,初二回娘家时就掐过他一回……   其实这几个月,高氏也很少听说村里有人说张玉寒的闲话了,又有这个妹夫在婆婆面前虽憋屈还是挺客气的,这会儿被人提起来,她才想起来这个妹夫其实不怎么好惹的事。   见高氏像心里坠了块石头似的,脸上一直放不开,罗美娘也劝了她几句,倒不是她不担心,就是她突然记起昨夜张玉寒说了什么,这会儿想起来,罗美娘总觉得那时张玉寒想要这铺子时,估计就知道会有这些麻烦,没说出来是不想让她跟着操心。   中午时,张玉寒和罗德金都回来了。   张玉寒笑眯眯的,罗德金脸上却带着苍白,看样子受了不少惊吓,高氏见丈夫衣服脸上都干净,这才松口气,又问起今日的情况,怎么会那么晚才回来。   罗德金把碗里的水咕噜咕噜喝完,才道:“二郎打听到郑老板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就没直接去铺里,先去了驿站,找了几个苦力跟我们一起去郑老板家,到的时候阵仗太大,好些人出来看热闹,郑老板都快吓蒙了,钥匙现在就在我们手上,下午咱们就能去收拾。”   想到早上的情况,罗德金还有些心惊胆战,他活到这个岁数就没打过架。   当时张玉寒先把铺契拍出来,看他不像是以前遇到的那些乡下人,郑老板就想要息事宁人,把收的押金租金退回去。   要是这铺子是罗德金的,他就得庆幸能收回损失了,可如今铺子已经转给张玉寒了。   张玉寒不肯。   租金便宜成那样,位置又好,他脑子坏了才会退。   僵持了会儿之后,郑老板就想让人把他几个弟弟叫过来,张玉寒却说不用再叫人,锁匠已经在铺子里开锁了,他这回过来是想着先礼后兵,先跟他说一声。   罗德金当时看着郑老板黑下来的面色还以为他是被气的,后头回来路上才想明白,郑老板那是才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气得狠了。   郑老板的铺子在南门大街上那么多年,要是有人去开锁,总有人会过来告诉他,可张玉寒先叫锁匠过去,自己又把他家給围了,那些人进不来,锁可不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被换掉了吗。   罗德金叹了一口气,对大口吃着煎饼果子的张玉寒道:“那姓郑的送咱们出门时皮笑肉不笑的,我就怕他以后给我们找麻烦。你那会儿在他耳朵旁边说了什么,我看他都差点气炸了。”   张玉寒咽下嘴里的煎饼,才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跟他说,咱们这铺子是新开的,我来县里才两个月,大舅哥也是刚来,不会跟人起矛盾,要真有人上门找麻烦,我就把这账记到他头上。”   罗美娘好奇道:“你打算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我也不能没事找事。”张玉寒浑不在意道,“不过要是有人来砸店就不一样了,砸一回我就去砸他家里;有闹事的,我回头也去他家里闹一回。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咱们家不在这一块,就看谁磨得过谁了。他想走官道咱也奉陪,谁还没有个前科。”   “姓郑的就是个王八,你不厉害点他以后还敢呲牙。”   这铺子他已经给了租金就是他的,吃下去的肉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张玉寒早上不想让罗德金出门就是怕他吓着,他心里有数,今日的阵仗少不了,可惜大舅哥一定要跟着。   罗美娘看他那副有成算的模样,就知道这人那会儿说起铺子的事时,确实是有意留了不少细节没出口,不过,对付无赖人,还确实得张玉寒这样的段数才管用。   罗美娘说起罗家以前做批发生意时,也有不少人想赖账,罗富贵哪会跟人吵架,明明村里是自家地盘,出门一叫就有不少叔伯兄弟应和,他还是能被人赖掉银子去。   罗美娘就给他出了个主意,叫他要是有闹事的上门,就板着脸把家里的刀拿出来,还别说,罗富贵拿刀不说话的样子还是很吓人的,几回之后基本上就没有人敢玩赖的了。   罗德金也客串过拿刀的角色,听妹妹说起来就道:”你那是什么馊主意,那会儿爹要不靠着桌子,腿都站不直,回回把刀放回去都要做几日噩梦。”   罗美娘不大服气道:“那不是挺管用吗?”   张玉寒也是头回知道自家媳妇还有这么损的时候,他砸吧砸吧嘴唇,说了一句:“咱们俩还真是天生要做两口子的。”   铺子里的锁换之后,开铺的事总算进入正常轨道。   张玉寒是真放心,他听说严嫂子早上过来一趟,就带着罗美娘几个去严家认了趟门,严老太太见几人上门找儿子,也还是那副不爱吭声的严肃脸。   他把铺子的事全部交给大舅哥两口子,隔日就回了聂家。   聂家院子是一座三进的四合院,前罩房、正院、后罩房,加起来十多间的房子,前头开私塾,后面是主人家起居用的。   聂先生此时就和聂娘子坐在正屋里喝茶,听到丫鬟说张玉寒回来了,就让他进来。   聂先生摸摸胡须,道:“这几日家里没有这小子带着恒哥儿闹腾,家里还真是安静。”   聂娘子给丈夫剥一个橘子:“以前恒哥儿就是太老实了,被人欺负上脸都不会回来说。孩子间的打闹咱们也不好说什么,幸亏家里多了张二,不然我一看到那群小子就来气。”   聂先生看媳妇一眼:“人家有名字,叫张玉寒。”   聂娘子大手一挥:“叫顺口了,你说他爹娘也是,一个乡下来的小子,叫个这么个斯文名字,我在院里叫一句,别人都觉着我在叫你学生。”   “要我看,人家虽然乡下来的,可比聂恒有血性多了。”聂先生大名聂长远,平时最恨那种受气包闷葫芦类型的,偏生生了个儿子把他最讨厌的性情全都集结在一起,聂先生每每看到,自个都想把他捶一顿。   他算了一下时间,道:“不太对劲,张玉寒说是初五回来,今儿都初六了,那小子还挺讲诚信的,晚一日许是出了什么问题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最近在外地不方便,更新时间都改到晚上,每天一章。 第十一章 (改)   聂长远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家长工今早带人把别人家给围了。   他瞧见张玉寒进门时,身上穿了件蓬松的袄子,虽是用粗布做的料子,上头针脚却细密,下摆还绣了丛青竹,整个人俊俏挺拔,点了点头,道:“回家一趟,有新衣服穿,脸也圆了,看来这个年过得挺美的。”   甭看张玉寒在别人面前总有些吊儿郎当的,在聂先生面前还是有点怂的,除了借地利之便拍视频占了聂先生不少便宜的心虚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综合起来,张玉寒面对聂先生时就不敢太放肆了。   这回他回聂家前,媳妇给他收拾出一包零食,叫他带来当手信。   罗美娘打包时,张玉寒也跟着看了几眼,里头最好吃的一种肉脯,烤成薄薄的一片,上头还刷着一层芝麻,真是吃了一片还想再吃一片。   当时在家为这些肉脯他大侄子拴柱还挨过一回揍,张玉寒好奇也尝了两片,怕他把东西都吃光,罗美娘老早就全都收起来,后来张玉寒才知道这种用肉做出来的、看起来就不便宜的零食是专供给酒楼的,且每月数量有限,卖完就没有了。   张玉寒跟聂先生聂娘子介绍了一回这种叫肉脯的零食,顺便说了一下媳妇在家做的饭有多好吃,聂长远就着他的话吃了好几片。   前头几个月张玉寒在聂家就爱念叨自己媳妇,他说得多了,谁都知道他娶了一个合他心意合得不得了的媳妇,这过了个年,见他再说起媳妇时,脸上还像泛光似的,聂先生和聂娘子都有些忍俊不禁。   聂先生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已经干掉了小半包肉脯,见到里头没剩多少,想想就道:“不是说你媳妇娘家那什么,批发零食的吗,下回回去帮我多买点。”   批发这个词,那时最初从张玉寒嘴里出来的时候,聂长远还觉得挺新鲜的,把这种大宗买卖的生意取了个这么贴切的名字,真是那哪都有神人。   张玉寒想着大舅哥两口子如今都在县里,罗家的独门手艺他们都会,便一口应下,谁还嫌钱烫手。   说着话,他又顺便宣传了下自己即将新开的零食铺子,这回回家过年,媳妇娘家帮着他支了个铺子,小本生意将要起头,怕不好做,请聂先生聂娘子多帮衬帮衬,卖的价格也便宜,薄利多销,不图挣钱,就图糊口。   他笑得腼腆,聂先生聂娘子却被他这话惊了一下。两人对看一眼,刚才还在猜他怎么晚了一日回来,这回算是找到原因了。   聂先生直接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做生意了?”不是说给人做工就不能自己开铺子,只是周围也没有这种例子。   不过,许是一早就觉得张玉寒不会那么老实,聂先生也只是意外了片刻。   张玉寒就把这铺子的前因后果子说了说,重点说起郑老板骗人押金的事,聂长远还是头回听到这种事,他皱眉道:“这种小人,就该让他知道些厉害。”   他想想道:“我下回跟王主薄下棋时跟他说说这事,以后要是那人再找事,你就告诉我。”   张玉寒谢了聂先生一回,他说这话就是想给铺子里找点保护。   要做好生意不容易,要把铺子折腾黄了还是简单的。甭看他昨日能把郑老板给吓唬住,这是因为郑老板没有准备,等他静下来想想,就知道有无数种法子能让他生意做不起来。   为了避免这种麻烦事,张玉寒就想到借借聂先生的力。   聂娘子倒是能看出张玉寒的小心思,不过张玉寒这两个月护着她儿子好几回不挨揍,她想想也就算了。   在正屋里说了几句之后,聂先生就把张玉寒提溜到书房。   他坐在高椅上,道:“你把年前那些小子抄的千字文给我找出来,老规矩,你要是能把错的字全都圈出来,明儿上课时你就站在外头听。”   聂先生主要是想看看张玉寒回家有没有偷懒。   这小子喜欢偷看他上课的事,聂先生早就发现了。   聂先生一开始要不是看张玉寒确实有些机灵劲儿,每每总能干活偷看两不误,聂先生老早就把他轰出去了。   后来见这小子听得津津有味,还能说出一二见解来,聂先生才算默认了这件事。   这也是妻子对张玉寒不太客气,聂先生不太高兴的缘故。   既读了书,就不能以普通长工的眼光来看人。   看他全都背出来,聂先生又抽了几句叫他解释。   张玉寒在家时就把教学视频前前后后看了好几回,哪能出差错。   聂先生颇感安慰,旋即又有些可惜,他也是看他好学,才想着教他识字。   这小子其实挺聪明的,就是农家出身,家里要供一个读书人恐怕不容易,他自己又没什么上进心,瞧刚才说的,还折腾起生意来了。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做了生意还能有什么读书识字的力气。   张玉寒不知道聂先生在想什么,想着自己还背了一册论语,就也背了出来,背完之后,还按照刚才的模式,把整本论语用自个的话叽里呱啦诠释一遍。   聂先生默默地听完,心里的震惊却没表现出来。   放假之前,他给了张玉寒一本千字文小册子,让他跟着听了几回讲解千字文的课程,可这小子什么时候又听了论语课,不仅全都背下来,就连他课上的解释也一字不差。   聂先生想了想,难不成他私塾里卧虎藏龙,还有一个过目不忘的人才?   想到这里,聂先生一时间有些激动,他从书柜上抽出一本中庸,给张玉寒念了一段,叫他跟着复述。   张玉寒当然……是背不出来了,他记性不差,可过目成诵是做不到的,总得让他看个几回才行。   聂先生才露出些失望,就听到张玉寒问他,他以后能不能考个秀才出来,聂先生当即一口茶喷出来。   他挥开张玉寒拿手巾给他擦脸的手,没好气道:“你说话能不能一次性说清楚了了?”   张玉寒摸了摸鼻子,心道,他这话也没那么吓人吧。   要说张玉寒也是突发奇想。   当初罗美娘跟他说这句话时,他觉得媳妇跟说笑话似的,他哪里是能读书识字的人才。   可刚才背完论语之后,他不知怎么的,想着自己也不笨,平时聂先生讲些什么他都能听得懂,而且还有法器在,就连神仙也支持他当个读书人,要是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叫他考上了,那真是这辈子都受益无穷。   当然要是考不上,也没关系,反正他丢脸也丢习惯了。   就是没想到他才提出来,就把聂先生给吓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更新都要很晚了,大家早上过来看吧! 第十二章   见张玉寒还在等着他的回答,聂先生并没有直接说他能不能去考秀才,而是给他细致地算了一笔账。   “我这里,一年的束脩是十两银子,一个读书人,一月笔墨纸砚的开销总要个二两以上,这两样加起来一年就要二十四两银子。这还不算买书的钱。”   “三十四两,就是县里的人家,也可以宽裕用上七八年了。另外,每年三节和我生辰时,学生总要给我送些礼物,这也是入学的应有之礼,东西不讲究,多少是个意思。”   “我当年七岁入学,二十五岁才考中秀才。”   只看张玉寒每月为了八百文到私塾做工,聂先生就知道张家未必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在农家,读书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即使资质上成,一旦下了决心,家里几年内日子都要紧巴巴的。   书房里气氛有些安静。   聂先生顺嘴便问起他要读书上学,这份工还要不要了。   张玉寒刚才听聂先生认真给他算的那三十四两,就收了几分玩笑的意思。这会儿想了想,说自己没想那么多,考不考秀才还是两说,活还是要继续干下去的。   聂先生点点头,他听明白了,混小子是占便宜不够,这是以后还要蹭课的意思。   聂先生直接下巴一摆,道:“去,先把那些抄写的千字文理一遍,再给我裁几刀宣纸出来,干完后把学堂里的桌椅都拉出去擦一遍,擦不干净明儿就别想听课了。”   张玉寒很是知情识趣地没出声。   看他这样,聂先生仍是火大,一口便把茶碗里剩下的水全都喝完了。   张玉寒一下午挑水砍柴扫地洗衣服擦桌椅收拾屋子,吃完饭还要刷碗泡茶端洗脚水,原本聂家还有另外一个管厨下和采买的长工,叫李顺的,平时还能跟他分担点,可这一日从下午到晚上,聂先生基本上只使唤他一个人,他腿都差点溜细了。   聂娘子的贴身丫鬟红花出来正好瞧着他在屋檐下休息,就笑道:“你是不是把先生给得罪了?太太说先生晚饭只吃了两碗饭,比平时少了一碗。”   张玉寒只摇了摇头。   “你再仔细想想。”红花又说了一句。   张玉寒见她凑近,一张五官普通的面容在灯笼光线的照耀下格外显白,突然慢吞吞退后了两步,红花还没反应过来,他撒腿就往屋里跑。   聂先生从窗外看出去正好见到这一幕,转头问了妻子一句家里丫鬟的年龄。   聂娘子正在梳头,想想道:“十六了吧,怎么了?”   “也该嫁人了,你回头问问她的意思,找个好人家配出去吧。”聂先生没有细说缘由,只是道了这么一句。   并不是什么大事,聂娘子也就应下了。   夫妻俩又说起今儿下午在书房里的事情,聂先生还是觉得火大。   聂娘子好奇问道:“张二真就那么好?”   聂先生在媳妇面前,说了句实话:“也不是。”   他就是总觉得被耍了。   这小子把论语背得溜溜的,还问他能不能考秀才,聂先生是当真觉得他有几分灵性,爱才之下,才跟他说了那么许多。   谁知一腔心意全都喂了狗。   聂先生为人颇有些气性,私塾开学都好几日了,见到张玉寒时都是不咸不淡的。   因为聂家小少爷过年去了母家小住还没回来,张玉寒这几日也挺后悔那会儿嘴欠,得罪谁不好,得罪家里最大的那个。   日子有些煎熬,他也没录几个视频,等到反应过来时,系统双倍奖品的贤臣增益效果已经过了时间。   这事罗美娘没有提醒,张玉寒看不到界面,并不知道内情,他试了好几回没能抽出两份奖品,还以为是读书的事出了差错,神仙不满意,那一瞬间张玉寒心里的委屈就别提了。   私塾开学好几日,好不容易到了旬休的日子,张玉寒才终于能出门去铺子看看。   他一大早的就出了门,过来时瞧见长长的队伍还有些懵,等到瞧见罗美娘正在用油纸帮人装零食,高氏进进出出的忙着把一盆子零食倒进宽口坛子里,才相信这就是他的铺子。   里头已经大变样了。   原先铺子里空空荡荡的一片,此时铺前一溜儿摆着六七个大坛子,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里头装着辣条溶豆爆米花挂霜花生炸芋片干脆面等等出锅就香飘十里的零食。   张玉寒差点都挤不进去。   倒是没见罗德金,不过想想就知道大舅哥应该在后头忙活。   这回新铺子开张,罗美娘说是不想掺合,还是出了不少主意。   以前罗家能卖出价的零食,基本上都是能放好几日的,像一些煎炸的东西,过了时候便不酥不脆,其实平时挺少做。罗美娘想着新店主要得引流客人,便提了几种味重的零食。   别的还好,辣条一出锅好几条街都笼罩着浓厚的辣味,又是大冬日的,铺子里第一日开张就被人挤满了,好些人都是买完一回又来一回,自己吃完还要打包带回去给家人吃。   价格也不贵,一小包豆皮做的辣条只要五文。   三个人已经忙了有七八日的功夫,张玉寒过来都觉得媳妇瘦了一圈。   这几人中只有罗美娘算是有经验的,她看到张玉寒时,就果断让高氏叫后头她大哥别再炸芋片了,卖完铺子里的就关门。   张玉寒过去帮着招呼最后一波客人,零食价格都是早就定好的,上称包裹给钱,别看就这几个步骤,还是很忙人的。   铺子关门之后,除了张玉寒,其他三个都是直接往地上坐。   罗美娘平时有些小讲究,这会儿也顾不得了。   张玉寒给他们一人倒一碗水,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大阵仗。   罗美娘道:“别提了,明日起就卖辣条和炸芋片两样,其他的轮着来。”主要是开张前估计不足,准备了不少材料,天气虽冷,也得赶紧消耗掉。   她问张玉寒怎么这时候回来,想想才记起来今日是旬休,张玉寒是跟着学里放假的。   作者有话说:   我上章昨晚码的时候太累了,写完就睡了,刚才回头看了下觉得不大对劲,重新改了改,主要是删除了些觉得不太符合人物形象的段落,大家有兴趣可以往回看。   因为还在外面,这两章少了点,等回家后会码多点的! 第十三章   几人说话的功夫,对面绸缎行的伙计过来敲门过来问还有没有溶豆,说是他家孩子小,爱用这个磨牙。   罗美娘摇头说已经没有了,明儿也不做了。   做溶豆需要用到黄牛奶和鸡蛋白糖,材料还好说,没有打蛋器的年代,做这个真要费不少功夫。   人走后,张玉寒用筷子夹着媳妇特意给他留的辣条往嘴里送,调侃道:“咱家的吃食好吃成这样,哪个小孩能不爱吃。”   张玉寒吃完就知道为什么铺子里的生意这么红火,他们用料太实诚了,像这辣条,一进嘴里一股辣味就直往脑袋串,嚼一嚼更觉得辣香辣香的。   高氏接了一句道,当时就是想着小孩的生意最好做,大人馋嘴自己还能忍,小孩不给吃自己就哭起来了,有哪个当爹当娘的瞧着能忍心的?还不是得花个几文钱买个耳边舒坦。   罗美娘摇头道:“别的还好,做溶豆最不划算,大哥每日要早起大半个时辰。”   罗德金说做这个是累,但也最挣钱:“辣条一小包五文,溶豆是按数量算的,我多做点,就能挣多点。   三人说着又聊起了生意经。   张玉寒到底这几日不在,也插不上话,瞧着他们累成这样,便主动接过了做饭的任务。   灶下乱糟糟的,原先放柴火的地方已经没了一大半,桌上盖着几碗杂面馒头和粥,像是中午剩下的,张玉寒也不讲究,放到灶上热了热,又炒了一盆家里带来的腊肉。   他在灶下切腊肉时,罗美娘跟着进去了。   自个男人开心时是啥样的,罗美娘最清楚,眸光发亮眉眼松快,有时脸上隐隐约约还能见着酒窝,可如今他站在砧板前,那模样一看就知道不高兴。   罗美娘上前摸摸他的脸,张玉寒在她手上蹭了蹭,长长的睫毛刷过她手心微痒,罗美娘柔声问他这几日是不是在聂家有人说了不中听的话。   张玉寒笑了声:“你男人是能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   罗美娘就问那是不是受了委屈了?   张玉寒只是摇摇头。   媳妇说过一句话挺有道理的,看人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聂先生这几日虽然对他不怎么样,可他去蹭课也从没说过他一回,张玉寒多机灵,知道这就是默认默许的态度了。   罗美娘猜了几回猜不着,直接就问发生了什么事。   张玉寒想想,低声说了那日在聂家书房的对话。   罗美娘对聂先生的话并不意外,早在当年罗德金上学时,她就估算过一回读书的开销。   倘能读出成绩来,自己在外头给人抄书,替人写信,一样样都是来钱的路子,要是能考到功名,每年衙门还有对学子的补贴。   倘读不出来,就得及时止损了。   所以当看出罗德金真不是读书的料时,罗美娘也没勉强。   罗家一年下来才挣多少钱,资质不行还非要一家子紧巴巴地供着,这种事她绝不会干。   她想了想,也把当年打听到的给说了一遍。   聂先生是不了解张玉寒,这人在事情上的果断有时她都得佩服,他能出口就代表他确实有这个心思。   罗美娘道:“你要想读就去读吧,这铺子还算挣钱,你要是想念书,甭管读得怎么样,头年的开销,家里还是能供的。”   都说钱是人的胆。   零售的利润确实比批发好赚不少,铺子开了不过几日,每日将近半两的收入,刨除原材料、铺租、人工还能剩一半多的净利,一个月就是差不多十两银子的收入。   所以罗美娘这话说得还真是挺有底气的。   想想考秀才这个建议最初还是她提出来的,当时张玉寒头都摇成拨浪鼓,没想才过个年,他想法就变了个样。   罗美娘也是挺感叹的。   不过,她到底还是说了一句公道话:“我想着,聂先生会这般冷淡,主要是气你的态度不端正。”   哪怕这是自己男人,罗美娘也得说,张玉寒吊儿郎当的模样确实挺气人,有时候她看着都想捶他两记。她都如此,就别说聂先生了。   张玉寒的注意力却是在她说的铺子的收入上。   当初虽说好生意是他的,罗德金和高氏都只是捎带来帮忙的,可这几日苦活累活全是他们干的,饶是张玉寒有一张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在外头问挣了多少。   可人人都有好奇心,此时灶屋里只有罗美娘在,他问得就仔细多了。   罗美娘就把这几日材料钱、卖货量还有各种零食的零食价格说了说,她记这个是练过的,说话间,还把各种账目和张玉寒算了一回。   张玉寒听得都懵了,媳妇算术能力居然这么厉害。   挣钱是最能yihua激发起人的斗志的,要说张玉寒刚才还有些萎靡,这会儿全身的兴奋劲儿都压不住。   不过他刚才过来前,才把法器里抽的东西清了一遍,过年时得的那五斤雪花糖和那套文房四宝,他卖给点心坊和县里书斋,还得了五两银子。因着自己也有来钱的路子,张玉寒也还算克制。   铺子以前毕竟发生过命案,白日时还好,夜里总是有点忌讳的。和大舅子两口子在铺子里吃完晚饭后,四人就回了租住的院子里。   到了院里时,张玉寒都差点都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因着自家做买卖,这几日罗美娘就和严嫂子商量把院子天井租下来,此时院子里就摆着大大小小的缸子,尤其是做辣条用的豆皮需要石磨,角落里还摆着一个大大的旧石磨,磨出的两大缸豆浆全都放在院子里。   罗美娘稍微解释了一下,说做吃食需要不少空间,做这个也辛苦,地方太小转不开身。   罗德金回头应了她一句,挣钱还怕什么辛苦。   他回来之后也没歇着,零食和零食是有区别的,有些能在家里加工,有些就得把材料带去店里处理,像罗美娘说明日铺子里只买辣条和炸芋片,今日就得把豆皮先揭好,这几日天气冷还能先弄好,等到天热了半夜就得开始准备了。   昨日豆浆已经磨出来了,天气太冷怕豆浆静置会结冰,他们还给缸外头套了一层层的稻草。   说着话,罗德金已经在灶下烧开火打算把豆浆再煮煮。   张玉寒看着辣条的一个个步骤觉得帮不上忙,就想着帮着切芋片,要把芋头片成薄薄的一片需要极好的刀功,最后芋头和刀都被高氏接手过去,张玉寒被灰溜溜赶进屋里去了。   张玉寒进屋就跟罗美娘道,这个铺子得算罗德金两口子一份。   他说自己想开铺子时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能从罗家拿货,又有高氏布置,再大舅哥能帮着看几日就齐活了,没想他们三人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们铺里买的吃食最重要的就是手艺和方子,方子是媳妇你的,苦活累活都是大舅哥和嫂子一块干的。”他自个只是空手套白狼得了个铺租便宜的铺子,真要一分不给罗德金他们,他自己也觉得亏心。   罗美娘正在油灯下飞针走线,缝补张玉寒带回来的衣裳,此时抬头说她早就有这个想法,她大哥两口子为人太实诚,干活时都没留力气。这回要不是她大哥嫂子跟着出来,铺子还不能那么顺利开张。   张玉寒和罗美娘也都是有感而发,像张玉寒,在村里时还先小人后君子跟老丈人说,工钱要先跟大舅哥说清楚,怕以后铺子挣钱就说不明白谁是谁的。   但人心都是肉做的,他这会儿和媳妇舒舒服服在屋里坐着说话,大舅哥两口子还点灯熬蜡地在院里和灶下忙活。   张玉寒虽然爱财,也是有良心的。   第二日张玉寒趁还在家里,就和罗德金说了这件事:“铺租和押金是我给的,赚了钱我拿两成,美娘出的主意和本钱,她也还在铺子里帮忙,拿四成,剩下四成是你跟嫂子的,以后工钱我就不给了。”   罗德金昨夜看他们两口子在屋子里嘀咕半日,还想着在说什么,这会儿总算知道了。   他听完就摇头道:“都是亲戚,只要能帮上忙的,谁会不上心,我是先说了要拿工钱的,要是看铺子挣钱就凑上去要分一份,我成什么人了,回头你老丈人我爹得拿棍子把我往外撵。”死活不愿拿。   张玉寒心道,这也就是罗家人,要是他家里嫂子,听他这么说脸都得笑肿了。   他说自己这么想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大舅哥你别嫌我说得直白,我就是想你再卖点力气,让铺子挣多点,才想着给你们分成的。想要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多吃草。咱们穷人为了挣钱什么苦都能吃,但吃完苦就得见到糖。日日干活见不到钱进账,谁还会有力气有干劲再做下去?”   罗德金本来口齿就不如张玉寒伶俐,这会儿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还有就是,张玉寒这事是跟他单独说的,说完就拍拍屁股回了聂家,罗德金后头想到几句能应他的,想再为自己辩白几句都找不到人。   打张玉寒回去后,每日关铺后,店里的收入扣除一日的材料钱后,都是分成三份。   罗德金推辞了好久,后来才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等到张玉寒第二回 旬休回来时,就跟罗美娘说了一件事,聂家跟他重新签了份半工半读的契约。   他以后上课能进学堂坐着,平时就只在书房听聂先生使唤,不用做其他杂务。待遇上头还是包吃包住,但月钱减半,每年束脩给一半就是。   “聂恒,就是聂少爷,私下悄悄跟我说他爹跟我要束脩不厚道。别人家里的书童不用束脩,夫子上课时也一样是在学堂外候着,那些人虽然没想蹭课,但想听还是能听得着。我觉得挺有道理,就拿这话去问聂先生。”   罗美娘好奇道:“聂先生怎么说?”   张玉寒顿了下,“聂先生说,别人家的书童也没我这样狡猾的,拿着他给的月钱,还要蹭他的经义讲解和课后指点,他前头简直是把钱往我口袋里送。”   罗美娘听完笑得不行,心里还补了一句,其实还占便宜拍了不少视频。   张玉寒就这样继续在聂家开始了半工半读的日子。   这几日聂家私塾的学生,就发现私塾里原先的长工,上课时能光明正大坐在学堂最后面。   要不是还穿着身干活的短打,只看桌上摆着的笔墨纸砚和他听课的架势,真要以为是个读书人了。   那些原来就本分老实的还好,可那些私下欺负过聂家少爷和张玉寒打过架的,坐在前头一个个的都扭着屁股,总觉得一回头就会挨一记老拳。   这可真是岂有此理!   作者有话说: 第十四章   张玉寒第二回 旬休回来时,他在聂家私塾半工半读的事,罗德金和高氏也都知道了。   高氏还好些,她没经历过罗德金读书不开窍的时期,顶多只是问了几句“这是决定好了,要花不少钱吧?”   听罗美娘说起每年五两的束脩和开销,高氏也是咋舌,暗想,都说读书费钱,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如今毕竟不是在村里。   在县里这些日子,她可算明白为啥当初小姑子要劝公婆和丈夫搬出村里,挣的钱真是一个天生一个地下。   这些日子经手的钱多了,高氏的眼界也是开阔不少。   她原就比丈夫心有成算。   当初小姑子出嫁时,公婆给了六十两压箱底,高氏看在眼里,心里也生出不少心思。倒不是嫉妒,在罗家越久,她就越明白家里的兴旺日子靠的是小姑子,可都是当娘的,她也不能说没有别的想法。   她头个生的也是闺女,如今虽还在襁褓中,可小孩子迎风就长,再过十来年许就要出门子,她到时候总不能被婆婆比下太多。   高氏年前一脑门子都在琢磨这件事,前头被骗多少也有她心太急的原因,没想着后头还能有这么峰回路转的时候,如今高氏满心满眼都是赚钱,妹夫读书毕竟只是小姑子家里的事,高氏诧异一会儿就过去了。   罗德金就颇受影响了。   罗家祖上都是种地的,到他这里终于能读上书,阖家好几代的压力都在他肩膀上。那会儿罗德金总觉得读不好书,不仅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妹妹,还对不起老罗家八代祖宗。   尤其是每回家里给他花银子买笔墨纸砚时,对他都是一个煎熬。   学渣就是如此,学不会,还总怕花费家里太多,当他最后拿着年考成绩回家时,家里决定叫他下年不用去了,罗德金都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口气。   如今妹夫要读书,罗德金心里就十分纠结,总怕他跟他当年那样,让妹妹再失望一回。   这一日回家的路上下了一场小雪,二月初正是冰雪初融之时,租住的院子又和铺子有一段距离,回家时几人都被冻得够呛。   昨日准备的材料还剩下不少,罗美娘吃完晚饭后就想赶紧回屋,谁料冷成这样,罗德金还把张玉寒叫出去了。   罗美娘还想着大哥有什么为难不好和妹妹说,要找妹夫,回来时就问了一句。   “也没啥,大舅哥怕我读书读不好,浪费你的银子,找我出去说几句。”   大舅哥找他,说了当年他在学里的一些情况。   实话实话,张玉寒没感觉到那些为难和压力。   真觉得对不起家人、或是家里负担不起,他一开始就不会起这念头;   起念之后,他哪怕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对得起花掉的银子。   他和罗德金性格不同,就说不到一块去。   罗美娘实没想到,当年读书读不成的事,在大哥那里居然都成心结了,老实说,她只记得当年她鼓励了大哥好几回,可罗德金回回要去上学的表情……都跟要去上坟似的!   她说完这句话,张玉寒噗嗤笑了,他正在帮罗美娘按摩。   嫩黄的光线下,媳妇毫无瑕疵的雪白背部十分显眼,尤其是,罗美娘为了方便把肚兜带子都解下来,还没按完,张玉寒就觉得心里一热。   罗美娘被按着按着,就觉得背上的手不太规矩,回头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又让张玉寒心猿意马起来,可惜还没按完,罗美娘这些日子也挺累,张玉寒就在心里默默背着课本,耳边听媳妇含糊道了一句:“我也想问你,你在学里怎么样了?”   “就是那样呗,跟以前差不多。”   “差不多是什么样?”   他稍稍想了想,道:“跟我以前在外头听课没什么区别。”法器录视频时需要他人在当场,张玉寒这人,占便宜是最认真不过的。   那会儿他录着视频,顺便也把课给听了。后头想要识字,聂先生让他去背去写千字文,他早起睡觉前都会看几眼视频,有空时也会自己比划比划怎么写。   如今也是如此,就是从自己比划,多了些落在纸上的抄写作业,字写不写在纸上还是有些区别的,现在他写出来的字确实好看多了,明年再卖春联,一幅肯定能卖八个铜板。   听张玉寒这么说,罗美娘多少放心了些,她又问跟同窗处得如何。   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半工半读这种事,说得好听点叫勤工俭学,但是这年头不太流行这个。罗美娘就有些担心私塾里的学子心气太高,张玉寒融入不进去。   他性子太独,像村里那些闲言碎语他不放在心上,可读书人的嘴巴有时比乡下人刻薄多了,形容一个人不合群,傲世轻物孤芳自赏自命清高自命不凡,同一个意思能说出一千句话来,你要回嘴还得有差不多的知识积累,不然人家骂人不带一句脏话,你在那里泼妇骂街不堪入耳,格调上就输了。   没想张玉寒却是道:“有几个还行的吧。”怕媳妇在家里胡思乱想,他就说了一些。   他上回回聂家之后,聂先生就安排他进了私塾的乙班。学堂分两个班,甲班的人都是水平足以尝试童生试的,乙班都是一些小毛孩子,班里最小的六岁,最大的十七。   十七的那个叫何若水,比张玉寒小两个月,圆胖脸上长了一对绿豆眼,和聂恒算是难兄难弟,基本上都是被欺负的那个,张玉寒和他前头就认识,知道张玉寒要进学时,何若水瞬间感动得不行,他终于不再是班里年纪最大的。   因为屡次三番拉着他在课堂上说悄悄话诉说自个的苦楚,这几日聂先生在课堂上又尤为关注张玉寒,何若水手都差点被打肿了。   见他这么惨,张玉寒也难得起了点怜爱之心,谁晓得这小子是个大胃王,每每挨完戒尺之后都要大口吃罗美娘专门为他做的零食,前日一个不小心全给吃完了,气得张玉寒给了他一顿老拳。   罗美娘想像了一下,一个小胖子委委屈屈站在那里被罚戒尺、吃点零食还要挨揍的模样,也觉得好笑。   笑完之后就听张玉寒问她:“你觉不觉得这院子太远了?”   这还没一个月,媳妇就累成这样,张玉寒情知想挣钱免不了辛苦,可还是心疼。   严家的院子离南大街还是太远了,每次在路上得走半个时辰,天气好还成,像今日天气不好又下雪又刮风的就折腾了。   罗美娘只说,就是多走几步路的事情,如今天气冷,就当热身了。   张玉寒没说什么,心里把事情琢磨了又琢磨,自己私下就折腾开了。   ………………   这一日不是旬休的日子,罗美娘看到张玉寒出现在铺里时还有些愣,旋即就看到他身后探出一胖一瘦的两个身影,齐齐作揖朝她叫她嫂子。   罗美娘脑子不慢,已经分辨出这应该是张玉寒的同窗,他能把人带回来就说明白关系不错,得好好招待才成。   因着身上还穿着干活时的围裙,她迟疑了两步,张玉寒就主动介绍起来。   胖的就是他上回说过的何若水,瘦的那个,就是聂恒了。   罗美娘认了一下,两人穿戴的都是纶巾青衫大氅,其中何若水家境应该比聂恒好上不少,腰上配了一块材质颇好的青玉,衣服上还绣了绣案。   罗美娘对聂恒只闻其名不闻其人,想到张玉寒说“这小子忒惨,每回他爹在课堂上喷人喷狠了,戒尺用多了,下课后他总得挨几回揍”,就下意识地往他额头那块没消下去的红肿上看。   看得聂恒小脸红了红,礼貌道:“头回见嫂子,没准备见面礼,真是失礼了。”   何若水笑眯眯的,心里嘀咕了一句难怪这小子一休息就往外跑,原是家里还藏了个美娇娘,嘴里却道,原先就知道南大街开了家生意极好的零食铺子,好几回让下人过来,总有几样零食买不到手,今日才知道是嫂子开的,终于有口福了。   罗美娘被人叫了两句嫂子,便笑着给两人装了俩油纸包的零食,今日卖的是爆米花和挂霜花生米,这两种都要用到糖,价格就贵了不少,卖得不算好。   做买卖总有起起落落,罗美娘也不在乎,就是罗德金和高氏失落不少,还商量明日要换两种口味重的。   张玉寒看这两人吃完,主要是何若水吃完,才把人拉到外头问好不好吃。   何若水长得珠圆玉润,自然是个好吃的,他笑着点了点头,还拽了两句狗屁不通的诗文道,日吃花生三百斤,不辞长做北关人。   张玉寒顿了顿,继续问他想不想经常吃。   何若水犹豫了下,以他这些日子对张玉寒的了解,这话后头肯定还有一层别的意思。   张玉寒就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   何若水是个爱吃会吃的,家里常年都是县里点心斋的老客户,每月花在吃食上的开销不少,就前几日,吃着他带来的零食好吃,还想托他下订单来着。   张玉寒是想着,罗家就是靠批发零食起家的,零食说是做出花儿来也不为过,何若水又家大业大,在附近有个小院子,跟铺子距离挺近。   何若水听到这里时还有些不大明白。   张玉寒就继续道,前几日他从中人那打听到他看上的院子是何家的,既然何家每月在吃上都要花一笔,他们家的吃食又挺受何若水欢迎,不如就用零食抵了房租吧。   这话出口后,何若水简直瞠目结舌。   罗美娘也觉得这发展略神奇,果然,张玉寒不会没事让人占便宜……她心里有些无语。   …………………………   毕竟是客人,罗美娘便跟罗德金和高氏打了声招呼,一块去了对面的饭斋吃饭。   吃着酒席,何若水就说刚才想着张玉寒说找他出来有事,被拉到铺子里时还以为他就是找个托辞想请他吃东西来着,原来还真有事。   到底被张玉寒请了一回,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同窗,张玉寒要是想住几日,他跟家里说一声就行,不用这么麻烦了。   “交情是交情,买卖是买卖,哪能混淆起来?你要是觉得铺子里的零食还行,这笔买卖就做得,不行就算了。”张玉寒在这上头还是挺有原则的,“中人说那院子每月租金二两银子,你要觉得行,以后你隔几日让下人过来,咱们每月记账结算。”   何若水实在不记得家里还有个院子在附近,不过他细想一会儿,想到张玉寒家里专做的那些吃食,还有刚才在铺子里吃到的花生和爆米花,又一阵咽口水,半响,他理直气壮道:“你得让嫂子多给我做几样试试口味,要是我明儿后头吃着不好吃了,不就吃亏了?我可先说好了,我要是每月买不够数,该补的银子还是得补。”   不是说买卖是买卖吗,何若水也精明起来了。   张玉寒看了眼罗美娘,罗美娘当即答应下来,她略微思考一下,说她可以做一张零食菜单,把何家列为店里的贵宾,以后何家让人过来报零食名字,铺子第二日做好送过去。   何若水矜持地点头,对贵宾的特殊待遇十分满意。   聂恒年纪小,只是默默地听他们说话,并不插嘴,不过,他瞧向张玉寒的眸子里就像有光似的,罗美娘总担心老实孩子被教坏。   事后罗美娘有些不解道:“租金二两,咱们也不是没钱给,怎么要绕这么一圈?”   张玉寒把聂恒送回去,回头进了租住的屋子才说出心里话:“何家相熟的中人是郑老板的小舅子,那院子我在外头瞧过了,有三间正屋,左右都有厢房,院子也挺大,处处都不错。”就是中人不好。他对县里人头不熟,那会儿知道这层关系时,就知道直接找上门肯定会被坑一回。   简而言之,张玉寒就是想把院子弄到手,又不愿被人坐地起价,又不想欠人情。要是跟何若水直说,以后总得欠他一回,如今绕这么一圈,既不用出钱,又能给铺子增加一个稳定客户,何若水还不觉得亏,一石几鸟,一举三得。   罗美娘:……   高氏和罗德金知道这个事的时候,也觉得这桩无本买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妹夫的脸皮真是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普通人哪能想出这种主意。   谁都想住得好点,严家的院子不是不好,就是里面还有别的租户,虽然平时不怎么串门,可他们在院子里做零食时,总觉得有几双眼睛在屋子里偷看。   因着大部分的步骤都是在灶下完成的,罗德金他们就没计较,终归心里还是不舒服的。   他们从严家院子搬出来的那日,严嫂子还有些舍不得,主要是罗美娘几人住这里,屋子连院子就有不少租金,隔三差五的也会给她送点东西。   可看他们只做了一个多月生意就能搬走,严嫂子也知道迟早是要搬的。   新院子是个一进的四合院,还挺新的,离南大街很近,走路只要片刻便到,里头家具一应俱全,角落还有一棵高大的枣树,可以想象出秋日时会是何等的果实累累,墙壁和屋顶也是铺的青砖青瓦,院子里的青石板干净得能照出人影来。   虽说只是暂住的地方,罗德金和高氏都十分满意。   就是从村里出来时,几人只是想着把铺子安置好,再雇个人看着就是,没想一步步下来,不仅挣钱了还搬了新地方。   不过才一个多月而已,罗美娘就觉得,再这么下去,怕是都不想回村里了。   只求温饱之时,吃得饱穿得好就是最大的幸福;可当见识到了更好的地方,幸福感就不是吃饱穿暖能解决的。   果然,罗美娘提出快要春耕了,得回去看看时,罗德金和高氏都有些迟疑。   作者有话说:   都一点啦,我调整作息失败了。。。捂脸。 第十五章   罗美娘说话的时候,外头天才刚蒙蒙亮。   院子里三人已经开始忙起来了。   高氏脚边放着两个桶,一个装黄豆一个装水,罗德金一推石磨她就往里加,罗美娘则是拿了个盆子,坐在屋檐下正在掰玉米粒。   这段时间三人都忙得很了,也是今日才有空说起这个话题。   灶下还在熬着一锅杂粮粥,趁着早饭没做好,三人都争分夺秒地干活。   看他们这个反应,罗美娘也不意外,她是想回去一趟的。村里毕竟太偏,这两个月罗美娘都找不到能帮着捎口信回去的人,心里早就想着这事了。   罗德金刚才猛一听这话,确实有些懵。   买卖越做越红火,挣钱这种事是有魔力的,前些日子罗德金把存着的铜板那去兑银子,换回了五个银馃子,高氏每晚睡前都要点一回,就昨夜还跟他说,想着什么时候能凑个六六大顺。   只是,家也不能不回。   他纠结了下,就道:“是得回去一趟,咱们家那二十多亩地,去年包给村里张民叔做,爹秋收之后就说收成不如别家好,开年想换个佃户。”   高氏插话道:“美娘你就别回了吧,你们家的地都托给张大郎,家里又有你婆婆看着,应该没什么事。”   “妹夫在这里,你在县里比回村好。你脑子也比我们好使,这么低的铺租就这一年呢,咱们能挣多少是多少,等明年升了租金,每个月不知道能挣多少。”   高氏是可惜银子,这会儿一时糊涂,还道,“你说当初我堂叔怎么不骗我多签几年!”   说话的功夫,罗美娘已经把手边的玉米全掰完了,木盆里满是金灿灿黄通通的,掰好的棒子则放在簸箕里,打算当柴火用。   她听着嫂子的话有些无语,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去年分家时已经在衙门那里过了契,估计衙门过几日就得要通知人过去服徭役,要交钱代役也得回去说一声。”   都说夏税秋粮,这年头有许多苛捐杂税,每年没土地的人家夏秋得交户税丁银,有地的还得多交一样土地税。   除此之外还得服徭役,这是苦活累活,干活没钱还要自带口粮,但凡出得起钱的人家都是罚钱代役。   一般春耕前衙门就会下发通知到村里,她和张玉寒早就商量好要交钱,也得回去说一声。   小姑子说的这些事,在罗家都是男人张罗,高氏一时间就没想到。   此时已经罗德金停下来了,石磨不动,高氏索性蹲下来拿起旁边的的布袋子过滤桶里豆渣,想了想,说她也想回。   原先罗美娘没提起的时候不觉得,可方才她想到闺女,一下就想得不行了。   这样想着,就觉得县里的院子虽然住着舒服,可没有父母闺女在身边,心里就像风筝似的飘飘浮浮总不能安定,县里的繁华也似失去魔力一般。   既然达成共识,后头的事就容易多了。   高氏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回?”一想店里的生意,迟疑下,还是道:“要不,咱们轮着回?也别休息太多日子了。”   “回趟村一来一去总得花上两日,在家里再呆一日,正好三日。”罗美娘素来是个周全人,说话间已经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   “我和嫂子都是妇孺,单个上路还是结伴都容易出事,还是得有个男人在身边才行。以后也不能这样没日没夜地做下去,每个月总得休息两三日。”   这些日子确实太累,人就跟绳子一样,绷太紧就容易断。便是为日后着想,也不能这么累着。   也没等张玉寒旬休回来,她换了一身衣裳,就拿着前几日烤好的肉脯去了趟聂家。   既挣了钱,罗美娘在吃喝住行上就不会省着,她前日刚扯了新布做了身新衣裳,夜里还抽空在上头绣了嫣红的碎花,穿在身上极显身段。   原本罗美娘也不想穿得这么出挑,县里治安虽说不错,可出门还是低调些好。可前头听张玉寒说了些聂娘子叫他张二的事,她就知道不能穿得太寒酸。   先敬罗衣后敬人,哪里都是如此。她还把张玉寒送的口红拿出来用了一下,她原就长得不错,略微妆扮后眉目更加好看。   ………………   没出她的意料,这一趟没见着聂先生,先见到了聂娘子。   聂家是一个三进小院,在罗美娘上辈子瞧过的四合院里并不算最气派的,一路跟着丫鬟走进来,罗美娘只是感叹了下有钱有地位确实好,就连住的屋子都要多几间,就没了。   聂家院子既没有假山池塘,也没有小桥流水,距离让她大吃一惊的程度还远着。   倒是让想看笑话的红花有些失望。她看了眼罗美娘,模样是不错,身上穿的衣裳是浅红色的,料子不算很差,看着不像是乡下人藏了好几年、见客时才拿出来充面子的那种,腰身掐了点出来,看着就袅娜好看。   张玉寒那会儿过来上工时就带了两身衣裳,看着可不像是家境好的。不过想到太太私下说张玉寒媳妇和娘家哥嫂在县里开了铺子,也就不意外了。   红花本还想着路上说几句张玉寒在聂家的情况,不知道想到什么,这会儿也沉默下来。   聂娘子瞧见罗美娘时,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看到罗美娘时就让红花上茶,道:“来了就来了,怎么还拿礼物,太见外了。”   罗美娘见礼之后,也道:“之前一直忙着铺子生意,早就想过来看看先生和太太,一直没空,耽搁到现在,这两日突然想回村一趟,想着过来跟二郎说一声,也顺道过来拜访。”   在外人面前装相什么的,罗美娘从来都不怯场。张玉寒先头在聂家做工,没偷没抢;如今在聂家私塾上课,也是正经签了半工半读契约的。她这回过来,更不是来聂家打秋风,拿出拜访长辈的态度来就是,哪里需要畏难。   她这样泰然自若,一时间还真把聂娘子唬住了。   聂娘子想着,这两口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更不像乡下来的。   这种感觉并不是说换了一身好衣裳,就没了那身土气,而是举止和礼数上,看着就没有刚进城的人常有的怯声怯气。   张玉寒就不说了,一来就帮着儿子打架,颇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洒脱劲,难得的是媳妇也跟他一路人似的。   因为觉得罗美娘言行举止并不小家子气,聂娘子也多问了她几句,知道这回是打算回去交代一下春耕的事情,以后还是要在县里呆着。   她道:“在县里住着也好,小两口总要呆在一块。”   又说了几句之后,张玉寒就过来了。张玉寒如今已经是私塾里半个学生,聂娘子早就把张二的称呼省掉。   聂娘子这人,心里想什么是一回事,外头总是要做的八面玲珑。张玉寒身份不同后,她就变了一个态度,此时也没有拦着小两口说话的意思,跟张玉寒说了几句,就让他把媳妇带回自家住的屋里。   张玉寒如今只需要在书房听使唤,平日端茶递水再帮帮聂先生整理书房和批改学生作业,为了方便,聂先生就把他的屋子换到前头耳房来。   对张玉寒在聂家住的地方,罗美娘心里还是很好奇的,她打量了一下,许是没想她会过来,也没怎么收拾,瞧着有几分乱糟糟的。   屋子估摸着有六平米,进门就见到一张木床,上头一张半旧的被子,罗美娘上手摸了摸,觉得还算暖和。   床后摆着两个装杂物的木箱子,此外还有两把椅子和一张四方桌,上头摆着笔墨纸砚。   简简单单的,倒是窗下摆了好几盆梅花,给屋里添了点鲜活的气息。   见她看过去,张玉寒解释道:“这是前头太太栽花,多栽了两盆,红花就分了几盆给我。”   罗美娘一下就想到刚才路上那个一个劲儿打量她的丫鬟了。   她对张玉寒勾勾手指,让他靠过来点,张玉寒以为要说悄悄话来着,没想脸突然就被人掐住了,只听媳妇似笑非笑道:“说说红花还给你送过什么了?”   毕竟是在别人家里,罗美娘也不敢太放肆,只是压低声音附在丈夫耳边说话。   张玉寒这边,气流一呼一吸地串进耳朵洞子里,鸡皮疙瘩都要炸出来了,简直是作孽。   罗美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冷不丁的就被他抱在怀里了,幸好张玉寒没有在别人家里上演情/色/片的爱好,只是下巴顶在她头顶上,喘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罗美娘只是想开个玩笑,也不敢在这里招惹他,就把这趟过来的目的说了。   听到他们想把铺子关两日回村里,张玉寒想想道:“想回就回吧,除了丈人丈母娘和娘,别跟别人把铺子里的盈利说得太明白了。”   罗美娘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道:“我把院子钥匙给你,你这回旬休还是回家里?”   张玉寒点点头,别人家总归没有自家舒服。   说起来,他原先是想着拿铺子的事打个遮掩,也好给法器换来的东西找个名目,这几个月看下来是走不通了。   不过,活人就不能被尿憋死,这事说来还是媳妇给他的灵感。   那会儿罗美娘说起读书人挣钱的门道,张玉寒就记在心里了。   这些日子推说帮人抄书挣钱,这一个多月下来,他已经交了五两银子给罗美娘。   手里的钱全能见光,就是他后头几个月的目标。   为着这个,上回何若水聊天时无意中说出他在县学读书的堂哥,每月小考大考考得好了,都能得些米面钱粮。他还跟聂先生打听了一回。   之后就知道想进县学最起码也得是个童生,得过了县试才行。   张玉寒一是想试试自己的斤两,二是觉得,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到时候要能考出来,人人都会说是他本事;考不出来别人不知道也不丢脸。   所以这一趟,他很遗憾地表示,要读书,回是回不去了,不过还是能托媳妇带些东西回去的。   这些日子他攒了好多个教学视频,都没时间抽。这会儿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他就把奖品抽了。   “叮,视频符合标准,获得一张裁坏的兔皮。”   “叮,视频符合标准,获得一个编织筛子。”   “叮,视频符合标准,获得一段松木枝。”   “叮,视频符合标准,获得一把银制剪刀。”   “叮,视频符合标准,获得蓝色粗布半匹。”   “叮,视频符合标准,获得一口砸坏的酱缸。”   “叮,视频符合标准,获得一罐蜂蜜。”   ……   罗美娘装作倒水喝,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吐槽,这就跟垃圾系统在清库存一样,好的坏的都全一股劲扔出来。   张玉寒十五连抽,抽得还挺高兴的。视频评分有高有低,出来的奖品也有好有坏,银制剪刀不知是不是银子做的,这个先不拿出来,筛子酱缸什么的也算了,兔皮粗布和蜂蜜还是能给媳妇的。   因着法器里的奖励可以存一个月,过了时间没拿出来会直接消失。   张玉寒就推说有些东西托罗美娘带回去,趁着媳妇喝茶时,转身看了眼那张兔皮,见只是剪坏了一点,也跟着收进包袱里。   于是罗美娘从聂家出来时,手上除了聂娘子送的果子外,还提了一个包裹,并一张张玉寒提笔写好的“店主回乡,休息三日”的红纸。   这日就贴在了大门上,每个过来的客人他们都要说上一回,高氏最为卖力,就怕回了趟家再来县里,客人都把他们铺子给忘了。   第二日,三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大包裹,坐上县里的马车回家了。   这一路比前回出门还快一点,坐了马车到镇上,在山路上又正好赶上有牛车经过,到村里时才是半下午。   此时村里人大部分都在地里忙活,村道两旁草长莺飞,郁郁葱葱,看着就觉春意盎然。   有熟人见到他们身上都背着包裹,就过来搭话,问他们是不是在外头发财了,怎么还回来之类的,还有人问张二郎怎么没跟着一块回。   被问到时,罗德金总是回答地很仔细,就只有妹夫这个问题,他犹豫了下,说二郎正在私塾念书。   问问题的人没听明白:“不是说在私塾做工,怎么还念上书了?”   罗德金看一眼妹妹,见她没阻止,就道:“现在是半工半读,二郎给聂家一半束脩,聂家给他一半月钱,以后就都读着了。”   三人走了之后,那人还是有些摸不着脑袋,对身边人说:“罗家小子说的真是张二郎,我没听错吧?”   “是他,就是他!”   “这么说张二郎是真的识字,年前那些春联都是他自个写的?”罗德金在村人眼里就是个老实疙瘩,从他嘴里出来的话别人总要信个七八分。   “嘿,何止呢,没听都读上书了,我看是奔着做秀才公的目标去的,这心可大得没边了!”   两人闲磕牙的功夫,话就一路传出去了。   罗家住村尾,张家住村头,张家是先到的,罗美娘就跟哥嫂打了声招呼,先回自家去了。   院子里有了不小的变化。   冬日时覆盖着白雪的菜地已经被耕开了,菜种冒出浅浅而绿色的苗;角落里新扎了一个鸡窝,里头有十数只小鸡崽,看到她进来,就叽叽喳喳叫起来了。   灶屋的门半合着,她推门进去一看,只瞧墙边垒得整整齐齐的柴火也知道唐氏帮着添补过。   地上扫得十分干净,罗美娘一路坐马车走山路,早就累得不行,看到熟悉的场景,心一下子放松下来了。   唐氏像风一样闯进来时,罗美娘刚把一壶水烧开。   只见婆婆穿了一身干农活的旧补丁衣裳,裤腿上手上还沾着泥,看到罗美娘时往她后头看了眼,没看到心肝肉小儿子有些失望,接着就问开了:“我听人说二郎在县里读书呢,这事是不是真的?”   罗美娘点头,唐氏嘴角咧开的弧度都能看出欢喜两个字,她“唉哟,唉哟”,唉哟了老半天才道:“我就知道二郎是个出息的!”   刚才在地里隐约听到消息时,唐氏就有点感觉。二郎成亲后确实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不仅出门做工挣钱,过年回来还识字了,说他在念书还真有这个可能。   可猜来猜去,总没有从罗美娘嘴里亲口听到消息来得踏实,直到现在,唐氏才真正喜上眉头。   这一高兴,她就道:“我那里养了几只老母鸡,走,娘给你杀鸡吃!”   农活费力气,农忙时基本上都要准备肉菜补身子,过年时剩下的肉和这几只鸡,唐氏原本是预备慢慢吃着,这下也不管了。   罗美娘在村里住了十几年,也知道这个,当然没答应。不仅没答应,还说要做几个菜请一家子吃饭。   她去村里时才大年初五,家里还剩下不少肉。   刚才罗美娘进来时看到挂在屋檐下的腊肉一块没少,就知道婆婆有心了。   唐氏想了想,也没阻止。出了一趟远门回家,亲戚间也是该走动起来。   她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就在二房灶屋帮忙,还问罗美娘原先说的那个铺子如何了。   婆婆问起来,罗美娘就说了些。   他们的零食铺子在县里的南大街上,南大街是这片坊市最繁华的街道,街上不仅有他们的零食铺子,还有饭斋点心铺药铺字画店绸缎庄首饰楼什么的。   铺子和租住的院子离得近,每日她大哥大嫂还会走走看看,起先怕人看不起乡下人不敢进去,后头店里活计都认识他们是这条街上做生意的,见他们经过会搭话会打招呼,罗德金和高氏的胆子也放开了。   铺子采购上也很方便。   每几日米面庄和油盐铺子会送一趟黄豆花生玉米面粉和各种佐料过来,以前在村里时,缺盐少大料的,罗德金都要拉着牛车去镇里采买,山路难走,好些到家里拿货的货郎都抱怨过。   如今只说一声,人家就会送上来,因为每几日就要买一回,掌柜的还都十分客气。   罗美娘基本上是报喜不报忧。   唐氏听得都笑得合不拢嘴了,只听小儿媳妇这么说,她就知道他们这铺子应该挺挣钱的。她也没问挣多少,反而是罗美娘自个跟她说的。   唐氏听完之后,震惊得一下子说不出来话。   罗美娘说了老半天,这才停下喝了一口水。   其实县里住了一个多月,不方便的地方当然也有。   东西实在太贵了。   以前罗家做零食时,玉米黄豆米麦都是先用自家的,不够再和亲戚买,都是乡里乡亲的,便宜卖便宜收,花不了多少。县里的一斤黄豆市面卖六文,一斤白面十五文,比镇里贵了两倍,比村里贵了三倍。   幸好材料贵,他们零食价格也不低,才能挣钱。   一开始罗德金知道价格之后,差点就想自己回村收粮食,那会儿才刚开店,也不知道后头如何,罗美娘索性把开销大的这一部分接手过来,垫本钱结算的都是自个来。   铺子才开了下去。   唐氏消化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然后就道:“别跟别人说了,二郎读书要钱,这个铺子是他费来不少心思挣来的念书钱,别人要是知道了,指定生出不少事。”   别人是谁,唐氏没说得太明白,罗美娘也清楚。因着自个也没把家事宣扬出去的习惯,罗美娘就点了点头。   不过,她在心里补了一句,这个铺子可不是张玉寒挣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十六章   由于婆婆素来把偏心眼的毛病表现得明明白白,罗美娘只在心里嘀咕一句就过去了,要是亲娘,她还会辩上一辩,婆婆就算了。   这边腊肉刚切了干辣椒姜末蒜末葱花上灶蒸着,罗美娘就拉着婆婆回屋打开了带回家的包裹。   手上捏着钱时罗美娘从不会装穷。她想来想去,别的太重她带不回来,送银簪最好了。   女人哪有不喜欢首饰的?   唐氏最爱显摆,以往头上戴的都是集上随手买的木簪子,新簪子插在头上,别人一下就能见着。罗美娘在村里十几年,最知道老头老太太间,也会比一比谁家的儿子儿媳更孝顺。   送银簪也实在,以后家里有事时,溶了就能当银子使。   想着这些,这趟回来前她就在首饰楼里挑了三根银簪子。   自己那根是莲花头的,给亲娘的是荔枝头,婆婆的是银花树簪,她娘的那份早就托嫂子先带回家了。   另有两朵绢花是给小姑子的。   由于楼里伙计经常过来买零食,还送了她一个小巧的漆木匣子,上头挂着个小小的铜锁,看起来十分上档次。   唐氏眼里才冒出不乐意,罗美娘就用话堵住她的嘴:“这是二郎平日抄书的银子买的,他头回抄书挣的钱,不得孝敬一下亲娘。”   她顺手就把簪子插在唐氏头上,又捧来陪嫁的铜镜让她对着瞧。   唐氏使劲儿抿抿唇,看了好一会儿才嘀咕:“可真好看,这得花多少钱了?”   “好看就成,这是县里的新样式,我看县里的老太太都爱戴这个花纹的,娘就别管钱了。”三根簪子花了三两银子,加起来的重量肯定没三两,不过这就不用说出来了。   至于张玉寒给的那布匹布料,就孝敬给张大福了。   大伯子那边罗美娘买的是一盒果脯。   价格上肯定是要差一点的,不过就是份心意,回来一趟总不能两手空空。   唐氏对着铜镜看了又看,才勉勉强强道:“孝敬一回就好了,不当吃不当用的,你们挣钱不容易,以后别买这些虚头巴脑的,有钱给二郎多做几身衣裳,我看外头的书生,身上穿的都跟我们不一样。”   “娘放心吧。都做了。”罗美娘自己也做了一身,怎么会落下丈夫,早就给张玉寒做了一身新的。   唐氏这才满意,想着小儿媳妇以往的大手大脚,给她都买了,自己肯定不会省,就装着大方道:“也给你自己买一根,你娘家陪嫁的是你娘家的,嫁过来再买的,就是二郎的心意。”   罗美娘最知婆婆的抠门,掖揄道:“这话我记下来了,回县里就给自己买。”   唐氏瞬间心上一紧:这是还没买?能不能把话收回去?   又一看小儿媳妇眉毛弯弯的模样……算了,离那么远她也管不着了。   小儿子和小儿媳妇如今折腾的这一摊子,唐氏也插不上手了。她一辈子会的就只是下地养鸡养猪做家务,其他的都不是很懂。不过唐氏也有个好处,她自己弄不明白的,素来不会随便提意见。   得了新簪子后,唐氏就坐不住了,出去串门遇着人就说一回小儿子儿媳妇给她买银簪的事,尤其是年前因着春联的事跟她吵起来的徐婆子远远走过来时,她嗓门突然就拔高了。   唐氏走后,徐婆子就呸一口吐在地上。   别人说她,“这怎么气上了?”   “你没看出来,她就是故意气我的。说她儿子抄书挣钱了给她买簪子,又说儿媳妇心底好回家一趟还舍得给她带东西,我看,指不定就是拿了她家小儿媳的陪嫁给自己脸上贴金子。”   徐婆子跟儿子儿媳不和的事满村子的人都知道,就有人道:“你这话太酸了,张二郎以前是不好,还不许他改好了?男人都是成亲之后才开窍,他年前□□联的事我就看出来,终于能顶事了。唐婶子以前为他操心那么多,也该她得意一回。”   “瞎得意个甚?在外头摸不着看不着的,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徐婆子又在地上呸了一口。   可这世界上明眼人总是比瞎眼的多,她这话一听就是把醋瓶子都喝下了,别人就道:“都是同个村里住着的,二郎懂事了你怎么瞧着还不高兴了?”   徐婆子见别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又哼一声,直接走了。   故意走得慢悠悠听墙角的唐氏心里立刻就爽快了。   以前村里的人都说小儿子不学好,小小年纪在外头混日子,以后就是村里的二流子,这话就数徐婆子传得最厉害,唐氏当时听到这些话都气死了,跟她吵了几回都没吵赢,回家又只能见着老头子那张冷冰冰嘲讽的老脸,她差点没憋出病来。   也是这几个月,唐氏才感觉到儿子越变越好是个什么滋味儿。   她都想好了,二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耐性,趁着他还有兴趣多读些书,以后最差也能在镇上混个账房。再有儿媳妇的铺子又挣钱,两人再生个孙子出来,她就算立刻闭眼也能瞑目了。   唐氏一路走,心情越好,就这么从村头走到村尾,大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张二郎给亲娘买银簪的事。   南山村里就没几个大户,这些年村里日子虽然好过了不少,可是能把银簪戴在头上的,数来数去不超过十个指头。   唐氏可算出了一回风头。   到饭点时,张家过来吃饭的人都能瞧出她脸上的意气风发。   罗美娘也没像过年时那样摆了满满一桌,除了蒸腊肉,就是酱肉丁炒菜心、凉拌野菜和猪油烙饼,还按人数炒了几个荷包蛋,盘数虽不多,份量十足。   野菜和鸡蛋都是婆婆后头拿过来的,罗美娘也没客气。   这会儿见公公没过来,她还问了一句。   “咱家的牛下午耕地有些伤了,爹不放心先去看看。”张大郎是先回去换了一身衣裳再过来的,捂了一个冬日的白,才下地几日,脸上已经看出古铜色的劳动痕迹。   唐氏听到了,也关心一句:“大黄没事吧?”牛在农家是重要家畜,村里有牛的人家没几个,老张家就是其中之一。   说来,家里的牛还是二郎好几年前不知从哪里得了十五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为有了牛,多开了几亩荒地,家里日子才越来越好过。   之前为了这头牛,分家时唐氏还和张大福吵过一架,可惜村里分家的规矩,大儿子要分大头,牛只有一头,只能给张大郎。   “爹说是累着了,明日让大黄歇一歇,多给它喂点好的。”   张大郎说着,眼睛就忍不住往桌上瞄,他干了一日的活,中午虽然吃得不少,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加上罗美娘做菜舍得用油,张大郎闻着,觉得更饿了。   拴柱和狗蛋年纪小,手里一人一块烙饼大口吞咽。   他是大人不好这么做,喉咙里也直咽口水,心道,听说弟妹去县里开了零食铺子,回来一趟,手艺看着是更好了。   他见亲娘头上戴着银簪,妹妹头上用了新绢花也没觉得意外,刚才他回来时就听有人问他这事。   在路上他倒也想过弟弟会给自己送什么,到家时看到捎过来的一盒果脯,心里失望有,复杂也有。   不过,张家已经分家,弟妹给是情分不给是本分,总没有逼着人家要惦记你的道理。   可惜他能想通这个道理,他媳妇进门后看到桌上那盒据说是县里捎回来的果脯时,脸色一下就变了。   黄氏的肚子已经能看出微微凸出来了,此时她坐在那里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张大郎心里就祈祷这顿饭能安安稳稳吃完。   谁都不知道张大郎盯着蒸腊肉心里在想什么,又等了一会儿,张大福终于过来了,看样子是梳洗过,重新换了一身。   罗美娘跟这位公公的关系向来不如跟婆婆的和睦,不过许是张二郎半工半读的事确实不一般,张大福这回倒是问了几句。   有公公开了头,黄氏也忍不住问她在县里的铺子。   今晚过来,一瞧这桌上有肉有蛋有菜,她心里就不太舒服。   大房的日子虽说也能过,可这几个月她当家,才知道要过以往隔三差五就能吃顿肉的日子并不容易。   没分家时,甭管小叔子外头是怎么胡混瞎搞的,每个月总有几个钱交给家里,那时黄氏心里还没什么感觉,可分家这几个月,家里少了一个进项,就显得格外紧巴。   过年时还好,家里刚杀了猪。可出正月这段日子,家里存货吃得差不多,她想要多存几个铜板,平时就省得厉害。   前几日因着农忙吃肉的事,她和婆婆还吵了一架,黄氏没吵过婆婆,如今家里做饭的权利都握在婆婆手里,黄氏真是每回吃饭都要气上一回。   罗美娘捡能说的说了几句,刚才婆婆跟她说时,她就知道嫂子这边肯定有些酸话。   不过对这种情况她都有经验了,原先罗家刚做生意的时候,说闲话的人更多,罗美娘一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当做不知道,当然要是太过分,她也不是软柿子。   如今黄氏只是问几句罢了,罗美娘一点都没受到影响。看她这样,黄氏心里真是越堵越厉害。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七章   当日的饭桌上,就只有黄氏一个人吃不下去,她吃一筷子就看一眼罗美娘,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谁都能看出她有话要说。   其他人干了一整日的活,都没空理她。   就只有张大郎时不时往她碗里夹几筷子,等黄氏反应过来,桌上的饭菜都被吃得差不多。   拴柱拿最后一张烙饼时,张大郎瞪了他一记,拴柱吐吐舌头,才松手。   晚些时候,拴柱蹲在屋檐下看罗美娘刷碗,院子里蚊子嗡嗡叫着也不走,罗美娘就问他有啥事。   拴柱歪着脑袋好奇道:“二婶,我还没去过县里呢,县里好不好玩?”   罗美娘一边用热水烫过碗筷,一边道:“以后等你大点叫你爹带你出去看看,有很多铺子,人也比村里多,就连小姑娘也长得很好看的。”   她顺嘴逗了大侄子一句,把小屁孩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姑子张红果听他们说话,也凑过来道:“大嫂说,二嫂你开的铺子赚钱可多了,每日一开门就有银子进来,咱们在村里干一辈子活也比不上县里挣钱多。”   罗美娘心里觉得,别的不论,黄氏这话倒没说错,下地干活只能挣个辛苦钱,想要发财就不能一辈子在村里。   她很坦诚道,是挣了一些,县里毕竟地方大,人流多,就是做零食生意是个辛苦活,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十分累人。   张红果就说自己不怕累:“大嫂肚子里有孩子,这几日我跟着下地干活,回家还要帮娘做家务做饭,同样的累,在县里就能挣钱,在村里就只能吃饱饭。”   看出小姑子眼里的艳羡,罗美娘没出声,她倒是可以带她出去瞧瞧,可每个人做事情都要担责任,就连罗德金和高氏,年纪不算小,见识到外头的世界,要回村时也有落差感。   张红果才十二岁的年纪,罗美娘也不能确定带她出门一趟会不会有影响。   罗美娘并不是那种自己好了、就不愿意亲戚好的性子,只是如今一切都未明确,罗美娘也不想说什么把小姑娘的心思招惹出来。   她叹了一口气,要是张玉寒真能读出个道道来,那张红果作为他唯一的妹妹,未来前途也不用说了。   于是这个如今还聊不出什么来的话题就被罗美娘岔了过去。   这夜,因着白日赶路,回来还做饭,她梳洗完,一贴枕头就睡过去了。   倒是有不少人夜里辗转反侧。   黄氏就是睡不着的一个。她想到了婆婆头上的簪子,还有弟妹饭桌上说的铺子的事。   这两个月,小叔子两口子和罗美娘娘家哥嫂跟着去县里做买卖的事,村里都传遍了。   那会儿罗美娘出门时,黄氏还问过婆婆是什么事,婆婆叫她都分家了、别人家的事别瞎打听。   黄氏能是忍住不打听的人吗,她回头就撺掇张大郎去问自个娘,张大郎不愿意,她就折腾上了,肚子里有个孩子就跟有个护身符似的,家里谁都不敢惹她。   那会儿听说弟妹娘家哥嫂被人骗了、租了个出人命的铺子,她还跟着说了几句闲话。   等到知道小叔子花钱接手铺子后,她就坐不住了。   分家之后,小叔子样样跟他们算得明明白白,偏偏对媳妇娘家上心得不得了,也不想想以前他老往外跑是谁下地干活养着他。   偏偏家都分了,黄氏也没理由吵闹,只得自己怄气。   越想这些,就越是睡不着,张大郎在旁边睡得跟死猪似的,硬是被黄氏推醒了,他揉揉眼睛道:“不睡觉瞎折腾啥呢?”   “想跟你说说二郎那铺子的事……我也不说什么了,咱们才是一家子姓张的,现在让他们姓罗的挣了便宜,你就甘心?”   张大郎打了个哈欠道:“那你想怎么着?”   “罗家人能去他铺里帮忙,你是他大哥,不也能去?”   黄氏说出自己想了一夜的打算。小叔子现在媳妇在县里开着铺子,自己还念上书了,想想都知道两家的日子只有越拉越远的份。   黄氏越想就越是不安,以前公爹老骂小叔子没个样子,年后这些日子也没见他再提起。   张大郎哈欠打了一半硬是被吓回去了:“你疯了?现在春耕,你又大着肚子不能下地,我走了剩下爹娘,咋干得过来?”   这话一听就知道黄氏又想折腾了,明日还干活,张大郎实在不想听这些,闭上眼睛就想继续睡,黄氏又推他一把:   “咱家不是还有牛吗,你看罗家,要不是买卖上挣的比种地多,咋会把地全都佃出去?”   “跟你说话呢!”   “别装睡了。”   见媳妇一直不死心,张大郎干脆坐起来,打算一次把话说明白了:“别折腾了,我们兄弟就两个,只要二郎两口子这股劲头能继续下去,咱们当他哥嫂的,以后怎么样也不会太差。现在他还没混出来,就要上赶着沾光拉后腿,说出来就是招人嫌,这种事要做你做,我是不做的。”   说完这句,外头似乎下雨了,雨声淅淅沥沥的。   张大郎老长时间听不到黄氏的说话声,还以为她睡着了,过了会儿,才听到黄氏幽幽道:   “你就气我吧,我还不是为咱们家着想。都说我抠搜不给家里吃肉,可咱们家就那么几个钱,那会儿你说咱们拿了家里的牛和家什农具,分家钱上就让一让,也不想想拴柱都七岁了,再过几年不得娶媳妇?”   “我算是看明白了,爹那会儿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就咱们一家子种地,没二郎隔几个月就拿点钱,攒到咱们都闭眼,两个儿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娶亲。”   黄氏这话说的就严重了,可媳妇还怀着孕,心思也是为家里着想,张大郎还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也是外头下雨,惹得他心又软了几许,他想想道:“二郎那人你也知道,他自己愿意让你占便宜是一回事,不愿意你硬是贴上去,他能把你脸打肿了……这件事上,就是我当亲哥的也没那么大的面子。你当嫂子的,还能逼他不成?”   看黄氏张嘴想说话,他先道:“你就别想着爹跟娘那边了,娘一向偏心二郎,爹跟二郎分家时吵得太狠,现在肯定拉不下脸面找他说话。还有弟妹——”   他顿了下:“我瞧着你不是人家的对手。”   说完就被黄氏拍了一下。   不过张大郎也没改口。   弟妹虽然嫁过来才几个月,可罗家闺女的名声他打小是常听的。罗美娘瞧着就是精明能干的性子,那会儿他弟弟说罗家应了亲事,他都想着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就黄氏的脑子,铁定算计不了弟妹。婆娘平日虽然自私自利爱占些便宜,可要说多聪明绝对谈不上,平时吵起架来,连他娘都吵不过。   越想,张大郎就越是放心。   他这时没想到,黄氏还真琢磨出一个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的主意,直接就把罗美娘给气得冷了一张脸。   因着张玉寒没跟着回来,第二日,罗德金专门过来一趟,陪她去了回村长家,罗美娘中午就顺路回娘家吃了顿饭。   高氏今儿没在家,她娘家也在附近,难得回村一趟,也带闺女回娘家了。   饭前,罗富贵去了地里还没回来,罗德金就跟妹妹商量,他打算雇辆牛车,每月从村里收一回粮,这样采购上能省下不少来。   罗美娘算了一下运费,也觉得这个主意不差。主要是他们每个月要的量多,县里的米粮庄就算愿意少几文也少不了多少,还是从外头运过来实在。穷人挣钱就是这样,一分一毫都要省的。   罗德金难得被妹妹夸一回,心里高兴得很,还悄悄跟她说,昨夜他把这些日子在县里的事跟爹娘说了,李氏还夸了妹夫,说是这回幸亏有张玉寒在,否则那杀千刀专骗乡下人的郑老板肯定就把他们骗倒了。   回家一趟,意外让丈夫在亲娘这得了一个好评,罗美娘是想不到的。   她对上长辈素来嘴甜,看见李氏端着素饼进来,就道:“娘下回该跟我们去县里过去瞧瞧,真是比镇上好多了,什么铺子都有,街上也宽敞,还有我们铺子对面的饭斋,上回招呼相公的同窗我们去过一回,味道好得很。娘去了,咱们就叫一桌让人送上门,咱们做惯吃食,也很该尝尝别人的手艺。”   李氏看闺女这样,就知道刚才肯定背后说她了。   她瞪一眼老实巴交的儿子,才轻咳一声:“算了吧,我过去就是帮你们干活,我才不去!”又说她,“别辛辛苦苦挣些银子,全给人家饭斋送了去。”   虽然愿意承认女婿确实还行,可闺女公婆还没去过,她要是先去了,村里人就要说闲话了。   被亲娘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罗美娘就把这个主意放在心里,反正吧儿女要做的事,父母一般都是拗不过的。   罗美娘吃完饭就回家了,只是原以为第二日就能出发,没想傍晚时大哥又过来一趟,说是她大房嫂子去了罗家一趟。   罗德金的表情带着为难,罗美娘一看就知道黄氏肯定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她的面色,刷的一下便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十八章   罗德金有些尴尬:“也是你嫂子不好,在娘家不小心说了我们在铺子拿分成的事,黄氏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觉得咱们姓罗的占了姓张的大便宜……”   黄氏一进屋就哭诉家计艰难,李氏都被她哭懵了,以为她是来借钱的,谁知她后头就说她是听说妹妹的铺子罗家分了四成利,想也想不到同样都是姓张的,弟妹有好事便宜了娘家,也不愿拉拔自个家一把。   这话意思着实明显,李氏当即面色就变了。   “娘不耐烦应付她,问她都是你们张家内部的事,干嘛说给姓罗的听。她就说你嫁过来几个月,也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不知你怎的跟她这般冷淡,让她有话都不敢直接说,只能找过来让爹娘她们说说情。”   “最后还来上一句自己是孕妇,情绪上上下下自己也不好控制,让咱们家多体谅体谅。”   黄氏这回看着像是做足了准备才上罗家门,简直是软硬兼施,也是实在没法,罗德金才过来一趟,他就怕妹妹气狠了,有些话都是委婉了再委婉。   只是他看妹妹的模样,就知道今日的事不能善了。   以前罗家日子初初好过时,也不是没有那种上门打秋风的亲戚。李氏虽然看着厉害,却经不起人软语相求。   关键时刻还是罗美娘站出来把人拦住了,说日子要真的过不下去,罗家也不会看着亲戚饿死,但只有一个,只借粮不借钱,还只借粗粮,秋收后就得把粮还上,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还不上从此就别想再从罗家要走一粒麦了。   她说的这般绝情,上门借钱的人听完都是骂骂咧咧的,罗美娘也不怕,小小人儿一个,板着脸,当是耳边风似的过了就算。   客人走后,爹娘说她的时候,罗美娘还特别理直气壮,说是这年头有手有脚的,肚子填饱了,哪怕家里没地,主动上门想要帮人干活换钱,一个村住着的哪家会看着你饿死?   但要是看罗家日子过好了,就想要占便宜,他们罗家难道是开门做善堂的吗?   要是看着这个不忍那个不忍,还不如把家里零食方子都公布出去,反正罗家都是大方人,就只她一个小气吧啦的。   她站在正屋门口叉腰说这些时,李氏和罗富贵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后头都按她想的做了。   那会儿好些人都觉得她不近人情。也是最近几年,罗家越发富裕,村人也才忘了妹妹小时候那点事。   黄氏错就错在没有先去打听罗家闺女在村里的名声。她是从别的村里嫁过来的,成亲之后张家两房又一直相安无事,这可不就踩雷了吗。   妹妹的为人,黄氏要是跟她好好说,她吃软不吃硬,不见得会不给面子,可黄氏敢背后找上她娘家算计她,就算这是丈夫的嫂子,她也绝不会跟你和稀泥一样没事过去。   罗美娘听完之后,心里就清楚黄氏就是故意闹这一场,想闹得罗家尴尬不愿再干,她就有空子能钻了。   不得不说,这人要是站在罗美娘跟前,罗美娘能一巴掌抽死她。脾气再好的人也有逆鳞,何况罗美娘能教亲爹拿刀吓唬人,就不是什么真软和的人。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算计到她爹娘身上的。   如今既知黄氏的目的,就简单多了,罗美娘站起来道:“大哥,我跟你回去瞧瞧。”   她抬脚就去了娘家,正好在路上就遇到了黄氏。   村道上遇到时,黄氏瞧着眼眶还有些发红,许是意料不及,尴尬了下才道:“弟妹怎么不在家里多休息休息,明儿可就要去县里了。”   要是罗美娘,既然已经半撕了脸,就不做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事。   不过黄氏既然还愿意装个相,她淡淡道:“我想着铺子里还是忙不过来,打算回去跟我娘说一声,叫他们一块过去帮忙。如今大哥大嫂都跟我在县里,村里就剩两老一小,我也不放心呢。”   黄氏当即急道:“铺子里忙不过来,怎么不叫你大伯子去?弟妹也是,罗婶子富贵叔都那么大年纪了,这样奔波一趟怎么受得了?就该叫你大伯子去帮忙,咱们两房也不是外处,再不成我也能去,我才怀四个月呢,手脚利索着。”   罗美娘冷声道:“嫂子这样的伶俐人,都敢上我娘家逞威风了,我怕嫂子过去一趟,我那铺子主家都得换人了。况且,我那铺子里有我的零食方子呢,方子这种事在哪家都是忌讳,我罗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叔伯兄弟也没一个敢上门说要帮忙的。嫂子两片嘴唇一碰就想过来,我是再不敢让嫂子参合进去的。”   罗美娘这话一出,黄氏当即脸色就变了:“弟妹这是什么话,什么不敢让我参合,这是把我当偷儿防备了?去了几日县里还把自己当成县里人,瞧不起人了。”   “我怎么敢瞧不起人,我瞧不起的,只是那些背后上我娘家挤兑我爹娘和哥嫂,眼看就得偷鸡不着蚀把米的人。”   罗美娘以前是不想跟黄氏计较,她成亲之后,夫家就分家,两房不在同个屋檐下,有些什么矛盾,根本不需要闹到当面吵架的地步,真是那样,到时候难做的还是婆婆。   可黄氏今日把她爹娘扯了进来,罗美娘当真是心里大怒。   她这人生气时,面上通常不表现出来,可口齿都要比平时伶俐三分。   黄氏当真是运气不好,赶上她气头上,被来了顿热乎的。   她一句话就把黄氏噎得说不出话来。   罗美娘还道:“嫂子你这是生什么气,说来我才是被算计该变脸的那个。嫂子气完我爹娘还敢过来打招呼,论脸皮我是真比不过嫂子。要我是嫂子,见到我就该羞愧得不敢见人了。从过年二郎从县里回来,嫂子就一直不甘心,觉得我们家日子就不该过得比你好。”   罗美娘对黄氏这种人的心思简直门儿清,只是以往她还给彼此留点脸面,如今气上心头,她半点脸面都不想留:   “你觉得二郎以前混日子混得厉害,现在就该和外头那些二流子痞子无赖一样,有了这顿没下顿。你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我告诉你,多少人年少不学好,后头通过自己努力都能往上走,只要人品好,品性佳,世上多的是愿意帮扶一把的人。可就你这样看人好就想蹭上来的、心术不正的人,老天爷才是瞎了眼,才会让你出头。看在亲戚的份上,我劝嫂子一句,少动那些没用的心眼!”   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甭看罗美娘以往待人和气,她这幅口齿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用等回娘家或是找公婆做主,她在村道上自己就把仇给报了。   罗美娘骨子里和张玉寒一样,就有种不爱吃亏的特性。   说到底张家两房已经分家,她也没什么软肋在黄氏手上,兼之张玉寒那里,要是知道黄氏做这种事,只有比她更不客气的份。   她自己想想,都不觉得有什么理由得忍气吞声。   黄氏却是被她最后那几句气得浑身发抖。只是她敢去罗家,那是因为瞧准了李氏刀子嘴豆腐心、罗富贵锯嘴葫芦一个都不会跟她一个孕妇计较,谁知罗美娘这个平时看起来寡语少言面瓜一样的,却是最不给面子的。   傍晚时分,下地干活的人都往家走。看着村道上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她又发作不过罗美娘,黄氏气急起来就往家里跑。   罗德金劝妹妹:“她毕竟肚子里有个娃呢,你说话也委婉点。”   “委婉是说给听得懂的人听的,有些人就得一次性让她长记性。”罗美娘冷着一张脸道。   娃又不是她让她怀上的。   娃她娘自个都不在意,还怀着孩子就村头跑到村尾尽算计别人,她干嘛要帮别人重视。   黄氏在大房久了,也就以为她每回闹完一场就没事了,罗美娘这回就偏要让她长长记性。   大房里,大伯子是个不爱惹事的性子,凡事能忍则忍;公爹又不好意思跟儿媳妇计较;就连唐氏,跟儿媳妇吵完一回又一回,其实说到底都只是家常拌嘴,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黄氏一旦有孕,家里重活唐氏还不是自己揽了过去。   也就是摊上张家,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才叫黄氏以为算计人不用付出代价。   她道:“你看着吧,她被我骂一回肯定不服气,这事还没完呢。”   这件事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处理法子,可是罗美娘早就烦死了黄氏爱在外头说闲话的性子,过年时大侄子拴柱过来要肉脯时说的那些话,她都记在心里呢。   另有,张玉寒在外头读书,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读出什么来,可二房的日子确实是越过越好的。   黄氏这种人,看人好心里就不舒坦,想占便宜还要弄些小心思,要是不把话说在明面上,叫她知道自己不好惹,以后还有事发生。   作者有话说:   挂个入V公告,下章更新就是V文,周五V,入V之后会坚持日更,每天更个三四五六千的,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再挂几个预收,头三个是我自己的,最后一个是我朋友的。   ——————————————   文名:娘子总要跟我和离   武官卢泽狗屎运救了太子后,亲事一时间成了京中的香馍馍。他烦不胜烦,回乡祭祖时顺便把自己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拎回京。   彼时富商陈家已然落魄,陈娇毫不犹豫地叼起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至于回京之后可能面对的家中宅斗家外绊子,陈娇心中做好最坏的打算了——要打发她,怎么也得给个万几把两银子吧。以大庆朝的购买力,她再把一双弟弟好好教养出来,不愁日后没靠山没滋润日子过。   不小心知道真相的卢泽,亲切地摸了把妻子的狗头:难怪一遇事就装死,原来天天在想这种大美事。   ——————————————   文名:我有一家纸扎店(民国)   这辈子吸大烟的爹娘过世之后,高舒带着瘸腿爷爷和聋哑奶奶,守着家传纸扎店过日子,每日扎纸神,做蜡烛,切锡箔,最大的兴趣就是去数家里的银圆,看看能不能在战争爆发前存够钱粮。   不料某一日,家里来了个与她从小指腹为婚的茅山道士,成亲之后,高舒才发现丈夫是被茅山派赶下山的,不仅和茅山派有不解之仇,还每日磨刀霍霍琢磨邪法想要报复回去。   高舒很担心,这个剧本,怎么看自己这个妻子都是要炮灰的命啊……   ————————————   《原配奶奶的滋润日子》   高桂花上辈子不到三十,男人就去见阎王爷了,干熬着二十多年,52岁才一撇腿病死了。   却没想睁眼醒来,就穿成靖安侯原配,侯爷上有势利眼亲娘,内有妾室表妹,外还有白月光外室,唯一优点便是武将出身,体貌端伟,她两辈子就没见过比他容貌更佳的男人。   面对家里众多极品,上辈子生于农村,几十年斗恶婆婆、斗极品儿媳、斗占便宜亲朋,活得宛如战斗佛的高桂花表示毫无畏惧。   她更感兴趣的是自己那个俊美好看的合法丈夫,素了二十几年的高桂花就像匹狼似的,两眼都放光了。   靖安侯陆铡近来有些困惑,他那娶了几年的糟糠妻,一改以往羞涩,他一去正院总想扯着他往床上跑……   ————————————   《娇宠成瘾》by舒沁橙   宋四姑娘捡了个乞儿回府。   乞儿瘦弱,却长得俊俏,打架特别狠。   宋芙照顾受伤昏迷的他,眼里含泪,对他说:“不疼。”   他半梦半醒间听见,心中五味杂陈。   ──那是第一次,有人会因他受伤掉泪。   从此他再也不给别人伤害到自己的机会,免得又惹那娇滴滴的姑娘哭。   偏生宋芙是宋家幼女,自小被捧在掌心疼宠,   碰上事儿总泪盈于睫。   被狗追了一路,她吓得脸都白了,泪水挂在眼睫上,要落不落的。   绣鞋掉了,她也只缩在角落,一个人偷掉金豆豆。   宋起提着单只绣鞋,半跪在地,细声哄她:“别哭了,鞋丢了多少次,我都会给你找回来。”   后来,流落民间的皇子被找回,   被立为太子,而后登基为帝。   宋芙知道这世上再无阿起,只有帝王程启,   再无人能唤他的名。   她上街为看他最后一眼,   谁料绣鞋被人潮踩掉,   宋芙忍着泪被众人指指点点调笑。   忽地帝王越过人群,手中拎着一只女子绣鞋朝她走去,   为他心爱的姑娘穿好了鞋。   百姓惊呼,他锐利的眼朝四周一扫。   “朕的皇后,谁敢看?”   狠戾乞儿真天子X娇软哭包小姑娘   —————————————— 第十九章 三章合一   黄氏回家后想到在村道上被弟妹骂得臭头的模样,仍是气得发抖,直接就躺床上了。   张家人干了一日活饥肠辘辘回来,见着灶下只有张红果一个人在忙活,也没觉得稀奇。   罗家的事他们也知道了。罗富贵跟个孕妇吵不起来,直接就找到地里去了,也没跟他们吵架,只把李氏说的都学了一遍,就够让张大福和唐氏臊死了。   尤其是唐氏,原先娶儿媳妇时她就觉得张家不如罗家,处处都要争个脸面,如今大儿媳妇丢人丟到亲家头上,唐氏这一路回来,心里真是那哪都不痛快。   要不是回来看到黄氏在屋里喊肚子疼,她心里那口气立时就得发作了。   张大郎刚才听到罗富贵那些话就知道要糟,这会儿也不确定黄氏是真不舒坦、还是为了躲开公婆不敢出来,他想了想,顶着爹娘的目光硬着头皮进屋。   黄氏看到自己男人,就哭诉起来了:“我只是过去跟罗婶子说说话,你不知道弟妹把我脸面给扒的,我以后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你是不是说了让德金大哥不要去铺子里帮忙的话?”张大郎一句话就把她问得噎住了。   黄氏顿了顿,才道:“我就是听外头说,他们两口子在铺子里占了四成利润过去打听打听。你说铺子是二郎的,方子是弟妹的,他们两个却占了四成,我知道后能服气吗?可就是我过去了几句,弟妹也不该那么说我,我当嫂子的,以后都没脸做人。”   黄氏把头埋在被子里哭得满脸都是泪,她越想越觉得没脸,她一个当嫂子的脸面被弟妹踩到地底,哪里受得住。   “咱们在家过日子,上牙都有个磕住下牙的时候,弟妹倒好,对着我那些话就跟对仇人似的,我羞都要羞死了。”   张大郎没占媳妇这边:“那也是你先要凑上去,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是弟妹的对手。”   “反正我不管,我当嫂子不能就这么被人欺负了,你要不管我,我明日就让我娘过来,你们老张家让小儿媳妇欺负怀孕的大儿媳,看我娘过来会不会去罗家讨个说法。”   黄氏是见到自个男人回来,心就安了,这一安就越发想起刚才丢脸的事,越想越觉得难堪。又因为这几个月有孕,她说什么张大郎就是什么,就又刮起妖风了。   院子里就这么几步路,这会儿就连三岁的狗蛋都知道爷奶生气不敢出声,黄氏在屋里哭的那些话一句句都飘进众人耳朵里。   黄唐氏在灶下切菜切得噼啪响,默念儿媳妇肚子里有张家的种,要忍要忍,脸却更黑了。   听到黄氏要找她娘过来讨说法时,终于忍不住,大声道:“要什么说法,老娘还没死呢!等老娘死了你再让人过来。”   吼得一旁帮忙的张红果一个哆嗦,手脚都麻利不少,就想赶紧干完活出去。   罗美娘在屋里看到大伯子和小姑子也火大。   她到罗家时,李氏被气得头晕脑胀,躺在炕上直揉额角,罗富贵出去一趟才回来,面色看着也不好。   罗美娘怕他们晚上消化不良,帮着熬了一锅粥,这才回来。   此时见到大伯子,她也没客气:“我素来敬重大伯,可这件事要是全都摆出来,道理也是在我这边的。”   弟弟不在家总要避嫌,张大郎就把妹妹找了过来,这会儿在妹妹和弟妹面前,张大郎也很尴尬。他是被黄氏逼得没法了,他丈母娘不是个易与的,黄氏十足像了她的性子,明儿弟妹就和哥嫂去县里,要是下回回来后知道他丈母娘上罗家找麻烦,又得闹一场。   “你嫂子就是找不到台阶下,这件事是她不对,你就过去看看她,把误会说开了就算了。”   毕竟做了七八年夫妻,张大郎也明白一些黄氏的想法。   弟弟一向被人看不上,娶个媳妇回来,黄氏许是觉得自己也应该在妯娌间占上风,可罗美娘不声不响的,就从兔子变成咬人的老虎,这就让黄氏觉得下不来台了。   罗美娘当然不愿去看黄氏。   人要是不想被人欺负上脸,一开始就该把不当包子的态度摆出来。   她冷声道:“脸面是自己挣来的。我在张家再不好,嫂子可以跟我直接说,没得把我爹娘扯进来。我是犯了什么错得让嫂子找到我娘家讨说法?嫂子以后要是生下来一个闺女,闺女嫁出去后,夫家妯娌跑过来说三道四,大哥是什么感受?我爹娘就是眼神不好,看出嫂子是来找茬的就该把她赶出去!”   罗美娘一点都不愿退让,而且因为觉得张大郎居然会被媳妇逼过来当和事佬,在心里也对这个大伯子有了点看法,一点都没原则。   被罗美娘评价为没原则的张大郎心道,你嫂子眼神才叫不好呢,要是早看出你厉害起来会是这样,哪能这样不当一回事。   张大郎是当大伯子的,过来说这一句已是越界,可罗美娘不愿给这个面子,他也没法了,想着自己明日先去一趟丈人家把事情说清楚,丈母娘还是怕老丈人的,只要他丈人发话,应该就不会闹起来了。   事情毕竟是自己婆娘不占理,张大郎见说不通也没好意思继续呆着,临走前道:“你嫂子是有些不着调,可她怀着孩子,以后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你找娘去,别跟她计较。她那人就爱个面子,你说得太难听了,以后咱们逢年过节一块吃饭也尴尬。”   既然今日已经说了不少话,罗美娘也不介意多此一句,她道:“大伯要是听我的,就别什么事都让娘出头,娘和嫂子毕竟不是亲母女,闹腾多了以后心里得落下埋怨了。”   这回的事,罗美娘不是不能跟婆婆说一声,靠婆婆找回场子。   可一来,唐氏对她好,她就得为她考虑。甭管是拉偏架还是主持公道,总是在两个媳妇之间折腾,对当婆婆的人并不是什么好事,到头来总得得罪一个。   这年头虽然孝字大过天,可日常生活中一个对婆婆心有怨怼的媳妇,和一个只是些许摩擦的媳妇,相处起来绝对是不同的。公婆又跟着大房住,罗美娘也是为婆婆着想。   二来,她自己就有能力把事情处理了,为啥要躲到别人后头。   张大郎被堵了一句,想想弟妹这话也有道理,也没话说了。倒是跟着过来的张红果留了一下,悄悄跟她说,大嫂这回吃亏了,下头可能会把亲娘找过来闹腾,黄氏她娘黄婶子是个泼妇,做了亲家好几年,唐氏就没一回吵得赢她的。   罗美娘谢了小姑子一回,她爹娘还在村里住着,这个消息确实重要。   就是要怎么做她还得想想,罗美娘想了一夜,总觉得要一劳永逸,还是得先出击。   为此她隔日一早就抢先去了趟黄氏娘家。   反正黄氏去她娘家也没什么避讳,这叫礼尚往来。   这事毕竟是高氏在娘家一时秃噜嘴说漏了,罗美娘一早到罗家说要推迟一日出发,高氏也不敢说什么。   高氏其实也懊恼,她就是在娘家喝了几杯浊酒,别人问起来她没留神就说出来了,没想到话传得这么快,傍晚就传到李氏耳朵里了。   回家后知道公婆差点被黄氏噎出毛病后,她都想找上门了,还是丈夫拦住她,说罗美娘会处理,她才没过去。   因着多出一日,罗德金在村里收了些粮食,其实罗家就有牛车,可这几日家里的牛借出去春耕,罗德金只得跑去镇上预定了辆牛车,反正各有各的事情,都没闲着。   罗美娘去黄氏娘家前,也没先告诉婆婆。   唐氏除了居中说和,难不成还能双手双脚赞成她去找她亲家麻烦。   罗美娘自有成算,她从鸡窝里摸出几个鸡蛋,就去了一趟合山村,两个村之间只隔一个山头,她一早天蒙蒙亮出发,正好赶在黄氏爹娘和弟弟下地前到达了。   她从合山村回来没一会儿,黄氏就急匆匆找上门来了:“你去我爹娘家说了什么?”   罗美娘刚才看到黄小弟跟在她身后,就想着黄氏应该会过来。   黄小弟个子高,南山村和合山村之间就那么一条道,他走几步就停一下装着看风景,还以为罗美娘不知道呢。   碗里的水正好晾好了,罗美娘先喝了一口,想着刚才在黄家的场景。   黄氏的爹娘许是没有想到,有一日居然会被闺女的妯娌找上门来。   罗美娘去的时候穿了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头上插着新买的莲花头银簪。   因为手里拿着礼物,黄家人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来串门的。双方很客气地坐下之后,罗美娘对黄氏的亲爹是这么说的:   “我想着,前头分家的时候,公公婆婆也没跟我说过家里有困难。既然家里没事,那就是嫂子娘家应该出了什么事,不然嫂子怎么突然找到我娘家去说些家计艰难的话。”   出门前,她就从小姑子那里打听了些黄家的情况,知道黄氏她爹比她娘讲理多了,于是就重点对着黄氏她爹说话。   “我和嫂子有缘分嫁给同一对兄弟,黄家跟我娘家,两家也算是拐着两道弯的亲戚了。我爹娘的为人,村里村外都是数得着的,只要是亲戚,能帮一把,素来会帮一把。我这回过来就是听了嫂子在我爹娘面前说的话,说什么我们二房有好事尽便宜外人了,嫂子应该也是太急,才会说出这种没有分寸的话,两家都分家了,哪还能为这些生埋怨。”   “应该是黄叔确实有难处,嫂子才会急成这样。要是真有事,我这回上门了正好搭把手。也不用劳烦黄婶子到我娘家去了。嫂子说要黄婶子到我娘家讨说法,我实在不知道该给什么说法。”   罗美娘话说的虽然和气,可这些话出口,这回过来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黄氏他爹看一眼她头上的银簪,便知道这应该就是闺女那个娘家家境不差的妯娌了,当然也立刻明白,闺女去妯娌娘家说这些话,实在不占理。   人家就是不愿意被算计了,这才找了过来。看罗美娘说话和气,黄氏他爹还觉得挺羞愧的,自己闺女得是多欺负人才让人找上门来。   黄氏她爹这就想错了,罗美娘是堵着一口气过去的,也是预着要吵起来的,就是没想到黄氏她爹居然拦住了想跟他对骂的黄氏娘,倒让她好些话都发挥不出来了,有种一拳打在空气里的感觉。   这会儿在黄氏面前,罗美娘一句不差,把刚才在黄家说的话又说了一遍,黄小弟刚才过来应该也跟黄氏说过。   她说完之后又喝一口水润润喉:“嫂子去完我娘家,我娘就躺下了。我也是想着你们黄家应该是有什么急难的,嫂子才会这样急得言语不周全把我娘气倒了,这才想着过去看看。”   黄氏会用话挤兑她爹娘,罗美娘也不是就不会这一招。   黄氏简直不敢相信,罗美娘会专门跑一趟她娘家。   刚才她弟弟特意过来告诉她,说她爹不叫她娘过来,她娘要是过来回家就得挨揍,她听完就懵了。她还没托人去叫她娘呢,也是问下去才知道,原来罗美娘一早就去了黄家。   罗美娘道:“嫂子在我爹娘面前说我有好事尽便宜娘家了,这话我是不认的。这不我就去嫂子娘家也看看,你猜我看到什么,过年二郎带回来的两坛酒黄叔还没喝呢,放在正屋八仙桌上,我一进去就看见了。”   那两坛酒是过年二房送给张大福的。   黄氏极为难堪道:“家都分了,你手别伸太长!”   说完她就觉得舌头被咬住了。   罗美娘似笑非笑地看她:“嫂子要是早知道这个道理不挺好?”   这一刻罗美娘看着她的眼神,黄氏好多年都没能忘记。她哑口无言,又因战斗力实在不敌,终于败北回去。纵使心里气得不轻,却也没法。   她口齿上不如人,比豁出去不要脸面,罗美娘还比她更豁得出,黄氏想想,她手上真没什么能威胁得了她的,为此就算恨得要死,也只能回屋捶被子去。   只是罗美娘非但去了一趟黄氏的娘家,后头还做了一件让黄氏更咬牙切齿的事情。   罗德金是瞧着妹妹这两日怎么和黄氏斗法的,他砸吧砸吧嘴唇道:“咱们铺子确实缺人,你要想带就带吧。”   只要把张红果带上,黄氏那边就得气死了。   没打着狐狸,还惹了一身骚,说的就是黄氏了。   前头他觉得妹夫是个难搞的,如今觉得妹妹认真发作起来,也不差妹夫多少了。   主要是她这性情,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亏都不能吃。   罗德金深深觉得,幸好自个娶了一个好媳妇,跟他妹子合得来,要不日子就没法过了。   瞧他妹妹这收拾嫂子的手段。   罗美娘叫哥哥说破心思,却不承认自己是为了气黄氏,她道:“红果儿前头就挺想出去看看,我也问过她的。咱们铺子里也确实忙不过来,让红果在前头帮忙,大嫂就能腾出手去灶下。”   罗德金点头:“都听你的。”   然后罗美娘就跟婆婆说了这件事。   她给张红果开工钱,包吃包住每月两百文。   被黄氏这一闹,罗美娘才觉得铺子和四成利润的事,在外头看来就是她偏着娘家,说来这个铺子也有张玉寒的一份,他对她娘家好,罗美娘记着这份情,也愿意两边一碗水端平。   只是黄氏那边她不想碰,只能在小姑子身上使力了。   罗美娘说话时,唐氏特意打量了她好几眼。她心道,瞧着也没那么吓人啊。   怎的黄氏如今看见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唐氏其实也知道这两日大儿媳妇在闹腾什么,非得说弟妹有好事尽便宜娘家,人家偏娘家怎么了,就连黄氏自个不也偏着娘家。   她一个当婆婆的要是计较这个,早八百年前就被黄氏气死了。   唐氏对这件事的观点是,有本事自己撑得起摊子,就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大儿媳妇要是有这种能耐过好日子还偏着娘家,唐氏也不会阻止。   主要是她没这个能力,就想着打别人主意,才招人嫌弃。   这会儿她想了想,道:“红果以前都在村里,去了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吃喝住行都是跟着我们的,妹妹也不是小孩子得让人专门看着,哪里会麻烦?只要娘放心,有空我就带红果儿回来。”   既然罗美娘这么说了,唐氏也没什么意见。能给家里挣钱也是个好事。   闺女年纪还小,不能当成种地的主要劳力,这些日子主要还是在家里帮着做家务喂猪喂鸡,这些拴柱也能干,他都七岁了,要不是平时黄氏宠得厉害,早就该帮着干点轻省活计。   罗美娘见婆婆答应了,想想也学了一回张玉寒,先小人后君子,跟婆婆说了她的打算,先让小姑子在铺前帮忙,主要是吃食生意就讲究个方子,这个铺子现在是三方合伙,做事就得讲究一些。   唐氏虽然抠门了些,却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   这铺子是怎么从罗家人手里到了儿子手上的,她是知道些内情的。如今开铺子用的也是小儿媳的方子,说一千道一万,要不是娶了罗美娘,这便宜,儿子还占不着呢。   这夜睡觉前她跟张大福道:“我今日特地瞧了瞧美娘,也没觉得美娘像是有这么大气性的人。”   她在村里几十年,也见过妯娌不和打闹吵架的,但就是没见过罗美娘这样必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简直是一点亏也不能吃。   张大福看老妻一眼:“能看上二郎的,性子能跟他差太远吗?”   说完,就被唐氏用手肘捅了一记:“二郎怎么了二郎怎么了,以前他年轻不懂事,现在不是挺好的?”   张大福避了一下,道,“不是在说儿媳妇吗。人家自个有底气,娘家就住在村里,家人也疼她,自己样样都好,被黄氏欺负上脸要是就这么算了,才叫窝囊呢。”   那些被妯娌欺负的小媳妇是什么样的,爹不疼娘不爱,丈夫也不给撑腰,自己也是悲悲戚戚的不愿出头,就像小白菜似的。   小儿媳妇样样都不沾,干嘛要忍下这口气。   说完,张大福还看老妻一眼道:“当然了,二郎现在也挺好,就希望能继续下去。”   张大福分家时跟小儿子吵了一架,这年头,做儿子的都怕爹,张玉寒能跟他闹成这样,张大福当时就觉得他没救了。   没想分家后,小儿子倒是好起来了,读了书,在县里有了正经营生,再不是像以前那样,隔个三五日就拿点钱回来,又不说清楚来源,叫他收都收得不安心。   这些变化都让张大福觉得,他们是不是父子相克,要不怎么不在一块了,儿子就好得他都不敢认了。   老两口又说了几句,对闺女要去县里的事,张大福也没拦着,他心里透亮,张二郎的变化是从成亲开始的,小儿媳妇气性不小,本事也大,能这么这几个月,就把儿子调/教成这样,只要她愿意真心待闺女,红果以后不会差。   ……………………   罗美娘虽然不承认把小姑子带到县里是为了黄氏,黄氏知道这件事后,还是觉得罗美娘是为了跟她做对才这么干。   她前头提出要去帮忙,罗美娘硬是不肯答应,转头就把小姑子提溜过去,这是为了恶心她还是怎的?   不管罗美娘是什么想法,黄氏确实被恶心得不行。   因为罗美娘这一巴掌又一巴掌的,黄氏现在见着她,心里都有些犯怯。   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以后二房蒸蒸日上时,只要一想到罗美娘似笑非笑的模样和收拾她的手段,黄氏心里无论有什么想法,都要先在肚子里转悠一圈才敢出口,再不敢做这样直接找上门的事了。   罗美娘这回离村时,黄氏简直像在送瘟神一样心里直念阿尼陀佛。   等到罗美娘终于走了,黄氏瞬间瞧着村里头样样都顺眼。   这世上老实人为什么总被欺负,那是因为总有比别人更多的心理包袱。   罗美娘则不然,没事的时候她见人三分笑,一旦惹了她,她撕破脸也要跟你干,她把事实摆出来告诉人,要占她便宜没那么容易,于是也没有人敢轻易招惹她。   甚至,因为她有着这样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黄氏还挺担心下回再见着,罗美娘会对她做什么事。   因为这个,就连知道罗美娘每月给张红果两百文后,也只敢去婆婆面前嘀咕。   过年时唐氏帮着卖春联,都给了一个两百文的红包呢。   还有小姑子如今住在她这里,这份工钱是不是也要上交。   因为罗美娘早就跟唐氏提过一嘴,说这事是两个媳妇斗气,叫她不要轻易掺合。   唐氏见着黄氏时虽然还生气,面色已经平静不少,这会儿听她说话,倒也忍住听完了。   其实她后头几日瞧着黄氏大着肚子,还时时担心她记起这事要吵架,本来心里还气着,看她这样气也没了大半。人还真就不能做亏心事,不然就总得提心吊胆的。   不过黄氏这话,还是让她骂回去了:“红果是跟着我和你爹过日子,我和老头子现在都还下地干活儿。这几个月红果在你这帮着洗衣服做饭喂鸡喂猪,你一文钱都没给,要不我先跟你算算这几个月的?”   黄氏没防备婆婆会说这些,立刻把嘴闭上。   唐氏还嫌不够,直接道:“红果这份钱,我给她存着,以后她出嫁给她当嫁妆,你就别想了。”   黄氏这两日接连遭受了弟妹的暴击,也没心情跟婆婆再吵起来。   甚至黄氏还不敢到外头说给别人听,甭管找谁来评理,知道她先去了妯娌娘家找事的,都不会站她这边。又因为她娘被限制了不能过来,黄氏只得放在心里郁郁。   ………………   媳妇和大舅哥比说好的时间晚一日回来,张玉寒就猜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小妹红果儿也跟着来,根本就不用猜,肯定是有事发生了。   张红果是把这件事看得最清楚明白的人,她心里佩服死了二嫂能把大嫂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黄氏那人有多难处,张红果最知道不过。   张红果每日忙得团团转,就没有歇下来的时候。拴柱七岁,原本就该帮着做些家务活儿,可黄氏硬说他年纪小,又是男孩子淘气,硬把事情都推到她身上来。   就是唐氏出来骂也没用,拴柱有亲娘撑腰,左耳进右耳出的,谁都拿她没法。   所以这回二嫂能把她从村里带出来,张红果心里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何况二嫂还跟她娘说,每个月给她留二十文让她自己攒着。   种种原因下,张红果一到铺子里,就一直抢着干活。   这会儿她就一边洗芋头,一边跟她二哥说话。   先是问张玉寒是不是真的在私塾念书了。   张玉寒抻了抻身上的青衫长褂,道:“你不会自个看?”   张红果还真就上上下下看了一眼,以前她在村里见到的男人,无论她爹她大哥都是用的网巾,二哥却是用的青色方巾,看着确实有几分读书人的斯文劲,瞧着都不像她二哥了。   张红果不知想到什么,捂住嘴笑了笑。   “笑就好好笑,做什么怪样?”   “我看从铺子外头经过的好些姑娘都是这样,就学了一下,这样笑感觉也是县里人了。”   张玉寒不理她发疯,他凑过来主要是想知道媳妇这两日在村里发生什么事了。   张红果也正想说呢,她道:“以前没看出来二嫂脾气还真不小,娘也说嫂子看起来大方和气,没想还是个硬茬。大嫂去罗家把她爹娘气坏了,她就去了黄家气回大嫂爹娘。大嫂在咱家这么多年,跟娘吵了这么多回架,娘都没找上她娘家。二嫂还真厉害。”   主要是,罗美娘做了这件离谱事,唐氏居然一句都没骂她。   在张红果看来就很了不得了。   “你二嫂站在理字上,娘又不是疯了,干嘛骂她?记得你现在端的是你二嫂的饭碗,以后多奉承她几句好话,你二嫂这人好相处,最讲理,以后眼力劲儿好点,铺子里有活记得多干,只要你干了活你嫂子都看得见,要是犯懒了,明儿就自个滚回村去。”   张玉寒念念叨叨的,张红果不服气道:“二哥你以前自己也不干活!”   “我是教你做人做事的道理。我是男人,你是男人吗?我还能娶了你嫂子,你能娶她吗?都不行就别跟我瞎逼逼。”   别看张玉寒这些像是胡说八道,但他真是觉得妹子得多干点活才能让人看上眼。   就跟大舅哥两口子似的,就是干活干得让人都不好意思了,张玉寒才主动出口说要分利。   妹妹是个姑娘,不能跟他一样不干活还能找到别的出路,所以就只能认认真真干活了。   罗美娘路过院子时正好听到张玉寒这些话,瞬间就无语了。   张玉寒则是看到她就跟在她屁股后头进了屋,也不说话,就只是摸着下巴,用一种十分奇特的表情看她,似乎不认识她一样。   罗美娘用剪子剪开衣裳,打算给小姑子改两件衣服,见他这样就问了一句,他才道:“我这是娶了一个啥样的母老虎,以前怎么没发现。”   罗美娘上前捏捏他的脸:“现在知道怕了?母老虎不能招惹,以后惹我就把你一口吞了。”   她说完“吞”字,张玉寒一把把她拉过来亲了一口,罗美娘嫌他抱太紧,推他一下:“真不正经,红果还在外面呢。”   “我亲自己媳妇呢,谁也管不着。”张玉寒又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有些遗憾罗美娘今日没用那管口红。   媳妇这事做的,着实是对他胃口。   认真说起来,张玉寒对罗美娘有想法,就是从她那会儿把上罗家打秋风的亲戚说一顿的时候开始的,他就喜欢她那股劲。   这几个月两人在一块,罗美娘就没发作过,张玉寒原先还觉得媳妇性情变了不少,没想还是一样。   这样才好,他张玉寒才不娶无能媳妇。   就是他总觉得罗美娘没必要这么卖力,黄氏那人他最了解,罗美娘村道上骂她那一回,她指定不敢再闹幺蛾子了。   只要比她更凶,她就不敢欺上脸来。   罗美娘在丈夫面前也说了句实话:“嫂子那点心眼实在不算什么,只是我也烦她一直在背后弄些事情出来。咱们在村里时间少,要是不叫她疼一回,我怕下回回村村里人都得说我偏着娘家。”   张玉寒虽然不太在意这些评价,罗美娘却不行。她爹娘还要在村里过日子呢。   又问他:“我算是得罪你大哥嫂子,你不生气?”   “我大哥打小就怕麻烦,偏偏娶了一个爱折腾的媳妇,这回你把他媳妇打醒了,大嫂得安分好些日子,正好安安静静呆在家里生儿子去。”   罗美娘想了回大伯子的态度,也觉得张大郎好像没记恨她。   反正黄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罗美娘也觉得,有这一回教训,她以后也应该不敢再算计她了。   要说罗美娘绝对是个有心人,她从村里出来时就带了几身自己穿不下的旧衣服,张红果身上穿的是村里干活用的,打着累累补丁,要在铺前干活,总不能还穿着补丁衣裳。   罗美娘也没想过,非得撑住面子扯布给小姑子做新的,她如今还达不到那样的生活水准。   她跟张玉寒也是照实说了,先头自己做衣裳买簪子,那是慰劳前头那段日子的辛苦,美娘自认要得起那些。可平日生活中罗美娘虽不算节俭,也是精打细算的多。   张玉寒对这些事情一向不管,但罗美娘也得说清楚。   张红果以前在张家里头并不显眼,但在县里几日,她身上那股伶俐劲就显出来了,小姑娘特别有分寸,平日无事并不往灶屋里蹭。   就连高氏也跟她说,张红果确实带对了。   这是个细心的孩子,这日她就指着外头来来往往的穿青衫的书生跟罗美娘道:“二嫂,怎的这几日外头都是些书生?”   罗美娘想想道:“这几日是县试吧。”   罗德金正巧拿着一盆子爆米花服从厨下出来,就道:“还要两日呢,妹夫他们私塾就在县里,离得最近,也不知道这回有多少人去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罗美娘怎么觉得,张玉寒就像是会凑这种热闹的人。   作者有话说:   三章合一,谢谢订阅,头日V发个红包吧,明天发新章前,这章的评论都发红包_(:з」∠)_ 第二十章   张红果在一旁好奇问道:“在私塾读书的人都能去考吗,二哥也能考?”   罗德金接话道:“人家考试的人都是学了好几年,二郎才读三个月呢。”   见张红果似乎对这个话题有兴趣,罗德金也就多说了点。   他毕竟念过一年书,说起来也专业:“考县试报名也严格得很,要查你祖宗三代,要有五个考生跟你互保,最后还得有一个有廪生功名的出结作保的,没那么容易就能去考。”   张红果吓一跳:“我的乖乖,这么难,那二哥明年能去考吗?”   这个罗德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老实道:“我觉得不成。”   妹夫到明年也只读够一年,罗德金就没听过读一年就能考中童生的。   他那会儿的同窗,七岁入学,也没有八岁就去考的,总得学个四五年吧。   罗德金不太确定地想着。   功名要是这么容易就能得到,镇上那个老童生就不会考了一辈子还是只能卖春联。   罗德金是个心宽的人,说完话就把端出来的爆米花倒在坛子里,接着就没心事一样的进去了。   有罗德金突然穿插进来的解释,罗美娘也不禁觉得,是不是自个想多了。   前几日张玉寒回来时,罗美娘还看了一下那个系统界面,上头贤臣路线进度还是1%。要是张玉寒真是天赋奇才,进度条总不会一直保持不动。   虽然心里总觉得这个界面没什么参考价值,罗美娘偶尔还是会手贱看看。   人嘛,对好事总是会有期待感,罗美娘也不能免俗,就是大概这辈子所有东西都是靠双手挣来的,而系统的目标又拔得太高,总会让她觉得虚无缥缈。   等到下午,铺子忙起来后,罗美娘就没空琢磨县试的事,做生意就是这样忙忙碌碌的,而不忙的时候,罗美娘还要教张红果识字。   这也不是她一时兴起的想法,主要是给何若水的零食清单不知怎的传出去了,外头现在好些人都知道他们零食铺子还能定制零食送上门去。   张红果如今在铺前帮忙,多识几个字,有客人来了也好上前招待。   罗美娘这些年练字的时候少,字写出来比张玉寒更不咋地,不过,好歹识字。   以前罗家记账基本上都是她和罗德金轮流来的,写出来的字也不缺胳膊断腿的,教一教张红果是足够了。   张红果却被吓一跳,以前可是没有人告诉过她,嫂子居然识字。   先头二哥识字,在她看来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当时唐氏震惊成什么样了,连着好几日串门都要把这个当成话题。   在张红果心里,她年纪小,比不得德金大哥和罗嫂子干活的能力,就得有些别的作用。如今不仅活儿还没干几日,二嫂还要教她识字,张红果真是惊喜得无以复加。   罗美娘看她这样也莞尔一笑。   可惜,纵使小姑娘把她吹上天,也不能弥补她在读书上的缺陷。   教材就是她给何若水整理出来的零食清单,字也简单得很,可张红果简直跟罗德金以前有得一拼,用句话来形容就是窍窍都堵上了,罗美娘一个字教了快有几十回,她都没记住。   罗美娘素来好耐性的人,都不怎么稳得住。   不过,许是知道自己读书笨,张红果在其他地方就尤其机灵,拿着罗美娘预支给她的二十个铜板,在后院养了七八只小鸡崽,说要养大生蛋给她吃。   前头因为三个人都忙,租的院子就没空收拾。张红果来了之后,她在院子里扎了一个鸡圈,还让罗德金帮忙把一些青石板撬开开了一小片菜地。   张红果说起养鸡种地的时候,真是一派伶俐:“可惜县里没山没林,咱们家的鸡都是吃的草籽,每天我早起去捡一回就够吃了,吃草籽的鸡长得可肥了,蛋也下得多。以后这些鸡养大了都杀了给二嫂补身子。”   罗美娘听着这些,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掐了掐她的脸蛋,换来张红果的憨憨一笑。   至于县试的事已经被罗美娘放在脑后了,主要她也觉得罗德金说得对。   科举考试并不是只凭天分就能考上的,只四书五经加起来就得有好几十万字,三个月的时间怎么样也来不及背完。   聂先生那边,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在内心深处,聂先生是承认的,张玉寒读书确实有些灵性。   比如,课堂上讲到《论语·泰伯》篇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他觉得他课上讲的有异议,课后就会直接问出口。   聂先生起先还觉得张玉寒就是为驳而驳,听下来就知道这小子是认真的。   他一开始还会说,这是当朝大德的注解,立朝几百年来人们都是这样理解这句话的,就是要让百姓按照朝廷指引的道路来走,不需要跟他们解释太多,也不用让他们知道太多。   听这话张玉寒就不服气,只是,在私塾几个月他也学会了读书人引经据典的说话方式:   “之前先生说孔夫子一生办学育人,他自个都说了‘人不学、不知道’,还说‘有教无类’,怎么会想让百姓都当一个无知的蠢货?”   “这句话前,不是还有句‘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就是说百姓都懂得诗礼乐,就能立足在世,明明孔夫子就是支持教化百姓的,我看就是后人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这就跟以前我爹经常说我做错事一样,我问他哪儿错了,他让我自己想去,我当然不服。他不跟我解释就想让我听话,这是把我当畜生呢还是把我当儿子呢。朝廷总不会想让百姓当什么都不懂的畜生。”   这小子一句一个畜生,聂先生有些尴尬,心里却忍不住吐槽,朝廷也不是你爹。   聂先生教书几十年,基本上就是按大儒注解讲学的,虽然偶尔读到深处也有些别的理解,可朝廷就推崇这种注解。   学子要考功名,难不成还要和朝廷拗着来?   这小子一向聪明,怎么这时候就聪明不到点上。   为了他以后着想,聂先生只得叫他把这些旁门左道的想法都在脑子里抹掉,要是这些念头在策论里露出一星半点,他以后就不用想着出头了。   张玉寒还哼哼的,聂先生实在觉得张玉寒是个难教的学生,不过,别的学生只会照本宣科,他却能联系孔夫子的生平问出这种问题,确实也让聂先生觉得满意。   就是还得改改性子里的桀骜不驯,等到再读几年,他就知道,太新颖的观点根本不容于科举。   原本张玉寒这样,聂先生觉得只要他愿意按部就班学上几年,以后慢慢考上去便是,可他还是没想到,张玉寒自不量力起来还真让人刮目相看。   对张玉寒想要报考县试的想法,聂先生一开始是不愿意答应的。   科举考试本质上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考的是对典籍理论的深入理解,没有时间的积累,基本很难成功。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这回私塾里统共五十多个学生,只有四个能考试,有一个家里突然出了事不能去了。   报名需要五人互保,聂先生已经找好了一个愿意收钱出保的廪生秀才,就缺一个学生。   “我话说在前头,你现在的火候还不够,要是想参加县考,怕是会浪费一笔认保费。”   报名本身是不要钱的,让廪生作保却需要一笔认保费,还不便宜,前几年都是十两。   只是话是这么说,聂先生也知道,这小子外头的铺子生意红火的很。   张玉寒掏钱掏得也痛快。   既然不缺钱,他又打定主意要撞一回南山,聂先生也不介意让他尝尝失利的滋味。   县试虽然只是科举初考,考试内容不外四书文、五经文、试帖诗、时文、诗赋、经纶、骈文,   不过,在乙班的教学里,诗、文写法格式他还只是粗粗讲了几节课,哪怕张玉寒天资超凡,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内就掌握好。   聂先生想想张玉寒的决心,还是给了点便利,把他调入甲班。   于是这回私塾甲班在临近县考一个月前,便进了一个学生,别人埋头复习整理课业时,他还在背四书五经,怎么看都是个落榜的失意命。   张玉寒在甲班出现得突然,总有些同窗好奇他想干什么,换在平时,张玉寒还是很愿意跟人说话的,但这个时候时间就是效率,他简直烦不胜烦,谁要是在他身边多说个几句话,张玉寒准得给他一个白眼。   他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考上童生手里的银钱就能见光,再拖个一两年张玉寒怕自己纸包不住火,要露馅了。   怀抱着这个目标,他接下来连着一个多月不是背四书五经,就是在苦背聂先生的上课内容。   需要啃下的四书五经叠起来得有桌子高,尤其是书还总是背不完,排在后面需要记忆的视频也一个不少。   寻常人,面对这样的考试压力,就得想想作弊的事情。   张玉寒虽有法器在身,比旁人还多了一样工具,却一点没想过作弊。   那什么,神仙给的法器要是用来做这样不入流的事,张玉寒也担心神仙看不上他的人品呐,要是再把法器收回去,那才叫得不偿失。   这回给廪生的作保钱,还是他把上回抽奖抽出来的银剪子,溶掉之后才得到的银子。   读书的开销这么高,没了法器,他就只能收拾收拾包裹回铺子里陪媳妇。   这种捡了芝麻丢西瓜的事,傻子才干。   可不能作弊,就只能真真正正正得学一回。   就学呗。   重压之下,人的韧性就显出来了。   得说一句,张玉寒如今的记忆力非常好,他日日开视频翻书本专注背诵,背着背着,聂先生讲过一遍的功课,看过几遍的书本,只要后头再加深巩固,就能记得不差分毫。   只是,除了背书之外,他身上的缺点也很明显。   张玉寒从来就是一个挺实际的人,自己基础不牢固他也清楚,想要快速学会写文章就得用点取巧的法子。   他先是找聂先生要了一叠甲班的作业,每回看完先是按照聂先生教的文章格式,便按照题目要求,东摘一点,西摘一点,基本上就能凑成一篇完整的;   等聂先生骂完他狗屁不通又指导了一回后,他就把聂先生指导的内容又加进去,又临时加了些自个听讲解时灵光一闪的东西,就这么几回下来,写出来的经义文章已经很像样了。   就是聂先生也觉得,他这么干确实还不错,只是这个法子只能用在他一个人身上,这小子看书的速度非常快,而且只要看过一眼听过一耳朵,就能复述个七七八八。   因为这事,聂恒还悄悄问过他有没有什么诀窍,怎么突然记性就变得这么好了。   张玉寒想想,说:“就是认真一点就能记住了,之后也还要多背几遍,再去翻翻书,不然还是会忘,练上一段时间就能练出来了。”   这是他这一个多月的压力下练出来的临时技能,张玉寒也觉得不太好琢磨,说不明白。   聂恒听着这么简单的法子,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没说出来,内心深处却觉得张玉寒真是个神人。   聂恒是真的佩服他张二哥,别的考生头回报名考试都是忐忑不安焦虑重重,甲班里有个同窗,还没进场每天就已经失魂落魄,其他人虽然不至于魂不守舍,状态也不怎么好。   只有张玉寒像是一点影响都没有,每日抱着本书在背,简直是坐也背,躺也背,似乎只要把书背完就能考好了。   他想,县试哪那么简单,就算基础再扎实的人,也怕临时出现点问题。   他张哥真是冷静啊。   ………………   县试那一日,别的考生脸上或是信心满满,或是忧心忡忡,张玉寒则是面不改色,谁都无法从他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面瘫脸知道他才进私塾三个月。   由于聂恒也要考试,聂先生这日便坐在马车里头送考,看着儿子和张玉寒拿着考篮进去,心里都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复杂了。   张玉寒陡然从吊儿郎当的混小子变成勤奋苦学的典范,聂先生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这些日子看下来,他确实不是开玩笑的。   进考场的大部分是十几岁的少年,二十以上的略少些,三十几的就更少了,张玉寒的高个子在其中还是很显眼的。   就是这回参加县考的足有一百多人,只取二十三人,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如愿以偿。   聂先生在马车里,回想了一下县试的考试内容。   头场考帖经,从四书五经里抽出一句默写上下文;第二场考律赋,就是作诗;第三场则是经义,还是从四书五经里抽一句,展开讨论解释,写成一篇文章,四五场亦是如此。   这一个多月聂先生基本上把张玉寒的考前准备看在眼里,所以他很清楚,张玉寒根本还没把四书五经背完,只是略略过了一遍,只要考题出得略偏些,他就得答不上来了;作诗的水平也只是止步于打油诗而已。   不过,因为北关县在大庆边地,文风一向不盛,按照往年的经验,其他考生的水平也不咋地,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他滥竽充数成功。   聂先生虽然没说,却是在内心深处觉得,要是真让他考上童生,其他考生的寒窗苦读就是个笑话了。   还有他这个蹉跎十多年还未成举人的老秀才,也更是冤枉得不行。   只是张玉寒毕竟准备了一个多月,聂先生在内心深处也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结果。   县考一共考五场,前朝时都是当场出成绩,今朝换了个形式,要七日之后才贴出红榜。   因为私塾就在县里,张玉寒这几日都是蹭聂先生的马车一块回去。   就连旬休时也没把考试的事告诉罗美娘,甚至还叮嘱了何若水和聂恒,去铺子时不准暴露他的秘密,事后罗美娘知道时,都得感叹他这份保密意识。   简直是守口如瓶,滴水不漏,都说臣不密则失其身,君不密则失其臣,以后要是真走上仕途,这也算是一个优点了。   作者有话说:   上章的红包送好啦~ 第二十一章 (改错字)   罗美娘只是心下感叹,南山村的人才是被他吓得措手不及。   考生在县礼署报名后,衙门按规矩是要派衙役去籍贯所在村走访核实情况的。   罗村长瞧见县里衙门派人来还以为什么事,人走后直接就去了趟罗家。   正好看到张大福扛着锄头要出门,也不含糊,直接就说了张玉寒在报名县考,衙役过来调查张玉寒家庭情况的事情。   “啥玩意儿?”张大福没听明白,问了一句。   “县考,就是科举入门考试,考过了,二郎就能成为童生,进入县学学习;之后还有府考和院考,考中了就是秀才。”罗村长刚才听到衙役嘴里的消息时,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此时也很能理解张大福的心情。   张大福和跟在他后头出来的唐氏直接听傻了。   尤其是张大福,村里一早来了俩个衙役,之后村长就上门了,张大福多敏感,总觉得是不是小儿子在外头惹事了,他这几年,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担心儿子在外头犯事被下了大牢,衙门带人过来要拷一家子去过审。   看见衙役总是有些心虚。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   而且平日极少接触的村长还用一种略带亲昵的语气,就像在说自家子侄一样,抱怨道:“这孩子要考试怎么也不跟村里说一声,先前我才听说他在私塾半工半读,现在就又听说他报名县试了。”   他们也不知道啊。   张大福还下意识地看一眼太阳,想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罗村长又问二郎在私塾成绩如何,唐氏就道:“美娘一个多月前回来一趟,只说了二郎在私塾读书的事,我都没仔细问过。”   罗村长:这是才读了一个多月就报名了?   这样想来,估计考不出什么名堂来。   罗村长没把这种触霉头的话说出来,倒是他离开之后,张大福和唐氏互相看看。   唐氏道:“他爹,咱们要不要去县里瞧瞧?”这是罗村长刚才的提议,说考试是个大事,别人家里有个读书人都是着紧得很,他们家儿子要下场都不知道,当父母的很该去县里瞧瞧他。   张大福也觉得罗村长的话有道理。   就是委实有些别扭呢,他本来还想等着张玉寒回头跟他说个软话,他顺势点个头也就过去了,如今却是自个先要迈出这一步,这一来,他当爹的尊严都没了。   唐氏才不管他怎么想,罗村长离开之后,她想想,就抬脚去了趟罗家。   罗美娘跟她说过一回县里铺子的地址,可唐氏听得云里雾里的,都没听明白,还是得去罗家打听打听。   这个消息也把李氏罗富贵震惊了一把。   于是,县考成绩还没出来,三月初三,南山村里李氏和唐氏就一块到县里来了,送两人过来的是罗美娘一个族弟。   罗美娘在铺里看到亲娘和婆婆时,还以为家里有谁不好了,连忙把人让进后头屋子坐下。   待到喝完一茶壶水之后,罗美娘也被霹了个好歹,自家男人真是搞事小能手,总要弄点让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出来。   罗德金前头言之凿凿妹夫不可能去考,这会儿也是瞪圆了眼睛,过了片刻才道:“妹夫瞒的真够严实的。”   这几日不少考生都上他们铺子里买吃食。当时罗德金还感叹这一届的人算是少的,他前头同窗县试时,好家伙考场上都有两百来人。   张玉寒听着还跟着附和了一下,模样十分正常,就是没想背地里居然瞒着他们去考试了。   算算时间,现在人应该还在考场里。   这个时间段实在太敏感,考生就讲究一个状态,他们直接过去倒是能问明白,可张玉寒被吓一跳,就不知道能不能考好了。   唐氏做亲娘的,直接就骂了:“这混小子,打小就是这样,总要做这种平地一声雷的事,把人吓得够呛他就满意了。”   李氏作为丈母娘,劝了一句:“女婿才读了几个月的书,这回不说出来,应该就是怕咱们知道跟着担心吧。”其实心里也很认同亲家的说法。   “我还不知道他,他就是怕考砸了丢脸!”   亲娘和婆婆一句句说着,罗美娘倒是能猜出几分张玉寒的想法,她看一眼风尘仆仆的亲娘和婆婆,张玉寒毕竟头回考试,应该也不知道衙役会直接去村里。   他应该是想着,要是能考中当然是个好消息;考不中所有人都不知道,也就没影响了。   由于张玉寒有意瞒着,他们也不好直接找上门去,只能在铺子里关注县考的消息。   几日之后,衙门贴了红榜出来,上头的二十三人里,聂家私塾只有聂恒一人榜上有名。   罗德金从衙门看榜回来,铺子里的众人都坐不住了。   原先县考结束时,唐氏便想把儿子找回来说清楚,还是罗德金拦住他,说等成绩的时候最焦虑,都等到现在了还不如多等几日,也让妹夫没那么大压力。   只是等了这么久,所有人都是神经紧绷,尤其是唐氏,这几日连吃饭都没心情,罗美娘为了感谢陪着过来的族堂弟,以及招呼他们,特意在饭斋叫了一桌席面,换在平时,唐氏能把花出去的都吃回来,这会儿却实在吃不下。   说来,唐氏还是一个十分迷信的人,她在村里时就喜欢跑几里路去庙里烧香拜佛,在从罗美娘嘴里知道儿子这回要考中够呛时,她就打听了附近的菩萨庙,见天儿约着李氏去上香。   如今知道儿子没考中,她立刻就道:“县里的菩萨就是不如咱们镇上灵若寺的菩萨灵验,以前我怀二郎时去拜过一回,只一回,生下的就是儿子。我们这几日都去多少回了。”   李氏也很认同亲家的话,她道:“咱们就该去拜三清,女婿多不容易啊。”   罗美娘听着他们的话无语了一把,不过她也很担心丈夫就是了,她心里都做好都做好张玉寒回来安慰他的准备了。结果,真是峰回路转。   几日之后,衙门突然查出一例县考冒籍的事情。   科举考试中,各地参试的报名名额和录取名额都是有限制的,有些地方考生太多,就会有人取巧跑到偏僻之地考试,假冒他省之籍投考者,就称之为冒籍。   一旦查出来,功名是要被取消的。   唐氏这几日十分关注县考的事,知道这个事后就问罗美娘:“这人现在就不是童生了,是不是要再弄个童生上来,二郎能顶替他的位置吗?”   这个问题,罗美娘也说不上来,一般而言,这种事情都是后进的递补上去,可谁知道张玉寒考得如何。   张玉寒考得怎么样,实在是一个众人都很想知道的问题。   就是张玉寒也没想到,他会因为这样考上吊车尾童生。他考前准备确实十分卖力,无奈他和旁人落下的距离,必须得用时间才能弥补上。   别人书比他背得更熟,字比他写得更好看,对经义的理解比他更深刻,写文章的技巧也更娴熟,好些人还是久经考验、之前已经不知道考了多少回县试,他头回上场,实在没什么优势。   考完前面几场之后,张玉寒就知道自己的水平实在不足以跟人相比。   不过任何考试,都是硬实力加上运气的综合。   转折出在第五场考试之后,郑县令从中挑了几个学生面谈。   要说张玉寒这回能取中童生,也是跟他考试时装出来的淡定从容息息相关。   张玉寒多机灵的人,他头几场考完就知道自己技不如人,许是要落榜了,可郑县令居然挑中他谈话,这就说明他还是有一争之力。   县令要真是看你不上,哪里还会找你说话。   这年头,科举考功名,仪容上也有评分。   南山村村人大部分是当年朝廷从各地迁过来的。   现代有一个理论,说是父母双方出生地距离越远,来自不同血缘的优势基因,可以相互交换、融合、互补,生出来的孩子总要比别的孩子健康漂亮。就跟混血儿似的,父母双方来自七大洲五大洋,可不就是比别人好看吗。   总之虽然张大福和唐氏的五官也就普通人水平,张玉寒的容貌却是采自父母身上的优点,眉目俊朗气质清爽,看着就是在大众正常审美之内的,甚至还略高些。   而且,他虽然乡下出身,却长得比别人高大几分,这点身高也算是张玉寒这些年混日子混出来的成绩。   他打小就不爱下地干活,面容就比别的农家子弟白皙;家里青黄不接时他受不了饿,十几岁就会跑外头寻些别的营生,甭管做什么总能往家里带些钱,自个能挣钱的人,还能把肚子饿着?吃得好喝得好,身高自然就上来了。   于是,如张玉寒这样,五官英俊白净,又身高过人,看着还老成稳重的考生,县令在考场上一眼看过去就记在心里。   冒籍事情一出,郑县令脑海里便划过张玉寒那张脸,他打开这回应试考生名册后,提笔圈了三个人名出来。   张玉寒的考卷,字是差了些,四书五经默写也没写全,文章里某些理解却还是有独到之处的,郑县令本就是一个思维活跃的人,也算是能够欣赏他的观点。   不过最让郑县令印象深刻的,还是张玉寒与他面谈时眸光清亮落落大方,比起那些见着他就哆嗦打嗝的实在好太多。   所谓“身、言、书、判”,科举取仕的标准便是这四点,容貌仪表讲究的是体貌丰伟,口才谈吐讲究的是言辞辨证,张玉寒在书法和文理上差了点,其余两点却足以弥补。   郑县令斟酌片刻,还是把名额给了张玉寒。   说到底,录取谁都是主考官由心判断,郑县令自个是个颜控,便愿意把名额給一个自己看得上眼的。   聂先生和县里主薄交好,得知张玉寒递补上童生的原因后,回去之后就把其他三个学生和张玉寒叫过来,齐齐站成一排看了看。   一眼看过去,就数张玉寒站姿最差,懒懒散散的,平日聂先生看他这样总要说他吊儿郎当没个样,如今细看起来,还真看出几分不同了。   聂先生突然想起家里那个总爱偷看张玉寒的丫环红花,以前吧,他虽然也知仪容是科举取仕的标准之一,到底没有这么赤/果果的感受这种区别。   此时长得一幅普通路人甲样貌的聂先生也不禁在想,他多年不中举人,是不是就因为容貌不甚中考官的心意。   就是……还是觉得郑县令太胡闹。   张玉寒默出来的考卷答案他也不是没看过,水平确实略差一些。   这要是让人知道,寒窗苦读多年,不敌别人娘胎里带出来的容貌,别人得觉得朝廷科考多不尊重。   其他人下去之后,张玉寒从聂先生略显柠檬的表情和言语中,也得知这回考试的内情。   当着聂先生的面,他看似浑不在意,可回头就把这个记在心里,打算跟媳妇吹嘘几句。   因着第二日正好是旬休,从聂先生书房出来,张玉寒就打包回家。   没想一回家除了大舅哥两口子和媳妇外,居然还看到他亲娘和丈母娘,叫他吓了一跳,问下去才知道,原是衙役去了村里,直接就把事情戳破了。   听到这里,张玉寒便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任谁想要保密到底的事被人识破都会觉得不爽。   唐氏看他脸色臭臭的,就骂道:“还想把人都糊弄一遍呢,这是好事又不是坏事,还怕人知道呢?”   原先知道儿子落榜时,唐氏都想好了怎么安慰他,就是这事情一波三折的,叫她心脏又起又落,最后知道是儿子递补上时,她乐得险厥过去,这会儿见到张玉寒,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直接就骂开了。   张玉寒被他娘骂了个臭头,心里都不明白他考上了他娘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他把这话问出口,唐氏直接一巴掌过来,张玉寒挡了一下,却见唐氏把巴掌轻轻落在他胳膊上,笑骂了句:“你就不许老娘高兴了也骂你几句?”   张玉寒老实道:“招架不住。”   “去你的!”唐氏是真高兴,“祖宗保佑,咱们老张家出一个读书人了,我儿子真是长脸,现在这样,叫我直接去见祖宗我也愿意!”又道,“以后村里看谁还敢说你坏话!”   唐氏得知递补名额给了儿子时,十多年来心里存着的恶气立刻就吐出来了,她出来时村人还嘀嘀咕咕的,这回中了看他们还能怎么说。   这几日她喜逐颜开,一直数着日子等儿子回来。   无奈张玉寒却十分板得住,还是直到旬休才到铺子里,把唐氏给急的,差点就上聂家抓人了。   作者有话说:   通知一下,因为周一的夹子,所以这章更新之后,下章更新要在周一晚23:00后!   到时候漏掉的一天更新会补回来的。   ————————————   预收一个突然想到的文案——   《原配奶奶的滋润日子》   高桂花上辈子不到三十,男人就去见阎王爷了,干熬着二十多年,52岁一撇腿病死了。   却没想睁眼醒来,就穿成靖安侯原配,侯爷上有势利眼亲娘,内有妾室表妹,外还有白月光外室,唯一优点便是武将出身,体貌端伟,她两辈子就没见过比他容貌更佳的男人。   面对家里众多极品,上辈子生于农村,几十年斗恶婆婆、斗极品儿媳、斗占便宜亲朋,活得宛如战斗佛的高桂花表示毫无畏惧。   她更感兴趣的是自己那个俊美好看的合法丈夫,素了二十几年的高桂花就像匹狼似的,两眼都放光了。   靖安侯陆铡近来有些困惑,他那娶了几年的糟糠妻,一改以往羞涩,他一去正院总想扯着他往床上跑……   —————— 第二十二章 二合一   母子两人说完后就该别人上场道贺了。   李氏这个当丈母娘的,深吸一口气,道:“以前我就说女婿运气一样不差,肯定会考上的,这不就被我说中了吗?”   李氏此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险些喷茶。   尤其是张玉寒作为当事人,胳膊上鸡皮疙瘩顿时一阵一阵的。   唉哟娘的,丈母娘以前就没对他这么好过,也就过年那会才给了他一个好脸色,突然来这一回,真是叫他无所适从。   都开了头了,李氏就像没看到似的,继续道:“咱们村里的后生,有一个算一个,哪有女婿这么出息的,以后女婿肯定是有大前程的。”   但凡人突然变了个画风,肯定是有理由的。   罗美娘就知道她娘是为什么。   昨儿张玉寒递补上童生的消息传来,李氏就悄悄跟她说,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李氏和张玉寒却从来就没有这种温情时刻。   以前李氏总觉得张玉寒就是一个嬉皮笑脸的小混混,用花言巧语哄骗了她,罗美娘怎么解释都没用,这种情况下李氏能对他有好感才怪了,看到张玉寒就像吞苍蝇似的,能让他进罗家门,都是看在罗美娘的面上了。   不过,随着年前张玉寒主动去外头做工,还有识字开铺子这一系列事情下来,李氏对他也有了些改观。   昨夜母女俩睡一屋,李氏辗转反侧了半宿,突然说她决定对女婿好点。   罗美娘还记得她娘是怎么说的:“我还是瞧着他不顺眼,混小子一笑我就觉得他一肚子鬼主意,可再看他不顺眼,这小子现在瞧着也算是有志气,你跟着他也不愁没好日子过了。”   “既如此,娘就不能给你拖后腿。让他觉得我这个丈母娘势利眼,总好过以后他看到你,就想起我这个老婆子跟他不和的事。”   “美娘你也记着,给你大哥四分利的事是他自个决定的,咱们罗家就是穷得叮当响,以后也不会主动占他半点好处。”   把罗美娘感动的,直接跟她娘说张玉寒其实没放在心上,李氏也不听。   这会儿一听她娘强说着这些尴尬话,罗美娘就想圆场几句。以她娘平日的硬气,此时能说出这些话,自个老脸也挂不住。   张玉寒虽然也觉得丈母娘肉麻了点,不过看着媳妇和丈母娘间的眉眼官司,也知道些李氏的心思,丈母娘倒没什么,主要是他不舍得让媳妇难做。   他笑:“这回辛苦岳母陪我娘过来了。我在家里就常跟我娘说岳母对我好,平日虽刀子嘴豆腐心的,实际上最是疼我。就我大年初二陪美娘回去时,岳母整治的那一桌菜,村里哪个女婿有我这样的好福气。”   李氏脸上的笑容扭曲了一下,小混蛋说她刀子嘴豆腐心,还不是觉得以前她对他不好?   这会儿就比谁更能装,她忍着吐血道:“你要是回村,我再给你做几道,保管你吃得都下不了桌。”   张玉寒:“那我就记着了,回头肯定去岳母家吃饭。我最爱吃岳母的无骨鸡爪。”   初二那些菜里就数无骨鸡爪最难做,这年头除了过年,谁家会天天杀鸡,又不是现代养殖场能把鸡的每个零部件分开售卖。   李氏算了一下一道无骨鸡爪要用多少只鸡,心里立刻就不好了。   罗美娘则是看了眼自家男人,也没怎么出声,张玉寒就自动自觉把嘴闭上了。   屋里的人都见着了这一眼,唐氏心里就嘀咕,以前没发现,敢情二郎在屋里这么怕媳妇呢。   不过,自打知道儿子考中童生后,她浑身舒泰,也就暂时不计较儿媳妇压儿子一头的事,插话问了张玉寒一句:“能不能请几日假回去給你爷奶上上坟,村里好些人都想看看你呢。”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总得让祖先也跟着乐呵乐呵。   张玉寒对这事兴趣不大,这回考试的事他前前后后费了不少心思,现在只想抱着媳妇在炕上躺几日。   想到抱媳妇,张玉寒心头一阵火热,顺着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遗憾地发现还挺亮的。   因为张玉寒不打算回去的事,李氏就自个掏腰包在县里买了串鞭炮放放,还说呢,叫街坊四邻也知道院子里住了个读书人,就不敢欺负上来。   众人都没意见。一通鞭炮放了小半刻钟,外头人都在打听发生什么事呢。   这铺子的主家虽然是张玉寒,不过自打张玉寒进私塾念书,罗德金就跟罗美娘商量跟外头换个说法,读书人自个经营铺子毕竟不像,若说是罗美娘用嫁妆张罗的生意更好些。   于是众人都知道零食铺子的老板娘丈夫考中童生,都过来道喜了。   待到晚饭的点,李氏咬咬牙拿出银子,说是一块去前头饭斋吃饭,也是为女婿庆祝庆祝。   主要是之前唐氏因为担心儿子,都没怎么吃得下饭,这两日松懈下来就尽在遗憾前几日没好好尝试饭斋的手艺。   李氏前头最艰难的那一步都踏出去了,想着不过是再叫人背后笑话她一回势利罢了。   罗美娘却拦着没让她娘出钱。   饭斋老板娘姓林,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知道叫席面的是罗美娘家的铺子,还亲自过来一趟,说是铺子雇了个省城来的大厨,给他们送来的是省城的新菜式。   罗美娘谢了她一回。吃过晚饭后,众人就从铺子里移步租住的小院里。   当初租这院子就是图近,没几步路的时间就到家了,各自回屋歇息。   洗漱之后,罗德金想着今日这顿席面,和高氏道:“我看妹夫是要起来了。”   高氏今日蹭了一回好吃的,也笑:“这几日亲家母和娘等得眼睛都快发绿了,幸好等到好消息。”   哪家有个能科考的读书人都是个大事,罗德金这样读过一年书的,更知道妹夫考中童生的意义所在。   这年头读书人的地位是很高的,村里没个有功名的人在,就连衙门一个秋后收税的小吏过来,村长都要屡次三番赔笑脸,生怕一个不好就得被敲诈得够呛。   现在妹夫虽然只是童生,可他毕竟还年轻,以他三个月就能考过县试的资质,以后不愁没有前程。   罗德金虽然没回村,也知道这个消息传回去会有多震动。想着他娘今日的示好,他叹气道:“咱们村里的人都要懊恼以前看走眼了。”   因为这几日李氏和唐氏一直一幅紧张兮兮的模样,众人睡觉都睡不安稳,故而这夜大家都是早早睡去了。   临进屋时,李氏把罗美娘叫到一旁说了几句话。   罗美娘:……催生催育这种事,真是婚姻中亘古不变的话题。   张玉寒耳朵尖,也听到了丈母娘的话,回屋就笑得跟小流氓似的。   罗美娘其实还有不少话想问他,她好奇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考试的念头?”瞒的可真够好的。   “就是看别人报名,我也想报名试试,没想着能中,这回也真是瞎猫碰着死耗子。”   张玉寒说得洒脱,罗美娘却从他眉目间的放松和笑意看出了一点小得瑟,总觉得有些古怪。   也没等她再问,张玉寒自个就说出来了。这个事他憋了一晚上了,他能递补上位的原因不好见人就说,但还是有必要让媳妇知道一下的。   便是罗美娘也觉得,男人今日真像一只正在开屏的雄孔雀。   接着油灯那点光亮,罗美娘伸手摸摸他的脸:“这段时间挺累的吧?”   这人跟她成亲前还是万事不过心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别人怎么说他他都浑不介意,可这几个月事情一件接一件却没听他说过一句什么,哪怕也有系统的一部分原因在里头,罗美娘还是觉得有部分也应该是因为她。   “没什么累不累的。”张玉寒把媳妇的手握住,主要是他所有精力都在背书上头,每日睁眼起来就想着要背多少页,就没时间去想累的事了。   即使张玉寒这么说,罗美娘也知道他这段时间肯定过得不容易。   考试这种事哪辈子都不是个容易的事,郑县令再看脸,张玉寒要真是一无是处,他还能让他当这个童生?   肯定是他考卷答得也还行,才有这个机会。   报名是一个多月前的事,这一个月的时间,想把四书五经读到还行的程度,想想都知道他付出多少心力。   看着男人得瑟骄傲的目光,罗美娘也没想过他用系统作弊的可能。   用系统作弊简单不过,只要把周围人答卷拍下来再播放就是,可要是真想这么做,张玉寒肯定不会付出这么多时间去复习。   就是这个作弊的想法才出来,罗美娘也觉得辱没了他这些日子的努力。   她凑过去亲在他唇上,张玉寒瞪大了眼睛,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福利。   刚才睡前都洗漱过了,罗美娘先是轻轻贴住他的上唇,觉得没什么异味,才有了进一步动作。   以前她总觉得深吻难以接受,现在却觉得得看对象是谁。   张玉寒成亲前虽然混账了点,跟她洞房时却是一个清清白白的童子鸡,就没试过这样的刺激,一时间思路和理智似乎都被吻到九重天外。   大庆朝土鳖被罗美娘吻过一回之后,只觉得身上跟炸了似的,头一个就抓住她道:“你从哪里学来的?”   要说罗美娘当初跟着大哥识字的好处,这会儿终于体现出来了。   她面不改色道:“以前大哥不小心把同窗的书夹带回来,我看完了就帮他收好了。”还叫他别去问她大哥,当时罗德金也没注意到夹带了别人的东西,问了叫他尴尬。   张玉寒找不到逻辑上的问题,只是吸了一口气说,没想到她以前就这么坏了,必须得教训教训,接着又俯身过来。   男人在这上头的学习能力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片刻之后罗美娘便觉得浑身发软。   两人气息紊乱地靠在一起,罗美娘看着男人发红的俊脸,顺手在他头顶三尺摸了摸,界面又一回出现了:   宿主:张玉寒   头衔:大庆朝名臣   系统状态:围观进行中   【万水千山只等闲,考中童生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贤臣路线进度+5%/共计6%,佞臣路线进度0%。】   【额外奖励贤臣增益效果:随机抽中:五日之内,获得抽中奖品数量×2】   【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发掘更多本朝更多名臣。】   考中童生,上头的贤臣进度增加了5%。   罗美娘有些猜出来这个进度条的运作原理,应该是张玉寒每科考一回,进度都会往上涨,也不知道百分百后会出现什么,还有后面那个佞臣进度,也叫人摸不着头脑。   想不通的事情罗美娘也暂时不想了,她转而又看了眼那个×2的增益效果。   这个效果上回也抽出来过,罗美娘当时没说出来,这回她却想着,怎么才能让张玉寒知道这个事情。   靠在一起时,她突然生出一个主意,让男人等了等,转身就去了梳妆台前,把前头他送的口红拧了点出来,然后,掰断了。   张玉寒还在喘气,就看到她转身过来,唇上那点嫣红像牡丹花开似的,十分诱人,他气息又开始不稳。   只见媳妇突然用一种十分遗憾的口气,道:“我还想让你好好看看我,就不小心弄断了,你要是还能碰到之前的那个货郎,再帮我买一管。”   这种情况下,张玉寒能说不行吗,他晕乎乎地就点头了,头一点之后才有些为难。   也不知道法器还能不能抽出来。   罗美娘却心满意足了,只要他这几日愿意抽奖就成。   ………………   这一夜,屋里的油灯直到三更才熄灭。   天蒙蒙亮时罗美娘想起来,张玉寒一把把她抱住,用带着睡意的声音道:“我听到外头嫂子和红果在做饭了,这回考试累得要死要活的,他们肯定知道我回来得睡晚点……”   “……都不是没成亲的人,还能不知道咱们昨夜做什么了。”   而且他娘和丈母娘都在这里,就别说丈母娘了,他娘昨日还悄悄跟他说,要是罗美娘再给她生个孙子出来,她这辈子就是死也愿意了。   肯定不会过来打扰的。   罗美娘无语,过了一会儿果然听到外头声音小了些,似乎婆婆在让小姑子安静点。   这么想着,她就又睡过去了。   张玉寒把她往怀里拢了点,他以前睡到太阳晒屁股都没压力,现在大事都干完了,就想和周公再见几回,谁都拦不住他。   罗美娘第二回 醒来时,就感觉男人看着房顶发呆,抬眼一瞧果然是在放视频。   她也没客气,眼睛自然而然就溜了过去,顺势把上头视频存储界面也看了一遍,果然考试那几日他都没用过系统。   不过,张玉寒现在放的视频确实也是考试的一部分,是当日考场上郑县令考较他的那一幕。   被抽出来面试的统共有五个考生,郑县令也没有过分难为人,分别叫他们背了一段孝经,又抽出四书里的几句话让人解释。   许是抽中的篇章张玉寒都准备过,他堪称对答如流,即使郑县令额外又问了他几句别的,男人眉宇间也是一派稳重大气,没有丝毫露怯。   这么看下来罗美娘也能明白为什么最后递补上去的人会是张玉寒。   五人中状态最好的就是他了。   视频进度条走到尾之后,张玉寒肚子突然叫了一声,罗美娘顺势上前亲他一口,先发制人道:“发什么呆呢?”   说完话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不少,她摸着酸软的腰肢,心想着男人果然不能放纵。   别看罗美娘这几日在铺子里不紧张,那是因为还有比她更紧张的,她昨夜回房之后其实也挺激动,两人都激动,加一块就不好收场了。   只是,以前即使是旬休,因着罗美娘第二日还要干活,张玉寒体谅她,也不会这么放肆。昨夜他就像出笼的狼似的,一直叼着她不放。   还有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本春宫图,说反正她都看过了,再看一回也没什么。   罗美娘能是被吓住的人吗,两口子凑在一块研究了大半夜,才换了几个姿势她就跟不上了。   张玉寒对她扶腰的姿势似乎十分满意,上前抱住她蹭了蹭,突然道:“我饿了,昨夜辛苦大半宿,现在力气都没了。”   “……”罗美娘忍了忍,才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此时外头唐氏李氏似乎说了句什么,两人都笑起来了,罗美娘就看了他一眼。   张玉寒会意,叹了口气,认命出去打水进来,在她洗脸时还哼哼唧唧道:“你男人好吧,你一个眼神我一个动作,这样伺候你,你该珍惜就得珍惜。”   “……”罗美娘任他说着,起来梳头穿衣裳。   唐氏和李氏正好在屋檐下说话,见他们出来,唐氏就去灶下捧来一个罐子,说是特意给他们炖的鸡粥,还从里头掏出两个鸡腿,道:“吃吧,二郎一个,给你一个,其他人早上都是喝粥。”   又道:“这是特意给你们补补的,美娘太瘦了,你看你嫂子,屁股就大,嫁到咱们家这都要生第三个了。”   唐氏说的是大儿媳妇。   甭看唐氏和黄氏关系不好,在生儿子上头,唐氏对她还是满意的。   黄氏这些年一撇脚一个儿子,一撇脚一个儿子,就跟她当年似的,福气得没边了。   她就盼着罗美娘也跟大儿媳似的,给她生几个孙子,她这个当娘的,人生就圆满了。   张玉寒当着丈母娘和媳妇的面没说什么,喝完鸡汤后又过了会儿,瞅着只唐氏一人在灶屋里头的空当就进去了。   之后出来就到罗美娘跟前讨赏:“我跟娘说了,我们才成亲半年,也没做好当爹娘的准备,我现在都考上童生了,要想生孩子,怎么样也得在县里买座自己的院子,要不然让我孩子出生在租住的地方?”   他当时这话一出唐氏就不说话了。   今日一早起来,唐氏终于有心思瞧瞧这院子,这一看就觉得不差。   说不差都是委婉的。不说堂屋和厢房,就连灶屋上的木梁都雕花呢。   南山村里大都是泥瓦房,砖瓦房就那么几户,还没县里的这么精致。   她瞧着好看当时就问了几句租金,知道每月要二两之后,唐氏嘴唇都哆嗦起来。   罗美娘伸手捏捏他的耳垂:“那还不是怪你,家里有了一件喜事,娘就想来个双喜临门。”   婆媳不和,原因大多是夹在中间的男人不会做事。张玉寒在这件事情上还算通透。刚才的话,他要是在饭桌上说出来,难免会让唐氏下不来台,这样两厢和稀泥,双边都得说他好话。   罗美娘当然也知道张玉寒这么干是为了她,不过成亲之后,罗美娘就想明白了,生育这种事只要嫁过人,都是难免的,她前头也没想过避孕,所以生就生吧。   就是没怀上,这可不是她的责任。   “那就怪我吧,我还跟娘说了,我接下来要读书,要是总沉迷在那事上,就没精力放在课本了,人的好时光就那么几年,我年纪在私塾里已经挺大了,这几年要是再考不出来,以后就得跟镇上的老童生似的,要卖几十年的春联。”   “娘接下来就说了,我现在要读书,咱们家现在就我最出息,让我先把书读好,儿子什么时候都能生。”   “娘的意思就是叫你以后别随便招我了,被榨干了,她就得来找你麻烦。”   “……”罗美娘这回是真没忍住,直接就把他耳朵揪住。   作者有话说:   这章快6000字,算是昨天和今天的。   每日一更,我虽然更得晚点,但还是会更的~不用担心我不更,有事情我会在文案请假。   因为晚上更得晚,所以大家都早上来看比较好。 第二十三章   张玉寒逗媳妇一回,成功收获红烧耳朵一枚,从屋里出来后唐氏和李氏都能瞧见他耳朵红彤彤的。   当然更明显的还有张玉寒那得瑟得没边儿的笑容,活脱脱告诉别人,他就是嘴贱皮子痒,把媳妇惹火了。   唐氏就在心里嘀咕,儿子不知道是啥爱好,就爱逗人来揍他。   偏偏罗美娘一会儿出来,他又没事人一样黏糊上去,要媳妇陪散步,陪说话,陪午睡,就像个黏包一样,也亏得罗美娘能够忍得了他。   罗美娘完全是靠超厚的脸皮,才在唐氏和李氏面前绷住了。   她这两日都没去铺子里,张红果这个传声筒跟她说,这几日好些人都是想来看童生娘子的稀奇,她去了准得被人当猴子看;又有张玉寒粘人得不行,罗美娘也就从善如流呆在家里。   可张玉寒考完试后,似乎就卸下所有压力完全放飞了,什么说要给她画眉,买了眉笔故意使坏给她画两条粗直眉;还有那种手心里藏颗糖,逗她过来拿自己又吃掉的事,类似的幼稚事多得罗美娘都不想提了。   小事也就算了,只要她干活时他愿意收敛她就不计较了;要是干活时他敢过来瞎撩拨,就算在婆婆面前她下起手来也没客气。   就唐氏看来,这两人能当爹娘的年纪,真是谁都不比谁成熟。亏得白日院子里只有他们俩个老的和他们小两口,要不被人瞧见了,儿子这新晋童生的面子就没有了。   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也就不管了。   毕竟是春耕,家里缺劳动力,唐氏和李氏在县里待了快有十日,好消息也听完了,就想着回去。   罗美娘便准备了些礼物让他们带回去,都是村里镇上不好买到的实惠东西,见唐氏和李氏想推辞,就道:“咱们村里就爱个比较,现在人人都在看咱们两家的动静,婆婆和娘过来一趟,要是空手回去,村里就该有人说我和二郎的不是了。”   罗美娘这么说,唐氏也不好说什么了。   在小院里住了两日,唐氏也看出来了,小儿媳妇确实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铺子和院子里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儿子毕竟考中童生,唐氏私下也问过他读书的开销。   张玉寒在这上头半点没隐瞒,说在聂家私塾读书虽然半工读,每年还是要五两束脩、每月买笔墨纸砚也在二两以上,偶尔还要买些别的书充实充实自己。   唐氏掐指一算,心里就开始哆嗦起来,更别提张玉寒还告诉她,中了童生后他就不打算在聂家私塾读下去,想要看看有没有门路去县学。   这回考完县试之后他就不打算往下考了,考生中人才济济,想来他考府试时肯定没有这回递补上位的运气。还不如多学几年得更有把握时才继续去考。   不过,要是能去县学就不一样了,县学里有教谕,教谕是举人出身,功名比聂先生还要高。要是能有更好的夫子,明年的府试院试许就有一争之力。   就是吧,县学是给正经秀才念书的,他一个童生想要进去,到时候各种人情账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听着儿子这话,唐氏心里也十分为难。这么大的开销,就算在张家两房没有分家前,一家子一块使力也供不起来。唐氏倒是愿意把养老银子都拿出来,只是恐怕也只是打个水漂儿。   张玉寒看她这样,就摆手说没事,这些问题他自个能解决。   问他怎么解决,他就给她算了一笔账,说是在县里这些日子,每日睁眼起来样样都要钱,吃喝住行还有他读书的开销,其实都是他媳妇的零食铺子挣来的。   这铺子说是他的,说来基本上是靠他媳妇和大舅哥两口子帮着操持。   这个唐氏也知道,主要是张玉寒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压低声音一脸说秘密的表情告诉她,眼下他媳妇确实不是怀孕的好时机,他媳妇要是怀孕,从怀上到生产都养孩子,不得耽搁个好几年,到时候他这边该怎么办?难不成还要等儿子长大了再继续读书,所以他媳妇还是暂且在县里老老实实赚钱算了。   相似的话唐氏虽然早就听过一回,可再听一回还是觉得臊得慌。唐氏到底还是老实人,看儿子一幅吃软饭吃得理所应当的面容,心里真是愁死了,还不好怎么说,毕竟读书确实花钱,老张家也确实没能力供得起儿子。   她心事重重从屋里出来后看到罗美娘,还莫名有些愧疚。   没钱的人腰杆子总是挺不直的。一个要吃软饭的儿子,更是让唐氏一见儿媳妇和亲家母就觉得对不起人。   故此后头两日,唐氏有时看儿子逗儿媳过火了,还会训他几句。   李氏见唐氏这样,私下还跟罗美娘感叹一句,张家虽然穷,可公婆都是明理的人,之前两房分家时,张大福就没有因为不喜欢小儿子少分他一点,这回张二郎考上童生,她婆婆也没有就此耀武扬威起来。   还说有这样的公婆,以后张玉寒要是在外头不干好事,总有人给她撑腰。   以前李氏看女婿不顺眼,连带跟张家人也少走动,唐氏则是觉得处处比不上亲家,心里自卑着呢,这回因为张玉寒两头胡说八道的事,倒是彼此都觉得对方不错。   罗美娘半个时辰前刚从男人嘴里得知内情,想了想也没有揭穿这个善意的谎言。   亲家之间的关系素来微妙,尤其是张玉寒突然中童生的事情打破两家的平衡,就连她娘都没了傲气,这会儿能在心里认为婆婆宽厚也挺好的。   反正唐氏来县里这一趟,是彻底奠定了儿子需要靠儿媳妇养活的深刻印象,以后要是祖坟冒青烟能继续考上去,也还是要靠媳妇养活。对上李氏时也就一如既往,也没有因为是童生他娘觉得特别骄傲了。   这回送唐氏和李氏过来的是罗美娘一个族弟。出发那日,族弟对张玉寒的态度也很客气。   眼看张玉寒就有一个前程似锦的未来,这样的人不说交好,至少不能得罪。   张玉寒这个童生在他们村里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个。村里罗村长虽然也识字,可就连童生都没考上,自然还是张玉寒这个有官方认证的人更值得尊敬些。   罗美娘和张玉寒一块目送他们上了马车,就回去了。   考中童生的事也就此告一段落。   开年不过三个月,家里虽大事小事不少,但日子也算是过起来了,罗美娘从村里出来时也没想过能这么顺利,如今铺子每日有钱进账,男人又自己上进,罗美娘心下也觉得未来越来越有盼头。   国人的性子,日子好过了,就总想买地置宅,罗美娘如今倒还没有这种想法。她想的是,要在县里买一个自己的铺子。   罗美娘可没忘记,自家的零食铺子租约只有一年,如今铺子红火成这样,她也舍不得关掉。   就是她把这三个月的盈利账册拿出来一算,后面两个月铺里的收入其实要较之前少些,主要是铺子开张时正值正月,人人舍得花钱,后面就要差了点。   即使如此,加起来也有十五两,之前回村买礼物还有日子开销花了几两,实际上也就剩下十两。   十两看着多,可要买像南大街这样好地段的铺子,起码也得百两以上。   虽然加上罗美娘自己的嫁妆,再凑一凑,也尽够买一个,但鸡蛋放在同个篮子里从来都不是她的人生准则。   罗美娘把这事放在心里思量了好几日,因为一件事的发生,倒把买铺子的念头打消了。   罗美娘觉得这三个月来自家日子蒸蒸日上,在何若水这个屋主看来,却是张同窗一住进自家院里,日子就兴旺得没边了。   自打张玉寒考中童生,何若水还是头回来这院里。当时签租契时他过来了一趟,担心中人不忿,故意使坏,当时他看着这院子可没有现在这样欣欣向荣之景。   何若水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地等着张玉寒出来。   眼睛晃来晃去,就瞧见院子里青石板都被拆了开辟成菜地,从外头往里看,做零食用的大缸整整齐齐摆放在屋檐下,杂而不乱,井井有条,绿油油的菜苗也是长势喜人,叫人看着就觉得有股勃勃的生机。   何若水会找到院子里,是因为张玉寒前两日已经辞了聂家那份工,平日虽也去私塾上课,可日常多是回到院里来。   聂恒和他一起过来,此时也好奇探头瞧了瞧,接着就被出门的张玉寒把脑袋摁回去,道:“我都把门锁上了,还瞅啥呢?”   聂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说自己其实挺好奇张玉寒的日常生活。   张玉寒在聂家时,他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   这对一个主家少爷来说其实十分奇怪。可张玉寒看着就跟家里以前雇的长工不一样,他能打架,看他揍得那些欺负他的混账们嗷嗷直叫时,聂恒嘴上不说,心里总是为他叫好。   前几日,张玉寒考上童生的消息出来,聂恒从他爹嘴里问出内情,就明白为何郑县令看得上他。   跟他这样的好人家少爷不一样,张玉寒身上有种很鲜明的特性,虽说经常一幅浑事不过心的神态,偏偏长得好,这股子懒散劲儿并不讨厌,反而有种游戏人间的旷达和率真。   就连读书人正经的青衫纶巾穿在他身上,也总能穿出跟别人不同的感觉。   聂恒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张玉寒这幅模样其实是很讨人喜欢的,尤其是讨姑娘喜欢。   他娘的贴身丫鬟红花就很喜欢在张玉寒干活时贴到他身边,这几日他还瞧见红花私下哭了一回。   张玉寒好几回跟何若水说话,眼神不小心溜到聂恒身上,都觉得这小子瞅他的眼神奇奇怪怪的,他直接就问出口了。   聂恒老实道:“就是觉得张兄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都比以前好看。”   聂家一家子,要说张玉寒最喜欢谁,聂先生还要排在聂家小少爷后头。   要问原因,他是去聂家当长工的,可正经的主家少爷天天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你,谁被看久了能忍住?   张玉寒也就是一个俗人,听了这话心情不是一般的好,立刻便回夸了聂恒一句有眼光。   何若水懒洋洋插话道:“就算张兄考上童生,这样捧着他也过了。”   要是别人,张玉寒就懒得费口舌了,对上何若水,他一挑眉道:“我当初喜欢聂少爷,就是喜欢他爱说实话的性子,你就没他这样实诚,所以我才没那么喜欢你。”   何若水被他噎了一下,哼一声:“不喜欢还愿意出来吃饭?”   何若水这回请张玉寒出来,也在看着府试开考在即,张玉寒没有报名的念头时才敢试试。   在私塾里,他就看张玉寒顺眼,这人爱玩爱闹爱打架还满肚子坏水,样样都跟何若水以前的接触的人不一样,可何若水看他这样还就觉得对胃口,也愿意跟他一块玩。   本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同窗,何若水都想好了两人要一块在乙班多混几年,没想张玉寒突然就报名县考。   而且这个月学习起来真是全神贯注废寝忘食孜孜不倦,一点不纠结就朝着四书五经的目标一路冲过去。   何若水要是能有这样学习精神,就不会以十七岁的高龄还在乙班多年。那会儿他才明白,张玉寒跟自己就不是一处的人,于是那一个多月,他也很自觉没凑上前去。   这回也是想看看张玉寒是不是考上童生就看不上人了才约他出来,要真是这样,何若水在心里哼一声,去县学的事,就别想他帮忙了!   何若水心绪复杂了一会儿,就听张玉寒理直气壮道:“你请吃饭我干嘛不出来,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何若水心里骂了一句,这混蛋!心里却明显松了下来。   何家少爷请客吃饭,就不是随便去饭斋对付一顿的事,他请张玉寒和聂恒去的是县里有名的酒楼知味楼。   一个席面得要三两银子。比张玉寒那院子的租金还要多一两。从包厢往外看,还能看到戏台子呢。   张玉寒以前就没吃过这么贵的饭菜。不过自打在郑县令面前装那一回,他装起来也很有样了。   他一幅安之若素的模样坐在椅子上,等到小二上完菜,他就面不改色地打开法器一顿录,自打他发现考上童生,神仙又给了双倍奖励,他就觉得神仙给他那套笔墨纸砚,果然是暗示他要多读书。   不过,虽然马屁拍对一回,张玉寒也怕跟上回那样,不知哪里惹怒神仙,神仙又把奖励收回去了,这几日他每日都是拣着能拍的就赶紧拍。   就是让他觉得可惜的是,这几日他文房四宝得过,陶瓷瓶得过,就连匕首也抽出来两把,愣是再没抽到媳妇要的口红。   这回要是抽出来,就是两管了。想着张玉寒还挺遗憾的。   媳妇略微妆点就眉目如画,他也想让她再好看点呢。   何若水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能动筷了?”也不知道张玉寒哪里来的毛病,席面上了之后好一会儿都不让人吃。   张玉寒把法器关上,才点头。   三人立刻埋头苦吃,何若水直到桌上只剩下残羹剩饭时,才想起来他请张玉寒过来可不只是为了吃饭,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张玉寒下筷子,他总有种不跟着夹菜就输了的感觉,食欲突然就上来了。   等到酒楼伙计上了茶,何若水才道:“我要成亲了,婚事就在下个月初。”   何若水爆出这个大消息,还以为张玉寒会震惊一把。   没想到张玉寒只是说了声恭喜,就一声不吭了。聂恒看他这样,也跟着说恭喜。   何若水不禁问道:“除了这个就没别的话了?”   张玉寒偏头想想:“你成亲时,我会给你上红包。”   聂恒也跟着说了一句。   “……”何若水一开始还想说他不稀罕红包,后头想想张玉寒的小气性子,在私塾里吃他一点零食都要被他揍一顿,能主动给他上红包,也代表两人交情又进一步。   他心里高兴,嘴上却哼道:“我是想告诉你们,那日我爹会请郑县令过来,你们不是想着找门路去县学吗,要是能得到郑县令的推荐,这事就成了。”   张玉寒挑挑眉,没想何若水今日找他出来还真有好事。   这几日他就尽想着这事,虽说才在聂家私塾三个月,可他也能感受出来,聂先生某些地方确实差了点。也不是张玉寒已经到了聂先生教不了他的水平,他还没到那程度上,可一样的付出和努力,谁不想找个水平更好的夫子?   于是张玉寒又谢了何若水一声:“能成我就再给你包个大红包。”这回语气还挺真诚的。   何若水听着,还有些扭捏,矜持道:“那也不用了。”想了想又补了句,“你让嫂子多开发些零食就是了,她那零食西施的名头都传出来了,铺子里总得多几个新花样。”   张玉寒掏掏耳朵,道:“什么西施?”   “零食西施。”   “……”他好些日子没去铺子,没想媳妇居然得了个零食西施的美名。   ……………………   因为觉得好奇,张玉寒回来时说起何若水帮着牵线搭桥的事,还好奇地问了一嘴。   罗美娘先是为他高兴:“真是个好事。”   她早就知道张玉寒想找门路去县学,可惜张玉寒以前认识的朋友,能帮他在聂家找个长工就已经很不错了,这种事情就帮不上了。   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所以前几日罗美娘得知他想去县学时,就把买铺面儿的念头暂且打消了,想着手里多点钱,也好打点,没想到何若水居然能带来这样的好消息。   罗美娘一时高兴,决定为何若水的婚礼奉上一个超级零食大礼包。   就是她这头还没高兴完呢,就听张玉寒说起零食西施的事。   罗美娘:“……”她现在就听不得别人这么叫她。   由于张玉寒考中童生,连带她这个零食铺子老板娘也是声名鹊起,现在外头人都管她叫零食西施呢。   把罗美娘给郁闷的,零食西施什么的,听着就跟豆腐西施有异曲同工之处,她头回时听到时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四章   张玉寒自桌上摆的果盆里拿了个梨子,眉目舒展,唇角上翘,一边削皮一边看她,嘿嘿直乐。   罗美娘不用问,就知道男人肯定在心里笑话她。   西施是个美人,罗美娘倒不介意别人都觉得她是个美人,可零食西施什么的,就不是什么好名了,外头人一听,都得觉得她不是什么正派人。   罗美娘自问这辈子正经得不得了,要真摊上这个名声还是挺郁闷的。   张玉寒倒也只是笑着没出声,又把切成小块的梨肉塞她嘴里,喂完媳妇,拿着桌上的布擦擦手,才说她要是介意,要不就别去铺前,他媳妇这么好看,被人看去他还不乐意呢。   罗美娘却没被甜言蜜语骗着,这人是什么德行她最知道,他哪里在意过别人嘴里的评价,别人说什么他从来就当是个屁,这会儿这么说不过是瞧着她真要火了才哄哄她。   梨肉清热生津,罗美娘吃了大半个,心里也释怀了。   “这么快想通了?”   开门做生意总不能计较那么多,罗美娘道,她就是担心以后他发达了,别人拿这一段出来说她,他觉得她丢脸会出去乱搞,给别的女人进家门的机会。   她玩笑道,不是有句话叫家花不如野花香吗。   “我要是真找别人了,你会怎么做?”这人好奇道。   罗美娘还真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都说悔教夫婿觅封侯,张玉寒如今还不到这种这种程度,不过要是有一日真的如此,那就当她看走眼了。   人一辈子就活一回,她能活两回那是因为走大运碰见外星人。新得的这辈子何其珍贵,要是张玉寒当真变了,想纳个小星儿什么的,总不能让她继续饮鸩止渴?   要是真走到那一步,张玉寒成亲之后交给她的银子,她就不还了,当成她的损失赔偿,两口子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好聚好散。   她也好趁年轻再找一个,罗美娘也不相信自己运气会那么差,连续两次都能臭手。   罗美娘说得轻松,张玉寒看着媳妇清醒冷静的面容,突然就不高兴了。   罗美娘看他还气上了,好笑道:“那不是你先问的吗?”   “什么重新再找个,你能找到我这样长得俊还听话的男人么,被你气一回都不敢怎么着。”还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呢,他一个正经读书的,都没她这么酸,简直叫他牙都酸倒了。   罗美娘心道两条腿的蚂蚱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有的是,“反正我就是这个想法,你记在心里就成。”   她就是先给他提个醒儿,男人发展出第二春第三春还要她忍气吞声,这脸大如盆的,她这小家小庙肯定装不下。   罗美娘吃完梨,也没管男人一脸不痛快,又好奇地打听起一桌三两银子的席面吃了些什么。她这辈子还从没进够酒楼呢。   张玉寒看她一眼,道:“吃什么吃,就吃了一桌子狼心狗肺,上了道蛇蝎心肠,最后还有个驴肝肺汤。”   罗美娘:“……”上了几日私塾,还会用文字进行人身攻击了?   看他脸黑黑的,罗美娘凑过去亲他一口,笑眯眯道:“就你喜欢我喜欢成这样的,还能出去找别人?别胡思乱想了。”   被媳妇这么贬低,张玉寒神色还松快下来了,他把罗美娘吃剩下的梨子都吃完,边嚼边道本来是说何若水帮着牵线去县学的事,被她这么一打岔他气得都给忘了。   张玉寒还有句话没出口,他觉得他有一日要是真敢往家里领人,罗美娘就敢转身找个男人给他戴顶绿帽子。这个女人小事上无所谓,可一旦惹到她的底线,后果参照他嫂子黄氏,他那嫂子被她以牙还牙找上娘家一回,以后指定不敢再把她当成软柿子。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张玉寒心里也是挺唏嘘的。   说回正经话题,罗美娘问起何若水成亲的事,何同窗帮了这么大的忙,他们总不能真的只送一个零食大礼包吧。   不过,何家是县里有名的大户人家,要想倾尽全力送一份配得上何家身份的礼物,恐怕这三个月挣的搭进去了还不够。   “美娘你是怎么想的?”   罗美娘很坦然道:“何少爷愿意帮你一把,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去外头买一套好点的文房四宝,多花点钱也没关系。”   要是没有郑县令这件事,罗美娘只会送符合家境的礼物,尽本分就是了。   对何若水来说,这座院子一月的租金还不如他平时吃的一顿饭,他既然知道张玉寒的门第还愿意跟他交往,就不是那种势利眼小人,他们也不用打肿脸充胖子。   不过眼下的情况却不一样。有郑县令这份人情在前,就不能送太差的礼物。   张玉寒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夫妻俩达成一致后,张玉寒就说读书上的事他专业,文房四宝由他去找,他这些日子抄书也得了不少银子,等他私房钱不够再找罗美娘要。   罗美娘点头答应,心知双倍奖励这几日,张玉寒肯定从系统里薅了不少羊毛出来。   何若水成亲的正日子,罗美娘和张玉寒一块去了。聂恒也被邀请了,他一早便过来,三人一块坐了聂家的马车去喝喜酒。   到傍晚时才回到家,张玉寒身上都是酒味,罗美娘也没好上多少,脸上透着两抹薄红,都瞧不出是胭脂还是酒晕。   高氏他们都知道两人去赴宴,到家做饭时就把醒酒汤熬好了。   罗美娘喝完一碗,才问起张玉寒在前院如何了。   何家是县里有名的地主,何若水这个何家唯一的少爷,成亲环节自然也十分繁琐。就连宴客的地方也分男女,罗美娘一进门就被丫鬟引进内院。   她当时回头时,就只看见聂恒跟在张玉寒身后,而张玉寒把光屏高高祭起,其他都没来得及问。   张玉寒先说结果,说是在前面见到了郑县令,郑县令还记得他,对他也颇有好感,还让他这两日找个时间去县衙,他给他一份推荐的手书;聂恒这边,则是因为年纪小入了郑县令的眼。   罗美娘一听事情成了,脸上就露出笑容来了。   张红果跑前跑后,打水拿手巾的,此时也好奇问起何家的喜事是什么样的。   罗美娘也觉得感慨,她先前办喜事是在村里,娘家和夫家都只是在家中院子摆几桌宴客,大鱼大肉的就已经算很不错了,可这回她才真是见到了什么才是排场。   何家家里处处贴红,丫鬟小厮来来往往穿梭不停。内院开了十几桌筵席,听说外头知味楼还有加席。   何家丫鬟说的,阖县有名有姓的人来了大半,罗美娘倒认出来不少站在院子外头的丫鬟婆子,都是曾经到铺子里买过零食的。   这些人看到她也颇是惊疑,反正双方都处在一种无声胜有声的状态。   罗美娘今日也穿戴得寻常,只是把新做的衣裳上身,又插了新买的莲花银簪,在一众富贵夫人瞧着十分突兀。   倒也有人客气问起罗美娘的身份,得知她是南大街零食铺子老板娘时,都是面面相觑。   不过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注重体面,倒也没有人直接给罗美娘难堪,反是夸她教夫有方,丈夫考上童生年轻有为;还说她家零食好吃,她又会经营,才几个月就让铺子蒸蒸日上,阖县都知道她的名声了。   罗美娘对夸奖全部接受,对别人言语中似有似无的轻视,也没有过分反应。   自家就是这么个水平,别人也没说错。   张红果不禁道:“二嫂,你怎么一点都不受影响?”她这些日子在铺前,也见识到不少大户人家下人的难缠,有好几回她都憋不住要跟人吵起来了。   “今日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客人,谁都不想在好日子里做恶客,知道闹不起来,言语交锋几句也没意思。”罗美娘淡定道。   对她来说,这些夫人小姐们都不是什么问题,圈子不在一块,今日见完一面改日就不会再见到,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倒是她越八风不动,这些人越显摆不起来,吃瘪的滋味还是挺难受的。   张玉寒听着,觉得罗美娘颇有他不动声色就能把人恶心得够呛的本事,给媳妇竖了一个大拇指。   他夸了罗美娘一句能干,才跟妹妹解释道:“你以为那些人看着体面就全都是富贵人家?有些人家早就败落了,只是撑着个壳子不散而已。平日里爱看不起人的,基本上只是穷讲究。真正的好人家不会把想法露在面上,憋死也要装出一副大方得体的礼数。这些人也看不起那些把想法表露在面上的人家,反正我看着,各有各的蠢。”   罗美娘听着都笑了,叫他以后去县学可别把这些话露出来,不然一得罪得得罪一群人。   这年头能读书的基本上都是家境不差的,像张玉寒这样凭空出现硬挤上科举独木桥的,才是凤毛麟角。   张玉寒说他又不蠢,哪能让人看出来。他表面上不会开罪人,心里都没把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放在心上。   因着天时已晚,张红果把热水放下后就回屋了,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儿话,也歇下了。   第二日,张玉寒趁热打铁,和聂恒一块去了趟县衙,成功得到郑县令手书一封。   郑县令四十上下,生的清俊儒雅,有种名士一般的气质,原本不过随口一问,知道张玉寒才正经入学三个月,惊讶之余,也有几分爱才之喜。   尤其是张玉寒的容貌风度十分对他胃口,郑县令还勉励了他几句,叫他不要浪费了自己这份聪慧,基础可以弥补,天分却不是人人都有的。   张玉寒在私塾几个月,聂先生都没这么正儿八经地夸过他,他立刻表示自己会戒骄戒躁,砥砺前行,不会辜负了县令大人的期待。   见他如此沉稳好学,郑县令微微点头,看起来也十分满意。   对一旁只有十二三岁的聂恒,郑县令便很是公事公办,索性聂恒也跟个鹌鹑似的不敢出声,郑县令觉得无趣,没一会儿便把两人打发走了。   出了县衙门后,聂恒不解问道:“县令大人这么威严,张兄你就不怕吗?”   张玉寒是真不怕,他也觉得没什么好慌的,他是县令,说得好便多说几句,说不好他就闭口不言,总之别把人得罪就行。   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真让聂恒羡慕极了,张玉寒以前揍人时就是这样,胆大得很,别人块头再大,轻易吓不住他,打到最后还总是别人先退了。   想来打架跟做人也是有相通之处的。他就是不敢打架,总是怂,所以见了县令也是锯嘴葫芦一个,一句话都不敢说。   张玉寒瞧聂恒若有所思恍然大悟的模样,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根本没想到一个大好少年就此被带到沟里去。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五章   进县学的事敲定之后,张玉寒也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趟聂家私塾。   前几日神仙心情好,叫他抽中了两套文房四宝。   别看张玉寒只读了佚䅿三个月的书,眼力也练出来一些。他自己用的寻常,学堂里同窗但凡带了好的笔墨纸砚过来,他总会瞧上几眼。   这是自他得到神仙法器后就形成的习惯,平时没事总要关注周围看看有什么能拍的,抽到奖品后也总爱暗搓搓比较一下质量如何。   这回神仙给的文房四宝就是好中之好,问哪里好?他在何若水那里见过相似的。   那胖子平日对什么都无所谓,对这套文房四宝却爱惜得很,那会儿张玉寒略碰一下,何若水都怕他摔了。   这回看抽出来两套差不多的,他就把一套送给了何若水,当时何若水还以为他是倾尽全家之力送礼,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反正张玉寒被他那眼神瞧着,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   而另一套,刚才聂家马车接他一块过来县衙门前,张玉寒就把它放在马车里,聂恒原以为张玉寒是打算送给郑县令,没想他是打算送给他爹当谢师礼。   聂家书房里。   聂先生把郑县令的书信摊开放在桌上,露出笑容,道:“甚好甚好,你们也能一块去县学了。”   聂恒道:“也是多亏了张兄。”他很老实地跟亲爹说,刚才在衙门里,他基本上是当背景板的,郑县令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张玉寒说话,后头郑县令问他的问题,他还有些答不上来,幸好张玉寒帮着圆场。又说郑县令其实没那么不近人情,他们不过两个童生,他也愿意帮一把。   聂先生摸摸胡子,道:“朝廷对官吏每三年考评一回,要是治下能出现人才,对县令来说也是政绩。”   说到官吏考核标准,聂先生又多说了几句,朝廷以德、能、功为标准,所谓“德以叙位,能以授官”,每三年考一回,对地方官在劝课农桑、人口增加、冤家错案和发现人才上面都有考核,郑县令年纪不大,看着就是还有雄心的,要是以后他们两人中能考中秀才的,也有助于他的考评。   不过,话虽这么说,聂先生也得承认,郑县令确实是个有心胸的。他是年后才调任过来的,这几个月瞧着也没有劣处,要是能继续这样,倒是县里百姓的运气了。   当然最有运气的还得数张玉寒,摊上这么一个瞧得上他的县令,从白身一举晋升童生,多少人考了几年都没考中。   张玉寒笑:“我在县里几个月遇到的都是好人,先生是头一个大好人,郑县令才是第二个。”   聂先生看他一眼,觉得这小子怎么突然拍起他马屁了。   “先生别以为我是在讨好你,我说真的,这世上的好人看着就跟别人不一样。我当初一进聂家大门,就觉得先生气宇轩昂不一般,我以前哪见过像先生这样又威严又亲切的人,我要是早生几年遇上先生,就得跟先生拜把子了。如今虽然不能当兄弟,可师徒之间犹如父子,先生是我的启蒙恩师,以后我但凡举业有所进益,都有先生的一份功劳。我这辈子都会把先生记在心里。”   张玉寒话说到兴处,还认认真真躬身行了一礼。   真是把聂先生给震惊的,他听着心里高兴,面上却严肃道:“别在我这里磨嘴皮子了。你们都是同个私塾走出去的,以后去了县学要互帮互助。也不要以为考上童生就能骄傲了,县学里还有十几个秀才,都是十年寒窗常年刻苦学习的。天赋确实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持之以恒的耐性和积累。”   最后这句,就是说给张玉寒听的。哪怕张玉寒这个童生得来有些水分,但聂先生也不能否认他真的是块读书的好材料。   只是聂先生这几个月也有些了解他,他前头不知受什么刺激突然报名县考,报名后也没耽搁非要一口气背下四书五经,如今县试结束,张玉寒早就跟他说了没有继续府试院试的心,聂先生就怕他目标达成后,那股读书的心气就松懈没了。   就是张玉寒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半句都没顶嘴,听得还挺认真的。聂先生难免多了看他一眼。   张玉寒刚才真不是完全说好话拍马屁来着,听完聂先生的训话,只说自己买了份文房四宝当谢师礼,接着便离开了。   张玉寒走了之后,聂先生把装文房四宝的盒子打开,看到里头的东西时也愣了下。   都说礼轻情意重,可礼物对穷人来说是最能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   张玉寒即使在县里开了铺子,家境在学堂的众多学子里也不算很好。聂先生打眼就知道这份礼物肯定花了不少钱。   此时他心里也有些唏嘘,他教了十多年书,张玉寒是他见过最奇特最不驯的学生,平日冷不防聂先生就会被他气一回,尊师重道在他这里总要打个折。   可即使这样,聂先生也还是觉得这个学生对他而言不一般。   ——在他的人生里,再不会有另一个只学习三个月就能考上童生的学生了。   如今他要去县学进修,聂先生也衷心希望他有一个好前程。   聂先生惆怅完之后,抬眼看到自己儿子,总觉得有些不太一样。   聂恒见他看过来就笑了笑,聂先生心里情绪正在起伏中,最后到底没有多想。   就是傍晚时,一个学生的家长找上门来,看在聂恒念书出众的份上,家长也没不讲理,说是聂恒跟他儿子打了一架,虽然没见输赢,可两小子同个私塾出来的,是不是有些什么误会?   聂先生看一眼跟儿子打架的学生,是年后新来的,七八岁的年纪,一脸哭唧唧的,聂恒虽然十二,却只比人高了一个个头。   以前聂先生为何总不为儿子做主,实在是因为欺负儿子的,不少都是些小毛孩子,聂恒年纪比别人大,个头还高些,居然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   聂先生真是没脸找人家家长。后头张玉寒来了,他只挑几个年纪大点的刺头收拾,这就把一众小屁孩惊得不敢上前了。   如今张玉寒离开私塾,聂恒还是那副乖巧温顺的好欺负小兔子模样,也怪不得别人柿子挑软的捏。   别说,虽然被人找上门,聂先生看这样不吃亏的儿子倒还挺顺眼的,聂恒都做好了会被亲爹教训的准备,被他爹维护时还真是震惊了好一会儿。   张玉寒回家时,罗美娘正在吃凉皮。   今日铺子里客人不多,她这几日总觉得饭菜口味淡,就想着回家做个新鲜吃食。   春日里天气还有些冷,头一锅蒸好的凉皮不到两刻钟便凉透了,罗美娘切了些出来,放上蒜汁酱油醋、香菜黄瓜丝胡萝卜丝、面筋和花生酱,还有特制的辣子,头一筷子进嘴,就享受得眯上眼睛。   别看罗家做的是零食生意,可每日做的东西都是要换钱的,有时间有精力罗家人都愿意干活挣钱,一日三餐总是对付着来。罗美娘也是成亲之后才有空在饭食上折腾,调好一碗凉皮之后,也没等人回来就吃上了。   张玉寒推开院门正赶上罗美娘吃得碗里空底。   她把桌椅移到院子里,四方卓上还放了一杯茶,院子里阳光金灿灿的,蜂蝶在菜地飞舞,一幅岁月静好的静谧场景。   看到张玉寒进门,罗美娘还问了一句“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原先还想着县令没那么好见,他和聂恒许是要等到午后才能把事办完。   见张玉寒摇摇头似乎有些情绪,罗美娘也没多问,今日的凉皮她蒸了不少,原想着中午送到铺子里让罗德金他们也尝个新鲜,这会儿先給男人切了一碗,还给他多下了一勺辣椒。   他们两口子都属于那种不太能吃辣、但偏偏作死爱吃辣的,尤其是张玉寒,辣椒一吃多了就得流眼泪。   她这是瞧着他心情似乎不好,才给的特殊待遇。   无论发生什么事,美食都是最能治愈心情的;说得更科学一点,大部分人的脑袋是单核生物,只能同时处理一件事情,心情不好时,被吃喝吸引了注意力,就没空想烦恼了。   张玉寒吃第一口时顿了一下,接着就一连下了好几筷子。   这几个月铺子人手不够,有时候就连他旬休回来,罗美娘都要去铺子里帮忙。   他这人好养活,过年时媳妇见天儿给他做好吃的,他挺捧场;在聂家吃喝都寻常,他随便对付两口也能过去。   可谁不喜欢吃好吃的?   尤其是媳妇脑子里总有些奇思妙想,看着挺寻常的食材在她手下总能变出一朵花儿来。张玉寒有时想着,就算他不是成亲前就瞧上媳妇,成亲后罗美娘有这一手也迟早能捉住他的心。   张玉寒吃完第一碗后,就表示支持媳妇以后多做些好吃的,让在饭食上别省银子,以后他去县学了,听说每月大考小考、月考季考、年考科考,学里都给发钱,以后家里开销他一人就能挣来。   他这么说,也是想着让媳妇有个心理准备,以后他往家里拿钱总要有个说法才是。   罗美娘就笑:“那我就等你拿钱养家了。”   张玉寒拍着胸脯说以后就看他了。   两刻钟之后,院子里都是一股凉皮的辣香味,罗美娘直等到他吃完,才问他早上的事办得如何了。   张玉寒说办好了,罗美娘又问事情既然挺顺利的,那他为啥瞧着不太高兴。   她问:“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罗美娘这会儿把可能的原因都猜了一遍,是被守门的衙役折腾了,还是郑县令真就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张玉寒问她怎么看出来的,他回家前特地换了幅笑脸就是不想影响她的心情。   “你是我男人,我能看不出来?”罗美娘把椅子拉近到他身边,她对张玉寒如今的心思一猜一个准,基本上就没有失败的时候。   张玉寒好一会儿才叹一口气,想了想从头解释:“我身上的长工契约,早就在年后重新签半工读契约就解除了。”   罗美娘点头说她知道,张玉寒就继续道,那时候聂先生说长工虽不算家奴,可以后有人要是想这个用来做文章,他们解释来解释去总得多费些口舌。   别看张玉寒平日为人不着调,可谁是真心对他好,他向来门儿清。   聂先生年纪一大把气性也忒大,一不留神被他气着,过后总要他去哄回来;聂娘子倒总是笑呵呵的,却是个双面做派。   他那嘴是挺能叭叭的,哄起人来也能放得下脸面,可除了对媳妇和对他娘,张玉寒对别的女的都没什么耐心。就聂太太那样的,张玉寒素来不爱往她面前凑。   聂先生确实也对他极好,张玉寒叹气:“解除长工契的事是一件,半工读契约也是一件。”   另有就是铺子的事。   “铺子跟聂先生有什么关系?”前面的事罗美娘能明白,这个她就不懂了。   “县里经商是要交税的。”而且收得还挺狠。村人在镇上卖点东西,柴薪、鱼肉、蔬果……被管事小吏逮住都得雁过拔毛一回。   张玉寒一挑眉道:“生意真的这么好做,那缺德带冒烟的郑老板就不会自己不开铺子,冒风险去坑咱们乡下人。”   罗美娘被他这个形容逗得发笑,也想起来自家的零食铺子自打开业起,除了一个小吏上门按规矩收了点市肆门摊税和交易落地税,基本没有别的苛捐杂税。   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太寻常的事。这世界上的事素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罗美娘在村里十几年,每年夏秋交税时村长都要头疼一回,就是因为不好打发那些下乡敲诈的小吏。   李氏和罗富贵那时不愿意往镇上凑也有这个原因,一个贪官污吏就能弄得人倾家荡产。   张玉寒说,他那时敢想开铺子做买卖,那是因为他有个关系在衙门三班六房里,被敲竹杠的事多少能避免一些。   可这几个月一点都没人勒索上门,就真的在他意料之外。想想看,他们两家都只是平民百姓,能有这种脸面让人不敢欺负上门?   他脑子不笨,一下便想到当初他提起和郑老板的纠葛时,聂先生说过会在王主薄面前提一嘴的事。   当然,聂先生也许也没多做什么,只是顺嘴提了一句这铺子跟他有些关系。可不管真相如何,张玉寒道:“咱们铺子一路确实挺顺畅的。”   男人说完之后,罗美娘听着也觉得应该是这样。   张玉寒继续说,因为惦记着这事,这回何若水那边有门路见县令,他从头到尾都没把聂恒落下。   郑县令在北关县这一亩三分地也算是大官了,他那会儿在宴席上瞧着前头左三圈右三圈围着县太爷想套交情的人,总觉得无从下手,后来还是瞅着机会带着聂恒挤了过去,并让郑县令成功记得他就是当日被他破格提拔的好运童生。   今日看到郑县令的手书里他和聂恒的名字都在上头,张玉寒心里才松一口气。   张玉寒这么说,罗美娘就跟他商量要不要备份礼送给聂先生。   张玉寒说他已经送过了,就是心里总觉得不得劲,回家路上脑子里都是这个月在聂家私塾干活出入的场景,聂家就是他读书的起点,没有聂先生愿意让他半工读,他这会儿许还是聂家的一个长工。   男人很少有这么情绪低落的时候,罗美娘想了想,凑过去摸摸他的脑袋,说世上事,无非就是来来走走,聚聚散散,他要是觉得聂先生好,以后逢年过节他们就多跟聂家走动,他和聂恒关系也好,以后两人一直维持下去就是。   他要是真的觉得聂先生人好,那就应该尽量走到科举的尽头,这是每个老师对学生最大期许,也是学生对一个老师最好的报答。   说完这句之后,罗美娘也觉得,张玉寒以后要是真的能有所成就,聂先生作为他的启蒙老师,总会有所受益。不过这句话说的就远了。   张玉寒只是对她笑了笑,又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好在等罗美娘给铺子里送完凉皮回来后,之前还闷不吭声摊开躺平在躺椅上的男人,自个就调整过来了,饶有兴致地站在她晾面糊用的木盆研究着,还问她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不拿去铺里卖。   “要是今晚大哥大嫂都说不错,等过几日再加上去。”罗美娘想想还觉得挺可行的。   她上辈子吃过的东西太多,做零食时也是想起一样就做一样。前些日子给何若水送零食大礼包时,她临时凑了不同种口味的饼干,这才堪堪凑满了一个五层食盒。   觉得自己给她提了个好建议,张玉寒还挺高兴的,笑得花儿一样灿烂。   罗美娘也露出一个笑容,她有时候觉得张玉寒的性子像乡下常见的狗尾草。   名字不好听,平日也总是舒展着没枝没叶的身躯,风一吹就懒洋洋地四处飘,可韧劲却很强,只要没被人连根拔起,你就没有看到这种草真的被踩坏的时候,只要给它一点点空间,它就会自己调整过来,蓬勃向上,野性十足。   作者有话说:   五一这几天因为有点事,更新每天还是一更,不是在早上九点,就是晚上九点,看我什么时候写完,大家么么哒,我假期会尽量多写点的!! 第二十六章 (改错字)   及至晚上罗德金高氏和张红果回来,张玉寒已经又恢复成平时那副惫懒模样。   对罗美娘说想给铺子增加一个花样,三人都没什么意见。   尤其是高氏,立刻就道:“中午我们吃饭时,进铺子的客人瞧见了都问我们吃什么,说是这边都没见过这个……这个凉皮好不好做?好做咱们待会就做上,明日一早就拿去铺里卖。”   做零食生意就得经常有新把戏,总是那几样别人就该吃腻了。铺子里的几样零食买了三个月,这些日子客人眼看都比之前少,高氏心里都开始着急了。   高氏能把闺女放村里自己出来的人,就不怕辛苦也不怕累,就怕付出了没收获。   就是她自己想不出新点子,也不好催罗美娘。   罗美娘想想道:“等我做一回,你在旁边看看。”   做凉皮的秘诀就是洗面,把揉好的面团下水揉搓,蒸凉皮用的就是洗出来的面浆水,洗过水的凉皮也比没洗过的口感要好。   而且揉搓后剩下的面筋,蒸好后能拌凉皮一块吃,还能单独做一道凉拌面筋。晚上他们吃的就是这个。   凉皮做法也比辣条容易多了,她大哥每年入夏都苦夏,过两个月再做辣条就太辛苦了,入夏后辣条也肯定不太好卖,正好是时候换个主打品种。   既然大家都觉得还行,这个事情就定下来了,罗德金又关心了几句张玉寒进县学的事,得知一切顺利也没啥好说的。   这个妹夫如今要走的路,已经超出他以往所有的见识。罗德金甚至觉得,整个村里就连最德高望重的村长也没法给他什么建议。   他也就只能嘴上关心几句罢了。   铺子的事情张玉寒插不上嘴,就听着媳妇和人商量,回屋之后才不满道:“红果那妮子也太会拍马屁了。”   下午媳妇怕他心情不好,一直围着他绕来绕去的,张玉寒嘴上没说,心里高兴得很,谁知妹妹回家,才几句话把他媳妇的注意力都抢走了。   罗美娘有些无语:“大哥嫂子不也说话了,怎么尽说红果了?”   现在家里几人谁不说张红果是个好姑娘,她干活利索,性子也不差,就是爱美了些,每月存下的二十文基本上都要拿去买绢花,前些日子还跟罗美娘打听要怎么绣花。   许是她当时在唐氏跟前说过不让她去灶下的话,张红果跟她请教时模样瞧着还挺怕她拒绝。   乡下姑娘都会做些女红,但都只是些缝缝补补,刺绣属于高端技能,村子里会的人家都是藏着捂着,罗美娘虽然也会几手,却不是李氏教的,是上辈子她看网上做娃娃视频,手痒跟着学会的。就那么几招,李氏纳闷的时候她还找借口说是偷看了别人做绣活。   后面她一句都没推脱,小姑娘突然就嘴甜得没边了。   其实罗美娘能让小姑子过来县里,就没存着要防备她的心思,住在同个院子里,防能防得了谁?她会那么说也是不想让黄氏以后在小姑子身上做文章。   “嫂子说的都是正经话,就红果一直叭叭不停,姑娘家还是要多注意点,眼力见也要练习练习。”   在铺前做生意那能少得了眼力见啊,刚才众人话说完都要进屋了,妹妹嘴里还是叭叭个不停。他都瞅她好几眼了。这要换个不大度的,就得拿话喷她。   “那还不是像你。”罗美娘笑。   应该是这回的凉皮真的对了她的胃口,张红果一晚上嘴里都是好听话。   “我从村里出来时,爹就说了,要是能学到二嫂的一半,下辈子都不用愁了。”   “我要是在县里多几年,都要让二嫂喂得胖几圈了。”   “二嫂,你怎么就会这么好吃的?”   张红果说起话来眼神真挚态度诚恳,罗美娘安慰了张玉寒一下午,被小姑娘拍了一通也挺高兴。   听媳妇说张红果像他,张玉寒不太高兴道:“那能一样吗,我是有个好媳妇才能夸得出来,换成别人,还能听到我说这些?”   男人因为抢不到关注度嫉妒上脸,罗美娘也没理他,凑过去吹了油灯。   黑夜里,张玉寒的声音还在继续:“你还当我以前是在拍你马屁呢,我说的都是实在话……不过媳妇,我也想问问,你那脑袋是什么做的,怎么总能想到那么多好吃的?”   这种问题,以前村里没少人问过她,罗美娘回答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她眼都不眨道:“我也就是瞎琢磨,这世上以前也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路就出来了。吃食这种东西也是一样的,要先有一颗爱吃的心,才愿意费时间费精力去琢磨这些。”   说完话,罗美娘听着外头打更的声音,想想明日还有不少事情,直接凑过去堵住男人还想出声的嘴,屋里这才安静下来。   第二日各有各的事情,零食铺子要加个凉皮生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凉皮昨夜就蒸好,但调料得准备上,张红果一早就起来就擦黄瓜丝和切面筋;罗德金忙着找县里木匠买张现成的长条桌;高氏则是趁着没开铺子,去瓷器店看有没有便宜的碗筷卖。   三人都很体谅罗美娘,张玉寒今日要去县学报道,她这边肯定不少事情。   目送着张玉寒出门,一旁的张红果才道:“二哥穿青衫背书箱的样子还真好看。”她二哥模样是真好,以前在村里,好多姐姐都爱偷偷看二哥,有人还托她给二哥送东西呢。   罗美娘心里也觉得如此,张玉寒身材高挑,寻常布料做的衣裳在他身上,总要比别人好看几分……但这人还真不能随便夸。   张玉寒就跟别人不一样,旁人听你夸他,总要意思意思脸红一下,张玉寒这人你夸他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而会催着你多夸几句。   罗美娘昨儿下午就是这样入的坑,一下午哄他哄得口水都快没了,让她深深记住一个事实,这个男人就不能真情实意同情怜惜。   张玉寒这边,倒也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好看这种事不能当饭吃,县学里的同窗们也没因为他长得好对他优待几分。   这回找到门路进县学的还有另外几个童生,一早所有人都在县学里互相认了下脸。   这几个人和聂恒一样,还打算继续府试院试,张玉寒却是没这个打算的。于是这些人商量北上府城考府试时,就把张玉寒给落下了。   张玉寒也没觉得失落,他进县学主要为的是考试奖励。媳妇想买个自己的铺子的事他是知道的,虽然自打他考上童生,郑老板路上遇到他都要勉勉强强过来打个招呼,可铺子问题也还是没解决。   ………………   铺子里头日卖凉皮,基本上做的都是街坊生意。   这是个新鲜吃食,早上卖了一会儿,罗德金就发现他们准备得太少了,临时在后面灶下又做了些出来才够卖。   傍晚回家回家的时候都累的不轻,但这是自正月以来,铺子里头回这么多人,即使是累,众人也觉得累得有价值。   罗美娘夜里泡着脚,还问了下男人在县学报到怎么样了。   县学放学早,张玉寒许是知道他们今日肯定挺累,回家之后就把晚饭做好了,他手艺寻常,可熬个粥蒸个馒头还是行的。   刚才见她累得不行,还把热水端进屋,自动自觉把洗脸帕子拧干给她擦脸。   这会儿男人就坐在她面前,帮她把头发放下来松快松快,脸上带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手下的动作却很轻柔。   “县学还是很不错的,就是学费贵了点。”得说一句,并不是进入县学就不用学费了。   在里面读书也是要钱的,除非能考上秀才,学费才是全免。张玉寒和聂恒见过教谕之后,就先交了一回学费。   统共十五两,这钱张玉寒从罗美娘那里拿了十两,倒不是他拿不出来,而是媳妇是个聪明人,别的事情像买文房四宝送礼、抄书价格这些,仗着罗美娘不清楚没接触过,诳诳还成,这种有具体数字的,就瞒不过媳妇了。   张玉寒想了想,为了让法器里得来的银子能见光,他继读书之后又考了县试,考完县试又努力进县学,想要继续骗下去,他读书学习上就不能太差,总不能以后媳妇兴致一来问他几句,他什么都不知道……   ……张玉寒此时突然觉得媳妇识字也没什么好的,忒不好骗了,这样前路漫漫继续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见媳妇还在等他说下去,他晃晃脑袋继续道:“……除了正经的课程外,还有礼、乐、射、御、书、数六个科目。给我们上课的都是学正、教谕和教授,学正都是县学的秀才,教谕和教授才是举人。”   罗美娘听完心里就有数了,这人应该十分满意县学的环境。他说起六艺时笑容满脸,要是真的觉得是累赘,就不会笑成这样了。   就是在说到算学时,皱了下眉。因为县试不考算学,张玉寒之前在聂家私塾时,基本上放弃了这一科。今日他从头学起,应该还有些不太适应。   虽然数学已经荒废多年,但这些年做生意记账算账什么的,罗美娘基本的东西还是一直用着的。   听张玉寒这么说,罗美娘洗漱完后,就翻了下他带回来的算学课本《九章算术》……上头的题目,其实都挺简单的,应该是小学数学的程度。罗美娘不记得微积分,不记得高数,但不至于连小学数学都给忘记了。   不过,她看得懂算学课本这件事,似乎给了张玉寒莫大的冲击。   罗美娘看他一眼,道:“不是挺简单的吗,像这道题,‘今有粟一斗,欲为粝米。问得几何’咱们村里每年夏收交税都要算一回。”   就是粟米换糙米的兑换比例,下乡小吏坑人基本上就是坑在这种地方,乡下人不懂得朝廷规定的兑率,略复杂点的数字就不会算,只能由人狮子大开口。   村长每年临近夏收总要到罗家一回,罗德金别的不行,基本算术还是能帮上忙的。   罗美娘云淡风轻的模样,真是让张玉寒无法言说。   见他这样,罗美娘想想就把这几个月的账本都拿出来,她每日都会记好支出和收入,到如今已经记了一大本,正好让张玉寒拿来当练习课本。   虽然春宵良夜被用来做算学题十分浪费,但张玉寒被媳妇刺激之下,也没啥好说的了。   罗美娘那种看一眼就能算出答案的能力,尤其她还没正经上过学,以前都只是用大舅哥的课本自学,几样加起来,都让张玉寒觉得自己三个月就能考上童生的事其实也就是如此了。   之前张玉寒虽然没说出口,可考上县试的事确实让他有些飘,如今被媳妇这么一锤,他那心真是结结实实落到了地上。   府试院试是三月末结束,出去考上的几个童生都是败北而归。   回来时都觉得纳闷儿,张玉寒第一日过来的时候,在六艺和算学上都还是个生手;   如今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六艺虽然还没啥进步,可算学这一科基本上是名列前茅了。   读书人的圈子是有共通之处的,聂先生能从王主薄那里知道张玉寒递补上位的原因,其他人不可能都不清楚。   就是因为这样,一开始这群童生,除了聂恒外,没人看得上张玉寒。   不想才出去一回,回来时就正好碰到张玉寒拿到月考奖励,算学题目全对,领了一两银子。   这一两银子意义实在重大,尤其是在众人考试颗粒无收的现在,张玉寒立时便是新生里头个出头的,当即就有几个不服输的,摩拳擦掌准备起下回旬考,想找回场子。   张玉寒理这些人才怪,他回家之后,在媳妇面前眼都不眨一下,把银子数目从一两翻成五两,说是他这个月所有考试得来的奖励。   他说话时留了个心眼,没说只是算术月考,反正家里这些人都没上过县学,也没门路了解县学里的考试情况如何。   罗德金和高氏正在院子里推磨,两人舍不得辣条生意,还是想趁着天气不太热的时候多挣一些,这会儿听到张玉寒在屋里的声音,停下来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都心酸开来了,他们在家累死累活的,妹夫一个月的考试就得了五两银子。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七章   夜里时,罗德金算了一笔账。铺子里新上的凉皮生意,一碗凉皮加调料四文钱,不加调料三文钱,一日卖个两百多碗,除去材料花销,每日约莫挣个半两左右。   以前罗德金觉得上个新花样每日就能挣这么多,心里着实满意得不得了。   可今日瞧见妹夫一口气就拿回来五两,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较心里都要掬把辛酸泪喲。   罗德金和高氏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可再本分,谁瞧着这种差别能不受刺激的?   这要是换个人,心理不平衡之下不定都得做些什么,也就是罗德金两口子,踏实干活,用力气挣钱,心里气闷一阵便过去了。   就是高氏还有些担心:“妹夫现在真是不一样了,前几日他来接铺子里接美娘,我看咱们铺子里好些姑娘都在看他。”   张玉寒每日穿戴得清清爽爽去县学,背着书箱的清俊身影总能吸引不少姑娘的目光,又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瞧着没半年的光景都比成亲前俊不少。   这年头说是民风保守,得看在什么地方,北关县本就在大庆边境,再过一点地儿便是北蛮国。   几十年前匪患众多时,还有女眷骑马上街的,能上街的姑娘们还是很多的。   罗德金不假思索道:“打小我娘就说了,我们一家就数妹妹能扛事。妹妹就是外面看着好说话罢了,他张二郎要是敢有外心,妹妹肯定大棒子把他打出去。”   罗德金对罗美娘的评价,是基于十多年来她对人对事的态度方式的综合判断。   他妹妹当年小小年纪就能帮着爹娘守住家财不外借,村里村外谁家孩子有妹妹这样的手段和气性。   罗德金如今甚至还觉得,妹妹当初能挑这门一门亲事,就应该把张玉寒这个人给琢磨透了,许是成亲前两人就商量好了要读书上学,否则妹夫要一直只是个不求上进的小混混,罗美娘怎么可能嫁他?   罗美娘并不知道哥嫂在背后是这么评价她的。   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会觉得大哥没说错。她这个人,看着无甚野心没追求,也不定非要身边人得有多少成就,可就一个,无论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总得有个目标。   哪怕张玉寒以前想着从聂家长工晋升镇上账房,罗美娘也没觉得不行。   总之不要过得浑浑噩噩的,当你自己日复一日生活,却没有个明确目标,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所以张玉寒年后突然迸发出学习上进的劲头,纵使初始缘由是为了迷惑她,罗美娘也从没想过要拆穿。   过日子虽不能浑浑噩噩,也没必要事事辨个分明,有时候假装蒙在鼓里,也是一种生活乐趣。   话说回来,张玉寒从头一次拿到县学的奖励银子后,后头每个月基本上都有银子入账。   其他的四书文、五经文、诗赋、策论还不能做到回回都有名次,可算学这一科,经过罗美娘一段时日的鞭策,他很快便晋升到童生班第一名,并且基本能说是独占鳌头。   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好不好,旁人总能从你的状态里窥见几分。   譬如罗美娘,在县里小半年,她面色红润,精神焕发,整个人瞅着比村里还要亮眼几分。   任何年代,脸都是最能刷开交际大门的。   得说一句,罗美娘绝对不是不喜交际的人,相反还很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   这年头十里八乡不同音,罗美娘既然要在县里做生意,年后不到一个月,便把北关口音从怪里怪调学得似模似样。   她语言天赋不错,在罗德金和高氏还不好意思开口时,她就已经有些模样了。后头这些日子,就是在铺子里客人听来,也并不觉得跟本地商户有什么不同的。   但这条街上的人,谁不知道张玉寒和郑老板闹出的那点事情呢。   知道得越多,就越明白这家铺子是乡下来的外地人开的。   地域歧视这种现象什么地方都是难免的。   所以罗美娘到县里几个月,只攒下几个能走动的朋友,真不是她的错。   和严家嫂子的关系自不必说,那是房客和房东的联系;和何若水的新婚妻子李桂芳那里,却是自张玉寒而来。   但跟饭斋老板娘林氏的交情,就是罗美娘靠自身魅力发展出来的人脉。   人永远不可能脱离社会而独立存在,交际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必要。在看出林氏有意来往后,罗美娘也愿意跟她交际。   和林氏的关系,倒还让铺子里多了一个生意。   林氏的饭斋就在他们铺子对面,有时候客人想要吃点新鲜的,或是指名道姓想要用他们的零食当下酒菜,林氏就会让店小二过来买,一来二去的也给铺子贡献了不少盈利。后头林氏直接就跟罗美娘商量好,这样一趟趟结账太麻烦,还不如半月结一回。   罗美娘自然没有异议。   从林氏那里,罗美娘其实也得知不少事情。   譬如,零食铺子生意越来越好,当初租铺子的郑老板不是没嫉妒过,可惜张玉寒当初威胁他那些话太直白,郑老板好几回起了坏心思,到底不敢执行,最后只能在背后嘀咕些闲话。   说他们铺子的东西不新鲜,吃了要坏肚子;又说罗德金每月都要去乡下运材料,吃多了乡下东西,脑子也要变笨。   林氏拈一颗爆米花,笑道:“自打你男人考中童生,郑老板就不敢背后说闲话了,我前头还听他跟别人说了,这叫不打不相识。”   罗美娘想想问道:“肯定有什么原因吧?”俗话就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氏給了罗美娘一个赞许的眼神,“他家有个妹妹,长得极好,以前郑老板就说过要找个读书人当妹夫。咱们县里的童生秀才都是有数的,家境都还不差,哪里瞧得上郑家这样家里只有一个铺子的?你男人突然成了童生,我看他这是起了歪念头了。”   今儿铺子里人不多,林氏邀罗美娘到饭斋喝茶。罗美娘也没有空手过来,从铺子里包了俩个油纸包的零食,正好配茶喝。   林氏愿意和罗美娘走动,也是这几个月看下来,觉得这家人都是勤劳本分的人,特别是罗美娘,她平时太低调,这条街上的人谁都没想到她男人居然是这届的童生。   这年头读书人金贵,一般有功名的人家,腰杆子都要比寻常人硬几分。   可罗美娘前后态度一往如昔,对待客人还是那种既不过分殷勤又不过分骄傲的礼貌模样,纵使有人起哄叫她零食西施、童生娘子,也未见得她就气急败坏,反而很直接说就是童生娘子也要讨生活,让客人以后多帮衬生意。   她这样坦然,倒让人不好意思再开她玩笑。   林氏也很喜欢罗美娘的生活态度,每日一家子整整齐齐过来上工,傍晚时新出炉的童生老爷偶尔会踏着夕阳过来接她回家,小夫妻和和美美,有说有笑,一个女人一生所盼不就是这样的日子?   林氏是坐产招夫,多年无子,和丈夫虽然也平平淡淡无甚矛盾,到底心里还是羡慕罗美娘这样能正常出嫁的。   罗美娘笑道:“那他可是打错主意了。”郑老板她没见过,不过从张玉寒嘴里也听过几回,就张玉寒厌恶他那样儿,能跟郑老板成亲家?   林氏也只是想把这个消息跟罗美娘说说,见她心里有盘算,也就不再提了。   别人惦记自己男人,罗美娘也不是真不在意,只是也得看人。要是来个人就值得她关注的,那也对自己太没信心了。当初聂家丫鬟红花那样的,罗美娘就从来没在意过。   郑姑娘这样的,虽然能得林氏一句“长得极好”,但一想到她姓郑,罗美娘也就半点没放在心上。   说起来,张玉寒在县学里倒是也碰过想为他做媒拉纤儿的。   这是在他第二回 月考之后的事情。   考得多了,张玉寒也发现,学习这种事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备战县考那个月练出来的记忆力,只要一段时间没有维持那样高强度的练习,便有退化的迹象。   在这个跟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上,张玉寒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敏锐。那什么,他三个月就能考上童生就是靠这种玄之又玄的技能,他还想着一年之后拼一把考中秀才呢。   而且他定下的目标还是秀才里的廪膳生,不仅学费全免,一入学还能有银米拿。   在这样远大的目标跟前,张玉寒哪还有心思想女色上的事情。他头回听到还给吓一跳呢。   实在是换媳妇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就从没出现过。   那些说他媳妇乡下来的没丰厚嫁妆没见识没眼界、想重新帮他找个媳妇的人,张玉寒也是统统給他们贴上一个有病的标签,而且还病得不轻。   对张玉寒来说,他要是想换个媳妇,现在就不需要继续在县学待着了。他这么辛苦骗来骗去,还不是想让媳妇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换一个媳妇就是本末倒置了。   是这些人目光短浅吗?当然不是,对这些恃才傲物的学生来说,虽然还是看张玉寒不怎么顺眼,但能考上童生,某种程度上也能跟他们平起平坐。   任何年代,都是普通老百姓最多。即使张玉寒只能止步于童生,但只要识字会算账会做文章,未来就能有无数可能。   张玉寒从来就没跟媳妇说起过这些,这夜听到罗美娘提起郑姑娘的事才说了几句。   他道:“那些人都是吃饱了没事干,媳妇是能换就换的?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换,等我考上秀才我还再换,考上举人再继续换,总之一路换上去,用媳妇嫁妆读书开销多好?”他要真是这么没良心的人,还想着靠亲事就能绑住他?   罗美娘这才发现自己男人居然也是别人眼里的香馍馍了。   两人都没把这些事记在心里,倒是夏收之后,公爹张大福和唐氏突然风尘仆仆过来了,罗美娘看到他们两人还有些惊讶,问下去才知道原是今年下乡收税的小吏下手太狠,收了税之后不愿给凭证,话里话外句句都是要预收明年的夏税。   罗村长好说歹说都说服不了他,突然想到村里还有个童生在外,才想着让两人过来讨个主意。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八章   这几日天热,店里生意除了凉皮外,其他都不好卖,铺子里客人不多,张大福三人过来时罗德金几个已是商量着要早点关铺子,没想将要关铺之时,铺子外头停了辆马车,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陪着张大福和唐氏过来的是上回那位罗氏族弟,也是罗村长的侄子,叫罗德水。三人都是满脸尘土,汗水都把衣服湿透了,眼睛充满红血丝,看着就憔悴得不得了。   三人是前日下午从村里出发,过来时一路都没碰着马车牛车,走了一个日夜,差不多进县里那时才遇到了马车,也是倒霉得不行。   外头马车车夫还在等着付钱,罗美娘看他们这样,也没二话,先把车钱给了,再把几人让进铺子里说话。   罗德水毕竟年轻,张大福和唐氏下马车时都需要人搀扶,他坐下之后喝了几口水,就恢复了点力气,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叫什么事!”罗德金原本就热,听完之后,更是一脑袋的汗水。   罗美娘看着众人都着慌没主意,便立刻决定先把铺子关了:“铺子不是商量事的地方,爹娘和德水哥赶了一宿的路过来,先回去歇息吃饭再说。”   唐氏道:“我们几个咋样都行,先把二郎找回来,那杀千刀的恶鬼,喝了村长家五坛酒,还贪心个没完,我怕咱们村长顶不住。”   “娘先别急,二郎昨儿就说今日有个同窗家有喜事要晚点回来,那人住那里我也不太清楚,我让大哥去县学里打听打听。咱们村离县里远,来一回不容易,要想个能对付人的主意,总得等二郎回来先商量商量看怎么办。”   有事情发生时,镇定通常都是最能感染人的情绪,看罗美娘面容理智又有理有据,张大福和唐氏等人也略放松了些。   其实倒不是罗美娘不紧张,她心里也被吓一跳,但越是这种所有人都手足无措的时刻,越需要有个能镇场子的人站出来。   索性铺子也没啥客人,今日铺子便早点关了。   到家之后,罗美娘看着三人赶路过来,身上穿的衣裳跟咸菜似的,皱巴巴的不像样,便打发张红果去烧些热水出来,又跟高氏借了两件罗德金的衣裳。   倒不是她不愿意把张玉寒的拿出来,而是张玉寒个高又瘦,还是罗德金的身材跟两人相仿。   张红果和高氏遇事都是慌里慌张的,罗美娘一个吩咐一个动作,都没带打折的。   衣裳有了,住的地方也得安排好。   院子里有三间正房,张玉寒夫妻和罗德金两口子各住了一间。   左右厢房各三间。上回唐氏过来时,跟闺女住了一间,这回公婆都在,罗美娘就让他们住了中间最大的那间,最后一间给了罗德水。   这两间本就是想着家里有人过来可以住下。里头别的没有,铺盖和洗脸盆都是备好的。   罗德水接过衣裳,道了谢,也算是熟门熟路进了房间。   公婆过来,晚饭按理是要好好整治一顿的。可罗美娘瞧着众人心思都在张玉寒身上,索性也不在饭菜上花心思,熬了一锅稠乎乎的白粥,蒸了一锅大白馒头,切了一段腊肉炒青菜,再简单炒个鸡蛋便上桌了。   唐氏还说呢:“别准备太多,都吃不下。”上回她和李氏过来时,罗美娘别的不说,在饭桌上是极丰盛的。   罗美娘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数呢。再说咱们加起来七八人,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情。”   唐氏也就没话了。   事实证明她没准备大鱼大肉是对的,天气太热,赶路又太累,唐氏只吃了些菜配了一碗粥,张大福和罗德水多要了两个馒头,其他也吃不下去了。   罗美娘看张玉寒一直没回来,就先让他们都回屋睡一觉:“相公不知道去哪里吃喜酒了,不如先去屋里躺躺,什么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三人又去睡了一个时辰起来,面色终于没那么难看。   就是直到要歇下时都没等到张玉寒和出去找人的罗德金回来,张大福和唐氏几个都有些着急。   罗美娘收拾好了灶屋,出来看他们都在院子里转圈儿,便道:“相公夜里从没有不回家的时候,爹娘和德水大哥,你们放心,尽管先去休息,我今晚等到他回来,把事情告诉他。”   “那美娘你可得记住了。”唐氏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看着罗美娘点头才进屋。   从下马车到这会儿都是听着罗美娘的安排,从洗漱到吃饭到睡觉,不得不得说这么一通下来,三人饭饱喝足睡够,心里也没那么紧张了。   张大福回屋之后便跟唐氏道:“美娘还真是个能顶事的。”   他刚才下马车时虽然心事重重,还是把铺子里的情况看了一遍。中间的招牌简单写着“零食铺子”四个大字,左边是两排六个零食坛子,右边则是置了一个长桌,上头摆着砧板、装凉皮的木盆、一排调料罐子,靠墙还有一叠干净的大碗,铺子里也没放桌椅啥的,客人排队买东西,吃完就走。   样样井井有条。   就连刚才他们把事说完,罗德金一个大男人都六神无主,罗美娘还能镇定地把事情都安排好。   唐氏心道,要是没这么能干,儿子这口软饭便要不够吃了。不过在丈夫面前,她却道:“我当初就是看她精明能干,你看罗家当年穷得叮当响,生了闺女之后一路就好起来了,咱们儿子,以前多不着调,成亲之后也懂事起来了。我的眼光再不会错的。”   张大福看婆娘一眼,想说成亲前你不是常说罗家人难搞罗家闺女怕也难处吗,怎么这会儿就不这么说了。   不过,因为满脑子都是糟心事,张大福到底没有出口。   直到一更天时,张玉寒才到家,倒也没喝醉,就是同窗家里偏了点,来回路上花了不少时间。   不比张玉寒酒足饭饱,罗德金跑了一夜,又累又饿,腿都差点跑细。   “灶下给大哥留了热水和饭菜,大哥赶紧去吃。”罗美娘看大哥这样也心疼,不过今夜家里人都睡不着,刚才高氏还过来找她说了一会儿话呢。   等罗德金进去之后,罗美娘才想跟张玉寒说说事情,就被堵住了——   “大哥刚才都跟我说了。”   罗美娘就把话咽下,见男人神色清醒,身上酒气不重,直接便打发他去了张大福和唐氏屋里,她心知两人肯定睡不着觉,说不定还一直竖着耳朵听院里的动静呢。   张玉寒在张大福和唐氏的屋里呆了两刻钟,主要是唐氏在说,一个劲儿说两个人丧尽天良活该断子绝孙。   张大福面对儿子时就有些矜持了,从过年到现在,他是头回见儿子,都有些不敢认了。因着今日喝喜酒,张玉寒穿了身新作的长衫,头戴青色纶巾,衣裳和帽子都熨烫得整整齐齐,他推门进来时,张大福都觉得是不是别人冒充了。   张玉寒一向是不爱热脸贴冷屁股的,看他爹那张黑脸也不爱凑上去,他还记得老头年前分家时跟他吵得差点要厥过去的模样,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问完事就回屋了。   罗美娘在屋里给他留了热水,看他过来就问道:“这事你打算怎么着儿?”   张玉寒刚把洗脸巾子放在脸上,他是酒宴上被罗德金找到的,虽然来回奔波了一个时辰,倒也不觉得累,“刚才爹说去村里收税的小吏换了两个人,原先是刑大哥和周二郎。”   他把手巾拧干,继续道:“这两人也贪,但贪得还算有原则,一般只要好吃好喝款待,临了再给塞点银子便是了。这回换了个两个新人过来,就是贪得无厌了。”   罗美娘也知道这拨子收税的人不好得罪,以前村长也是花钱免灾,想想便问张玉寒是不是想让村里多出点血。   张玉寒道:“媳妇你不明白,这些人的肚子喂不饱。”   张玉寒给她举了个例子,那些人在乡下还是有收敛的,村里一般都是大宗族住一块,怕被人打闷棍,这些人也不敢太放肆。在镇上才叫得寸进尺,买东西就从来不给钱,商户问起来就说是衙门要征用,商户们碰见这种情况一般只能认栽。   “我还见过有去镇上卖菜的,来回都要被税棍敲诈一回。咱们村里以前还算好,刑大和周二贪是贪,胆子小,别的村有些为了交税都有卖儿卖女的。”   “衙门三班六房的衙役多是以前跟我一样混日子的,一般人哪愿意干这种差事,愿意长久干这个的也不是什么好人,衙门给的月银也少,别说养一家老小,吃饭都不够。”   这个罗美娘倒是知道一点,她小时候还听过有种叫做“捕役”的东西,就是让人去衙门当捕快,一天只给一顿伙食费。   她继续听张玉寒说着,张玉寒以前就经常在镇上混日子,这些对他都是烂熟于心的事了,“有些地痞无赖到一定年纪,就爱去做这个,披身官皮在身上,黑白两边的人都闻风丧胆。”   “衙门一有案子,好家伙就跟苍蝇见了鲜肉似的,原被告间两头要吃饭钱、跑路钱、鞋子钱、通官费都是寻常的事,一个小案子就能拿个二十两以上,涉及人命大案要个上百两都不为过。”   为什么这年头的人都不爱上衙门,实在是官字两个口,一扯上官司,无论有没有道理,都得花钱消灾。   罗美娘被科普了一回,简直是大开眼界。她也问张玉寒打算怎么办。   张玉寒两手一摊道:“都没见着是谁,能怎么办?先回村看看是谁再说,要是我认识的能攀上交情的,咋样都好说。要不认识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对什么人使什么招,要只是想敲诈些银子,就算破财免灾了,这也是规矩;要真是漫天要价,咱们也不能这么就范。”   罗美娘给他出了个损招:“要是你不认识的,咱们花些银子,打听打听这两人的底细,看看有没有什么把柄,或者是瞧瞧他们有没有什么仇人之类的,总不能让村子里成了他们敛财的宝地,一回喂饱了,只怕还有下一回。”   张玉寒点点头,似乎也很认同她的话:“媳妇你这主意不错,我会好好想想。”   第二日起来之后,张玉寒先去县学请假,之后就跟张大福和罗德水一块回去,前头赶路太辛苦,唐氏一早起来有些吃不住,罗美娘就把她留在县里休息两日。   就是唐氏身在县里,心却跟丈夫儿子一块飞回了南山村,罗美娘出门时瞧着她面色难看,又坐立不安,想想也就没去铺子里。   唐氏时不时就问她:“也不知道二郎他们到村里没有?”   “那小子居然还保密上了,连我问都不肯说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还问罗美娘,“上回德金回村里收粮不是说二郎还跟县太爷见过面吗,二郎昨夜有没有说去跟县太爷把事情说说。”   罗美娘把张玉寒说的通通告诉唐氏,又道:“娘别担心,二郎现在也不是白身了,以前咱们村里一个有功名的人都没有,遇到事情不也是这样过来了。现在相公也算是有功名在身,办法总比困难多。”   “你不知道,那人要村长小儿媳妇陪酒,要不是村长说败坏门风的媳妇,他宁愿一条白布把她勒死把人吓住了,瑶娘这回就保不住了。”   昨日在铺子里人太多,唐氏没出口,这回瞧着只有儿媳跟她两个才露了点出来。   罗美娘也觉得这个事情让人恶心,只是张玉寒昨夜的话模糊两可,她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罗美娘此时都已经想好了,要是结果太让人难以接受,她宁愿花点钱都要找人敲他们闷棍。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张玉寒回去一趟,回来时居然弄出偌大的阵仗——他把这两人五花大绑,又纠结了村里几个孔武有力的,敲锣打鼓,直接赶了一日的路把人送到县衙门。   罪名还是极为严重的意图激发民变。   北关县里十多年都没这样大事发生,这么一通下来,整个县就跟瞌睡时耳边被人敲了响鼓,一下都振奋起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点捂脸。   文里的这些例子大多取自一本书叫《中国古代衙门》,古代小吏真的是很黑的,所以读书人才会那么吃香,一有功名不仅地位高还能免税,从此都不用跟这些人打交道。 第二十九章   消息是从铺子里传过来的,高氏跑回来还一时喘不上气,停了好一会儿,才道:“是对面饭斋老板娘让他们家小二过来说的,说是妹夫一进县就敲响锣鼓,那两个人被绑得粽子似的,嘴里还塞了东西,你哥听说之后就去了县衙。”   自打张大福老两口过来,高氏这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夏收秋粮可是关系到整个村里的大事。   高氏打小就知道,要是被打上一个拖欠不交税的罪名,阖村所有人名下田产一半沒官,还要罚做苦力一年,惩罚这么严重,不得不让高氏担心个不停。   她听到消息后,只让张红果先看着铺子,自个就跑回来了。   罗美娘还没说话,唐氏已是一幅哆哆嗦嗦的怂样,道:“这这这……二郎这是诬告?”   哎哟喂,自打收税小吏下乡开始,唐氏这心就没放下过,这回更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娘和嫂子先别急,我去何家打听打听。何家是大户人家,又和郑县令有来往,许是能探听到别的内情。”   听完高氏的话后,罗美娘已是回屋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此时她袖袋里还装了好几张银票。   张玉寒拿回来的银子,罗美娘每个月都会兑成银票,原本是存着买铺子用的,这会儿罗美娘也没不舍得,全部拿出来。想了想,她还把自个闲来无事总结的零食制法册子拿出来。   张玉寒这回干出来的是实在石破天惊,无他,治下出现大案,父母官是要负连带关系的。虽然郑县令上回算是帮了张玉寒一个大忙,可谁都不知道他对这事的反应如何。   这年头是人治多于法治,一个事情在朝廷那边有截然不同的理解和结果,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张玉寒曾经就跟她说过一个事,以前有个县,岁末上报政绩时,县令说他治下的偷盗案全都破获,作案者无人漏网,朝廷却只给了个中中考评,原因是县里偷盗案件多,说明县令治下民风不佳,给个中等已是考虑到县令尚能维持治安;   还有个县,一年中没有捕盗数量上报,破案率低下,吏部却觉得这是间接说明境内无盗,反过来证明了县令狠抓社会治安,综合考虑下,给的是中上考评。   这次张玉寒虽说帮县里捉了一个蠹虫,可郑县令要是觉得张玉寒事多,坏了他的考评,事情就不可能按照他们期待的结果进行下去。   当人六神无主时,碰见一个极有主意的人,通常都会对她抱以极大的信任。   罗美娘出门前把零食册子的事跟高氏说了说。高氏哪能有一个不字,瞧着罗美娘要出门,她和唐氏生怕她耽误时间,都不敢再出声,闭着嘴看着她出门。   罗美娘在县里认识的人不多,她把能帮上忙的人脉在心里默数了一遍,就只有何家这边的关系了。   丫鬟引她进去之后,罗美娘就见到了何若水的新婚媳妇李桂芳。   罗美娘虽然吃过何家的喜酒,说起来跟李桂芳也只见过三回。   李桂芳是大户人家奶奶,她只是个做小生意的童生娘子,虽丈夫交好,可两人在身份、话题、圈子上的天然区别,就注定了两人只能当君子之交。   这会儿听罗美娘把事情说了,李桂芳也有些为难。   何家是跟郑县令交好,但那不过是郑县令初来乍到,交好本地大户有利于治理地方,平时关系也是十分寻常。   罗美娘道:“我厚着脸皮过来,也不是想为少奶奶添麻烦,说句不好听的,外头这些事哪能是我们妇道人家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只是想少奶奶能帮我牵线结交一下郑县令的后宅女眷。”   罗美娘说完就把自己那册零食册子拿出来:“郑县令来北关县任一县之长,家眷跟他一块来咱们这么个荒凉之地也不容易,我也没什么好孝敬县尊夫人的,只有这本零食方子的册子,是我这些年心血所在,万望李妹妹帮我牵个线。”   李桂芳看到罗美娘能为丈夫做到这种程度,也是心下感慨。她可知道,丈夫这个友人,一家老小过日子就靠着这家零食铺子,这些方子有多重要,罗美娘这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   原本李桂芳是不愿意沾染这种事情,郑县令到任才几个月,脾性并不分明,也不知道张玉寒这事会把他得罪到什么程度。   可一想丈夫要是知道罗美娘上门她没帮忙,肯定会怪责她,咬咬牙便道:“罗姐姐这么说,我也不好推说不帮。”   她略想了下郑县令的后宅,便道:“县太爷后宅有俩个能说得上话,一是县尊夫人,二是县太爷的表妹,几个月前才进门,虽只是个姨娘,却十分貌美,很得老太太欢心,美娘妹妹想让我把册子交给谁?”   罗美娘不假思索道:“就给县尊夫人。”   “不给张姨娘?”李桂芳即是把这些消息说出口,就是真的想帮罗美娘一把的,她刚才话里其实也有所偏向的,就是没想到罗美娘居然选了县尊夫人。   李桂芳还想着劝几句,郑夫人她是见过的,比起张姨娘八面玲珑,郑夫人整日里就跟千年玄冰似的面无表情,别说商户人家,就是她婆母上门拜访,也没得过她几个好表情。   罗美娘却选定了就不打算改了,她眉目平和而坚定:“姨娘是什么,不过就是个妾。凭着县太爷表妹这层关系,张姨娘在咱们北关县也能算是数一数二的姑娘,咱们这里的上进年轻人是可着她选的。偏她选择给县太爷当妾。   李妹妹也知道,二郎能进县学,都是有蒙县太爷提携,就连聂先生也说过县太爷是个光风霁月的人。这样的人,哪里会强纳表妹当妾?   既然如此,张姨娘给人当妾就是自愿的。我在这里说一句,有志向有底线的姑娘就不该给人当妾室。张姨娘既选择给人当妾,她的品行操守还用得着说吗?我怕她贪得无厌要敲竹竿,我这里喂不饱她呢。”   罗美娘要找人帮忙,话也说得挺实在的。她其实挺庆幸当初没穿越到什么大户人家的外室、姨娘身上。   她这个人,她性情看着平和,就不能吃上一点亏,要是穿到天然身份就低人一等的人身上,她怕把自己憋屈死。   如今虽然只是个小老百姓,也要被大户人家看不起,可她凭自己双手挣钱吃饭,罗美娘自个却心安理得。   李桂芳听她这一通分析,也想着,怪不得她婆婆吃了县尊夫人几回闭门羹,都不愿意改弦易辙去拍张姨娘的马屁。   她道:“罗姐姐即是选好了,我就把册子递过去。罗姐姐还有什么话要托我带过去吗?   “劳你跟县尊夫人说几句。”   罗美娘想了想,才道:“北关县是偏远之地,前头人人穷得叮当响,也是这几十年榷场开放,百姓才有口饱饭吃。   我虽然只是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县令大人愿意来我们这样不好的地方当父母官,是为难他了,可县太爷就任至今口碑载道,就说明县令大人是个志向远大之人,也肯定是想在咱们北关县出些前人未曾做到的政绩。   什么叫政绩,以我浅薄的观点,在富庶之地安于现状反而难以出成绩,叫贫寒之地治理有方,民心所向才叫本事。   在我看来,外子此事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我其实也不太懂这些事情,就是我是南山村本地人,素来知道村子里的人都是老实本分的,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民心激变的事情?可见那俩个小吏做事是何等赶尽杀绝,才会让村人激动至此。   我妇道人家的见识,县令大人调任至本地不到半年,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肯定不是他的错,而是历史遗留问题。若是县令大人秉公执法除恶务尽,南山村的父老乡亲一定感恩涕零。   我听说前朝时邻县就有一个官员,因为爱民如子,离任时百姓夹道相送,真诚膜拜。南山村虽然人不多,也愿意为县令大人送上匾额,以作感谢。”   罗美娘在过来何家前,就已经把张玉寒对郑县令寥寥无几的评价在心里琢磨了一遍又一遍,有句话叫千里做官只为财,郑县令到任小半年,都没见他怎么大肆敛财,肯定不是为财,那就是为名,为了自己的政绩和未来。   既找到症结,罗美娘就想好要怎么攻克他。   她说完话,就把袖袋里的五张面额十两的银票拿出来,罗美娘只是不愿意掺合跟自身等级不同的交际圈子,不代表她不懂得人情世故。   “这件事是为外子打点的,银票妹妹看着使,万没有让何家破费的道理。”   李桂芳把罗美娘这些话在心里记了一遍,才把银票推回去,嗔道:“罗姐姐这样,相公回来肯定会说我的不是,不是更让我为难吗?”   李桂芳这会儿的语气已是比刚才亲昵不少。   原本她一直觉得罗美娘只是丈夫友人之妻,跟她交好也只是为了在丈夫面前有话说,如今才知道这人确实不一般。   虽然她一句一个妇道人家,可哪个妇道人家能说出这些话?李桂芳能嫁给何若水,在娘家时也是读过书识字的人,并不觉得妇人天生就该比男人差劲。而且,罗美娘说这些话时,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这是一种让李桂芳也觉得自己无法与之比肩的感觉。   她心里倒也想过,莫不是张玉寒离县之前就拿话吩咐过她?   又一想,以张玉寒跟何若水的关系,哪需要罗美娘在这里转述,跟她丈夫说一声,她就得去办了。   罗美娘其实也不愿意在外头这么高调,就是她担心郑县令震怒之下,连个让张玉寒分辨的机会都不给。所以只得把他想说的话先给县尊夫人透个气儿。   罗美娘和张玉寒自有一种默契,以丈夫进县的时间,肯定是想着郑县令不能今日便开堂审理的。   这一夜的时间差,能做的事情便很多了。要是她没猜错,张玉寒现在肯定就在县衙门口打算面见郑县令。   以他的口齿,只要能见到人,总能让郑县令消了几分怒气。   罗美娘想的没有错,此时已是接近傍晚,郑县令早早就想好衙门无事,早些落衙,没想外头突然一阵锣鼓声响,衙役报说是有人送了两个意图民变的逆贼过来,当即就让郑县令的心情飞落之下三千丈。   由于时间太晚,他先把俩个犯人收监,后头看到门役送过来的拜帖也没什么好脸色,门役收了张玉寒塞过来的银子,倒也为他说了几句好话。   郑县令毕竟是经年当官的,已经从状纸上猜出些真相,肯定是这两个小吏敲诈得太过分,所以这人一气之下就把他们绑起来了,还给他们身上按了一个大罪名。   什么叫意图激起民变?   民变二字一出,这事情就从小吏勒索百姓变成大事了。   朝廷那边什么罪最严重,通敌卖国和举兵谋反。民变也是属于谋反的一种啊!   郑县令依稀记得张玉寒的模样,眉目俊朗,长身玉立,看着就是个谦谦君子,谁知道一言不合就能把桌子给掀了!   回到后宅之后,郑县令一口气仍是不上不下。他一到任就和当地士绅交好,鼓励耕织,调和商贾,就连外快也不敢多收,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还想着就这样平平静静熬个三年就能升上去,没想居然被人摆了一道!   听到下人报说夫人有请时,他努力深吸了一口气,让一张大黑脸没那么明显,这才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章   李桂芳愿意跑这一趟,原本是看在丈夫的面上,后来听罗美娘那一大通话,心里那杆秤却是不自觉倾斜到她身上,主要是罗美娘跟她日常见过的妇人都不一样。   她是何家少奶奶,日常上门交际的,说得无非是理家管事、衣着饮食,间或再说说县里八卦也就是了,罗美娘今日说的这些可算开了她的眼界。   政绩什么的,不应该是男人间的话题吗。   可罗美娘偏偏就把这些话说出口了,且她说话有理有据,态度落落大方,举手投足自有一种硬朗正派,李桂芳不知不觉就听进去了。   她跟郑夫人说话时便在想,要是罗美娘在这儿,许是立刻就能劝得郑夫人叫郑县令把等在外头的张玉寒放进来。   何若水这日去了县外,一更时才到家,回家时听说这件事,就想跑去张家问问情况。   还是李桂芳拦住他,说外头都宵禁了,明儿再过去就是。   何若水想想也是,就是躺下去睡觉时听妻子一个劲儿说起罗美娘,不由道:“那个零食西施瞧着柔柔弱弱的,真有那么厉害?”   毕竟是朋友的妻子,何若水平日哪会关注那么多,他对罗美娘的印象就一个,贤惠会做饭。   李桂芳嗔他一眼:“你也就是看个面儿罢了,哪能知道罗姐姐的好处。”她感叹道,“今日我真是开了一回眼界。你读了那么多年书,也说不出那些大道理。”   何若水虽然还是有些忧心,还是嘿嘿笑了起来,对被媳妇取笑学渣的事也不在意,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吗,就是他还真的对零食西施好奇起来了。   罗美娘当然不是何若水李桂芳两口子想的那样口才非凡。   她回家时顾不得婆婆和高氏欲言又止的着急眼神,就先灌下了一大碗水,刚才在何家她都不好意思大口喝水呢。   罗美娘不愿意跨阶层交朋友就是这个原因,在家跟高氏和婆婆说话,罗美娘真是没什么不轻松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错话也无甚关系;在李桂芳面前,今日这一大通文绉绉的话,可是费了她好些脑细胞。   关键是,罗美娘明白,就算求人也得有个姿态。你要是慌慌张张过去何家,自己都拿不定主意,难不成还想着何家帮着包办一切吗。   何家又不是该他们的,两家非亲非故,她这回能踏进何家大门都是因着何若水和张玉寒那点同窗之谊。   故此,罗美娘上门前,就把要说什么琢磨得明明白白。   罗美娘天生就有一种对人际关系的敏感,刚才看到李桂芳一下热络起来的态度,她就知道这回上门应该是成功的。   得说李桂芳也是个机灵人,自来正室就没有喜欢小妾的,她面见郑夫人时,就把罗美娘那些小妾姨娘的话都说了一遍。   郑夫人拿了罗美娘的零食册子,也觉得这事十分有趣,一个家里开零食铺子的童生娘子,辗转把劝她丈夫的话递到她耳边。   且她想奉承的还不是最近风头颇盛的张姨娘。   张姨娘是什么人,这些日子本地士绅夫人上门拜访,她不愿见的,张姨娘竟能撺掇得老太太出面见人。可见进门不过几月,心都纵大了。   自个风头被抢了,郑夫人也不管,她就想看着张姨娘怎么一步步把老太太带沟里去。   没想李桂芳上门一趟,郑夫人才发现,其实明眼人也是不少。   就冲着这位罗氏的好眼光,郑夫人也不介意给她开个后门。   在郑县令面前,郑夫人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蛋就像化了冻一般,春意盎然,倒也没吹什么枕头风,只把话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   以她对丈夫的了解,罗氏这些话应该能戳中他的痒处。   她可知道丈夫多年为官,最羡慕的就是同年好友曾经得过百姓送的一把万民伞,偏偏到现在仍是没有与之比肩的荣耀,只能瞧着别人在书信里臭显摆。   送匾额什么的,虽然比万民伞差点,还是不错的。   郑夫人笑道:“你是没听李少奶奶说的那些,我听着都觉得挺有道理。听说罗氏还是乡野出身,也不知道哪里的水土养出这样的妙人。”   郑县令听完后,面色已是缓了几许,嘴上还是骂道:“只会惹是生非。”今日这事真是把他吓了个正着,张玉寒又不是普通百姓不能面见父母官,早给他通个气儿便不至于如此。   郑夫人并不搭话,只是笑着给丈夫倒了杯茶,过会儿郑县令才轻咳一声道:“夫人,我先去书房,张童生还在外面等着,我听听他说什么。”   张玉寒这人,说是懒散成性,说耐心也是真有耐心。门役出来之后说郑县令不见他,他也没有离开。   那什么,就算是冷板凳也是县令家的冷板凳,今儿只要天上没下刀子,地上没长钉子,张玉寒就不打算走了。   张玉寒非但打算扎根在县衙做长期斗争,还劝一同过来的罗村长几人到他家里休息,正好罗德金就在一旁,带回去就是了。   罗村长这几日真是老了二十岁不止,虽说每年交税时他都要掉一阵子头发,却没有这回这么让人难受的。   偏偏这事却不能说是张玉寒的错,要不是他当机立断,他那小儿媳妇就得受辱了。   一般而言,每年下乡收税的小吏一般都是村长家招待的,以前负责他们这个村的两个吏员还知道当面留一线,这回来了俩个新的,胃口大得不得了。   张玉寒几人到村时正好是夜里,村长家一声女子的尖叫刺破黑夜,原是他家小儿媳妇上夜,被两个色胆包天的硬扯进屋里。   张玉寒正好撞见这一幕,能忍得了吗,村长为着村人还要强忍住怒火,张玉寒提起一旁的板凳嗖得一下砸了过去,那两人冷不丁被砸个正着还大放厥词,张玉寒直接反手就是两记耳光,接下来便是一阵混乱的拳打脚踢。   罗村长见他几下老拳砸得两个酒囊饭袋起不来身,似乎要把人打死,不得不忍着恶心上前劝架,就是这些日子被折磨得够呛,劝架时也跟着踹了两脚。   可是等把人揍晕了,气也解了,烦心事就来了。   罗村长正没主意,张玉寒就吩咐一旁看傻眼了的亲爹和罗德水找来绳子,把人绑住,又说了一番话,就是这番话,让罗村长心有感慨,觉得张玉寒读书不过半年,显然已经深谙读书人杀人不见血的妙窍所在。简直是口齿如刀,刀刀入骨,仅凭一张嘴就能叫人心潮澎湃。   “村长别担心,我心里有数呢。咱们这里原也不是富裕的地界,这些年来受了这些鸟人多少恶气。”张玉寒头回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神色。   “村里的人都是苦日子过来的,什么叫苦,几十年前搬来村里前,天灾战祸无人救济是苦;十几年前,村人饥寒交迫无衣无食是苦;这几年,恶吏盘剥百姓无人做主更是苦。可只要每日有米入肚,日子能过的,我们小老百姓便能把苦楚咽在肚子里慢慢消化。   “可就是有些人,连活路也不愿给咱们留一条。”张玉寒神色疏淡,半点不见笑意。   “民愤是什么,就是百姓被逼走绝路的时候,发出的怨恨愤慨。别人不让我们生,我们也要让他们无路可走。今夜咱们把他们绑起来,也是一番好意不让他们继续激起村人的怒火。”   “我们南山村的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不交税,这么多年都是老老实实,到了时间说交就交,一口吐沫一个钉,宁愿饿肚子也要把税交齐了。”   “人世间的事情,都逃不过一个理字!就是把官司打到县里,在县令大人面前,咱们也是行得正坐得直,对得起天地良心!这事需要担心的绝不是咱们,而是这两个眼看就要恶有恶报的王八蛋!”   说着就给他们安上一个意图激起民变的罪名。   什么叫大帽子,这才是大帽子。   这等天马行空的思路,就连罗村长也没想到。   不过,因为张玉寒的话说得有理有据,罗村长也觉得,自己把这两个恶吏绑起来是对的,就连他这个略有见识的人都是如此,周围闻讯过来的村民,一个个也被煽动得情绪高涨。   张玉寒被门役带进去见着郑县令时,这番话也是原封不动搬过来。   比起南山村的村民,郑县令便多了不少理性,情绪明显被调动得有限。   县衙门的书房摆着冰盆,即便在炎炎夏日天气闷热,屋里也没有半分暑热,这种待遇比起刚才在外头已经好很多了,张玉寒在郑县令的冷脸下,语气一直不快不慢。   不得不说,脸皮厚还是有好处的,张玉寒面对郑县令时,就总能保持出一幅淡定从容的姿态。   “大人是个好官,小子能进县学,也是蒙大人提携,心里对大人一直十分感恩戴德。”   “要别个事,我也是不会这么激动,偏偏恶吏鱼肉百姓、蠹国害民,我也是不忍有人误会了县尊对本地百姓的一番好意,也不愿意被两个蛀虫破坏大人在县里的经营,这才一时心急。”   “这么说你做这件事,还是为我好了?倒是还挺有理由的。”郑县令声音里带着几分讳莫如深。   “县令大人明察秋毫,即使我说再多,也肯定能看出我的真实用意。”张玉寒是多机敏的人,听郑县令这句话便知道不能藏着掖着,立刻承认了自己确实有些别的心思。   由于他话说的坦荡,郑县令先时的不悦也散了几分。   张玉寒面上一片赤诚,继续朝着心里设定好的话题方向道:“我是大人提拔上来的,大人也知道我的底细,就是农家子弟出身,也是这半年才进学读书。”   他温声道:“以前在村里时,我经常觉得村人勤劳朴实善良,其实哪里的百姓不是这样呢。”   “底层人过日子是最简单的,一辈子就是看老天爷赏不赏脸,要能几十年风调雨顺,再遇到个好官就算是福分了。”   说到这里,张玉寒对着郑县令笑了笑:“像大人这样清正廉明的官员,就是百姓们最喜欢的。我们北关县的百姓们盼到望眼欲穿,才盼到一个,也算是老天爷给面子了。”   郑县令对张玉寒的马屁表面上不可置否,心里却还是被这接二连三的奉承弄得面色一松。   当你真正与一个人接触时,就会明白,容貌只是第一印象,接下来,你的言谈举止,神色表情,乃至各种微动作才能体现你整个人的本质修养。   在郑县令看来,张玉寒此时的眼神坦诚得一眼就能看到底,浑身的气度根本不像他说的农家子弟出身。   张玉寒不知道郑县令在想什么,继续道:“就是大人才到县里半年,许是不太清楚,恶吏横行是咱们县多少年的积弊沉疴,前头几任的父母官并未管过这些事。”   “当然,他们没有大人这么英明神武,咱们百姓也从没指望过他们能为民做主。”张玉寒深谙说话的艺术,一下就把郑县令跟那些人划分为两类,也让郑县令心中颇为舒泰。   这人即使说些奉承的话,语气也是大大方方的:“我们这里的百姓从来都是最记恩的,只要一点点恩惠就能牢记很久,邻县那座为前朝青天大老爷铸造的塑像现在还有人常去祭拜。”   “像我们这种民风淳朴的地方就是这样,来时村人还说,咱们运道好,碰到大人这么一个爱护百姓的好官,县里才能过些太平日子,不能让大人为了我们吃亏又受累。就是以后像领县那样为父母官铸像送万民伞的也是应有之意。大人为我们北关县百姓做的事,人们心里都是知道的。”   郑县令听了这么多,也没有露出半分满意的意思,不过倒是让丫鬟上了茶。   张玉寒极为有眼力见,喝着热茶,这心就安了一大半。   郑县令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又回复县考场上那种威严自若,道:“你知不知道,地方有民变,一般而言都是要立时上达天听的。皇上乃是圣明天子,”郑县令朝着天际合手一供,“不会这么容易被你忽悠瘸的。”   张玉寒自然也早就做好准备,他从袖袋里拿出一条白布,铺开之后,上头全是村人按的血红手指印,他做这个事时就是想着法不责众,朝廷想要处理也得掂量点。   当然,布上顺便也把此事的来龙去脉写了一遍。   张玉寒这半年多的字已经很像样了,着重写明了是酷吏在乡下欺男霸女,盘剥敲诈,村人明明已经缴过税负,还要再被勒索,实在是忍无可忍,又知朝廷恩德,县令仁义,不忍迁怒到官府身上,只得把恶人绑起来送到衙门,希望青天老爷为他们做主。   小吏再小也是代表衙门,尤其是张玉寒这种在外头混过的,更是知道这事有多得罪人,要是没有郑县令的庇护,这回打了衙门的脸面,恐怕村里以后就要艰难了。   郑县令看完了这封血信,此时瞧着张玉寒才觉得顺眼了些,能闯祸也能兜底,要是留个烂摊子给他,他余下这两年半的任期都得是一脸晦气。 第三十一章 (改错字)   张家这一夜,人人都是担惊受怕。   这回村里过来壮声势的,除了罗村长外还有另外四个年轻汉子,张玉寒进了县衙后宅之后,罗德金好说歹说,才把五人都劝着跟他回家。   也是凑巧,回家时正好撞上罗美娘正在跟婆婆和嫂子说起在何家时的情况,几人都跟着听了些,知道罗美娘把压箱底的零食方子都拿出来时,真是满腔滋味难言。   罗德水前头两回送唐氏过来县里、都去过零食铺子,最知道族妹的手艺多挣钱,忍不住道:“这回我们出来,村里也凑了两百两银子,要是我们早点来,就不用美娘妹妹拿手艺疏通门路了。”   吃食上的手艺可是能传家的,这种事谁听了不觉得惋惜啊!   唐氏自前几日就担心个不停,刚才听罗村长等人说完村里那夜发生的事,更是心有余悸,这会儿却道:“先别说这些了,都是同个地方出来的,衙门怪责下来,咱们村的人一个都逃不过去。”   刚才看到小儿媳妇直接把册子拿出来,唐氏也跟割肉似的,可唐氏平日里抠门得不得了,关键时刻却是个明白人,即使说不出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大道理,唐氏也知道这回一遭殃就得是整个村跟着受罪,所有人都得有力使力才能度过难关。   罗美娘看众人十分在乎这个,便道:“县尊夫人跟着县太爷走南闯北的,哪会缺银子,咱们村里那点小钱都不够大户人家家里一个摆件,要打动人就得送点别人能看得上眼的。方子给了就给了,也没说我们以后就不能继续开铺子。要是这点手艺能让村里这回顺利度过难关,我倒觉得挺值得的。”   罗美娘倒不是不心疼,只是东西已经给出去,与其在众人面前肉疼个没完,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好歹也是个姿态。   不得不说,罗美娘这样将自家的贡献轻描淡写地说出嘴,众人听着,都在心里记住了她的人情。   还有罗村长,他和罗美娘虽是同样姓罗,关系却早就出了五服,不过,在这个讲究家族一体的时代,即使只是同个姓,罗村长以前也没少给罗家方便,跟罗美娘也是极熟的。   他开口道:“一个村里的人是应该守望相助,也没有逮着一家出血的道理,这回的事情不管能不能了结,我回村后都会跟几个耆老商量一下,看怎么补偿二郎小两口。”   唐氏刚才话说的大度,此时立刻接上一句:“那我就替我们家二郎记住了,村长你也别忘啦!”   那啥,这回小儿子两口子割了肉,总要从其他地方找补点回来,多一点是一点儿。她儿子以后可还是要继续读书的,也省得儿子以后太辛苦。   罗美娘说一回托何家帮忙的事后,众人除了等就没别的事了。   只是也没有饿着肚子等人的道理。   零食铺子毕竟是做吃食生意的,家里别的没有,粮食存了不少,多了五口人吃饭也供应得起,就是桌椅不大够。   不过此时也没人在乎这个。   罗美娘去了灶下,面团下午唐氏已经和好,虽然还是处于被吓得半死的状态,唐氏吃了几顿白面馒头后就心疼起来了,这两日都是吃粗粮面做的窝头就咸菜。   这种吃法还挺受高氏和罗德金的欢迎,主要是院子里的日常开销都是对半分的,高氏路远迢迢到县里就是为了挣钱,哪里想得到小姑子总觉得每日太辛苦要吃肉补补,叫高氏瞬间回到了罗美娘还没出嫁的日子,饭前饭后总要听她为了吃肉跟婆婆斗智斗勇。   高氏到底没好意思像婆婆一样跟小姑子吵起来,于是县里的饭桌上,每日都能见到一个或两个肉菜,高氏每日也总要为这样大口吃肉的日子心焦一会儿。   罗美娘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嫂子心疼银钱,只是以铺子里的干活强度,不在吃食上多补补,她怕家里几个都熬不过去。   她这几日跟婆婆吃窝头也吃得挺开心的,就是这会儿把窝头咸菜端出去,就显得有些怠慢乡亲。此时也来不及再做什么,罗美娘看着屋檐下还有腊肠,就切了盆腊肠,让张红果从菜地里拔棵白菜过来,炒了盆腊肉白菜。   不过,对于众人来说,此时最期望看到的就是张玉寒带着好消息归来的身影,就是吃龙肉也觉得没滋味了。   就连高氏也跟着捧个大海碗蹲在屋檐下,眼睛时不时就望向院子大门。   张玉寒是宵禁之后,才被衙役送过来的,到家时整个人像朵蔫花似的,家里人都被吓了一跳。   送他过来的衙役看了众人一眼:“这就是南山村这回跟过来的人了吧?童生老爷,县太爷怕你忘了,让我嘱咐你一句,叫你明日把一同过来的几人都带去衙门。”   张玉寒点头,很熟练地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白花花的银子赛过去,衙役这才露出个笑脸。   衙役走了之后,被点名的几个汉子腿都要软下来了,这几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前几日夜里跟着张玉寒把衙门小吏五花大绑的事,堪称人生里头回出格事,这会儿真是脸都要被吓白了。   没被点名的唐氏高氏罗德金张红果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罗美娘看着张玉寒的面色,心下一动,问道:“县太爷能让衙役送你回来,应该是说明白了吧?”   张玉寒点点头,道:“这回的事大人都清楚了,就是开堂审理总要走个过场。你们也别干等着,先回去睡一觉,明日去衙门有话直说就是。”反正略复杂点的问题,他都和郑县令交流好了。   主要是事后,得以村里的名义,让人先送块匾额过去。   张玉寒也看明白了,县太爷就爱个名儿,也喜欢人奉承他,他刚才在郑县令面前花了太多口水,嘴都说酸了,这会儿实在是没力气说话了。   众人听他这么说,这才松口气。   然后唐氏直接就开骂了:“臭小子,也不赶紧把话说明白,差点把老娘吓尿了!”   罗村长毕竟年纪大些,自衙役的态度就看出些端倪,见众人都要问上去问情况,便道:“这么晚了,看二郎这样也是累坏了,赶紧先让他吃口饭。”   罗美娘道:“灶下留了热水和饭菜,你们先去歇着,我来弄就是。”   众人这才各自回屋,这回村里来了五个人,两间当客房用的厢房住的满满当当,前头累得半死,今夜终于能睡回安稳觉,不一会儿院里各屋就传来震天响的呼噜声。   唐氏原是想着等人走后再问儿子几句,张玉寒却是直接黏在罗美娘身上不动弹了,吃饭要她帮着夹菜喂嘴里,换衣裳也要她亲自动手,似乎突然变成一个没有动手能力的小娃娃。   唐氏瞧他这黏糊劲儿,心里嘀咕了一声,倒也没不识趣地凑上前。   唐氏离开之后,张玉寒便翻了个身躺在床上,深深呼吸了口夜里的凉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罗美娘双手得以解放,先把碗筷收拾到灶屋,回来就见他披散着乌黑浓密的长发,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月光自窗口倾泻而下,洒在他英俊的侧脸上,有种慵懒静谧之感。   看他头发还半湿着,罗美娘上前拿过布条帮他擦干,张玉寒赶了一个日夜的路来县里,虽刚才面见郑县令前,跟门役要过水梳洗,毕竟还是不像样,明日又要上堂,张玉寒想想就让媳妇把他头发给洗了,幸好天气也热,一会儿就能干。   见擦得差不多了,张玉寒才拉过她,放在腿上,用两臂环抱住她。   罗美娘其实也有不少话想问,不过见男人似乎挺疲惫,想了想也没出声。   倒是片刻之后,张玉寒自个骂了一声:“那俩个王八蛋,这回非得叫他们尝尝滋味!”   罗美娘听着这句话,心里却似化开了一般。   她也知道当日夜里发生了什么事,倒不奇怪张玉寒会揍他们一顿,这人就是这样的性子,遇到不平事总要让心里痛快一回,谁和他过不去,他就和谁过不去,以前是没人犯到他底线,这回那两人不识相撞到他跟前,总得被收拾一回。   许是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罗美娘瞧着他这样嫉恶如仇的性子,还觉得挺喜欢的。   她弯着眼睛,轻声道:“这回我支持你。”   张玉寒对上媳妇清亮的眼眸,过一会儿才挺老实道:“也别太支持我了,那两人被我打成个猪头,村长都怕我把人打死了。”   罗美娘失笑,又摸摸他的脸道,“今日很累吧?”   “是挺累的,我在县太爷书房待了大半个时辰,喝了好几壶茶,跟他说话太费劲,每句话都要在肚子里转个两三遍,咬文嚼字的,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罗美娘又笑了,突然觉得他们夫妻俩还挺心有灵犀的。她从李桂芳那里回来时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听罗美娘提起去何家,虽刚才在外头也听到了些,却是不怎么详细,只知罗美娘把独门手艺也贡献出来,如今夫妻俩在屋子里说话,张玉寒难免再问一回。   罗美娘道:“就是怕郑县令一时半会儿被你吓到了,不肯见你,才想着走走县尊夫人的关系。”她摸着男人微湿的长发,觉得手感挺好,又摸了两把。   也是这会儿在张玉寒面前,罗美娘才松口吐出自己的忧虑。其实她也挺担心县尊夫人拿了好处不给办事。   上位者对于下位者就是有这样的优势,倘郑夫人不愿帮这个忙,罗美娘也是无计可施,就是心里总觉得,郑夫人要是这样的人,李桂芳见事情不对,无论如何也会让人过来传个话。   张玉寒才知道自己能见着郑县令还有这样的内情,默了片刻,才道:“我真是攒八辈子的福气都用在娶你身上了,能娶到你才是祖坟冒青烟,上辈子净烧高香儿了。”   罗美娘听得发笑,张玉寒却不管不顾,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笑得好不懒散,语气玩笑一般继续道:“媳妇对我这么好,等哪天我金榜题名,升官发财,就用金子给你盖房,用银子给你铺地,叫你日日穿绫罗绸缎,顿顿吃山珍海味,时不时还用燕窝人参漱个口……”   他张口就来,马屁犹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净胡扯些浮夸又做作的甜言蜜语,罗美娘眸子里却始终满是笑意,她想起年前那会儿张玉寒说让她以后过好日子,什么好日子,就是让她在家里想绣花绣花,想吃肉就吃肉,就是有福气了。   不得不说,读了这半年书还是有长进的。   罗美娘也知道,张玉寒就是想表达感动却不太适应,反而弄个四不像,不过心里还是被哄得很高兴。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二章 (改错字)   第二日一早自不消提,乡下人习惯起早,今日又有大事,鸡啼声刚起,院里各屋就出现窸窸窣窣的动静。   罗美娘和高氏张红果比这些人还要更早一点,铺子里做生意,每日都要早起忙活,今日还要多一样活计,给头回过堂的男人们张罗早饭。   罗美娘昨夜睡前就把面团醒好了,准备做个土豆丝卷饼,一早起来起了油锅烙饼,饼香一起,整个院子都闻到了。   罗村长看她又烙饼,又熬粥的,道:“别忙活了,大家都没什么胃口,随便吃吃就好了。”又感叹道:“你们在外面也不容易,比咱们村里起得还早呢。”   罗美娘把手上的一叠饼放在桌上,笑:“我是想着你们今日怕是得出不少力气,还是得吃饱点才有空应付事情。吃这个顶饱,再配着粥喝,也不会干噎着。”   罗村长看她系着围裙,眉目如画,脸上笑盈盈的,跟刚走出屋子的张玉寒十分匹配,就笑道:“这回真是麻烦你们了。”   “这都是应该的。”罗美娘应了句,也没把人情都揽在自己身上,道:“我嫂子早上起来把你们带来的竹筒都灌好了,还煮了十几个鸡蛋单独放在袋子里,待会你们都带上,也不知道今日开堂要到什么时候,出衙门后还能垫垫肚子。”   罗村长笑应了,看到张玉寒洗漱完,立刻走过去。   灶下忙忙碌碌的,几人的耳朵却一直听着外头张玉寒的说话声。   听了一会儿,高氏小声道:“妹夫看着跟以前真不一样。”   张玉寒在院子里,教村人待会在堂上要如何见礼如何说话,他让除了村长外的四人上堂后别的不用管,只要县太爷问话,说完话就痛哭,要哭得真情实意,要哭得闻者伤心见着流泪。   还跟罗村长对了一下要怎么说供词,才能让人更唾弃那俩个王八。   从他嘴里出来的话都是有条有理,叫人心里不由自主就信服。   高氏感慨就算了,罗美娘才是那个半年来看着丈夫一点点改变的人。   她突然想起上辈子有个名人说过一句话,“人之气质,由于天生,本难改变,惟读书可以改变”。   等到外头说完后,早饭也都做好了。   今日要上堂的几个人心有对策后,精神面貌都跟早上起来时忧心忡忡的模样不一样了,一个个神采大好,烙饼都多吃了两张。   案件开堂审理时,罗美娘和高氏几个都在铺子里没过去,一整日都是心神不定的,临近傍晚,罗德金才跑回来汇报情况。   不用看别的,只瞧罗德金虽气喘吁吁的,却是满脸喜色就知道结果了。   唐氏先前那些提心吊胆的情绪全都不翼而飞了,呼出一口气,道:“先别着急说,把东西吃了。”   罗德金已是饿得不行,谁都没想到这个案子审了一整日,高氏把备好的茶水和烙饼递给他,罗德金吃完喝完,才道:“县太爷当堂叫师爷为咱们村补发验/税/票,还判了那两人抄家沒产和秋后斩首,说是这两人在咱们村里吃的拿的,等抄家之后都发还给我们。”   “真是青天大老爷啊!”唐氏一叠声称赞着郑县令。   罗美娘机敏些,问道:“县衙情况怎么样了?”   这个结果不是不好,而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好,而且判决也下得太快了,肯定发生了些什么。   罗德金才正想说。   由于张玉寒扯的虎皮太过唬人,进县的阵仗又太过巨大,一早县衙门口便有不少人围观。   “德水哭得差点撅过去了。”罗德金道。   那几个没辜负张玉寒一早的吩咐,只是没像张玉寒说的假装掉泪——都不用装,这几日他们担惊受怕委屈重重,想起来真叫一个惨啊,回完郑县令的话之后,就是捶胸摧肺的一通眼泪,哭出了这段时间所有委屈,眼泪都快流成河了,因为不敢咆哮公堂,一个个那种憋声痛哭的模样还挺有水平的。   罗村长是今日的重要主角,也是一边哭一边把村里百姓被欺压下的屡屡退让、和下乡小吏的罪恶面孔描绘出来,着力塑造村人是为求生路、才不得不反抗的形象,声声悲怆,句句动人。   当时的情况,就连罗德金知道这是计谋的,都被感染得满腔义愤。   何况是围观的人群,老百姓对苦难素来都是最有共情的,他们都有着同样的底层经历,终其一生都在为生存而挣扎,最能了解普通人面对官宦时那种心酸和无力。   看着南山村几个苦主代表像要哭倒长城一样,围观的百姓个个都是义愤填膺,要不是郑县令一再落下惊堂木,让人安静,怒火都得把那两人淹没了。   “那两个恶棍见情况不对,屎尿都要流出来了。”罗德金道。   “活该!”唐氏骂了一声,一点都不同情他们,“这就是恶有恶报,老天爷都是有报应的,不枉我早上起来还去庙里上了三炷香。”   罗德金今日也有任务,他看着众人脸上的愤愤,就按照妹夫早上的吩咐,在人群中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叫完之后还怕没人跟上,没想身边的人三三两两叫着喊着同一句话。   没片刻功夫,县衙外的百姓就形成了一股浩大的声势。   “郑县令连连叫着肃静,还传唤了合山村村长。”   “他怎么过来了?”罗美娘不由问。   罗德金说:“今日开堂前,妹夫就让我去瞧瞧县里的客栈有没有住进来咱们认识的人,我去看了一下,就瞧见合山村村长了。”   这也是被盘剥的苦主之一。   罗美娘听到这里,就知道郑县令许是原本还想着走个过场,派人去南山村里调查调查,或是看看两人以往有没有别的劣迹,却没想张玉寒早就准备好了。   郑县令也是个聪明人,来县里半年,还是头回看到这么群情激昂的情况,叫他都觉得这两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这会儿,哪怕昨日跟张玉寒在书房说话时还顾虑这个案子对他以后有没有影响,等见到百姓中已经起了声势,就明白事不可违的道理了。   索性南山村的诉状和血字上书都写得清楚明白,那俩个小吏又不是他家亲戚,郑县令也愿意把事情做得好看一点。   他用一日的时间把案子都审明白了,除了合山村村长,还当堂传唤了县里十数个被欺压过的商家。   如此,罪证确凿之后当堂杖刑、抄家后把不义所得发还苦主,再当场扶起罗村长,演一出官民相得,都是讨好百姓的方式。   别说,郑县令因快刀斩乱麻,还得到本县百姓一众好评。   官司了了,南山村这回跟着过来的人都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判罚还需要提交刑部复核,可看着刚才外头百姓声援他们的阵仗,就知道这事应该没有翻盘可能了。   南山村人也很守信用,拿钱让县里牌匾铺子加急做了一个“爱民如子”的匾额,第二日便敲锣打鼓就送到县衙。   郑县令为表谦虚,一推再推,后来不得不收下,后头连着一个月,脸上的笑容都没下去过。   这都是后话了。此时,罗美娘几人在铺子里听完,也俱是欢喜。   尤其是罗美娘,想着这是个大喜事,就想好头好尾,在饭斋叫桌席面招待村人。   唐氏心疼银子,不大乐意道:“割点肉在家里包些包子就是了,哪需要花这份冤枉钱?对面饭斋的席面叫一回得要半两多银子呢,别总想着花钱。”   官司一了,唐氏的本性就复发了。想到罗美娘那些方子,真是肉疼得不得了。   罗美娘却已经打定主意,请客的事,哪怕罗美娘手上没钱得跟嫂子拆借,她也会干。   她为什么在院子里专门留下两间厢房招待乡亲,又为什么这两日借住的村人但有所求、她从不嫌弃麻烦,都是为张玉寒名声着想。   张玉寒以前名声不大好听,虽然他自己不大在乎,可仕途上好名声有多重要,只看郑县令这回能被他的话劝动的事就知道了。   这些日子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   罗美娘是这么说服婆婆的:“前几日大家都吃不好睡不好,我想着给大家接风洗尘,也没人吃得下去。这回终于有个好结果出来,总得庆祝庆祝。再说了,村长昨日还说回村后跟村里耆老商量怎么补偿我那些方子的事情,这回吃人嘴短,总得为我们多争取一些。”   这个理由一出,唐氏就没话了。倒是高氏,觉得小姑子这回真是伤筋动骨,头回改了节省的脾气,私下跟罗美娘商量,要不这钱就她给出了。   都是同个村里的人,一条藤上的蚂蚱,倘妹夫这回搞不定,那一村子的人都得遭殃,高氏还是很感激小姑子两口子的。   因为李桂芳没收她那五十两,罗美娘手上还算宽裕,悄悄跟嫂子道:“不会花多少钱,我和饭斋老板娘相熟,还能打折的。”   林氏也确实给她打个折,前头张玉寒等人进县里,还是林氏叫人去通知他们的。   林氏见着罗美娘就揶揄一笑:“我竟不知道,我还结识了一个奇女子。”   在知道罗美娘托了何家门路找上郑夫人,拐弯抹角帮丈夫忙后,林氏就觉得她真够有魄力的。   零食铺子开在她饭斋对面,每日盈利几何,林氏多少也能估算出个数字,虽然不能大富大贵,可一家子日常过日子也是足够的了,没想罗美娘眼都不眨一下就把方子都送出去,谁有她这样的决心。   奇女子什么的,罗美娘就笑纳了,总比叫她零食西施好。   吃了宴席,唐氏就跟着村长几人一块回村。   临走时,罗村长还把这回带过来的两百两银票做主先给了罗美娘,私下跟她透了句话,说他回去会尽量说服村里承担张玉寒读书的开销。   以后的事不知道,但目前,罗村长也看出来了,倘村里真能出一个有出息的人,这人非张玉寒莫属。   以前张玉寒不爱干活就爱在外面混日子,村人都觉得他是个混子无赖,小时候是个小混混,大了就成村痞恶棍;没想才半年,张玉寒成亲之后,从头到尾都脱胎换骨了。   从他那夜揍得两王八半死,到当机立断给人安上罪名,且在郑县令跟前还能说上话,真是样样都叫人刮目相看。   跟着过来的几个汉子嘴里也是连连好评。   来到北关县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众人心里都没什么底气,到达之后却发现罗美娘他们是这样的热情客气,为人处事处处熨帖,还把压箱底手艺都拿出来疏通门路,一直尽心尽力帮着把这一摊子事情解决清楚。   他们这样会做人,几人回村里也只是把事实说出来。   村里人都被当夜的事吓得够呛,这几日就是下地干活也是恍恍惚惚,直到知道官司了结后,心里才放松下来。   在听完张二郎几人在其中做的事情使的力气后,谁心里不念他一声好。   接下来小半年时间、直到张玉寒几人过年回家前,村人说起这个话题都得把张玉寒两口子拿出来盛赞一回。   以前说他读书出息了的还有些随大流的意思,这回却是全都真心实意认为,张玉寒读书这件事确实是个大好事。   没有功名庇佑,便是一个衙门秋后收税的小吏也能弄得村里伤筋动骨。   村里要是想有未来,就得有个有功名的读书人才行。   罗村长之前就挺想让村里多些人进学,这个念头每年夏秋衙门下来收税时他都要生出一回,可惜他光有这份眼界,村人却无甚见识,这些年愿意送孩子读书科考的人家寥寥无几,更遑论读出成绩来。   这回的事倒是凑巧了,让村人都生出有条件就得送孩子上学的念头。   只是虽然都知道读出名堂,村里会像供张玉寒似的承担部分读书开销,可还没读出成绩之前,就得家里先行承担了,这年头都是地里刨食的,谁家能有这份财力送孩子念书。   罗村长也想过雇个识字的老童生在村里教学,一来南山村太偏僻,没多少人愿意来,二来就是来了,村里也付不起村里孩子的束脩钱,只得作罢。   张大郎的媳妇黄氏倒是挺想让大儿子拴柱去试试,可惜村里不给出,家里也没这份多余的银钱。 第三十三章   唐氏倒不知道大儿媳妇心里在想什么,虽然这回着实受了不少惊吓,她回村后,听到村人争相夸着儿子儿媳,心里也是高兴得不得了。   唐氏还发展出了一个爱好。   以前唐氏最不喜欢跟人一块去河边洗衣服,村里人爱看她笑话,总喜欢问她张二郎这月在家里多少日,拿了什么回来,唐氏又不傻,会把自家的事情说出来让人听八卦,别人问得急了她还要跟人对骂几句。   但回村之后,她最爱干的,就是挑人多的时候,拿一盆子衣服去河边洗,即使是大暑天顶着满脑袋热汗也愿意去,一边听别人奉承她,一边还把县里的事车轱辘似的说了一遍又一遍,非得让别人承认以前是眼睛瞎了看错张二郎,不过,一有人打听村里赔给罗美娘那二百两,她就闭嘴不言了。   叫人在背后都说她精明得不行,唐氏也不在意,精明怎么了,精明点才能守住财呢。   夜里睡觉时,她和老头子道:“村长做事还是不错的,我这心可算舒服了些。”说的是村长赔给罗美娘二百两银子的事,至于村里供张玉寒读书,那不是供出来了还要回报村里的么,当然,唐氏想都没想儿子读不出来,这回儿子都能搞定这么严重的事情,读书再艰难,也总不会比村里人都要被抓去当苦力难。   张大福年纪大些,张玉寒暴打小吏那夜,他看他差点把人打死,吓得心脏都要骤停,这回就没跟着去县里。   他一辈子都是做庄稼活,对科举读书其实也不怎么了解,不过罗美娘没了独家手艺的事他是知道的,张大福叹气道:“美娘他们继续开铺子,攒两年也能攒出两百两。”   倒不是嫌少,二百两银子在南山村这种地方,绝对是算多的。   这回村里拼拼凑凑的,村长都拿出了大半家底,可惜之前听唐氏说儿媳妇那铺子每月都能挣十两,二百两真的就不多了。   “谁又能说不是呢。”唐氏也叹气,“二郎说了,这事就是一环扣一环,没他媳妇在后头提前疏通县尊夫人,这事不能这么顺利。美娘可真是个厉害闺女。”   村里头都是妇道人家,谁碰到这种大事不心慌的,瞧她和高氏那两日都是六神无主的,罗美娘眉毛都没动一根。   要是富贵人家,碰到一个这么厉害的媳妇许是还得觉得镇不住,不过在乡下地方,素来都是能干闺女要吃香一点。   老两口说一回儿子儿媳的事也就睡了,明日还有事情做,夏收这一回收的是小麦,等到秋收后还要交粟米,农家就是这样,地里活儿总是干不完的。   村里有多少人说小叔子两口子的好话,黄氏心里就有多郁闷。尤其是知道罗美娘拿了村里二百两之后。   那会儿说要凑银子去县里,张大郎说这是阖村的大事,有钱得出钱,有力得出力,黄氏也割肉似的也拿了两百文出来。   此时只要一想要罗美娘那两百两里还有她的一份儿,黄氏真是挠心挠肺,三顿都要少吃几口。   偏偏这两人现在都不在村里,黄氏就是想不要脸面,上门要回来都不行了。   她本就大着肚子,这会儿月份也差不多了,这一刺激之下,隔日就生了一个男娃出来。   幸好已经足月,大人孩子都没有受罪。   月子里看着小儿子,黄氏倒是自我安慰了几句,人的福气都是有限的,罗美娘进门都半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能不能生。   要说这人真是经不起惦记。   罗美娘拿了罗村长二百两,是想着要买个铺子的,这个事情她前头就想过了。   罗美娘和丈夫商量这件事,张玉寒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对媳妇的事指手画脚,之前他在聂家没法出来,媳妇还不是一人把铺子开起来了,这回银子是媳妇手艺换来的,铺子买回来也是罗美娘的私房,张玉寒对这事没有别的意见。   罗美娘看他这样,索性就找了个中人把事情给办了。林氏已经和她说了,郑夫人的酒楼已经把零食作为新花样推出来,这几日铺子里生意少了许多,罗美娘才有闲工夫做这件事。   罗美娘其实颇是看好郑老板这家店,出过人命,价格上肯定能压一压,中人汇报过一回进展,说是郑老板正在考虑中。   生意清淡,高氏是最心急的,只是看着小姑子忙着买铺子也不敢说。   不过,罗美娘却是想找他们说说这件事的,这个铺子原先开的时候,是想做成罗家批发生意的零售点,只是她瞧着心痒,出了不少主意,这才慢慢变成如今现做现卖的模式。   罗美娘自个对做买卖没那么热衷,只是看哥嫂这么上进卖力,也不好多说什么。可她这半年每日早起晚睡干力气活,也确实感觉到对身体有不少影响。   这几日她总觉得累得慌,吃饭都不香了。   这年头健康是个大事,医学不发达的年代,肠胃出事要人命的事情多的是,罗美娘在这上头最谨慎不过。   要说罗美娘也是没经验,她上辈子就没孩子,这几日事赶事的,又有些苦夏,就没想到怀孕的事情上。   偏偏高氏有经验,却为了铺子的事心急,也没有注意到小姑子的异常。   高氏听小姑子说这些,也想起她原来就是想批发转零售的,可是在县里这些日子,日日有钱进账,她就觉得在村里那会儿干的活真是一点不值钱,此时她看小姑子似乎是不想干了,就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离自己远去,心里立刻揪成一团。   罗美娘看出嫂子的想法,想想道:“我那铺子买来也是要做生意的,租金入股还是算两成,我原来拿四成,以后铺子里把以前村里的批发生意捡起来,零售少做些,我就不帮着灶下干活了,分成上再少一成。”   也就是利润上,他们夫妻俩和大哥大嫂对半分。   当然,由于少了县里大户的生意,挣的肯定还是得比以前少,郑夫人的酒楼就连凉皮也学了去,最近铺子里丫鬟婆子的身影基本不见。   不过,她那本册子写的只是县里铺子的零食方子,原先罗家那些还是独家手艺。这生意还算能做的。别小看罗家的批发生意,以前年前到年尾,来村里拿货的货郎就没断过人,要不是有利可图,那些人怎么会来得这么积极?   罗美娘并不是不爱钱,她这辈子长于农家,最知道钱的重要性,不过她确实对挣钱没那么大的野心,如今身体不好就是一个信号,让罗美娘从这大半年的辛苦中瞬间清醒过来。   她看着桌上的绿豆汤,想想又跟高氏出了个主意,“最近天气热成这样,咱们每日熬几桶酸梅汤、甘草汤在铺前放着,好歹也是个进项。”   不过这个罗美娘就不掺合了。   高氏听罗美娘这么说,心里这才松了些。她难为情道:“我知道妹妹是照顾我,就是铺子里挣的少了,我这心就总不安稳。再有,我也怕我和大哥两人撑不起这一摊子。”   要是只有她和丈夫单打独斗,盈亏自负,高氏自个是没有信心的。经了这回的事,又再一回证明小姑子的可靠,虽然不合伙,有事发生罗美娘也不会干看着不帮忙,只是到底不是那个意思。   …………   “嫂子同意了?”张玉寒拿着一卷书,懒洋洋地靠坐在床上,看媳妇进门就坐起身,把她拉过来,手里拿把大蒲扇呼呼扇着,又把桌上切好的一牙西瓜递到她手上。   服务十分周到。   罗美娘脸上一笑,心里倒也受用。   自打村里乡亲走后,张玉寒就是这样贴心得不行,罗美娘当然知道这人是心疼她前几日忙前忙后的太辛苦,但就跟她和婆婆说的那句话,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罗美娘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到大家都挑不出一个不字,当然她也想过别人不领情怎么办,无非就是慢慢扭转别人对张玉寒的印象罢了,又不是以后都不回村了,总归日子还长着,还有努力的时候。   张玉寒瞧她脸色没那么难看,才露了个笑脸,牵着罗美娘的手揶揄道:“再瘦下去我就像抱竹竿一样了。”   官司的事对他是没什么影响的,他无非就是费点口舌,多请几日假,可村里人在家这几日,他一看媳妇伺候别人,心里就不高兴,可想想又阻止不了——媳妇是为他才想着笼络村里人,他不在乎名声,却不可能不在乎媳妇对他的一片心意。   等到村人一走,张玉寒就像头顶的泰山被搬走一般,瞬间觉得天也蓝了,风也清了,就连头顶上的大太阳似乎都没那么热了。   就是媳妇总是苦夏,饭菜都不怎么吃得下去,这两日搂着媳妇都没什么肉感,张玉寒愁的啊,每日都想着要怎么哄媳妇多吃几口。   这不,罗美娘早上说想吃西瓜,张玉寒还专门跑了趟瓜果铺子。   罗美娘吃完西瓜就想睡觉了,她这几日夜里睡不好,白日就总是发困。这两日三伏天,县学放了三伏假,张玉寒也陪她睡了个午觉。   罗美娘听见身边人呼吸声均匀之后,就睁开眼睛摸摸他的头顶。   在官司解决之后,罗美娘就总有种感觉,界面会有些变化。这事她惦记了好几日,可惜前头精神不好一直没找到时间。   此时张玉寒的头顶缓缓浮出一个界面:   宿主:张玉寒   头衔:大庆朝名臣   系统状态:围观进行中   【嫉恶如仇,面对不平事,敢于正面对抗,贤臣路线进度+5%/共计11%,佞臣路线进度0%。】   【永久奖励:录播范围由身周十尺扩为十丈。】   【永久奖励:开启视频剪辑功能,经过剪辑的视频默认加一星。】   【永久奖励:开启百姓好评积分兑换功能,每个百姓的真心称赞积一分,收获两百三十八分,每十分可兑换抽奖次数一回。】   【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发掘更多本朝更多名臣。】   进度条飙到11%的事没什么参考价值,罗美娘只是略看了下就忽略了,那三个永久奖励倒是让她颇为惊喜,十丈就是三十多米,一个能在身周录制三十多米的摄像头,绝对能做很多事了。   不过,最实用的还是剪辑加一星,系统每回抽奖要三份三星以上的视频才能抽一回,这些日子张玉录了太多聂家私塾和县学的教学视频,许是拉低了权重,如今类似的视频评分都在二星左右。   评不上星就没法抽奖,张玉寒是多现实的人,课上视频为了课后复习还是照录不误,可一下课就把光屏收起来,让罗美娘有时想看看他日常都做不到。   还有那个百姓好评兑换,南山村里约莫三百多口人,能有238分,这个比例绝对算高了。   看着这些奖励,罗美娘就知道系统对张玉寒这回干的事有多满意。   就是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现,罗美娘心里还有几分期待。   可惜三伏假放了好几日,张玉寒都没再启动过光屏。原因很多,家里能录的视频他都录过了,天气热得慌不想折腾,倒让罗美娘每日干活之余,都要关注他好几回。   这几日张玉寒窝在家里,也没松懈学习。   不知道谁教给他的法子,这人每日都会在腕上挂着个铁球练字,罗美娘还拿来把玩过,那球足有两斤重,张玉寒却是半句苦都没叫,每日早起便坐在桌前,老老实实练半个时辰的字。   罗美娘瞧惯他吊儿郎当噙着笑的模样,看着他全神贯注认真练字,还觉得挺有魅力的。   那种全身心投入其中,忘了周围一切的神态气质,有时候罗美娘睡眼朦胧看过去时,总有种丈夫被调换的古怪感觉。   男人学习是学习了,外头交际也没落下。   在县里这半年,倒让罗美娘充分了解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尤其是从他交的朋友身上。   县学里看不上张玉寒的多,当然,张玉寒也看不上他们。这人对人对事似乎有一把尺子,谁是泛泛之交,谁能成为莫逆,他分得十分清楚。   你奉承他捧他赞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能笑呵呵地继续看你夸下去,可要是你真心对他好,好过了头,这就是个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大傲娇。   何若水素来是个热心肠的人,打官司那日他帮了点不大不小的忙——把身边的两个小厮借给张玉寒混在人群里当托儿。   张玉寒心里颇知他的情,嘴上却一直说他是想着帮媳妇留住忠实客户才时常答应何若水的邀约,要不他还是愿意在家里陪媳妇。   人可能真的有恶趣味,罗美娘现在就喜欢瞧他每回去何家,都要胡说八道的模样。   张玉寒去何家也是熟门熟路,看到丫鬟上茶之后还上了一碟子蜜饯,他顺手扔进嘴里一颗,顿时脸上皱的,跟何若水吐槽道:“你家怎么也买这种腌李子,我媳妇早上跟货郎买了一斤,整个屋里都是酸味儿,我就是听她咬得嘎巴响的,牙酸,才想着出来。”   何若水倒是什么零食都能吃,酸甜苦辣,只要味道好他就能进嘴,此时他拿一颗放进嘴里,随口道:“丫鬟上错了吧,这是我昨日在五点斋买的,我媳妇最近有孕,最喜欢吃这个。”   “你不知道女人有孕多麻烦,整日睡觉,三顿都吃不下饭,吐得都不像人样了,还硬是不让我看她,叫我独个在书房住了半个月,我前日趴在窗边瞧了一眼,瘦得都快成骨头了。”   何若水一句句抱怨着,等到停下来时,发现张玉寒整个人宛如庙里的泥塑,呆住不动。   何若水才正想说什么,就瞧见张玉寒拔腿往外跑,那带起来的风儿都让他凉快了一瞬。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四章   说来,罗美娘这些日子吃不下饭,家里人都以为是苦夏,罗家人都有这个毛病,罗德金也是一入夏就吃得少,这几日罗家兄妹每日吃饭就跟受大罪似的,比着谁吃得更少点。   由于罗德金这些日子也掉了好些肉,脸上颧骨瘦得老高,所以也没人察觉到罗美娘的不对劲。   大抵女人都有这种直觉,罗美娘吃完小半斤的腌李子之后,便有些莫名的感应。她摸着肚子掐算自己上个月的月信。   可大姨妈这种生物,有事准有时不准,罗美娘自个也不怎么能确定。张玉寒去了何家,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罗美娘想了想,索性拿了银钱去县里医馆。   大夫诊完说是喜脉,许是之前就有点感觉,罗美娘只觉高兴。倒是从何家跑回来、气喘吁吁的张玉寒,听闻媳妇已经去过医馆之后,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春暖花开,掩都掩不住啊。   罗美娘看他这样,便取笑了一句:“还以为你不想要呢。”   这人成亲之后,一提到孩子的话题脑袋都要摇成拨浪鼓,前些时候还故意吓唬婆婆,说是她有孕了他就读不出书,把唐氏弄的,后头都憋住不敢问孩子的话题。   张玉寒许是高兴傻了,过去摸摸她的肚子,还开了个黄腔:“干嘛不要?费了老大力气播的种子,不要才是傻子,就是不知道生出来是个啥样的。”   罗美娘嗔他一眼,张玉寒又嘿嘿嘿笑了几声,道:“我的种子能不好吗,就是不好的,也能给他掰正了。以后是个男孩就归我管,闺女就你来管,我们都长得好,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天生就赢在起跑线上。”   起跑线这词是有一回媳妇无意中说出来的,张玉寒觉得还挺适合这个语境的。   罗美娘瞧他不介意是男是女,也笑起来。   张玉寒说着,又一拍脑袋,道:“怎的之前都没想过带你去医馆瞧瞧,这些日子你吃不好睡不好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就是罗美娘自己,也没想过看大夫的事,她上辈子倒是有这个意识,可农家就不兴一有事就看大夫,久而久之,罗美娘也就忘掉了这个习惯。   “大夫有没有说要怎么补养?这阵子你身体不稳当也吃不下东西,我看还是天太热了,今儿我去何家,他们家屋子里都有冰盆,咱们也去买冰。”   张玉寒对媳妇的事向来精心,高兴过来就唠叨开了。   农家过日子哪兴用冰的,以前张玉寒没想过这种奢侈的事情,今日突然在何家瞧见,这会儿真是恨不得把最好的都捧到面前。   罗美娘其实也有些意动,就是一盆冰一百文呢,水就是普通的井水冻的,饶是罗美娘消费观开明些,也觉得肉痛。   不过,张玉寒心里有了主意,也不管媳妇怎么说,这会儿就连自个那点见不得人的私房也顾不得隐藏了,拿钱去专门卖冰的地方买了两大盆冰,一盆一百文,冰铺的客户基本上都是大户人家,一买就得是好几两,看到张玉寒就买两盆也没不卖。   看他大热天跑出来,脸上的笑容都止不住,冰铺老板娘顺口就问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天太热了,内人有孕,怕是受不住。”张玉寒想把脸上的笑容收回去都做不到。   “哟,那可是大喜事啊!”冰铺老板娘应了一句,又看张玉寒穿的是县学的袍子,“秀才老爷的儿子,以后又是另一个文曲星。”帮着挑了两盆干净些的,化了之后也能入肚。   这说法挺讨人高兴,张玉寒对着老板娘团团一拱手,笑眯眯道:“承你吉言了。”   瞧着他模样周正又有礼貌,老板娘心里喜欢,还额外给了他一些碎冰,教他回家怎么做冰食。   张玉寒听得认真,回头就去了趟集市买鲜果,别说,罗美娘吃不下饭菜,水果刨冰倒是吃得挺高兴的。   由于张玉寒还处在傻爸爸的状态不让她干活,罗美娘就指挥着他做了两种,一碗直接把碎冰凿碎,另一碗则是拿整冰擦丝,两碗都放满了水果块。   夏日无非就是苹果梨子这些,瞧着昨日西瓜有剩下的,罗美娘还让张玉寒把西瓜榨成汁,拌匀之后酸酸甜甜的,一口下去,罗美娘整个人才像活过来一般,满足地叹出一口气。   看她吃得好,张玉寒瞧着就跟吃进自个肚子里一样满足,后头几日他回味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心态,总觉得挺傻的。   罗美娘有孕,傍晚众人回来听到后,都十分欢喜。就是高氏,满脑袋都想着铺子里的生意,听见这意外之喜,也为小姑子高兴。   她这个钻钱眼里的,吃着刨冰好吃,还想着能不能卖,知道价钱之后就明白铺子里做不起这水果刨冰生意。   他们也没个储冰的地方,这东西天热就化得快,要是连着几个时辰没客人上门,每一瞬都是损失。   张红果则是吃得满嘴都是水痕。她之前被官司的事吓坏了,这些日子都没之前活泼,又加上天气热,每日从铺子里回来之后都是蔫蔫的,这会儿才终于有个小姑娘的样子,围着罗美娘问前问后的。   罗美娘在这上面经验不足,其实也说不出什么来,这几个人里只有高氏能说上几句。   罗美娘听高氏说她是头一胎,不能多吃冰食,就道:“我就是尝一点儿。”不吃点凉的,她饭都吃不下。   张玉寒却听得很认真,还跟高氏请教孕妇吃些什么好,高氏以前在村里是有什么吃什么,并不忌口,此时瞧着张玉寒这么慎重,也怕说错了,只略略说了几句。   张玉寒没听过瘾,隔日专门跑了一趟医馆和大夫请教,何若水陪张玉寒一块过去,听他那些问题也是瞠目结舌。   张玉寒先是问大夫他媳妇怀孕了之后是不是要多躺躺,接下来问他媳妇经常恶心没食欲能吃些什么,这两个问题也挺正常,后头就越来越过分了,这人简直把集市上能见到的各种瓜果蔬菜和家禽肉类都问了一遍,等到张玉寒问他媳妇爱吃酸,饭菜里要不要专门放点醋。   何若水都觉得大夫耐性太好了,居然没把他轰出来。   两人在酒楼厢房坐下,何若水吐槽道:“最该问的不问,不该问的问了一大推。”   什么是该问的,张玉寒也很耐心请教,何若水理直气壮道:“我院里嬷嬷说了,妇人怀孕后要忌房事,你就该问大夫什么时候能开禁。我媳妇怀孕后,把她陪嫁丫鬟开脸放在屋里,我去了两回就不大爱去了。”   倒不是何若水想为媳妇守身如玉,主要是李桂芳的陪嫁丫鬟容貌都不如她好,何若水审美也挺正常的,他极有经验道:“等有机会我带你去红粉楼瞧瞧,姐儿爱俏,你这样的肯定受欢迎。”   张玉寒当然是听过红粉楼的,不过此时他就像不认识人一样,从头到尾打量了何若水一遍,看得何若水都起鸡皮疙瘩,摸摸胳膊问道:“咋了?”   张玉寒诚实道:“就是觉得刮目相看,你媳妇居然没打死你。她怀个孩子,在家里吐得要死要活,样样吃不进去,容貌憔悴,整日疲乏困顿提不起精神,你倒好,在外面寻欢作乐的,还有脸嫌弃丫鬟不好看去青楼,换谁能忍得了?你媳妇到现在还没大棒子抽你,肯定是因为还在床上起不来。”   说着,张玉寒就把屁股下的椅子拉远了一点,道:“你这种人,我以后得离你远点,我媳妇要是知道我被你带坏了,以后门都不让我进。”   何若水一愣,张玉寒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砸吧砸吧嘴唇道:“也没那么严重吧,她也不愿让我进房……”   “你媳妇怀孕了,你还满脑子都是这些混账事,她不让你进去才是对的,看见你了不得多吐两口?”想着罗美娘以前还说过何若水两口子关系好,不然李桂芳不会对她这么热情,张玉寒就觉得媳妇这眼光也不咋地。   张玉寒这样毒舌,饶是何若水向来心宽体胖,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嫌弃,也觉得自己好像挺不是人的。   他悄与张玉寒道:“那不是有这个需要吗。”男人都懂的。   张玉寒没成亲前还是童子鸡,并不觉得这事是个必要的,又一看何若水这小胖的模样,没想比他这个瘦子还要龙精虎猛,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在心里啧啧两声,道:“我们村里的大黄狗,每年都要下几只崽子,畜生才忍不住交、配的习惯呢,当人还是得有个当人的样儿。”   被张玉寒喷了一通,何若水脸都憋红,心里骂了一句张玉寒这怪胎,真不像个男人,县里大户人家的老爷少爷哪有忍着的道理,不过这话当着张玉寒的面,他到底没说出口。   两人经常见面,这之后何若水规矩老实了一段日子的事暂且不提,张玉寒回家之后就拿这事在媳妇面前表白自己。   他道:“啥人啊,以前还觉得这是个老实的,现在才知道谁都没有我老实啊。那些地方多不干净,我听名字都觉得耳朵脏了。”   “先前要是知道他是这种人,肯定不跟他交好。真不知道他媳妇知道他脏了是啥滋味。”   罗美娘被他那副说脏东西的嫌弃模样,逗得直乐,她笑得直不起腰,张玉寒还凑过来扶她,罗美娘捏捏他的脸皮道,笑:“是挺干净的,以后还是得好好保持下去。”   “不止干净,是不是看着也挺好看的?”张玉寒看媳妇盯着他时眼里那抹笑意,好像也挺满意他的长相,很不要脸地问了一句。   “好看,不过就许我一个人看。”   “那你就多看两眼,不便宜别人。”张玉寒脸颊被扯住,声音有些含糊。   罗美娘就凑过去亲了他一口,怀孕后内分泌有些变化,她现在看着张玉寒俊朗的眉目,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喜欢。   张玉寒也喜欢她现在的状态,媳妇这些日子整日都没啥精神,何若水的事竟能让她听得兴致大发乃至送上香吻,张玉寒便觉得今日抽空陪他喝茶还挺值得。   说来,张玉寒从前也没发现媳妇还挺喜欢听这些八卦,知道这些能让媳妇高兴后,张玉寒每日都会着意打听这些事。   他手上的法器便是打听八卦的好工具,只要往人群里一放,八卦闲话尽收耳里。   这一来,终于让他发现了法器的功能出现变化。在录播和评分两个按钮之后,新出现了剪辑和好评兑换按钮。   不同于罗美娘能看到人物面板,张玉寒打开光屏后,主界面直接是一排排录制好的视频,并没有任何解释说明,也不知道两个新按钮究竟要怎么用。   但聪明人是不需要过多解释的,摆弄了几回之后,张玉寒就大致弄明白用法。就是他还不太清楚好评兑换中的“好评”指的是哪方面的好评。   这个按钮连着按了二十三下,法器的存储空间就出现了二十三份奖品,他琢磨着,难不成是神仙看他最近每日规行矩步老实学习,对他赞不绝口,额外给了奖励?   张玉寒越想越觉得这么一回事,这二十三份奖品囊括了各种日常用具,譬如成套的碗筷、厨房用的香料、雪白的宣纸等等,张玉寒把能用的挑出来,打算装成自个为家里买的,每日读书却比之前更刻苦。   ………………   有孕这几个月,罗美娘先后拒绝了亲娘和婆婆过来看望的要求,四个月之后终于一改先前的食欲不振,胃口大发,她也挺自觉的,主动说以后自己的开销便不由公中出了。   主要是她最近特别爱吃鸡肉,小姑子张红果养在院里的下蛋鸡都被她吃了一半,张红果倒不介意,她养鸡干活就是为了讨好嫂子,而且罗美娘一个人吃的也有限,她只吃鸡腿鸡翅,再喝几口鸡汤,其他部位都不爱,倒是都便宜了他们。   每日有充足的八卦入耳,吃好睡好,等到腊月下收拾东西回家前,罗美娘已经比孕前丰腴许多,瞧着就是个珠圆玉润的美妇人。   高氏也觉得小姑子养得好:“咱们村里人有孩子了脸上都得长斑,妹妹脸上这白净的。”   心里却觉得,养得好才是应该的。村里哪个妇人怀孕了,男人会这样忙上忙下的照顾着,有些人就连要生的时候也还得干活。罗美娘这些日子,却是一有什么不舒服,张玉寒就往医馆看,医馆的老大夫都认识他了,现在这片谁不知道童生娘子有孕的事。   年前还有一个叫人高兴的事,中人死磨烂泡之下,郑老板终于答应以八十五两的价格卖出铺子。罗美娘这几个月也看了别的地方,看来看去都觉得不合适,主要是价钱上不太符合她的期望。   罗美娘在钱上素来不抠唆,但也不是个傻大方,明知价格能压下来还硬要把钱送出去。   铺子的事能拖这么久,主要是郑老板有些非人的想头。   他把自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带到铺子里晃了好几回,有时候还专挑张玉寒过来的时候上门,后来罗美娘肚子显了出来,郑老板才总算熄了这个念头。   他那边一答应,罗美娘隔日便把契约给敲定了。   铺子先前他们就拾掇过一遍,以前罗美娘还想把铺子里门窗换换,后来起了买铺子的心思,怕郑老板抬价才压下这个想法。   契约签了之后她索性给铺子刷了个大白,门窗也换成新的,木匠是林氏介绍的,也没要他们高价,等年后再过来,众人就能在崭新崭新的铺子里做生意了。   这会儿临近腊月,北关县里的年味已经很浓了。   像过年这样的日子都是商家的狂欢,南大街上的商铺都在为过年做准备,绸缎庄运来了府城流行的各种厚实布料,五点斋也上了许多过年走礼用的点心礼盒,高氏看着别人生意红火眼热,过来问她有什么好主意。   罗美娘怀孕之后脑子转得慢,努力回忆上辈子的各种各样的商家促销,才把想法跟高氏说了。   高氏在生意上是极有行动力的人,小姑子主意一出口,零食铺子年前就上了一批零食大礼包。   为了省钱,罗德金回村里运粮订了一批编织篮子,按着罗美娘说的,把铺子里能久放的零嘴全都用油纸包好放篮子里,再让张玉寒写一批福字出来包裹着篮子表面,过年优惠,买三个七折,两个八折,一个九折。   这样促销就是利用客人占便宜的心理,就算知道商家在割韭菜,还是不少人会被吸引,于是零食铺子年前就感受到了一波北关县人民的热情。   高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罗美娘其实很佩服这位嫂子的韧劲,之前零食方子给了郑夫人后生意惨淡,可这才多长时间,高氏夏日时在铺里兼或卖些酸梅汤,冬日就加上了烧饼和肉汤,细水长流的,几个月下来,也挣得不少。   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忙活到腊月二十三,回家前,罗美娘清点了一下自己的银箱子。   腊月这几日每日都有不少进账,再加上之前存下的,刨除这几个月的各种开销,银票银锭碎银铜钱统共加起来有三十五两;张玉寒以各种名义拿回家的,也有七十两。   这还没算上买铺子剩下的一百二十五两。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院子里,外头马车哒哒的声音传来,罗德金帮着把收拾好的各个包裹放上车,张红果忙进忙出的,最后还跑过来搀扶她这个孕妇,一家子回村过年了。   作者有话说:   通知一下,晚上经常赶不及九点,所以以后改成零点前更新吧,以后就不在评论区通知啦。 第三十五章   马车是在县里车马行直接租了一辆,以前大家来回县里和村上,能赶上个牛车就是运气了。可这回回去要带的东西委实太多,大家商量后,便决定凑钱雇辆骡子车和车夫。   出发这一日,天气极好,并不下雪。   罗德金嫌车里太挤去了外头坐,车厢里张玉寒罗美娘高氏张红果坐着说话,彼此都是满脸笑容。   其中属张红果最活泼。   昨日铺子关了之后,高氏和罗美娘商量了一下,各出了一两,给了张红果一个二两银子的大红包。   张红果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呢,虽然心知银子回去之后就会被唐氏收缴,不过她还是挺高兴的,这会儿在车厢里就像只鸟儿一样叽叽喳喳的。   张玉寒嫌她吵,架不住罗美娘就爱听她说话,可能是因为有孕的关系,这些日子罗美娘总喜欢身边热闹点,看妹妹的存在给媳妇解了不少闷,张玉寒也就不说话了。   马车到村里时,正好是夕阳西下,比起去年张玉寒回家时一路碰不上车辆,靠两条腿走了一个日夜,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月初罗德金最后一回从村里运粮时,已经跟人说好了回来的时间。   张家和罗家都有人在村口等待,冬日里众人都没事,村道上也有三三俩俩的在一块闲磕牙。   “都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们家二郎了。”   “五月那会儿的事可把咱们吓得够呛,你们家二郎读了书,说话也一套一套的,怪道我以前就瞧着他顺眼。”   唐氏笑:“哎,二郎以前确实有不好的地方。”被村人奉承了小半年,唐氏自认洗刷了以前耻辱,倒变了一副谦虚模样。   又有人问罗美娘是不是有孕了,“还是你们家美娘有眼光啊,当初村里谁家闺女能知道张二郎还能这么出息。天儿冷成这样,也不知道她有身子会不会影响了。”   听人说起闺女,李氏矜持道:“德金上回回来,说是东西太多,应该会雇辆车。县里那些车把式驾车的技术好得很,要说雪天赶路也有点好处,地上都被冻平了不颠簸,应该不会有事。”   “唉哟,都坐车了,肯定给你们带了不少礼物,你们家德金现在也发达了,以后罗家也要越来越好了。”   李氏听着这些话,心里最开心,闺女过得好她自然欢喜,现在儿子也赶上来了,她更是高兴。   众人说了一回闲话,待看到远远驶过来的骡子车,都赶紧快走几步迎上前。   李氏的目光在闺女身上转了一圈,见她身上穿着件蓬松的袄子,面色红润还有些出汗,上前一步道:“我心里算着,你们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回来了,幸好这几日都没下雪,路也好走。”   罗美娘先下车:“大冷天的,怎么都过来了。”   “来接你们还不好?”片刻功夫,李氏已经把马车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见除了座位其他都是包裹,脸上笑容更深。   她道:“我刚才还在和亲家母说呢,家里整治了饭菜,要不都到罗家吃去。”   李氏说完,唐氏立刻笑着接上:“亲家太客气了,头日回来呢,哪有先去别人家的道理。”又不是倒插门女婿,先去岳家吃饭算是什么事。   好在李氏也知道这个道理。以往,李氏瞧不上张家,唐氏心里也对儿媳妇娘家意见多多,经过张玉寒中童生在县里住的那几日,亲家两个也算破冰了。   张玉寒跟车夫算完车钱,也过来跟岳母和亲娘打了个招呼。   “哎!”   李氏如今看着女婿,完全没有先时在县里的尴尬,亲亲热热地应了一声。   罗美娘看外头实在太冷,道:“娘先回去,我和二郎明儿去看你。”外头确实风大,李氏就算再想跟闺女说话也不好待下去,接下来扛包裹的扛包裹,扶孕妇的扶孕妇,张家要比罗家近一点,一路热热闹闹的回家。   院子里唐氏之前便打扫过,因着冬日太冷,就连院里的鸡窝也给加了层稻草。   黄氏隔着一堵墙把隔壁院里婆婆的大嗓门听得一清二楚,她抱着儿子站在屋檐下心里嘀咕,需要这么热情么。   黄氏特意等在这里当然是有事的,又等了一会儿,才终于等到中间墙上的那扇门被人推开,大半年不见的张红果穿着一身新作的袄子过来了。   张红果看见大嫂还有些惊讶:“嫂子,你怎么在这儿?”   黄氏亲热笑道:“娘一大早就往外跑,我就想着应该是你们回来了,刚才老远就听到你们在外面的声音,我过来瞧瞧,都说什么了,这么高兴?”   “没说什么。”张红果有些警惕,她是个聪明姑娘,知道自己眼下端的是二嫂的碗,对二哥两口子的事也很守口如瓶。   “还跟我生分呢,我在这儿都等了好半日了。以前是嫂子不好,猪油蒙了心得罪你二嫂了,嫂子还想着哪日给你二嫂道个歉呢,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黄氏心里有些恼怒,还是笑着道,又看了一下她手上的包裹,道:“都拿啥回来了?”   “没啥。”张红果把包袱往身后藏,里头其实是罗美娘年前给她做的一身新衣裳。   “还骗人呢。”黄氏抱着孩子凑过来,“跟嫂子说说,你二嫂两口子今年在县里肯定挣了不少,都是些什么情况,也让嫂子开开眼界。”   别看张红果年纪小,她在县里这半年见过各式各样的客人,要是以前对黄氏这种死皮赖脸的行径还会处理不好,如今却很有经验了,她大声道:“我不知道,大嫂要是想知道县里的情况,就问二嫂去!”   罗美娘教给她的法子,要是有难缠的客人过来,就大点喊,喊到灶下都能听见,就有人过来帮忙了。   此时张红果声音响得外头经过的土狗都嗷嗷叫着,没片刻功夫就听到唐氏在隔壁吼道:“就你事多,三儿昨日换下的尿布还没洗,还想等老娘给你洗啊!”   黄氏怕婆婆,到底不敢再纠缠小姑子。   张红果回屋放下东西就不出去了,等到唐氏回来才跑去她娘屋里,口齿伶俐地把黄氏刚才问的说了一遍,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道:“娘,你没听到大嫂那语气,她对我就没那么亲热过。”   “她娘家娘几日前过来一趟,娘俩在屋里嘀嘀咕咕个没完,后头人就变了。”唐氏一语道破儿媳妇惊变的缘由。   不过,甭管别人心里有什么算计,唐氏对儿子两口子信心足得很,知道那两人机灵得跟鬼似的,黄氏想什么都没用,心里也一点都不担心。   说一回大儿媳,她就对张红果伸出手道:“把银子交出来,你二哥说你嫂子给了你一个二两的大红包。”   唐氏要钱的架势就跟土匪似的,张红果嘀咕了一句:“二哥就是个大嘴巴。”才慢吞吞掏出一个她还没捂热的银锭子,满眼舍不得地交到唐氏手里。   又对她娘道:“二哥二嫂刚才也给你钱了,怎么还想着我这里的。”   唐氏见闺女去了县里一年,回来口齿都伶俐多了,暗道还是老头子说得对,闺女跟在儿媳妇身边确实长进多,她道:“你二哥二嫂给多少都是给我的,跟你没关系,小孩子家家的,放这么多钱在身上干嘛,我是帮你攒嫁妆呢。”   见张红果满脸不高兴,唐氏也不管,反正她今日就两件事,接儿子儿媳到家,还有就是收缴闺女的红包。   由于一回家就被她娘抢劫了,张红果吃过晚饭后,还跑过来跟罗美娘抱怨一通,当然,顺便也把黄氏那些话给说了。   罗美娘刚吃完晚饭,唐氏一早就把鸡汤炖上,罗美娘瞧着灶下还有擀好的面条,也不折腾,直接吃了鸡汤面,反正她最近都挺爱吃鸡的。   听小姑子抱怨过唐氏,又嘟嘟囔囔地说大嫂,罗美娘也只是听着,黄氏不就是想知道他们家内部的事情吗,就算被她知道了,她也占不了丝毫的便宜,罗美娘并不觉得这人能给她造成麻烦。   第二日罗美娘和张玉寒没去罗家,倒是先去了趟村长家。   罗村长是个顶好的长辈,上回说村里要供张玉寒读书,之后每月都会托罗德金带一两银子过来。   说实话罗美娘和张玉寒都不想要这一两银子。他们都知道村里的情况,要是南山村人人富得流油就算了,可村里现在还有穷得吃不了饭的,这钱拿着其实挺烧手的。   罗村长听他们说明了来意,沉吟了一下道:“这也是村里对你读书的支持。”   支持张玉寒读书的事,罗村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是看在和罗美娘的同族情分,或是愧疚于上回害得他们大出血才下的决定。   读书人考出功名之后惠及家乡的例子,历史上比比皆是,可那都是有个前提,就是对家乡有深厚的感情。   以前在村里唱衰张玉寒的多,喜欢他的少,就没多少人说过他的好话,张玉寒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长起来,对村人的情分也有限。   就是想着这样,罗村长才做出这个决定,村里为他读书分出资源,做出牺牲和贡献,这点雪中送炭的情分总能打动他几分。   张玉寒又不傻,当然知道罗村长在想什么,这世上每一份索取,都会在将来的某日付出代价,天上掉馅饼的事实在不多。   再有,他性子里就是个独人,虽然如今在县学里也有几个交好的同窗,那都是基于这些人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上回村里遇事他愿意帮一把,也是因为放任不管反而会连累他一家子。   张玉寒实在是不愿意让村长有这么个想头。   不过,即使村里不承担他读书的开销,理智上来说,张玉寒也不可能跟南山村做切割。这年头同个村里的人,天然就有一份纽带关系。   这回他们两口子一块过来,就是想要跟村长说说这件事。   想让张玉寒为村里单独的某个人做什么,他做不到;要是为了村里的共同利益着想,他是愿意出一份力的。   “村里人挣点钱也不容易,我媳妇那铺子也还算挣钱,以后不用托我大舅哥再带钱过来。之前给我的都在这里,村长之前不是想给村里聘个夫子吗,这些钱拿来给夫子盖个屋子也足够了。”   张玉寒说着就掏出一个钱袋子放在桌上,里头是六两银子。   罗村长看他意已决,叹口气把钱袋子收起来。   听张玉寒提起请夫子这事,其实这事罗村长想了好几个月,一直没能做成,如今也想找他问个主意。   罗美娘插句话道:“咱们镇上不是有个刑老童生吗。”就是那个一幅春联卖八文钱的老童生,当初张玉寒一幅只能卖四文,他还惦记了好久。   罗村长说起来就是一肚子苦水,周围的读书人他都问遍了,刑老童生当然也没放过,“他嫌村子偏,还嫌束脩少。”这两点罗村长都改变不了,去一回就没好意思再上门。   张玉寒看媳妇杯里的水喝完了,拿起茶壶給她续了杯,道:“真想把人请过来,就得知道他除了钱之外还稀罕什么。”   刑老童生稀罕什么,罗存长还真不知道,便不耻下问了一句。   张玉寒想想道:“刑老童生我见过几回,他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就是靠给人写信和题字挣点开销,他看不上咱们村里的位置和束脩,咱们就说些他能看得上的东西。”   张玉寒如今说起话来一套套的,罗村长也听进去了:“咱们村还有什么他能看上的?”   张玉寒的思路有些另辟蹊径:“人年纪大就怕死,他要是愿意过来,咱们村给他养老送终。”   罗村长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好。”   罗美娘如今有孕,不能久坐,听他们商量要怎么忽悠刑老童生过来村里,想想就先从村长家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孽缘,她刚踏出村长家院门,就看到一群人围在村里的石磨旁边,黄氏在跟村里徐婆子说话。   徐婆子是什么人,以前村里就数这人最爱说三道四,唐氏没底气跟她吵架的时候,屡屡败于她手,偏偏这一年,张玉寒考中童生又帮了村子里一个大忙,叫唐氏腰杆子一下直起来,徐婆子被唐氏找了好几回麻烦后,突然发现整个村里跟她最有共鸣的,居然是唐氏那死老婆子的儿媳妇。   黄氏之前没少为那两百文揪心,偏偏徐婆子也觉得村长给的那两百两银票太多了,两人可谓一拍即合,经常凑一块嘀咕闲话。   今日也是巧了,好几家都想着用村里石磨磨点豆腐出来,这不就聚在一块了。   徐婆子见她走过来,就笑道:“哟,童生娘子来了,我们正在说你家童生老爷读书上的事情。”   旁边围着的都是经常聚在一块说闲话的,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徐婆子想找事,眼睛立刻亮起来。   罗美娘笑:“这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每日上学读书做功课。”   她其实挺想不通黄氏为什么会和徐婆子凑在一块,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对内打破头是一回事,对外一家子总要拧成一股绳同心协力。徐婆子是什么样的人,只听唐氏在家里咒骂过她多少回就知道了,偏偏黄氏和她有话聊,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嫂子真不知道怎么说。   黄氏突然来一句:“村长之前不是想给村里聘个教书先生吗?二郎现在也是个读书人了,咱们村里凑钱供他读书,他现在也识得不少字,有没有想过在村里开个班什么的。”   罗美娘实未料到黄氏突然来这么一句,徐婆子听黄氏开了头,这几个月一块说三道四的情谊立刻跟上:“我觉得你嫂子说得也有道理,你男人现在又读书又识字,正好是个人选。要是不愿答应,可就不厚道了。”   罗美娘听到这里,心里就知道黄氏和徐婆子是合起伙来故意找茬。   旁人听着这两人一唱一和,也不说话了,黄氏这话对张家人来说是吃里扒外,可张二郎要是愿意教人识字,对他们这些出不起束脩费的人家来说,却也是个好事。   当然,他们也挺感激张二郎之前挺身而出的事,不过感激是一回事,有便宜不占是另一回事。   “二郎现在也只是个童生,明年还想着府试。外头那些开馆授课的老先生,哪个不是读到读不下去了才想着教书的。他现在要是七老八十的,不用嫂子和徐婶儿说,也肯定会想着开个学堂补贴家计,现在年轻还能拼,总得努力一把。咱们农家都知道不能杀鸡取卵的道理,二郎未来不知道怎么样,嫂子和徐婶儿就想要他回来,放在谁家会做这种糊涂事?”   罗美娘要是能被黄氏用话拿住,上回就不会闹那一处。她神色沉着淡定,就把这话顶回来了。   徐婆子道:“说到底不就是不愿意吗,他张二郎打小就是个混子货,以后就算读出来了我看也是个白眼狼!他读书也是村里出钱供的,还没读出来呢就忘了乡亲,我看咱们就不该出钱供他!”   那什么,徐家其实没出钱,不过同个村子里的,别人出了,四舍五入也就是她家出了。   罗美娘今日先去村长家,就是料到以后会有人用这些话说事,她听这话面上也冷下来,突然转头问黄氏:“徐婶儿这话说的,嫂子你认不认同?”   黄氏没想罗美娘会问她,经了之前那一回,她心里还是挺怯罗美娘的,喏喏道:“之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都变脸了,同个村的,还是要以和为贵。”   罗美娘道:“我倒是想和气,可徐婶非要让二郎回来教书,要坏他前程,我再和气就是个软柿子,谁都能捏一把了。嫂子让我们以和为贵,要不嫂子给我们出个主意,看看能怎么说和我们?”   黄氏被罗美娘扯到局里,连忙道:“我哪有这种本事,都别吵了,不是在说正事吗。”   “我和二郎刚才就是在和村长说这件事。刚才二郎给村长出了个主意,让村里把镇上那个卖春联的老童生请过来,咱们给他养老送终,叫他教咱们村里的孩子读书识字。”   罗美娘心下对黄氏的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十分恼怒,非要她自食苦果,便道:   “嫂子这么热心支持村里孩子读书,刑老先生过来之后,就得嫂子多帮衬了。这不,二郎还在里头和村长商量要怎么把人请来,嫂子家里三个男孩呢,肯定最心急的,不如他们去镇上时,嫂子也跟着去。读书人最喜欢歌颂孝道慈心,许是刑老先生瞧着嫂子一番心意,就答应了不是?”   罗美娘没给黄氏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我看这事就只有嫂子能办成,你是咱们村里的媳妇,又是个热心肠不过的,这么为村里孩子未来识字着想,谁能比得上你的这份情真意切。我如今大着肚子,也什么都干不成。就算我愿意,也还没孩子,理解不了慈母的心情。咱们村亏得有嫂子在,要不这事都找不到人来干了。”   罗美娘一句接一句的奉承,黄氏简直瞠目结舌,她万万没想到几句话间,罗美娘会给她张罗这么一个活计。   且罗美娘还不是胡说的,她扯着黄氏的胳膊就往村长家走,道:“嫂子有这样的想法,咱们今儿就去村长面前把事定下来,后头几日村长去镇上,你也跟着去,放心,不会要你出多少钱,不过刑老先生毕竟是拴柱几个未来的师长,嫂子也不能什么都不出,村里备礼物是算村里的,你这边总得买几尺布几包点心,花个一两银子也就是了,这也是你对刑老先生的敬意。”   此时黄氏一个不备,被她扯得都踉跄了几步。罗美娘打小也是干活长大的,即使怀孕了,也是张玉寒自己不放心总当她是个易碎品,罗美娘其实没觉得自己怀孕了就不能干活。她今日是非要黄氏吃下这个苦头,手上的动作一直没松懈。   村里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看罗美娘收拾嫂子,有好事的人便簇拥着黄氏一块上前。黄氏周围满满都是人,连个跑的方向都找不到,眼睁睁瞧着罗美娘用话拿捏她,跟她沆瀣一气的徐婆子却趁人不备,一直退后,转身就跑了,她顿时急得不得了。   黄氏被扯到村长家里时,差点眼泪都出来了。   张玉寒和罗村长看罗美娘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都觉得惊讶。   待听罗美娘把事情一说,罗村长对上黄氏无限期盼他拒绝的目光,点头道:“那就一块去吧,叫刑老先生也看看咱们村的诚意,连个乡间妇人都这么盼他过来。”   罗村长这话一出,黄氏当即眼前一黑。   张玉寒当夜想想嫂子那惊天一变的脸色,都觉得好笑。前头媳妇和嫂子起冲突时,他不在村里,还是头回看到罗美娘如何发飙的。   罗美娘其实也不是故意找事,就是黄氏这种人吧,你太久没出现在她面前,她就容易把你当成软柿子。这回他们要在村里待半个月有余,罗美娘也挺烦黄氏给她找麻烦,索性先收拾她一回,之后这些日子都能清静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六章   “搁去年这时候,她要是早知道你这么厉害,肯定不敢随便说你闲话。”嫂子不过是略动点坏心思,就被媳妇拍回去了,以后还能继续招惹?   怕是如今都得后悔自己嘴欠了。   罗美娘听丈夫揶揄她,也不放在心里。   搁去年这时候,她还是刚入门的小媳妇,总得收敛一点不好太过分。   再说,黄氏那时候也只是酸言酸语,家都分了互相间也没那么多利益冲突,彼此装个大面儿还是做得到的。这种状态直到张玉寒去聂家当长工,每月拿八百文开始便终止了。   在分家时,家产大房拿大头,公婆也都跟了大房,张家两房一开始是大房强二房弱,如今颠倒了个儿,两房之间就免不了难看。这些利益问题,是罗美娘无论怎么会做人都解决不了的,所以她从来都没想过笼络黄氏。   不过,罗美娘如今觉得,黄氏的嘴脸已经不是普通的眼红了,得上升到个人品德问题。普通人就算想占亲戚便宜得好处,也不会占不了便宜就想把别人一块拉到泥里。   可黄氏今日叫张玉寒回村教书的事情,明摆着就是想害他前程,并且她还洋洋得意,自以为有徐婆子助阵就能让她陷入坑里。   这种人已经不是小人二字所能概括了,是心肠恶毒,丧心病狂。   当然,罗美娘也知道,黄氏今日会这样,也是家穷闹的,只要她愿意帮大房一把,大房挣钱之后,黄氏就不会把眼睛总盯在她身上。   可凭什么?   罗美娘又不是圣母。成为妯娌才满一年,黄氏就把人品暴露得差不多了,这样的人,就是有能帮一把的机会,罗美娘也不敢帮她,何况,就凭黄氏前头气她爹娘那一回,罗美娘记到现在都没忘。   许是怀孕之后影响心理状态,罗美娘觉得自己的性情比以前更加直白记仇。   以后黄氏要是能靠自己脱贫致富是本事;张玉寒愿意拉拔大哥,也是他自个的事。   但,在罗美娘这里,她就看不上黄氏这样的。   这些心思,罗美娘也没隐瞒丈夫,一边喝着鸡汤,一边就说出来了。   张玉寒看媳妇小嘴叭叭的模样真是越看越喜欢,也不会觉得媳妇得理不饶人、刁钻什么的。   其实罗美娘怀孕到现在已经六个多月,孕妇该有的长斑浮肿一个没落下,也没有之前那么好看了,可张玉寒真是越瞧她越顺眼,这股不吃亏的劲儿跟他真是太像了。   不禁道:“我媳妇这样有本事,我福气真大,赶紧多喝几口汤,补补身子,刚才费太多力气。”   罗美娘原本满脑子都是黄氏,被他这神来一句弄得思绪都飞了,半响才一笑,又问起刚才村里要去镇上请先生的事。   比起黄氏闹出来的烦心事,请夫子的事才是村子里的百年大计。   张玉寒道:“村长打算把你们罗氏宗祠后头那几间屋子让出来,那边都是青砖瓦房,住得也舒服,平时也让人轮着去帮夫子做家务,烧菜做饭,缝缝补补什么的。”   “这些都要写在纸上的,落字为凭,那老先生再难搞也该动心了。”   罗美娘也没再细问:“你们想好就成。”   张玉寒心里有数,“头回去,只怕没那么容易打动人,不过再多去几回应该就行了。”又一想媳妇给嫂子挖的坑,揶揄,“你瞧瞧,嫂子这回真要大出血了。”   黄氏总不能只去一次吧。三顾茅庐礼贤下士就不是这么个做法,去了头回就得回回跟着去。当然罗村长也是个损的,正愁没法子笼络他们两口子,知道他媳妇要收拾妯娌,故意给她开了扇方便之门。   不然,一看就是罗美娘在瞎胡闹,罗村长何必要跟着趟这摊浑水。如今在那么多人面前砸实了这件事,黄氏要是反悔不愿,村人的唾沫就得全反噬到她身上。   罗美娘也想到这些,心里顿时觉得挺痛快的,想想突然问道:“当初大哥是怎么看上的这门亲事?”倒不是张大郎就好成什么样了,而是黄氏人品差成这样的,得是运气多不好才能摊上这门亲事。   不得不说,罗美娘讨厌一个人时,嘴也挺毒的。   “就是媒人上门说和,合山村那边黄姓是大姓,族里护着呢,想打听应该也打听不出什么。”   张玉寒知道的也不多,当初娶嫂子时他也不经常在家,不过猜也能猜出一些,这年头都是盲婚哑嫁,只凭着媒人的一张嘴结亲,像张玉寒这样先看上再提亲的着实不多,不知道张玉寒想到什么,突然哼一声道:“爹这回肯定得后悔透顶了。”   罗美娘一直知道张玉寒为当初分家的事憋气,此时正好说到黄氏的话题,张玉寒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罗美娘心思聪颖,便想着,难道这件事里还有黄氏的手笔。   张玉寒跟媳妇大致把事情说了一遍,当初黄氏死活看不上他、觉得两房住一块他会把大侄子带坏了,还跑去张大福面前嚼舌根,不然不能才成亲一个月就分家了。   罗美娘得说句公道话:“这件事不能说全是嫂子的错,爹要是没有这个心思,大嫂哪里能说动他!”   就是因为这样,张玉寒才来气。   罗美娘看他眉眼都透出一股不高兴的气息,便道:“别气了,爹现在肯定也后悔当初做绝了。”   张玉寒还挺有脾气的:“晚了!”   夫妻俩说一会儿当初张玉寒被分出来的事情,就洗洗睡了。   ………………   别看黄氏在罗美娘面前是个怂包,在张大郎面前真心不怂。被弟妹坑了一回之后,她回家就抱着小儿子的襁褓坐在炕沿抹泪。   “你说你说那些话干嘛?”张大郎才刚进屋,就听见这种麻烦事,简直头皮都发麻了。   要是让他娘知道了,不得立刻冲过来撕了她这张嘴?   唐氏这小半年,说起小儿子那是满心满眼都是骄傲,就连他爹也不怎么说弟弟的坏话了。   张大郎在屋里绕圈,道:“你还嫌娘不够讨厌你的?以前你和徐婆子混在一块,娘就说过你好几回,那婆子心眼不好,一直就想看咱们家的笑话,你非不听,这回弟妹刚回来,你就把把柄又递到她手里。你就那么讨厌二郎,非要他日子难过你才愿意?要是娘找你算账,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护着你了。”   张玉寒毕竟是他弟弟,张大郎也是越说越按耐不住火气。   如今听张大郎提起弟妹,黄氏就是一个激灵,她胳膊上还有罗美娘刚才捏她胳膊留下的红印,也不知道她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咋会有这种力气。   黄氏眼泪从脸上落下来,哽咽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心不平,我就是随口说几句,哪知弟妹非要拉我到村长跟前说话,现在整个村都知道我要跟村长一块去镇上请那老童生了,而且弟妹还让我单独买礼物。咱们家一年到头就挣那点钱,她心怎么就那么恶毒?”   黄氏说到最后,真是越想越委屈,“你去跟村长说说,这是村里的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掺合?”   她期盼地看着丈夫,此时小儿子在床上哇哇哭起来,张大郎赶紧过去抱住,检查了一下没尿没屙屎,觉得应该是饿了,就让黄氏喂喂。   黄氏心烦意乱道:“我回家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哪有奶!”   张大郎看她肿起来的眼眶,又看怀里哭得像死爹似的的儿子,手忙脚乱的,想想还是硬着头皮去灶屋跟他娘讨了碗米汤。   唐氏正好在做饭,看儿子这样,只哼一声道:“她是不是傻啊,我都不知道她说话究竟过不过脑,她那脑子是不是生来摆设的。”   哪个村里都少不了爱八卦的长舌妇,早就把罗美娘收拾嫂子那一幕传出去了。   事情发生时,唐氏正好和闺女去了隔壁村的集市,回来路上便有人特意过来把黄氏的那些混账话说给她听。   这年头谁家里没有个糟心妯娌,但是像罗美娘这样的,嘴里说着好话拍着马屁就把嫂子给收拾的了,谁都没有她那种水平。   当然,也有看出黄氏之前是打算怎么坑了罗美娘的,小叔子刚冒头,黄氏就异想天开想让他回村教书,这种心思何其恶毒。   显然罗美娘就是不愿惯着嫂子,直接就给了她一顿排头吃,直接就让黄氏吃懵了。   把事情告诉唐氏的妇人就是想瞧瞧唐氏的反应,唐氏也没让人失望,一张脸直接黑下来了。   唐氏心里真是恨得不行,得亏罗美娘镇得住场子,把黄氏说回去了,否则让黄氏占了上风,以后村里不知道要怎么嘀咕她二郎。   唐氏在村里住了大半辈子,最知道有些人就爱嚼舌根,明明她二郎清清白白的,总能把是非都套到他头上。   唐氏一想到她家二郎又会被人闲言碎语,就想冲过去把黄氏给撕了。   老张家多少年才出了一个会读书能改换门楣的,黄氏直接就想让他回村当教书先生。这恶毒的,唐氏真是气到现在还头昏脑胀。   要不是回家前听见小孙子在屋里哇声大哭,黄氏也是哭天抹泪的,唐氏当即就得进去让她好看。这会儿不收拾她,也是看在孙子哭得都快厥过去的份上。   此时看张大郎手忙脚乱,唐氏到底心疼儿子,她把小孙子抱过来,一口一口喂着米汤,又道:“她是不是让你去找村长了?是不是还想让你去跟村长跟你弟妹赔礼道歉?我跟你说,这回的事,你不准插手去找村长说和,她总得学个明白,知道有些话、有些心思是不能有的!再有下一回,哪怕她给张家生了三个孙子,也得给我回娘家去!”   说到最后,唐氏语气也有些不同以往的严厉。   张大郎默默点头,黄氏这人最好个面子,要是村长真让她一块去镇上,她这个年就得羞得不敢见人了。   他看向唐氏怀里小儿子吃得满嘴汤汁的小嘴,心道,要是他不出面,恐怕接下来几个月,婆娘都要气得没奶了。   这件事唐氏也没瞒着男人,她到家就把事情跟张大福说了。   张大福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闷不吭声地听着,待到唐氏出门,张大福才呼出一口气。他知道老妻为什么告诉他这些,还是为前头分家的事抱不平。   说实话,张大福在两个儿子间是有些偏向长子,可对两个儿媳妇,却是一视同仁,甚至因为张大郎排行大的关系,张大福对黄氏还略有些看重。   可这一年来瞧着黄氏对二房的种种眼红,张大福也得承认自己以前看走眼。   这要是没听人说,张大福都不能信以前看着还算有脑子的黄氏能做出这种事。   可惜他作为公公,不好直接怼上大儿媳妇,不然以他能跟小儿子吵得天翻地覆的性子,黄氏那些话一出口,他就得骂回去。   这会儿,张大福蹲在屋檐下抽旱烟,听大孙子拴柱又在外头撵着村里那只大黄狗,撵得狗子大声狂叫,也想起当初分家的事。   当初主意是他自己做的,张大福也承认,黄氏说是怕跟小叔子住一块,拴柱会被带坏,张大福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现在却觉得头个带坏拴柱的就是他娘。   自打张红果去县里家里少了个人做家务之后,拴柱的性子完全显出来,贪吃爱玩,怕苦怕累,还爱跟村里小子打架,哪怕没有小儿子在一旁做示范,大孙子也长得挺歪的。   当初张玉寒这样,张大福手下从不留情,如今对着孙子,毕竟隔着一层,不好下手。偏偏黄氏从不觉得儿子这样有问题,就算张大郎偶尔看不过眼说几句,她也能把说回去。   张大福这些日子冷眼看着,只担心黄氏把大孙子惯成另一个小儿子,却没他儿子那份运气,以后他小叔子干不成的混混事业,都要被这小子继承了。   唐氏这几日见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每见一回,心里都要骂一句活该。   分家这半年冷暖自知,分家前家里张大福当家作主,儿子他爱打就打,爱骂就骂,谁都不敢冒犯到他脸上。   可分家之后,大房的钱财米面全都握在黄氏手里,黄氏日常吃喝上比她还要抠唆,要不是她和老头子还能喂猪下地,这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了。   真不是唐氏想要说罗美娘的好话,而是俩个媳妇,高下立判,哪怕以前还没挣着钱在村里时,罗美娘平日里也是好吃好喝地对她,如今有个铺子在手上,昨日一回家就把过年的孝敬给了,而黄氏除了那副看着别人好就酸溜溜的嘴脸,唐氏真是说不出她一点好。   这世上有谁是傻子,唐氏在心里觉得,老头子怕是早就后悔分家了,只是今日这话才说出了口。   ………………   隔了几日,就在黄氏以为罗村长当时只是说说而已,略微放心时,村长家的小儿媳妇瑶娘过来了。   以前黄氏看到瑶娘,总觉得她可怜,被那两个丧尽天良的小吏看上,遭了回大罪,如今却觉得自己更可怜。   瑶娘走后,黄氏只觉得肉疼得不行。   瑶娘转达了村长的吩咐,说是这件事毕竟是村里的大事,让她想要跟着一块去就得准备好礼物,礼物也不能太寒碜了。   不寒碜的标准是什么?   “总得有个几尺布几包点心,有个一两就约莫够了。”   这句话和罗美娘前回说的一模一样,黄氏咬着后糟牙话都说不出来,心里真是后悔得要命。   别说,为礼物的事,张大郎头回动真火。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去跟村长说这件事,就被婆娘又气了一回。   瞧黄氏准备的什么,布料全都是零碎的布头,用个包袱皮抱起来;点心也是自家蒸的米糕,咬一口下去,淡得跟鸟儿,她就没放多少糖下去。   为这事黄氏心里没少憋屈,她不好跟村长翻脸,但叫她把家里银子花出去买礼物,她也真是心不甘情不愿,综合之下,她就糊弄了一把。她在张大郎面前还挺有道理的:“我要带三儿,哪有空儿去镇上?再说了,咱们家哪有闲钱买好东西,要不你先跟娘拆借几两——”   黄氏没说完,张大郎就在心里叹口气,这份礼物要是拿出去,他张大郎的脸面就甭想要了。   他也没说什么,过后趁着黄氏不在屋里,从墙上抠出一块砖头,取出一个钱袋子,直接就拿了钱去镇上。   黄氏知道之后脑袋顿时嗡得一声,她素来日常生活便小气至极,这回张大郎拿了她钱袋子的事,就跟割了她的心肝似的,叫她痛不欲生。不过,任她在屋里一番哭天抢地,张大郎只是一句:“钱已经花了,也退不了。”   直叫黄氏恨得不行。   张家大房如何鸡飞狗跳的,出发那日,罗村长还是让自家小儿媳妇过来张家,把黄氏叫上。   ………………   刑老童生,全名叫刑念山,几十年前跟着朝廷从内地迁来边境,一路上妻子儿女都死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活在世上,他倒也续娶过一回,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命里克妻克子,继室也在生产时难产而亡,之后他就没再动过心思,一个人就这么到老了。   如今年近花甲,刑念山也没让罗村长真的玩什么三顾茅庐,见南山村带着写好的契约过来,又有张玉寒这个新出炉的童生愿意担保,第二回 就点头了,谈好细节之后也没耽搁,年前就来了村里。   村里请个夫子是个大事,村里凑钱买了鸡鱼蛋肉,哪怕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村人的热情足以弥补一切,很是热闹了一日。   只是刑念山下马车时,对旁边出了两回血的黄氏看都没看一眼。   把黄氏气的,原来想着送了礼物,老童生能对自家另眼相看,没想着老童生也是个势利眼,让她陪了夫人又折兵,年都过不好了。   其实,刑念山倒不是势利,他是看得通透,虽然黄氏两回都跟着罗村长过来,可一个人真心与否,从言谈举止是能够看出来的。   黄氏就属于那种心思掩盖不住的性情中人,她把点心放下时,眼里的不舍藏都藏不住。   刑念山活了几十年,哪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南山村让个妇人掺合进来。   不过,黄氏到底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他看中的是南山村给出的承诺。既南山村愿意给他养老送终,刑念山也愿意为村里做些事。   他和张玉寒和罗村长商量了一下,第二日就把村里有意念书识字的孩子全都集合起来,地点就选在他那几间屋里。罗村长既要接人,罗氏宗祠后头几间屋子早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窗花对联也全都换成新的,正好用来当课堂。   到过年前,村子里略聪明些的孩子,已经能背几句人之初性本善。   大雪飞扬的除夕夜,村里家家都有大人逗孩子背书,朗朗的念书声从各家各户传出来,昭示南山村与往年完全不同的新气象。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七章   年夜饭上张家兄弟都喝了酒,那酒是罗美娘他们从县里带回来的、何若水送过来的年礼,怕像去年那样被黄氏拿回娘家做人情,罗美娘小气了一回,直到下午才拿过来。   酒是好酒,酒味醇厚,酒劲十足,张玉寒和张大郎喝得浑身发热,兄弟俩一块到院子里散了下酒意,刚站一会儿张红果就过来了,一人递了一碗醒酒汤,说是二嫂叫她拿来的,办完事就笑嘻嘻地走了。   张大郎看妹妹身上那身鲜亮的衣裳,又看弟弟身上衣裳鞋袜都是崭新的,便道:“这一年屋里多个人,过得舒坦吧?”   “那可不,就我媳妇,做事处处都是熨帖的,贴心得不得了。”   张玉寒在别人面前,原就是个爱夸媳妇的,这会儿喝了酒,嘴上更是没遮没拦的,用五百字夸了媳妇对他怎么好的,包括每日穿的都是媳妇洗过熨烫过的,饭菜也合他口味,把他养得一年下来都胖了许多,就连夜里抱着个软绵绵的媳妇心里也热乎,最后总结:“怪道以前别人都想娶媳妇呢,滋味还怪美的。”   张大郎原本只是随口一句,后头却木着脸听弟弟夸自个媳妇,心道,样样都不差,就是脾气大了点。不过这话当着弟弟的面他没出声。   张大郎主要是想跟他二弟说一下前头他婆娘得罪他的事情。他其实现在也挺为难的,这两日爹娘都没给他啥好脸色,叫他里外都不是人。   可黄氏刚生完孩子,这节骨眼就算有什么,总不能叫她真气坏了,黄氏现在是真气得没奶了,小儿子一整天的就是嗷嗷直哭,黄氏又不敢出门,娘俩抱在床上一块哭着。   张玉寒刚才还挺高兴的,听大哥提起嫂子,就安静下来了,默默听完之后,想了想道:“从去年开始我从县里回来,大嫂就没消停过,前头她怀着孩子,人人顾忌几分,我这性子也没少忍她。现在她孩子都生下来了,还这么闹幺蛾子,大哥想让别人忍到什么时候?”   张玉寒读书这一年,也有了些城府。他在媳妇面前笑嘻嘻的,一点没表现出来,那是因为他看罗美娘为这事气得不得了,怕他跟着同仇敌忾,把媳妇的情绪又激上了。   孕妇就不能大喜大怒,医馆里大夫跟他说了好几回了。   但他不发作,不代表他心里不生气,以张玉寒的性子,黄氏干的事,他一件件都记在心上。   被弟弟这么说,张大郎也挺不好受。他道:“我问过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她说她那会儿看弟妹从村长家出来,身上穿的戴的都新得不得了,脑子一热,话就出口了,后头让弟妹拉去村长跟前,她心里怕得都直哆嗦。你嫂子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她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总想在弟妹面前争个先,说她真盼着你们两口子倒霉透顶什么,我是不信的,要是她哪天真的干出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就是我也不会放过她。”   这些话还是真是黄氏嘴里说出来的,张大郎也是知道婆娘就是小奸小恶,不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过去了。   见弟弟不说话,张大郎又说黄氏这回是真受教训了,他私自拿银子买礼物的事,真戳中了黄氏的死穴,又有罗美娘闹的这一出,阖村都知道她抛头露面去镇上丢脸,黄氏羞得现在都没敢出门呢。   张玉寒道:“说句难听的,大嫂就是搅家精一个,我们没招她惹她的她非要撞上来找事,戏那么多,咋不在村里搭个戏台子?”   “我也不是没骂过她,她现在心里也后悔呢,她是自私了一点,也全是为我们小家着想。也是大哥我没本事,只能让她过清贫日子,人没钱,心里就烦躁,不然她也不会回回都闹腾。”   “大哥你也别总说是自己问题,村里多少人都是这么过的,就她比别人精贵,硬要占尽便宜才能罢休?大嫂进门这些年,她什么样的大家都看在眼里。   “我这个兄弟是不好继续说嫂子坏话,要再说下去,咱们兄弟也做不成了。不过我也想跟大哥说句心里话,兄弟我只想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嫂子要是还有下一回,我也不客气了。她要是想着我会顾忌读书人的名声就不跟她算账,她就错了,我这人以前就没什么脸面,我也不怕别人给我套什么恶名。”   要怎么不客气,张玉寒没有明说,不过他越是这样,张大郎心里越怵他。   他跟张玉寒保证不会再有下回,张玉寒点点头应了,那眉眼淡漠的模样,让张大郎突然想起他差点把那两小吏打死的那个夜晚,那是真打,那两人都吐血了。   两兄弟从外头进来后,明眼人都能看出气氛不咋地。   不过,此时屋里气氛也不咋样。   从县里到家这几日发生不少事,看守岁时气氛不好,张红果就想找个轻松的话题,叫拴柱背几段三字经什么的。这两日村里孩子嘴里都念叨这个,拴柱每日也跟着去上学,应该是会背的。   就是众人都没想到拴柱才背了几句,就开始磕磕绊绊了。   罗美娘没想白费了小姑子的努力,见此,便主动鼓励道:“背出来,二婶给你铜板买糖吃。”   要说给钱这件事绝对是具有非凡的诱惑力的,这句话一说出来,拴柱眼睛都亮起来了,就是这几日他上课时一直捣蛋,也没学到多少,急得挠头挠脑的。   张红果看大侄子一直背不出,一着急就帮他背出下头的了,倒让张家人都惊讶得不行。   张红果眨眨眼睛道:“二嫂在县里教过我的,三字经我都背下来了。”   此话一出,屋里人都挺意外的,主要是以前就没听说过罗美娘识字。不过这一年让人意外的事情多了,唐氏倒是抻得住,高兴道:“读书好啊,你二哥也是读了书才开窍的,你嫂子教你,你就好好学,不求你像你二哥那样出息,有个几分就好了。”   别看古代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在张大福和唐氏这里是不成立的。   老两口有一个最朴素的判断标准,要是读书真没什么用,那村长干嘛折腾着要给村里请个夫子回来,闺女识字绝对是个好事。   年夜饭前,黄氏就被男人叮嘱了一回别惹事,一整晚都挺安静的,只是她在张家的本钱就是三个儿子。见拴柱背不好,让小姑子抢先了,面色立刻不好起来了。   她勉强笑道:“姑娘家学这些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穿的,以后嫁人了不还是帮衬家务下地干活,也不跟你二嫂多学点好的,比如怎么做生意什么的。”   这话一出,唐氏和张大福面色都不好,心里都觉得黄氏当真是公婆不愿意听什么,她就说什么。   黄氏却觉得自己说的挺有道理的,女人嫁人之后不就是屋里屋外地操持吗。要说黄氏原先还想跟小姑子打听一下弟妹手里那些吃食方子,可惜张红果就是个机灵鬼,她一问到紧要的,她就大声嚷嚷,每回都把唐氏招过来。   几回下来,黄氏便知道小姑子是故意的。   这年头,没钱就连小姑子也是个势利眼,黄氏只得恨在心里。   如今看小姑子抢了儿子的风头,黄氏真觉得家里人人都要跟她做对。   唐氏虽然面色不好,不过大年夜的不兴骂人,唐氏只道:“我觉得挺好的,咱红果读了书,以后也能嫁个好人家。”   就是这时,张大郎和张玉寒从屋外进来的。   张玉寒还问了一句在说些什么,知道妹妹会背三字经、侄子背不出来后,主动说要把他之前用过的一套毛笔送给张红果,成功把黄氏又气了一回。   因为看到男人和大伯子出去了一回,罗美娘回去后还问了大年初一给隔房侄子的压岁钱要怎么发。   “你不是都准备好了,还问我干嘛?”张玉寒脱了外衫爬上床,正想舒舒服服睡一觉就听到媳妇问出这个问题,便反问了一句。   他昨儿才见罗美娘用红纸叠出一个个纸袋,里头统一放两个铜板。   罗美娘道:“我不是看大哥把你叫出去么?你要这么说,我就按去年那样给的。”去年她一个侄子给了两文红包,因为去年张玉寒年前卖春联挣了一笔,黄氏私下没少说她是个小抠儿。   罗美娘估摸着,明日她要是按两文给了,在黄氏嘴里,就得要从小抠儿变成大抠儿。   她好奇道:“大哥找你说什么了?”   “大哥叫咱们这几日都到大房吃去,说是咱们回来才几日,灶屋没置办齐全,我给回绝了,就几日,咱们对付几口就是了。”   罗美娘追问一句:“大哥就没说我什么坏话?”   “大哥哪敢,你现在可是咱们村出名的厉害媳妇,几句话就把家里嫂子收拾了一顿,他敢说你坏话不怕挨你收拾么。”   张玉寒才说完,罗美娘就打了一下他的胳膊,道:“好好说话,大哥真就没说点什么?”   “这回爹娘都生气了,大哥还能说什么。”张玉寒恼他大哥管不住婆娘是一回事,不过在媳妇面前,还是给哥哥留了点脸面,道:“放心吧,大哥也不是不明事理,就是大嫂才生了孩子没半年,现在在家气得都没奶了,他也不好火上浇油。”   罗美娘稍稍松口气,虽然嫂子是差了点,可张大郎这个大伯却跟她没啥冲突,好在大伯子也没说什么叫她尴尬。   只是就算这样,罗美娘也不打算多给压岁钱。   倒不是她吝啬,而是这年头孩子的压岁钱都是父母给收着,这头黄氏刚大出血,罗美娘就折腾着要补上她的窟窿,她这不是犯贱吗?   再有,年前村里几个有经验的妇人看了她的肚子,都说是闺女。那几人话一露出来,就有人在背后说她可惜的。   罗美娘自己倒不介意自己孩子性别问题,不过,她却知道黄氏深以生了三个儿子为傲。   以黄氏那种不着四六的脑子,罗美娘要是多给了银钱,她怕黄氏会以为她是怕以后生不出来儿子、先一步讨好她。   罗美娘就不愿意纵着她这种想法。   此时摸着肚子,罗美娘已经打算好了,她也不知道她这辈子儿女命如何,可要是这回生个闺女,她以后指定要给她留下丰厚的嫁妆;要是只此一个以后再生不出来,她宁愿学着饭斋老板娘林氏让闺女坐产招夫,也决不给黄氏占便宜的空间。   说句心里话,罗美娘对三个侄子都没什么意见,只是孩子是孩子,大人是大人的大道理,在罗美娘这儿是没用的,母子总归是母子,三个侄子也算是受了亲娘的连累。   自打怀孕之后,罗美娘有些什么都喜欢跟张玉寒说说。主要是两人的三观都挺一致,张玉寒就是大庆朝土著里的一朵奇葩。   为了破解婆媳矛盾,能跟婆婆说自己是吃软饭的男人,罗美娘两辈子就见过这么一个。   其他的,别人上学念书是为了前程为了未来,他是为了拿钱回家时能不被拆穿法器的秘密;还有她怀孕后,同窗看不过他黏媳妇,私下取笑他让女人家骑在头上屙屎屙尿,他也不在乎,经常就跟人说他要回家伺候媳妇……罗美娘数都数不完。   这回,罗美娘还以为张玉寒会赞同她的决定,不过男人一听就摇头:“你不提那林氏还好,提了我就为咱们闺女未来担心。她没孩子,她那男人一直在打听过典妾的事情……看着是起了外心了。你有机会就提醒她一回,别以后家产都被别人抢走了。”   罗美娘:“……”   原本,罗美娘还想着自己主意不错,如今听张玉寒这话,罗美娘道:“你之前怎么没说?”   张玉寒想想道:“忘了。”罗美娘怀孕后爱听八卦,张玉寒就养成习惯,一出门就把光屏摄像头开了,结果好巧不巧就听到几句。   罗美娘:“……”   罗美娘又继续问了几句,问明白之后就把这事记在心上,打算回县里之后跟林氏说一说。   ………………   隔日到大房拜年,待到给小辈发红包的环节,罗美娘还真是跟去年一样,一个侄子给了两文钱红包。   不过对侄子这样,对长辈罗美娘却没吝啬,此时张大福和唐氏身上穿的都是她做的羽绒服。   鸭绒是罗德金回村时,她托他带了口信给李氏,帮她在村里收的。这东西也不重,收到多少罗德金都会带回县里,罗美娘如今已经给自个爹娘、公公婆婆都做出一件。   罗美娘也没有因为如今宽裕了,就用上多好的料子,除了锁住绒毛的那层内衬一定得用丝绸,外头的料子只是普通的细棉布。   不过,东西好不好,一上身就知道了。   反正张大福和唐氏对这件袄子都很满意。   阖家最不满意的就属黄氏了。   今日出门时,她还特地叮嘱大儿子二儿子嘴巴甜一点,说几句好听话,想着小叔子两口子今年一年挣那么多,手指缝里随便露一点出来,也够她贴补损失了。   拴柱和狗蛋知道这位二嫂手里有钱,都挺听话的,吉祥话说了一大堆。   没想罗美娘这回抠得不行。   虽然心有不甘,黄氏也知道这回自己做的事情把公婆都给惹了,也不敢再闹幺蛾子,唯有在心里憋一憋,面上还是露出一副勉强的笑容。   叫黄氏说,她这回真是盼着小叔子两口子早点去县里,他们回家这几日,唐氏每日家里都要杀一只鸡,虽然鸡原先就养在二房,可这半年都是唐氏帮着照看的,黄氏看婆婆这样,心里其实挺不舒服的。   其实倒不是唐氏对两个儿媳妇两般对待,只关照小儿媳,在黄氏这里就刻薄上了,而是两房都养着鸡鸭,她给黄氏吃的,是养在大房鸡圈里的,杀完鸡后从来也不会给这边摸块肉,或者给那边带碗汤之类的。   是以,每一口下去都是吃的自家的东西,黄氏吃得也是肉疼。   别说,罗美娘很快就发现婆婆给她炖鸡时,黄氏总一幅瞧不顺眼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她吃自家的鸡,黄氏有啥好不顺眼的,罗美娘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气她的办法,那就是跟在县里一样,她只吃鸡腿喝鸡汤,剩下的部分经常让张红果端过来和公婆分享。   婆婆和她道:“你有身子,自己吃,我和你爹吃什么都行。”   罗美娘还是继续让小姑子端过来,“过年好吃的东西多,顿顿都吃这个,也吃不下,爹娘趁新鲜赶紧吃,也别留到下一顿了,我娘她们做好吃的都会给我带一份,你们要不帮着吃,糟蹋就可惜了。”   她这么说了,唐氏也就从善如流地跟着吃了,就是小儿媳给的吃食,总没有和大儿媳妇分享的道理,黄氏瞧在眼里,眼睛都绿了。   这个法子虽然幼稚,却挺管用的。反正这些天黄氏一闻到家里有香味,心里就犯堵。   不过黄氏很快就高兴起来了,她听村里传言罗美娘这胎可能是个闺女的事情,便找了个时间偷看她的肚子,越看越觉得像,心里未免觉得高兴,只盼着老天有眼,让罗美娘生个闺女出来,总不能好事都在她一个人身上。   不知道黄氏的乌鸦嘴是不是开了光,过完年,张玉寒一行人就回了县里,三月时张玉寒和县学里的同窗出发去府城考试,罗美娘那几日就发动了,赶在清晨头束阳光照进屋里时,生了个闺女出来。   唐氏过来县里照顾,因为之前已经有心里准备,也没不高兴。 第三十八章   要唐氏说,她其实心里也更希望罗美娘生个孙子多一点,只是生男生女这种事由不得人,况且只要能生闺女,就能生出儿子,就是早晚的问题罢了,又兼罗美娘从入门开始就待她不错,人心换人心,唐氏到底也把那些嘀咕都咽进肚子里去了。   而且小儿媳妇也把闺女生得不错,大儿子大儿媳倒是给她生了三个孙子,不是唐氏有意贬低,容貌真的挺普通的。   小孙女却生得极好,眼睛大大的,嘴巴鼻子都是小小的,人还长得白,小小年纪,已经能看出以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这世上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娃娃啊,反正帮儿媳妇月子里带小孙女这一个月,唐氏已经喜欢上孙女了,每日抱都抱不够。   且,唐氏现在愁的不是媳妇生了闺女的事,而是小儿子说去考试,到现在还没啥消息。这年头,科考失利是寻常事,失败了打道回府重新再战就是,可愣是没消息,就让人担心了。   罗德金在外头打听过,府试放榜就是这个时候。这些天大家在家里都有些忐忑,唐氏有一回还差点把炖鸡汤的罐子給砸了。   罗美娘看婆婆着急上火,就宽慰她:“离得远,消息传得慢也不一定。再说考中府试之后还有院试,现在没看到相公才是好事呢。”   可这句话对唐氏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村里都在忙着春耕,她在县里耽搁到现在,除了伺候媳妇做月子,就是想听一回好消息。   就在唐氏急得团团转时,三月中的一日,林氏带了点心上门看望还在月子里的罗美娘,就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是听一个客商说的,这回府试,咱们县学就中了五个,其中就有你相公,他们一行人已经出发去了省城参加院试。”   三月的春风吹过角落的枣树,树叶声窸窸窣窣的,上头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罗美娘才听完,就把婆婆也叫进屋里,唐氏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地直念阿尼陀佛,道:“我今日一早就看到喜鹊飞过来,没想还真有好消息!”十分感谢林氏,非要请她留下吃饭。   林氏一再推辞,唐氏才算罢了,等屋子里只有她和罗美娘两人,林氏悄与罗美娘道:“你婆婆还真是热情。”   “这有什么,你看外头报喜的都能得个喜封,就是请你吃饭罢了。”罗美娘还挺支持婆婆的。   林氏瞧着罗美娘红润的面色,一张娇俏的面容若牡丹般鲜妍,不禁道:“你也挺有福气的。”   唐氏虽是乡下婆婆,可她刚才跟罗美娘说话时那种亲近和随意极为自然,足以说明婆媳俩平时便是这般相处。   罗美娘其实也觉得自己能有唐氏这种婆婆挺有福气的,公道地说,唐氏是抠了点,对她却从没半点不好,甚至过年时她把黄氏收拾了一回,叫张家在村里丢了一回脸,黄氏也从来没说过她一句。   婆婆是个好人,罗美娘在别人面前也不吝于夸她,叫林氏一笑:“行啦,知道你有个好婆婆了。”   林氏的目光在罗美娘的月子房转了一圈。   虽然没做过月子,林氏也知道罗美娘这个月子做得极好。别人坐月子,屋子里总有股血腥味,罗美娘的房间里却放了好几瓶开得娇艳的桃花,花香味浓烈,刚才进门她瞧过了,院子里并无桃树,那就是每日有人从外头带过来替换的。   她喝了一口水,发现有些凉,便把罗美娘的也拿过来:“坐月子不好喝凉水,我给你换换。哎……这些你男人肯定都叮嘱过。”   罗美娘知道林氏是好意,坐月子在古代是个污秽事,倘不是关系好,林氏也不会在她还没出月子就过来,罗美娘笑:“他现在都去了省城了,隔个十万八千里,有心想唠叨也不行了。”   林氏看了一下屋里,没瞧见孩子,便道:“叫我再瞧瞧你们家妞妞,刚才你喂奶前我都没瞧够,感觉是个挺活泼的小姑娘,眉眼跟你像极了,以后肯定好看。”   罗美娘现在就爱跟人说闺女,听别人夸闺女她心里高兴,面上还是谦虚道:“小孩子哪有什么美丑的,现在就像个猴子似的闹腾,一会儿不理她就要哭,嗓门儿大极了,她在屋里哭、外头巷子里都能听见,我倒盼着她安静一点,夜里不会太折腾。”   她发动时是在夜晚,整个的记忆除了痛就没别的,疼到极致时,下身像被车辆碾过一般,完全没有知觉,只听着产婆在她耳边喊着吸气、用力,等到孩子终于从她身上脱离时,刚好一束阳光从外头照进来,罗美娘全身汗淋淋的,直接就睡过去了。   等到再度醒来时,她便瞧见了自己身上脱离的那块肉,浑身红彤彤的,闭起来的小眼睛细细长长的,五官跟她十分相似。   生命真是神奇,就这么一个小肉团,居然在她身体里待了九个多月。看着看着,罗美娘的心里就像注入一汪被命名为喜悦的泉水,暖意潺潺流淌在心间。   林氏道:“孩子就是这样,活泼点好。活泼一点,以后性子也要要强一点,才不会受人欺负。”她多年没生育,也挺喜欢孩子。   这点罗美娘深以为然:“以前我听人说,县里以前还有女人骑马上街的,现在咱们县里大户人家养姑娘,都喜欢把姑娘往老实文静里养,要我说,姑娘要那么文静干什么?养闺女就得把她养得精明顶事,不然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只会哭哭啼啼的,别人不欺负都对不起她这幅包子样。”   林氏嘴边噙着一抹笑,听着罗美娘说这些娃娃经,她还记得头回看到罗美娘在铺子里面对一群调侃她零食西施客人时的镇定自若模样,那会儿她就觉得罗美娘虽然是乡下出身,性子却比县里姑娘伶俐聪明多了。   如今再看罗美娘,比那时又有不同,男人争气,又生了孩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精气神,难得的是,她并不像乡下人一样,觉得生了闺女是什么坏事,就是生了闺女,她也是大大方方的,直接就说要把闺女养成一个能顶门户的。   因着罗美娘过完年回来就说与她听的消息,林氏如今看她都觉得亲近几分。林氏道:“我家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我自招婿开始,对他无半分不好。当年他娘病重,求上我家门,像他那样的家庭那样的相貌,我看中的无非就是一个老实罢了。那个妇人我见过,跟他在乡下一块长大的,也是个可怜人,丈夫也不是什么好人,才会答应让妻子出来做这种事。我带人过去时,瞧着院子里的摆设,他们还真像两口子,这些年我都没瞧过他脸上有那样的笑容。索性我就成全了他。”   “他骂骂咧咧说我以后没人送终,我以后还真就一个人过着。我堂兄是林氏的族长,对我向来不错,就我手里这份产业,以后几个隔房的堂侄儿谁想要,总要与我亲近,也不愁以后没人养老。被人当唐僧肉,总好过被被白眼狼当成蠢货。”   林氏说着要把丈夫扫地出门时的表情沉着而冷静,就像饭桌上吃腻了猪肉就换道羊肉似的。   也是之前捅破了林氏丈夫私下偷偷做小动作的事,罗美娘才知道林家以前也是阔气过的,可惜家里父母都死得早,林氏不得不招婿。   罗美娘不禁道:“你们有没有去看过大夫,多年没孩子,不只是女人的问题,有时男人也可能有问题。”   林氏想了想,摇头:“现在谁的问题都不重要了,我是招婿上门,觉得不合适了休了他就是。他在林家过惯了好日子,因为没孩子就想要典妾,以后回乡下重新找个婆娘,能生出来也算满足他的愿望了。”   罗美娘想着,要是林氏一分家产都不给他,这人在乡下就是穷得叮当响的老光棍一个,哪会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林氏离开之后,吃饭时,罗美娘还把这件事在饭桌上说了一回,主要是说给小姑子和高氏听的,林氏的洒脱,乃至于她整个人达到的这种境界,就连罗美娘见了也觉得佩服,女人就应该有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心气。   甚至,还让罗美娘回想起自己在村里最后几日时和黄氏的种种斗气,如今想起来,就跟俗话说的,真是一孕傻三年了。   黄氏不就是一只胡乱飞着寻找存在感的苍蝇吗,苍蝇这种生物千百年来都打不死的,只要自己把碗筷盖得严实,不动如山,叫她没有可乘之机,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再说,黄氏若是真的太过分,还有村长和村里的那些耆老呢,张家虽没有宗族,不过这年头讲究抱团,要是村里想处置一个人,各种村规民约压下来,就是官府也没办法。   结果,罗美娘觉得自己从林氏身上悟到了不少东西,唐氏却感叹道:“看着挺俊的闺女。怎的这般轻率呢,男人又还没把小的带进门,不过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哪个男人不想着偷腥。”   甚至,唐氏还直接跟张红果道:“以后你要说了人家,可不许这样。都一块过了这么多年了,就为点小事就不过了,真是把成亲当儿戏。”   张红果连连点头,小姑娘过完年十三,在县里这几个月个子蹭蹭在长,如今也是小荷刚露尖尖角,对这些事也有些朦朦胧胧的感觉。   罗美娘不禁为林氏说一句:“林姐姐这样的家底,这样的才貌,倘还是要屈居于一个平庸普通的男人,叫别的女人怎么活?叫我说,咱们女人不比男人,在世上还要艰难些,就更得有这份自强自立的心性。”   唐氏摆手道:“管她呢,又不是咱们家的人。”   要不是看林氏今日带了一个好消息上门,唐氏也不会唠叨这几句,她主要是心里担心罗美娘跟这种人接触太多,以后会不会也受影响;又一想,像她小儿子那样的人哪儿找去,又俊又会念书,儿媳妇眼睛也不瞎,肯定不会做这种捡芝麻丢西瓜的事情,便把林氏的事放下了。   林氏是县里人,儿媳妇跟她多交往交往也有好处。别的不说,前头村人带着小吏进县时,就是林氏着人来通知的,还有去饭斋吃饭能打折什么的,儿子过了府试的消息也是林氏特地过来说的。   唐氏是个实在人,又不是她那混账丈夫的夫家人,对林氏没那么多的敌视,跟林氏交往有这么多好处,傻了才会让儿媳妇跟她绝交。   说一回林氏,罗美娘也差不多出了月子了。她年轻,月子又做得好,出月子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比没怀孕前略丰满一些。   唐氏其实也觉得自己把儿媳妇伺候得不错,罗美娘月子时奶水丰足就是个铁证,她本来还想着等儿子回来夸一下自个儿的成绩,就是罗美娘一出月子就一点点瘦下去了,叫她心里还挺遗憾的。   瘦那么快干什么。   这一日,罗德金突然从铺子里跑回来,满面喜色道,“婶儿,妹妹,有个妹夫的同窗传信到铺子里,咱们妹夫中秀才了!现在是正经的秀才相公啦!”   唐氏正好在洗尿布,立刻就站起来,嘴唇抖啊抖的,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个到铺子里传消息,自称是张玉寒县学同窗姓邓,被罗德金从铺子请到家里说话也没有不耐烦。   唐氏再确定一回:“我家二郎真中了?”   邓同窗没卖关子,笑着作揖道:“给伯母道喜了,成绩前儿刚出来,张兄考中了廪膳生。”   要说唐氏,刚才最着急问人的是她,这回真听到好消息,嘴巴咧开,喜得都不会说话了。   邓同窗还在道:“前十名就能进入府学,府学可比咱们县学的资源好多了。我有事着急回家,张兄就叫我过来给他家里人带个信。”   邓同窗说着话,心里也挺羡慕张玉寒的运气。他听说了,这回院试考卷加重了算术的题量,张玉寒别的科目只算尔尔,可在算术这一项,在县学里一向是独占鳌头,这运气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唐氏只知道儿子中了秀才,却不知道廪膳生是个什么意思。   邓同窗又这样那样地解释了一回,待知道廪膳生以后每月都能有银子和廪米拿后,唐氏乐得差点撅过去,还硬是要留邓同窗在家里吃饭。   邓同窗道:“我就不吃了,还有别人也托我去家里传消息,对了,张兄还让我给贵府带了信件和礼物,东西都在贵舅兄那里。”说完,邓同窗还瞧了罗美娘一眼,心道怪道张玉寒在外头考试还想着给家里带礼物,原来媳妇这么好看。   罗美娘接过邓同窗递过来的一封信,打开看了一眼。   才知道张玉寒府试和院试两回都挺险的,府试是吊车尾上了红榜,之后廪膳生也是正巧落在最后一名,信里还说他托邓同窗带了礼物回来。   邓同窗带过来的两个大包袱已经放在桌子上。   人走了之后,罗美娘打开了包袱,看着里头那套据说是府城特供、只此一套绝无仅有的大型木质宅院积木玩具,瞧着上头的品牌标志,不禁陷入沉默之中。   唐氏嘴里却一直念叨着一两银子,罗美娘都怕她高兴疯了。   她知道唐氏为什么这么看中这一两,前头他们不要村里的资助后,唐氏还念叨了好久,现在知道儿子每月都能有衙门发的一两银子和三斗廪米,她这股高兴劲再也压不住了。   唐氏在院子里绕了好几圈,还跟罗美娘道:“快清明了,这回肯定得回去给他爷奶上柱香,真是祖宗保佑啊!”   罗美娘抱着闺女,也挺会奉承:“那我先去买好鞭炮,咱们在县里放一回,回村再放一回,叫大家都沾沾喜气。”   “很是!”唐氏道。   待到坐下来之后,唐氏看到罗美娘怀里抱着的小孙女,想到这两日众人都说着要取个什么名儿,灵光一闪,突然道:“妞妞才出生,她爹就考中秀才,咱们家妞妞的名字,就叫张秀儿!”   唐氏此话一出,罗美娘立刻就喷茶了,她肯定不会同意闺女叫秀儿!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九章   张秀儿这个名字,唐氏一出口就被罗美娘反对了一把。   不过由于没有合适正当的理由,唐氏还挺不服气的:“秀儿哪里不好,别人一听,就知道她是秀才家的姑娘,多有意义。再说,你给她取的小名儿妞妞也好不到哪里去,乡下一堆大妞二妞大妮二妮的,还不如我取的春花好听。”   由于当初给孙女取小名时,唐氏已经被反驳过一回,如今儿媳妇再度质疑她的审美,饶是知道儿子现在正吃儿媳妇的软饭,唐氏也有些跳脚。   罗德金见她们婆媳为个名字拌嘴,便打圆场道:“都行都行,秀儿也还行,听起来就秀气。”其实罗德金也觉得这个名字不错,不知道妹妹犯什么拧儿。   罗美娘对着婆婆和哥哥看过来的不赞同的目光,顿时卡了一下,不过她也有些机灵劲,直接就拿男人出来顶缸:“我是想着相公都还没看过妞妞呢,他现在都是秀才了,肯定比咱们都有见识,可能他在路上已经把名字想好了,给闺女取名字总得听爹的。”   罗美娘提起儿子,唐氏想着罗美娘说的也有道理,才算罢了,一时转而念叨起来:“也不知道二郎什么时候回来。”   罗美娘道:“刚才那人不是还说廪膳生能进府学吗,相公回县里正好得经过府城,也不知道会不会顺路过去看看。”   话题成功从“秀儿”这个名字转了开来,罗美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一个叫“秀儿”的闺女。   总归这是个高兴事,唐氏说完后,便又想起罗美娘说买鞭炮的事,罗美娘一笑,拿钱让一旁的罗德金帮着跑腿。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足有两刻钟有余,罗美娘这回为了讨好婆婆也是下足本钱了,南大街的街坊邻居都过来打听是什么喜事,知道他们家童生老爷晋升秀才老爷的事,纷纷过来恭喜。   连聂先生听说之后,都让家里小厮过来了一趟。虽然聂恒这回没中,但张玉寒也是从聂家私塾走出来的,如今也能算是聂家私塾的一面活招牌了。   知道这是提拔儿子的先生家下人,唐氏也客气得很,几句话说得似模似样,还让人带话问聂先生好,说等张玉寒回来再上门拜见聂先生。   由于唐氏的场面话颇有章法,聂家下人回话时也复述了一遍,倒让原本因为儿子没中、提不起精神的聂太太有些惊奇。   要说还是高氏最灵光,琢磨着唐氏和妹妹都想着放鞭炮庆祝一回,东家有喜,铺子里能不能跟年前一样也做个零食大礼包,当时这个礼包卖得还挺火的。   听高氏提起这一茬,罗美娘也觉得这个嫂子真是太牛了,比起她开铺子只是为了手头能松快点,高氏才是把满腔心血投入在零食生意上的人。高氏无时无刻不想着生意,也正是因为铺子里有高氏这么个能干机灵的人,罗美娘才能当甩手掌柜。   生完闺女到现在,罗美娘只在初一十五客人太多时去过铺子里几回,她现在主要是拿技术和场地的分成,灶下和柜上都直接撒手了。   见罗美娘也觉得这个点子不错,高氏立刻笑起来,打算趁热打铁,让男人明儿就回村里带一批编织篮子过来。   直到午后,过来恭喜的人才告一段落,唐氏这股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婆媳两人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小桌子,上头放两杯菊花茶,唐氏一整个早上说得喉咙都哑了。   罗美娘一笑,觉得唐氏也是个实诚人,谁过来道喜她都要跟人唠嗑几句,可不就把嗓子说哑了。   婆媳俩坐在一块,唐氏又老生常谈,唠叨起儿子什么时候能到家。   人就是这样,之前不知道儿子考得怎么样,她烦恼的是儿子的成绩;如今知道儿子考中秀才,她现在又着急起还不见儿子回来的事。   罗美娘不得不把车轱辘话拿出来说了一回,张玉寒离开县里一个多月,她其实也挺想早点见到丈夫的。   婆媳俩说着话,罗美娘突然觉察到胳膊上有些湿意,她淡定地站起来:“我给妞妞换个尿布。”   唐氏也没干看着,顺手就打了盆水进来,三月的天已经有些热了,唐氏还往里面掺了一些热水。她以往最节省的人,如今灶下也时常煮着一锅热水。头回听罗美娘说的时候,她还觉得瞎讲究,如今倒自动自觉起来了。   罗美娘摸到盆里的温水也是一笑。   唐氏帮着把孙女换下的尿布放在一旁,继续和媳妇道:“二郎这些日子在外面,吃喝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的,都说穷家富路的,出门在外,也不知道他带了多少钱在身上,够不够用。”   说完,偷偷瞧一眼罗美娘的反应,“他最爱吃肉,在外面也不知道能吃几顿。咱们在家里,咋样都能对付过去,可男人在外头就不行了。他一去还这么多天,不知道会不会饿着。”   罗美娘一边熟练地给闺女换尿布,一边道:“娘放心吧。这回出门,我給相公装了二十两,便是想着,要是中了还得给报喜的赏钱,总不好手上太拮据了。相公又一路跟聂恒在一块,聂恒带了小厮,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饿着。”   唐氏这才缓了脸色,她就是怕家里银子都握在罗美娘手里,她要不愿意给儿子花钱,唐氏也不好意思说她呢。   儿子吃软饭的事,无论什么想起来,唐氏都觉得脸上臊得慌。不过,想想张玉寒以后每月都能从衙门拿钱拿米,唐氏又高兴起来。   在县里住得多了,唐氏也知道,对农家来说,一两银子虽是大半年的开销,可在县里着实不算什么。不过就是再少,也是实实在在的一两银子,有了钱,儿子以后在外头交际买东西,也不会回回都得跟媳妇伸手。   男人还是得有钱才有尊严呐。   唐氏也颇有些乡下人的狡诈,还奉承起了儿媳妇:“二郎这孩子,也顾家,看出去一趟都没忘记让人给家里捎东西,换在以前都没这份体贴,你也是个有福气的。”   罗美娘哪能瞧不出婆婆的心思,笑道:“我也经常说相公对我好,我有孕这些日子,屋里的活儿全是他干的,就是过年时我想着包顿饺子,他也不让我动刀沾水的,自己费了老大鼻子劲儿才把面粉揉成团,浪费好些面粉。”   唐氏听得颇是心酸,可事情就是这样,想吃口好点的软饭就不能得罪媳妇,唐氏只得在心里叹气。   就在唐氏的心急如火中,张玉寒终于到家。他是在傍晚到家的,唐氏看儿子一脸风尘仆仆,累成这样,到底心疼,也没忙着拉着他诉衷肠,只自个去了灶下忙活。   罗美娘已经在屋里预备好热水,让男人泡了个热水澡,张玉寒洗完澡之后,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只穿着里衣坐在炕床上,罗美娘已经把婆婆煮好的爱心鸡汤面端进来,配着一碟炒青菜和一碟花生米。   张玉寒狼吞虎咽地吃完才有空说话,头件事就是想抱闺女。   他这几日其实也是归心似箭,主要是他算着日子,媳妇应该早就生了,可他心急着往回赶,聂恒还非要拉着他去府学看。   这小子这回运气没他好,红榜出来之后聂恒一脸沮丧——   “你就多留了两日?”罗美娘一边留心听着,一边帮男人调整抱孩子的姿势。   张玉寒怀里躺着个软绵绵的生物,浑身上下都僵硬着,嘴上还道:“屁,我早就想回来了!”这回他考得比聂恒好,对上聂恒也没啥不好意思的,主要是蹭了聂家的马车,聂恒不发话,他没法动身。   张玉寒心硬似铁,纵是聂恒一幅蔫瓜样也叫他生不起半点同情,后头被他一再耽搁,气急起来,他还敲了这小子好几顿饭。   越是留在省城事情就越多,由于张玉寒的经历也很传奇,读书两年就中了秀才,而且还是秀才中的第一等廪膳生,同榜上的秀才都想瞧瞧他是个啥人。   张玉寒虽然不耐烦,也知道有些交际是必要的。   后头聂恒终于视死如归愿意回来时,张玉寒简直谢天谢地。   “那小子说怕回来看见他爹失望,有啥好怕的,不就是没中吗,不就是见老子吗,这回不中的人多的是,而且聂先生不就是凶了点,有啥好怕的,也不会吃了他。”就他和张大福吵成那样,张玉寒也一点没怂过。   张玉寒说完,低头看向闺女的眼神却温柔得跟水似的。   不过这句话从张玉寒嘴里说出来是没什么说服力的,他去年一次县试,今年一次府试,一次院试都中了。那个词怎么说的,一击即中。罗美娘都能想到他安慰完聂恒之后,反倒叫聂恒心情更差劲的场景,不免笑出来了。   张玉寒说完聂恒,又仔细地看闺女,一点都没不耐烦,喜滋滋道:“咱们闺女长得真好,瞧瞧这眼睛圆的,我就没见过眼睛这么圆的孩子,圆得跟大庆通宝似的。还乖得不得了,在我怀里都不哭。”   罗美娘看一眼妞妞,正直直盯着她爹瞧,被她爹摸脸戳胳膊的,就皱巴皱巴嘴,张玉寒立刻摇起胳膊,她便又继续盯着人瞧。   她心道,孩子就爱人抱着,这么哄着哪会哭。   欣赏了一回闺女的傻瓜样,张玉寒又问她,“你生的时候顺利吗,疼吗?”   “生孩子哪有不疼的,疼到都没感觉了,不过接生婆说,这孩子还算好生,六斤八两,有些头胎的疼一个日夜都未必能下来。”   罗美娘可不是那种会把辛苦咽在肚子里的人,她把自己生产当夜还记得的细节都描述了一遍,还说呢,别人都说儿女是娘身上的一块肉,要割肉可不就是这么痛么。   她说的这么心酸,张玉寒握住她的手,好一会儿才道:“那咱们以后不生了?”   这句话挺有诱惑力的,不过,罗美娘一想林氏的遭遇,便摇头道:“生还是要生的,再生一个,要是儿子就不生了。”   她闺女可没有像林氏那样有一个族长堂兄。   要是张玉寒以后仕途通达,闺女嫁的也肯定不是林氏丈夫那种会被棍棒吓退的怂人。这年头阶级越高,吃绝户的手段越高杆,林妹妹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张玉寒也没跟媳妇争论这个问题,打算以后慢慢琢磨着。现在闺女就在他面前,他满心满眼都是这个软绵绵的生物,就是孩子哭得震天响,他也觉得可爱得不行。   尤其是爱看罗美娘給孩子喂奶的模样,一会儿瞧瞧大的,一会儿看看小的,笑得别提多灿烂。   罗美娘总觉得他的眼神不太对劲,后头在床上的时候,张玉寒才道:“你比以前大了……”   罗美娘还在想哪儿大了,顺着他的视线落在胸脯上,“……”   要是她现在打算做点啥啥的,就该流氓一把,说一句“你也大了!”   不过她今晚还惦记着别的事,看男人眼下的黑眼圈也觉得心疼,就只是瞪他一眼便过去了。   谁知道男人完全没有被放过的危机感,看她这样,还嘿嘿嘿笑起来,温热的大手还伸进去捏捏她的肚皮,“这里也多了点肉。”   媳妇以前小腰不盈一握的模样看着是好看,可张玉寒却一直觉得还是多点肉好,软绵绵的手感才好。   罗美娘怀孕时那样就刚好,脸上身上都丰满,看起来也更秀气温婉。   罗美娘翻了个身不理他,张玉寒就由背后揽住她,又过一会儿,罗美娘终于如愿以偿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罗美娘等了一整晚,就是等这个时候。   秀才跟童生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张玉寒这个秀才的含金量,可比上辈子大学值钱多了。   罗美娘估摸着,系统也应该有点别的表示了。   她瞧着男人睡得极香极熟,就转过身摸了他头顶三尺。   系统界面缓缓浮现在空中,果然又有变化:   宿主:张玉寒   头衔:大庆朝名臣   系统状态:围观进行中   【恭喜宿主考中秀才,成功拿到仕途的敲门砖,贤臣路线进度+10%/共计21%,佞臣路线进度0%。】   【额外奖励贤臣增益效果:随机抽中:十日之内,获得抽中奖品数量×2】   【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发掘更多本朝更多名臣。】   罗美娘盯着界面若有所思。   贤臣进度增加了10%,可是考中秀才的奖励还不如上回为村里打官司。   由此,她不免有个猜测,系统应该是更鼓励宿主为百姓做出牺牲和贡献,而不是个体的科考进阶。   罗美娘又看了后头好几页的抽奖奖品记录。额外奖励是立时生效的,张玉寒这几日的抽奖记录全都是X2,还有那套某透的积木也是刷了两套。   果然是抽奖抽出来的,还告诉她世上绝无仅有,只此一套。   骗人的。   罗美娘满足了好奇心,悄悄把界面关好,闭眼便睡过去了。   隔日起来,唐氏已经满脸喜色地说要回家祭祖。那什么,当年张大福是光棍一个到南山村的,之后才为爹娘立了衣冠冢,唐氏说的祭祖,也就是去拜祭一下张玉寒爷奶的坟冢罢了。   张玉寒经常对亲娘胡说八道,不过在讨她欢心上也有一手,看唐氏兴致勃勃,不仅答应下来,还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分量十足的银镯子。   “这是给娘的,东西太贵重,没敢放在托人带过来的包袱里。”   唐氏愣了一下,前些日子看到张玉寒带回家那两个包裹没她的份,唐氏心里便有些酸溜溜的,想着别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莫不是她二郎也是这样的。   没想还有这等惊喜。   唐氏仔细瞧了一眼,两只眼睛立刻就拔不出来了,使劲抿抿嘴,口不对心道:“给我买这些干什么,不当吃不当穿的。”   不过还是拿起来在手上比了比,沉甸甸的手感叫她又高兴了几分,又想着儿子没钱,银子应该都是儿媳妇的,便装模作样道:“以后不许买这些了,真是不会过日子。”   张玉寒就说是看着同窗给家里人买东西,他就想起来长这么大还从来没送过她什么,如今正好考上秀才,又生了闺女,都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现在才觉得唐氏养他这么大不容易,现在先送银的,等以后有机会再送金的。   张玉寒多会说,唐氏被感动的,眼眶都有些发红。   看罗美娘在一旁微笑看着,又问了一句:“给你媳妇买了没?”   张玉寒又说了,这回钱不够,先买给亲娘,以后再给媳妇补上。   如此,唐氏听着真是窝心得不行。   …………   索性铺子有罗德金和高氏几个看着,几人带着孩子,收拾收拾就回村了。   就是罗美娘一行人才刚下车,就被吓一跳。   马车是在村口把他们放下的,罗美娘险些都认不出自己的村子。   唐氏也吃一惊道:“我的乖乖,你瞧那边那个,是你爹么?”   众人都往那边看去,只见张大福面前摆着好几张矮凳,看着就是他自个的手艺,身边还有他的一套做木活用的家伙什,他一边应付着讨价还价的人,一边帮人修椅子来着。   唐氏两三步跑过去,张大福看见他们一行人,赶紧站起来。   唐氏问道:“怎么在这里摆摊了?”   张大福却答非所问:“前几日,衙门派人过来通知,大家都知道二郎考中秀才了。”   他说完就看向几步外的儿子,这时张玉寒几个已经被人围在中间,好些人都喊着:“秀才老爷回来了!秀才老爷回来了!”热闹程度堪比庙会。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看到秀才他爹在外面干站着。张大福被人让到儿子跟前,看到张玉寒还有些无措,过了会儿才道:“要是你们再不回来,村长都要叫人去县里问问了。”   罗美娘好奇道:“爹,村子里怎么一下多了这么多人?”   张大福对着儿媳妇面上就轻松多了,他说了几句,罗美娘才知道南山村的学堂间接还促进了村里经济的发展。   这年头的集市,基本上就是几个村合起来一块办,这个月在这里,下个月在那里,都是轮着来的,由于南山村以前位置太偏僻,就从来没轮到过这种好事。   但自打南山村里请了一个夫子,周围略有点钱的人家都想着送孩子过来认几个字。   瞧南山村以前的小混混读书之后都能改天换地,自家小子看着也不比别人差。   以前是束脩太贵,老师都在镇上呆着路也太远,现在南山村把老师请来,就两三里路的事能叫事?   好些人都过来求罗村长,想要一块上刑老童生的学堂呢。   也有些就想过来看热闹的,总之一日日过去,南山村的人流量突然多起来,村里有些机灵的就拿了自家的东西出来卖。   罗村长就和耆老们商量,规定了一个集市时间。   今日正好是开集的日子,又赶上附近几个村都知道张玉寒考中秀才,人可不就一下子多起来了。   张大福说话的功夫,已经有好些人问起来了。   “秀才公怎么在外头耽搁了这么久?”   “听说考试还要去省城呢,省城什么样的?”   接二连三的问题涌入耳里,张玉寒倒也耐心,一个个回答。   “考中秀才就能去府学读书,主要是去府学耽搁了一阵子。”   “省城可热闹了,比县里大了好几倍,也比县里繁荣,东西十分好吃,就是贵,贵得宁可饿肚子。”   张玉寒说完这一句,众人都笑起来了。   村长听到风声,也赶了过来,一见到张玉寒便是笑容满面,外头人太多,还把几人请到他家说话。   在村里教书的刑念山也跟着过来了。   刑念山原本就是张玉寒请过来的,张玉寒当初给他看的那份契约,不仅包括他以后的养老送终,还有日常吃喝住行各个方面,十分严谨,基本上就是只要刑念山签了,以后就只需要负责教书,其他一切南山村都给包办了。   这样的诚心诚意,又有张玉寒这个新晋童生当保人,刑念山才会点头答应。   如今他看到张玉寒中了秀才,也没觉得自己是个老童生难堪,反而豁达一笑:“村里有了秀才,我这个童生就不值钱了。”   秀才比起童生,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像上回张玉寒打官司,堂上见了郑县令还要下跪,如今再打官司,他就不用屈膝。而且还能免除家里的徭役,还能有享有土地免税的优惠。北关县处于边境,免税幅度比内地要大,足足有三十五亩田地的额度。   此外,秀才才是仕途的起源,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朝有功名在身,衙门想要提拔他做一些不入品流的官职,也立刻就能上岗。   “我这个秀才也是运气好,今年考卷上增加了些我擅长的科目,这才瞎猫碰到死耗子。”   听他这么说,刑念山摆手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就别谦虚了。”   罗村长最高兴:“二郎考中秀才,以后咱们村里也算是稳当了。”像上回那样被小吏欺负上门的事,也应该不会再发生。 第四十章   罗村长满脸都是喜色,刑念书的学堂开起来之后,村里的风水似乎都被带动了,如今南山村再不是附近几个村里垫底的,就连他走出去碰到其他村长,腰杆子都能挺直几尺。   又有,村里多了个秀才,就是在衙门那边也有脸面,以后但凡需要跟官方接触的事务,那些人也不敢一出口就要敲人骨髓,总之张玉寒这个秀才考出来,整个村子都受益无穷。   当日,罗村长硬要做东,还说要把张大福和唐氏请过来吃一顿。   村长盛情难却,张玉寒想着突然回村,家里都没啥吃的,意思意思推辞后,也就留下来吃饭了。   唐氏没跟着去村长家,不过她回家这一路也风光得不行。   刚才在村口遇见他们的村人已经把消息传播出去了,唐氏回家路上就有不少人都想过来看秀才公,可惜秀才公已经先一步被村长请走了,不过看不到秀才公,看到秀才公他亲娘也是一样的。   “哪里哪里!”   “同喜同喜!”   唐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被恭喜了一路,到家时整个人都被奉承得轻飘飘的。   夕阳西下,各家都是炊烟袅袅,黄氏正好在灶下忙活,在院子里听到婆婆亮堂的嗓子,也迎了出去。   毕竟小叔子中秀才是个大好事,黄氏就算再寸,也知道这时不好闹别扭,看到唐氏推门进来还露出一个笑脸,颇说了几句好听话。   让唐氏都觉得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要说唐氏的好心情,就止步于见到饭桌那一刻。   饭桌上摆着一盘子馒头,一碟咸菜,和一大盆杂粮粥。   唐氏看到这些,便淡了笑容。   黄氏见婆婆这样,就道要是早知道她今日回来,肯定会准备几个好吃的,现在时间太赶也来不及了,明儿再为娘接风。   黄氏话说的好听,唐氏想着小儿子的喜事不好发脾气,便忍下了。可大人能忍,小的就不行了。   两个大点的孙子,拴柱八岁,狗蛋四岁,看见饭菜都闹腾起来了。   小孩子也会看情势,同样的饭菜吃了一个多月,家里阿爷和爹都拗不过亲娘,如今能治黄氏的阿奶终于回来了,两人闹得都要把饭桌掀了。   唐氏听得耳朵疼,道:“行啦,这些都是你们娘做的,不吃今晚就没得吃了。”   张大福和张大郎都只是默默扒粥,正好这时村长家来人了,说要请张大福和唐氏过去吃饭。   被儿子弄得挺没脸的黄氏正想说话,便瞧到张大郎看过来的一眼。   张大郎道:“村长肯定是想着为二郎接风庆祝,爹和娘,你们赶紧过去,别让人等着了。”   唐氏也是千年的狐狸,哪能看不出冲孙子使眼色的儿媳妇在想什么,她心里摇摇头,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你们吃饭吧,我跟你爹先回屋换件衣裳。”   人走了之后,黄氏咬着嘴唇不说话,看着就像在生闷气。   张大郎把馒头掰成两半,才道:“年前的事你都忘了?你信不信你要真敢让拴柱和狗蛋缠上去,弟妹就真敢让人把他们送回来。你也让我这个当大哥的在弟弟面前有点脸面。”   张大郎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哪怕黄氏心里不舒服,气势上也消减不少。   张大郎咬着馒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过年前张玉寒说的那些话他都记着,虽然心里觉得不舒坦,张大郎也得承认,二弟是有这个能力说不客气就不客气的。   人就是这样,要是张玉寒是个宽厚的好人,张大郎就会想着两边和稀泥。可张玉寒把不好惹摆出来,张大郎多少总是有点忌惮的。   黄氏再不好,她为他生了三个儿子,哪怕张大郎也知道媳妇是在单方面闹腾找事,可日子总得过下去,他叹了口气,他只能管着她不上前寻事生非,总不能把媳妇休了吧。   张大郎看黄氏低眉顺眼的不说话,不放心又提醒了一句,说弟弟两口子这回回村是个喜事,叫黄氏别再闹出事情来了。   外头发生什么,张大福和唐氏隐约听到一点,唐氏心里舒服了一点,道:“大郎总算能钳制住他媳妇了。”   张大福道:“大郎就是个没脾气的,心也不狠,只能管一时。”   唐氏听他这么说,也想着说几句,又觉得说多了没用,黄氏的德行全家都知道,没必要再车轱辘话。   两人换了一身衣服,就出门了。有些话唐氏当着儿子儿媳的面不好说,趁着只有两口子,她就问出口了。   她问这段日子家里的伙食是不是都像刚才那样,心里却觉得肯定是这样,如今正值农忙,黄氏就给家里人吃这些?难怪老头子都要被逼得出来摆摊了。   张大福点点头,烧菜做饭的事都是儿媳妇干的,哪怕张大福心里不满,也很少出声。   唐氏摇头道:“我才离开家这些日子,你就过成这样了。”   她在县里罗美娘吃什么,她就吃什么,罗美娘在吃食上从来不吝惜银子,饭桌上顿顿有鱼有肉,吃得她都胖了好几斤。回来看到男人熬得脸瘦身子干枯的,心里真是不舒服。   张大福听她念叨半天,看她说够了才说:“跟我再说说二郎的事,我听到消息都不敢信。”   唐氏听到小儿子,面色终于缓了过来,略带些得瑟道:“就是那样呗,我这些日子在县里也着急,之前急成绩没出来,之后就急他老不到家,二郎还孝敬了我一个银镯子,说是以前早就想给我买了,这孩子,多孝顺啊。”   说着就把特意带回来的蹭亮的银镯子从手腕处露出来。   唐氏说了一通她在县里如何的,眼角突然瞧见张大福的神色似乎不太高兴来着。   唐氏以为张大福是嫉妒张玉寒给她买银镯子,冷笑一声:“怎么的,后悔了?这世上再没有后悔药能吃的,叫你以前死活看不上我的二郎要分家,现在风水终于轮流转了。”   张大福没说话,他想过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不会分家,张大福觉得自己还是那么做。   之前他做梦都担心小儿子在外头行差踏错,哪日官府突然上门把全家都带走。   可张玉寒成亲之后像被点醒了一样,一改之前的不着调,突然就上进起来。   话说回来,要他还是以前那副样子,也轮不到婆娘在他面前得瑟。   “你对二郎多上点心,他现在知道上进是个好事,别一时好一时歹的,以后又变野了。”   “你当爹的,自个怎么不去说他?”   张大福看婆娘硬要跟他抬杠,就道:“你不是不知道之前因为分家的事,他跟我记仇呢,吵得差点都快断绝父子关系,那会儿直接就说了他以后好赖轮不到我说他。我这几个月琢磨着,这小子向来喜欢藏一手,恐怕当时就想好了去聂家私塾干活和读书的事情,他打小就是这样,心里堵着一口气,就总能比平时来劲。”   “屁!这么说你当时把他分出来还是好事了?当初我让你再想想,你非要立刻就把分家契约给签了,谁家儿子刚成亲就被人分出来?不是叫人说爹娘都不待见他吗。二郎是有韧劲,脑瓜子也聪明,不代表他就没伤透心。”   要不是张大福咒二郎变野,唐氏还不会说这些,她越说越憋不住:“他现在脱离了泥腿子命,你才看重他。张大福我告诉你,你势利得没边了!”   张大福被婆娘指着鼻子骂,也不说话。   唐氏看他这样,想着张大福一向疼孙子的事情,索性小人做在前头:“我可告诉你了,拴柱和狗蛋两个也在读书,以后大郎他们要是供不下去,你可不准过来抠索二郎。人做了决定就没有后悔药可吃,当初分家契约上可是都写清楚了,咱们两口子以后归大房管的,你别以后为孙子去二郎面前哭穷哭惨的,二郎也没啥钱能让你占便宜。”   读书是个费钱的事情,尽管儿子中秀才后,每月都能领到衙门发给的一两银子,但唐氏心里清楚得很,一两是供不起儿子念书的。   在县里这些日子,唐氏对读书要花费多少,心里越发有数。   纵使村里有刑先生在,每月只要花点笔墨纸张的开销就成,可这一笔银子出得就不容易。村人要是想着识几个字、以后在外能不被人骗了还行,要是真想跟她二郎一样,读出成绩来,总得一大家子都勒紧裤腰带地供着。   别看她二郎读两年就能考中秀才,多的是人考了十几年都靠不中。一年两年的,大房能供得上,可要是几年几年的下来,说不准她那犯红眼病的大儿媳妇就又得出幺蛾子了。   老头子自来疼孙子,但做人总得有些分寸,罗美娘能供儿子念书,总不可能把几个孙子也给包了。   还没发生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张大福真是无语,他忍不住问道:“你这一月去县里,是不是经常做梦?”   唐氏道:“我就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张大福没好气道:“知道二郎是你心肝了。”   农家请客吃饭,就是鸡鱼蛋肉,小地方也没那么多讲究。这一顿也算是张玉寒的接风酒,村长还把自己珍藏的好酒拿出来了。   张大福和唐氏路上吵了一架,进门时老两口倒也默契得很,双双露出笑脸。   饭桌上热热闹闹的,罗美娘后面还在村长小儿媳屋里给闺女喂了一回奶。   村长的小儿媳妇瑶娘是个容貌秀美的妇人,纵使那夜被恶吏惊吓过一回,看着恶人罪有应得、夫家人又都心疼自己,这几个月也恢复过来了。   这会儿看罗美娘一个人起身,便起身帮忙。   她是个细致人,进门前还去灶下打了盆热水。   罗美娘谢了她一回。   罗美娘是罗氏族人,两人以前也是认识的,又因为感念张玉寒那夜在小吏手下救下她的事情,瑶娘跟她说起来话很有几分亲近,她笑:“上回德金大哥回村运粮时说你男人过了府试,公公就坐不住了;前头半个月一直盼消息,衙门喜报过来那夜,他高兴得喝了半壶酒,早上都起不来了,直说咱们村终于要起来了。”   “村里张地主和我们家当日就放了炮仗,说是要添添喜气。大福叔和你大伯子,昨日也放了一炮,大家都挺高兴的。”   瑶娘说话的顺序挺有意思的,罗美娘听完之后便知道,大房应该是瞧着别人都放了鞭炮,没好意思没动静。   当然,这件事毕竟是张家的大喜事,公公和大伯子不至于这么没眼色,慢了一日肯定是有人阻止的,阻止的人是谁,罗美娘心里也有数。   瑶娘又悄声道:“这两日村里人问了刑先生,都知道你们家现在有三十五亩免税地的事情,你们回家这一趟应该有不少人上门。”   主要是张玉寒分家只分了几亩地,之后也没再置地,又知道他们大房嫂子跟他们家不睦,所以好些人都惦记上了。   罗美娘谢过瑶娘的消息,便出去了。   外头唐氏和村长媳妇都醉在一块了,村长媳妇尤其会说话:   “张家嫂子,二郎中秀才是个高兴事,你可得多喝几杯。”   “还有这肘子,也好吃,我还特地出去摘了些桂花撒在上头,我男人说,读书人都讲究一个折桂攀蟾,二郎以后桂榜题名,咱们村都为他高兴呢。”   唐氏最喜欢人夸她小儿子,村长媳妇一夸她就喝酒,喝得脸上两片酒晕,笑得跟傻子似的。   张大福那边也醉了,一直叫着“二郎、二郎”,醉意上头的村长问他要说什么,他就摇摇头不出声。   到头来长辈都醉在一块,张玉寒只得跟村长家借了辆推车,把爹娘都推回去。   吃过村长家的席面,张玉寒隔日陪罗美娘回了趟娘家。饭桌上也丰盛得很。   罗美娘这趟跟着回村主要是想看看爹娘,她还盘算着要在娘家住一夜。   这年头没有出嫁女住娘家的道理,不过罗美娘也不管。好不容易才回趟村里,她就想跟她娘说说话。   其实前面过年时她就想在家里住着,可惜那会儿天太冷,张玉寒也不放心。   许是生育过的原因,生完闺女之后,她总想起小时候的日子,越回忆就越想要回娘家。   昨夜吃席面吃得挺晚,一大早的她还早早地起来,催着张玉寒出门。   他们一家三口进门时,李氏正在杀鸡宰鱼,看到闺女女婿都笑不拢嘴了。   她尤其看了一下罗美娘的面色。过年前村里说罗美娘这胎是个闺女时,她就有些担心,如今看闺女生完之后面色这么红润,便知道唐氏没嫌弃她生孙女的事,月子伺候得不错,李氏才放下心了。   李氏抱着换过尿布的小外孙女,高兴地了不得:“哎呦哎呦,我看村里,再没有比妞妞更俊的孩子了。”   罗美娘怀里抱着罗德金和高氏两岁的闺女,对着亲娘脸皮也挺厚的:“主要是她爹她娘都长的好,生出来的孩子可不就好看吗。”   要是以前罗美娘在她面前说张玉寒的好话,李氏总得跟她拌几句嘴,不过,随着女婿越发出息,李氏已经把那份不喜给忘在脑后了,尤其是这回张玉寒中秀才,村里多少有闺女的人家都在扼腕当初走了眼,没瞧出来张玉寒有这么出息的一日。   于是,李氏也颇是赞同闺女的话:“是这个理儿!”   罗富贵虽没抱孩子,可凑眼过去看外孙女确实长得好看,眉目也舒展开来。   待到傍晚时分,张玉寒看罗家被褥铺盖都安排上了,又瞧着媳妇笑眯眯的模样,是铁了心思要在娘家住一夜,只好无奈回去。   吃完晚饭之后,罗美娘带闺女进房休息,李氏就过来了。   李氏笑道:“你现在这样,就只差个儿子了。”   罗美娘却是问起村里集市的事,主要是担心李氏和罗富貴忙不过来。   要说村里有了集市,受益更大的其实是罗家。罗家本身就是做批发生意,以前是他们家不愿到外头,所以只能把东西卖给过路的货郎。   现在南山村成了附近几个村的固定集市地,罗富贵和李氏每日都能挣得盆满钵满。   就这两个月,罗富貴和李氏其实已经忙得没空干活之余再带小孙女了,就只是咬牙坚持着。   李氏叹口气:“你大哥嫂子都在外头,还能怎么办?只有我们给带着。”   母女两个靠在床上说私房话,罗美娘道:“要是把身体累出毛病,治病的钱花得更多。辛辛苦苦挣了钱,就是为了日子过得好点,难不成娘想以后把钱都给医馆药铺才甘心?”   她说完,李氏便道:“怎么说话呢,现在成了秀才娘子就能这么气人了?”   罗美娘道:“我是为了娘好呢,现在县里的铺子挣得也还行,娘听我一句,你和爹不如就把那些批发的生意给停了,以后只做县里铺子和附近乡亲的买卖。”   “我就是想着,以前哪有这样的好日子,每日都有钱进账,咱家艰难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经历过,能多挣点就想着多挣点。”李氏叹口气,她想想道:“我明儿跟你爹说说。别说家里了,女婿这回中了秀才,可有不少人惦记着呢。你们家大房那边就不好打发。”   李氏说的也是女婿那些免税地的事,她道:“我们家就算了,我也没脸跟女婿提这个事,你也别提。可你家嫂子先前对你那样,这回要是便宜了她,我想想就气啊。”   李氏已经是第二个跟她说起免税地的人,罗美娘道:“娘就放心吧,她占不了便宜。”   那些必须分润利益给旁人的秀才,基本都是一家子供出来的,全家的资源都紧着一人,读出成绩之后自然得回馈家人。   可张玉寒这个秀才,大房前前后后一份力气都没出。这世上哪有光捡便宜不付出的好事儿。   李氏看闺女心有成算,才没继续这个话题。   罗美娘在娘家住了一夜,清晨要走的时候,李氏十分不舍,尽管知道罗美娘现在过得好,可像这样母女一块说私房话的日子,到底难得。   张玉寒在家里两日也没闲着,正好是清明,跟爹娘一块上山拜祭了爷奶的坟茔,又有村里不少读书的孩子上门请教。   要说以前村里人从来没想过会有跟张玉寒请教功课的一日,如今不少人都在后悔,以前怎么跟他交情不深,他虽然干活不行,性子也不算很好,可他读书厉害啊。   要是以前能搭上话,现在凑上去也不那么突兀。   像张家大房的拴柱和狗蛋,不管长辈关系如何,总归是亲侄子,抬脚就能去隔壁请教,多方便啊,好些人肠子都悔青了。   还有张玉寒名下免税地的事,村里人近来念叨最多的就是这件事,看着这两日张家两房之间走动这么频繁,都觉得张家大房肯定能分几亩在手。   却没想,张玉寒一亩都没分出去。   其实张大郎也过来探过他的口风,张玉寒直接就拒绝了。   自家三亩水田三亩旱地,占了六亩,以后难道他就不买田地了吗。   他只是不想买在村里,南山村的位置实在太偏,种出粮食要运出来也是一件麻烦事。   还别说,他把不愿意让人占便宜的吝啬劲儿表现在面上,别人看了,虽在心里嘀咕秀才公也太小气了,到底说不出什么来。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一章   拒绝了大房的事,张玉寒也和罗美娘说了。小两口感情好,张玉寒就连县学里跟同窗说了什么,都爱回家跟罗美娘絮叨一回。   有时候还能跟媳妇请教些算术啥的,一般而言夜晚就是夫妻俩的补习时间,说起来,这回他能侥幸得中秀才,与他常爱和媳妇说话是分不开的。   当然,他啥都和媳妇说,其实也是因为夫妻俩的脾气性情颇有相似之处。   譬如,两人虽然都是乡下出身,但从来不会为自己家世家境不如人感到自卑。   说起来,罗美娘自打晋升童生娘子之后,经常有些客人爱到铺子里找存在感,觉得有个童生娘子为自己服务自豪什么的,这种变态的心理,古今皆有。   每回碰到这种客人,罗美娘都喜欢笑眯眯的,奉承得他们不掏钱都不好意思出现在她面前。人傻钱多的笨蛋可不是日日都能遇到,碰到一个是运气。   这种舍得下脸皮坑人的性格,张玉寒经常在心里觉得,不愧是他媳妇啊。   夫妻俩脾性性情的日渐趋同,叫张玉寒每回跟媳妇唠嗑完后,都打心里觉得媳妇真是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无一不合他心意。   暗黄的油灯下,罗美娘轻轻拍着闺女的小身子,嘴上哼着一曲不知名的小调,等到闺女眼睛合上,她才道:“大哥因为这件事生气了?”   免税地的事,张玉寒跟她说过她的打算。罗美娘一早就知道他一亩都不打算分出去。   “我辛辛苦苦考中的秀才,读书钱考试路费都是我自家出的,没花他一丝半点。他想把地挂到我名下,总得我愿意,我不愿意他要生气跟我生分,我也管不着。”   男人的语气十分正常,说的话却有些赌气意味。   罗美娘听在耳里,心里却十分确定应该大伯子惹他不痛快了,想着应该是除夕那夜的事,那会儿兄弟俩进屋时脸上的表情就不太对。之后过年后回县里,张玉寒也极少提及他大哥。   罗美娘也没想过自己得去化解他们兄弟间的疙瘩。   说实在的,张家有张玉寒在,其实已经占了不少便宜。哪怕以前他不是秀才,张家靠着他那大名鼎鼎的混子名声,也占了不少便宜。   南山村并不是没有纷争的极乐净土,在村里生活总会有些跟别人的摩擦,尤其是那些没有宗族可依靠的人家,别人一言不合欺负上来基本上是常事,可张家有个张玉寒,都知道他性子混,爱跟人动手,想找麻烦的人心里总得掂量掂量。   现在张玉寒考中秀才,村里人就更得客客气气的,有啥摩擦看在秀才份上,心里都得忍让二分。   罗美娘把闺女的小被子掖好起身,便听见张玉寒问:“媳妇你怎么不劝我?”   “劝你什么,我干嘛为了别人、让我男人生气。你不答应总归有你自己的理由,要是兄弟感情好,大哥叫你做什么你都成。要是大哥叫你不痛快,你可不得跟他反着来吗。”   罗美娘说完,张玉寒就觉得,媳妇还挺了解他的。他一是想着自己以后也要买地,二确实是因为过年大哥说的话心里不高兴来着。   当时张大郎话里话外都维护嫂子,当然,黄氏是他大哥的婆娘,将心比心,要是罗美娘做错事,他也会维护,但他就看不得别人欺负他媳妇,而且那时候媳妇还有孕。张玉寒在这件事是个小心眼的,一直记着。   再有,让大哥占便宜,就是让黄氏得意,张玉寒想想就不高兴,会答应才怪。   这一夜,张大郎躺在床上,其实心里也不舒坦。   他没想到他才出口,张玉寒就痛痛快快地把他拒绝了,哪怕愿意让他挂两亩做做样子呢。   弟弟愿意让两个儿子上门请教,在张大郎心里,就代表弟弟不计较过年时发生的事了。   其实村里不少人也这么觉得。这两日张大郎在外头,经常会听到有人奉承他:   “以后你就是秀才老爷的大哥了。”   “真羡慕你有个这样的弟弟,说起来谁又能想到你家二郎能考中秀才。”   “大家都说秀才名下的田地可以免税,你家要是能挂几亩,以后孩子读书就不用那么紧巴了。”   “二郎有没有说愿意让你挂几亩?只要能挂上去,你就赚了。”   听得多了,张大郎心里其实也觉得挂地这事应该是十拿九稳,二郎名下没那么多地,再说他也没听到他打算在村里买地的风声,暂且叫他挂一段时间,等到二郎想买地、自己再迁出来也就是了,结果张玉寒利利索索就拒绝了。   当时张大郎勉强笑着,还说了几句场面话,可回头想想心里总有些滋味说不出。   婆娘犯了红眼病时,他还总觉得自己比她强,如今却觉得自己也就是个普通人,被弟弟拒绝了也会觉得心里都不舒服。   黄氏这回没出面,让男人去找小叔子就是想着挂地是大事,看在兄弟间的情谊,小叔子总得让个几分。   没想到张玉寒还是一毛不拔。   黄氏心里堵得厉害,道:   “前头咱们还花钱买了鞭炮在村里放,二郎却一点方便都不给。他这个秀才考出来,咱们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说完这句,黄氏心里那股气越发经不住:“他没成亲前还是咱们养着呢,哪怕拿了钱回家,就那几个钱顶什么用,吃的不还是咱们种出来的粮食。”   “那会儿他怎么就吃得那么心安理得,光想占咱们便宜,轮到他自己就跟个铁公鸡似的,哪有那么好的事?”   “都说分家咱们占了大头,我看咱们就是被爹娘给耍了。娘那么偏心二郎,哪会就把大头给我们?”   “我看娘肯定藏了不少钱给二郎,不然那会儿弟妹还没开铺子,二郎哪能读成书。”   读书的花销,这几个月黄氏可是彻底感受到了一把,没几日就得买笔墨纸砚,哪怕买的是最次的,可还是让她肉疼得不行。当时张二郎在聂家私塾一个月就拿八百文,她就不信聂家会无偿供他这个下人念书。   张大郎心里不舒服,不想跟媳妇吵架,可听黄氏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又怕她去找隔壁的麻烦,道:“家里的地每年出产多少都是有数的,你嫁过来之后每年都要记账,这么说不觉得自己黑心?你问二郎从哪里来的钱,以前他们没做生意前,弟妹手里也有不少嫁妆。”   “再说,要是二郎中秀才没好处,你年后怎么敢直接上门跟徐婆子吵架,你敢直接上门不就是仗着二郎是童生,他们家里得给面子吗?”   黄氏一整个正月都不敢出门,后来罗美娘两口子去了县里,村里有了新话题把她那事渐渐淡忘了,黄氏才敢出去走动,她越想当日的情况越不忿,明明事情是她和徐婆子一块做的,弟妹却只收拾她一个。   后头黄氏在徐家家门骂了小半个时辰,徐婆子忍不住出来跟她对骂,徐家男人个个不敢出面,难不成还真是怕了黄氏?   不还是看在他弟弟的份上吗?   黄氏抿抿唇,过一会儿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脸:“反正我心里就是不痛快。”   张大郎也不再出声了,大道理他能说得出来,可要消化完总得要一段时间。   兄弟俩为免税地置气的事,张大福和唐氏也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张大郎被拒绝之后,就连儿子也圈着不让他们去隔壁院里读书。   拴柱和狗蛋就爱去二叔那里,小孩子懂什么,他们就知道现在整个村里都喜欢谈论二叔中秀才的事情,能去隔壁院子是种殊荣,就是在外头见到小伙伴,也能比别人骄傲几分。张大郎不让他们去,两人都闹起来了。   老两口在屋里说起来,张大福本来也觉得这事应该没啥问题,没想到小儿子居然拒绝。   他在唐氏面前说,下一辈就兄弟俩个,张玉寒如今还没买地,让他大哥挂个一年半载的,今年张大郎家里就能省几两银子。   “咱们那大儿媳妇是啥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都说升米恩斗米仇,现在让大郎挂过来是容易,以后要迁出来,黄氏总得废话几句。“   “二郎就那么贱,帮了忙还得招人闲话?我看就是愿意让他们全挂上,黄氏还会不满足。幸好分家了,不然这会儿她就更理直气壮了。”   张大福当爹的,总盼着兄弟和和睦睦。他看婆娘一眼,忍不住道:“他们兄弟生分了,不还是咱们当爹娘的烦心吗?”   “他们兄弟为啥会生分,还不是大郎维护自己媳妇弄的?大郎要是之前能做出个哥哥样,二郎哪会那么不留情面。”   夫妻之间总有偏心的孩子,张大福往日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就是事关长子,他总有几分偏向。   偏偏唐氏疼了小儿子十几年也放不开。   两人说着又吵起来。   本来,罗美娘出了月子,唐氏就想着回村的,前头在县里罗美娘提出叫她常住,她都不肯答应。   县里是好,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加上她不回家,家里就是黄氏一手遮天,一日三餐节省得没边,唐氏总归心疼丈夫和儿子。   结果,和老头子吵一架,唐氏心里觉得老头子真是活该天天吃那些猪狗都嫌寡淡的吃食。她一气之下,还找上了罗美娘和张玉寒,说是要跟他们一起走。   说来,这件事其实解决了张玉寒两口子一个麻烦。   之前罗美娘说唐氏拒绝了,张玉寒还想着去买个小丫鬟啥的。其实以他们的家境,现在还不到使丫鬟的时候。可只有媳妇一个人,抱得了闺女,就做不了家务。   尤其是天气越热,在屋里坐着都得出一身汗,做饭时媳妇总不能把闺女也带到灶边。闺女年纪小是还没怎么调皮,可这样也确实危险。   张玉寒就跟何若水打听了一回,知道一个普通的小丫鬟只要几两银子。要是唐氏没过来,张玉寒回县里之后就打算买个丫鬟在家里帮忙。   罗美娘做事细心,看婆婆似乎是跟公公赌气,道:“娘要不要再想想?”   张玉寒直接道:“还想什么,就这么说定了,我以后每月给娘算月钱,就按村里去镇上打短工的价儿给。以后娘回到村里,腰缠万贯,爹一穷二白,以后他想吃口肉都得看娘的脸色,全得指望你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半点的,绝不敢再气着你。”   张玉寒跟他爹不对付,忍了一年多才给亲爹挖了坑,哪能让唐氏打消主意,费了老大劲儿撺掇他娘跟着走。   “你在家里还得费大哥大嫂一份伙食费,要是你怕大哥不愿意,我先去问问大哥,大哥要是愿意,以后咱们一房养一个,爹归大哥,娘就归我和美娘养着。”   唐氏在心里算了一下这笔帐,立刻就心动了。   那什么,她这辈子就没自己挣过钱。以前地里干活,卖粮的钱是公中的;后来儿子分家,张玉寒給的也是孝敬钱。   现在说是给儿子儿媳帮忙,但儿子说了每月都给月钱。二郎没钱,肯定是儿媳妇给的。这些钱她存起来,还能贴补儿子。   唐氏素来为儿子操足了心的人,越算越觉得这份工能干。   ………………   唐氏走了之后,罗美娘道:“你这不是害爹和娘吵架吗?”   四月份已是入夏,她在屋里泡了一壶菊花茶,给张玉寒倒了一杯。   张玉寒哼哼道:“爹那人就得治治他,别叫他以为伤了别人的心,别人还得围着他转,我就不惯着他,反正我也没绑着娘的腿,她以后消气了也能自己回来。“以唐氏的性情,要不是被张大福惹着了,不会做这种事。   “再说,我以后还想去府学看看。”张玉寒也说出自己的考虑,去了府城,大舅哥两口子肯定不能跟着他们去,家里有他娘在,他心里也能放心一点。   张玉寒看他娘愿意,也没耽搁,找上他大哥直接就把事情说了,张大郎正跟亲弟弟闹气,只闷声闷气地说爹和娘要是愿意,他就没意见。   回头跟媳妇说的时候,张玉寒还觉得自己办事挺利落的。   “……”罗美娘想想公公,真心觉得张玉寒就是个讨债鬼,哪有这种给亲爹挖坑的儿子。   黄氏倒是有些小心思,婆婆年纪越来越大,就是地里活其实也干不了多少,把婆婆分给二房她是愿意的。她是想着,现在婆婆名义上是归大房的,那小叔子要给婆婆的那份月钱是不是也得归他们。不过黄氏到底不敢提出来,家里这些人,她最怕的就是唐氏。   唐氏是婆婆,这年头孝道大过天,唐氏要是豁出去真想把她休回家,就是她男人说话也不顶用。何况她知道,这一年半载的,唐氏已经渐渐忍她到极点了。   想着这些,黄氏倒觉得婆婆愿意跟小叔子去县里是个好事。   阖家不愿意的只有张大福一个,他没想到老婆子还是认真的,简直都懵了。   唐氏还真不是赌气的,她过后想想,罗美娘是年轻媳妇,没经过多少事,没个长辈在身边,在外头小孙女有个发烧好歹的都得急出病来。如今小儿子还想去府城,去这么远,说实话她也担心。   唐氏把考虑和张大福说了。   张大福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可婆娘这种考虑也不能说错,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想了一会儿,闷声闷气道:“那你啥时候回来?”   唐氏听这话,心里也有些解气,将手一挥道:“到时看吧,二郎他们不需要我,我就回来。”   张大福:“……”婆娘这是打定心思要在外头了。   张大福不高兴,在家里脸色黑了好长一段时间,吓得家里两个孙子都不敢往他跟前凑。   张玉寒在村里待了几日,该办的事都办完了,便打算离开。   临走前罗村长把他找过去一回,张玉寒回家后身后就跟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少年。   叫阿才,全名儿叫罗隆才,无父无母,是罗氏族里养大的,才十三岁的年纪,身量看着就跟十四五似的,村长说是叫他们带着,给口饭吃就行,平时帮他们跑跑腿做做家事啥的,要是张玉寒愿意指导一下,能让他长长见识,就是他的福气了。   罗美娘也认识阿才,干活十分伶俐的一个孩子,她心里倒觉得村长挺会做买卖的,阿才十三岁,他们两口子也不是那些会刻薄人的,总不会压榨太过。   以后要是张玉寒真有出息,有个罗氏的族人在身边也能沾光;就是他一直考不上去也没啥,阿才是自由身,以后大了想走就能走,就是在他们身边养几年罢了。   张玉寒愿意把阿才领回家是有自己的考虑,就是罗村长没推荐阿才,他也想买个小厮,偶有出门也方便,他跟媳妇道:“我看阿才挺机灵的,以后咱们去府城,家里有个男孩子在,也能帮你跑跑腿,我也放心。”   阿才的事就这么说定了,倒是闺女名字的事罗美娘催了张玉寒好几回,张家没有族谱能上,可闺女总得有个大名儿。   “你给孩子想个好听点的名字。”她抓着男人想把闺女的大名定下来。   婆婆对秀儿这个名字还没死心呢,前日她还瞧着唐氏抱着闺女,偷偷“秀儿、秀儿”地叫着,罗美娘听着就心肝儿发颤。   “这就想这就想。”这几日难得歇息,张玉寒把时间都用在带闺女身上,也带出趣味来了。   别说他还真想出一个挺不错的名字,夜里,张玉寒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枝叶繁茂的桃树,兴致一来,突然念了一句:“桃之夭夭,其也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转身对罗美娘道:“咱们闺女就叫蓁蓁!”   罗美娘在唇齿间念了两回,觉得挺顺口的,反正怎么样都比秀儿强。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二章   阿才今年十三岁,长得虎头虎脑,按辈分算应该叫罗美娘一声族姑姑,这样算起来,张玉寒就是他族姑丈。   他直接就把族字給省了,姑姑、姑丈的叫得十分欢快,还说呢:“族长跟我说起来,我都吓一跳,不信我有这样的好运气哩。”   “以前贵爷爷家做好吃的,半个村里都能闻到,我们馋得流口水,美娘姑姑见了就给我们发好吃的;当然姑丈也不差,咱们村里头个秀才,族长爷爷都说以后写村史,肯定要把姑丈写进去,咱们村以前别说秀才老爷,就连童生老爷也没出过一个。”   “刑先生还说咱们村风水眼看着就要起了,我问过刑先生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咱们村以后就要发达啦!”   甭看阿才只是个乡间小子,说话并不粗鄙,还跟他们说刑老先生的学堂开张之后,他一直都在那里学习,罗氏族里对孤儿读书有补贴,他每月的纸笔都是村长给的。   “村长对你们这么好啊?”唐氏忍不住问了一句。   罗氏是大族,张家在村里是散户,这年头没宗族庇护就跟无根的浮萍似的,每到逢年过节,唐氏看到村长会给罗氏那些孤寡族人发米发面什么,真是羡慕得要命。   南山村附近还有个专埋罗氏族人的地界呢,死了也不用做孤坟野鬼。   阿才憨笑道:“族长爷爷每月给我五十张纸,我脑子笨,先生教的字我要好久才能记住,我就先用树枝在地上练习,练好了才写在纸上。族长爷爷说了,姑丈是秀才,以后我在秀才身边久了也能沾沾福气。”   他正色道:“我当时就说了,肯定能沾上大福气,姑丈可是秀才公呢,天上文曲星下凡才有咱们村的运道。”   阿才说话的节奏感跟说相声似的,罗美娘听得都笑起来了。   张玉寒叹气道:“阿才啊,我在村长那要是知道你这么会说好听话,肯定就不带你回来,你瞧你把我媳妇弄得高兴的,我带个男人回家哄我媳妇,真是作孽啊。”   刚说完,罗美娘就不大客气地看过去一眼,阿才还是个孩子呢。   说来,谁不喜欢这样不认生又口齿伶俐的孩子呢。唐氏也爱和阿才说话,阿才虽是孤儿,身上却有一种十分奇怪的自豪感,深以自己即将有一个秀才姑丈为荣,这就和喜欢夸儿子的唐氏颇能说得上话了。   不过,阿才样样都好,就一样不好,他一顿饭都要比别人多吃两碗,他也很懂事,问过罗美娘他们都不再吃之后,才把桌上的剩饭菜给包圆了,吃完饭还意犹未尽,“姑姑家里的饭菜就是好吃。”   在村里的最后一顿饭,张家两房仍然是分开吃的。   唐氏看着阿才大嘴巴一张一合的半个馒头就没有了,心道这小子一顿得吃掉多少银子啊。她算了一下这笔开销,就坐不住了,私下跟罗美娘说:“能不能叫村长换一个过来?”   “……”罗美娘看唐氏一个下午跟阿才聊得挺高兴,还以为两人成忘年交了,没想婆婆变脸的速度还挺快。   她和婆婆道:“阿才吃得多,也能干,以前我们家做吃食,阿才就爱帮过来我们推磨,别人一个时辰磨完的豆子,阿才半个时辰就能磨出浆,就是他胃口大,经常吃不饱,帮人干活只要把磨出来的豆渣给他、他就很高兴了。”   “这孩子打小就没爹没娘,村长可怜他就把他养在家里,他性子又乐天踏实,下田干活做家务样样都会,从来都不爱抱怨,人也机灵,再相处几日娘就知道了,家里有他,咱们都能省不少心。”   唐氏顺着罗美娘的视线看过去,今日的晚饭摆在院子里的瓜藤下,这会儿他们都在屋里给孩子洗澡,屋外阿才已经哼着曲儿要去洗碗了。   唐氏瞧着傻小子无忧无虑的模样,想到这也是个可怜孩子,也就勉勉强强不再说了。   这回在村里住了五日,要走的时候,村里不少人过来相送,都知道张玉寒打算去府学,以后要回村里就没那么方便,还有不少人带了土产过来送行。   罗村长也给了他们一口袋山里的野菌,上回张玉寒把六两银子退回来时,罗村长就看出他在人情上是极为分明的,怕张玉寒不收,还摆手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村里的土物,不过你们在外头也难吃到,就别客气了。”   张玉寒笑:“我这人什么时候客气过,别人给我送东西我一向都是来者不拒。”   都是村人的好意,张玉寒和罗美娘这回也没拒绝,车都装满了。   眼看时间都要晚了,李氏和罗富貴还拉着闺女说话,张大福也瞅着老妻不出声。   村长劝道:“又不是不回来了,根在村里,总得回来过年的。”   众人再度惜别之后,罗美娘一行人就上了马车。   天气太热,张玉寒和阿才都坐到马车外头。   车厢里,罗美娘推开车窗,向外看去,只见马车后头她爹娘和公公还站在原地。   刚把脑袋收回来,就听到唐氏微微叹出一口气。   罗美娘知道婆婆是舍不得,老两口打打闹闹大半辈子,纵使前几日有些口角,真要离开久了还是不习惯的。   她安慰道:“娘要是舍不得爹,等我们在府城安稳下来,娘就回来吧,两口子总得在一起过日子。”   唐氏嘴硬道:“切!谁舍不得他,老头子就活该被人虐待,我等以后回来再看看他能惨成什么样,叫他知道谁才是对他好的。”   许多事,是不需要说出口的。   黄氏能对家里人刻薄成这样,还不是仗着有男人在背后撑腰,分家这一年,唐氏看大儿子这样也有些齿冷,偏偏老头子还一意心疼他,唐氏真想把他脑袋劈出来看看什么做的。   唐氏昨夜把这一年多小儿子两口子孝敬的十多两银子全塞给张大福,就是怕自个回来之后,男人瘦成人干了。   她早就想好,老头子要是蠢得把钱贴补给孙子读书,以后就甭想她给一个好脸色!   罗美娘看婆婆眉眼低落,便岔开话题,“我和相公昨晚还商量着,咱们月末就去府城,府城人生地不熟的,他到时候和阿才先过去把屋子租好,咱们在家里慢慢收拾行李。“   在县里住了一年多,村里不少用得上的都带过来了。去年唐氏想着他们还回村,还帮着在院子里养鸡种菜的,今年啥都没有,大铜锁把院门一锁,里头都是光秃秃的,也不怕贼惦记。   屋子如此,田地还是像之前那样托给张大郎,说好每年给一半出息。   这两样都搞定了,村里除了她爹娘也就没啥好担心的了。   唐氏有个好处,她不懂的东西不会瞎指挥,听罗美娘说这些,就摆摆手道:“你们自己商量去吧,只要手里有银子,去哪儿都能过。人在外就怕没钱。记得县里那铺子跟你大哥嫂子商量商量看后头要怎么样就是了。对了,府城还不知道咋样呢,红果这回就别跟咱们一块去了吧。”   罗美娘也是这样想的,府城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现在过去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小姑子在县里还能跟着哥嫂学些生意经,跟在他们身边除了干活就是干活。要是张红果只想干活,在村里难道还干不够吗。   所以,张玉寒想过要买个小丫鬟回来帮忙,也没想过把妹妹带过去。   婆媳俩在马车里说一些闲话,中午还停下一趟吃了饭,就是这样,马车也比双腿赶路快,早上出了村,傍晚就到县里了。一行人到家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罗德金和高氏都关了铺子回来正在吃晚饭。   看到他们一行几个大人一个婴儿,高氏连忙下厨又添了两个菜。   都是同个村出来的,阿才和屋子里所有人都认识,熟稔地打了一圈招呼。   罗德金和高氏看到阿才也惊讶,听罗美娘解释了一下,他们才知道罗村长把这小子给了妹夫当使唤的小厮了。   知道唐氏会跟着他们一块去府城后,高氏就笑道:“真是件好事,美娘和妹夫年纪还小,总得有个长辈在旁边看着。您老跟着过去,别说我爹娘,就是我和德金都要放心几分。”   这一路上,罗美娘和唐氏都是换着手抱孩子的,这会儿妞妞在唐氏怀里,唐氏一手托着孙女,一手把杯里的水一饮而下,笑:“我就是这样想的,跟着去了,我心里才能放得下。”   又颠了颠怀里的孙女,宠溺地笑道:“还有就是我们家小秀儿一天一个样儿,要不跟着过来,下回见着都该不认识了。”   罗美娘听见唐氏脱口而出的“秀儿”,便笑着接过话题:“大哥和嫂子还不知道妞妞的大名呢,相公给取好了,叫蓁蓁。”   张玉寒刚才在外头跟车夫结算车钱。进来刚好听到这句话,就道:“我就看妞妞脑袋上头发黑油油的,可不就是蓁蓁吗。”   蓁蓁,草木茂盛的意思。   唐氏对儿子取的名字其实不太感冒,啥草木茂盛,女孩子还是得叫秀儿才好听,主要是小孙女才出生,儿子就中秀才,唐氏很有些迷信的意思。   于是,虽然表面上意思意思赞同了儿子的话,唐氏背地里还是“秀儿、秀儿”地叫得欢快,以至于张蓁蓁小朋友长大之后,有一个叫蓁蓁的大名,有一个叫妞妞的乳名,最后还有个秀儿的小名就是后话了,可是让罗美娘郁闷得不行。   张玉寒做事行动力十足,隔日就带着阿才先去府城。县学里,这回过了府试的有五个,过了院试的也就张玉寒和另外一个学子,廪膳生的就张玉寒一个,另一个是增广生,想去府学还得先找找门路。   夫妻俩其实并没有讨论过张玉寒为嘛要去府城,其实县学里也有不少秀才。就好像只是日子过着过着,有一个向上的时机突然到了,就普普通通地做出了选择,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话说,这一年在县里,罗美娘也认识了好几个朋友,收拾行李之余,也把县里有交情的人家都走动了一遍。   林家何家自不必提,自打林氏利落休夫之后,罗美娘就十分佩服她的决断,正好林氏在府城也有别的生意,两人以后还能在府城见个面。   李桂芳生的是个儿子,罗美娘当时还在月子里,没上门喝何家小少爷的洗三酒,过后倒也补了份礼物。   李桂芳对罗美娘还是挺感激的,准确地说,感激的是她家男人,她那会儿怀孕时吐得要生要死,何若水还在外头寻花问柳,她气得半死也无可奈何,幸好当时罗美娘紧跟着也宣布有孕,有张玉寒以身作则,男人才规矩了几分。   要不怎么说交朋友就得交点良师益友呢,张玉寒如今又是秀才,要是一开始李桂芳跟罗美娘交往时还带着几分疏离,眼下也有几分真心了。   李桂芳让丫鬟上了两个茶盏,关心了一回他们在府城找到住处没有:“我嫁妆里有个府城的宅子,要是罗姐姐不嫌弃,就先过去住。”   “就是何家,在府城也有生意呢,那边的几个掌柜经常会过来汇报事情,罗姐姐要是有麻烦,尽管找上门去。”   罗美娘笑:“相公已经先过去打点了,要是有麻烦,肯定不会客气的。”   罗美娘在何家喝了杯茶便离开了,她主要是过来打个招呼,虽然李桂芳是真心实意的,不过,罗美娘是个有分寸的人,他们在府城不知道要住多久,总不好真的住上她的嫁妆宅子,到时候租金太贵了不好讨价还价,太便宜了李桂芳又得吃亏。   人际往来中,单方面受着人情,就不是长久之道。   而且涉及钱财的事,哪怕交情再好,久了都会出问题。之前他们租何家的院子也没想过要压价,去年何家有两个月没到铺子里要零食,租金也是真金白银地给了,就没有拖欠过。   罗美娘最后一程去了聂家。   聂家应该是阖县最知道张玉寒底细的人家,罗美娘也没打肿脸充胖子,准备什么贵重礼物啥的,只把村人送的土产收拾一份带了过来。   结果,就是在聂家,出了一件让罗美娘措手不及的事情。   聂恒这一回没考中秀才,罗美娘说话间也很注意分寸,偏偏聂太太说话时总有几分不阴不阳,罗美娘听得皱眉,不过,她上门主要是为着先前聂先生对张玉寒的教导之情,便是心里不舒坦,也忍下了。   话说,罗美娘对聂太太着实感官平平,约摸着坐了有一刻钟,就打算请辞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聂恒就从外头进来,十三岁的聂恒有一张秀气的面容,许是打小就在亲爹高压下长大,看着没有这个年纪孩子的意气飞扬,反而温和而安静,常年在书中浸淫,气质也十分斯文,总的来说能称得上一个翩翩少年。   聂恒态度客气地和罗美娘说话,罗美娘只好又坐下跟他说了几句。   聂恒道:“张二哥这回去府城,家里和铺子就全靠嫂子一人支撑,辛苦嫂子了。”   罗美娘笑:“也没什么好辛苦的,相公走时我们都商量好了,等他在府城租了院子,我们便一块过去,铺子有我大哥嫂子看着,也还好吧。”   原本双方聊的话题平平无奇,聂太太却突然道:“听说你铺子里还有一个小姑娘帮忙,是你夫家小姑子,你怎么想着把小姑子弄到自家铺子里的?”   聂太太突如其来的一句,聂恒瞧着似乎有些紧张,四月的天气虽说有些热,可聂家的花厅十分阴凉,不至于鼻子上憋出汗水。   罗美娘瞧着聂恒慌里慌张的,便不动声色道:“我家小姑子是个能干的姑娘,性子好,又懂得上进,我心里疼她,想着她到县里也能见识一下不同的风景,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   聂太太把手里的茶盏放下,笑:“我看确实上进,跟我家恒儿差不多的年纪,铺子里都是她一个人招呼客人,我在你们铺子里见过一回,口齿真是伶俐得不行。”   从聂家出来,罗美娘立刻去了一趟铺子里。   她其实从来都没想过,小姑子会和聂家扯上什么关系。可想着刚才聂恒的紧张,还有两人的同龄,罗美娘还是不得不有所联想。   高氏被小姑子叫出去时还以为有什么事,她这段日子都在灶下帮忙,主要是张红果能干,柜上她一个人就能包办,还是灶下忙碌一点。   高氏想想道:“聂家少爷是来过几回,每回也就打包份凉皮,买点糖果啥的,红果知道他是妹夫的同窗,也会给点折扣,看着没啥不同。”   女人在这种事情上天生有种机敏,说完之后,高氏也反应过来了。她跟小姑子对视一眼,悄悄问罗美娘,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见小姑子点头,高氏拍了一下大腿,有些激动道:“我就觉得不太对,妹夫说聂少爷是个腼腆的人,他家也不是没下人,怎么会回回自个过来!”   高氏的脑补能力也很强,以前没觉得有问题的细节,她如今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我还纳闷为啥他每回都挑傍晚过来,傍晚铺子里没多少客人,现在想着,应该就是想和咱们红果儿多说几句话。”   说着,又道:“红果性子好,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跟谁都能说得上话,你们回乡这几日,还有不少人跟我打听她呢。”   张红果现在可是秀才的妹妹了,行情好得不得了,北关县里也没几个秀才。   罗美娘面色不太好看:“我托嫂子一件事,以后聂少爷要是过来,嫂子你帮个忙出来接待他。咱们开门做生意总不好把客人拒之门外,不过聂家既然担心这个,咱们就避避嫌。”   高氏不太明白罗美娘的意思。   她看一眼在外头招呼客人的张红果,圆圆的脸上笑起来有种讨人喜欢的欢快劲儿,看着就有福气,做事又伶俐,她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高氏想了想,觉得这门姻缘还是挺合适的。聂家家境好,聂先生那私塾、束脩一年十两呢,张红果嫁过去以后大富大贵说不上,总能衣食无忧;再说家世,两家现在也不算不匹配,妹夫是秀才,聂先生不也只是个秀才罢了。   罗美娘看向嫂子,想想就把今日聂太太说的话复述一遍:“大嫂就别想这种好事了,聂太太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咱们也别往这个方向去想,不然钻了牛角尖,还会让人说句自不量力。”   高氏还觉得小姑子是不是想多了。   罗美娘冷静道:“聂太太多年来只有聂恒一个孩子,二郎先前还是聂家的长工呢,下人的妹子成了主家的媳妇,你说这种事,聂太太会不会膈应?”   罗美娘一出聂家大门,就想明白了聂太太的想法。聂太太那样的人,除非今日张玉寒得中进士,不然她只会记得张玉寒曾经在聂家做过工的事。   “聂恒这回虽然没中秀才,可他才十三岁,前程远大,县里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在瞧着,那些人里就没有秀才妹妹吗,哪里轮得上咱们?聂太太怕是一早就打算要一个高门大户人家的媳妇,哪会看得上咱们乡下出身的?聂恒要是聪明,见着今日的场景,知道他娘的态度,就不该再来铺子里。红果性子天真,只要聂恒不说明白,总不会往歪里想。”   聂太太刚才并没把话挑明,罗美娘也就跟着装傻,这种事情挑明了,吃亏的总是姑娘。   高氏听小姑子这么说,只得遗憾地把心思给收了。   罗美娘回家之后,想起聂太太的态度还是觉得不舒服。张红果哪里差了,小姑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这般能干,如今还跟她读书识字,人品也好,在家里被黄氏欺负了这么久从来没生出半分怨怼,跟她到县里挣钱也从没想过去黄氏跟前得瑟什么的。   聂家不就是有个私塾吗,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罗美娘自来护犊子,虽然能冷静把事情分析清楚,可人总是有感情的,聂太太的那些话,真是把她膈应得晚饭都少吃了半碗。   因为家里多了个阿才,每日蒸饭都要算着多放一些,他那肚子就跟无底洞似的,无论剩多少都能包圆,偏偏张红果今日干活干多了有些不够吃,她摸着半饿的肚子,问过嫂子不吃了之后,就把她碗里的米饭都扒拉到自己碗里。   罗美娘看小姑子一点没嫌弃,还吃得挺香的,就觉得……这孩子真是有点傻。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三章   罗美娘越看,就越觉得自家小姑子是个难得的姑娘。   刚来县里时,她便教过张红果读书,那会儿小姑娘窍窍不开,每到拿起书本的时辰,眉毛皱得像小疙瘩一样。   不过知道自己读书笨,张红果并没有自暴自弃,相反小姑娘十分懂得将勤补拙的道理,时不时就把书本带到柜上,去年她拿的是三字经,今年已经换上一本千字文,没客人时她闲来无事就叽里呱啦背上几句。   铺子里的活计并不算轻松,可就是这样,回家之后喂鸡做家务伺弄菜地,张红果手脚俱都十分利落。   由小便可见大,以小姑子的勤劳能干,嫁进任何一户合适的人家,都能过得很好。   真不知道聂太太的眼睛是怎么长的,居然看不上她小姑子,罗美娘私下觉得,聂太太跟瞎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她想着,约莫就是聂恒哪里露出了马脚,被聂太太察觉到了,聂太太最看中儿子,不管不顾立刻就朝她发难了,估计也是打着罗美娘知难而退后,儿子也就没有念想了。   至于聂太太,罗美娘叫了她好几回聂瞎子后便消气了。   主要是罗美娘已经想明白,聂太太去过铺子里,她当时并没有发难,就是给彼此间留了余地,就是她上门时,她话里话外虽然有些阴阳怪气,可提起这个话题时,用词还是颇为隐晦,也代表不想直接跟他们撕破脸。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张玉寒如今的势头蒸蒸日上,就是为了丈夫和儿子,她也没有必要得罪她。   而哪个母亲不想为孩子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媳妇。   就是现代,公司招聘时也是看中本科学历多过研究生学历。张家如今的情况,在别人眼里,就是原始背景不入流的那一类人。   可聂太太发现儿子喜欢上她一个不认同的人选,第一反应便是恼怒,第二个反应就是想让对方家人知难而退。   这样的处理方式,罗美娘仍然是不欣赏的。   自打林氏休夫之后,罗美娘和她的关系可谓一日千里。   虽然偶尔也会说些家常闲话,可哪怕北关县风气开放些,关于未婚男女的暧昧情愫,还是有些忌讳的。聂恒看上自家小姑子的事,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罗美娘也没有在林氏跟前露出口风。   不过,林氏为人聪慧,隐约还是察觉了一点罗美娘在为小姑子的亲事烦恼的事。   罗美娘家住的院子和南大街并不远,林氏有时候也爱过来串门,今日林氏便挎着一篮子驴肉火烧就过来了。这是她饭斋中午卖剩下的,生意人就是这样,经常爱带点铺子里的吃食当手信。   这日两人私下说话时,林氏便推荐了她堂兄家的孩子,十五岁,刚在今年县试中考上童生。   林氏抱着妞妞,喝一口罗美娘家的菊花茶,笑:“我这也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我那堂兄你是知道的,他是我们林氏的族长,这些年也是有他庇护,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才能不被人欺上门,一家子人品是没有问题的。”   “你家姑娘,我日日都能在铺子里瞧见,真是十分能干的丫头,在铺子里时还经常拿着书本念念叨叨的,自己肯干,又知上进,要不是我们关系这般好,我还真不敢求上门。”   “不瞒你,我堂兄听我提了你们家姑娘之后,还去你们铺子里见过你们小姑子呢,他也觉得小姑娘挺难得的,性子好,整天笑嘻嘻的,娶媳妇就得娶个这样的,以后家里整天都能欢声笑语。他让我过来问问你的意见,说是你们家有什么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   林氏这些话很好地抚慰了罗美娘的郁闷心情,她想着,世上明眼人还是有的,林氏和她堂兄就看到了小姑子的好处。   罗美娘给她倒了一杯茶,思考着这门亲事的好处,林氏族长家的孩子,又是童生,还真是门实在亲事。   罗美娘问侄子的情况,林氏也不藏着掖着,她跟两家都有关系,也犯不着为了堂兄遮遮掩掩的。   再说,做亲就是想着以后能彼此扶持,要是有所隐瞒,以后张红果嫁过去,天长日久的罗美娘总会知道,到时候不仅伤了情分,还会让人觉得自家不实诚呢。   以后就算有好事,别人想着这般人品,想提携你心里都要腻歪。   故而,林氏也说得很仔细:“还是有些懵懂的孩子,读书上颇有些悟性。我堂兄家也殷实,两口子就生了这么一个,他娘几年前就过世了,只有爷俩相依为命,家里有几个铺子,也有几百亩地,略有几个下人伺候着。咱们这边风气开放,我堂兄说了,不拘媳妇有多少嫁妆,要是红果儿成亲之后还想着打点铺子,家里也不会容不下。”   罗美娘想想,道:“听着挺好的,就是这么好的孩子,肯定一家有男百家求,我们家只是乡下出身,齐大非偶,林老爷看上我们什么了?”   林氏好笑道:“还齐大非偶呢,酸成这样,我堂兄家也就是比普通人宽裕些罢了,说不上什么大户人家,孩子能考上童生也是自己上进。他还担心你们家不愿意呢,毕竟张秀才这般年轻就中了秀才,前程不可限量,怕是哪天就一飞冲天考上进士了,他就这么一个妹妹,肯定是想嫁给好人家的。”   “你也跟我说说,你们家小姑子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家,也好让我心里有些底。亲事要是成了当然好,要是不成也没关系,就当咱们闲话家常罢了。”   罗美娘也是被聂太太嫌弃一回,有些怕了,她笑道:“听着是不错,不过小姑子的亲事,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我还得回去跟我婆婆商量商量。”   又道:“人跟人的情分就是处出来的,林姐姐也知道,我乡下还有一个妯娌,其实打我成亲以来都是这么相处的,但我就是瞧着红果儿更顺眼一下,她为人上进又争气,我心里是拿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的,就是她出了门子,我也总要操心几分。”   罗美娘说这些话,就是想让林氏知道她和小姑子的关系非同寻常,这年头在婚事上,女人跟娘家关系好也是一个加分点,起码夫家就不敢小看。   “那我就等好消息了。”林氏笑,其实她当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张家虽说乡下出身,可张红果有一对心性过人的哥嫂,以后总有发达的一日,这样的丫头,等到张秀才哪天成了张举人,就是林氏也不好意思开口了,毕竟她堂兄家也有缺陷,没婆婆,姑娘一嫁过去就要操持一家老小的生活,略疼爱闺女的人家,都会犹豫一下。   罗美娘其实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林氏离开后,就和婆婆说了这件事,道:“林姐姐能和我开口,他们家肯定是对红果儿十分满意的,也不知道打听了多久。我对红果的心,娘是知道的,也盼着她能嫁得好。我想着,林小童生真是样样合适不过。”   当然要是等到张玉寒更进一步,小姑子到时候也会能嫁上更好的人家。   但就是罗美娘跟林氏说的那句话,齐大非偶,张红果表现出来的资质就是一个普通的乡间少女。   没有过人的美貌,也没有过人的聪慧,如今十三岁,各方面的习惯和价值观基本定型,想要掰正几无可能。   要是嫁给大户人家,罗美娘其实也不知道能怎么教她。她上辈子就是一枚普通白领,这辈子也没过过大户人家的日子,除了女孩子必须要有一技之长,要读书识字,心性要独立,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别人之手。   也想不出能和张红果说些什么了。   大户人家虽有种种好处,可嫁过去之后要是水土不服,那好处顷刻就会变成坏处了。   所以说,婚嫁上得要门当户对就是这个原因。都说低娶高嫁,就是林家现在家境看着比张家要好一些,但是张家也不是没有努力的空间,张红果也还读书识字,不会和丈夫一点共同话题都没有。   唐氏是没啥意见的,说实话,由于儿子一年考中童生两年考中秀才,速度实在过人,唐氏即使在村里受到种种吹捧,可到了县里还是有些隐隐的自卑。   如今闺女能说给童生就已经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而且还是族长家的儿子,家境殷实,嫁过去就有下人伺候,放在以前唐氏哪里敢想。   就算罗德金和高氏,也觉得这门亲事不坏。   婆婆和哥嫂都没意见之后,罗美娘就回复了林氏那边,初步确定之后,张林两家以风一般的速度相看着。   自打知道了张红果被少年郎惦记过之后,高氏对每一个进铺子里、年纪相当的男孩子,眼睛都锐利得跟刀似的。   在这种情况下,林小童生去铺子里偷看张红果的事,就从高氏那里传到罗美娘耳边了。   张红果十三岁,按说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是比男孩要早熟几分的,但张红果看着还是十分懵懂,知道家里在为她相看亲事也没啥感觉。   罗美娘毕竟是穿越的,还是挺开明的,也隐约问过小姑子对林小童生的看法,许是见过几回,张红果也终于开窍了,说长得挺好看,说话也斯文,小姑子两个评价都十分正面,说话时还有些微微脸红,罗美娘就知道她对林小童生应该也是满意的。   …………   林小童生和张红果的亲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已经说好只要张玉寒从府城回来,看过觉得没问题了,林家就到南山村上门提亲。   罗美娘也示意嫂子,聂恒要是再去铺子里,就把这件事漏几句口风出来。   高氏这日回来就和罗美娘道:“聂少爷今日去铺子里一回,刚好见到林小童生出门,我透露了咱们两家将要结亲的事。聂少爷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   高氏说起来还衤糀有几分同情,又摇摇头道:“我怕他上门找红果说些什么,一整个下午都把红果拘在灶下呢。”   不过聂恒显然人品还行,知道张红果要结亲后,就没有上门了。   高氏悄声问小姑子:“我看着,他似乎不大对劲,你说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罗美娘想,能出什么问题呢,少年人的感情是最不可靠的,最容易随风而逝的。聂恒要是聪明,就知道他和张红果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   当然他不聪明也没关系,有聂太太那样一个母亲,他总会明白事不可为的道理。   罗美娘从来都没想过聂恒会为小姑子寻死觅活的,一来张红果根本一点都不知道聂恒私下恋慕她的事,既然不知,喜欢一直得不到回应,总会变浅的。   二来聂恒在罗美娘心目中就是一个不温不火的少年,想要把这种事跟他扯上关系还挺难的。   没想到,她却猜错了少年人能为感情所付出的勇气和代价,当然也许也是一个在父母高压下长大的少年,抓住一个反抗机会后,能爆发出来的所有能量。   总归知道内情的人都被吓了个好歹。   这一日刚到傍晚,聂太太就带着人过来敲响了张家大门。   罗美娘惊讶不已,把聂太太让进屋里时,便发现她比半个多月前见到时老了好几岁,神色憔悴,眼下黑青十分明显,身上半旧的棉布夏衫上还有一大块一大块白色的污渍,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泼到身上。   闻出那是馊掉的米粥的味道后,罗美娘便皱了皱眉。   任谁看到聂太太这样,都知道是有大事发生。唐氏也被吓了一跳,跟罗美娘两人在灶下泡茶时,还问她聂家是不是惹上什么大事了,比如被人打上门什么的。   罗美娘也想过这个可能,不过,自打郑县令尝到了做青天大老爷的滋味后,这一年半载北关县风气大变,地痞无赖都不敢随意出没了。   因着猜不到何事,又怕把婆婆吓着,聂太太和唐氏打过招呼之后,罗美娘便让婆婆进了里屋。   张家就婆媳两人,就是怠慢客人也没法子。全程,聂太太坐在椅子上,表情就像神游天外一样,隐隐带着悲伤,这对在罗美娘面前总有几分优越感的聂太太来说,十分不可思议。   罗美娘把一杯热茶推到聂太太跟前,道:“家里没啥好东西,太太不要嫌弃。”   聂太太手里捧着热茶,被茶的温度烫得蜷缩了下手掌,不过还是没有松手,似乎要靠茶杯给自己一点勇气,她把茶杯握得很用力,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是上门来提亲的。”   说完这一句之后,似乎解锁了某种束缚一般,聂太太眼泪一滴滴从脸上掉落下来,先是梗咽,接着便是嚎啕大哭:“那孽子,已经绝食几日了……他是死心塌地想要求娶你们家姑娘,我同意了……真是上辈子修回来的冤孽啊!那孩子不想活了啊!”   饶是罗美娘,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她定定神道:“怎么会?”   聂太太肿着两只眼睛,摇头:“从那日他在你们铺子里见过林家少爷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下人送吃的进去,怎么送过去的怎么拿回来的,我一开始还不敢让他爹知道,后来瞒不住了,他爹拿着条鞭子进去抽了他好几下,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这孩子以前最怕他爹,现在他爹骂什么都没用,我们都被他吓坏了……”   “那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从那么小一点点,养到这么大,我花费了多少心力,刚才我端了粥喂他,他翻个身,粥都泼到我身上,他也不管……我真是受不住了……早知道他这么执拗,我就不会枉做小人说那些话。”聂太太抽泣不停。   “我知道你们家姑娘也是好姑娘,只要你点头答应,我马上就让媒人过来提亲,三礼六聘、八抬大轿都不会少了你们家姑娘的。他爹也同意了。张二郎以前是私塾的学生,和外子有师徒之名,只要你们愿意,我绝不会亏待她的。”   聂太太似乎在进门前就想好了要说什么,没等罗美娘说话,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罗美娘连句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聂太太确实是很可怜,罗美娘现在做了娘,也挺能感同身受,不过她还是摇头道:“这件事恐怕不行,我家红果已经在相看人家了。”   怕聂太太以为她在拿乔,罗美娘继续道:“太太也别觉得我是骗你,以聂先生对我家相公的恩情,我是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跟太太实说,我们两家现在已经相看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我相公回来拍板定下亲事。”   聂太太没想到这回把老脸带过来,罗美娘还是一句话就拒绝了。此时她也没了主意,倒是身边的丫鬟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她突然眼前一亮,抹掉眼泪道:“亲事先不提,你现在能让你家小姑子跟我回家一趟吗,恒儿现在已经存了死志,我和他爹怎么说都没用,我想着,要是见到你们家姑娘,可能他就愿意吃饭了。”   罗美娘怎么可能答应把小姑子牵扯进来,当然因为聂太太先提了亲事,没有直接就说儿子如何如何的,也算是带着尊重和诚意上门,罗美娘也愿意付出同情,只是这份同情却不包括把小姑子牵扯进来。   这件事是没得商量的,她坚持道:“这件事红果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叫她过去也没啥用。再说她已经在相看人家,过去不就是给人口实吗。”   聂太太这几日为了儿子心力交瘁,听到这一句终于爆发了,她冷笑道:“你这话说的,我儿子为她要生要死的,哪里跟她无关了?她就该过去,才知道有人曾经为她连命都不要。一个巴掌拍不响,能勾引得我儿子这样,我就不信她能清白到哪里去!”   倘若聂太太好好说话,罗美娘还是同情她的,可她这幅吵架的架势,罗美娘也冷下脸道:   “这件事是聂少爷自己想不开,跟我家有什么关系。我家铺子里人来人往的客人那么多,红果拢共见了聂少爷也没几面,还不知道能不能记住这个人呢。她和聂少爷一点牵扯都没有,只是因为招了人眼,就惹上了事,我们家还想要到堂上击鼓鸣冤呢。”   “太太管不住儿子,就想赖到我们家红果头上。谁能禁得住这种攀扯?太太硬要红果过去,就请离开吧,我们实在惹不起府上。”   聂太太气得不得了,她觉得罗美娘就是拿捏着她儿子命在弦上,她不得不忍。   不过一会儿功夫,双方已是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聂太太咬着唇不说话,过后才道:“你也体谅我做娘的心,要不是恒儿实在不中用,我也不会这样。”   罗美娘见她服软,也道:“我就是体谅太太,才会跟太太说这些话,不然此事与我何干?”   聂太太到底还是个聪明人,听出罗美娘话里有回转之意,便道:“算我求求你,就是你们家姑娘不愿意去,你们家去个人也行,恒儿现在就是恨我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要是他知道你们家有人去看他,哪怕是骗他先吃饭呢。我要早知道他爆发出来是这样的性子,我是再不会管他的……”   罗美娘这人,只要聂太太不点火,她便愿意与人和平共处,当然也是看在聂太太还算有分寸,没先到铺子里找红果的份上,要聂太太真是这么干了,罗美娘管聂恒去死。到时候就是聂先生直接找上门,也没用了。   聂太太没把事做绝,罗美娘才愿意帮一把。   见罗美娘愿意出面,聂太太才松一口气,就听她要进屋给闺女喂回奶再过去,聂太太还没说什么,她身边的丫鬟红花忍不住了:“我家少爷都要死了,你怎么这么狠心?”   罗美娘也认出了这就是聂家那个喜欢过她相公的丫鬟,冷着脸道:“按说,这件事我是不该出面的。我家小姑子正在跟人议亲,要是让对方知道有人为她寻死觅活的,红果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还要不要名声了。我是看在聂先生的份上,不忍心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才上门,不是我们该做的!”   罗美娘以前还觉得聂恒是一个挺不错的少年,不过现在她要把评价收回来,罗美娘平生最看不上那些用极端手段逼迫父母的人,哪怕她现在对聂太太没啥好感,她也觉得聂恒不该这么干,当真是脑子坏了。   而且那丫鬟说的,不就是绝食吗,这么多人哄着,只要真的昏过去硬喂就是了,怎么样都不算快要死了,她闺女一日得吃六顿呢,要是现在没把闺女喂饱,吃不饱后面都要哭好久。   就连个婴儿都知道要吃饱,罗美娘实在看不上聂恒。   不过,看在一个为儿子伤心到了极致的母亲面上,罗美娘还是没把这些心里话说出口,只是直接就进屋,院子里就那么一点大,唐氏其实也听到了只言片语。   她在屋里抱着小孙女绕来绕去,见到罗美娘立刻就想发问。罗美娘这会儿也没打算瞒着婆婆,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这叫什么事啊!”唐氏烦恼得一张脸都皱成菊花了,这个淳朴的乡下老太太从来都没想过,还有人会为自己闺女寻死觅活的。   而且还是县里的大家少爷。   在唐氏眼里,闺女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顶多就是性子好一点,被欺负了也不会放心里,心大得不行。哪能勾引得男人为自己要生要死的?   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唐氏道:“那你要把红果带过去吗?”   当然不可能。罗美娘道:“我去就够了,要是我说不通他,也没办法了。没有为别人的命,就赔上自个人生的道理。”   生命当然是很珍贵的,要是有可能,罗美娘也希望自己能让聂恒清醒过来,要是不行,那就对不起了,他这样的极端,就是死了,她也永远不会让小姑子知道一丝半点。   张红果就是那种最普通的乡间姑娘,脑子里只能容得下几件重要的事,每日忙着干活挣钱已经消耗了绝大部分精神,她没有这样的心理承受能力,去担负一条生命的重量。   就是罗美娘现在自己过去,其实也是挺膈应的,倘若没有聂先生对张玉寒的恩情,罗美娘是疯了才会冒着坏了小姑子名声的风险去聂家。可聂先生对张玉寒有启蒙之恩,爱护之情,之前张玉寒没有任何功名前,他们的零食铺子能在县里站稳脚跟,也全赖聂先生帮他们说的一句话。   罗美娘也是不得不去。   差不多已经到了关铺子的时间,罗美娘让唐氏待会别在张红果面前露出蛛丝马迹。   唐氏在大事面前就是个手足无措的老妇人,只能儿媳妇说一句,她点头一句。   罗美娘给闺女喂完奶,还把剩下的挤在碗里,怕来不及回来会饿着闺女,接着换了身衣裳,才上了聂家马车。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四章   聂太太指望着罗美娘过去一趟,能让儿子愿意吃饭,罗美娘其实也没啥好主意。   主要是,她跟聂恒不熟,到底实际情况如何她也不晓得,关于他的只言片语都是从丈夫那里听来的,张玉寒那张嘴毒辣得没边儿,就连阖县最高级别的郑县令也没个好话,遑论聂恒。   在张玉寒嘴里,这小子不仅嘴笨,还是个实诚的软柿子,别人不欺负他都对不起他生得那么好捏;考中童生进县学之后好了点,挨揍终于敢揍回去,但其实还是一个怂包子,这么大人还怕爹。   总之,罗美娘经常听丈夫巴拉巴拉地评论同窗好友,在她心里,聂恒除了软柿子就是怂包子,就从来没想过聂恒还能是一个为红颜冲冠一怒绝食抗议的大男人。   当然,以聂恒如今的年纪,也还算不上男人。   这小子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极端的想法呢,罗美娘在马车里琢磨半日,将聂恒总体分析了一下:   常年在亲爹的压力下养成偏软的性子,好不容易自己瞧上小姑娘又被亲娘当着小姑娘家人的面棒打鸳鸯。   罗美娘想着,莫不是叛逆期到了?   青春期少男少女有情感方面的萌动实在太正常了,由于早恋引起的和父母关系的紧张过度,和家里人又有思想方面的代沟。   所以一气之下就绝食了。   罗美娘越想,就越觉得聂恒应该是这样的心理发展脉络,但,聂太太显然不是这么看的。   在聂太太封建又无知的心中,儿子就是被外头的狐媚子勾引了,哪怕张红果是一个容貌端庄并不出挑的姑娘,也不影响聂太太的这种判断。   所以罗美娘之前说她是个瞎子还挺有道理的,聂太太似乎想着,只要张家答应这门亲事,把儿子看上的小姑娘娶进门,就能一劳永逸解决麻烦。   得承认,在某些事情上,父母是永远拗不过孩子的,尤其是孩子以性命相争时,父母已经输了一半。   马车里,原本对儿子恋上乡下丫头十分不满的聂太太,再不是那副生怕被张家黏上来的模样,几番旧话重提,罗美娘也不跟聂太太争论,总之下了聂家马车时,她对要怎么劝说聂恒,心里已经有了腹案。   进聂家之后,罗美娘也没有立刻就被引入聂恒屋里。   这毕竟是一个半大少年,聂家又自诩书香传家,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   罗美娘来聂家的时候并不多,这个花厅便是她从来没来过的。进门之后,聂太太脚步匆匆去找儿子汇报好消息。   倒也没直接把她撂下,多嘴多舌的丫鬟红花将她引到这个四面通风的花厅,又有一个老仆过来送了杯茶,罗美娘便在这里干坐了两刻钟。   这两刻钟足以让她把之后的思路梳理分明。   这还是上回到聂家请辞后,罗美娘头一回见到聂恒,也被吓一跳。   聂恒是被两个下人搀扶着过来的,之前似乎梳洗过,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唇上没有半点血色,就跟聂太太说的那样,状态确实很糟糕。   他看到罗美娘时,神色还是很清明的,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如今的状态实在不雅,吓着嫂子了。”   罗美娘看到他瘦得都快脱相,也没说什么难听话,只道:“是你娘把我请过来的。不如你先用饭,不然待会你倒下了,你娘凶成那样,指不定就觉得是我害的,到时候我在你家挨揍就不好了。”   罗美娘话说得直白,隔壁屋里突然传来一声茶杯的脆响碰撞,似乎是有人措手不及碰到茶盖,在安静的花厅里十分明显,后头立刻就没声了。   罗美娘装着没听到,聂恒略微有些不自在,他犹豫了一下,罗美娘道:“怎么的,你叫我一声嫂子,是想看嫂子在你家里挨打的?你家还有好几个下人呢,到时候嫂子真是双拳难敌四手。”   罗美娘说话时脸上没有笑容,聂恒一时间也弄不明白她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只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罗美娘瞧着他态度还挺绵软的,就老实不客气起来了,道:“没看你们少爷同意了,赶紧上碗米粥过来,有那种熬得稠糊糊的小米粥更好,再简单炒个鸡蛋就是了。”   此时,那个下人看了聂恒一眼,聂恒似乎也很犹豫,不过这件事毕竟是自家把张家扯进来,罗美娘态度又这么强硬,他到底没有反对。   当即,下人看罗美娘的眼神就跟瞧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激动得不行,“诶、诶”应了好几声,另一个灵光一些,立刻就撒腿跑去灶下,回头把整个粥罐子都提过来。   聂恒没不同意,罗美娘其实也松了口气,又看他似乎还有些避忌,觉得在她面前用饭怪害羞的,就道:“咱们又不是头天认识的,都叫上嫂子了,还有啥不好意思的,太太刚才去我家里都没不好意思,我们差点就吵起来了。我都没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啥?”   罗美娘语气凶巴巴的,言又必带上聂太太,到底把聂恒震住了。   聂恒似乎觉得他娘找上门,聂家应该已经在罗美娘面前丟了大脸,也破罐子破摔了。   两刻钟之后,聂恒漱了口,他毕竟底子好,一碗粥水下肚,精神已是比刚才好几分。   似乎是想确定聂恒真的吃了粥,红花亲自过来收走碗筷。   罗美娘等到红花下去之后,才道:“我看我这回是来对了,你们家丫鬟刚才在我家还挺不客气的,看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瞧着还挺解气的。”   聂恒更是确定,他娘刚才在张家闹事了。他郁闷道:“是我家人唐突了。”   罗美娘察言观色,心里便有数了,她此时已经大致确定,聂恒肯定不是为了他家小姑子要生要死的。   倘若聂恒是为爱痴狂到绝食的程度,那么他从刚才到现在,不会问都不问红果一句。   这小子是真拿他们家红果当筏子。   罗美娘气怒了一回,任谁被扯进来这种不相干的事情,心里都得生气。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她答应聂太太过来劝聂恒,该做的事她还是会做好,罗美娘放下茶杯,道:   “老实说我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的,聂太太急匆匆跑到我们家,说你为我家小姑子绝食了,我听到这件事,总觉得十分荒唐。我家小姑子就是一个普通寻常的姑娘,且她跟你并不相熟,两个并不熟悉的人,怎可能突然就扯上联系?就连我婆婆那会儿在屋里听到,都觉得荒天下之大谬。刚才太太去我家里还说呢,愿意三礼六聘八抬大轿娶红果儿过门。我听着就摸不着头脑。你是知道的,我家红果已经在相看人家,我便拒绝了。”   罗美娘话说得大大方方,几句话就把事情概括了一遍,主要是说给坐在隔壁的聂太太和聂先生听的,叫他们知道,张家从来没有攀附的意思。   聂恒摇头道:“嫂子不必这么贬低红果,红果是个很好的姑娘,是我没福气。”   说到这里,聂恒脸上才终于有了点少年人的意气,神色略有黯淡失意。   罗美娘就知道,绝食这件事,许是还真的跟感情有些关系,当然肯定不是主要原因。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罗美娘此时也有些好奇。   聂恒收拾了一下心情,继续道:“我还没跟嫂子道歉,之前嫂子上门时,我娘说话有些冒昧,也是因为当时正好发现我经常独自去零食铺子,猜出了端倪。我跟嫂子赔个不是,这件事原本就跟嫂子和红果无关,把你们扯进来,是我没有处理好。”   罗美娘温和道:“既然和我们家无关,我能问问理由吗?毕竟你娘那么着急上门,把我婆婆都吓了一跳,我总想弄个清楚明白。”   罗美娘这样的赤诚,聂恒就算想继续打马虎眼也不好意思。不过他和罗美娘毕竟不太熟悉,还是犹豫了一下。   罗美娘立刻察觉到了,她道:“太太把我请过来,就是想让我做个中人调节一下,你什么都不说,我待会都不好跟太太交代了,刚才我跟你娘已经吵过架,又完不成任务,以后我是真不敢上你们家门了。”   聂恒抿着唇,方才开了口:“前些日子,我和张二哥一起去了府城。”   罗美娘点头,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当时张玉寒刚考中秀才,她还在坐月子,男人还抱怨过聂恒墨迹得不得了,硬要在府城耽搁害得他不能赶紧回来抱闺女。   许是开了个头,聂恒后头说的就通顺多了:“府城那里,不仅有府学,还有一个博济书院,打小我就十分向往博济书院。以前张二哥在我家时,我爹还和我说好来年张二哥给我当书童,我们一块去书院。谁知过了年,张二哥便有别的想法,去书院的事就这么耽搁下来。"   “……我本是想着,要是今年能中秀才,到时候我爹便不会反对我去府城,可惜我落榜了,我爹娘也不放心我身边没个人踏实可靠的人照顾,想我在县里多待几年……”   聂恒说完书院的事,接着脸上就带上一些歉意:“那日我说不过我爹,傍晚去了嫂子的零食铺子,又闻知红果即将订亲,一时想不开,回来就没吃饭……”   连着晚饭和早饭两顿没吃,就把他娘惊动了。聂恒看他娘着急成那样,他心里本就委屈,对他爹他娘都觉得不满,突然灵机一动,想看看这件事还有没有扭转的余地。   后来他没想到他不吃饭,他爹会动鞭子,聂恒干脆就真的不吃了。   前面两日还好,他关着房门怕他闹出别的事,聂太太也不敢强行闯入,到了后面两日,倒是有人撬开门,他饿得昏昏沉沉,只想睡觉,毕竟睡觉就感觉不到饿,也没注意听他娘说什么。   也是刚才他娘喜滋滋进来,在他耳边放了一个雷,说是罗美娘过来了,他娶红果这事不是没希望,聂恒才察觉这件事闹大了。   “……”罗美娘抽抽了嘴角,也就是说,熊少爷原本只是闹闹脾气想叫他爹娘服软,可惜后面事情闹大了,看兜不住,所以只得认命出来收拾烂摊子。   此时,隔壁屋坐着的聂先生聂太太对视一眼,聂先生也想到那日下午发生的事,他当时觉得儿子只提了一回,态度也平平无奇的,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这小子在心里记仇呢!   聂太太也恶狠狠地剜了身边的红花一眼,红花恨不得把身子全都蜷缩住,脑袋全都埋进胸口了。   聂太太还是生气,刚才她手上的粥翻了之后,就是这个丫鬟撺掇她去张家找麻烦。   丈夫阻止她,她满脑子都是儿子,差点要把他的脸挠花了,最后还是丈夫跟她说,人家姑娘跟你没丝毫半点关系,凭什么上门为你解决麻烦。   聂太太当时脑子空空,就听到丈夫说了一句:“既然那小子自己喜欢,张家也不是什么破落户可以由得你拿捏,我们直接过去提亲吧,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县里别人家怎么娶媳妇的咱们就怎么做,你态度客气点,多想着点你儿子,要是把人气着了,你儿子就没命了。”   就是如此,聂太太才会上门,着急起来连衣服都忘记换了。   她回家之后才发现衣服脏了,后知后觉想起来难怪罗美娘瞧她的眼神那么奇怪,真是叫她丟了一回大脸!   此时花厅里,聂恒把绝食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又跟罗美娘道歉,他不好意思道:“我娘是个直性子,刚才上门要是说了不好听的话,请嫂子不要介意,她也是为我着急。”   罗美娘心道,介意倒是不介意的,反正聂太太在口舌上也没占到上风,反而为了儿子还要对她低声下气的。   她道:“既然你是为了去书院的事,如今也算是跟你爹娘说开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做?”   聂恒沉默了一下。   绝食就是他最后的手段了,罗美娘这么问,他一时半会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要按罗美娘的性子,好端端的自己没做啥坏事,就被牵扯进来,才不会这么好脾气,奈何聂恒确实是个老实孩子,也确实没啥坏心眼,罗美娘心里那点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她摇摇头道:“待会跟聂先生好好商量吧,他们拿你当眼珠子看待的,无论是娶媳妇还是为你打点前程,都是想给你最好的。要是觉得他们不理解你,你就说到他们理解为止,再没有比父母更希望你好的人了。”   罗美娘说到这里,其实觉得自己该功成身退了。   不过,隔壁聂先生和聂太太却再也忍不住了。   “你这孩子,吓得我命都没了半条,再来几次,你娘的命就真的没了!”聂太太一嗓子出来,差点把罗美娘吓着了。   罗美娘往左边看了一眼,就瞧见聂太太三步急成两步出来了,她捂着胸口道,“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你要是真饿出事了,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真是存心要摘我的心肝。”   聂先生以前其实没见过罗美娘,不过,刚才他在屋里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知道妻子这回过去张家应该是把人得罪惨了,可就是这样,罗美娘也愿意过来,由此也看得出品性。   他先跟罗美娘道谢和道歉,罗美娘道:“太太做事还是有章法的,要是这事直接闹到了铺前,我就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大度表示不计较了,反正刚才她在聂恒跟前已经黑了他娘好几回了。   罗美娘又转向聂太太道:“太太也别嫌我刚才说话得罪人,我这人跟你一样,也是直性子,话不说出来,憋在心里,就得憋死了。”   聂先生听着这话就觉得,张玉寒的媳妇跟他还真有相似之处,都是同样的气死人不偿命。   瞧他媳妇给气的,打落牙齿和血吞,还只能大度表示不介意,毕竟人家刚刚才好言好语劝了儿子一回,她也不好恶言恶语的。   聂先生处理完客人的事,才绷着脸跟儿子道:“日子过得好好的,就你爱惹是生非!这几日,你娘每天都得哭几回,不把你娘吓死你就没完是吧?想去书院你再跟我说说就是了,你要是能把自己安排好,我能不答应吗?就你跟亲爹都这样三杆子打不出个闷屁来,还想去府城、去书院,到时候别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回来!”   聂先生难道就不喜欢自个儿子上进吗,可这小子就是个怂货,又没个可靠人跟在身边,聂先生其实也是担心这小子被人欺负得没边了。   被聂先生当着罗美娘的面这么骂,聂恒脸色都涨红了。   罗美娘见家长和熊孩子已经说开了,便想告辞离开。   聂恒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突然叫住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聂先生又骂道:“想说什么就直说,男子汉大丈夫,干嘛做个妇人作态!”   聂恒才道:“嫂子,红果是个好姑娘,我爹娘既然已经同意了亲事,你能不能把红果许配给我,我会对她很好的。”聂恒说到最后,耳根都染上红晕了。   罗美娘想想,道:“我相信你对红果是真心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用绝食的方式来强迫你爹娘同意这门亲事,以后红果进门了,该如何自处?”   聂恒读书不差,性格又自来敏感,隐约从罗美娘话里听出她的不赞同,手心里已经捏了一把冷汗,面色到底还稳得住,温声道,“我会保护好她的。我娘毕竟是做母亲的,她想我刻苦攻读,努力念书,就不会忍心让我为家事愁苦。”   又正色道,“之前我就是想着先说通我娘,再请媒人上门。爱慕一个姑娘得三媒六聘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我绝不是想轻薄红果,可惜嫂子家为红果说亲的速度太快了……”聂恒说到最后,语气还有些失落。   罗美娘笑了笑,其实她对这个少年的人品从来都很放心,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之后,前面这么长的日子,从来没在张红果面前把事情捅破,而是打算先搞定亲娘,可惜就是搞不定。   当然搞不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总归一个:聂恒如今还没有能力,为喜欢的姑娘撑起一把大伞。   “你是一个知礼的人,我很高兴你没有糊涂到直接跟红果说出你的心意。”罗美娘语气平和,“你说你喜欢红果,有人喜欢她,我同样也很高兴。嫂子绝不是一个不开明的人。”   “可是你只见过红果在铺子里的一面,有没有想过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她的习惯爱好跟你完全不一样。比如她喜欢吃酸的,你喜欢吃辣的;她说话做事大大咧咧的,你却是一个慢性子的人。当然我只是举个例子,你对红果其实也不怎么理解,怎么谈得上真的喜欢她呢?”   而且除了我说的这些,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她身上没有任何一点你娘所期待的媳妇的特质,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嫁人不是只嫁丈夫一个人,而是嫁给一个家庭。当她和你娘永远格格不入时,当有一个永远看不上自己的婆婆,红果嫁过来之后日子能有多好过?”   罗美娘对聂恒算不上有恶感,所以说话的时候也很注意,不去伤害这个少年一颗纯纯的真心。不过对聂太太,她就没有这么温和,几次三番地把聂太太扯进来,叫她都差点气死了。   可聂太太还不能表现出来,主要是她听得出来,罗美娘是在劝她儿子,且她能说出这些话,已经算得上推心置腹了,她跑出来拆台子才叫脑子坏了。   聂恒却道:“我娶媳妇,就是要娶我自己喜欢的,她跟我的习惯爱好不一样,我可以慢慢说给她听,也可以去适应她的习惯爱好。我要是娶一个我娘喜欢的媳妇,那这个媳妇究竟嫁给我娘,还是嫁给我?”   聂恒在这件事上,有着前所未有的清晰思路,纵使和罗美娘以前不大熟悉,叫他语气有几分羞涩,话说得却是很坚定:   “就是婆媳有矛盾,我也会尽力化解,不会让他们吵起来。张二哥说,婆媳本来就是格格不入的,想要他们处得好,就要两面糊弄,在媳妇面前说婆婆的好话,在婆婆面前说媳妇的好话,我想我能做好。”   罗美娘顿了顿,没想到张玉寒还会跟聂恒说这些话。   不过她也没有因为聂恒的话就改变主意,她温声继续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红果愿不愿意呢?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应该考虑一下她的心意,据我了解,她只是把你当一个普通的客人,顶多只是她二哥的同窗好友,对你并无半分不同。”   罗美娘最后这句话,可谓是诛心一击,聂恒当下脸色微微发白,罗美娘也不在意,跟聂先生聂太太告辞,便离开了。   聂恒说他喜欢小姑子,罗美娘其实也信。小姑子确实是一个值得人喜欢的姑娘。可聂恒有一个聂太太那样一个母亲,聂太太性格之强势,这几回见面她就感受出来了。   聂恒采用的这种手段,哪怕其中还有别的原因,事情看似也已平息,可聂太太心里对张红果的厌恶只会多不会少。   在后宅里,婆媳关系是很重要的,婆婆能决定你下半辈子的幸福程度。大部分的婆媳矛盾中,确实只要男人足够聪明就能解决麻烦,但这只指生活里的普通摩擦。   这个世界上哪有母亲愿意看到自己儿子为别的女孩寻死觅活的,即使聂太太最后捏着鼻子认了,这种不快只会像伤疤似的永远铭记在心里,她只会一直看儿媳妇不顺眼。   说得不好听一点,这世上难道就只有他聂恒是好男人,罗美娘就非得让小姑子嫁进去受聂太太确定肯定一定会有的磋磨吗?   这个少年哪怕手段能更成熟一点,罗美娘都不会这么不看好他。可惜聂家把他保护得太好了,离开聂家,他没有任何生存能力。   真正的爱情是要着落在柴米油盐身上的,一个需要依赖父母才能生存的丈夫,还有一个一直看不上自己的婆婆,女人的日子除了痛苦就没有别的了。   当然聂恒现在年纪还小,这些大道理还有些虚无缥缈的。可功名之事同样虚无缥缈,他一日不能中秀才、中举人,他就要一直倚赖父母生存。   可中秀才、中举人哪那么容易,聂先生到现在也只是秀才而已。   所以聂恒喜欢红果的事,他曾经为她绝食的事,罗美娘永远都不会告诉小姑子。   张红果就只是一个单纯普通的大庆朝乡村少女,她不是什么情感文的女主角,姑娘们总是觉得男人为自己要生要死是个浪漫的事情,这种浪漫也确实足以撩动一个年轻姑娘的芳心。可聂家有聂太太在,永远不会是一户合适的人家,所以这件事罗美娘只会永远保密下去。   罗美娘离开之后,花厅里陷入一片沉默。   聂太太对罗美娘十分不满,之前罗美娘见到她还有几分客气,可经过刚才的事后,她就差直说了,聂家就是因为有她这个婆婆在,所以她不会让小姑子嫁进来。   聂先生却觉得罗美娘的话挺有道理的,主要是,她一点一点地剥析原因,哪怕当着他们的面,她也同样坦坦荡荡,没有说些场面话搪塞他们。真话总是要比假话难听,这点聂先生还是知道的。   但她愿意说真话,就是没把他们当外人的意思,就是真被气得胃疼心疼,聂先生也说不出她半点不好。   家里有一个这样通情达理又有勇有谋的妻子,难怪张玉寒能这么快就中秀才了。   他拍拍儿子的肩膀,刚才听着聂恒回答罗美娘的那几句话,聂先生也觉得儿子有些像个男人了,他安慰儿子道:“大丈夫何患无妻,要是你真的觉得那个姑娘好,你就好好表现,如今人家不还是没订亲吗,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认认真真找个媒人上门,就算被拒绝了,也算是有始有终。”   在这种事上,男人的名声不如女人值钱,就是被拒绝了,也没啥关系,最主要的是儿子能自个放下心思。   聂太太晦气道:“就算咱们愿意,你没听人家刚才说的,她还看不上咱们呢。”   聂先生轻咳了一声,跟妻子划清界限:“不是看不上咱们,就是看不上你。”   他其实也觉得自家太太有些难搞,刚才听罗美娘透彻地分析一回,聂先生突然就觉得,要是娶个儿媳妇回来,自家太太性子又这么强势,说不定家里真要整日鸡飞狗跳的。   这话真是叫聂太太气得仰倒,没忍住给了丈夫两下。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五章   聂先生胳膊上挨了媳妇的巴掌,也坚持自己的看法。   他道:“我之前还想着,林家哪里比我们好,咱们家境也没比人家差,我跟玉寒小子还有师生的情分,咱家哪差了?现在想想,林家就算样样都比我们差一截,可人家家里没婆婆啊,没婆婆就没那么多事情。”   丈夫越说,聂太太就越气,就像只青蛙似的,胸口都一鼓一鼓的,她哼声道:“你就尽管气我吧,刚被儿子气完,又要被老子气,你们父子俩气死我了,正好就没婆婆了!”   聂太太原是还想说说罗美娘不尊师重道的事情,聂太太深深觉得,就是看在张二郎和她丈夫的师徒之情上,罗美娘也总得有些分寸才是。   谁家的学生媳妇敢这么对待师娘的,对了,罗美娘现在还一句师娘都没叫过。原来聂太太一点都不稀罕这句师娘,现在却越想越觉得罗美娘是故意的,她就是一直看不上她!   聂太太此人,对上不如自家的人时,心里很有几分自矜,虽然聂家也就个私塾能让她挂在嘴边说说,可她身上就是能保持住一份大户人家的优越感。   谁知道罗美娘一下就粉碎了她这份盲目的高高在上,聂太太心里真是不舒服到极点。   而且,更叫她不舒服的是自家这个不着调的,一点都没注意到这些不尊重的细节,还居然带头起哄,聂太太觉得,怪道那么看好张二郎,师徒俩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聂先生看太太真的生气了,就摆手道:“有啥好气的,反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要觉得那丫头说错了,以后娶个儿媳妇回来你就做给人家看看,别学别人家家里那些臭规矩,要媳妇晨昏定省伺候饭菜端茶递水的,到时候你带着儿媳到那丫头跟前晃一圈,叫人看看你们婆媳处得跟亲母女似的,那丫头就打脸了。”   聂太太听这话更气了,这世上哪有婆媳能跟母女一样,做媳妇的,就得先处处讨好婆婆,叫婆婆看顺眼了,才能有好日子过;且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也是做媳妇的本分,哪能省了去。   真是越说越不着调了。   聂太太如今深深觉得,她就不该上门把罗美娘找过来,叫聂先生找着机会笑话她,就连儿子听他爹的话,也连连点头。   照这样下去,以后真娶个儿媳妇回来,难不成她还真要跟伺候庙里菩萨一样把儿媳妇捧起来,那她这婆婆做得可就没意思了。   由于儿子的问题解决了,夫妻俩说了几句闲话,注意力主要还是集中在聂恒身上。   聂先生如今也知道儿子想去博济书院的决心,他道:“你既然这么想去,就去吧,家里李顺跟你一块去,就是你们都是老实疙瘩,去了之后有人找麻烦,也不知道能怎么办。反正山高水远的,你要是再被人揍,你老子也是看不见的,我就当眼不见为净。”   聂先生说是这么说,其实也没那么心狠,想到儿子打小就比别人矮一头,脸长得又嫩,就连在他眼皮子底下读书都能被小毛孩子欺负,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他又补了一句,“等张二郎回来,你多去张家走动走动,你们交情一直不错,他也要去府城,到时候也能互相照应。既喜欢人家姑娘,就得走正道,以后有话就直说,别再弄这等吓人的事!”   聂先生说到最后,语气极为严厉,也是警告儿子不得再有下一回,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跟市井妇人有啥区别,男子汉大丈夫,想达成目的就得靠自家本事,靠父母心软点头,即使如今聂先生愿意成全儿子,也觉得这小子真是丢人现眼。   聂恒耳根微红,沉默应是,其实罗美娘过来之后,他就觉得不妥了,可惜箭在弦上,他也是硬着头皮把戏唱下去。   聂太太打圆场道:“行啦,恒儿身子还弱呢,想要教训他,等他休息两日再说吧。”   红花刚才做错了事,现在也挺机灵的,瞧着聂太太想转移话题,就插话说是外头天色差不多了,是不是要上晚饭了。   聂先生这才注意到这个丫头,他想起罗美娘的话,便道:“前头太太跟我说,给你配了庄上庄头的儿子,说是今年年底让你嫁过去,我看着也不用等年底了,月底就嫁了吧。”   刚才罗美娘说这个丫头对她说话不客气,聂先生还是记住了。之前张玉寒在家时,红花就对张玉寒有几分不一样,当时自家太太还说呢,要不是张玉寒乡下有媳妇,觉得这两人也不算不般配。   可如今张玉寒一飞冲天,红花心里还有这种心思就不合适了。   尤其是罗美娘这样的聪明能干,聂先生没必要为了家里一个丫鬟,把学生的媳妇给得罪了。   红花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应了声是。   聂太太也没说话,她还气刚才红花没提醒她换衣服的事,尤其是现在察觉到罗美娘其实根本就看她不上,聂太太越发要争这一口气。   连她那个乡下人都瞧不上眼的丫头,她要留在身边做什么!   ………………   罗美娘把聂太太噎了好几回,心里也挺解气的。出聂家大门时,瞧着聂家马车还在外面,也没客气,直接就让车夫送她回家。   主要是罗美娘觉得自己是为聂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蹭蹭马车咋了。   要是聂太太觉得她死不要脸占便宜,罗美娘也挺欢迎她上门吵架的。   别说,以前聂太太假模假样又高高在上时,罗美娘想到要见着这人就烦,逢年过节去聂家跟她虚与委蛇互打太极时,她都是意思意思,约摸着计算好两杯茶的时间就告辞。   如今罗美娘想着要去见聂太太还挺期待的,她心道,难怪张玉寒就爱别人气得下不来台又尴尬又生气的模样,这种把别人膈应个好歹对方还不好发作的感觉,真是爽得不行。   罗美娘已经想好,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寻个理由去聂家一趟。   总得把自己以前被恶心的份都挣回来。   下了聂家马车之后,罗美娘眯着眼睛看天际的夕阳,漫天红霞,被太阳暴晒过的地面有一种微醺的气息,院子里罗德金高氏几人已经关铺子回来了。   小姑子在县里的日子就没剩下几日,这些天高氏也不吝啬银钱了,晚饭总要变着花样做好吃的。   此时挂着一排腊肉的屋檐下,张红果正在挑挑拣拣选着哪一块好吃。   罗美娘看到这个场景,就想起这丫头偷偷跟她说过,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晚饭前高嫂子叫她去挑腊肉时,挑来挑去总觉得哪块都好,真是种幸福的纠结啊。   张红果此时就是这样,头上梳着双丫髻,上头簪着几朵拇指大小的花朵,因着不用像以前那样在地里干活那样风吹雨晒的,捂出了一身白皮,看起来既白又嫩,又有一张带着福气的圆脸,罗美娘进来时差点被这丫头的笑容晃了眼。   整个院子里还有一股野菌炖汤的鲜味儿,罗美娘刚才在聂家费了太多力气,一闻到味道肚子就咕咕叫起来了。   张红果看到罗美娘,就眼前一亮:“二嫂快去换衣服,今日咱们吃凉面,集上正好在卖摔死的小牛犊,高嫂子就买了一斤牛肉回来,正在里面腌肉呢,你换好衣裳出来正好能吃。”   “……高嫂子还买了些肥肉炼油,说是以前二嫂在娘家用干豆腐条做过一回,用牛油翻炒,再放白芝麻和辣椒面,出锅之后好吃得不行。”张红果比比划划的,说着喉咙还咕隆了一下,咽了咽口水。   这年头,想吃点牛肉是不容易的,牛市上每头牛卖出买进都有记录,自个杀牛,被官府查到就得坐大牢,所以也没谁会冒天下大不韪吃牛肉,想打打牙祭就得等到有牛病死老死意外死,吃点老牛肉病牛肉都不容易了,能碰到小牛犊更是得要点运气。   饶是罗美娘,听到牛肉也十分心动。她道:“嫂子怎么不多买点,天气热,咱们挂在井下就好了,还能吃几日。”   张红果也叹气道:“我们到的时候就剩那些了,买牛的阿叔还给我们饶了几根牛骨熬汤。”可牛骨哪有牛肉好吃。   姑嫂俩对视一眼,都觉得郁闷。   高氏在灶屋正好听到对话,好气又好笑道:“一斤牛肉三十文呢,贵得跟金子似的,要是平时我才不买呢,还嫌少!”   唐氏在屋里带小孙女,刚才听到罗美娘推门进来就着急得不行,没想他们还在外头说起好吃的了。   她那傻闺女哟,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知道憨吃憨玩,儿媳妇也是,被她几句话就绊住脚,一点都不知道她有多着急。   唐氏实在忍不住,大声咳嗽了一下,罗美娘才反应过来,对张红果道:“你继续挑腊肉吧,我先去换衣服。”   进了屋子,罗美娘也没耽搁,压低声音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唐氏这才松口气,“人没事就好,咱们也能放心。”涉及到生死,刚才儿媳妇出门这一个时辰,唐氏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脑子里总晃过聂少爷饿死之后,聂太太来要她闺女赔命的场景。   当然更惊悚的还有闺女欠了人感情债,聂少爷成饿死鬼之后会回来找她闺女算账,这样的胡思乱想下,唐氏就连附近哪个寺庙和道观的和尚道士比较灵验都想好了,想着到时候带闺女过去拜拜。   幸好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唐氏在心里念了句阿尼陀佛,缓过劲来之后才道:“这聂少爷怎么是这样的脾气呢,跟爹娘说不好了就要绝食,害得他娘来咱们家哭哭啼啼的,差点把我给吓死了。”   刚才她不仅担心这事会扯上闺女,也担心影响到儿子和聂先生的情分。   主要是儿子儿媳以前告诉过她,启蒙恩师是很要紧的,虽然儿子并不算被聂先生正式收入门墙,可两人间的关系也算十分紧密。   这就像张玉寒在聂家私塾考中童生,去年一整年,聂先生的私塾都多收了好些学生。   而张玉寒从聂先生的私塾出来,以后就是他有什么缺点污点,别人骂他时也总会把聂先生一块带上。   秤不离砣砣不离秤,关系就是得好好维护。   罗美娘道:“聂太太是脑子不行,能赖一个就赖一个,这事原就跟咱们家没啥关系。就算有关系,刚才我在聂家都说过了,聂家有她这个婆婆,别说她看不上咱们红果,咱们也看不上她呢。”   罗美娘轻描淡写的一句,唐氏却有些发愁:“你在人家家里这么说,他们会不会不高兴。”   罗美娘心里觉得,聂太太许是会,但聂先生应该不会那么没心胸,他能给予张玉寒读书的机会,能在张玉寒嘴里得到那么多好评,品性上必定有过人之处。   只要聂先生这里没问题,至于聂太太,她原先和聂太太关系就平平,所以也没啥好影响的。   想通了这些,罗美娘就淡定道:“不高兴的该是咱们,谁家闺女愿意平白无故被栽上这种名声?娘,你以后也别觉得咱们乡下出来的就低人一等。乡下跟县里其实没啥不同,大家都是人,也都有争吵纠纷,要是处处想着忍,别人见你没牙齿了,就更会欺负上门。   说到底,咱们靠双手吃饭,又有什么好怕别人的?再说聂家,跟聂先生有情分的是相公,就是聂恒真出了事,为了红果要生要死,聂家硬要攀扯红果,我和二郎也不会为了聂家就委屈红果。一码归一码,这件事原就不关红果什么事。就是衙门升堂审案,打起官司来我也是这么说的。”   罗美娘做人做事,恩怨分明,和聂家的情分是她和张玉寒的事,让小姑子滩这趟浑水算什么事。   谁爱说她心狠谁就说去,做人有些原则就是不能破的。   唐氏被罗美娘那几句生生死死的吓一跳,道:“哪至于如此了?”心里却觉得,她以前显然还是低估了罗美娘。原来以为她在村里跟黄氏吵架时那股劲儿就很吓人了,没想涉及性命时她还是步步不退。幸好黄氏以前也没有个以命相逼的时候,不然就真是找死了。   罗美娘看唐氏被她吓着,就道:“反正现在也没出事,娘就别想了,聂太太觉得儿子是个香馍馍,咱们都看不上,等二郎回来看过林晖没问题,就把亲事定下吧。”   林晖就是林氏的侄子,那个去铺子里偷看过的林小童生,罗美娘对林晖还是挺有好感的,看着就很淡定懂事的一个少年,应该不会做出这种绝食自杀的事情。   唐氏犹豫道:“聂家还会不会过来找麻烦,我看聂少爷能对你说些话,还是挺认真的。”她听罗美娘转述的那些话,觉得聂恒人品也还行。   罗美娘摇头:“聂恒再好,有那么个婆婆,咱们红果嫁过去哪能落得着好?但凡心疼闺女的人家,都不能给闺女找一个聂太太这样的刻薄婆婆。”其实罗美娘这张嘴,毒辣起来也不输给自家丈夫了。   她跟婆婆道,“像现在,咱们红果还没跟聂家这么着,聂太太都能找上门。以后真嫁过去,倘儿子有个好歹,她立刻就要怪上儿媳妇。这日子想想都没滋味。”   唐氏听着,觉得也有道理,又听罗美娘道:“……这个世上的婆婆,谁又能跟娘似的,对儿媳妇好得跟闺女一样?多的是聂太太那样的糊涂人。”   唐氏被媳妇奉承一回,脸色也舒缓开了,心下觉得也是,谁跟她似的对媳妇儿这么宽容。   反正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晚上一家子吃牛肉拌凉面,汤是山菌牛骨汤,还有个腊肉炒青菜。天气渐热,晚饭吃凉面还是很舒服的,又由于牛肉份量少,一顿就吃完了。   高氏原还想着留一些到明日午饭吃,罗美娘却觉得就一斤牛肉,要吃就一顿吃得痛快;分开两顿吃,哪回儿都得觉得不够吃。   反正高氏留在灶上剩下的半斤,没一会儿就被罗美娘翻出来,家里五个大人,分到每个人头上也就二两,吃完都觉得意犹未尽。   而高氏买回来的肥油,罗美娘也都炼成牛油了。炼油能放得久一点,只是有好吃的在家里,谁能忍得住,罗美娘今日挖一勺出来做牛油烙饼,明儿再做个牛油炒口菇、牛油干豆腐……隔三岔五地做一回,等到张玉寒回来时,放牛油的罐子里只剩下一半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六章   张玉寒和阿才搭了县里车马行的车,到北关县时差不多天色都暗下来了。   唐氏这些日子受了惊吓,见着儿子风尘仆仆到家时,真是激动得不得了,差点眼泪都要出来了。   聂恒的事,罗德金和张红果都不知情,看见唐氏这样还挺惊讶的。   略猜着一些的高氏捂嘴笑道:“妹夫去了这么天,唐婶子在家里都盼着你呢。”   张红果在一旁逗趣道:“之前我好长时间没回村,娘你咋就没这么想我?”   罗美娘原在屋里哄着闺女入睡,听到外头的吵闹也是既惊且喜,也抱着孩子出来了,笑:“娘就别哭了,相公回来就好了。”   唐氏被儿媳妇叮嘱过,也怕露出端倪,擦了眼泪,拉着儿子说话。   家里人已经吃过饭了,此时也不拘什么,罗美娘看着灶屋还有昨儿晒好的面条,下厨做了碗清汤面条,怕不够吃还烙了饼,菜地里拔了几棵绿油油的小葱,直接烙了一叠葱花饼出来。   阿才在水缸旁舀水洗手洗脸时,闻见灶屋里的香味就有些着急,伸长脖子往屋里看,等到吃了第一口饼,就道:“还是姑姑的葱花饼好吃,我们在外头买的饼都没这股香味。”   闻言,众人都笑起来了。阿才挠着脑袋,还以为闹笑话了,张玉寒第一口吃的是面条,此时也咬了一口,道:“滋味是不错,用的不是菜油和猪油吧?”   罗美娘就笑着解释了一下,说是前些日子县里杀牛,高氏买到了些牛肉和牛油,牛肉吃光了,只剩下牛油,这是牛油烙饼呢。   阿才就叹气道:“姑丈,早知道咱们早点回来了,也能吃着牛肉了。”   张玉寒啧啧两声:“瞧你这点出息,在府城姑丈也没饿着你。”   阿才坚持道:“姑姑做的好吃的,哪是外头那些野花野草能比的,我这回出去就是因为吃不到好的,回来脸都瘦一圈了。”   众人看着阿才那大脸,完全看不出哪里瘦了。不过阿才坚持说自己瘦了,罗美娘做了一锅面条,又烙了七八张饼,张玉寒吃了两碗面条和三张饼,其他的都被阿才包圆了。   张玉寒看着阿才溜圆的的肚子直打趣:“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家丫头都还没长大,家就要穷了。”   “能吃才好呢。”罗美娘笑。   阿才听了姑姑的话,也是直点头,反正说他吃得多的话,他在村里就经常听,村长爷爷说了,能吃是福,他就是有福气,不然哪能吃上牛油烙的饼啊,村里多少人都吃不到呢。   吃完饭之后,众人都散了,罗美娘嘱咐阿才先别收拾灶下,先去睡一觉,厨房还有热水,刚才她烧热水多烧了点,洗洗再睡,无论罗美娘说什么,阿才都点头。   唐氏回屋前还看了张玉寒一眼,表情/欲言又止的,张玉寒满肚子都是心眼儿的人,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了。   屋子里,浴桶已经被热心帮忙的罗德金搬了过来,旁边还放了一桶热水和一桶冷水,罗美娘才帮他把外衣脱下,张玉寒就问出声。   罗美娘也没瞒着,说完又道:“说句心里话,这事哪能怪得着红果呢,聂太太过来,一开始说提亲时倒是还和气,可说没两句就忍不住刺我一回,要是换成别个胆小怕事的面人,说不定就遂了她的想法觉得是自家错了。”   “我哪能是这种人,我死也要跟她争个是非黑白,不能让她把这种名声推到咱妹妹身上,我倒也不是不能跟她客客气气地说话,但她那人脑子糊涂,我怕我太客气,她还以为我们怕她呢。”   罗美娘为啥要从头到尾身上都带刺呢,事关名声,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摆出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   张玉寒直接一句:“你做得对!”   罗美娘就笑了笑,她其实也知道张玉寒会这么想。   张玉寒其实也生气,他是真佩服聂太太佩服得不行,明明是自家需要人帮忙的事,和气了一半都还能忍不住嘴贱,连这件事是谁求谁都没弄明白,真个蠢货。   他又跟媳妇道:“要是别的事还能給面子,这种事她面子哪那么大?以后再有这些破烂事你直接怼,怼输了我帮你找回场子。”   罗美娘就说不用他帮忙找场子了,反正她自己都解决了,而且还解气的。   “还有聂恒那小子也欠揍,要我说,哪儿需要对他那么客气,饿得他自个饿不住了,自然就会吃了。真想死的人哪会呆在家里,呆在家里无非就是拿捏着家人罢了。”   这些话,罗美娘深以为然,她当时在聂家就想这么说,就是那会儿和聂恒都说得差不多了,这些火上加油的话就不需要加上了。   张玉寒看媳妇眉眼弯弯的高兴模样,就知道自己说中她心里话了,他道:“明日我单独找找那小子说说这件事。”   张玉寒如今一想到他不在县里时、那小子惹出这么多事,拳头就痒痒,还有他也想听听聂恒怎么说的,他媳妇毕竟是女人家,聂恒很多话也不好跟她出口。   罗美娘也觉得这样是最好的,说完一回聂恒和聂太太,罗美娘又把自己给小姑子说了门亲事的事细说了一遍,叫张玉寒抽空打听打听林晖,这件事总要在他们离开县里前办好她才能安心。   张玉寒也点头,此时热水已经没那么烫了,罗美娘听闺女似乎哭起来,也就没再管男人,直接去抱闺女。   其实罗美娘过后也想过,自己对聂太太为啥有那么多恶感呢,她觉得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着落在聂太太瞧不起自家男人的事情上,即使张玉寒如今是秀才,但聂太太看张玉寒时,总还是带着一层下人出身的偏见。   罗美娘这人,你能瞧不起她,就不能瞧不起她在意的人。当然,你要是瞧不起她,她更得瞧不起你了。   都是人,都长着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你有啥好看不起人的?   难不成你眼珠子长在头顶上,你就比别人高一等?   反正对上这种人,罗美娘哪回都没客气过。   就是她抱着闺女时,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哄完闺女之后才记起来,刚才尽顾着说聂恒的事,都忘记问他这一趟在府城将近二十日,是不是有啥麻烦了。   好在,夜里睡觉前男人自个就忍不住了。   他叽里呱啦的:“之前以为廪膳生能直接入学,可递名帖耽搁了几日,之后还得当面做篇文章让学官瞧瞧。为我监考的学官姓陈,陈学官对我还挺好奇的,抽背了我一个下午,背书背得我口都干了。”   “……不过也不是没好处,咱家买的那院子就是他帮忙牵的头……”   罗美娘听到这话时,刚打了个哈欠,突然就愣住了。   刚才张玉寒是说了,他在府城买了个院子?   罗美娘又问了一遍,张玉寒也很耐心地重复了一回,他买了个院子,一个小三合院。   罗美娘张大嘴巴,半晌才心道,府城寸土寸金,房价可比县里贵多了。她这回可就只给他带了八十两银子在身上,他要是露馅太多,她这边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兜着了。   幸好,除了买院子的事让罗美娘惊讶,院子的价格也挺叫人惊讶,只要一百两。   “我只有八十两,就在县里帮人画了几幅字画,又跟同窗借了银子,才把院子的钱垫上,房契在我带回来的包袱里,待会你去翻一翻。”   这些话,张玉寒原本想用一种尽量淡定的语气说出来,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露出些许喜色和得瑟。   罗美娘笑叹:“相公真厉害,我都没想到咱们除了村里,在外头还能有自家的屋子呢,而且还不是在县里,而是在府城。都是相公人缘儿好,咱们家才能有这种福气。”不就是捧哏吗,谁还不会啊。   媳妇这么捧场,张玉寒简直身心愉悦,欣然接受表扬后,他又把买院子前前后后的事说了一遍。   这院子吧,虽然是陈学官帮着介绍的,不过实际卖主却是一个姑娘家。   张玉寒特意点出来,是因为这年头妇人是没啥私产的,除非在官府正正经经立了女户,就跟林氏似的,或者是婚嫁时在衙门登记过的嫁妆单子,官府才承认你财产的正当性。   这位姑娘姓吴,院子是吴姑娘亲娘的嫁妆,她娘病重,不得不拿出来卖钱,但家里哥嫂不让,吴姑娘也是偷偷卖的,所以找的卖主必须是不怕事、又能抗住事的。   张玉寒当时听陈学官一说,心里便觉得,这两个词说的不就是他吗。而且府城差不多地段的院子起码要一百五十两往上,能用一百两银子便宜买到实在是个好事。   罗美娘想想道:“怎么咱们家置产,总是得附带些麻烦?”一开始租郑老板的铺子的事就是这样,还是张玉寒考上童生,郑老板那边才罢休。   张玉寒嘿嘿笑了笑,说他听见一百两一个院子就知道肯定有些问题,说不定就跟郑老板似的要坑人,不过坑就坑呗,看谁坑得过谁。想要省钱就得不怕麻烦,麻烦解决了便宜就能吃下肚子里,多好啊。   张玉寒语气十分随意,罗美娘心里当真觉得,这男人还真是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情。   ………………   张玉寒既回到县里,一些需要男人出面才能办好的事情,就方便多了,聂恒的事解决起来也容易,张玉寒直接去了一趟聂家。   隔日夜里泡澡时就和罗美娘说了。   当时男人赤果着线条紧致的胸膛坐在浴桶里,絮絮叨叨的,因着闺女已经睡了,罗美娘也有空帮忙,她用水瓢往他身上淋水,就听他道:   “我和这小子谈过了,我说终身大事不是儿戏,咱们张家选女婿头个看人、第二个就是看家里,看人吧,他这回实在不着调,闹出来这事把周围人都吓一跳,还管杀不管埋,要是有心想做张家女婿,哪怕装也得在咱们面前装出个人样来,可还连累得你要过去收拾烂摊子,还把咱娘吓一跳,头一条就不过关。”   “看家里吧,就更不用提了,他娘那人不用说以后就是个恶婆婆,谁家姑娘非得受虐狂似的死命往他家里钻着,谁还不是娘生父母养的,遇见这么个婆婆一辈子被人磋磨刻薄,真是死了的心都有。”   罗美娘觉得,其实张玉寒这张嘴也挺刻薄的,聂恒被他这么说了一顿,面子里子基本上全没了。她还有些担心这孩子会不会被张玉寒骂得上吊。   张玉寒直接就道:“得了吧!我不说得刻薄点,聂先生直接就要上门提亲了。”   这事聂恒满脸羞红说出来时,张玉寒真想知道聂先生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他媳妇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   不过,张玉寒看不上聂恒做妹夫,其实他说的这些话还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是他觉得这小子没啥毅力,也不咋聪明。   如果聪明,就不该选择绝食的方式进行抗争;没毅力,也是因为张玉寒突然想到自个身上。   那啥,他当年也是被丈母娘看不起的人,当初,罗家真是一点儿都没瞧上他这个女婿,他不还是厚着脸皮一直上门吗。   而这小子被他说了几句,脸上就涨红一片,这就不是一个认真求亲的人该有的态度。   偏偏他还挺有理由的,说是罗美娘说的,如果对姑娘真心看重,就不该上前纠缠不清。   张玉寒心里琢磨着,自家媳妇还真的把这小子带进坑里了。想要娶到好媳妇就得死缠烂打没脸没皮才行,要是他当初像聂恒这么斯文,媳妇哪能到他碗里。   不过事关自个妹妹,张玉寒当然不会把其中技巧告诉聂恒,反而大力夸他做得对。   “我家妹妹就是一个乡下姑娘,你说你爹都同意你去府城了,你还想着她干什么?红果是不跟我们一块去的,难不成你为了她还想留在县里?那到时候你娘真会把我妹的皮给扒了。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好姑娘你都能得到的,该认命的时候就得认命。”   张玉寒完全没有自己糊弄纯情少年的羞愧感,而他当时看着聂恒雷劈一样的面色,便知道这小子从没想过,张红果居然是不去府城的。   张玉寒也没继续管他,他给聂恒提出了一个两难选择,然后又去见了一回聂先生,就拍拍屁股从聂家回来了。   至于见聂先生时,因为拒绝聂先生对儿子的推销,把聂先生气得火冒三丈的事,就不用跟媳妇说了。   因着自家已经决定好时间要去府城了,张玉寒还抽空跟林老爷见了一面,又考察了林晖几句,林晖算得上少年成才,为人谦逊,跟他这个未来大舅哥说起话说虽然有些脸红,可态度却算得上落落大方。   张玉寒看人还是有几分眼力的,林晖面容俊秀,神态自信,这样的少年跟妹妹结亲,算得上屈就。林家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尤其是林晖这一支还是族长一脉,以后是要主持族中事务的,总会想要一个更有见识的儿媳妇。   见面时林老爷也很坦诚,说他从堂妹那里知道一些罗美娘的事情,十分欣赏她的为人处事,觉得能跟在这样一个嫂子身边教导,小姑子耳濡目染总能有些熏陶;就是没学到多少也没关系,娶媳妇主要看人品性情德行出身,前三项他已经亲自瞧过了,最后一样,不还是有张玉寒这个哥哥吗。   张家已经有了个秀才,也算是有个读书门第了。   都说莫欺少年穷,以后他们郎舅之间可以互相扶持守望相助,林家也就是一个小家族而已,要是为了儿子攀附大户,娶回来一个性情不尽人意的媳妇,觉得其他族人低人一等,像看下人一样,林氏的人心才要散了。   林老爷说得这么明白,这桩亲事自然能成。张红果如今年纪还小,也不着急成亲,就是先定下来。   说起来,南山村的人从来没想到,张红果还能嫁给县里殷实人家的少爷,而且还是童生,嫁过去之后就是族长儿媳妇,以后就要做族长太太了。   林老爷请的媒人离开张家之后,整个村里都轰动了,南山村除了罗美娘外,哪个闺女能和读书人结亲啊。   尤其是,陪着媒人过来的林氏还说了,她就是因为和罗美娘是好友,进而才看中了张红果。   村里许多家里有闺女的人家,听完这句话,都已经在想着该如何跟罗家套近乎。众人对张红果的印象还只是一个小毛丫头,黑黑瘦瘦的,被她家嫂子使唤来使唤去,还半点脾气都没有,整天都是乐呵呵的,也不知道有啥好乐的。就这么一个傻丫头,自家闺女也不比她差哩。   当然,他们比不上张红果有一个秀才哥哥,可他们也不是想嫁给族长儿子啊,只要县里略差不多的人家就可以了。   可惜罗美娘现在都不知道还在县里还是府城,距离实在太远,就有不少人把目光放在罗家身上。   于是媒人提亲的事落下帷幕之后,李氏和罗富贵便成了村里的香馍馍,罗家的门槛都差点被人踏破,很是满足了李氏的虚荣心。   那什么,虽然女婿是不差,可这门亲事的由来却是打闺女那边来的。   说明她家美娘也不差呐,由于这些日子女婿那边进阶太快,村里都有闲言碎语说她家美娘也就是当时运气好捡了漏,其实根本配不上秀才公,把李氏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两家刚结亲时,谁不说她家美娘嫁给张二郎是可惜了,现在全都改了口。   彼时,罗美娘一家子已经把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铺子也安排好,全都托付给罗德金和高氏打理,说好还是像之前一样,五五分成。   就是何家这院子,罗美娘看高氏想退租,也建议他们继续租下去,一来院子离铺子近,二来县里的环境也比南山村好,罗德金和高氏还有一个闺女在村里,李氏和罗富贵年纪越大,也不好总是跟儿子媳妇分开。   高氏还有些犹豫,主要是这院子租金实在太贵了,不过她想想张红果,张红果也是来了县里才有这样一门实在亲事。   高氏在县里住了一年多,也有些见识。闺女如今是还小,可也要打算起来了。在县里长大的姑娘和在村里长大的姑娘,绝对是不一样的,各个方面都比村里讲究太多。   像和小姑子交好的林氏,高氏每回看到她都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雅致贞静,虽然同样都是做生意的人,可人家林氏看着就比他们高贵多了。   她闺女不像张红果那样有一个秀才哥哥做助力,就总得在其他方面出挑些才行。   想清楚了这点,高氏才总算愿意把院子租下去。 第四十七章   张玉寒一家子在北关县住了一年多,也攒了不少人缘。   在家里搬行李上马车时,街坊邻居知道他们一家子要去府城,还有不少人过来打招呼。   零食铺子对面绸缎庄的掌柜听说之后,送了几尺细棉布过来。   林氏也拿了一篮子驴肉火烧,说是这个吃起来方便,早上特意让厨下赶了些出来。   罗美娘头回出门,哪能没准备吃的,不过也很感谢林氏的好意。   出了南大街,阿才就道:“姑姑在这一片人缘真好。”刚才好些铺子都送了礼物过来。   罗美娘谦虚道:“主要是街坊邻居给面子。”其实罗美娘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过来送行。无论什么时候,被人喜欢总是一件高兴的事,罗美娘也挺开心的。   唐氏怀里抱着小孙女,一句话就戳穿了真相:“你姑姑和你高婶儿,都是小败家,只要是这条街上的掌柜伙计过去铺子里买东西,总要抹掉零头儿,有时候还要送些零碎,这一年多的,加起来不知道有多少钱呢!这些人不过送一回罢了。”   唐氏虽也知道,自家是外地来的,儿媳妇是为了零食铺子能在县里站稳脚跟,才让些便宜出去,可这条街上有多少铺子多少伙计,唐氏每回算起来都觉得心疼。   可惜这铺子与她丁点关系都没有,唐氏也只好在心里嘀咕,如今遇到机会,可不要说出来吗?   见罗美娘想解释,她又摆手了:“我不过是说一回罢了,就不用说你那些大道理了,道理我都知道,就还是肉疼!”   “……”罗美娘好生无语,话都被婆婆说完了,她还能说什么?   想着以前她还跟嫂子说过婆婆该明理的时候也明理的,罗美娘就觉得看走眼了,这理儿也有明了一半的。   此时,张玉寒从篮子里拿个驴肉火烧递到唐氏手上,道:“这个好吃,娘多吃一点。”   那篮子驴肉火烧热乎乎香喷喷,马车里都是一股肉香味儿,唐氏早就觉得,她闻着就不住咕咚咕咚咽口水,就是人家林氏是送给儿媳妇的,她不好意思出口呢。   此时看儿子有眼力见,知道老娘想吃,唐氏装模作样地抱怨了一句:“才刚吃过早饭呢,留到午饭吃不好吗?”接过来咬了一口,话题就顺势转到驴肉火烧上:“林家做这个还挺实诚的,看这里面夹的肉多厚实。”   张玉寒点点头道:“是挺厚实的,我就是看娘说肉疼,肉疼就得多补点肉,补补就好了。”   唐氏啐儿子一口:“就你贫嘴,在心里笑话老娘是吧?反正你们都是大方人,就老娘一个抠门。”   “我们哪敢这么想呢。”张玉寒恭维唐氏,“娘才是家里的顶梁柱,没娘帮着带妞妞,我和美娘都不知道要如何了。这回要不是娘答应了过来,我们都不能心安,娘是疼我才会抛弃爹跟着我们出门受苦受累的,没娘帮忙,我看我这辈子都不能混出头……”   张玉寒要想哄一个人,好听话简直张口就来,唐氏听儿子奉承,到底笑开了:“成天胡说八道的,以后离我小秀儿远一点,别把这贫嘴毛病传染给我孙女。”   “像我这样才好呢。”张玉寒一点都不在乎被老娘骂,他道:“这世上哪还有像我这样长得好人品好性格好运气好的人,就是前三样都有,最后一样也世上少有。”   唐氏竟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添了个自恋的毛病。   罗美娘却知道,自打一百两在府城买了个院子之后,张玉寒就是这样自信满满的状态,罗美娘也挺能理解他的心情,男人吗,养家糊口是责任,他能给家里人买个家,可不得飘起来吗。   那什么,罗美娘其实还低估了张玉寒这份自信,由于有个神仙法器在身上,张玉寒确实打心里认为,这世上确实是少有他气运这么好的人,不然神仙为何就看中了他不看中别人呢。   而且张玉寒还深深觉得,神仙看中他不是没理由的,他确实是有潜力的,就是以前明珠蒙尘埋没乡下了,神仙一慧眼识珠,他可不就光芒万丈了。   不过这种自得,张玉寒只能在心里过把瘾,有时候也挺遗憾不能和媳妇分享。   媳妇看了自己一眼,张玉寒还以为她是吃醋呢,便凑过去握住她的手,笑眯眯道:“当然我能有这么好的日子,也是因为有一个好媳妇,这些日子外头多少人说我这辈子有福气呢,我都跟人说我哪只是这辈子的福气,我是攒了八辈子福气才娶到这么好的媳妇……”   男人这些甜言蜜语听起来就没啥诚意,不过罗美娘也挺高兴。   唐氏其实也瞧见了儿子的小动作,不过,小两口蜜里调油却是她乐见的,两口子感情好,她小孙子才能赶紧生出来呢。   想到即将要有的小孙子,唐氏真是精神百倍,恨不得赶紧到府城,两口子关上门快点给她生一个小孙子出来。   以前儿子拿话忽悠她,说自个精力就那么点、读了书就没空生儿子时,她还挺担心两人要到牛年马月才能生孩子,如今小秀儿都出生好几个月了,唐氏当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儿子哄了。   罗美娘和张玉寒牵了一会儿手,她就主动放开了,主要是阿才这个大电灯泡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瞧着他们,罗美娘也不好太大方了。   她装做要拿驴肉火烧的篮子,就把手松开了,给张玉寒阿才和唐氏都递了一个,还让车夫停下一趟,给后头跟着的聂家马车送了两个过去。   刚才出县城时,聂家马车就在十里坡上等着了,只有聂恒和一个老仆,看不见聂先生和聂太太的踪影,看来聂先生也是铁了心思要锻炼儿子。   唐氏对儿媳妇给聂恒送吃的也没啥意见,聂家前几日送了一份赔礼过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不看聂先生,看在礼物的份上,唐氏心里那股气也消了。   再说以后去了府城,人生地不熟的,聂恒也能算个熟人了,多个熟人多条路的道理,唐氏还是懂的。   马车停了一会儿又辘辘滚动后,众人又热热闹闹了一个多时辰,车上的人除了罗美娘,基本上都是话唠,唐氏还问起张玉寒在府城买的那个院子。   说到这里,阿才就插话了:“姑丈买的那院子,好得不得了,里面还有家具呢,都是新的,说是人家夫人本来是想给闺女当嫁妆的,里头桌椅橱柜都是叫木匠用好料子打的,款式也好看得不行。”   听说有一屋子好料子做的家具,唐氏登时乐呵呵的,道:“我这辈子就连跟老头子成亲时,也没用过新家具,这回过去也能享受一回。”   阿才笑:“姑姑姑丈那么出息,以后阿奶且得有好院子住、好家具使呢。”   由于阿才喊罗美娘和张玉寒姑姑姑丈,就连对唐氏的称呼也亲近上了。他本也不是下人,总之外头人听着,都觉得这是一家子亲戚。   阿才的马屁简直唐氏拍到自己心坎上,唐氏被他拍得舒坦,还把自己藏在袖袋的两块绿豆饼分他一块。   唐氏是个节省到极点的性子,虽昨日就把行李打包好了,一早起来她还四处摸摸看看,就怕自己落下一丁半点的,果不其然,在小妞妞的摇车旁看到包在油纸里的两块绿豆饼,她随手就塞进袖袋里。   阿才也不嫌弃,拿起一块嚼了嚼,继续道:“院子里还有个天井,姑丈说之前说阿奶和姑姑肯定要种菜的,我就撒了些菜种,离开府城时都看见菜苗了,也不知道几日没浇水,会不会死光了。“   “去,哪里会死光了,肯定都长得好。”阿才这句话颇有些不祥的意味,唐氏刚才听着还挺高兴的,立刻就“呸呸”道,“小孩子家家,真是童言无忌,求过路的神仙菩萨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唐氏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之后,才很有经验道:“要住新屋子,就不能说晦气话,你们也都给我记着,这一路上都不能说个死字。”   罗美娘张玉寒俱都点头,阿才摸了摸脑袋,道:“我就是想着万一呢,叫阿奶也有些心理准备……”   “哪有那么多万一,就是万十也不会有事。”   阿才憨憨一笑:“那就不死吧,我就怕那些菜苗都被晒蔫了,跟死了也没区别了。”   唐氏简直怒目,看向他手里的绿豆饼:“有绿豆饼都堵不了你的嘴,把好吃的还给我!”   “就这么一小块我都吃完了,哪能堵嘴,阿奶你再给我一块,我嘴就堵上了。”阿才实诚道。   “没啦,你跟你姑姑要去,她才是大户呢,我看她早上装了好几个食盒……”   唐氏看阿才瞧着她袖口,赶紧把袖口合上,并且深深后悔一早上为了臭美穿了件袖子宽松的新衣裳。   一旁听着的罗美娘听着这些对话,已经笑得肚子疼了,张玉寒一边扶着媳妇一边道:“我看这一路上有娘跟阿才,都多了不少热闹。媳妇,咱们真是做了一笔合算的买卖。”   罗美娘笑:“好处多了去的。”   唐氏委实不能理解夫妻俩这幅看戏一样的恶趣味,她白眼一翻,拍拍怀里刚刚被她吵醒的小孙女,小秀儿两根酷似莲藕的胖胳膊挥动了一下,又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一路上叽叽喳喳说说笑笑的,罗美娘在大庆朝这么多年,也是头回离家这么远,心情也很有些雀跃。   不过赶路这种事就是这样,最初离县里不远,还能瞧见大片大片碧绿的农田,及至上了官道,便是尘土飞扬,罗美娘连车窗都不敢开了。   尤其是上下官道是要税的,过几个时辰就要出来交一回钱,头日过后不仅唐氏,就连罗美娘都觉得朝廷这过路费真是好赚。   张玉寒看他们都肉疼心疼,就道:“咱们幸好不是商户,上回过来时我看到有个商家运了十几桶白鱼白虾去府城,除了路税,每过一个县就要收一回车税,每过一个县就要收一回车税,你猜最后这些鱼虾到府城时怎么样了?”   “怎么了?”唐氏问,她很热心道,“是不是都被那些人抢光了?”   因为村里有被小吏盘剥的经验,唐氏一时间就没反应过来,罗美娘却立刻就想明白了,心里颇觉得好笑。   果不其然,就听见张玉寒道:“都死光了,一路上收税就要停下来,不知道耽搁多久,天气又热,鱼虾到城门时都臭了,那商家就跟在我们马车后头,哭得哟。我还上前安慰了他一回,那大哥这一趟来府城真是破财又破家,惨得不得了……”张玉寒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唐氏、唐氏都懵了,看这混小子嘿嘿笑了起来,才反应过来是故意逗她呢。   罗美娘补了一句:“幸好咱们身后就聂家一辆马车,也没别人了。”唐氏的面色这才放缓。   张玉寒又亲亲热热地搭着他娘的胳膊,道:“我再给你说一个吉祥的,我在府城看过一种花,那花盘就跟妞妞的脸一样大,黄灿灿的,每天还会向着太阳那面转,稀奇得不得了,府城人取了个名字叫凤鸣朝阳,好听吧?我买了三株种在咱们院子里,咱们一进门就能瞧见了,娘看到了肯定心情好。”   唐氏还是忍不住拍了这混小子一下,就是拍完之后就操心起这花这么稀奇,不知道贵不贵,跟儿子打听价钱。   罗美娘却想着,莫不是大庆朝的向日葵?   她也挺好奇的,罗美娘虽说两辈子的人生多了不少见识,人也算得上聪明,可她未嫁时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北关县,对这些事就知之甚少,故此听得也很感兴趣。   别说,唐氏喜欢吉祥事,他们进府城时确实碰到一桩喜事,遇到了别人家在娶媳妇呢。鼓乐和喜炮震天响,迎亲的队伍好两刻钟都没走完这条街。   阿才在车厢里坐了两日就坐不住了,此时他跟车夫坐在外头,便问了起来,他声音大,就有府城百姓应道:“这是我们府城一等一的金家呢,是金家二少爷同时迎娶少奶奶和纳妾之喜,双喜临门呢。”   纳妾这种事叫什么双喜临门。马车上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南山村出来的土包子,哪里听过纳妾的事。就是在北关县里也不流行这个啊。   唐氏就忍不住道:“府城人难道都是这样的?”   那她儿子在府城住久了,不会也要纳个妾什么的吧?   唐氏虽是张玉寒的亲娘,不过,一来,纳妾这种事就不是什么正经事,二来婆媳俩一向处得也好,还因为罗美娘的性子,之前在村里时瞧着还挺贤惠柔顺的,谁知道凶起来连性命都不在她眼里,唐氏委实担心儿子以后有个什么歪心思,儿媳妇气起来就把他给收拾了。   罗美娘却没想那么多,她只觉得府城这边风气还挺开放的,一日就把正室和姨娘娶回家,真是从来没听过的稀奇事,当真教人开眼界。   由于见识了一回府城人的行事做派,罗美娘就连一开始觉得府城确实比北关县繁华的感慨也消失不少。   北关县虽然不比府城繁荣,但她住县里这一年多就没听过几回有人纳妾的事,通常就是纳了,也是一顶小轿偷偷摸摸带进家里,哪会这么轰动。   就是,她虽然觉得府城也就这样,可唐氏不住地掀开车帘子,罗美娘的眼睛还是跟着闲不住了。   唐氏边看还边评价呢:“刚才进城的官道就比县里宽阔不少,你瞧那边的酒楼,也比咱们县里的知味楼装修都好看,那颜色,那花样,唉哟唉呀,我要记下来回去跟你们爹好好说说。”   罗美娘笑道:“咱们等安顿下来,就过来逛逛,多见识见识才对得起这一路的车马劳顿。”   唐氏十分认同儿媳妇这话,而且,由于罗美娘也跟她一样瞪大了眼睛不住观望,唐氏心里那点担心自个丢人的顾忌也都抛开了。   唐氏没跟任何人说的是,其实来府城前,她还挺担心自己会给儿子媳妇丢脸。这会儿却着实觉得这辈子来这一趟真是值了,村里那些男的女的,哪个跟她一样能走得这么远的,回去了都能是一辈子的话题。   婆媳俩把小秀儿丢给孩子她爹带着,就着车窗不住指手画脚。   却不知道外面人也瞧着这对没见识的婆媳觉得稀奇呢。   罗美娘当然也看到别人的目光,不过,管他呢,又不认识,这世界上谁不是被人笑话的同时又在笑话别人呢,这些人觉得他们乡巴佬,罗美娘还觉得他们那股子府城土著的土头土脑土气十分可笑呢。   她和唐氏两人大大方方地指指点点,倒叫马车外看笑话的人都觉得无趣。   车夫是经常往来县里和府城的熟手,张玉寒说了个地址,车夫没一会儿就把马车停在他那花了一百两银子买的三合院门前。   大门上铜将军把门,从外面看过去房舍都是青砖青瓦,还能瞧到从里头探出墙外的枣树绿果。   枣树都是入夏开花结果,秋日成熟,此时看着树枝上绿宝石一样细密的小青枣,几人都能想见秋日结果时是何等的果实累累。   像唐氏这样喜欢吉兆的,便油然而生一股喜欢之情,主要是,她已经听儿子说了好几回,这院子是何等的划算,唐氏还没见着时,心里就喜欢得不得了,如今就更要加上一个“更”字了。 第四十八章   罗美娘也觉得这院子挺好的。   虽然是三合院,前头少了一排倒座房,不过北关县里他们租的倒是四合院了,那排倒座房却一直当做仓库和工房使,也没咋住人。   院子一进门就是刷得花白的照壁,照壁之后是个极大的院子。前半部分铺的青石板都被阿才撬出来了,两边都是菜地,只中间留着一条过人的小道。   正房明三暗五,左右厢房都是三间,加起来这么多间屋子也足够住人了。   怎么住倒也好分配,正中间的正房留做客厅,左右都是一样格局,罗美娘两口子住了左边,右边的一明一暗给了唐氏。   三间左厢房,阿才和正帮着搬行李的聂恒各住一间;右厢原本就是当厨房和仓库使的,罗美娘指挥着张玉寒和阿才把带来的家伙什放进厨房,如此便能做饭了。   由于路上阿才说了那一通,唐氏一进门心心念念的就是菜地,瞧着院子里有水井,她挽起袖子就浇了一回晒得蔫蔫的菜地,顺便把枣树也浇上了。   罗美娘听着外头的浇水声,先用带来的铁锅,在灶上烧上一锅热水,住进新院子,她心情实在雀跃,还幼稚地用手指在灶下抹来抹去的。   张玉寒和阿才先前买下院子时两人已经打扫过了,不过才离开了几日,这院子又实在通风,屋子里一点灰尘都没有。罗美娘见此,心里就更添喜悦。   那啥,不止唐氏有些封建迷信,其实罗美娘自个也有些迷信心理。虽然她两辈子的经历都证明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可搬进新家,第一印象第一感觉啥的,罗美娘也挺讲究这个的。此时屋子干净整洁得让人如沐春风,真是个好兆头啊。   这回搬家,罗美娘也带了不少米面腊肉过来,就是担心到家时、时间太晚不好买菜。如今才刚过未时,今儿也算是乔迁之喜,罗美娘便想露两手,叫家里人也吃得好点。   她和阿才打听了这附近的集市在哪里,阿才多机灵,一听就知道姑姑肯定是想好吃的,很积极地把张玉寒之前叫他打听的都说出来了,还道:“姑姑,我之前去过,我带你去。”   罗美娘笑:“你先和面,我回屋换件衣裳,不急呢。”待会出去不定会遇到街坊邻居啥的,罗美娘也很有些臭美的心思。   阿才二话不说就和起面来,在姑姑家这些日子,阿才已经很习惯了听姑姑指挥了,就是姑丈,有时候也得听姑姑的话,谁才是家里老大,真是太明显了。   罗美娘在灶下时,唐氏已经浇完水,和张玉寒一块欣赏那三株稀奇的风鸣朝阳,罗美娘之前也看了一眼,确定就是她见过的向日葵之后,便没啥好奇心了。   此时见她从灶下出来,唐氏就问她去哪儿,听说她想换衣服和阿才出门买菜,不大放心道:“咱们都是头日来府城,你可别走丢了。”   罗美娘笑:“我和阿才一块去了,哪能丟了?以前在村里和县里,我也常去集上买东西的。府城的集市无非就是大点,远点罢了。我是想着咱们头日住进新家,怎么着也得做一桌好菜好饭庆祝一下才是。更别说家里还有聂少爷呢,聂先生把他托付给我们,我们总不好叫他饿着了。”   听罗美娘这么说,唐氏便也没话说了,不过见她还要换衣服,就摆手道:“就这么去吧,咱们头日到府城,也别穿得太鲜亮,让人以为咱们是富户呢,人生地不熟的,该低调还是得低调。”   罗美娘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婆婆说得有道理,她便也接受了,还拍马屁道:“娘你真厉害,我都没想到。”   唐氏这些日子瞧惯了儿媳妇在她面前的厉害做派,难得得到儿媳妇的赞赏,心里也很有些得意,翘起下巴:“这算什么,以后娘厉害的地方,你还能继续瞧到呢。”   罗美娘笑了笑,这一路上她从张玉寒那里学会了一个技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和婆婆相处就要深谙拍马屁的技能,唐氏这人就禁不起别人奉承她。   罗美娘见把婆婆拍得高兴了,拍拍手就回屋里拿钱袋,却不知道唐氏在后面和儿子嘀咕呢:“你媳妇啥都好,就是手缝儿太宽,你看她这回来府城,给家里人都做了新衣服,这回下来也不知道花多少钱。”   当然,罗美娘做了新衣服,头一件孝敬的就是唐氏,唐氏看着也是喜欢的,可她就是舍不得,觉得有做衣裳的钱,儿子都能多买几本书了。再不然,府城开销肯定也比县里大,手里多点钱也安心些。   张玉寒看亲娘一眼,深深觉得他娘就是典型的拿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也忒难搞了,便道:“娘你也太傻了,媳妇出的钱,咱们跟着沾光不好吗,要是你把美娘教得跟嫂子似的,有钱都藏起来不给家里用,到时候我可就遭殃了,我可不想跟大哥似的,活得像地里的老牛,这样日子过得还有啥滋味。”   由于张玉寒提出的比较对象极为典型,唐氏一想到大儿媳妇抠门到铁公鸡一样的程度,便觉得罗美娘还是就这样保持住罢。   她经常在旁边看着,也不会叫儿子这家真的被大手大脚败光了。   罗美娘可不知道婆婆丈夫背后还说她呢,她拿了钱就和阿才一块出去,因着想好要给家里添置点东西,还叫阿才背了一个大背篓。   府城的集市和村里、县里的自然都不一样,这边的口音也和北关县里的不同。罗美娘这个人,学语言一向是极快的,当初在北关县开零食铺子时,她一开始就是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北关话和客人讨价还价,后面才过了一个月,除了南大街那些商家,基本上就没有客人觉得她不是本地人。   虽然一地有一地的口音,好在无论南山村、北关县还是府城都是属于同一区域,口音差得也不算很远。   罗美娘让阿才陪着买菜,一路听着那些怪腔怪调过来,买菜时,她已经能用学会的几句府城话,跟菜农问起价钱了。   阿才见罗美娘嘴里叽里呱啦地说出腔调怪异的府城话,两只眼睛都瞪大了。   别说,罗美娘用两文钱一斤的价格买了两斤菠菜,心里还挺高兴的,菠菜的价格确实比县里贵点,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坑了,不过比起被坑,成功完成交易才是她更看重的。   罗美娘眼睛看向不远处的猪肉档时,就听阿才问她:“姑姑,你啥时候学会的府城话?谁教你的?”   罗美娘指着集市里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这些人不是都在教吗,多听几遍,说之前在心里过一回,主要是得有勇气说出口,就算说错了没关系,咱们是主顾,说错了他们也不敢笑话咱们,要是真笑话了,咱们不买就是。”   罗美娘的态度十分坦然,阿才想了想,不得不给她竖一个大拇指,他比姑姑还在府城多待过几日呢,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学府城话呢。   罗美娘走了几步,觉得阿才似乎没跟上,便回头看一眼,就瞧见这小子嘴里念念叨叨的,似乎是在学话。   看阿才这么上进,买猪肉时罗美娘干脆就让阿才上前跟人搭话了。   然后这小子就闹笑话了,卖肉的屠户见他是个半大小子,挖了挖耳朵说自己听不懂,叫他再大声点,再大声点。   罗美娘看阿才急得脸上都冒汗,上前把阿才拉到身后,用北关话对着那人道:“听不懂?听不懂是吧?听不懂我们就不买了。”   “姑姑,我给你丢脸了。”阿才没精打采的。   罗美娘没说话,而是瞧了一下哪家档口人不多的,直接就把这小子拉过去,要他继续练习怎么买猪肉。   猪肉档后的这位也看到了两人刚才是如何闹笑话的,见他们过来了倒也没起哄。   罗美娘在一旁耐心等着,直到阿才大汗淋漓的,把问价钱的对话练习明白了,她才上前叫屠户割了十斤肉。   把这屠户都惊讶得不行,原先以为只是外地来的乡巴佬,没想到还是大户呢。他立刻就精神上了,一边切肉还一边殷勤地教他们猪身上的各个部分、府城话怎么说的。   叫之前欺生的那个猪肉档屠户瞧着,心里都生出不少后悔了。   阿才背着十斤猪肉从方才的档口经过时,当真有种扬眉吐气之感,下巴都翘得高高的。   就这样,两人逛了一个时辰的集市,还买了两斤羊肉和一条鱼,“这条是鲈鱼,咱们县里吃得少,想吃清蒸鱼就必得买鲈鱼才行呢。”   阿才以前虽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村里烧火做饭的都是女人家,他也不大懂买菜的窍门,罗美娘就一路指点他该怎么买东西,该怎么跟人讨价还价。   罗美娘主要是看着集上买菜的多是大娘大婶,小媳妇并不多见,想着以后还是得阿才经常出来买,所以才不吝口舌。   阿才是十分信服罗美娘的,姑姑说什么他都点头,待买好东西,阿才背着一个装满收获的大背篓,就是罗美娘手里也提了好几样东西,一块回了柳枝巷。   别说,罗美娘想着出门一趟会遇见邻居,刚到巷口还真就见到人了。   这条巷子叫柳枝巷,顾名思义,这边住的多是姓柳的人家,这年头,一个宗族的人都爱住一块,这边几条巷子住的就是一个姓柳的小家族。   来人是婆媳两人,说是住在柳枝巷东头,瞧见罗美娘,还称呼了她一声秀才娘子,显然也是事先就调查过的。   其中的婆婆自称柳二太太,一头金饰,瞧着金光闪闪的,差点没把罗美娘的眼睛给晃着了。   过日子就得有人情交际,罗美娘没打算把自家活成个独门独户,想着家里并不凌乱,还请邻居过门喝茶。   柳二太太跟罗美娘还客气了几句,见罗美娘不是客套话,这才应了请。   柳二太太瞧着是个矜持人,她那小儿媳妇王氏眼珠子却一直往阿才的背篓瞧,罗美娘瞧见了也没出声。   百样米养百样人,只要不欺负到自家头上,罗美娘其实对身边人的道德标准并不算太高。   家里头,张玉寒和聂恒不知道去哪了,唐氏已经洗漱过换过衣裳,在屋里照顾孙女呢,听外头叽叽喳喳的,便抱着孩子掀开帘子出去了。   罗美娘已经从行李里翻出了自家制的菊花茶,还有县里带过来的柿饼招呼客人。   柳二太太正在低头喝茶,站在她身后的王氏先一步见到唐氏出来,便一迭声道:“唉呀,我还说秀才娘子看着不一般,老安人这浑身上下的气派也跟咱们不大一样。”   把唐氏美的,嘴都合不拢了,直说:“你们客气了。”老安人什么的,唐氏其实也是头回听到的,南山村里大部分都是文盲,哪会这些奉承;在县里头吧,院子附近住的也是实诚人,总之这么高级别的奉承,唐氏还是第一回 听见,心里当真觉得府城人就是会说话。   由于唐氏被王氏奉承了几句,两人说起话来就热络不少,王氏还问起张家是不是要摆两桌暖屋酒啥的。   在村里也有这个传统,搬新屋要请吃酒席,唐氏正想说话,罗美娘就笑道:“我们初来驾到,家里还没收拾好呢,再说,我家相公在府学读书,跟同窗好友之间也需要交际往来,这件事也得听听相公怎么说。”   虽然被儿媳妇抢了话,不过听罗美娘说的也有道理,唐氏也就点点头。   柳二太太看这一对婆媳,婆婆居然是被媳妇牵着鼻子走的,心里对这家里谁更厉害也就有数了,她笑:“吴家这院子也有好些年了,我家里孩子多,以前倒是也打听过他们家卖不卖,当时出价出到一百八十两,吴太太都没卖呢。没想到居然被张秀才接手了。”   柳二太太才说完,王氏就道:“可不是吗,当时我娘还在家里说过,张秀才真是个敞亮人,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以后有个品性好的邻居,我们事事也都少些麻烦。”   这些话应该是婆媳之间的私房话,柳二太太应该也没想到小儿媳妇会突然说出来了,脸上顿时一僵。   罗美娘也是机伶的,瞧着这样,便顺势接过话题,问这个院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已经被小儿媳揭了底,柳二太太倒也爽快:“院子倒是好院子,你看外面那颗大枣树,都有上百年的树龄了,院子里也有水井,当初修建这屋子时,我是在一旁看着的,用的都是好木料好砖瓦,要是没有吴家那些糟心事,张秀才没有一百五十两是买不到的。”   看罗美娘极有眼力见地给自己添了杯茶水,柳二太太眼里冒出笑意,反正说都说了,就道:“这院子原先的主人家姓吴,原是吴太太给闺女做嫁妆的,吴姑娘的年纪,算着跟秀才娘子也是差不离的,就是命差了点,修来一对讨债鬼的大哥嫂子,这姑娘都到说亲的年纪了,他大哥嫂子还霸占着她和她娘的嫁妆不放。前些日子我听说,吴太太病重,那两人打算把她送给金家那个傻子少爷当姨娘,后面我没能帮上忙,也不敢继续打听,只知道金家给吴姑娘订了一个日子进门。”   柳二太太说着摇头道:“也是巧了,今日便是吴姑娘被纳进金家的日子。不过喜儿是个聪明的姑娘,她那对哥嫂既然已经得逞了,她也应该也帮你们把院子料理好后续麻烦了。她当初从家里偷房契卖院子时也找过我,我没敢接手这院子,就是怕他哥嫂会上门找事,现在你们这样,倒是没问题了。”   柳二太太这些话,让罗美娘和唐氏解了疑惑的同时,也真是大大开了眼界。   尤其是唐氏,自己也有闺女,当然闺女也有哥嫂,想到当时罗美娘是如何维护张红果的,跟聂太太吵架都不惜保护红果儿的名声,就觉得吴姑娘这命真是不行,修来这么一对哥哥嫂子。   唐氏心里感叹了几声。   柳二太太走之后,罗美娘婆媳俩也还在说刚才听来的八卦,罗美娘道,看来这卖院子给她的五姑娘也是遇人不淑,瞧这院子,桌椅橱柜床榻,样样这么周全,想来吴姑娘的亲娘当年为她准备嫁妆也是拳拳心意,这姑娘以前一定很得父母欢心。   唐氏其实心里也这么觉得,不过,这个世界上哪里都不缺不公平不正义的事,唐氏在心里感叹几句,也就过去了,主要是自家占了便宜,听柳二太太的语气,原本儿子买这屋子还有些麻烦,现在麻烦也都消弭了。   她就是还不大明白,刚才儿媳妇干嘛阻止她说话。   罗美娘就把刚才柳二太太的小媳妇偷看阿才背篓的事情给说了,她道:“也是我枉做小人吧,我就是担心咱们家初来驾到,这一片的街坊邻居又都是亲朋故旧,怕应得太轻松,别人把咱们当冤大头呢。”   罗美娘解释过了,唐氏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柳二太太是头个上门的邻居,人走了之后,唐氏也在心里念了好几回,主要是刚才看着柳二太太那一头金饰,她还真是挺羡慕的,不过,儿子去岁中秀才时刚孝敬了她一个银镯子,唐氏也并非不知好歹的人,也就羡慕在心里了。   罗美娘其实也瞧见了婆婆打量了柳二太太的金簪子好几眼,她感叹的却不是柳家的富裕程度,而是觉得柳二太太脑袋上带了那么多金子,走路居然还不需要人搀扶,瞧那健步如飞的,府城这些太太们带头饰的技能还真值得人学习。   比起柳二太太的金饰,还是吴姑娘的事情更让她唏嘘,罗美娘也没想到,自家进府城碰见的那桩喜事,居然会是吴姑娘给一个傻子少爷当妾。   罗美娘不认识吴姑娘,也不至于义愤填膺拍案而起什么的,可自家因着吴姑娘的事便宜买了这院子,到底也算有些渊源,心里也生出了几分同情。   只是事不关己,同情一下也就过去了。   由于天气太热,买来的两斤羊肉,罗美娘也没做羊肉锅子啥的,她做了大葱羊肉锅贴,羊肉剁碎,用大葱胡椒粉和姜蒜腌好,那羊肉是今儿下午才宰的,罗美娘特意挑了半肥半瘦的一块,用擀好的面皮一卷,就包好了。   她煎锅贴时,阿才就在一旁守着,双眼都亮晶晶的。   香味传到隔壁,柳二太太一家子正好吃饭,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道,“也不知道隔壁做什么,忒香了。”   柳二太太今儿是见过罗美娘这对婆媳的,心道没想到这俩婆媳还有这样的手艺,真是人不可貌相。   唐氏闻着味道,心里也觉得小儿媳妇真是绝了,自打她进门以来,她都不知道吃了罗美娘多少好饭菜,可罗美娘每每总还有叫她觉得惊讶的手艺出现。   锅贴焖得差不多时,张玉寒和聂恒刚好到家,这俩是去府城的笔墨铺子逛了一圈,张玉寒现在也是读书人了,爱好也得往这方面靠拢。   可逛街总归是个体力活,回家之后,闻见一院子的喷香,他和聂恒两人的肚子都适时叫了起来。   聂恒这些日子一直没精打采的,闻见这股香味,眼睛倒也亮起来,吃着锅贴时还道:“二嫂的手艺就是好。”羊肉细嫩,又有一股葱香味,咬一口下去,面皮完全被肉汁渗透了,聂恒两口就把一个锅贴解决了。   他这几日看阿才自来熟的不行,把族姑姑族姑丈都省略成姑姑姑丈,想想自个跟张二哥关系也不差,也就直接从张二哥四舍五入成了二哥,罗美娘也进化成二嫂了。   罗美娘笑:“其实主要是羊好,我看羊肉是关外来的,那边的羊肉都不腥膻,肉鲜了味儿就好。”   聂恒却认真道:“羊好,也得二嫂做得好。”   二嫂这个称呼,聂恒已经叫了好几回了,罗美娘留意了一下他的神色,见他并无异样,想想也就放开了。有句话叫“青春总要认怂,初恋终将成渣”,林家上南山村提亲的事,聂恒早就知道了,他当时没动作就代表他想通了。   既然少年已经接受了残酷的现实,该翻篇的也得翻篇了。   倒是唐氏,刚才聂恒头回说的时候,唐氏顾着吃没听见,第二回 是认认真真听在耳里了,她心里未免嘀咕,罗美娘是他哪门子二嫂啊,这小子是不是又有啥坏心思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九章   晚上吃过饭,众人就都进屋各自休息了。   屋子里的东西下午都收拾过了,罗美娘基本上是把整个家从县里搬过来的。   穷人搬家就连破罐子破碗都值钱,罗美娘自然不会落下一星半点的,出发前她还找了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把家里人的铺盖都晒过一遍。   如今被褥上闻着都有股太阳的香味,闻着就喜人。   张玉寒看媳妇把闺女哄睡了,就出去外头打了盆热水进来,让媳妇洗漱。   夫妻间说话,自然比跟婆婆说话时更放松。   罗美娘主要是想跟张玉寒说一说柳二太太告诉她的那件八卦,她道:“你说多巧,咱们今儿进城碰见的喜事,居然就是吴姑娘进金家门了,我们这也算是占了大便宜了,你说她哥嫂真不会上门找麻烦吗?”   不比自家婆婆容易轻信,罗美娘遇事总要多想一点,并不会柳二太太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这事儿,对张玉寒来说却不是什么秘密,他见媳妇似乎好奇,想想也说了些出来。   张玉寒买院子前,就找陈学官了解过吴家,都说知己知彼,他哪能打没准备的仗。柳二太太说的,吴姑娘那对哥嫂逼迫她是想叫她去当金家傻子少爷的姨娘,张玉寒也早就知道。   而且他知道的还要更多一点:“吴姑娘那哥嫂,拿她换的是今年府城集市的买扑名额。”   罗美娘不明白。   张玉寒就稍微解释了一下买扑的意思,就是今年府城的集市,所有的税款全都由当地大商贾先出钱垫付承包,然后大商贾再向集市里的商贩征收税款。当然能征多少,就由大商贾自个自负盈亏了。   但这种事哪里能有亏的?实际征收银子的只比承包银子多出一倍,就是这些大商贾厚道了。多的是人得到买扑名额后,下死命盘剥下层商家的。   他摇头道:“今天下午我和聂恒在酒肆坐了半个时辰,好些人都在说这件事。”这世上的事,别人的伤心事从来都是最好的八卦话题,尤其是这姑娘还挺惨的,出嫁前亲娘去世,哥嫂是赶在热孝把她送出门。   罗美娘再想不到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她道:“可惜了吴姑娘,遇着这样的事。”   媳妇说她可怜,张玉寒却觉得以他签契约见到的那个吴姑娘,感觉不像会坐以待毙的类型。要说那些能被哥嫂作价卖了的姑娘是啥样的?张玉寒倒觉得自家妹妹才像是那种被人卖了还要倒给人数钱的傻丫头。   张玉寒这么说,罗美娘想想道:“这姑娘之前卖院子说的不就是想给亲娘治病?现在她娘去世了,她还愿意进金府嫁傻子,不会是有别的打算吧?比如想复仇啥的。”   罗美娘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要是她,就把那对哥嫂搅合得一无所有。亲娘死了,自己被卖了,还能让仇人滋润活在世上?   张玉寒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打听到这事跟买扑相关之后,总有种直觉,今年在府城做生意这些商家,恐怕挺悬的。   他说这些就是想到媳妇可能想在府城开铺子的事。说来,罗美娘的零食铺子能在北关县一直开下去,其实也有赖县里风气清明,如今换了个地方,想继续做生意却没那么容易。   张玉寒还真是说中了罗美娘的心里话,她今日逛了集市,就有心思想找一个新营生。   婆婆倒是建议过她买地,说是张玉寒名下还有二十多亩免税地,不买点地真是可惜了。   罗美娘其实也有一点想法,奈何她今日问了一下阿才,府城这边,一亩上等田等居然要七两银子,罗美娘可不舍得买这么贵的地,把手里的活钱全都变成死钱。   种地就是个细水长流的进项,除非买得多,不然一年下来的收入,还不如北关县零食铺子每月挣得多呢。   可张玉寒说起吴姑娘那对哥嫂得了府城买扑名额的事,罗美娘也犹豫了。主要是跟税牵扯在一块,一个说不好就要倾家荡产,这回府城可再没有一个追名逐利的郑县令能帮上忙。   话说,不能做生意开源,就得想着节流了。   罗美娘第二日起来,在新灶屋做了新家第一顿饭。   昨日买了十斤猪肉,罗美娘一早切了五斤做叉烧肉,又切了两斤包饺子。   阿才比她起得早,原本人还迷迷瞪瞪的,瞧着自家姑姑在做饺子,浑身上下登时充满力气。   罗美娘会起早坐饺子,也是想着张玉寒夜里跟她说的事情,这铺子暂时不能开起来,家里开销就得缩紧一点。   虽然张玉寒如今每月都能拿个十两八两回来,罗美娘也不管他是如何从法器里倒腾出来的,总之他给,罗美娘就收。可毕竟张玉寒也不是时时都能抽到适合交易的物件。   许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啥安全感,许也是杞人忧天,罗美娘总担心什么时候,系统就又短路,直接把这个来钱的路子给绝了。   既如此,存钱就很重要了。毕竟无论什么时候,手上多一点钱,总是比较有安全感。   罗美娘是想让张玉寒带饭去府学的,张玉寒如今已经算是入学念书了,他前些日子在县里时,还跟罗美娘吐槽过学里的饭菜既贵又难吃。   罗美娘听在耳里,这才想着让他带饭去。   她也没厚此薄彼,聂恒今日也要去书院报名,要是顺利的话直接就在书院入住,只有休沐日才能出来,罗美娘收拾出来两个食盒,一个是给张玉寒的,一个给聂恒的。   聂恒的食盒里还放了四斤叉烧肉,就是想着他在书院不容易出来,也不知道书院伙食如何,倒让聂恒感动得不行。   及至唐氏出屋子时,家里人都坐在桌前,呼哧呼哧地吃饺子。   唐氏毕竟不是年轻人,路上颠簸了几日,这日起得就晚了些,吃完早饭,聂恒和张玉寒便一块出门,唐氏张罗着要给风鸣朝阳浇水。   罗美娘看着那三株向日葵,却突然有个主意。   提到向日葵能想到什么,当然就是瓜子和葵花籽油。   这年头的瓜子,基本上是南瓜子西瓜子,而瓜子是怎么出来的呢?想要瓜子的商人,会把西瓜运到路边让人免费食用,条件是吃完瓜肉得把瓜子留下来。   这一来,瓜子是从别人嘴下得来的,所以大户人家都觉得这玩意儿登不上大雅之堂。   不过,如今有向日葵就不一样了。   罗美娘让阿才在府城各个集市都打听了一圈,知道如今府城人都把向日葵当成外番来的观赏植物,还没有人想到这个商机,她就就放心了。   在知道自家开不了铺子之后,罗美娘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种焦虑感。   自打她和张玉寒成亲以来,夫妻和睦,婆婆也是个宽容的性子,罗美娘的小日子其实过得很不错。   但只吴姑娘那边的一个还不知道如何的联想,就能给自家带来不安和麻烦,罗美娘突然就觉得以前的知足常乐似乎都被戳破了一样。她这个人确实没啥野心,在生活幸福的基础上其实行动力也一般,不过当意识到自家生存环境的脆弱之后,罗美娘突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极有动力。   她问张玉寒这些向日葵是从哪里得来的,知道一株得要二两银子,真有种被人抢钱的心痛感。   向日葵怎么种出来的,就是用它花盘里那些种子育苗,一个花盘里得有几百上千颗种子,这些奸商真是奸得没边了!   罗美娘头回觉得自己也是个抠门脾气,至少她对张玉寒花六两银子买这三株向日葵,就觉得十分不值得。   不过,她打听到价格之后,却越发觉得这生意能做。无他,这花太贵了,一时半会儿还没人想到向日葵能出瓜子的事情。   说起来,既然知道向日葵如今价格被炒得这么高,罗美娘就想到自己育种的事情。   可如今这院子,住人是尽够了,想要用来种花,地方还是不够的。   其实罗美娘不打算在府城做瓜子买卖,原本也可以写信回去让李氏和罗富貴帮忙种花,南山村的地也便宜。   可向日葵毕竟是个新鲜事物,罗美娘也得自己亲眼瞧着才放心。侍弄花草的手艺和种田毕竟不一样。   可她的种花事业却在买地这一步,卡了好些日子。主要是府城地面上她没个熟人。   别说找中人就成,这年头的中人瞧着你是外地人,也会坑你一把。当初张玉寒想买何家院子头一个想到的也是中人,却发现那中人是郑老板小舅子,要不是张玉寒正好认识何若水,自家铁定会被坑一回。   之前院子是陈学官介绍的,要是没有吴姑娘的麻烦,罗美娘倒是想过让丈夫帮忙再找找人,可如今罗美娘宁愿麻烦一点,写信给李桂芳和林氏打听这事。   这两人在府城都有生意,也算熟悉地头了,就是还没等到回信,柳二太太就上门了。   ……………………   罗美娘想买地的事不是什么机密事,她跟婆婆说过一回,家里办暖屋酒时,唐氏就秃噜嘴说出去了。   在唐氏看来,能置产买地是个极有脸面的事,哪需要藏着掖着,手里有钱的人才会想着买地呢。   儿子一家在府城,如今院子也是自家的,地也想着要买了,已经不比普通府城人差多少啦!说出去也没啥。   张家办暖屋酒,请的是柳枝巷里的三四户邻居,另张玉寒一些府学同学。   其中有一户,阖家来了十口人,就只送了一包没滋没味、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米糕,可让唐氏气得不行。   他们家请客上的都是好饭菜,每桌都有几个肉菜呢,唐氏立刻就想到罗美娘说的,这边都是连着根的亲戚,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把他们当冤大头。   没想到还真被说中了,而且他们言语间还看不起自己是外地来的,唐氏可不是气不过吗,一时着急就把媳妇要买地的事说出去了。   就是让罗美娘意想不到的是,柳二太太听说这件事后,居然会上门帮忙牵线。   当然,罗美娘如今买地无门,是十分欢迎她提供渠道的。   不过,罗美娘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只聊天时时府城话和南山村方言的鸡同鸭讲,罗美娘就知道自家要融入柳枝巷还得有极长的一段时间。她也并不觉得,仅凭几面之缘就能让柳二太太对自己生出多少好感。知道她有烦心事就赶紧过来帮忙。   后头她果然猜对了,柳二太太这么热心是因为有人相托,托付她的人居然还是那位吴姑娘。   当然吴姑娘如今是吴姨娘了,一亩地说是只卖她五两银子,说实话相对府城地价来说十分便宜,就是北关县也就差不多这个价格了。   可是罗美娘从张玉寒那里知道事情之后,就不想掺合这些事了。   她总觉得吴姑娘像在谋算什么大阴谋。由于她干脆利落得拒绝了柳二太太,唐氏还有些不满。   罗美娘道:“娘想想,有便宜地谁不愿意买,柳家那边,能开价开到一百八十两银子要买这院子,就不会拿不出来这些钱。她把便宜让给我们,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人?”   被罗美娘说的,唐氏也有些警醒。   之后柳二太太再度上门,唐氏看她还跟看贼一样,倒叫柳二太太哭笑不得。她还想着地价这么便宜,罗美娘必定一听就会愿意。没想会被拒绝了,她道:“喜丫头特地找到我头上,我还想着她跟你们有些渊源,应该没什么问题。”   喜丫头就是吴姨娘,罗美娘听到柳二太太的称呼,就知道他们关系应该不差。   罗美娘给柳二太太倒了一杯菊花茶,“渊源就只有这座院子了。”   柳二太太看罗美娘说话滴水不漏,摇头道:“你也别把我想的那么坏,我就是给别人带个信儿,你要愿意买就买,不愿意我就回了她的话。”   “你也不必愁,喜丫头手里有几百亩地,也卖了不少人了,大部分都是学里有功名在身的,她是良妾,手里有嫁妆的,之前卖地,官府过地契都过了好几个人了。地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她可能想让张秀才帮些忙。当然应该是无伤大雅的忙。”   罗美娘看柳二太太说出这些话,就知道那位吴姨娘可能还真在盘算什么大事,她想想道:“这院子吴姨娘要是觉得亏了,我们也愿意补差价,就是吴姨娘想让外子做什么事,我们真是无能为力。”   她虽然不知道吴姨娘想干啥,不过通通与她无关,张玉寒如今也就个秀才而已,小胳膊小腿的,实在没力参与。   买地的事就这样了,罗美娘拒绝了柳二太太,然后让张玉寒去跟陈学官说补差价的事,陈学官后来也没要。   没两日,林氏和李桂芳那里都给了答复,李桂芳给她介绍了一个中人,林氏则是自家在府城有地,愿意卖些给她。   两者相较,罗美娘就从林氏手里买了五亩地,按官方价一亩七两,她打算先种一回看看。   罗美娘拒绝了柳二太太,却不知道柳二太太回家后,小儿媳妇王氏听说罗美娘居然拒绝了这等好事,真是瞪大了眼睛。“娘你可是一片好心上门,她居然拒绝了?”   天太热,柳二太太到家满头都是汗水,看着这个侄女兼小儿媳妇,摇头道:“喜丫头那边有要求,别人不愿意也是正常的。”   “她有什么好不愿意的?这种好事,要不是吴妹妹说只卖给府学里的秀才公,我都想买几亩了。”王氏上前挽着婆婆的手臂,“要是不知道的,听你给人家送便宜,得以为她才是你侄女呢。”   柳二太太道:“叫你胡说,我看这位秀才娘子,还真是心有成算的人。吴丫头这院子卖的,可算赔了夫人又折兵。”   王氏撇撇嘴道:“依我看,她笨得出奇,一倒手就是几两银子在手,居然都不干。”   柳二太太看侄女这样,就道:“你要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而且他们刚到府城,谨慎点也是应该的。这世上,知道不贪的人才是聪明人。”   其实柳二太太其实也不是很明白这中间的事,就是接到了一封信让她帮个忙,看在以前跟吴太太熟悉的份上,柳二太太才会两回过门。虽然罗美娘拒绝了她,不过无论什么时候,不贪心都是一种人品好的表现,反正也不是自家的事,柳二太太也能置身其外去欣赏罗美娘这种好品质。   说来,因为张玉寒这边旗帜鲜明地拒绝了吴姨娘,罗美娘醉心在家种花育苗,后面发生的一桩大事倒是幸运避了过去,在后头一段人心惶惶的时候过了些太平日子。   七月中旬,府学十多位学子为民请命,请求知府大人处置不顾法纪、肆意敛财的商户吴家。   这个月,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一阵风,吴大商人跋扈行事、欺压小商户、叫府城诸多商铺不堪盘剥、好几家人倾家荡产、阖家上吊自绝的事情,突然就传遍了整个府城。   要知道府学统共也就三十多位秀才,将近一半秀才都在请命状纸上签了名,府城百姓可不要当做谈资吗,就连官府也压不住了。   吴大商人就是吴家,柳二太太彼时才恍然,因为哥嫂拿她换了买扑名额,吴姑娘恨在心里,给娘家设了一个套,把手上的嫁妆都换了银钱,用来利诱府学的学子。   柳二太太心里真是捏了把冷汗,小老百姓听说官非都是怕得不行,柳二太太这会儿倒庆幸她没说动隔壁张家了。   唐氏知道吴家就是买院子给他们的吴姑娘的哥嫂一家时,倒说了一句恶有恶报:“要不说呢,别不信阴私报应,这做了黑心事,老天爷总在上头看着的。”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章   唐氏会关注起吴姑娘的事,也是被柳枝巷的氛围影响的。   院子的前主人是吴姑娘亲娘,巷子里的几户人家都认得这位吴姑娘,碰见了都爱闲聊几句。   这院子又是三合院,只隔着一堵墙,别人站在墙角下闲磕牙,里面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唐氏这人其实也有些八卦碎嘴,有时候在家里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推门出去,加入八卦之列。   罗美娘也还挺愿意婆婆出去跟人走动的,总在家里憋着,憋着就容易憋坏了,他们一家又不是见不得人,也没什么不能跟别人来往的。   就是她和阿才都在努力学府城话,唐氏一句都不会,操着那口南山村方言,居然也能跟人侃侃而谈,而且还真能聊得起劲。   罗美娘瞧过两回,也觉得挺稀奇的。   她见邻居虽然免不了一点当地人的骄傲,但言行还挺和气的,也就不管了。唐氏又不是小孩,她在村里战斗力惊人,有时候就连爱惹事的徐婆子都干不过她,打起来的时候也是有的。   而唐氏经常出门走动,也总能带回些不一样的消息。   像今日,唐氏刚在外头跟人七嘴八舌回来,诅咒了一回吴姑娘哥嫂之后,就换了一个话题,与跟罗美娘道:“咱们这院子,你知不知道,街坊这边都说是旺宅,前面几任主人都是发了财才搬走的。”   这个罗美娘就真的不知道了。   看这消息儿媳妇确实一点不知道,唐氏还有些骄傲,道:“隔壁柳三嫂子告诉我的,这院子前前主人也跟二郎一样是个秀才,当时那秀才中举人时,唉呀,报喜的人来了好几个,都把巷口挤得三嫂子儿媳妇出去买菜都进不来呢,后来那个举人就买了新院子搬走了。”   “就是那吴姑娘一家,也是发达了才搬走的,不知道打哪得了运道,吴老爷接到一桩大生意,然后他们家就发财了。”   唐氏话里话外也免不了艳羡之意。   罗美娘其实也差不多,人总是喜欢听好事,哪怕罗美娘心里知道必得勤快努力才能过上好日子,也不免有些被影响,觉得自家也是勤快努力的人,又住了这院子,两两相加,以后也总有发达的一日。   就是唐氏说完之后,再度说起今日集市的萧条,又免不了开始咒骂吴家了。   要不是吴家,他们婆媳俩每隔几日就出门逛逛,也不是非要买什么东西,府城这边毕竟是个大地面,新鲜物什也比县里多,就是逛逛也很长见识了。   罗美娘这点就颇是认同婆婆了,士农工商,商人虽然地位最末,可没有商人,一地的经济就跟死水一样,就连唐氏这样最底层的老太太都感觉到了。   就说他们婆媳俩最喜欢去逛的干菜摊儿,这年头各地都闭塞,像苹果梨子这些各地都能种,可有些蔬果没到当地就吃不到嘴里,想要吃点什么好的,都得依靠商人南来北往带来带去。   府城这里还算繁荣,所以别地商人也爱来,至于北关县那样的穷乡僻壤,大商人压根就看不上。   所以在府城干菜摊上看上各种各样从未见过的干菜,婆媳俩都觉得十分稀奇。   罗美娘在干菜摊还见到了自己上辈子最喜欢吃的黄花菜和猴头干,可惜随着吴家开始折腾小商户,干菜摊老板也好久都没出来了。   外头商铺不开,他们婆媳俩就是出门也没意思,唐氏那几日在家里真是不住地咒骂吴家不做人。   说来,整个六月和七月,府城这边的集市都萧条得不行,到最后罗美娘都得庆幸家里种了菜地,当初从县里带来的东西也多。   买菜的阿才回来都说:“我跑了东边的集市和西边的集市,一个做生意的人都没有,听说他们都去了吴家铺子门口抗议呢。”   阿才也挺记仇的,他还特意瞧过,就连集市上之前刁难过他的猪肉档屠户,也收摊不干了。   这种事情小老百姓除了听着看着,其实也没啥办法,罗美娘也只能祈祷这件事赶紧过去。   而差点坑了自家的柳二太太,罗美娘却没想到她还会为这件事过来道歉。   两人坐在院子里瓜藤架下的木凳上,柳二太太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   这件事后头不知道牵系多少小商户,柳二太太就一个普通人,一辈子住在柳枝巷里,哪里见过这种故意为之请君入瓮的手段和伎俩。   那几日,府城集市闹起来时,有些商贩还联合起来纵火把吴家家门和铺子给烧了。   柳二太太意识到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后,就禁不住后悔。   罗美娘为她倒了一杯茶,除了表示此事已经揭过之后,也没啥好说的了。自林氏手上买了地后,罗美娘其实跟柳二太太就很少走动了,两人并不熟悉,不知道她对吴姑娘是啥评价,罗美娘也不好贸然出口。   不过,柳二太太却不是这么看的,她似乎觉得两人一块经过事,也可能确实找不到人说,在罗美娘面前还颇说了几句心里话。   她和罗美娘说:“我也是瞧着她可怜,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她以往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她娘病重时我到她家去过一回,她眼睛都是肿的,她那哥嫂就是想着吴太太去了,无人能帮她做主,这才不愿请大夫医治。”   “要是她爹娘在下面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如何糟心呢。”   见罗美娘只是听着没说话,柳二太太也没强求,她就是觉得自己差点把人坑了一把,实在不好意思,而罗美娘本就不认识吴家人,愿意听她说这些已经是好性子了。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提这个话题,而是问起罗美娘:“你还需不需要买地,要的话我帮你再打听打听。”   远亲不如近邻,柳二太太也是瞧着罗美娘在事情面前,是个能板得住的,才起了真心交好之意。   别的不说,一般人还真的挺难做到她那样对着上门的银子都丝毫不为所动的。就她小儿媳妇兼侄女王氏,不就一直十分动心吗。   罗美娘已经买好了,自然不再需要。不过她也没让柳二太太难堪,就像前些日子,自家刚到府城,想买地连个介绍人都找不到,人脉的重要性可见一斑,以后总不能自家一有事,就写信给林氏或者李桂芳吧。   所以柳二太太真心愿意跟她打交道,罗美娘也接下了橄榄枝,还问起柳二太太府城有哪些好去处,又有哪些大户人家需要记住的。   聊天是最能拉近距离的,柳二太太是老府城人,对她的问题也是如数家珍,等到柳二太太从张家离开时,比之前又更亲热几分。   “下回要是有事,也别见外了,街坊邻居的,就得互相帮忙。”   罗美娘也笑着应是,她是打心眼里愿意和柳二太太交好。   柳二太太确实对府城十分了解,且因着两家家境相当,柳二太太家里大儿子也是读书人,他们也颇有共同话题。   罗美娘一直就很清楚,自家想要在府城站得稳脚跟,就得跟同样的人家多靠近了解才行。   她自个虽然不知道柳二太太看中她什么,不过她想着,她在别人眼里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这就足够了。   这一夜,夫妻夜话,罗美娘就说起了柳二太太和吴姑娘了。   别看罗美娘在柳二太太跟前显得十分矜持,不愿意谈论陌生人是非,不过在丈夫面前,她就没必要装着藏着了。   罗美娘很是评论了一回吴姑娘。   人生在世,别人害了自己,想报复回去是人之常情,罗美娘其实挺能理解的,但这件事里还涉及到一大批惨烈的商户。   哪怕吴家确实已经打算在商户身上捞一把、这些人注定要完蛋,吴姨娘也确实也什么都没干,只是顺水推舟的挖坑,可罗美娘以前也是做生意的,心里未免也有些唇亡齿寒之感。   张玉寒倒是挺欣赏她的手段,道:“她娘家搭上金家,得了买扑名额,几年下来,银子不知道能赚多少,怕是要发达了。看着仇人一个个过得好,自己过得不好,心里哪能不扭曲呢,走投无路还要以德报怨,这种事圣人才能做到。”   这件事里他能知道那么多内情,也是闲来无事借助法器收集到的消息。张玉寒自个,平时其实并不爱关注这些八卦闲事,不过媳妇怀孕时为她心情着想,每日都要收集趣闻,如今也算是养成习惯了。   罗美娘却觉得,吴姑娘确实没错,可外头那些关门关市的小商户更是没错,这些小商贾其实最是脆弱和无辜,只要一有风吹雨打,破门破家的多的是。   就是看这种现实版王子复仇记,就得看自己站在哪个立场。而自家虽然和吴姑娘有些渊源,可罗美娘却觉得对她喜欢不起来。   张玉寒知道媳妇有些正义感,也不跟她争论这个话题,只道:“我看金家迟早要完蛋。”   得罪一个人,怕就怕她没有软肋。吴姑娘亲爹亲娘都死光,人生也都毁了,如今留在世上的全是仇人,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娘家都收拾了,金家又岂会放过。   罗美娘其实也这么觉得,不过,吴家和金家未必不知那些秀才后面有人作祟,可这个人是吴姨娘,金家费尽心机纳她进门,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可能也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儿,吴家又碍着金家不敢动手收拾人,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这样的心机,谁能看不明白呢,只要看明白的人,瞧着她这样玉石俱焚的手段,心里都得觉得可怕。   她本来就是姨娘,哪怕是良妾,在金家也是低人一等,还摊上心狠的名声,怕是在家里不会很好过,也说得上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了。   这件事的结尾,吴家自然是自作自受,自古以来这种遭惹众怒之事,朝廷为平民愤一般都会直接诛杀首恶,中秋之前,吴家就被判了抄家和秋后杀头,吴家的门庭彻底没落。   而一众上书的府学学子表面上没啥惩罚——都说书生意气,抨击社会不公本来就是书生生活常态,可此事到底对府城舆论场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这些人又不像张玉寒当时给郑县令惹出麻烦后,管杀还管埋。   如今瞧着风平浪静,但那些考评受影响的府城官员,想要给这些人穿点小鞋也是极为容易的。   自此,罗美娘就极少再听到那位吴姨娘的消息。   说来,外头热热闹闹地闹了一场,日子过起来也很快,感觉似乎没干什么事,就临近中秋了。   罗美娘的向日葵种植计划除了在前期买地买种子时有些障碍,其实也算得上顺利。   由于向日葵是刚刚引进到府城的,价格实在太贵了,就是种子也不便宜,一枚种子居然要几百文,在罗美娘这里,自动就换算成一个瓜子卖她几百文了,这种天价瓜子,哪辈子都没听过,谁买罗美娘都得叫一声傻子。   不过想要育种,总得有所投入。罗美娘还是忍痛当回傻子,花钱买种子。   对罗美娘打算买地种花的事,张玉寒和唐氏没说什么。   张玉寒这边,媳妇向来有主意,他都已经习惯了。而唐氏,一来钱不是自个的,二来主要是看罗美娘侃侃而谈,似乎真知道这些花该怎么种的,风鸣朝阳一株也不便宜,三棵就一亩地的价格呢。   要真像儿媳妇说的那样,一亩地能种两千株,只要种出来了,张家就发财了!   可唐氏对媳妇种花没意见,买完地后却坐不住。这五亩地六月份时刚收了一批麦子,没种花前总不能把地闲置掉吧?唐氏就跟媳妇商量,她那些地是不是接着再种一茬玉米。   这些地里的事,唐氏比她更为擅长,罗美娘便把事情都托给婆婆。田地都在城外,唐氏自个种也不现实,索性就跟原先种地的几家佃户说好继续种着,唐氏每隔几日就要去城外看看自家的地,也算是有事干了。   说来,罗美娘虽然没见过吴姑娘,中秋之前却见到了那位为自家牵线买卖院子的陈学官。   张玉寒在府学学习,府学这边的教授训导学官都是举人,水平比县学高出不少,且学里日日都有课程,每月考试也比县学频繁。   知道媳妇刚买了地又不能做生意,手里拮据,张玉寒便把每月交给家里的银子,提升到十五两,他每月还有衙门发的廪米和银子,十五两也能说得过去了。   在成绩上头,张玉寒也算出了头。   科举头一样讲究的是记忆和背诵,其次才是思维逻辑,张玉寒在县学时,只有一门算学算是独占鳌头,其他科目都只是平平,不过人是会进步的,比别人落下的进度,他也在这两年多里也一一追上来。   他如今四书五经不说倒背如流,但随便抽背一段,是绝没有问题的。   就只是六艺课程不尽人意,但这就没办法了。学得不错的学子都是在家有名师指点过的,可张玉寒是乡野出身,在县学时头回接触到六艺,还像推开了新大门一般大开眼界。现在他除了府学老师就没有别的学习途径,六艺上的进度跟人无法比较,落后也是常理。   罗美娘看他似乎不在乎这个也就没说什么,自家条件就这样,除非张玉寒突然拜了名师,不然讨论这些实在没意思。   除了这些,府学比县学还多出一门北蛮话课程,这边本来就在大庆边境,再过一点地儿便是北蛮国,所以府学常年开有翻译课程。   他们两口子在语言上面都算得上有天赋。   不比罗美娘为了融入府城还需要学说府城话,张玉寒光是一口官话就能搞定县学和府学,也不用重新再学府城话。   罗美娘原来历史上的上下五千年,秦汉时的官话是陕西话,唐代说的是山西话,宋时是福建客家话,明时是江淮话,清时则是带儿话音的北京话。   大庆朝这个历史上未知的朝代,官话自然不是普通话,不过语调也很接近了,类似于现代南方人说普通话的口音。   张玉寒的官话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很是字正腔圆,罗美娘听着,其实也心痒痒地想找个时间装着跟丈夫请教的。   两口子进步的脚步要一致,不然总有一日会没有共同话题。   对罗美娘的话,张玉寒也深以为然,然后他们夜里的补习课程,就把官话这一科加上去了。之前媳妇的算术天赋把他比得就跟狗屎一样,张玉寒早就想找回场子了。   他嘴里哼哼的,说要让罗美娘好看,罗美娘看他一眼,很淡定地让他放马过来。   结果,当然是张玉寒又一回郁闷得不行,继算术天赋之后,他又发现媳妇的语言天赋也在他之上。   一本诗经,他读一遍,媳妇跟读一遍,整本读完再抽背,媳妇居然一句都没错。   叫张玉寒颇受打击。   罗美娘在南方口音普通话的学习上,把张玉寒吊打一回后,就高高兴兴地准备起中秋礼物了。   读书的费钱之处又体现出来一样,中秋到了,除了原先县里的人脉要打点,张玉寒学里的几位老师都要送礼。   送礼也有送礼的讲究,不好太过寒碜,罗美娘倒也和张玉寒商量过要送什么,因为买花和买地花了不少钱,为了最大限度的省钱,罗美娘倾向于一人一株自个种出来的向日葵。   不错,赶在中秋前,罗美娘的向日葵终于开花了。   圆月中秋,向日葵的花盘同样是圆形的,她觉得也算得上应景了。当然不可能每个夫子都送一样的,罗美娘其实也挺看人下菜碟儿,像是高一品的教谕,她就打算就多送几盆子茉莉花月季花啥的,罗美娘种花也不可能只种向日葵一种,这些日子院子里但凡能放花盆的厢房,都被摆满了。   “礼物是要送的,不过你那些向日葵种了那么久才养出来,你不心疼?”张玉寒道,向日葵是随着罗美娘叫的,他可是瞧着媳妇如何费心费力每日浇水施肥的,那一屋子姹紫嫣红,罗美娘讲究得很,哪些要多浇水,哪些不能多晒太阳,罗美娘每日都要摆弄一回,他看她奶闺女都没那么费劲过。   这什么话呢,养花和奶闺女能一样吗,罗美娘瞪他一眼,不过她确实不大心疼,她养出来就是为了赚钱,而且那些她打算留作花种的,肯定不会送出去。   张玉寒见罗美娘自个不介意,就没啥意见了。   因着礼物里有一盆价值二两银子的向日葵,已经很够面子,别的东西,罗美娘就只配上了一些月饼瓜果之类的。   月饼也是自家做的,罗美娘如今不用忙活铺子,也多了不少时间钻研美食。   这年头的月饼馅儿无非就是豆沙、莲蓉、蛋黄、五仁,罗美娘在馅儿上面没啥出挑的地方,不过她做的是冰皮月饼,饼皮澄澈透明,里面的馅料在光下像各种颜色的宝石一样。   收到月饼的人家都稀罕得不得了。   自个做出来的东西受欢迎,罗美娘心里也是欢喜。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做的冰皮月饼居然会把陈学官吸引上门,且他这一回又是为了吴姨娘出面,跟张玉寒商量着,想用两百两银子买她手里的冰皮月饼配方。   陈学官是跟张玉寒在书房说话的,人走后,罗美娘从张玉寒话里提炼出来的大概意思,就是吴姨娘似乎在金家有些难熬,想要靠着冰皮月饼力争一回。   就算在府城,两百两银子已经算是不少了,而且陈学官亲自过来谈交易,张玉寒和罗美娘都不好不给面子。   两人还在考虑之时,张玉寒府学里别的夫子,也有人托话过来想卖配方。   她这冰皮月饼居然还挺讨人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一章   买卖配方这种事罗美娘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不过,她以前没卖这些的想头,却是因为罗家就是乡间农户,连张能扯的虎皮都没有,弄这些犹如小儿抱金过市,就是明着让人过来抢的香馍馍。   如今张玉寒是秀才,别人想要欺负上门,也得先在心里掂量几回能不能承受代价。   卖不卖,卖多少这事,夫妻两个夜里也在商量着。   聊着聊着,罗美娘还说起,原本以为陈学官应该是个老夫子,没想到是个挺俊秀的年轻人。   之前学里学子买卖田地,多少也有陈学官的影子。   一对年纪相当的男女,罗美娘甚至脑补到一出被家长棒打鸳鸯的狗血大戏,反正各种各样的戏码罗美娘都幻想了一遍。   张玉寒听媳妇夸陈学官俊秀时,正在帮她按摩肩颈,这段日子罗美娘在家侍弄花草,每日低头弯腰浇水施肥也是辛苦活,张玉寒回家就会经常帮她按按。   他听着不大愿意道:“别的女人都是庄稼是别人的好,丈夫是自家的好。你倒是颠倒了一回。”   罗美娘想着,不应该是孩子是自家的好吗,听他酸溜溜的,便忍俊不禁道:“自家男人随时都能看,别的男人想看一眼都是要找机会的,哪能一样?”   说完这句,罗美娘肩膀突然一痛,嘴里嘶了一声,转身看一眼,就见男人似乎被气着了:“所以经常见着的就是老菜帮子了,不值钱了是吧?不常见的才是山珍海味。”   罗美娘看没了免费按摩仪,赶紧好声好气哄着:“山珍海味有什么好吃的,我还是喜欢老菜帮子。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旧人就跟放了多年的老酒一样,越放就越香,越香就越想喝,我虽然不爱喝酒,道理是一样的……不过就是一句话罢了,倒叫寒郎误会我了。”   那什么,恩爱夫妻,情谊绵绵,成亲两三年下来,小两口的枕边话里也积攒了不少肉麻兮兮的情话。   这句寒郎,便是张玉寒读了同窗分享的话本后,强烈要求她改的称呼,其实之前还想叫她喊玉郎的,可玉郎这个名儿,就跟闺女的“秀儿”一样,罗美娘是一听就浑身鸡皮疙瘩起来,死活喊不出口的。   见此,张玉寒只得退而求其次,让她喊了寒郎。   罗美娘好说歹说,终于把男人哄回来,张玉寒还不大客气道:“我看娘子幸好生成个女子,要是生成男子,这么爱外貌皮相,又这么懂得花言巧语,都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芳心错付了。”   还说:“这世上像我一样的男人真是不多了,外头那些莺莺燕燕,你看我瞧过一眼没有?不仅心是老老实实的,眼睛也正经得不得了。”   说完还看了罗美娘一眼,言下之意,她这双眼睛就不算是正经的。   靠,说得他自己就不爱人长得好看似的,罗美娘就不信,她当初要是样貌平平,这男人还会三番五次上门瞧李氏的黑脸,而且在说甜言蜜语上面,这男人说得比她还溜好不好。   罗美娘在心里吐槽,然后也没客气,把男人的手拿过来,搭上她肩膀,示意他继续捏捏,又说起刚才搁置下的话题。   其实有人问价,罗美娘也是愿意卖钱的。可这回递话过来的有好几家,只有吴姨娘是带价上门的。   虽然对这位吴姨娘闻名已久,不过罗美娘确实不认识她,便只是单纯当做一桩买卖在谈,即是买卖,就要考虑价格、斟酌风险了。   张玉寒对她想卖给谁都没啥意见,他看罗美娘似乎不大喜欢那位吴姨娘,便道:“陈学官那边好说,你要是不想卖给她就不卖了。”   他也是瞧着陈学官好声好气上门,才跟媳妇转述了这件事,可要跟谁做生意得看媳妇的心意,张玉寒在这些事情,从来不会去左右罗美娘的想法。   罗美娘其实对吴姨娘也没有太大的意见,她猜她用这个月饼应该是想要去讨好哪个大家夫人。   可先前自家已经买了她手里的院子,虽然上回学子上书的事张玉寒没参与,但这回又卖方子给她,在别人眼里自家和她关系就太紧密了。   除了这层考虑,在定价上,罗美娘也想和张玉寒再参谋参谋,她以前都是直接做成品生意,村里县里头的百姓经济实力就那样,这么多下来也就挣一份辛苦钱。   最主要的是,这个配方,她并不打算做成一竿子买卖。   只看冰皮月饼一送出去就有人过来问价,罗美娘就知道这种月饼在文人间应该会极有市场,如此,她也想保留自己以后做月饼生意的空间。   罗美娘打算让张玉寒跟各家都问问价格,要是有别人出同样的价格、还能答应不独家购买的条件,她就卖了。   因为有个时时能换东西的法器在手,张玉寒对这些买卖交易也算了解过一些,他觉得媳妇的想法有些保守,不过看罗美娘觉得两百两便够了,也没说什么。   第二日张玉寒去府学后,便在递话过来的夫子跟前打听了一回,见他如此动作,陈学官第二日便又上门一趟。   说来,张玉寒先前进府学,便是陈学官为他面试的,两人年纪相差不了几岁,见面不像师生,说话倒像好友。   家里面,阿才被罗美娘打发出去买东西,也没个上茶的人,总不好让唐氏过来奉茶,罗美娘便自己拿着茶盘过来了,她进来时,张玉寒还隐晦瞧了她一眼。   罗美娘见礼之后便退下了,隐约听见陈学官道了一声:“我也是心急……”   她心里想着,这两人莫不是还真的有啥关系?   张玉寒则是看着媳妇退下之后,才道:“月饼是我媳妇鼓捣出来的,她素来就爱钻研这些东西,那会儿在县里时还开了零食铺子。到府城后,也想效仿前事,可惜当时城里形势不明朗,我便阻止了。”   张玉寒话说得直白,都是聪明人,陈学官也知道他指的何事,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对我有意见就直说,你这小子最不实诚,府学里那些学生,就属你最滑不溜秋。”   说的是张玉寒当时买院子时,明明就知道低价的便宜不好占,之后便宜吃进肚子里,却还要装模作样过来说补差价的事情。   那会儿张玉寒话里话外都是,我知道你想干啥,我也就还明着告诉你我没能力帮上忙……我这么说你觉得行、我肚子里那件事就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院子的差价就算是我的封口费了;要是你觉得不行,我也愿意补上差价,但我就不保证我不会到处哗啦哗啦……你懂的。   陈士周当时听到这些话,真是觉得张玉寒无耻得不行,自己还是他夫子,他就能一点不顾忌地说出来,他就不怕自己给他穿小鞋或者寻个错处叫他不能继续读书吗。   事实证明张玉寒还真不怕,那段日子他有事没事就到他跟前晃悠请教。   要是别人这样,陈士周肯定觉得烦人得不行,偏偏张玉寒摆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死皮赖脸,陈士周居然讨厌不起来。   “好说好说。”张玉寒给陈学官作了个揖,大言不惭道,“我也就这点好处了,夫子夸得我老脸都红了。”   这脸皮……陈士周失笑,他本身并不是酸腐书生,觉得自己是师长,张玉寒就非得给面子,喝了口茶,便说起冰皮月饼的事,自己是真心想卖,让张玉寒开个实诚价。   “要是我自己的事,提了一回见没有后续,便不会再提。奈何别人所托,只得尽力办成。”   “要是尊夫人觉得价格上还有问题,咱们还能再谈。这些冰皮月饼,府城里有好几位大人吃着都觉得不错,可见手艺。”   “要是觉得两百两不够,我手里有一间开明街的铺子,你也知道,开明街人流如潮,那边做生意的大多挣钱,令正可以拿手艺入股,也不用管铺子任何事情,每年给她结算一半利润。”   就陈士周自己,把这个条件说出来,已是觉得十分优厚。   看张玉寒有话说,他先道:“冰皮月饼做出来,就是在中秋前还有人买账,过了节日,月饼价格就会一直回落,且令正还想保留自家售卖的权利,这个价格再高便不合适了。”   张玉寒道:“倒不是价格的问题,而是我媳妇觉得这桩交易风险太高。”张玉寒便把罗美娘对金家的忧心说出来。   配方卖给谁不是卖,而风险这种事便不一定。   陈士周才发现这还是一家子谨慎人,他摇摇头道:“这你不用担心,上回那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不会再有后续影响。”   顿了一下,也明说了,“之前那些人是出头椽子,被关注是一定的。不过府城大人们也不是每日没事干,就盯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她……就是个不管事少爷的姨娘罢了,哪会有这么多人关注。”   陈士周这样说之后,张玉寒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   就是吧,他对价格还有疑虑。   他虽然从没插手过铺子经营,不过两口子什么话都说,张玉寒对这些吃食上的门道也十分精通。   冰皮外面那层透明皮子算得上是个稀罕东西,张玉寒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不过面点这东西不都是一样吗。   除了做月饼,那层皮应该也还能做饺子、做包子……只要用得上面粉的吃食都不会有问题,就这样一种配方,陈士周居然觉得两百两加一半纯利就够了,张玉寒却觉得翻个几倍都不够。   “……冰皮配方除了月饼,还能做不少糕点吃食,真正做糕点的人家,直接就能把这个用在自家各种特色糕点之上。夫子算算咱们大庆朝有多少府城多少县城,略有点雄心的商贾,把冰皮糕点铺到各府各城,百姓看着这是个稀罕东西,肯定有人愿意花钱吃两口,夫子你这个价格实在太不实诚了。”   陈学官毕竟不是商人,被张玉寒说得都愣了一下。   张玉寒继续道:“说实话,除了夫子你,还有不少人找我打听过这件事,其中心思略活络些的,都能想明白这其中的思路,买这配方,不仅是买月饼,还是买了以后铺子里几十年的主打特色,说不准百年之后,还能成为一家咱们大庆朝人尽皆知的老字号,其中的好处,多得没边了。”   陈学官咬咬牙,道:“一千两。”已经是翻了五倍了。   张玉寒摇头道:“我话都说到这里了,一千两确实低了点。”   张玉寒没有做过生意,不过他却知道,配方是只有他一个才有,陈学官如今是要求着他,而不是他要求着人。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陈学官也是头回跟人讨价还价,此时他手里捏着张家的茶杯,都觉得心在滴血。   他之前就觉得这小子不好糊弄,没想到真精明起来这么难搞,一千两他居然还不看在眼里,陈学官刚才进门时也不是没看见他家里人穿戴如何,反正就陈士周瞧着,张玉寒整个家当也不知道有没有一千两。   他心里觉得,莫不是张玉寒知道了冰皮月饼的实际用处,所以才想狮子大开口,想是这么想,嘴上他却继续和张玉寒磋商价格,还让他自己开价。   张玉寒估摸了一下陈学官和那位吴姨娘的情况,说是给个友情价,两千两,加他刚才说的铺子,还有一百亩地。   就这还是友情价,陈学官简直吐血,不过价格被拉得这么高,他一时间也不好自己决定,便说要回去再考虑考虑,而且临走前想了想,还加了个条件,要是合作成功,罗美娘三年内不准再做冰皮月饼售卖,就是以后想做生意,也不准跟其他人合作,这一条就限制死了只有罗美娘自家才能做。   从头到尾,罗美娘一直在隔壁屋里偷听,陈学官走了之后才出来,她此时都忍不住给张玉寒竖了个大拇指。   两千两啊,还有一百亩地,还有一个铺子,虽然陈学官说还要去跟人商量商量,不过按照张玉寒这个思路,就是不卖吴姨娘,卖给其他人,也能大挣一笔。   张玉寒却说了,他其实就是漫天开价,等着陈学官坐地还价,没想到他那通忽悠,陈学官居然都听进去了。   另有就是那个不独家出售的条件有些坑人,不然他刚才,还敢把价格再翻一翻。   罗美娘却觉得,要是三个条件,吴姨娘那边都能答应,她就已经很满足了。最主要的是吴姨娘不是商人,不会有太多心思开拓市场,这样自家三年之后,还能保有不少生意上的利润空间。   反正自打张玉寒对陈学官开完价之后,其他几户人家,他也是依葫芦画瓢把话术都搬过去,不知道是那些人被他吓住了,还是觉得这个技术不值这么多,最后只有另外一户人家还在谈着。   同样的价格,各有好处。卖给吴姨娘,后续多了风险,却能多出不少实惠。   可吴姨娘那边却是回复最快的,罗美娘估计,她之前可能是没想到这东西在做生意上还能有这么多花样,可张玉寒却是按照做买卖的思路来跟他谈的,在措手不及的状态下,还能当机立断付款买货,也算是个果断人了。   买卖谈下来后,双方认真写了一张交易契约,陈学官还传个话过来,问说有些金玉珍珠头面,能不能抵一些银子。   罗美娘当然是不愿意的,之前吴姨娘给亲娘治病还要卖院子,如今突然有钱,想想就知道这些东西应该都是金家的。   见她不肯,陈学官便也没再传话,而是几日之后拿了个盒子过来,银票、地契、铺契都在里头,身边还带了个年纪挺大的老妇人过来。   罗美娘见她进门瞧着院子就眼泛泪光,便知道应该是吴家的老人了,她也没二话,验完盒子里的东西后,就把人带去灶下,一步步细心教着,还把步骤都写在纸上。   其实张玉寒忽悠陈学官说的冰皮能用在饺子上是不对的,水晶饺子的饺子皮另有配方,不过罗美娘只打算卖一样,也并不打算买卖之后还来个优惠大酬宾,便没有把这个说出来。   既然要教人,罗美娘也算是跟陈学官又有了接触,她出来见礼,陈学官也很客气,接过罗美娘的冰皮月饼配方看了一眼,直到罗美娘去了灶下,才道:“令正这一笔字还真不像乡下妇人。”   张玉寒便说,家里宽裕些后,有时候他在家练字,罗美娘有时候也跟着练练,而且他媳妇天资过人,学什么都是极快的。   听张玉寒夸自家媳妇,陈士周只是一笑。毕竟是学生的媳妇,他也不好多说。不过,罗美娘这一笔字也确实让陈士周高看她一眼,字迹娟秀,自己在家能练成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   除此之外,也在心里觉得她还算心灵手巧和宠辱不惊。心灵手巧当然就是因为这个方子了,自个鼓捣出来的手艺能换来这么多钱的妇人,他这些年就见过这么一个。   宠辱不惊却是因着罗美娘面对银子时的态度,三合院就这么一点地方,听她在灶下讲解说话时那镇定自若的语气,和不高不低的嗓音,谁家妇人知道自家要发财了,还能这么不动声色的。   可惜了,没能接受好的大家闺秀教育,不然以后在张玉寒的人情交际上,还能帮上许多忙。   张玉寒从头到尾一直陪着陈学官,直到把人送走之后,看着媳妇站在屋里一动不动的,想到罗美娘一直觉得陈学官是个俊秀人,便有些酸溜溜道:“被他夸傻了?”   你才傻!罗美娘的眼神立刻横过去,她道:“你扶我一把,我腿有些软。”   张玉寒才算知道媳妇怎么了,嗤笑一声,赶紧把她扶到椅子上。   那什么,陈学官刚才觉得罗美娘宠辱不惊,其实罗美娘也是惊的,就是她惊讶起来就是这样,要是刚才在灶下她讲解时,有人去摸她的掌心,就能摸到满手掌的冷汗,毕竟出口的每个字句都是银子。   说实话,银子没在手上,听着就只是个数字而已,可是现如今瞧着木盒子里百两一张的银票整齐叠放在一起,罗美娘才有一丁点貌似自己发财了的感觉。   瓜子生意还没做成,冰皮月饼就先让她发了一笔,而且这发财的速度还挺快的,从冰皮月饼当成中秋礼送出门,到现在交易敲定,不过才七八日而已。   她想着,也真亏得张玉寒当时真敢开价,也亏得吴姨娘眼都不眨就把银子给付了。   而这时候,唐氏和阿才也梦游似的从屋子里出来。   这两人现在还按耐不住砰砰跳的心脏,尤其是唐氏,之前罗美娘和她说时,唐氏还觉得那月饼跟平时吃的也没啥不同,就是面粉做的东西,看着稀罕了点罢了,怎么可能有人买账。   她私下和阿才嘀咕,阿才一向最崇拜自家姑姑、姑丈的人,也觉得不大可能成功,谁知道今日还真就有人送钱上门了。   唐氏走到正厅时,脚步都是轻飘飘的,看到桌上那个木盒子,心里才有一些真实感。   两千两啊,还有府城的铺子,还有田地,就是整个南山村加起来,也不值这么多钱!   就是一辈子都不干活,也能痛痛快快在家躺着了!   要是换成雪雪白的银锭,也能盖一间银子大屋了!   唐氏突然一拍大腿道:“之前柳三嫂子跟我说这个院子是旺宅,我还有些不大信呢,还真是旺宅,咱们才住进来几个月,就发财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二章   唐氏说旺宅什么的,张玉寒没听明白,唐氏就这样那样和他说了一下。   张玉寒撇撇嘴:“关这院子啥事,方子是美娘的,就是买院子的钱也是我媳妇给的,没我媳妇能有方子、能有买院子的钱?怎么说都是我媳妇更旺一点。”   唐氏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不过,无论是宅子旺还是儿媳妇旺,事实就是家里现在发财了!   哪怕这些钱都是儿媳妇挣钱的,不过,儿媳妇也是儿子的人,算起来也是儿子的钱。   唐氏的笑容真是比外面枝上的鲜花还要灿烂。   就是按照这个方子能卖钱的思路,唐氏突然就想起罗美娘之前献给县令夫人的那本零食册子,天爷啊,自家真是血亏。   罗美娘看婆婆激动完之后又开始念念叨叨,也由着她拉着张玉寒和阿才唠叨个没完。   即使发了财,还是要吃饭的,而且由于今日要接待陈学官,她一早上都忘记吩咐阿才出去买菜。   罗美娘也没想过出去叫个席面啥的,人就是这样,小富时还会得瑟一下,而大富时自然就想着低调。   她在灶下开了火,如平时一样做了两个炒菜熬了一锅粥,家里人热热闹闹地吃一回,个个情绪激动得不得了。   对于要怎么花这笔钱,张家内部还开了个家庭会议。   阿才笑呵呵的,只要姑姑姑丈没把他当外人,愿意让他一起讨论他就很高兴了,哪还能有别的意见。   就是婆婆,罗美娘原还以为唐氏这么抠门,应该会坚持让他们存起来,留给子孙后代,不想,虽然唐氏眼神强烈表达出来的确实是这个意思,但嘴里硬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罗美娘看在眼里,心里还颇觉得稀奇。   由于今日是张家的发财日,唐氏坚持让家里每个人都要沐浴更衣,说是她明日就去庙里请尊财神爷回来。   罗美娘洗了头发,到夜里还只是半干,便把头发披散着,坐在榻上,张玉寒洗完澡之后也过来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罗美娘的长发,听见她的问题就道:“这是你的东西换来的,算是你的私房银子,娘这人眼馋归眼馋,还是有原则的。”   罗美娘心道,这可不是什么小钱,搁在一些略无耻点的婆家,哪怕是媳妇的努力换来的,婆婆都能行使长辈权力全给没收了。   这样一大笔银子,唐氏的原则在两千两面前居然还奏效,罗美娘就觉得婆婆还真是一个品性不错的人。   张玉寒想了想,跟媳妇说了件事。   说起来,唐氏能背井离乡来到南山村这苦地方,而且还是嫁给同样苦得不行的张大福,做姑娘时也是有段心酸往事的。   当时张玉寒他姥姥,就是丈夫去世之后嫁妆全被夫家贪墨了。当时要不是唐氏做姑娘时就是个能扛事的,寡母带着一双儿女,真得被人当绝户给吃了。   后来他姥姥娘家有个亲戚听说朝廷有政策要迁户,赶了几百里路过来告知唐家,唐氏才得以脱离那吃人血肉的地方。因着年轻时的这段经历,让唐氏打骨子里就讨厌那些瞧上媳妇嫁妆的婆家。   罗美娘听了这件事,也有些佩服婆婆。这年头宗族的力量有多大,唐氏不仅能保住家人,还能下得了这种带着一家子离开家乡的决心,也算是个奇女子了。   有这样的经历,难怪婆婆虽然眼热,却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出口。   就是罗美娘感慨完之后,接着就想起来,张玉寒这几年一直忽悠婆婆他吃软饭的事,不就是专往唐氏的痛点戳吗。   虽然住在同个屋檐下,不过唐氏就是个农家小老太太,至今不知道张玉寒学里考试能奖励银子的事,张玉寒也从来没在人前交过银子给她。   张玉寒摊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这人,我要是不这么说,她得天天跟在你屁股后头、要你这里省那里省的,这日子就甭过了。”   说起这个,张玉寒还有些得意,这两年他娘和媳妇能处得这么好,不就是因为他撒的这个善意的谎言吗。   夹在婆媳之间的男人,就得有他这种智慧才行。   没智慧的男人就像他大哥,每隔个几日就得当一回亲娘和媳妇之间的夹心肉,日子都得跟黄连一样。   罗美娘已经习惯了男人得意自信的嘴脸,倒是这笔钱要怎么花,夫妻俩人还真的商量了一回。   罗美娘是个手里有钱就想改善生活的人,头一件想的就是买个马车。   虽然要低调,但并不代表日子就要真如往常一样循规蹈矩,要真是那样,罗美娘发这注财就没意思了。   想要买马车,就得先买匹好马。这年头的马贵得不行,罗美娘以前在县里也问过价格,一匹略差不多的,都得要二十余两,所以一直以来,罗美娘虽然对家里每回出行就要便宜车行的事觉得肉疼,却一直没能下得了买马车的决心。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   买了马车,不仅平时家里人出行方便,就是张玉寒,在学里要练习骑射,也不用再用府学那些老马了。   而且他在府学也不是每回要用马都能用到,还得先申请,还得去看人脸色,罗美娘也听他吐槽过很多回了。   对媳妇要买马车的这个决定,张玉寒立刻举双手双脚赞成,于是这件事就算全票通过了。   第二件事,就是罗美娘想打听打听府城有没有那种开补习班教人琴棋书画的先生。   她这句话说出来,张玉寒面色就有些奇怪。   罗美娘问他咋了。   张玉寒心里想什么,嘴上直接就说出来了,他说媳妇我没想到你还这么好学,以后怎么没听你说过你有这方面的兴趣爱好。   罗美娘被他说的都愣了一下,说自己想找先生是因为他之前说过,他六艺课程在学里总是垫底的。以前是家里没这条件,不过现在口袋里有银子,罗美娘也想帮他进步一下。   两口子互相对视一眼,张玉寒突然有种预感,他媳妇是真起心思了……   罗美娘想了想,觉得女先生这个事还真能考虑,向日葵是喜阳植物,今年收获了种子之后,得等到明年三月才能下地,现在离明年三月还有大半年,她总不能一直躺在家里数钱吧?   而且张玉寒一直在输入知识学习进步的状态,她也不能一直原地踏步,只要府城有女先生愿意接收她,她下功夫去学□□能学出点本事来。   张玉寒咋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口误一句,媳妇已经想得这么远了,可他想想也没有出声反对,他考中秀才时村里人都说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总不能换成媳妇要学习上进,就是个坏事吧。   女先生这事罗美娘还没考虑好,不过马车却是立刻就买上了。家里多出辆马车,唐氏瞧着也挺好,虽然她心里觉得买匹驴或是骡子就够了,不过儿子儿媳都觉得买马对学习有益处,她想想也没说什么。   且罗美娘也不是个有钱就要穿金戴银的性子,接下来直到中秋时,也没再置办什么大件,倒叫唐氏安心了一回。   说起来,张家的保密措施还做得挺好的,一开始家里买了马车时,外头确实有风声说他们发了。   不过对这件事,张家对外一概不承认,就连一向喜欢和人说八卦的唐氏,口风也紧得很,谁问起来,她就道:“谁家发了?我媳妇说了,以前在县里地方小没这个需要,到府城地面大了,有个马车出行也方便。”   再不就是说:“我家买马车,关你屁事!手里有钱就能买马车,啥?怎的不买牛车驴车,关你屁事!你手里有钱,你也买马车去,我也不管你家事!”   唐氏在外头听烦了这些话,还会在家里跟罗美娘唠嗑几句,主要外头那些人太烦了,不过买个马车而已,问了好几百回,就是唐氏也有些逆反心理,觉得我们家就买马车咋的了。   罗美娘当然也知道邻居有些议论,不过,难不成为了低调不招人眼,就得继续过些扣扣索索的日子?   就是罗家以前在村里批发生意挣钱,家里顿顿吃肉,她也没为了打发打秋风的亲戚就继续咸菜稀饭。   她再不是那种,为了别䒾㟆人就选择憋屈自己的性子。   所以马车她买就买了,甚至有钱在手上,家里吃肉的次数也比以前更多了。   以前吧,家里虽然也是顿顿有肉,可肉太贵,罗美娘做菜时总要荤素搭配一回;如今,罗美娘每顿饭都做一道纯荤菜,家里张玉寒和阿才都是正能吃的年纪,她今日做一道红烧肉,明日做一回白切鸡,硬是在中秋前几日,把家里人喂得连都圆润几圈。   中秋前一日,聂恒风尘仆仆到家了,早在他去书院前,就说过要跟他们一块过节的,罗美娘一早数着日子,把厢房里的铺盖枕头都拿出来晒了太阳。   聂恒到家之后,看到他住过的厢房里他用过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也很是惊喜。   几个月不见,聂恒比之前长了些个头,宽阔的额头下一双眼睛比以前坚定不少,罗美娘瞧着他这样,就知道他在书院里应该适应得还不错。   他是在晚饭前到家的,张家没啥食不言的规矩,不过就连平时大大咧咧的阿才也知道要闭紧口风,聂恒瞧着一家子都喜气洋洋,还以为是过节了大家都高兴。   因为聂恒是在书院念书的,美娘还问他,书院和衙门官学有啥区别。   聂恒认真想想道:“官学里的先生也不错,不过书院里好些夫子,都是致仕的进士,他们会答应过来书院任职,都是山长一一上门拜托请邀的。其中有一位徐老先生,极为有学问,听说以前还做过四品京府尹,吹笛子十分好听,他指点过我几回,我极有收获。”   阿才是少年人,最喜欢这些新鲜事物,听了就心痒痒道:“那明儿中秋时你给我们吹两曲?”   聂恒笑应了。   这一年外头集市萧条,到中秋前终于有些恢复过来,又正好赶上节日,集市里的瓜菜蔬果价格都十分便宜。   罗美娘跟阿才逛集市时看到石榴鲜嫩嫩的,还让人拉了两筐石榴送到家里,打算榨汁喝。   瞧着有肥嫩的仔鹅,也买了一只。   发财后心情舒畅,罗美娘越发有心情捣鼓好吃的。以前未出嫁时罗家做批发生意,每日忙得手脚不沾地,罗美娘也极少冒出这种想法。就是成亲之后,也没几个月就开了铺子做生意,忙的时候总归比清闲的时候多。   如今家里发了财,罗美娘脑子里各种各样美食的花样真是一直层出不穷。   这只仔鹅就是她带着阿才在集上挑了好久挑到的,约莫七八斤左右,杀鹅的时候也是罗美娘亲自下手,去毛时一点破皮都没有。   瞧着罗美娘手起刀落的,张玉寒还能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聂恒的脸色立刻就白了。   博济书院离府城有些远,平日休沐聂恒都是呆在书院里,但他毕竟是个少年人,也喜欢热闹,阿才一早就咋咋呼呼说罗美娘要做个新鲜吃食,聂恒心里也痒痒的,等到阿才过来叫他时,他矜持了一下就跟着出来看罗美娘怎么收拾仔鹅的。   可聂恒毕竟还是个少爷,从来都没见过别人杀鹅,罗美娘刀子放下之后,他心脏还砰砰跳个不停呢。   张玉寒拍拍他的肩膀道:“有啥好怕的,我们村里是个女的都会这招,你看美娘手稳得很,一刀子下去那鹅就不动了,一点都没受折磨。”   聂恒听着,脸色就更白了。   罗美娘做吃食时最认真,也不管张玉寒在一旁怎么戏弄聂恒的,她把掏出来的鹅内脏和斩出来的鹅掌鹅翅洗干净放到一旁,灶下的铁锅里已经放好各种香料,鹅掌鹅翅炒过之后,她就掀开锅盖扔进去,然后就不管了。   接下来又去外头收拾整鹅,脆皮水和酱汁是早就调好的,待把酱汁都灌进鹅身,罗美娘就用竹签当针线把破口缝起来。   做烧鹅是要把用气筒把烧鹅那层皮吹起来的,罗美娘肺活量不够,就招招手让阿才过来帮个小忙。   阿才为了一口吃的,真是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拿个竹筒往鹅皮那一层吹气,费了老大鼻子劲儿才把鹅皮吹鼓了,罗美娘再用开水烫一回,又把脆皮水抹上鹅身,就放在院子里阴干。   此时她灶下卤的鹅掌鹅翅也差不多能吃了,她再把鹅内脏扔进去烫烫,中午的菜就出来了。   中秋佳节,就该吃好吃的,中午这一顿,罗美娘也没省力气,整治出一桌好饭菜,主打菜式当然是卤鹅内脏和鹅掌鹅翅了,罗美娘做了好几个拼盘出来。   别看聂恒刚才看她杀鹅时怕得很,吃起卤味时一双筷子一点不带迟疑的,吃着还道:“二嫂这手艺越发精湛了,我从来都没吃过这种卤法。”   罗美娘笑了笑,想着大庆朝应该没人吃过了,这是她当年去南边旅游时,跟卤鹅店老板娘学的卤法,那个城市就以卤鹅闻名全国的。   虽然冰皮月饼卖了个好价钱,不过罗美娘也很懂得见好就收,也没打算再往外卖卤鹅方子。   其实罗美娘后来也想过,为啥陈学官和吴姨娘对这个冰皮配方追求心切,甚至不惜大价钱也要买下来。   她能想到的头个原因就是他们想把冰皮月饼送给某个能帮上忙的人家。   这年头的月饼皮子都是糖浆皮做的,别看红糖土糖这些在集市上卖得老贵,可真正的大户人家吃得多了,对高糖高甜的东西都没那么稀罕,冰皮月饼正好是低糖低油低热量,迎合了这些人的口味。   二来就是冰皮的配方虽然说穿了那就那回事,但也不算好破解,要不然古代这么会有这么多美食方子失传,要是光靠舌头就能尝出来,就不会有这么多失落在历史中的美食了。   总之冰皮月饼的配方已经让她发过财,罗美娘如今并不缺钱,也不打算再做那些打眼的事情。   中午的卤味吃得人赞不绝口,到半下午罗美娘也把风干的仔鹅放进烤炉了。早在罗家做零食生意,罗美娘就把一些厨房用具都苏出来了,过来府城时,她也把烤炉带了过来。   快到晚饭时,烧鹅的香味已经弥漫整个院子里,罗美娘还听到隔壁有小孩的吵闹声,似乎是被香味吸引了。   聂恒还有些读书人的矜持,阿才早就蹲在灶屋门口闻着味道了,每半刻钟就问一回:“姑姑姑姑,还有多久才好啊?”就跟报时鸟似的。   罗美娘估摸着时间快有半个多时辰了,就道:“快了快了,别催了。”还得等烤炉降热呢。   不过催烤鹅的人不止阿才一个,到最后就连张玉寒也跑过来了。   聂恒把书院里的一些笔记都带回来,张玉寒原本正在屋里看书,看了一半,就被香得坐不住了,他听着左右院子都有孩子哭闹声,就嘿嘿笑了两声:“我看今日不止咱们这条巷子,就是前后那两条,也得有孩子被揍哭。”味道实在太香了。   而唐氏就更别提了,这老太太以前在村里没吃过多少好吃的,跟儿子儿媳妇出来后,总算开了眼界。她抱着孙女在院子里溜达,走到灶屋时总要探头过来看一下,罗美娘都不知瞧见她的大头多少回了。   等到烧鹅出炉,家里人个个都呆不住,全都堵在灶屋里,对着往下滴卤汁和滴油的烧鹅,指指点点的。   “鹅皮有一点点焦了,要是多做几回,应该就不会再焦了。”罗美娘道,她其实也不是第一回 做烧鹅,但是原始烤炉还是有些不好掌握。   阿才在一旁肉麻兮兮道:“姑姑做的烧鹅,就是焦了,我也觉得好吃。”   谁不喜欢听奉承呢,反正罗美娘听着挺高兴的。带着这种心情,她把整只烧鹅切了足有五大盘肉出来。   瞧着切出来的鹅肉太多,怕家里人吃不完,她还想着给左邻右舍送一点,可这句话一出来,家里所有人都反对。   张玉寒道:“媳妇你真是小看了我们这些人的肚量,刚才你在灶下忙活时大家就都馋出口水了,就别废话了,赶紧吃饭,吃完饭才有力气赏月呢。”   罗美娘心道,赏月不就是坐着吗,难不成还要费力气。   唐氏也觉得儿媳妇废话太多,她馋烧鹅半天,肚子都咕咕叫了。   罗美娘看大家都心心念念吃晚饭,也没二话,把一早做好的另外几个菜都热了一遍。   清蒸鱼重新上蒸,鱼肉有些老;咕噜肉倒是没影响,酸甜度还挺好的;几个凉拌菜也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时辰更加入味。   罗美娘边吃边把自己做的菜都点评了一遍,抬头一看,大家都光顾着吃烧鹅了。   她倒是没像他们那样,筷筷都是烧鹅,而是荤素搭配,吃烧鹅时还要慢悠悠地蘸一蘸酸梅酱,最后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撑得坐不起来了。   罗美娘好气又好笑,七斤多的烧鹅,居然都干掉了,她回屋拿了几丸山楂丸出来,给其他人都发一颗,最后一颗直接塞在张玉寒嘴里,道:“我就说给邻居们送一点,今日你们烧鹅都吃腻了,以后我再做都不会想吃了。”   也亏得平日肚子里就有油水,不然就这个吃法,一屋子人都得轮流上茅厕。   张玉寒嚼嚼嘴里的山楂丸子,道:“好吃的东西还能吃烦?你明日再做,我们也吃得下。”   阿才和聂恒都跟着点头。   罗美娘看这几人一眼,道:“你们就想着吧,做一回多麻烦,我一大早就起来了。等再有节日再说。”   阿才一听罗美娘这话,就开始掰着手指算起来,他苦着脸道:“要到重阳还得一个多月呢,这一个多月,姑姑你就不做了?”   罗美娘摇头,做这个太费劲,她本来打算一只烧鹅七斤多,切出来还能叫邻居也尝个味,没想到家里这些人都是大胃王,她想想道:“这个月咱们抓几只鹅在家里养,到时候我多做几只,也给二郎府学先生送些过去。”   虽然儿媳妇如今发了财,可唐氏听到她要给别人送鹅还是有些心疼,不过一来吃人嘴短,二来又是给儿子府学先生的,想着先生们吃了鹅肉,以后儿子在学里也好过,唐氏也没话说了。   就是心里还是觉得儿媳妇大手大脚,两千两也不是一辈子用不完的。   罗美娘如今练就了一对火眼金睛,一看唐氏欲言又止的眼神,就知道婆婆又觉得她败家了,她一笑,自打知道婆婆那些伤心往事,罗美娘就觉得还挺能理解这太太对金钱的吝啬,反正她也没说出口,罗美娘就当做不知道了。   晚上一家子在院里赏月,罗美娘还用大庆朝的原始榨汁机榨了一壶石榴汁出来。   喝着石榴汁,听着聂恒悠悠的笛声,又看一眼天上圆圆的月亮,罗美娘心里觉得,这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第二日,柳二太太就找上门来了,主要是罗美娘昨日的烧鹅太香,她家里几个孙子都馋哭了。   柳二太太略带玩笑地埋怨了几句,说是昨儿家里差点没造反。罗美娘也正好有事找她,她想买个丫鬟在家里帮忙,也想托柳二太太帮她问一问,如今教她小闺女念书的女先生,收不收大龄学生。   两件事情是相互关系,罗美娘以前一门心思都在带孩子和操持家务上,家里并不需要丫鬟,但考虑到她要是真找到一个愿意接受她的女先生,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屋里屋外一把罩。   罗美娘话说得简单,却不知道柳二太太被她吓了一跳,她想买丫鬟的事不奇怪,柳家也是有嬷嬷有丫鬟的人,两家家境相似,有个丫鬟确实方便些。   就是这年头,妇人成亲之后还想着读书的,真是个稀罕事。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三章   中秋已过,天气有些凉,此时院里秋风阵阵,两人坐在院里的瓜藤架下,柳二太太好生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道:“你别笑我一惊一乍的,我这辈子活到现在,还从来都没听过成了亲的妇人读书这种事。”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真是闻所未闻。”   虽然柳二太太自个也有闺女跟女先生读书识字,并不代表她就是真心觉得这份钱花得值。当然读书能明理,她小闺女自打去了女先生那里之后,言行举止都斯文了许多。但在柳二太太看来,付出和收获仍然是不相等的。   柳二太太让闺女读书,实则心里是有更深远的盘算。   柳家这样的阶层,在府城真是不上不下,要是大儿子一日没谋得功名,闺女想嫁好一等的人家,总得身上有些出挑的地方,也总得出了家门,才能让别的夫人太太瞧见她的好处,这才是她咬牙送闺女去女先生那里读书的原因所在。   罗美娘却早就嫁了人,在柳二太太看来,如张家这等家境,罗美娘读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能算账理事便就足够了,现阶段折腾着想读书,着实是有些糊涂了。   她这人性子也算得上活络,觉得罗美娘以往也是个机伶人,突然有这种变化,肯定有原因,柳二太太莫名就想起了巷子里的那个传言,心道,张家莫不是真的发了?   所以穷人乍富,立刻就露出不自量力的张狂嘴脸了?   罗美娘哪能看不出柳二太太的心思。她也给自个提了个醒,这世上聪明人不少,以后要是没想好理由,千万不能自作聪明,不然就是犯蠢了。   当然罗美娘还不至于犯蠢,她在提出请托前,就已经想好会面临的质疑,也早就做好准备。   另有,这些日子外头风言风语不少,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罗美娘也有心想借柳二太太的口对外解释一二。   她想了想,便道:“太太是知道的,我出身并不算好,就是小时候在村里,家里也是穷得叮当响,之后家里做了生意,日子这才好过。打小那样的环境,我成亲时想的就是平平安安过自家小日子罢了。后来相公不知道打哪儿开窍突然想读书,家里这才一日日好起来。”   迎着柳二太太好奇中隐含怀疑的目光,罗美娘为她倒了一杯茶,并不讳言自己的出身,她坦然道,“因相公突然想读书,我也跟着捡起书本,我大哥打小也上过学堂,他疼我,我认识的字都是他教我的。我倒也没想能看出个什么来,就是闲来无事翻几页罢了。”   罗美娘这样剥析自个有此念头的缘由,柳二太太倒是听进去了。   罗美娘继续道:“我以前在村里在县里,别人叫我一句秀才娘子,我心里总有几分骄傲,可在那样人才寥寥的环境,谁不会为几句好话觉得高兴?”   “只是来府城这段时间,着实叫我开了不少眼界。外头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们落落大方,举止得体,还有太太们一个个也都气派富贵,谈吐从容,我瞧着他们,才知道自己以前是井底之蛙,实在不能登大雅之堂。”   柳二太太听罗美娘这么说,便说她太过贬低自己,倘若罗美娘真的这么不堪,她也不会跟她交往。   罗美娘摇头道:“太太别觉着我是在妄自菲薄,我说的都是实话。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要是相公一直都是秀才便罢了,要是他有一日能更上一层楼,那些举人老爷们大多娶的都是大户人家的闺秀们,一辈子这么长,谁说得准我以后得跟谁打交道呢。”   “而我自身平平无奇,没有家世,也没有才华,只是识得几个字会算账罢了,这点微弱的技能,外头一个商户家娘子也会这样,我拿什么跟人交际往来。”   罗美娘这人,其实也算有几分口才,这种口才并不是她说话时辞藻有多华丽,或者是多能引经据典,而是她出口的话总能切中人内心,娓娓道来,让人信服。如今她有心想要跟人示弱,出口的话更是多了几分诚恳。   如柳二太太,此时便不由道:“你担心的这些未尝没有道理。”   她家也算是有几分家底的人家,一年到头也总有机会跟这些个精明的夫人太太打交道,可礼仪谈吐这种事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更兼之有些高雅些的话题,只有真正学习过的人才能说上几句。   柳二太太以前娘家家境不好,认字都是成亲后才学的,可她有时出门做客,碰上别人想戏弄她,故意说些她不懂的话题,她除了硬着头皮跟人含糊几句,便只能让人看笑话。   其中滋味,当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了。   罗美娘听柳二太太叹这一口气,就知道她这些话起作用了。   她继续道:“我有机会从乡下来到府城,是极为幸运的,可在府城长了见识,才越发觉出自己的浅薄,也觉得不能还想以往那样混混沌沌。我其实也不知道在女先生那边我能学到些什么,可我想着,朝着大户人家培养闺女的方式靠近总是没错的。”   “哪怕不是找女先生,我也想找个能让我增长见识的法子,让我知道该如何跟不同身份的人打交际。”   “可世上哪有这种随随便便就能获得交际技能的捷径。书上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上也说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罗美娘摇摇头,“可我为人愚笨,不能看着书自己就把道理悟出来,所以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找一个女先生教着,不求能有多出息,只要能学出个样来就行了。”   罗美娘一向有几分聪明劲,知道对聪明人说话就得真真假假掺在一起。   就是在柳二太太听来,她这些话也是坦诚无私,在她面前一无遮掩,且提起想要学习上进充实自己时,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向往,柳二太太听完,也是心生感慨。   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戏文里都演了,男人发达之后,不顾糟糠情分贪图富贵权势的,张秀才一表人才,且年纪轻轻就有功名,以后前程不知如何,罗美娘出身贫寒,确实得多做些准备。   柳二太太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罗美娘可惜就可惜在出身乡下,要是能在大户人家,以她的容貌和资质,还时刻知道要上进,必定能嫁给一户更好的人家。   就在她心生感慨时,就听罗美娘道:“不过,能让我有这个想法,还是因为太太。以前我接触到的人家,哪有人会舍得花钱送闺女去女先生那里读书识字的,也是有太太这样明理的邻居为伴,我才能生出这种念想。”   任何时候,奉承话都是人爱听的,柳二太太也就是普通的妇道人家,尤其是她刚觉得罗美娘资质过人,这些话听起来就更舒服了。   她摇头笑道:“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就是瞧着别人怎么培养闺女的,我依葫芦画瓢罢了。”   罗美娘笑道:“太太不用客气,太太倘要是跟外头那些没有见识的人一样,哪会把闺女送去读书?太太能下决心送闺女念书,就已经不是常人了,也肯定也能理解我的心事。”   罗美娘想忽悠人时,说话的语气总是十分沉稳,这种沉稳叫她少了一些桃李年华该有的活泼娇俏,可柳二太太这种年纪的人,却十分欣赏她这种稳得住的气质。   对罗美娘的称赞,柳二太太想了想也笑纳了,就是突然想到外头那些传言,好笑道:“之前你们家买马车时,已经有人说你们发了,如今你这又要买丫头又要找女先生,外面的闲话又要传起来了。”   罗美娘镇定道:“我也听过了,外头那些人都说我们家发财了,其实哪有发财,我相公中秀才之后,我家就有买丫鬟的想头儿,当时是觉得我一个人带闺女不方便,后来我婆婆愿意过来帮忙,这想法就没有了。可最近相公在府城有些人情交际,有同窗上门,总不好每回都是家里人出来奉茶,买个丫鬟也方便。”   “居家过日子就是这样,以前没需要就没想置办,如今觉得用得着了,自然就想着要了。”   对发财这个事,罗美娘也是死不承认的,还托柳二太太帮忙辟谣。   柳二太太被罗美娘的口齿折服,也觉得这些传言有些愚蠢,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就是以后外头再有人说起张家发财的事,柳二太太还会叫人别乱传话。   又不是跟张家有仇,无缘无故说人家家里发财,是想让张家被贼惦记吗。   这边住着的都是柳氏族人,以柳二太太的家境,在族里自有名望,她帮罗美娘说了几句,外头的传言总算平息。   唐氏听说隔壁邻居柳二太太出面,也对她也多了几分感激,还说呢,以后家里要是再做烧鹅,肯定要送一些过去给柳家。   如唐氏这样节省到抠门的,能说出这些话,可见外头传言有多招人烦了。   ……………………   说来,买丫鬟的事,罗美娘找了柳二太太帮忙,也算是找对了人,柳二太太家里也是呼奴唤婢的人家,她跟罗美娘推荐了府城最有名声的许牙婆,还问罗美娘对丫鬟有啥要求。   罗美娘想想道:“我想买俩个丫鬟,不拘相貌长相,性子要老实些,十来岁的就好,最主要的是家底要清白,不要那种拐骗来的。”   这年头人贩子十分猖獗,罗美娘也是丑话说在前面。   柳二太太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许牙婆是个厚道人,她手里那些丫头都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的,她对这些人也心疼得好,每每看到有好人家,上门了都会都会多推荐几句。”   罗美娘听着就放心了,她买丫头就是为了给家里帮忙的,并不想招惹一些晦气事。   柳二太太办事利落,隔天家里刚吃过早饭,许牙婆就带着几个小姑娘上门了。   罗美娘虽然话说得麻利,不过也是头回做这种买人的事情,因着牙婆直接带人到了家里,她还把唐氏也请出来。   唐氏对儿媳妇想要买丫鬟这事,其实是不理解的,家里就这么几口人,活计也就这些,干嘛还买两个人在家里吃白饭。   而且,买丫鬟这种事,不都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才干的事吗,她半年前还在地里刨食的人,实在是不大适应。   许牙婆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头上插的都是金饰,就是衣服料子,看着也很不错,听唐氏说自个不懂得挑人,就笑道:“我这里的丫头都是老实伶俐的,老太太闭着眼睛随便选两个,也不会出事。”   能做牙婆的人也是口齿伶俐的,喝一口茶,还笑道:“我一进门瞧院子里的光景,就知道府上是个实在人家。附近这几条巷子里,就数你家里门第最高了,这些丫头在府上做事,以后肯定能有一番造化。”   其实许牙婆倒也不是全说的假话,虽然这院子大半被劈成菜地,可罗美娘沿着院沿放着一盆盆黄灿灿的向日葵,这些花儿如今在府城有多贵,许牙婆是知道的,张家却能当成寻常花草一般种着,瞧着就知道有几分家底。   另有家里的主人家也让人如沐春风,虽然唐氏有些缩手缩脚,可罗美娘容貌姣好,言谈举止落落大方,许牙婆这些年人见得多了也有几分眼力,暗道难怪刚来府城就能买丫鬟,看着就不像是贫寒家境的。   唐氏听着这些心下十分受用,不过对自己不懂的领域,还是没出口,就只瞧着儿媳妇怎么做怎么说。   此时罗美娘面前,便一溜儿站着五个丫头,她先看他们身上穿的衣裳,见都打着补丁,但还算干净整洁,再看他们的神色,虽都有些忐忑不安,但并无惊惶害怕,就知道柳二太太介绍地没错,许牙婆确实是个厚道人。   她想了想,先让这些人做个自我介绍。   打头两个丫头,都是家里有人生病了,才被卖了换钱;第三个是以前在府城吴家做过丫鬟,吴家败落了,许牙婆又把人买回去。   罗美娘细看了这个出身吴家的丫头,瞧着确实和另外几个不太一样,眉眼透着一股伶俐。   不过也就这样了,吴家的事情跟她无关,罗美娘也没八卦到非得买个吴家的丫头放家里打听消息,便把眼睛看向第四个姑娘。   这个姑娘是家里爹娘都去了,哥嫂容不下想叫她嫁给乡下老光棍,她连夜找到许牙婆,宁愿卖了自个也不嫁人。   在这些姑娘里,她的年纪是最大的,十五岁,容貌平平,眉眼间自有一股倔强,罗美娘问她会些什么,她说自个啥都会做,种田下地,屋里屋外家务一把罩,只一样,希望主家不要把她随便配人。   罗美娘听她说话,虽然有些紧张,但口齿还算清晰,便叫她先站到一旁。   最后一个,是一个十一岁的丫头,在这五个里,除了吴家那个,就数她最好看。   许牙婆见她紧张得都说不出话来,就在旁边帮着介绍,说她家里姐妹多,她下头还有两个妹妹,在亲爹想把她卖到窑子里之前,她一直是在家里带妹妹的。当时许牙婆正好撞见,心存不忍,就把她爹给拦下了,到现在这丫头还没吓完,在她家里一直蒙头干活,就怕她转手还是将她送入狼窟。   “也是个可怜丫头。”许牙婆叹了一声。可惜卖身做丫鬟的哪个没有悲惨的身世,许牙婆也只是感叹了一句。   罗美娘看这丫头怯生生的,就问了她几句如何带孩子,小姑娘确实经验丰富,虽然声音发抖,不过对罗美娘的问题都认认真真回答了,性子瞧着也很是老实。   罗美娘最后相中的就是这两个,一个可以干家务,另一个可以帮着带闺女。   许牙婆笑道:“这两个丫头到了府上,也算是有福气了。”   接下来就是算钱了,十五岁的那个,只要七两,十一岁的却要十两,许牙婆还道:“这丫头长得好看,我当初从她爹手里买到的时候,就不便宜。以后我还要和你家接着做生意呢,给的都是实诚价。”   罗美娘笑:“我当然相信嫂子,柳二太太早就跟我说过,嫂子是个心善的人。”   许牙婆摆手道:“不敢不敢,做这行哪里敢说一句心善。”她把卖身契留下,又提醒罗美娘记得去衙门办过户,接着就带着剩下的三个丫头走了。   罗美娘起身送她出门,许牙婆还跟罗美娘聊了几句,说她在府城也算是人面广阔,好些大户人家都在她这里买过丫头,她摇头道:“这世道,投胎女身的都不容易,就是这些丫头犯了错,府上要是觉得教不了的,想卖掉的,也可以找我过来。”   她也是瞧着张家是个实在人家才会多说这么一句,其实大户人家里多的是那种丫鬟犯错了、直接就卖得远远乃至卖给女支寨的。许牙婆就是知道了也只能在心里叹息。   罗美娘听她这些话,心里就觉得柳二太太果然没介绍错,一时,她看着许牙婆带着剩下的三个丫头上了马车,这才进去。   院子里,唐氏已经跟俩个丫头聊起来了,把两人的家庭情况都问了一遍,跟罗美娘说是大一些的丫鬟叫麦苗,小一些的叫小米。   就这一会儿功夫,唐氏已经很有主人家的自觉,训话道:“以后在张家,要老老实实干活,不要动歪心思,咱们家里只要那些品性好的丫头,品性不好的,都得扫地出门。”   麦苗和小米都是连连点头,罗美娘看婆婆有人陪聊挺高兴的,就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直到唐氏说过瘾了,才笑着说了两句。   麦苗机灵一点,瞧着挑人的场景,就知道家里应该是罗美娘当家作主的,还请罗美娘重新为他们取个名字。   罗美娘道:“麦苗和小米两个名字就挺好听的,我们家买丫鬟就是为了干活,以后你就知道了,像咱们家老太太说的那样,只要眼里有活,在家里都不会难熬。当然要是偷懒耍滑,我家里也不养闲人,直接再把许嫂子找过来,重新换两个就是。”   罗美娘性子温和,说话也并不严厉,可就是这两句话,麦苗和小米都打了个哆嗦,连声称不敢。   ………………   麦苗和小米来时身上都带着一个包裹,两人都摊开给罗美娘看过,罗美娘见只是他们从原生家庭带出来的一身衣裳,也没说什么,就只是把自己不穿的几件衣裳都找出来,叫他们自己改改。   要说家里多了两个人,一下就显得挤了不少。好在原来张家人也不多,阿才和聂恒的房间都在左厢,右厢之前用来摆放一些杂物,罗美娘就让麦苗和小米两个自个收拾出来一间,住了进去。   家里原先也没用过丫鬟,习惯和规矩都得慢慢教着,倒是张玉寒和阿才回来时,罗美娘先让她们认了一回人。   夜里罗美娘跟张玉寒说起柳二太太办事还真伶俐,除了买丫鬟,就是女先生这事,也已经有了着落。   张玉寒看她小嘴叭叭地说着柳二太太,瞧着却不像十分高兴的模样,还以为这两个丫头不如她意。   罗美娘摸摸脸,她觉得自己掩饰得还成,没想还是被看出来了。   她说自己其实也没有不高兴,就是有些郁闷。   原本柳二太太愿意为她买丫鬟和找女先生辟谣,罗美娘也是感激的,就是柳二太太话里话外的,都跟人说她是怕张玉寒以后会发达了,把她当成糟糠给抛弃了,她哪里给了她这种暗示?   罗美娘觉得自己年轻貌美,如今又有银钱傍身,就是论谁抛弃谁,也得是她先把张玉寒给抛弃了!   可她就是郁闷也没处说去,她当时就没跟柳二太太透露过真实想法。   毕竟就连柳家这样愿意送闺女读书识字的人家,也觉得她一个已婚妇人没必要折腾,罗美娘怕她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柳二太太会觉得惊世骇俗呢。   张玉寒看媳妇眉眼都皱在一起,唇角不觉浮起笑意,取笑她:“那还不是你自己挖的坑?”   罗美娘瞪着一双杏眼,理直气壮道:“都是你害的!”   张玉寒真是一脸莫名:“柳二太太自个胡思乱想的关我啥事?”   当然关他的事,罗美娘打心里觉得,倘若张玉寒一直还在村里,她绝不会萌生读书的念头。   可当时张玉寒那句口误一出来,就像满地芜杂中突然指出的一条明路,让罗美娘瞬间有豁然开朗之感。   人是会受到氛围的感染的。她每日瞧着张玉寒一直坚定朝前,就是如今早起睡前都会练字默背,都说优秀的人生来源于诸多良好和自律的习惯,她是亲眼看他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似乎一眨眼间,张玉寒就从乡下小混混蜕变成秀才。   这人就怕一个比较。   罗美娘虽然没啥没野心,却从不愿意过那种男强女弱的日子。   而她想要不被落下,唯有跟着一起前进。张玉寒如今日日都在府学念书,她总也得给自己找一个去处。   就是不跟张玉寒相比,罗美娘上辈子也是上过大学的人,再明白不过读书的好处了。   想要靠近更高级的阶层,就得去了解这个时代的理念和本质,更多地去接触不同的知识。   当然这些大道理对她现在而言都太空泛了,可找个女先生,丰富自个的见识仍然是有好处的。   张玉寒看着媳妇清澈的眼眸,还有她刚才袒露的内心,突然有些讶然无语。   饶是他比别的男人更加心胸开阔,也觉得媳妇的想法真是异于常人。   这年头,哪个当人媳妇的不是在家相夫教子等着妻凭夫贵封妻荫子的,就只有他媳妇,看着挺沉稳的,骨子里却有些争强好胜。   说什么不愿意被人抛在原地,以前是没钱身不由己,如今能有机会充实自己,她是必须得要补上自己欠缺的东西,张玉寒真是觉得,但凡他媳妇月夸下能多根把,就她这样争气的性情,早就该掀起大浪了。   可就是这样,油灯下,他看着罗美娘眉飞色舞地说起她想找女先生的初衷和缘由,那种神采,犹如冬日照进窗棂里的一抹阳光,温暖而动人。   张玉寒瞧着瞧着,就情不自禁地挨得更近,心里还隐隐地有一种骄傲,觉得不愧是他媳妇,就是与众不同,一点都不能小看。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四章   说起来,罗美娘听到柳二太太传回女先生愿意收她入学的消息后,心里便做好了说服婆婆的准备。   只是,叫她意外的是,唐氏居然半句话都没有,叫罗美娘浑身力气顿时都无用武之地。   罗美娘还挺好奇唐氏为啥突然这么通情达理,因她问出口,唐氏瞧着罗美娘的眼神纠结了再纠结,半响才叹气道:“二郎现在还用你的钱读书呢,你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现在情分也好,哪需要担心这些了,哎,就是他以后有了歪心思,娘也是站你这边的,再不会叫你让位置给外头的野女人。”   “……”罗美娘听着就知道,唐氏肯定也知道外头那些谣言了。她忍不住道:“娘,你是不是又听柳三婶子乱说话了?她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里的话哪能信?”   柳三婶子就是上回跟唐氏说这院子是旺宅的人,罗美娘并不太欣赏这位柳三太太,主要是这人自家婆媳不睦,就看不得别人家里好,总撺掇唐氏找她麻烦。   罗美娘有一回站在墙角下浇花时就听到这人叫唐氏收回她手里的管家大权,罗美娘并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小媳妇,她那会儿直接就把门拉开,吓得碎嘴婆子柳三太太立刻就成哑巴了。   所以如今唐氏说出这番话,罗美娘一想就想到柳三太太头上。   唐氏一幅知道儿媳妇心思的口吻道:“你就别担心了,她心里有些什么歪肠子我还能不知道?她就是嫌咱们家事儿少,我就跟她说说话解解闷,没听她胡说八道呢。”   又摆手道,“行吧,你要觉得读了书能安心一点,就去吧,去了之后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再不许乱想了。你们夫妻一条心,过起日子才有奔头呢。”   罗美娘心道,唐氏觉得柳三太太是胡说八道,但又真的听信她那些胡言乱语,觉得她想读书是担心被抛弃,这两种想法也挺矛盾的。   罗美娘跟婆婆解释了两回,唐氏都是一副“我懂我懂你不用再说”的模样,叫她真是哭笑不得,一来是为婆婆的维护觉得暖心,二来当然就是生气了,那啥,谁想在别人心目中就是个时刻担心被丈夫抛弃的怨妻啊。   外头这些人都不知道是啥眼神,就看着张玉寒是个秀才,她难道就没有一点优点吗。罗美娘心里真是颇为有一群瞎子邻居觉得郁闷。   而害得罗美娘遭受许多误会的柳二太太虽然理解能力有些着急,但就是罗美娘也得承认,她确实是个热心人。   罗美娘问她要一份她闺女的书单和学习用具目录,柳二太太回家就催闺女写了一份出来,还跟她说:“就别花冤枉钱去买了,我闺女这里都是有的,到时候你们两人一块用就是。”   柳二太太家里也是有读书人的,她大儿子就在博济书院念书,博济书院束脩并不便宜,一年要四十两银子。就是她闺女,由于这年头愿意抛头露面教人的女先生基本上都是家里败落的大户夫人太太,每年的束脩也只多不少。   另有孩子每年跟着女先生读书识字,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女红穿衣这些的,学琴要买琴,学棋子还得买副围棋,就是书法、画画也得备好文房四宝和颜料。   为啥说读书是个烧钱的活计,就是因为这个了。   最近罗美娘又买地买丫鬟,还要读书,柳二太太也是好心,想着如张家的家境,想要拿出一大笔束脩费便不容易了。罗美娘就是想学个皮毛,让闺女跟她一块合用也就是,也能赚一个人情回来。   因着罗美娘跟柳二太太剖心剖肺述说了一番心事,吴姨娘那边又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也保密上了,柳二太太是完全相信张家没发财的事情,回家之后还想着,发财哪那么容易。张家就是之前买了些地,不过五亩而已,哪里算得上发财。   对柳二太太的热心,罗美娘很是客气地推辞了:“我之前在县里还存了些银子,东西买回来,就是以后以后妞妞到年纪想学习也方便,就不用麻烦婶子了。”   谁愿意自个独占的东西被亲娘拿出去当人情?   左邻右舍的,她也见过柳二太太的小闺女柳兰兰,今年十三岁,跟自家小姑子差不多的年纪,却有些小姐脾气。   罗美娘可不想还没上学就先把小同窗给得罪了。   ……………………   别看唐氏平时总该念叨罗美娘大手大脚,知道儿媳妇要去读书,隔日还起个大早包了顿芝麻馅儿的汤圆。   朝廷规定,农家每年交税要交粮食,所以大部分农户地里并不会种些不能当主粮的东西。什么东西种得少就稀罕了,以前南山村里也就罗村长家里种了几亩芝麻,逢年过节给族人送礼都会送这个,唐氏那会儿瞧着真是眼热得不行,芝麻油除了做饭用,还能点灯能梳头,用处多了去,可自家没有宗族就跟小可怜似的,只能眼巴巴看着。   所以前些日子唐氏看罗美娘在家里囤些吃喝用的,还买了不少芝麻,破天荒的一句话都没有。早上一想到汤圆,便也只能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黑芝麻馅儿了。   因为两个丫鬟做饭手艺不过关,家里三顿一般都是罗美娘亲自动手的。她一早起来瞧见婆婆已经把汤圆都包好了,心里也颇有几分感动。   见罗美娘感动的模样,唐氏心下也满意,不亏她特意包这顿汤圆。   她咳嗽了一下,见张玉寒罗美娘都看过来,心里就更满意了:“二郎当时头日上学时我也没赶上,今日你们都吃一碗,就算给他也补上了。”   又对罗美娘道:“咱们家,二郎念书有灵性,你也是个聪明的,肯定能念好,要对自己有信心,别总想着外头那些话。我是再不会让二郎娶个小的回来扎你的心,学就好好学,别分心。”   “……”虽然婆婆是好意,可罗美娘真是再度被戳中了郁闷的小心肝。   就是张玉寒,也觉得他娘前头几句还挺像样的,可后面那句小的,说得就像他真的在外头已经有动静了。张玉寒可不受这种冤枉。   到底还稳得住,张玉寒用筷子把碗里汤圆的芝麻馅儿都戳出来,才调侃道:“娘你这还真是挺顺便的,不过娘想支持我媳妇念书就得全心支持,她以后要上学读书跟我一样肯定都得忙着,家里三顿不如就由娘包办了?”   “这怎么行!”唐氏本来是想展示一下自个这个婆婆的通情达理,被儿子一戳就急了。   唐氏手艺也就一般,她这些日子嘴都被儿媳妇给养刁了,前几日罗美娘试着让麦苗做了顿饭,麦苗手艺不行,做出来的饭菜都不对家里人口味,就是那样,也没扔掉,哪怕儿媳妇如今发财了,家里过日子还是十分朴素的,一家子硬是把这顿饭菜给啃下了。   咸得唐氏半夜都起来喝了几回水。   唐氏说完之后,就知道儿子是故意的,心里骂了一句这混小子,这是故意拆台呢。她不是瞧着今日是个重要日子,想要暖一暖儿媳妇的心吗。   罗美娘虽然被戳了一把,还是为婆婆说话:“娘也是好意,心里记着咱们呢,你吃就是了。”   张玉寒立刻就道:“娘你看我媳妇对你多好,为你都不惜说我一回了。”   唐氏,唐氏硬是给儿子气乐了,绕一圈不是就想说他媳妇多有孝心多好吗,她道:“吃你的汤圆去,我们婆媳不用你挑拨。”   张玉寒瞅瞅媳妇,见罗美娘脸上都是笑意,也没介意他娘那一句纳小的,就把碗里剩下的两颗汤圆都囫囵吃下去了,他今儿还有事,吃完就说他今日走路去府学,把马车留给媳妇使的,说是这边的人就爱看人下菜碟儿,知道罗美娘出行都没车马,肯定要小看她。   罗美娘对张玉寒的关心十分受用,就是马车她就不用了,柳家也有马车,今日柳二太太会等她一块过去,蹭一下柳家的车就够了。为了打肿脸充胖子就让张玉寒跑老远去府学,罗美娘哪会做这种蠢事。   张玉寒还想劝她,罗美娘嫌他唠叨,就道:“你这两日不是要跑榷场吗,没马车你是打算两条腿跑着过去吗。”   张玉寒昨日跟她道,府学教谕让他们几个北蛮话学得好的学子去榷场当翻译,因着这工作有些技术含量,衙门还会负责一日三餐,每日给五百文工钱。   张玉寒说他可以蹭别人的马车。   媳妇发了财后,家里的日子确实宽裕舒坦不少,但要说还有什么变化,除了多了辆马车又多了丫鬟外,其实跟之前也差不多。张玉寒自身也是如此,五百文并不算少了,他当初在聂家当长工,一月才八百文呢,有赚钱的机会当然得抓住。   张玉寒还想继续说什么,罗美娘干脆把一旁的书箱塞他怀里,把人推出去了,车轱辘话翻来覆去说这么多遍,真个烦人得不行。   罗美娘送完丈夫出门之后,回来看唐氏瞧她,以为是嫌她对张玉寒太粗鲁,就解释道:“家里就一辆马车,当然是谁更需要就给谁用,傻子都知道的道理,相公真是罗嗦。”   罗美娘觉得自己这话其实挺正常的,可就是在唐氏看来,儿媳妇水灵灵的脸上那种半带嫌弃却情意满满的笑容,叫她汤圆都没吃完就觉得饱了。   罗美娘瞧见她饭量不对还问了一句,唐氏嘀咕道:“哪还吃得下去。”这两人腻歪的,就这样儿媳妇还担心儿子不要她想去读书,真是吃咸鱼蘸酱油,多此一举。   总之,一早上热热闹闹的,罗美娘就是上了柳家马车出发去女先生那里,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她心情好,一张脸就像会发光似的,还感谢了一回好意等她的柳二太太,顺便跟柳二太太的闺女柳兰兰打了个招呼。   哪怕柳兰兰再不喜欢这位邻居家嫂子,也不得不在心里酸溜溜地承认,罗美娘确实长得挺好看的。   其实罗美娘想去女学读书的事,柳兰兰一开始是没有多少感觉的。   虽然吧,这年头,哪有已婚妇人还要念书的,她那些同窗里,到了年纪,基本上不用人提醒都是自动退学回家备嫁的。   跟这些人对比起来,她这个邻居嫂子真叫一个标新立异。   但这些跟她并无关系,柳兰兰稀奇一下也就算了,可自从知道她娘打算用她的东西出去当人情的时候,柳兰兰在家里直接就气哭了。后来又突然想到自家介绍个超龄同学过去念书,肯定会被人家笑话,种种原因加起来,柳兰兰才对罗美娘讨厌上了。   这会儿见到罗美娘,她心里就嘀咕起来了,她娘不是说过这个张家嫂子都生出孩子了吗,一个生过孩子的乡下妇人,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别说,罗美娘长得杏眼樱唇琼鼻楚腰,身上隐隐还有种嫁过人的女子才能拥有的动人风韵,尤其是那把腰,才是柳兰兰的一半腰围。   柳兰兰也就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年纪,长得也普普通通的,如今还在发育阶段吃得多,人也胖,坐在罗美娘隔壁真是被比成渣了。   看罗美娘打了个招呼坐过来,她立刻就往内挪了两寸。   柳二太太看闺女这样,面色就有些不好了。   说来,柳兰兰不愿意跟她交好,罗美娘也没热脸贴冷屁股的意思,就是柳二太太袖子下不知道掐了这小姑娘多少下,可柳兰兰愣是一声不吭,罗美娘想想就为她觉得痛。   马车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就在一户青砖青瓦的雅致屋舍前停下了。   之前罗美娘已经听柳二太太说过了,女先生姓徐,住在离柳枝巷不远的青梅巷里,家里已经有六位女学生,要是再加上罗美娘,就是七个。   见到徐先生之后,罗美娘还诧异了一下,这位徐先生说是四十岁的年纪,跟唐氏和李氏一样的年纪,看起来只有二十余龄。   这保养技术可真是够好的。   徐先生自我介绍是省城徐家的旁支姑娘,罗美娘这么大也就到过府城,哪里知道徐家是那户人家。   不过罗美娘有个好处,遇到自己不懂的事情,她总能不动声色,叫人觉得她似乎真懂了一样,此时她就发挥出这种技能,很认真听徐先生说完。   徐先生早就听柳二太太说过罗美娘的情况,并未对她已婚身份入学表现出多少稀奇,一双眼睛极为淡然宁静,介绍完自个之后就问了下罗美娘会些什么,知道她在家会和丈夫学习,算术极好,如今就是四书五经也开始看了,就道:“女子不考功名,我这里四书五经并不是主要。”   罗美娘当然也知道,她笑道:“主要是外子学习,我也跟着闲翻几页罢了,并不是兴趣爱好。不瞒先生,我想进你的女学,主要是想学些技艺才能,还想学点规矩礼仪,这些以后与人交往,倒是能用得上的。”   听她简单说完,徐先生微微点头:“要是你想学这个,并非难事,我这里的课程不少,规矩礼仪、女红厨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茶道品酒、赏析玉石、风水装潢、岐黄医理……我都是略通一二,虽不敢称大家,但指点一下学生还是够的。”   徐先生每说一样,罗美娘的眼睛就亮起一点,她心道,要是这位徐先生当真是这样满身的本事,这四十两银子花得便值了。   罗美娘虽然不算抠门,不过遇到这样全方位什么都会的先生,也难免想要把她身上的本领都学过来。   徐先生见罗美娘眸光发亮,想想就道:“我看不如这样,你暂且学习几日,若过了这几日,我觉得你尚可教导,咱们再签教习契约;你也好趁此机会,瞧瞧课程你是否能接受。”   徐先生的意思,翻译一下就是说她先瞧瞧她聪不聪明,要是她太笨了,那她宁可不要这几日的束脩费,也不想叫她出去败坏她的教习名声。   对自己,罗美娘还是挺有信心的,虽然她上辈子琴棋书画一样都没接触过,不过女学里这些学生,过来启蒙时不都是孩子一个吗,难不成她连个孩子都比不上?   于是双方说定之后,徐先生就把她引到课堂里,跟其他学生介绍了一下。   上午两个时辰的课之后,罗美娘就觉得徐先生的女学她非进不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徐先生确实是有真材实料的,她说起典故来信手拈来,意思表达十分清楚,就是一些枯燥的理论,经过她嘴里说出来,也很容易让人听得沉迷。   尤其是这节课是书法课,罗美娘这两年练字不少,就连陈学官也说过她字不错,罗美娘自我感觉也挺好的,于是听得也很认真。   徐先生说到书法学习的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追求点线的平正,只要能端端正正写出来,就算是成功了;第二个阶段则是变化,这种变化是字体点线间一种动态的特殊姿态,所谓的技巧外露就是如此;第三阶段则是绚烂过后,尽量把笔法中的技巧消解到让人看不出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回复到一开始的平淡状态。   罗美娘突然就有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她近来觉得自己的书法有些停滞不前,却一直不知道什么原因。   听完徐先生的讲解后,她心里就琢磨着,这应该就是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的壁太厚了。书法要出成绩实在不易,按照徐先生说的,要踏上第三阶段,非得有天赋和极为刻苦的练习时长不可。   柳兰兰在外头等她,罗美娘便收拾了桌上的文具,和徐先生告辞回家了。许是因为她年纪大,又是头一日,其他女学生们虽然对她好奇,除了打招呼之后,便无人跟她示好,罗美娘也不在乎,这一上午有所领悟,她便很高兴了。   马车上,柳兰兰还是一言不发,显然打算用行动表示跟她划清界限。   罗美娘处于思考之中,刚才徐先生留了一份课后作业,让他们写一份心得体会,她听完这一上午的课,并不觉得如何难,打上马车时就开始在打腹稿,就是柳兰兰找她说话,罗美娘也没空聊天。   待得罗美娘回家,唐氏很是问了一番她上课情况如何啥的,罗美娘消受了一番婆婆对她的关怀后,便回屋做作业了,搞得唐氏心里不住嘀咕,觉得儿媳妇才像是要去考科举的那个人,就是张玉寒回家时,也没这样立刻就摸进屋里看书。   罗美娘思路如泉涌,很快便写完作业,赶在晚饭前还和闺女玩了一会儿,这才进灶屋做饭。   由于心情好,她看灶下炖着大骨头汤,还把离开村里时罗村长送的山菌拿了些出来。   过完年到现在也快大半年了,村人送的山货都吃得差不多,当时送行时,各家都是挑了好的送过来,罗美娘这些日子每回炖汤都爱放些干蘑、木耳之类的。   上辈子时,蘑菇和木耳好些都是养殖的,再没有这股天然的鲜香味。   罗美娘把干菌泡开之后直接扔进陶罐里,汤味鲜得不得了,她一晚上就光喝汤了。   天气渐冷,晚饭喝一碗暖呼呼的骨头汤也挺舒服,唐氏在南山村住了大半辈子,也道:“咱们村里这些干菇味道最好,尤其是这种长在柳树下的,别看长得丑,最好吃不过了,村长对你们也是实诚,一口袋全是这种菇。”   罗美娘有些惋惜:“就剩下一点了。”   唐氏笑:“等过年回村,咱们跟村长多要点。”这种菇不仅好吃,药铺收价也高呢。   最后汤罐子里勉强给张玉寒留了一碗,其他都分掉了。   张家并不是刻薄的人家,唐氏虽然抠门,可早上煮汤圆也没把丫鬟的份漏下,就是这汤,也有麦苗和小米的份,这两个丫鬟看主家都喜欢,居然还分给他们,都是感动得不行。   张玉寒今日回来得晚,到家时都快一更天了,他在外头已经吃了饭,喝汤时就问起罗美娘今日情况如何。   罗美娘重重点头:“徐先生这四十两束脩确实是挺值的,一点不亏。”   张玉寒心道比府学都贵的学费呢,要是没有几斤几两,等闲人哪敢开这种口,不过他媳妇也不是一般人,要是这位女先生没有真材实料,罗美娘肯定不会说出这种话。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五章 (改错字)   夫妻俩其实私底下都有点话唠属性,就张玉寒喝汤泡澡的功夫,罗美娘已经把今日上午徐先生上课的内容都复述了一遍,张玉寒和她成亲那么久,就没见过她说起谁来是这样双眼发亮、面色红润似火的状态。   他心道这徐先生看来还真不能小看,就他媳妇这股劲儿,以后家里怕是有得说她了。   就是一晚上都在聊徐先生,张玉寒也想说说别的话题,转换话题最好的法子,当然是——   罗美娘话说了一半,嘴就被堵上了。   张玉寒亲完之后,看着媳妇不解的眼神,哼道:“媳妇你夸别人夸了这么多句,怎么就没见你这么夸过我?”   罗美娘估摸着他是忘记徐先生是个女的了,就提醒他一回,这醋喝的,真是没道理。   张玉寒也不管有道理没道理,反正他就觉得这个话题听腻了。   罗美娘想了想,凑过去在他耳垂下亲了一口,这一口就跟信号的,男人眼睛都发光了,揽着她腰杆,谨慎地问:“行了?“   罗美娘点点头,她出月子大半年了,说起来禁绝房事这种不人道的事情,一开始是张玉寒提出来的,她怀孕那时,张玉寒就问过大夫,知道越晚那啥,对她身子越好,于是他就一直憋着,哪怕有时候擦枪走火,到最后张玉寒也能自个喊停。   罗美娘有时都嘀咕自己真是嫁了个忍者。   不过忍得太久也不是好事,男人被压抑许久的火被撩起来,直到三更天,屋子里的油灯才被点起来。   张玉寒摸黑去灶下打盆热水,回来又任劳任怨帮她擦洗,他高兴时什么都好说,想着媳妇爱说徐先生,还问她去女学就这么高兴。   这是不用说的。   罗美娘是真的觉得徐先生十分厉害,她是从开始教张红果学字才把毛笔字捡起来。   那会儿张玉寒经常从外头带些宣纸回来,找的借口也稀烂,一会儿说是抄书时书斋老板多给了宣纸,他抄完剩下了;一会儿又说在文墨斋买书时掌柜送的添头啥的。   这年头,纸贵得不行,张玉寒也就忽悠他们这群不爱逛书斋没见识的,要是家里再多个读书人,他这借口早就被拆穿了。   那会儿觉得自身水平不够教导张红果,罗美娘便开始有意识地练字。先是摹帖,拿纸蒙在字帖上一笔一划描画;再是临帖,自个揣摩字形变化,独立写在纸上,这么练习之后罗美娘也觉察到自己的字极有进步,可再后来,就是再怎么写,进步空间都不大。   其实她之前对这事也没在意,罗美娘平日练字,也就为消磨时间,到底没那么多想头,如今正正经经上了课,她却真的想看看自己练下去能有多少进步。   罗美娘啪啦啪啦说着自己的种种感悟,为了抢回媳妇的注意力,张玉寒也主动说其实自己也有差不多的感觉,尤其科举考试讲究卷面,书法好看是一个十分占便宜的加分点,所以他自打考中童生之后才会每日腕上悬物练□□之为了把徐先生挤出话题,真是十分努力了。   罗美娘听他说完之后,觉得挺神奇的,在书法的瓶颈上两人居然也有共同语言。   她其实也不是看不出来男人不想聊徐先生,不过,成亲最大的好处就是多一个永远不能拒绝你的树洞,她不说出来难受,就忍不住了,想想男人今日去了榷场,便问他今日怎么样了。   终于换了个话题,张玉寒肉眼可见的热情高涨:“那边挺多本朝商贾和北蛮人,还有驻军在那边,一般都是商队结伴出行,很少有人自个过去。”   而今日阵仗其实还挺大的,张玉寒原本以为只是帮衙门官员做做翻译,谁知道知府大人也过来了,大官出行都有仪仗,一路上还敲锣打鼓的。   北阳府这边的知府年纪颇大,六十多岁,张玉寒上前拜见,许知府还勉励了他们几句,说是北阳府这边虽然不如内地繁荣,可自有好处,叫他们这些学子,也要好好努力,以后为地方做贡献。   张玉寒同罗美娘吐槽道:“再看不出来会是一拍脑袋把买扑名额给吴家的那种人。”   之前媳妇发的那注财,其中还有一个铺子和一百亩地,两口子私下也商议过要如何处置。   田地让之前的佃户继续种着就是,铺子罗美娘却不打算继续开了。经商就是这样,不怕山遥,不怕路远,就怕当地官府脑子不清楚。之前吴家的事便说明府城水深,张家不过小门小户,也没有这种能力打点好衙门。   故此,罗美娘问了原先租陈学官铺子的商户还想续租之后,便继续租下去了,每个月吃租金,补贴一下家计。   因着有这样的原因在前,虽然许知府卖相极佳,张玉寒还是对他好感欠奉。   听他说话不太客气,罗美娘就道:“待不待见你放心里就行了,反正你就一秀才,知府大人也就是在外头做做样儿,你别表现出来。”   张玉寒说他能是那种让人看出情绪的蠢人吗,他对许知府客气得跟对庙里菩萨似的。且知府待他亲切,也有好处,这一行随行官员对他都很客气,有一个榷场认识的商贾还对他亲热得不行,想私下请他帮忙做翻译呢。   张玉寒道:“那边的红参、皮货和山货都是蛮人地界上的,便宜得紧,他要是请我当翻译,我就托他帮咱们弄些东西回来。”   他们这边虽然也产红参,可出红参的地方基本都被大户分完了,能到老百姓手里的红参都是层层加价,其实也没便宜多少。   张玉寒絮絮叨叨的,罗美娘今儿没歇午觉,回家之后尽顾着做作业,刚才又做了体力运动,说完一回红参,眼睛就睁不开了,张玉寒热水还没倒掉,她歪在榻上就入睡了。   一觉睡到大清晨,醒来时,她耳边便听到一阵叽里咕噜的北蛮话。   张玉寒站在书桌前似乎在写些什么,面前播放着榷场视频,看他这架势,似乎是在把听到的北蛮话一句句翻译出来。   就在罗美娘想收回视线里,视频里画面里突然出现一个男人。   不说假的,罗美娘看到这人,真有种瞧见明星一般的感觉,一时间颇觉惊艳。   其实张玉寒长得也好,但跟视频里这位却是不同的类型,她丈夫是那种带着痞味的俊朗,说话时总有股吊儿郎当的懒散味道。   而视频里这一位,瞧着就是好人家出身的公子,有一种别样的禁欲气息,看着就很勾人。   罗美娘才多看了几眼,张玉寒突然快进视频,她便也掀开薄被起来,走到张玉寒身边,又瞧了一会儿他笔下的文字,然后就有些可惜了。   这人居然是张玉寒所说的要请他当翻译的商贾。   士农工商,商人位置最末,一般对着略有点地位的官员都得哈腰点头。一想到这样的长相,得对那些脑满肥肠的官员做低附小,罗美娘真有些惋惜。   此时张玉寒放下笔,转身把她往怀里一搂,笑眯眯道:“是不是瞧着你男人英俊潇洒,看得都转不了眼睛?”   罗美娘这才知道张玉寒早就发现她醒了,因着手被男人握住,她干脆就往他脸上捏了一把,笑他都是孩子爹了还这么不正经。   张玉寒拿下她的手道:“想看我就光明正大看,不用躲在床上偷偷看。”   “我肚子都饿了,怎么不叫我起来做饭?”   “这不是瞧着媳妇昨夜操劳了,家里人都没敢打扰吗。”   “你什么时候还去榷场,我給你拿点钱。”   两人答非所问,也玩得挺开心的,张玉寒看了一下日头,就说待会儿就得走了,罗美娘也没二话,从放钱的银匣子里拿出张百两银票,红参这种东西买些在家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   张玉寒逗她道:“媳妇你给钱的时候真是潇洒得不行。”   罗美娘道了一句彼此彼此,他每月上交银子时,那姿态也挺动人的。   夫妻俩又打了几句嘴仗,一时收拾好,才掀开帘子出去。   唐氏看他俩出来,大嗓门一喊,麦苗立刻就把早饭端出来。   两个丫鬟来到张家第二日,罗美娘就给两人分派活计。   罗美娘自个打小也是干活过来的。   这年头,父母哥嫂都能逼得他们不得不卖身当丫鬟,罗美娘买丫鬟也没那些圣母心思,觉得要拯救他们什么的。张家也就是寻常人家,罗美娘还没有这种拯救世界的能力。   她让年纪大些的麦苗每日打扫庭院、给菜地浇水、负责把菜肉洗净等她过来料理,小米则是帮唐氏带小妞妞,算是让唐氏单独使唤的小丫鬟了。   因着罗美娘给两人分派的活计都是他们在家时就常干的,麦苗和小米也都松了一口气。   此时麦苗手上的大托盘上放了好几碟子吃食,罗美娘细细一看,上头居然有萝卜糕、小笼包、油条、油饼……还有两碗豆花儿。   她惊讶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家里采购工作一般是阿才负责,罗美娘每回都会在他那里放几两银子,隔个十天半月再对账,唐氏和张玉寒有啥想要的,也可以吩咐阿才买回来。   通常而言,家里很少从外头带早饭回来,张家的早饭都是自己做的,就是一锅杂粮粥配肉包子,再炒个鸡蛋,早上起来急匆匆的,也没时间做别的。   而今儿这么丰盛,罗美娘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唐氏吩咐阿才拿钱去外面买了。   罗美娘心里还在想今日是什么大日子,阿才已经冒出来道:“姑姑,都是阿奶一早叫我去店里买的,花了一百文呢。”   听完,罗美娘就看向唐氏,想着婆婆这样节俭到抠门的人突然奢侈一把,肯定有大事。   唐氏却摆摆手:“就是想给你们补补身子,都是好东西,赶紧坐下来吃。”   看麦苗摆好碗筷,她还给罗美娘夹了个小笼包道:“这个好吃,你多吃点,我厨下还叫麦苗熬了汤,出门前多喝一碗,读书熬神夜里也还熬,身子就得好好调理。”   唐氏年纪大,睡眠就浅。昨夜张玉寒去灶下时动静太大吵醒了她,唐氏醒来之后立刻就高兴上了。儿子两口子蜜里调油的,可就是老不给她生孙子,唐氏早就着急了。   别说两口子睡一张床就肯定那啥了,她老人家也是从年轻过来的,哪能不知道其中猫腻,有时候都觉得这两真是假模假式的。   而昨夜她被儿子吵醒,发现这两人终于有动静,简直兴奋得不得了。   听唐氏一句日夜都熬,两人可算知道唐氏葫芦里卖什么药。   张玉寒脸皮厚不在乎,还嘿嘿笑了两声。   罗美娘就真是哭笑不得,不过,她这两年也算摸透唐氏的脾气,也装着很是淡定地就把早饭给解决了。   只是张玉寒临上马车前,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就真是找打了。   他说要是他们今晚再操劳点,明儿还有早点吃。   罗美娘暗自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听见男人嘶得一声,这才放开。   柳家马车等在外头,罗美娘上了马车,照例看到柳兰兰小姑娘一张臭脸,这回没有柳二太太在,柳兰兰干脆就和她一东一西地坐着,罗美娘也不介意。   其实青梅巷离这里不远,她走路过去也是可以的,就是柳二太太一番盛情,听见他们家马车离开,总会让车夫等等她,罗美娘也不好抹了她这番好意。   马车辘辘前进,罗美娘在心里复习完昨日的课程,便掀开车帘子,外头人头攒动,十分热闹,柳兰兰似乎觉得她这个举动不够有规矩,还哼了一声。   罗美娘照样我行我素地看着,小姑娘段数不行,要是到乡下跟她大嫂黄氏进修几日,倒能把她恶心一回。   别说,罗美娘半点不受影响,倒把柳兰兰郁闷得不行,一到女学就抢着下车。   罗美娘看她跟同时到达的同窗站在一块嘀嘀咕咕,也不管,进去交了作业,徐先生看过之后,也没有说什么。   罗美娘并不气馁,虽然别的同窗作业交上去后,都有徐先生厚厚的批改,不过,她如今不还是免费读书、妾身未明的状态吗,徐先生能让她蹭课程已经很好了。   徐先生也确实知识渊博,上完三日书法课后,她要求每人每日都抄写一篇名篇当作业,紧接着就教他们如何插花品瓶。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插花也是有规矩的,春冬时用铜器,秋夏时用瓷器,按季节选择花瓶才不会被笑话,而最受徐先生推崇的瓶器,就是古董铜器,因为长年累月埋在地下,受到土气滋润,拿来养花,能让鲜花开得更美。   接着徐先生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教他们如何从一个小小的花瓶,分辨交往的人家是否真的有底蕴。   学里女学生都是府城人,虽然不乏富户,但家世家境确实距离使古董铜器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有个叫张云书的女同学忍不住道:“先生教我们这个,我们就是知道了,家里也没古董铜器。”   “有些知识,你们日常可能立刻就能用上,有些可能永远用不上。但对知识的涉猎,是对思维的启发,是潜移默化对你整个人无形的塑造,重要性一点都不亚于你立刻就学到一项实用技能。”   徐先生能说得出这些话,罗美娘突然就觉得在座的同窗都挺幸运的。   这个问题就跟上辈子有人觉得初中高中学的科目、进大学进社会后一无所用的道理一样,知识学起来永远不会没用。   只要观察一下就能知道,在自己专业领域卓有成就的人,基本上都是学富五车的人。知识面广的人也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深层次问题,目光也更敏锐。   这种感觉,当你没有受到教育时不会发现,而只有你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回头观望时才能察觉到其中的好处。   “你们在我这里学习各种课程,父母也并不是想让你们以后能口吐文章,当才女大家,而是想让你们增加一份在人际交往中的底气,叫你们以后无论爬多高行多远,都能悠然面对世事。”   “而我教的东西,你如今学起来只需要几个时辰,可当你面临事故时,这些知识或许不能教你怎么解决麻烦,却能让你面对困难时,多一些分辨的能力。”   罗美娘并不是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小毛丫头,她细细品着徐先生的话,也觉得挺有道理,越学下去,她便越觉得徐先生身上有很多地方跟她有共通之处,越有那种打开一扇人生新大门的感觉。   比如徐先生对四书五经和史书的态度,徐先生并不推崇四书五经,当然她也会在课上讲一些其中的道理,可她更愿意让他们去读史书,史书上多少古今是非,都是今人能够借鉴的经验教训,而四书五经却是圣人的书,他们这些人里谁是圣人?只要略知一二便够了。   从这点不同,便能知道她是一个讲究实用性更多于观赏性的人,罗美娘其实也是这样的人。   她觉得,徐先生就跟一杯白开水一样,看起来淡而无味,其实心有沟壑,不乏趣味。   平日课上回答问题的彩头绢花首饰,是她闲来无事自个制作的;   她也养花草,学里的盆栽,随着节气变化而变化,换下来的鲜花会做成各种花朵书签,就连罗美娘这个没交学费的学生,也收到过她送的干花书签。   她一举一动都带着洒脱和清华,就是在人情/事理上的理解上,也别有胸襟和气度。   罗美娘是真心想成为她的学生,就是徐先生这考察日期忒长了,大半个月都还没松口。   罗美娘都跟张玉寒嘀咕:“徐先生真是视金钱如粪土。”一年束脩四十两,她上了半个月的免费课程,可不是让她占了一两半银子的便宜吗。   张玉寒却另有说法:“让你占了大半个月的便宜还不把你扫地出门,这种赔本生意谁会干?我看你挺有戏的。”   那啥,其实大半月下来,罗美娘也挺忐忑的,张玉寒这句话着实给了她一记定心针,然后罗美娘就琢磨开了,为了让自己拜师成功,总得使点不一样的招数。   于是之后,但凡家里做了好吃的,她都会挎上一篮子,走过几条巷子,送到女学去贿赂先生。   有时是她把家里的花儿摘下之后,亲自做的鲜花饼;或是一些用烤炉烤出来的干果饼干;更甚至只是阿才看着集市上有买山楂,买回来一筐山楂后罗美娘做的糖霜山楂果儿。   总之零零碎碎,女学一般是上午上课,下午休息,但就是下午,有时候罗美娘也会多跑两趟,吃食讲究的就是一个新鲜和干净。   所以当徐先生终于点头答应时,罗美娘真有一种自己攻略游戏人物成功的幸福感。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六章 (改错字)   第二日,罗美娘用完早饭,便吩咐麦苗把她做好的果酱和叉烧肉收进食盒里,打算一会儿带去徐家。   这些日子,罗美娘频频出门,唐氏也知是为何。   其实唐氏一开始虽然支持儿媳妇念书,可心里对束脩也是挺心疼的。   一年四十两呢,当初张家两个儿子分家时,她和老头子拿出来的现钱都没这么多。   唐氏其实挺想劝一下罗美娘,就是有钱,该省得也得省;就是有钱,也得用在刀刃上才行,不过唐氏虽然抠门爱才,原则还是有的,罗美娘要是日常开销大手大脚就算了,读书也算是大事了,她咬咬牙就忍住劝说的冲动。   好在,后来她就知道了徐先生让罗美娘白上了半个月学的事情,在唐氏看来,徐先生这种行为,也就跟傻子差不多了,她虽然有些遗憾儿媳妇被人搁置半个月还没打消念头,可也觉得徐先生这种让人试学的行为,也算是个厚道人了。   而儿媳妇从这个厚道人这里,学的也不是唐氏以前以为的大户人家的规矩啥的,而是一些跟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唐氏真是头回知道,学里居然会教学生们怎么洗衣服。   她有一件蓝色衣裳,瞧着还挺新的,带孙女时不小心沾上色了,这件衣裳是罗美娘新给她做的,唐氏当时真是可惜得不行,可儿媳妇从学里回来之后,就教她怎么清洗,说是用油拌豆豉再捣烂,然后趁热清洗就能干净。   儿媳妇这么说的时候,唐氏真是觉得挺胡闹的,只听说过油拌豆豉能做菜,哪听说过还能洗衣服的,没想试了一回,居然真的干净了。自打那回后,唐氏才觉得媳妇上这个学还是有用处的,也就不在心里嘀咕了。   见罗美娘张罗着待会出门,唐氏还问她送果酱和叉烧肉就够了么,徐先生一年束脩四十两呢,这等人物,在唐氏看来就跟大户也差不多了,要是瞧不上儿媳妇的礼物,别待会过去再把她给拒了。   罗美娘道:“这样就行了,徐先生很喜欢我做的果酱。”她之前想着贿赂徐先生时,没少给她送东西,然后就发现了,徐先生别的都不爱,居然还挺喜欢她做的果酱。   罗美娘做的果酱其实也没啥秘方,今年夏日时,她出城看林氏卖给她的田地,路上遇到有农人卖桑葚,便买了好几筐回来。   在家洗净后,加糖熬制,再装进瓷罐里便是了,其实要是能加点柠檬汁应该味道会更好,不过那会儿集市萧条,她在市面上买不到,也就这么熬了,酸酸甜甜的,一家子都挺喜欢的。   之前罗美娘送了两罐子桑葚酱去女学里,徐家下人私下还问过她在哪儿买的,知道是她自己做的后,那表情真是遗憾得不行。   罗美娘哪能看不出来这是奉了谁的意思过来问的,她就是觉得好笑,没想到徐先生瞧着不动声色,还会使这种小心思。   瞧着罗美娘心里有盘算,唐氏也就不再继续说了。   罗美娘看麦苗已经在装食盒,便回屋换了身衣裳。今日毕竟是个特别的日子,她也想好生梳妆打扮一回,也是尊敬徐先生的意思。   她梳了一个女学里学会的堕马侧髻,上头只一朵浅粉的木槿花另一根银簪。   说来,徐先生的女学当真是什么都教,罗美娘两辈子加起来,都不大会编发髻,上辈子就不提了,这辈子在南山村里,一个农家姑娘打哪儿学这些事情,这也是她头回梳这么复杂的发髻。   又换上中秋前用绸缎料子做的新衣裳,料子还是她和唐氏去绸缎庄讲价买下来的,虽然手里有钱,可罗美娘也不是那种暴发户的性子,觉得有钱就必得样样全换成好的。   可头回发大财,她也想穿一回好衣料。   当时唐氏以为她害怕被抛弃,当真是怜爱爆发,忍着肉疼,亲自出马帮她砍价,五两银子一匹的绸缎,被她砍到三两半,绸缎庄子还搭了不少布头,掌柜的送他们出门时,额头上都是松一口气的汗水。   不过料子确实是好料子,颜色鲜亮,质地软和,罗美娘还把张玉寒送的口红拿出来抹了抹,大红色的裙袄,嘴唇红红的,更显得肤白貌美。   尤其是,她打生完闺女后活干得少,又正当芳年,从屋里走出来时当真是眉眼生晕,娇艳明丽。   她这一身穿出来,唐氏便道:“待会你把麦苗也带着。”唉哟唉哟,儿媳妇居然打扮起来这么好看呢,刚才她从屋里出来时,唐氏都看呆了,然后就有些担心起来。   府城这边,略有身份的太太夫人,身后都要带个嬷嬷丫鬟啥的,唐氏之前没少觉得这些人是瞎讲究。   故此,她对罗美娘经常自个出门的事,其实是没啥感觉的,村里头小媳妇都是这样,难不成到了府城,儿媳妇就得困在家里不出门吗。   不过现在她却觉得,出门都要带个丫鬟,确实是有必要的,许不定那些人就是怕自己穿得太富贵太好看,就被人抢了呢。   话说儿媳妇这么好看,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罗美娘摸摸自己的脸,她平时也不是不爱打扮,只是平日在家没必要太隆重,就是去女学,她也觉得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久而久之,家里人就习惯了她梳单螺髻不施粉黛的样子了。   此时颜值被婆婆承认,她心里也有些小高兴,想着带个丫鬟更正式,也答应下来了。   今日是学里休沐,说来徐先生的女学也挺正式的,休假课程全都跟博济书院看齐,十日一休,罗美娘过去时,徐先生正在煮茶。   徐家下人认识她,见她过来便把她引到徐先生的书房里。   罗美娘进去时大概看了一下屋子的布局,一面百宝阁将偌大的房间隔出两个空间,里面书柜书桌俱全,她猜想应该是徐先生平日写字批改功课的地方。而外头才是待客之处。   不用上课,徐先生身上穿一件家常的天青色的刻丝对襟直袄,头上斜斜插了根金穿玉凤簪,姿态悠闲,正坐在靠窗边的罗汉床上摆弄茶具。   她左边是一个黄花梨梅花花架,上面摆了一盆好看的菊花。   最近正在学插花品瓶,罗美娘下意识便分析起来,课上说了,屋里摆放的花瓶不能有环耳,也不能成对摆置,不然看起来像在祭祀……屋子里只一盆菊花,倒是没犯忌讳。   徐先生看罗美娘正看着菊花,不禁问她:“看出什么来没有?”   “这花能摆在徐先生屋里,不用看就知道是盆有福气的花。”   徐先生一乐,道:“你这马屁,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功课还是要考较的。”   罗美娘细瞧了一眼,才道:“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菊花,不过先生说过,菊如君子,以色和香为先,后才是形态。而各种颜色里,又以黄色为正色,这盆菊花黄得如此浓烈,长势茂盛,花型团簇,都说粲粲黄金裙,亭亭白玉肤,我瞧着也就是如此了。”   “这些日子学得还挺认真的。”徐先生笑。   罗美娘抿嘴一笑道:“能得先生一句称赞,可见我真的是学得挺不错的了。”   徐先生失笑,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食盒,道:“你对厨事这般有天赋,对火候的掌握应该是极好的,这壶茶你过来试试煮一煮。”   罗美娘便过去了,徐先生煮茶的水都是城外的山泉水,因着最近学里在教煮茶,徐先生又对煮茶的水十分有讲究,说是火为茶父,水为茶母,好茶得好水来煮,不然便会败坏茶的真味。   所以徐家下人每日一大早就要从外面运水回来,罗美娘都瞧过几回。   罗美娘虽然也跟着徐先生学茶道,不过她暗自寻思,就是以后当真大富大贵家财万贯,她应该也不会有这种讲究劲儿。   这种习惯非得在富贵中浸淫多年不能养成,她这些日子也挺好奇的,省城徐家究竟是什么样的门第,能养出徐先生这样知识渊博的女性。   罗美娘虽然没有去过更遥远更繁华的地方,不过还是有几分眼力的,徐先生会这么多学问,又这般有才华,她总觉得哪怕是放在天子脚下的京城,比她更好、更厉害的先生,应该也不多见了。   她其实也问过张玉寒和柳二太太。   想着张玉寒考院试时去过省城,要是徐家当真那么有名,应该是听说过的,没想到张玉寒还真就不知道。   就是柳二太太,当时热心地把徐先生介绍给她当女先生,其实也说不明白徐先生的底细。   这两人都没问出来,罗美娘想想也就不再继续打听了。她这样的神秘,女学里一定有跟她一样好奇的父母家长,只看徐先生的女学还是安安稳稳地办下来,就知道她应该是没啥问题的。   何况,罗美娘也并非是那种一定要满足自身好奇心的性子,她两辈子一生人,很懂得克制和尊重的道理,即是敬重徐先生,就不该再打听下去。   临近重阳,天气有几分冷意,此时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罗美娘在茶炉煽火的呼呼声。   想要煮茶必先烹水,罗美娘也是头回知道,水其实也有老嫩之别。其中种种规矩,要不是富贵人家,真是讲究不起来。   她坐在罗汉床的旁座,烧水、碾茶叶、筛茶沫、烤茶盏,在分茶这一步,罗美娘打小干活多,力道掌握不错,随着清水注入,茶面也荡漾出种种图案出来。   徐先生见到茶盏里的汤纹水脉,赞了声好:“还是有几分灵气的。”   “先生的水好,茶也好,当然教出来的学生也好,不然也不能有这杯好茶。”罗美娘笑纳了徐先生的称赞,双手为徐先生捧上茶盏。   看徐先生接过,才补了一句,“不过也就是在先生这里了,在家我还是喜欢喝大壶茶。”   “这是瞧着我答应了,就不想继续装下去啦?”徐先生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我这是聪明呢,当然先生也聪明,在聪明人面前就得诚实才行。以我的家境,如今也就是喝大壶茶的水平了。”   徐先生一笑:“那你又为何非要入学,我这里的束脩也并不便宜。”一年四十两,以张家的收入水平,这笔银子应该也是牙缝里省出来的。   罗美娘喝一口茶,道:“这个问题,我先前也和柳二太太说过。”   就是没想到柳二太太理解偏了,现在外头都觉得她是为了不被丈夫抛弃才想读书上进。   罗美娘把那些叫人郁闷的念头全都晃到脑袋外头,才道:“我想入学,是想见识一种跟我以前人生截然不同的生活,自打到了府城,见识过这里的繁荣,我便知道自己以前只是坐井观天。人这一辈子匆匆几十年,以往囿于出身还罢了,可现在有机会,多知道一些,又有什么坏处不成。”   “不是担心被丈夫狠心抛弃?”   罗美娘并不蠢,知道徐先生问这个问题,不是想跟外头人一样取笑她,她脑子转了转,便豁达道:“乡下有一句俗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阻止不了的。换在这个问题里,也是如此。”   手中的茶叶散发着清香怡人的气息,茶色金黄,罗美娘喝了一口,捋清思绪,才继续道:   “我和外子性情相投,脾气相当,当初若不是相信他,不会与他成鸳盟之好。可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要是我这辈子注定有劳燕分飞的结局,我也始终相信,在我们两情相悦的这段日子,他也是付出过真心的,如此便够了。”   她笑了笑:“我会感谢他曾经这样用心用情地待过我,只要当时是真情实意,我就算没白蹉跎了这段岁月。”   “而要是我当真有这样的波折坎坷,那么和先生学习的这段经历,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就像先生说的,学习并不是为了让我们当学问家,而是为了让我们以后无论爬多高行多远,都能有面对世事的底气。”   “人嘛,这辈子谁都有可能背叛你,唯有学进肚子里的知识不会,我想,再没有比知识更可靠的东西了,这才是我想跟先生学习的原因。”   罗美娘这个人,其实很会说些大道理,但此时她对着徐先生说的这些,却是她真心所想,她并不是那种十分在乎贫富之别的人,日子有钱能过,穷一些也能过,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有朝一日她和张玉寒真的散了,哪怕没有男人在,她自己也能把日子过下去。   她想进女学,起先确实是有些争强好胜的心,可虽然只是上了半个月的课,从徐先生身上,罗美娘却看到了女人的另一种活法。   这半个月的学习,说句夸张一点,罗美娘觉得无论是自个的性情、还有生活,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徐先生这样的人,以前从未在她的人生出现过,她用渊博的知识,叫一向在内心深处自认为不比谁差的罗美娘,头回被打破了自信,也不可避免地对未知的东西产生向往。   罗美娘其实也琢磨过,这种向往究竟是不是她变了本心,开始渴望富贵权势的日子,后来她仔细想了想,那其实只是一种对另一个世界深深的好奇。   就跟她对徐先生说的那样,她在学里学习茶道,可在家更喜欢喝大壶茶一样。   她只是想要了解一个从未见识过的世界,不愿意这么珍贵的一辈子都蒙蒙昧昧地活着。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七章   其实柳二太太向徐先生引荐罗美娘时,也把罗美娘说的那番话复述给她听过,当时徐先生听完,只觉得她还算一个聪明上进的妇人。   乡下妇人她也不是没见过,一开始她答应柳二太太让罗美娘进学,也只是好奇想见见有这种居安思危想法的妇人长什么样。   当初见着罗美娘时,徐先生虽然也惊讶于罗美娘读书识字的事,却还是觉得一个乡下进城的人家,不会对媳妇读书的事有多少支持。   这个世道,男子读书都要家里有钱才能支持,换到女子身上就更是如此。   这半个月,与其说是徐先生在考验罗美娘够不够资格成为她的学生,不如说是她担心这件事是罗美娘一拍脑袋下的想法,想让她自个想清楚后知难而退。   就是没想到,她会契而不舍地给她送东西,叫徐先生也看到了她入学的决心,这才点头应下了。   而叫她更没想到的,就是罗美娘说出口的这番话了。   罗美娘说这些话时,不知道是外头照射进来的光线影响,还是她今日着意打扮过,在徐先生眼里,确实比平时更加光彩照人,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徐先生这些年不是没见过好看的人,她以前教过的学生里,比罗美娘长得好看的也有好几个,有些人不但貌美,且天资聪明,闻一知十,可哪怕是这样的学生,读书进学也都是在为了成亲嫁人做准备。   大抵天下父母对闺女的期许都是一样的,希望他们学得优秀,以后谈婚论嫁时能更有价值,或者是婚后能凭一身才学,和丈夫相知相许,再帮夫家管家理事,交际往来。   世人对女子的价值,似乎全都是以他们依附的男人来判断。   她开了这么多年女学下来,唯有罗美娘是这样的特殊,顶着一个已婚妇人的身份,跟她说,她学习的初衷就是为了见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   此时,徐先生觉得,这个学生哪怕天资平平,却着实不可小看。   是的,罗美娘觉得自己已经学得不错了,但是在徐先生眼里,仍然只属平平之流。叫她惊叹的主要是她别具一格的处事观点。   不过徐先生这样的人,就算是觉得罗美娘确实有独到之处,也不会拿出来单独表扬,她另起了一个话题,道:“你不慕富贵固然挺好,心性也是难能可贵,可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罗美娘想想,还真不知道,所以也很虚心请教。   徐先生道:“你在我女学里这半个月,就别说是其它人了,哪怕跟你是邻居的柳兰兰,你们的关系也不如何,你是觉得这些人的年龄配不上跟你玩,还是为自己的年龄自卑不敢跟他们玩儿?”   罗美娘道:“就是觉得没啥共同话题,且他们瞧我,也跟看猴子似的看稀奇,我主要是为了学习而来,不是为了满足别人的好奇心。”   当然罗美娘其实也觉得小姑娘们瞧她的眼神不太礼貌,罗美娘也是个挺有脾气的人,对这种人,她从来都不屑于一个个解释过去。   想着这个理由应该不足以说服徐先生,罗美娘又继续道:“我跟他们也算是两代人,日常关注的事情也是天差地别。就是当朋友,也有缘分一说,我觉得我跟这些人都没啥缘分。他们可能也觉得跟我没有朋友缘分。”   “哪来的怪想法,你跟他们才差了多少岁。”徐先生先说她一句,罗米恩倒没觉得生气啥的,反而为话里隐隐的亲昵觉得高兴。   她给徐先生倒了一杯茶,徐先生接过,一笑道:“这就是你局限的地方。交际是一项有用的本领,人活在世上,就是时刻处在别人的评价之下的。”   徐先生喝口茶,继续道:“你是不是觉得交际圈子有限,就不需要长袖善舞?”   没等罗美娘回答,她就继续道:“你的这些同窗,就是外人看待你的第一双眼睛。你要能让他们接纳你,对外说你的好话,才是你的本事呐。”   罗美娘是真心觉得这份束脩给得值,关键是徐先生说的话,确实叫她有一定的启发。   徐先生看罗美娘受教,眼里冒出笑意,继续道:“何况你介意的这些,你的同窗,以后也是要成亲的,总会成为你如今的身份,到那时,什么两代人的,就不算是鸿沟了。”   她点点罗美娘的脑袋:“现成的人脉关系,只要你伸伸手就能得到的交情,你不愿去做,在我看来,真不算是个聪明人。”   罗美娘并不是听不进道理的人,她想想道:“先生说得没错,确实是我偏颇了。”   徐先生继续道:“当然,也有可能你伸手之后,还是有人会看不上你的家境和你的人,但哪又有什么?这样的人,你当即就能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以后不再交往就是。而经过筛选出来的,都是可交之人。一旦有了交情,或许就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事情,对你难道又有什么损失?”   徐先生道:“你虽比别人看事通透,但切不可骄傲自负。世上的人,即使是那些经常给你找麻烦的蠢人,也有值得学习的地方,至少你就没有他们那种契而不舍无视外界眼光和评价的境界。”   罗美娘思考了一下,觉得确实还挺有道理的,她那嫂子黄氏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所以说,她以后还得学着脸皮厚一点的找事技能吗?   罗美娘虚心接受了徐先生的教导后,便和她正式立了契约,这又是徐先生另一个奇怪的地方,虽说是女学,但这里的学生签的只是教习契约,而不是行拜师礼。   其实徐先生要是愿意收她入门墙,罗美娘也不会不愿意,可惜徐先生没开口,罗美娘也不好意思提。   不过虽然没拜师,徐先生却有来有往,送了罗美娘一篓子螃蟹。   掏出四十两银票,放下带来的东西,罗美娘提着螃蟹就高高兴兴出门了。   片刻之后,徐先生书房里有个男声冒出来:“姑妈的学生,挺与众不同的,要不是成亲了,以后成就应该不低。”   要是罗美娘再慢一会儿,就会发现,说话的这个男人,就是她在张玉寒视频见过的那个俊美的商贾。   徐绍之其实并不是故意偷听,他翻/墙进来后,察觉到姑妈书房里有妇人说话的声音,便自动自觉在院子里止步,可院子里太安静,他又耳聪目明,便把罗美娘出口的话全听全了。   徐绍之才说完,就被徐先生用手边的戒尺打了一下胳膊,她淡淡道:“成亲难道就是一个女人的终点吗,女人就是成亲了,也可以自己创造价值。”   徐绍之笑道:“是我说错话了,就跟姑妈一样,就是从夫家出来,自个也能开女学桃李满天下,求姑妈原谅我这回。”   徐先生这才道:“不在军里,过来北阳府这边干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就说吧。”   听着徐先生的话,徐绍之便知道这回上门是讨人嫌了。   他面色不变道:“爹发现这边榷场有人卖粮食和铁器给北蛮那边,叫我过来看看,中秋前就来了,就是不敢上门打扰姑妈。”   “那为什么还过来?”徐先生淡淡道。   “确实有事要麻烦姑妈,我想跟姑妈借一个懂北蛮话的下人。之前我在府学请了一位秀才帮忙,可那秀才给的便宜吃下了,却只愿意负责原先说好的一亩三分地,叫他再帮个忙偷听啥的,就不愿意了。”   徐绍之说到这件事,还有些气闷,原本他瞧着那个姓张的秀才在知府面前乖巧懂事的模样,还以为是个迂腐好骗的书生,谁知道终年打雁却被雁啄了雁,那人滑不溜秋的,徐绍之对他着实没有太大的把握,这才硬着头皮上门求助。   “我想着,还是得有个懂这边话的心腹人才行。”   徐先生对着脸皮厚的侄子,借了下人就把他轰走了,原本她跟罗美娘说了一早上的话,心里挺为有个心性出类拔萃的学生高兴,可侄子一来,就把她心情全破坏光了。   ………………   其实罗美娘回家路上也觉得,今日这番谈话的感觉挺不错的。   有长辈教导是件幸福的事情,罗美娘不是没有长辈,可她的长辈,诸如父母和公婆,都不是那种十分有见识的人。   说句实话,张玉寒虽然只是秀才,还处在功名路的最低端,可她和张玉寒到今日,走的已经是一条双方长辈都无法给予半分意见的道路,夫妻俩一直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   罗美娘并不怕别人说她有多少缺点,今日哪怕是徐先生把她从头到尾批评一遍,只要说得有道理,她也只会开心。   谁都不是完人,有缺点,才有改进的余地,而一开始改好了,总比人生路走了一大半,却发现一直走在错误的路上更好。   因着心里高兴,罗美娘带着麦苗回家时,还想拐个弯去集市。   麦苗心里记着唐氏早上那些话,犹豫劝道:“太太,你穿得这么好,去集市是不是浪费了?”   罗美娘看了一下身上的新衣裳,也觉得是,就把钱给了麦苗,告诉她她想买一个肘子。   “最好是前肘子,筋多,瘦肉也多,肥而不腻,再看看有没有烧饼。”罗美娘叮嘱了几句,今日穿得这么好看,她也不想在灶下浪费太多时间。   麦苗细细听完她的要求,却没急着离开,很尽责地把罗美娘送到家里,才揣着钱走了。   罗美娘进巷子时正好瞧见柳兰兰提着个篮子,身后跟个丫鬟也要出门。   由于罗美娘这些日子一直给徐先生送吃的,同窗瞧在眼里,也有人跟着效仿,罗美娘看柳兰兰穿着去女学才上身的漂亮衣裳,想着徐先生的话,便跟她打个招呼,倒把柳兰兰吓一跳。   此时柳兰兰正好站在家门口,她先是往里头看一眼,才不大情愿问道:“你从徐先生那回来吗?”   罗美娘笑:“跟徐先生说了会儿话,你也过去吗?”   柳兰兰道:“家里庄子送了螃蟹过来,我娘叫我给徐先生送些出去。你送了什么?”偏着脑袋看一眼罗美娘手上的螃蟹。   罗美娘镇定道:“我就送些果酱和肉过去,不是重阳快到了吗,刚才回来时,还顺路去集上买螃蟹。”   柳兰兰点头:“徐先生爱吃螃蟹,你要是过去前买一篓,才算送到她心坎上。”   罗美娘莞尔:“谢谢你指点了。”   柳兰兰矜持地一点头,这才带着丫鬟走了。   罗美娘瞧着她衣袖生风的模样,出巷口时还特意吩咐丫鬟走慢些,别把螃蟹颠死了,突然就觉得自个手里这一篓螃蟹,还挺珍贵的。   就是进了家门,唐氏也是先瞅一眼她手上的螃蟹,笑道:“我还想着去了这么久会不会有意外,看这样儿是成了。徐先生还真是个讲究人,瞧着你送她这么多东西,这是回礼了?”   罗美娘笑道:“聊着好,就多聊了几句,这螃蟹还不能吃,养着吐几日泥沙,等重阳节吃就正合适了。”又道,“今儿是个好日子,家里也没啥菜的,我让麦苗去买了肘子和烧饼,咱们今晚好好庆祝。”   不年不节的,突然买个肘子,唐氏其实还有些心疼,但她也不是不会看眼色的人,儿媳妇今日容光焕发得不行,她这会儿阻止就真是讨人嫌了,所以也没说什么。   和婆婆说完话后,罗美娘先进屋换了一身家常穿的衣裳,待麦苗把东西买回来,她就进灶下把肘子做了,瞧着天色差不多,又把今日早上穿的一身换上了。   唐氏看儿媳妇不嫌麻烦地折腾来折腾去,虽然觉得有些臭美,却把嘴给闭紧了,罗美娘这么换,不还是为了让她儿子瞧瞧吗。小两口感情好,她小孙孙才会快点到。   于是唐氏抱着小秀儿坐在屋檐下,拍着孙女的小身子,心里梦想着即将到来的孙子,也挺高兴。   小秀儿:“呼兹呼兹呼兹……”   张玉寒到家时确实被媳妇惊艳了一把,媳妇好看他是知道的,就像罗美娘说的,当初她要是长相平平,张玉寒肯定不会一回又一回去看李氏的冷脸还契而不舍,但是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媳妇稍稍打扮起来,就这么好看呢。   其实张玉寒入学几年,还能有这种感慨,也说明他确实见识少。这年头的读书人,略有些家底的,每有聚会都喜欢有女色相伴,张玉寒却是府学里的一朵奇葩,早就跟人明言他不爱这些玩意儿,所以同窗聚会都不大爱带他。   张玉寒也不在意,那些人当他没见识,他才觉得他要是去了,才叫真的吃亏。有些姑娘长得忒丑,脸上胭脂水粉一大堆,糊得都不知道长啥样了,他要是去了,不知是他女票人,还是别人女票他。   还是他媳妇好,虽然素面朝天,但这才叫清水出芙蓉呢。别说,因为罗美娘平时打扮少,张玉寒也觉得自己喜欢的便是那种不施粉黛的姑娘,如今瞧着媳妇红裙红唇,乍然一看下,明艳动人,他又觉得自己的爱好似乎有了变化。   唐氏正好在另一边屋檐,瞧着儿子儿媳妇俩俩相望,也觉得挺好笑的:“看傻了?不认识自个媳妇了?”   张玉寒点头道:“确实傻了,我刚才就想说,莫不是哪个天仙突然下凡到咱们家里来了。”   罗美娘忍不住弯着嘴角,张玉寒又道:“幸好又发现这天仙是我媳妇,要不然再美的天仙,我也只好把她请出门了,咱们家有我媳妇一个天仙就够了。”   张玉寒多会说,罗美娘立刻冲他笑了开来。   张玉寒本来今日是真的累,不过这会儿瞧见媳妇笑得这么好看,也跟着笑起来。   唐氏就瞧着两人跟两傻子似的,一个站在照壁处,一个站在屋檐下,对着笑,她摸摸咕咕作响的肚子,总觉得自己挺多余的。   唐氏这种感觉还挺对的,到了吃饭时,张玉寒给罗美娘夹一筷子肘子肉,罗美娘就帮他烧饼掰开放在他手边;张玉寒再给罗美娘盛一碗汤,罗美娘也为他盛了一碗。   本来吧,唐氏觉得晚饭吃酱肘子也不错,儿媳妇下午从灶屋出来便说了:“麦苗这肘子买得好,肉皮白亮,蹄筋挺多的,在灶上炖几个时辰,等相公回来,这肘子就酥烂入味了,今晚切成盘,烧饼里掰开,夹两块,咬一口那油就往饼里淌,那叫一个香。”   唐氏听完之后,真是口水都要滴下来了,就盼着晚上儿子回来一块吃酱肘子了,谁知这两口子,把她弄得半点胃口都没有啦。   唐氏瞧一眼旁边吃得无知无觉的阿才,突然觉得性子傻一点也没啥不好。不像她,觉得自个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整个人都闪闪发亮,杵在这里真是碍眼得不行。   用完晚饭之后,唐氏立刻就进屋,她琢磨着今晚家里的灯油应该能省不少。   那啥,唐氏其实也不是故意偷听的,不过她儿子非要站在她窗边吩咐阿才烧锅水再去睡觉,傻小子哪有她精明哟,还问是不是夜里要吃宵夜,被儿子三言两语就打发掉了。   外头月色正好,唐氏看着悠车里,小孙女睡得呼呼的,脸上浮现一个笑容,也进入睡梦中。   其实,张玉寒虽然也挺想那啥的,不过该交代的还是得先交代。   他把带回家的一个小箱子打开,罗美娘都惊讶了一下,里头全是红参,约莫有三十多根。   她拿起一根细瞧了一下,品相极好,道:“那边的红参这么便宜,一百两就能买这么多?”   张玉寒道:“就是那个请我翻译的商人送的,那人话里话外让我打听那边有谁是私下收粮食和铁器的,虽然没明说,我哪能听不出来。”   “当时瞧着不对劲,我就直接跟他说了我只做翻译不做中人,要叫我做别的事情得加价,这就是他加的价格了。明儿我就不过去了,坑他一回,也叫他长长教训,知道这种事不能随便干。”   罗美娘道:“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张玉寒好笑:“哪有麻烦,我把他找我做的事泄露出去,他得吃不了兜着走。我这还是客气呢。要不是没啥门路,我就把他这事捅出去。“   看罗美娘似乎还有些担心,张玉寒便道:“放心吧,我瞧着他应该做不了什么,咱们这里虽然跟北蛮离得近,可朝廷看得紧,两边百姓就没多少往来的,他想找个精通北蛮话的人并不容易,商贾逐利,过些日子要是找不到门路,他肯定不会继续呆下去。”   罗美娘想想也是,就是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长得那么好看的男人,居然是个坏人。   外头夜深,夫妻俩说过话后,便歇了。   隔日柳家马车还是照旧等在外头,罗美娘上了马车,才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呢。   柳兰兰穿得好看得不得了,她身上的料子,罗美娘前些日子去绸缎庄子时才见过,也算是挺贵的,且除了衣裳,小姑娘脖颈上还带了一个漂亮的璎珞,上头镶嵌的美玉品相也算不错。   柳兰兰看罗美娘瞧她,咬着唇,突然道:“你瞧我这一身如何?”   “挺好的,就是不年不节,穿这么好有些浪费。”罗美娘想着徐先生的话,也想跟她拉近距离。   柳兰兰低着脑袋,不知道想到什么,似乎有些害羞,红晕染上双颊,扭捏着问她:“我昨儿在先生那里见到了一个挺好看的男人,你瞧到了没有?”   “……”罗美娘心道,男人倒是没见着,不过你春心萌动的模样,瞧着还真是大事一件。 第五十八章   柳兰兰到底年纪不大,按耐不住便和她聊起来,“……我瞧他腰间那玉佩,是水苍玉,徐先生说过,官员才戴那种玉呢。”   怕被车夫听到,小姑娘还把声音压在嗓子眼,罗美娘看她如同小兔子一样跃跃欲试、欲语还休的晶亮眼眸,两手还不自觉地摆弄着璎珞,活脱脱一个处于暗恋之中的扭捏少女的模样哟。   罗美娘极为真诚道:“这种事你还是别对我说了,我怕以后你出了问题,你娘得找我麻烦呢。”   要是真出了事,她这个陪着柳兰兰一块上下学的,可就真说不清了啊喂。   这些少年少女的情爱之事,罗美娘真心不想沾染,先前聂恒暗恋她小姑子,还没啥动作呢,聂太太就能弄得两家都天翻地覆,柳二太太在柳兰兰身上付出这么多心力,闺女要是走偏了,柳二太太再是老实温婉,也会忍不住发火的。   柳兰兰小小地哼一声道:“你别把我当傻子,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你还瞧不起我们这些父母花钱去女学念书的,我都是知道的,我就是想问问你,徐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叫什么名字?”   罗美娘心道,她可算知道学里这些小同窗对她的评价了。   天地良心,她哪里有瞧不起人,反倒是这些小姑娘们,最喜欢抱团不肯跟她说话。   尤其是,这些人总喜欢一块儿叽叽咕咕个不停,等到她出现,整个场子都冷了下来,罗美娘要不是心理素质好,得以为自己多招人厌呢。   总之,罗美娘觉得,要是想跟徐先生说得那样,和这些学里这些小姑娘关系好点,还真是一件需要时间精力和耐心的事情。   看柳兰兰还满心期待等着她回答,罗美娘道:“徐先生没跟我说过名儿,我也没见到人。”   这姑娘究竟怎么想的,徐先生会随随便便把一个外男介绍给她。不对,徐先生那样讲规矩的人,要是有男子来,肯定是会叫柳兰兰避一避的。   罗美娘突然眯着眼睛道:“你在哪里看到的?你不会瞧着人好看,就上去打招呼了吧?”   柳兰兰有些羞恼:“我、我哪会这么糊涂,我就是在徐家外面瞧见的,看见他出来,就想着应该是徐先生的客人,问了徐先生才知道是她侄子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徐先生除了上课,都不爱跟我们说话,我要不是没办法,怎么会找你问你话。”柳兰兰越说越觉得委屈,“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罗美娘听完才松一口气。   她想想,一幅哄小孩的语气道,“这些话,你问我就行了,可别再问别人。姑娘家名声最紧要,有时候就是不做些什么,好事之徒也会编排出不少话来。你要是觉得那人还行,把事情私下告诉你娘,让她找徐先生打听打听,这才是正道。”   虽然女家打听男方有些尴尬,总不能放着小姑娘一直单相思去。   柳兰兰能进徐先生的女学,就不是个笨人,知道罗美娘的话是好意,羞羞怯怯地点个头,想了想,还小声跟罗美娘打听当初她和丈夫如何在一块的。   那啥,唐氏这张嘴素来没把门,早就把张玉寒当年如何被岳母看不上、考上功名之后岳家悔不当初的事都说出来了。   柳二太太在家里还感叹过,隔壁张秀才就是典型的浪子回头,秀才娘子还真有福气。   罗美娘哪能被小姑娘问倒,就是这种话题吧,她从来没想过会出现在她和柳兰兰之间,她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满含期待的柳兰兰,淡定道:“乡下没那么多规矩,我们一个村长大的,他以前也瞧过我,到了年岁他家找媒人上门,我娘一开始瞧不上他,过了半个月觉得他人还成,就答应了。”   “就这样啊?”柳兰兰听着有些失望。   罗美娘好笑道:“你还想听什么?”   “话本里不都说父母棒打鸳鸯,小情人以死相逼啥的?”柳兰兰小小声说,“换在大户人家家里,就是父母把私奔的闺女和书生抓回来,姑娘哭求父母把情人放了,还把自己打小攒的私房全都送给情人,让他金榜题名出人头地后再回来求娶。”   “……”罗美娘心道,话本真是害人不浅,看这些小姑娘一个个被骗的。   她摇头道:“这不可能,要是闺女以死相逼,父母最有可能觉得你中邪魔怔了,然后找个神婆回来天天逼你喝符水,你知道乡下那边是怎么治人中邪的吗。”   柳兰兰摇摇头。   罗美娘一点没吓唬小姑娘的愧疚感:“神婆会把你绑在桌子上,然后拿根木棍上来就打,说是你身体里有邪秽作祟,要打得邪物自己跑走才成,一般心里有鬼的人,被这么一顿揍下来,都会主动求饶。”   柳兰兰听完,震惊得不得了,不知道想到什么,还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腿,打了个寒颤。   罗美娘继续道:“还有小姐给书生送钱的,你家大哥也是读书人,你也知道,一般从童生到进士,要经历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县试府时一年一回,院试三年两回,乡试会试殿试都是三年一届。”   “咱们就算小姐跟书生定情是十五岁好了,就算书生天赋异禀,这些考试全都一次就过,等到他回乡娶小姐,小姐已经跟你家干活的嬷嬷差不多的年纪,我记得柳嬷嬷孙子都有了吧?”   “……”想到柳嬷嬷脸上的皱纹,柳兰兰心里对爱情的美好盼望一下子全破裂了。   罗美娘继续道:“小姐年纪又大,又得罪爹娘没有娘家撑腰,书生在官场上也是要人情交际的,哪能娶一个样样比不过人的夫人,要是书生人品好,还能把小姐纳进家里当妾,要是他人品不好,小姐就是当一辈子老姑娘的命了。”   大概是罗美娘的分析太现实,柳兰兰直到下了马车还没回过神来,都没想起来要去打听徐先生侄子的事情。   等到放学上了马车,柳兰兰才反应过来,她本来想好要用银子贿赂徐家下人,问问那人在不在徐家借住的。可她一早上连银子都忘记掏了。   柳兰兰看着自己精心打扮的一身,她这一上午就跟梦游似的一样,连课都没怎么听过,想想就觉得亏大了。   见罗美娘上车就在翻课上的笔记,柳兰兰自觉两人关系也算不错了,就厚着脸皮要求抄罗美娘的笔记。   整个女学,就属罗美娘每节课笔记做得最全,几乎每节课都能看到她刷刷刷记重点。   罗美娘说等她回家整理整理,再把笔记借给她,柳兰兰听到这话就松口气:“你不知道,我娘总爱问我在学里学了些什么,我一回答不上就得挨揍。”所以柳兰兰刚才听到神婆把人绑起来打时,真是太有感觉了。   罗美娘笑了笑,突然觉得这姑娘还挺可爱的。   因为罗美娘愿意借笔记,又给她出过主意,柳兰兰也自觉两人算是朋友了,马车拐进巷子里时正好从车帘瞧见柳三婆子从罗美娘家门口出来,柳兰兰还在她耳边嘀咕一句:   “你们家别跟三婆子走太近了,他家大富哥不是个好人,帮人当苦力,被抓着小偷小摸好几回了。我听我娘说,大富哥最近在榷场干活,似乎又出事了,三婆子急得不行呢。”   “……三婆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婆婆跟她说的事情,她转头就跟别人说了,还有对媳妇也刻薄得很,她家富大嫂子,前些日子怀孕了,我娘说她孕相不大好,三婆子还逼她每日一早出门挨家挨户卖菜,她又是个孕妇,族人瞧着不忍都会帮着买一点。”   此时,随着车夫“吁”地一声,马车也稳稳停住了,柳三太太正好走过来,笑:“秀才娘子回来啦,是刚从学里回的?”   又道:“兰丫头去学里,穿得这么好看,秀才娘子怎么也不穿身好的。”   罗美娘穿的是在县里做的,裙袄的颜色没那么鲜亮,可就是这样一身,也已经吊打柳三婆子身上的粗棉布了。   “三太太过来陪我娘说话呢。”罗美娘笑道,并未回应三太太的话。   要说罗美娘在府城里最不愿打交道的人,应该就数柳三太太了,主要是,这婆子忒可恶,总是要在唐氏耳根旁边嘀咕些有的没的,罗美娘着实提不起招呼她的兴趣。   柳兰兰也很冷淡地打了声招呼。   柳三太太笑道:“这不是刚把家里活儿干完了,就想着过来串门子吗。”又看一眼罗美娘手上的书袋,笑道:“秀才娘子是真难干,在府学又学了些什么了?”   “妇道人家也不用读书科举,就是学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插花品茶那一套,打发打发时间。”罗美娘笑道,“进了学里才知道,大户人家的姑娘都是打小学这些长大的,这会儿认真学了,以后出门时也不会显得啥都不懂。”   柳三太太家境不大好,听罗美娘这些话,就觉得堵心。瞧柳兰兰站在她旁边,便转过话题问她最近如何。   柳兰兰道:“我挺好的,就是听说富大嫂子似乎不太好,前些日子我娘说富大嫂子怀孕了,孕相不大好呢,怎么我早上出门时,还看到嫂子垮着篮子出去,篮子里的菜得有十多斤了,三婶子一向是个慈心的,可不好让媳妇有孕还这么挨家挨户卖菜。”   罗美娘听到这些,觉得柳兰兰还挺有正义感的。   “你们家日子好过,哪知道我们家计艰难呢。”柳三太太敷衍了柳兰兰一句。   柳兰兰也不愿意跟柳三太太多接触,虽是族人,可在她看来,柳三太太这族人还没罗美娘这邻居厚道呢。   罗美娘坐她家马车上学,家里但凡有好吃的总会吩咐丫鬟送一些过来,柳三太太跟他们同一个巷子里这么住这么多年,就是逢年过节,收了他们家的节礼,手指缝里从来没有漏出一丝半点,吝啬成这样,柳兰兰在家里都跟她娘吐槽好几回了。   而且不仅吝啬,还刻薄,整个族里要说对媳妇最差的婆婆,柳三太太肯定榜上有名。   可柳三太太人不咋地,却很会说话,把她小嫂子兼表姐笼络的,恨不得把家里事都露出去。   柳兰兰真是讨厌死她了。   跟柳三太太打过招呼,又被柳兰兰提醒一回借笔记的事,罗美娘就进家门了。   瞧见婆婆坐在院子里和闺女玩耍,罗美娘便问她三太太干嘛来了。   要说罗美娘眼睛也挺尖的,看见柳三太太出自家门时面色不大好,她想着莫不会是跟唐氏吵架了吧?   唐氏一开始还不愿意说,罗美娘追问了几句,唐氏才道:“你早上不是给了我一根红参,让我没事切片泡水喝吗,她过来时,我好心给她泡了两片,她非要看那红参,看完就说想借钱呢。”   “你说这叫什么事,我哪有钱借给她,我说咱们家现在两个人读书,一个月笔墨纸砚开销不知道多少,家里也要吃饭,前些日子买了马车又买丫鬟,家里现在紧巴得不行,跟她说我手上就十文钱,她要是家里没粮想借钱买米,我倒能借点。”   其实就这十文钱,唐氏也不大愿意借,可惜自家在府城人生地不熟的,总得跟邻居打好关系,谁知道,她一把十文钱说出来,柳三太太就黑脸了,她这样,唐氏更不愿意借呢。   听罗美娘说刚才在大门口碰见柳三太太,唐氏生怕儿媳妇手里就有钱就霍霍得没边,叮嘱道:“咱们住过来不过才几个月,这条巷子里都是她家族人,她哪家不好借,非要借到咱们头上。要是借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回来,你就别发那份好心了。”   “那婆子心肠忒黑,看我拿不出钱,还拿话激我呢,说是没瞧过有婆婆像我一样被儿媳妇拿捏在手里的。”   唐氏平日里虽也觉得儿媳妇有些败家,不过说句实话,这家罗美娘当着,确实是越过越好的。   他们在村里时啥光景,在县里时如此,刚到府城时又如此,如今家里有马车有丫鬟,她也被丫鬟们称呼一句老太太了,唐氏心眼也是贼明亮的人。   罗美娘当然不会借,而且还把柳兰兰说的那些三太太儿子爱偷东西的话,说给唐氏听了。   这些事情要是柳兰兰不告诉她,他们这些外姓人还真不知道。这年头宗族就是这样,哪怕族人人品确实不咋地,但面对外人时还是不会轻易讨论族人是非。没看就连柳二太太也只是隐约提醒她别太相信人吗,罗美娘之前还摸不着头脑,柳兰兰把事情捅出来,她才明白过来。   见婆婆也被吓了一跳,罗美娘才换了衣裳进灶下做饭。   柳家的事跟张家无关,差不多到了重阳,罗美娘一边上学,一边张罗着給女学和张玉寒府学的夫子们送礼物的事情。   其实以前在村里,村人哪有过重阳的讲究,也就是到了府城,看到旁人这么重视,罗美娘才入乡随俗折腾起来。   罗美娘如今真是发现自家养花的好处,要是以前在乡下,过节送花还不如送人一斤猪肉,如今到了城里,送花就成了雅事了。   就罗美娘家里种的这些菊花,哪怕不是什么贵重品种,可重阳送菊花最应景,谁也挑不出理儿来。   就是单单送花还有些单薄,罗美娘便加上些糕点。由于上回送的冰皮月饼太过出挑,这回罗美娘并不打算再做些让人惦记的事情,这次她便在府城点心斋买了糕点。   糕点和菊花,也算是一份不错的礼物了。   罗美娘原还琢磨着送些螃蟹,后来阿才去集上打听到螃蟹的价格,这个想法就没有了。倒是想起柳兰兰说家里的庄子给柳家送螃蟹的事,她还挺羡慕的。   府城这边的人家,手里有个几百亩地都喜欢建个小庄子,种粮食外,还能养些鸡鸭猪之类的供应自家。   罗美娘如今手上也有一百多亩地了,她这些地主要是想用来种向日葵的,当然如今还没到向日葵播种的日子,地里也种了些别的。   要是自家效仿别人家,建个小庄子,罗美娘觉得不是不行,就是好的庄头难找,如今那些佃户管理,靠的都是唐氏十天半月亲自出城去瞧瞧。   后来还是阿才听到罗美娘的话,插了句嘴:“姑姑你还记不记得,以前集上刁难过我的那个李屠户?”   罗美娘点头,阿才继续道:“他有个侄子叫李桂,就住在咱们家那些地附近的村子上,李桂为人挺好的,知道他大伯子刁难过我,私下还安慰过我几句呢。我之前问过他,他早就不想跟他大伯一块卖猪肉了,姑姑要是觉得合适,我就把他找过来让你看看。”   罗美娘有些稀奇,她还记得那个屠户笑话阿才来着,这小子回头就跟他亲戚那么要好了。   阿才大人似的叹口气道:“李桂也是没父没母的,跟着大伯卖猪肉,每日都被人呼呼喝喝的,也挺惨的。我有姑姑帮着还好,可他那大伯每日都不让他吃饱,要不是没其他出路,李桂早就不想干了。”   罗美娘想想道:“这两日你把人找来我瞧瞧,只是屠户来钱快,地里干活却要看老天爷脸色过日子,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做这个。还有一样,他要是答应了,我是要跟他签长工契约的,你得把话说清楚才行。”   阿才道:“他在他大伯那里,也没学会多少手艺。不过,我还是会问一问,要是他答应,我再叫他过来见姑姑姑丈。”   罗美娘道:“等他过来,我瞧瞧他人品如何再说。”她本是想着,要不要看族里有没有愿意到府城的人家,像阿才这样的最好,奈何府城离村里太远了,这年头的人都不爱搬家,罗美娘也只好消了念头,打算瞧瞧李桂的为人再说。   阿才也道:“那等他过来,姑姑再好好看看,我跟他认识几个月,倒是觉得他挺好的。”   并没为李桂打包票。   是的,跟自家姑丈出门这几个月,阿才也学精了不少,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不过虽然没继续为李桂说话,阿才办事效率却很快,隔日就把李桂找了过来。   自打榷场的翻译工作完成之后,张玉寒便在准备学里岁考的事情,这几日忙得不行,罗美娘就一个人见了李桂。   李桂瞧着挺老实的,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过来之前还特地梳洗打扮过,罗美娘问了几句他的家庭情况,她自认看人还是有几分眼力的,也觉得阿才这回眼光不错。   罗美娘跟李桂讨论建庄子的事情时,还把唐氏也请出来。婆婆一辈子都是地里刨食的人,这些事比她更加精通,罗美娘没有放着专业人员不用的道理。   李桂基本功显然不错,没被唐氏问倒,且过来之前,应该是打听过别的人家庄子如何,跟她商量她那庄子打算建多少间鸡舍猪圈的,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大概李桂来了有三回,罗美娘就跟他把长工契约给签了。   重阳后差不多就要入冬了,这时候正是农闲,招人建房子也便宜。   就是唐氏眼睁睁瞧着自家媳妇又拿了两个银锭出来,那肉疼劲儿,真是没法说了。   唐氏还说呢:“就是建几间鸡舍猪圈而已,哪需要连住人的屋子都给建了,咱们又不是没地方住,还给他送糕点。”   李桂临走时,罗美娘听说他已经从大伯家搬出来,便把家里的糕点都让他带上了,罗美娘劝道:“以后李桂也算是咱们自家人了,这庄子建得怎么样还得看他精不精心呢。”   唐氏听了儿媳妇的话,勉强没再继续说下去,她心里已经想好了,这些日子,她要多勤快几回出城看看,那可是十两银子呢,在村里一年到头干活都挣不了这么多。   唐氏的小心思且不说,眼瞅着到了重阳,阿才在家里进进出出的,总要提醒罗美娘之前中秋时说好的、重阳节再做一回烧鹅的事情。   罗美娘也没食言,因着打算给柳二太太、徐先生和邻居也送些,她一早就在集市上买了四只仔鹅。   做烧鹅是个麻烦的事情,但做出来确实好吃,上回中秋做过一回后,后头几日,前后左右邻居都有人上门询问的。   这回罗美娘准备做的烧鹅数量太多,她提前一晚就把鹅收拾了,放在院子里风干打算明日再烤,谁知道就是这一夜,张家就进贼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九章   罗美娘和张玉寒睡到半夜,就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尖叫,在安静的夜色下格外清晰,两人立刻就给吓醒了。   张玉寒外衣都来不及套上,便冲出去。   罗美娘担心闺女,先摸到婆婆屋里。   小米十分聪明,外头一出事,她就用小被子把孩子裹起来抱在怀里,躲在桌子下。   罗美娘瞧见妞妞没事,心里才松口气,又把孩子从小米手上接过来。   叫她自己倒杯茶压压惊,等到丫环缓过来,罗美娘才问她怎么唐氏跑外头去了。   小米道:“老太太晚上有些饿,睡前多吃了一个咸酥饼,半夜口渴,便起来喝水了。”   妞妞平时是小米和唐氏一块照顾的,有时小米也会住在唐氏隔间,这一夜喝水的动静就把她吵醒了。   “外头声音窸窸窣窣的,老太太以为是老鼠,怕老鼠吃了咱们家的鸡,便拿了放在门后的棍子,想出门抓老鼠,谁知道才推开门,外头那贼人正拿东西摆弄门栓,老太太一棍子就把他敲出去了。”   听到这里,罗美娘也有些被吓到了,闺女这几个月夜里都是婆婆带的,想到被这人闯进去,不仅婆婆会受到惊吓,闺女还不知道怎么样,手里也捏了一把冷汗。   小米毕竟还是孩子,有人在旁边就没那么害怕了,回答完罗美娘的话后,还略带崇拜道:“太太,老太太真是厉害。”   罗美娘也觉得婆婆挺厉害的,按丫鬟说的,唐氏跟贼人一对眼,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唐氏那棍子就敲下了——身手还真是敏捷。   见小米已经恢复过来,听着外头似乎没啥声音,罗美娘有些按耐不住,她嘱咐丫鬟照顾好孩子,便去了外头,家里所有人几乎都在这里了。   麦苗手里紧紧握着根木棍站在唐氏旁边,地上是一个粗布袋,罗美娘晒在院子里的几只鹅都散落在地上,想来刚才就是被偷了。   而唐氏散着头发,站在一旁气喘吁吁。   张玉寒手里却抓着一个贼人,那贼子鼻青脸肿,额角上血都被打出来了,嘴里似乎塞了什么东西,呜呜地叫着,罗美娘细看一看,才发现那是唐氏的鞋子。   “……”难怪刚才外头一直没声音,原来早就被堵上了。   此时阿才也机灵地从灶屋拿了绳子过来,和张玉寒两人把他绑得跟粽子似的。   麦苗见他们把贼人收拾了,这才放下木棍,捧了油灯凑出来。   光亮一照,阿才就惊叫一声:“这不是隔壁柳三太太的儿子柳大富吗?”   “谁?”唐氏还有些没听清,阿才重复一遍她才听明白了,气得要命:“那老婆子过来借钱,我就觉得不对劲,没想钱没借着,儿子偷来了!”   张玉寒听不明白唐氏嘴里那些借钱的话,问了几声。   罗美娘就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张玉寒听完之后道:“你去屋里照顾妞妞,外头有我和娘就行了。”   唐氏也是这么想的,儿媳妇虽然为人凶了点,可长得这么瘦弱,碰上这种得真刀真枪揍人的,怕是没见过。   罗美娘知道这俩应该是想要审一下这小贼,也没硬留着,大半个时辰之后,张玉寒几个才回屋。   罗美娘才瞧见婆婆手有些肿起来,她赶紧让麦苗打了热水过来,又把药膏拿来帮唐氏揉开。   唐氏精神十足,还道:“没事,就一点小伤,以前在乡下我跟人家打架,比这严重的还有呢。”   罗美娘见她真没事,就把刚才打人的张玉寒也抓过来看看,男人手骨硬,倒是没受多大伤。   唐氏恨恨道:“这件事没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他娘借不到钱就让儿子偷咱们家来了,真当咱们是庙里的泥塑菩萨呢。”   罗美娘吃了一惊:“不会是他胡乱攀扯吧?”   唐氏道:“有谁会攀扯亲娘的?就是那婆子干的,那小子虽然没说明白,不过她把咱们家的底细,全给小偷儿子透了个明白,不就是想让他到咱们家偷钱吗。等到明儿一早,我就砸她家门去,叫她让儿子偷我们家!”   罗美娘虽然觉得惊讶,不过此时更重要的是怎么处理这件事。   唐氏:“咱们乡下碰到这种事,一般都是打一顿叫他赔钱,不过那婆子太气人了,要我说,明日一早就送去见官,叫他们长长教训!”   张玉寒毕竟老道一点:“没那么容易,这边都是柳家的人,咱们明日只要敢押着柳大富出这个门,只怕都走不出这巷子。族里要是有偷儿,柳氏的人以后都不用在府城做人了。”   “就是真去了衙门,他就偷了几只鹅,还没来得及偷别的就被抓走了,衙门打个几十杖就会把他放了。”   说实在的,张玉寒是不大想去衙门的,他以前也是当混混的,深深知道这些人已经不会顾忌对族里的影响,就是被官老爷打个几十棍也无所谓,除非让他们受到一个更大的教训,不然他们下回还会会犯。   罗美娘听出张玉寒的意思,就道:“不去衙门,那就只有柳氏的人能治得了他的,我怕柳氏的人知道之后,会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用去衙门这件事还能吓吓他们。”   两口子两人商量了一回要怎么做,罗美娘道:“我明日一早叫个人把事情告诉柳二太太,再去跟徐先生借几个下人使使。”   家里阿才还是半大孩子,其他都是女的,就只有张玉寒一个顶用的,多几个人助阵,柳氏的人才不敢小看。   两人商量好对策后才回屋歇下了,天一亮,麦苗就按照罗美娘的吩咐出门去青梅巷借人去了,徐先生刚好正在吃早饭。   今天是重阳,学里休息。   徐先生一早听到张家有人来,还觉得稀奇,罗美娘前几日便说今儿给她送烧鹅,在罗美娘嘴里,她那烧鹅简直是见过的人都说好吃,徐先生也有些好奇,心里想着这么快就做好了,没想张家丫鬟进来之后,带来的却是另一个消息。   徐绍之也在饭桌上,看徐先生打算借人,便道:“既然是姑妈的学生,不如我替姑妈走一趟。”   徐先生点头颌首。   徐绍之正好赶在柳三婆子贼喊抓贼,上门闹事时过来的。   麦苗出门没多久,张家大门就被人拍得噼啪乱响,外头是柳三婆子疯子似的嚎叫声,说是张家绑架了她儿子,她上门找人来了。   唐氏听这些话气得不行,原本张玉寒和罗美娘是想着把小贼直接押去见柳氏族长的,没想他们这边还没出门,柳三婆子就倒打一耙来了。   唐氏索性吩咐阿才开门,门开了之后,柳三婆子还没反应过来,唐氏就冲上去,把鞋子从脚上抽出来拍到她脸上了。她常年地里干粗活的,也就是这一年半载地才在家里做老太太,昨夜收拾柳大富还得借助棍子,如今收拾柳三太太真是手到擒来。   只是柳三太太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挨了一鞋子耳光便欺身而上。   张玉寒哪能看着亲娘挨打,不过他还没上前,罗美娘就冲过去扯住三婆子的发髻,又给了她好几记耳光,张玉寒真是一下就看愣了。   此时柳家那边也有人出来助阵,罗美娘见是个胖丫头,看阿才已经过来帮忙,直接伸出一只脚就把胖丫头绊得五体扑地,又压到她身上,把她两手反剪到身后。   这么一阵吵闹,巷子里的人都出来了。   要说柳三太太也有些机灵劲,她把这事闹大就是打着让族人出头的道理,见有人出来,心立刻就定了,大嚎道:“天爷啊,张家的欺负死我们了!我家大富被他们绑架了,他们一家子把大富绑在他们家里一整日,大富都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唐氏气得要死:“明明是你儿子到我们家偷东西來了,这种偷东西的人,就该拉去见官!”   徐绍之就是这个时候到场的,他的到来真是一场及时雨,罗美娘也没想到,徐先生会把侄子派过来了,就是乍一见,她就呆住了。   这人怎么是张玉寒嘴里说的那个企图倒卖粮食和铁器的商贾?   张玉寒其实也差不多,两人看了个对眼,彼此心里都惊讶得不行。   不过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两人用眼神意会了一场,就把视线转向柳三太太。   由于麦苗说得挺严重,徐绍之差不多把徐家下人都带过来了,统共二十多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柳氏族人看到之后,也有些胆怯,可却没有退下。   其实住在附近的族人都知道柳三太太的德行,说是张家把柳大富抓住了,不定就是柳大富去人家家里偷东西时被苦主给抓了。   不过这会儿却是真的不能退,唐氏都说了,张家要带柳大富见官,要是真去了,就是柳氏以后永远抹不去的污点,柳氏在府城几代的颜面都要没了,更有甚者,以后别人提到姓柳的,直接就说那个出了偷儿的家族,一个家族的人都要受影响。   就在此时,柳氏的老族长姗姗来迟,罗美娘一早上让人把事情告诉柳二太太的用意就在于此,柳老族长看到两边都这么多人,就道:“糊涂糊涂,怎么对上了!”   柳氏族长出面,张玉寒态度终于软和下来,他本就没打算去衙门,这会儿也顺水推舟答应聊聊,柳氏族人才松一口气。   议事的地方就近设在柳二太太家里。   柳三婆子瞧着这是在自家地盘,又人多势众,头一个要求,就是说张家无缘无故绑架她儿子,要求张玉寒把她儿子放了。   张玉寒看看柳三婆子:“大白天的做啥美梦,你儿子上门偷东西的供状都在我手上,就算放了,我告上衙门,照样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老族长黑着脸色道:“不会说话就别开口。”   张家有秀才,想见官老爷轻而易举,哪能让她这么欺负上门。而且柳大富以前也不是没有前科,衙门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柳大富是什么人,到时候他们是相信一个小偷还是相信秀才?真是不用说都知道。   唐氏看见柳三婆子就火冒三丈,不过,唐氏也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老族长,我们家住在这一块,一向跟人交好。可这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都不能信这年头有邻居能上门偷东西的,老族长,你说,柳三婆子这哪是邻居,分明是一窝子贼人!”   因着自家族人犯错,老族长也只能连连道歉,希望张家歇了见官的想法。这年头,族人之间都是根脉相连的关系,族里要是出一个小偷,以后柳姓人外出读书做工都得有影响。   老族长不得不继续说好话。   唐氏听得心里舒服了一些,又看向柳三太太:“你说,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你家儿子是小偷就算了,非得偷到我们家头上来。我一向就知道你眼气我们家过得好,却不能信你这人心肠黑烂成这样,能叫儿子上门偷东西。”   听到这些,柳族长的脸色才变了,儿子自个想偷上门,和亲娘撺掇儿子偷东西,可是不同的概念。   柳三太太忍不住跳脚道:“胡说八道!你们家有个屁东西值得人偷,说我儿子偷东西就算了,你还说我指使的,你干脆说我偷了你家得了。”   柳三太太的语气神色很有些色厉内荏的意思,张玉寒却是有证据的,他拿出柳大富的供词:“昨夜柳大富都说了,是他娘把我们家里情况透露给他的,我编这种谎还不如直接说他偷了我们家几百两银子。”   他看着柳三太太还啧啧了两声:“像这婆子这种人,你们得好好想想以前有没有得罪过她。偷了外姓人的让族人帮着出面,真是打的好算盘。以后偷到自家族人头上,到时候想的不会是你们怕族里出个偷儿的罪名,不得一步步退让?有个这样心里藏奸的人在族里,我想想都觉得同情你们。”   柳三太太被张玉寒这番污蔑气得要死,当真是眼睛冒火,不过她也知道柳族长在这里,她要是耍泼,族长真会让人把她叉出去。   柳族长和柳二爷听到这句话,面色也不大好,虽然知道张玉寒是在离间他们和柳三太太,不过还是一下子就想到柳三婆子一早主动找上张家的事情,她不就是仗着这边是柳氏的地盘,他们一族的人都得为她撑腰吗,想到这些,要为她说话也觉得腻味。   这件事,谁是是非,压根都不用说。   张玉寒道:“族长也甭道歉了,这些都是假大空的话,就说说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吧?”   他有言在先:“要是想用人多势众的法子压得我们吃这哑巴亏,就走着瞧。今儿我把人放了,明日照样有办法把人收拾了。”   老族长叹气道:“这件事是柳大富不对,老夫也说不了什么,只是你要打要骂都成,上了衙门,就关系到我柳氏的颜面,以后我们姓柳的都得被人戳着脊梁骨,请张秀才也体谅一下我们。”   张玉寒:“族长也体谅我们一下,我娘年纪大,昨夜被吓了一场,要是以后出了什么毛病,难道柳氏会为我娘负责?以我的想法,直接上衙门,大人们怎么判我们怎么说,都问心无愧。可我媳妇说了我们一家子住在这一片就得与人为善,不然我还不过来呢。”   因着张玉寒步步不退,这件事直到午后才有个章程。   罗美娘见丈夫和婆婆都在场,自家不会吃亏,柳族长也还算讲道理,上午听了一会儿,就先回家料理事情,家里只有俩个丫头和闺女,她不放心呢。   她和徐绍之道了谢,徐绍之见柳氏这边人都散了,便给罗美娘留下了四个下人以防万一。   只是罗美娘一看见他,心情就十分微妙,柳兰兰还说见过他身上带的玉是官员才能带的水苍玉来着,要真是官员,那他商贾的身份就是骗人的了。   罗美娘又想起张玉寒说他让他打听榷场谁在收粮食和铁器,总觉得有事情在里面。   不过,无论什么大事情,眼下都不如自家进贼的事情重要。   张玉寒和唐氏带人到家里放人时,都差不多傍晚了。   柳大富被从柴房带出来见到族人时,眼泪都要下来了,张玉寒以前当混混时就经常打架,打人身上哪里最疼,他门儿清,更有唐氏手里的木棍瞅着功夫就要敲上几下,母子联手,柳大富真是差点就要被打死了。   此时他塞着鞋子的嘴里呜呜直叫,身上一股子尿骚味。他昨夜被打得屁滚尿流,张玉寒嫌他污秽,一脚就把他踹得滚了几下,再一脚,他身上的衣裳就把地上擦干。柳大富现在看到张玉寒那脚,都有心理阴影了。   柳三太太瞧着儿子这样,差点都要晕过去了。   就是柳氏族人,看见柳大富惨成这样,也心有戚戚,灰溜溜把人带走后,心里都觉得张秀才真是个心黑手黑的。   罗美娘其实也觉得柳大富被打得有点惨,不过乡下抓到小偷就是这样,非得被打掉半条命不可,没打死打残就是好的了。   人被带走之后,张玉寒就不再惦记了,反正他跟柳族长都说了,要是以后自家被报复,他头一个想到的就会是柳大富,所以他得保证柳大富不会记恨他们家,不然还是得上衙门。   柳族长差点都被他逼疯了。   柳大富的事算翻篇,此时张玉寒看到徐家下人,就想到徐绍之,心情无端有几分复杂,倒是很客气地和这几个人都道谢:“家里事情已经解决了,劳烦几位代我和徐先生和徐少爷问个好,我明日上门亲自道谢。”   徐绍之留下的人里,倒也有知情的,便爽快应下了。   送走徐家下人,罗美娘才问这件事怎么解决的。   此时麦苗捧了茶进来,唐氏连连摆手:“不喝了,这个下午喝得够多了。”又道,“二郎跟那族长说了,偷盗的规矩,一向是抓到了就要吊起来打,还要偷一赔百,昨夜咱们已经打过了,叫他在树下吊上两日,咱们家这口气就算出了。”   “还有偷东西的事,虽然柳大富还没偷到,那不是被咱们及时抓住了吗?”   “咱们家里,就是一棵风鸣朝阳也得二两银子,二郎说了,給個面子,就只按他偷鹅价钱算,美娘你买那些鹅也得有一两,百倍就是一百两呢。柳三婆子看着是没钱赔的,把她那宅子卖了,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罗美娘惊讶道:“那婆子也愿意?”不是她说,柳三太太家里,穷得就只剩下这座院子了。   唐氏道:“她不愿意也没法子,二郎说拉柳大富见官,他们就急了。那婆子不愿卖院子,哭说没地方住去,想要分几年还。”   当时看柳三太太跪在地上哭求族人帮她凑钱,唐氏心里还挺痛快的,又继续道:“二郎就说了,这笔钱谁拿出来他都不管,也不一定非得叫她卖屋,唯一不愿意的,就是家旁边住个贼。”   柳氏的人都是捏着鼻子凑这笔钱出来的,因为柳三婆子的为人,一个个还都要她立了借契,她一家子现在也算是满屁股债了。   张玉寒道:“她家要是有钱就不会过来偷,费这老大劲儿弄钱,我让他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这才叫他们家痛个狠的。”   还有就是张玉寒还记得这些人早上拦着自个不让他们出巷子的情形,肉要疼到身上才是真的疼,不是都觉得被偷没关系吗,他就让这些人也跟着出一回血。   以后那些人会不会跟那婆子追债他不管,不过这一下他也算是解气了。   家里抓了回贼,得了一百两银子,唐氏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还表扬了罗美娘早上身手敏捷,看到罗美娘手上包着个布条,还关心地问她是不是受伤了。   早上她只顾着打那婆子,只记得罗美娘把柳婆子那丫头双手反剪在身后的风采,都没顾上她是不是被人打了。   罗美娘道:“就是不常打架,有些痛,我敷了药粉,待会就好了。”那啥,力的方向是相互的,打人的同时手也痛啊。   她道:“娘就不用担心我了,我瞧那婆子才真叫吃亏,她被鞋子抽了好几下子嘴巴,我看她刚才进柳家门时还一直呸个没完呢。”   唐氏得意道:“我早上特意把我出城的鞋子穿上,那鞋子前日还踩过牛粪呢,我放在屋里忘记洗了,早上刚好看到,就穿出来了,叫那婆子指使儿子偷咱们家,非得叫她尝尝牛粪是什么滋味。”   罗美娘笑道:“娘真是准备齐全。”   唐氏摆摆手道:“一般一般啦,就是憋了一晚上的气,总算痛快了。”   要说唐氏今日还有啥遗憾的地方,就是儿媳妇担心一整日,都没做成烧鹅。   不过,今儿柳族长为了让他们消气,中午叫的席面也十分大方,唐氏中午有些吃撑了,肚子里直到现在还缓不过来呢。   罗美娘虽然没做烧鹅,但家里还有螃蟹,这些螃蟹放在灶屋,她都是偷偷用鸡蛋喂着的,一个个肥得不得了。晚饭时罗美娘招呼婆婆一块吃螃蟹。   唐氏正想说话,便打了个饱嗝,只得道:“你们吃吧,这螃蟹拆起来也不方便,我不爱吃这个。”   话是这么说,可唐氏吃饭时那眼神频频瞧过来,罗美娘笑道:“厨下我还留了一半,明儿我再蒸一回,叫娘也尝尝味道。”   唐氏这才眉开眼笑起来,觉得儿媳妇真是越来越合她心意,非但打架打得好,就是哄人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了。 第六十章 (改错字)   由于银子是白得的,罗美娘拿到钱后也没小气,吃完饭就给婆婆分了五十两,毕竟唐氏昨夜半夜捉贼,也是个辛苦活。   听儿媳妇要给自己分钱,唐氏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她也不要罗美娘给银票,她就喜欢那白白花的银锭子。   罗美娘钱箱子里正好有十个银锭,便把份量挺重的雪花银送到婆婆屋里,喜得唐氏进了屋就顾着数钱没出来。   对家里其他人,罗美娘也不吝啬,昨夜虽然是唐氏打头阵,不过阿才麦苗和小米也都出了力气。   罗美娘给了阿才二两银子,麦苗和小米一人半两,算是见者有份,再加上她昨日徐家下人临走时她打赏的,罗美娘自个还剩下四十五两呢。   也算是发了一记小财了,她心里琢磨着自个今年的财运还真不错。   张玉寒瞧着媳妇就连洗脸嘴里都哼着曲儿,就调侃她道:“今儿打了一架,就这么高兴?”   罗美娘听到张玉寒的话,便道:“打赢了当然高兴,你不知道那婆子有多可恶,看咱们家日子过得好,经常到娘耳边旁边挑唆。”   罗美娘早就忍柳三婆子很久了,只是碍着自家毕竟是外来人口,婆婆也不能老呆在家里没有交际才没撵人,可谁会愿意听个经常说自己坏话的人出入家门。   有一回她还听那婆子教唐氏,说要是她不愿把钱上交,就揍她一回,罗美娘当时就想出来把她揍一顿,幸好唐氏立刻就把那婆子骂回去了。   罗美娘在丈夫跟前絮叨一二,越说语气越快活,张玉寒边听边点头:”是快活了,不过你在这一片的名声,也打出来了。”   罗美娘摆手:“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他们怎么说,要是叫人觉得我是软柿子,婆婆挨揍都不敢上前,名声才叫真的毁了。”   反正这一架,罗美娘打得是神清气爽,就是睡前她不小心踢翻了一张矮凳,张玉寒就道:“看来还没打够。”   罗美娘一下拍在他胳膊上,张玉寒顺势躺床上做出一副被打倒的耍宝模样,罗美娘笑:“赶紧起来,不然就真揍了!昨夜半夜就起来,你还不困吗?”   “困是困了,不过还有事情没说呢。”   “还有啥事?”说着话,罗美娘已经把外衣鞋子脱了上床,心里却直觉张玉寒应该是想说徐绍之的事情。   说句老实话,虽然徐绍之的出场有些让人惊讶,罗美娘却不太担心这件事,又不是什么无法化解的仇大怨深,说开了不就行了吗。   张玉寒也不是蠢人,该怎么处理合适,应该比她还懂。   重阳后差不多就要入冬了,天气有些冷,张玉寒帮媳妇掖了下被子,才道:“媳妇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个商人请我做翻译的事情,那人还想倒卖铁器粮食?今日我见着他了,就是你那个徐先生的侄子。”   说到这里,张玉寒顿了一下,等着罗美娘的反应,可惜罗美娘一点惊讶都没有。   罗美娘也是听张玉寒提起她才想起来,她一晚上太高兴了,就忘记告诉张玉寒一个重要的细节。   看男人还在等她回答,她轻咳一声,才把柳兰兰瞧见那人戴了一个官员玉佩的事情说出来。   即是朝廷官员,微服装成商贾,那打听这些事情应该是有原因的。   这件事张玉寒今夜在心里琢磨了老半天,此时听到媳妇的话,才松了口气,想想道:“今日徐家带了人过来助阵,我明日听听他有啥话说,能帮我就帮一把,就当是还人情了。”   罗美娘点点头,秋天本来就容易发困,今日又费了不少脑力体力,夫妻俩说完这件事,便歇了。   这一夜,睡到半夜还下了场雨,一早上院子里的菜地和花草都沾染着点点露珠,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罗美娘一早起来就打了个哆嗦,赶紧穿了件厚实些的袄子。   虽然昨日家里发了场小财,张家的早饭还是一如既往地简单,唐氏昨日吃柳族长的席面吃撑了,今日一早起来心心念念都在儿媳妇午后要做的烧鹅身上,就只喝了碗粥而已。   就是一家子吃着早饭,外头就有些吵闹。   唐氏让阿才出去看看是咋回事。   罗美娘对唐氏道:“听着动静,应该是柳三婆子家里面闹起来了。”   果然,阿才回来就有些兴奋道:“也不知道谁把消息传到柳三婆子大儿媳妇娘家那边,她儿媳妇娘家人过来了,说是不让闺女跟个小偷过一辈子,宁可叫她把肚子里孩子打了和离。”   堕胎啥的,在唐氏这种老派人听起来,还是有些作孽的,不过涉及到柳三婆子,唐氏道:“母子俩都是该挨雷劈的东西,孩子要是投胎到他们家,一辈子才叫毁了!”   又吩咐阿才,待会去看看柳大富究竟吊在那棵树上了,别让柳氏族长钻了空子。   昨日张玉寒说放过柳大富的条件之一,就是要他在树上吊两日,唐氏已经算计好,她待会让小米在家里带小孙女,自己先过去瞧瞧乐子。   阿才嘿嘿笑了两声,道:“阿奶放心吧,我吃完饭就去看。”   家里抓个贼,人人都得了实惠,今日一早,哪怕是胆子最小的小米,脸上笑容也十分灿烂,也说想去看贼人的下场。   罗美娘和张玉寒看家里人都想看热闹,也没啥反对意见,反正今日他们各自有事,也去不了,张玉寒还让唐氏好好看看,等他回家跟他说说。   唐氏立刻就应下了。   因着说好要去徐家拜访,早上张玉寒先去一趟学里请假,罗美娘在女学从不迟到早退,也没等张玉寒就先过去了。   说来,罗美娘昨日那一架也算是在柳氏族内一战成名,虽然碍于家丑,柳家的人都不敢传扬出来,不过私下都说:“以前怎么都没瞧出秀才娘子这么厉害。”   “三婆子还瞧着她是个软柿子,说了她不知多少坏话,这下这是遭报应了。”   唐氏打架不奇怪,她本就是个乡下婆子,可罗美娘一幅柔顺乖巧的小媳妇模样,掺合进去,给人的反差感就大了。   对此,感触最深的应该是柳二太太,昨日罗美娘叫人过来说明此事,她还想着她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她这边才叫丫鬟去了族长家,隔壁就打起来了。   且罗美娘还是亲自下场,柳二太太以前还对罗美娘颇有好感,今日送闺女上马车时,瞧见罗美娘后,打了招呼就干巴巴地不知道该说啥话了。   马车里,柳兰兰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明显就是一肚子话想问,罗美娘一乐,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柳兰兰挪挪屁股凑近她道:“罗姐姐真是威武,我娘以前经常叫我多跟罗姐姐学习,昨天回家之后,都不说这个话了。”   就罗美娘给柳三太太那两记耳光,不说假的,那响亮的哟,柳兰兰听着都觉得手疼,此时瞧着罗美娘的眼神都跟看神人似的。   罗美娘道:“柳三婆子都明摆着欺负上门了,我们家难道还傻站着挨揍啊,道理说不通的时候,该上拳头就得上拳头。”   柳兰兰抿嘴笑道:“罗姐姐这些话,以后我得多说给我娘听听。”   罗美娘瞅柳兰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道:“我昨日可是把你们族里的人欺负了一顿,你家不觉得我们得理不饶人?”   柳兰兰扬起圆润的下巴,道:“我早就想打柳三婆子一顿了,每回看她那占便宜不够的模样,我就气得要死。”   柳兰兰跟她说:“其实我娘也不喜欢她,就是碍着大哥也是读书人,族里出个偷儿名声不好,昨日才没出来帮你们说话,不过族里面,谁的眼睛是瞎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呢。”   罗美娘也道:“还得谢谢你娘,帮忙去找了柳族长过来。”   “是罗姐姐放我们一马,昨日要是真见官了,我今儿都不用去学里了,羞也得羞死了。”柳兰兰挺实诚道。   罗美娘听到这里,倒觉得昨日没坚持去衙门是对的,总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柳兰兰继续道:“我娘叫我跟你说,不用担心三婶子再去找你们家麻烦。今日一早有好几日族婶族嫂过来我家,跟我娘商量跟三婶子讨债的事情。”   “昨日是族长发话,大家不好不借钱,不过借了钱,三婶子总得还债,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是不还钱,她家那院子就真得卖了,罗姐姐,你瞧吧,他们家还有得闹呢。”   “……我们族长也是老实人,说好了会让三婶子搬家就不会食言,一早上老族长就带人把大富哥绑到我们宗祠旁边那棵树上吊着了。”   “三婶子这两日要是还没动静,族长肯定会找上门,族长最怕张姐夫还想上衙门呢。”   因着有柳兰兰这秃噜嘴,罗美娘也算知道柳氏族内对这件事的评价了。   不过,对柳兰兰说的,柳族长是个老好人的事情,罗美娘却持保留意见。   柳氏就是个小家族,族里不过几个秀才,级别和张玉寒差不多,昨日张玉寒要不是秀才,恐怕柳族长不会这么好说话。所以说,老祖宗的道理是没错的,打铁还需自身硬。   就是柳兰兰说完之后,就害羞地低着脑袋。   罗美娘多机灵啊,一寻思就知道这丫头想说什么,其实知道徐绍之的身份之后,罗美娘头上的雷达就滴滴作响了,可不想再揽一桩媒人的事情在身上,于是说完一回柳三婆子,罗美娘就低头拿起笔记装作复习功课。   柳兰兰也是个机灵丫头,瞧着罗美娘的神色,还有些气闷,心道,族里的小媳妇大婶子成亲之后,不是最爱干些做媒拉奷儿的事,怎么罗姐姐一点都没这个爱好。   罗美娘可不知道柳兰兰在想些什么,不过她昨日打那一架,真是打出了名声,就连徐先生见着她也笑了。   当然,徐先生是打哪儿知道的,罗美娘就想到昨日见到的徐绍之了。   徐先生道:“你这脾气也算不错,有气当时就发出来,比有些人喜欢憋在心里难受强,就是没必要亲自下场。”   罗美娘道:“关键是没必要忍。”想着昨日的场景,她对徐先生道:“先生肯定从来没打过人,你不知道,那种一巴掌呼在那些讨人厌的人脸上的感觉,真是爽得不得了。”   罗美娘也算是头个在徐先生面前直接说、打人巴掌很爽的姑娘了。   徐先生心中莞尔。   这会儿是下课时间,罗美娘瞧着还有一会儿才上课,便求徐先生指点她一些医理。在罗美娘模糊的上辈子记忆里,依稀记得人体有些穴位戳起来极痛,还有些穴位一戳就能让人晕眩。   她昨日打架,把手都打肿了,以后要是再有打架的事,总得有点技巧在身上。   徐先生不愧知识渊博之名,罗美娘略描述一下,她沉思一下,便在她身上把穴位指出来,还大致描述了一下效果。   就是两刻钟的下课时间太短,罗美娘才觉得刚听了个头,就要回到课堂上了,很有些意犹未尽。   徐先生摇头道:“你也不是经常打架,略知一二就够了。”   罗美娘却道:“有备无患,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到了。”   徐先生很有些无语,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学生还有点暴力狂倾向。   其实女学里除了柳兰兰和徐先生,也没别人知道这件事。   徐先生素来不嚼舌根子的人就不说了,这件事对柳兰兰来说也是家丑,哪怕她平时有些小蛮脾气,也很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罗美娘回课室之后,还有不少人跟她打招呼说话,瞧脸色就知道是毫不知情的。   因着徐先生那些话,如何团结同学的事情,罗美娘也仔细想过,后来家里种的花谢了,她便都收集起来做成香包送给同窗。   虽然进学这么久才示好有些马后炮的嫌疑,不过小姑娘们大多都很礼貌也收下了,也没罗美娘之前设想过的大户人家姑娘当面嫌弃她手艺粗糙的行为出现。   大家这么给面子,罗美娘也琢磨过原因,她觉得,一来,是她年纪大些,对年纪小的同学有天然压制,二来就是徐先生对她表现出来的不一般的态度了。   整个女学里,就只有罗美娘下课时间能到徐先生书房喝茶用点心。   这点不同,应该也是让女学同学们对她刮目相看的原因,所以罗美娘一释放出善意,同窗们大多数都收下了,课余也会跟她闲聊些功课。   徐先生满不满意不知道,反正罗美娘自个是很满意这点进展的,毕竟她年纪确实摆在这里,叫她凑到姑娘堆里听他们那些孩子心事,她也听不下去,有这样的点头之交就足够了。   因为罗美娘上下学都是蹭的柳家马车,这日放学之后,柳兰兰也很自然地招呼她一块走,此时徐家下人过来,说是张玉寒半上午的时候过来了,叫她等等。   罗美娘便让柳兰兰先回家,大概两刻钟左右,徐绍之就和张玉寒相携而出。徐绍之见到罗美娘,还冲她拱手作揖,罗美娘还了一礼。   以前吧,罗美娘对这些礼节上的东西,其实也弄不大明白,而她接触的人里需要她行大礼的并不多,意思意思也就过去了。   不过在徐先生的课堂上,她才知道什么叫站有站姿,坐有坐相,行而有仪,所谓“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古代礼仪文化涵括生活中各个方面,从生老病死到最简单的吃饭睡觉,基本上都有各种讲究。   罗美娘在女学里就跟一块大海绵的,对这些从未见过的知识吸收得及其用心,她学得快,也记得牢,不过才两个月就很见成效。   此时徐绍之便觉得,罗美娘这一礼,举止动作跟他在京城见到的那些大户姑娘无甚区别,不愧是姑妈的学生。   张玉寒倒是没多少稀奇,之前罗美娘在家里练习时,他也见过好几回了,还被她抓过来当成道具人陪练了好几回,不过也觉得媳妇真给自己长脸。   外头车夫是阿才,罗美娘在车里就直接问他怎么样了。   “他说他是北阳关驻军的一名千户,北蛮那边出现了有大庆印记的刀枪铁器,顺着线索追下来就只追到这边的榷场。可惜这边商贸繁荣,一日进进出出的商贾不知凡几,他在北阳府呆了快两个多月都没什么头绪。”   由于有徐家的人情在先,张玉寒也不是想在徐绍之身上再占啥便宜,便没卖关子,实说了他就是不想参与倒卖粮食铁器的事情才会坑他一回,今日会过来也是媳妇无意中发现他官员身份的事情。   许是没想到他这么坦诚,徐绍之还惊讶了一下。   “我说我可以帮着打听一下,也算是抵了之前那箱红参的价钱,还有这回他们家帮忙的人情。不过我们就是小老百姓,哪怕我懂些北蛮话,能不能真的打听到消息就不保证了,我也不会主动掺合危险的事情。”   罗美娘听他说完,却觉得搞不好徐绍之这回还真能有重大发现。她记得张玉寒那个系统的摄像头范围扩充到身边三十米范围了,就是一个大型隐蔽的偷听神器。   他又会北蛮话,只要肯上心一点,在榷场呆上一段时间,任何猫腻都能被他揪出来。   张玉寒却没注意媳妇的出神,继续道:“我看他想让我帮忙是真的,却不是非要我不可。我去不去对他影响应该也不大。我尽量抽出时间去榷场吧,最近学里还要岁考,那些平时上课不上心的人都认真起来,我还想着把廪膳生的待遇给保持住了……”   张玉寒巴拉巴拉说着自己年末的计划,因着媳妇也读书上学,女学里还包罗万象什么都教,最近的夜晚枕聊时间,张玉寒真是越发有紧迫感,深怕一个学不好就被媳妇问倒。   这种事,不仅关系到男子汉自尊,还有就是媳妇精明得要命,他一跟不上就觉得他在学习混水摸鱼啥的,产生出不少相关联的联想,有时候还会小小地质疑一下他的成绩。   由于学习不好这件事,会连累自己拿钱回家的计划露馅,张玉寒其实压力也挺大的。   不瞎说,如今他保持学习冲劲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不能被媳妇问倒,这才是他学习路上最大的鞭策。   说着话,马车就到家门口了。下马车时,正好碰见了柳三太太从柳二太太家里出来了。   昨日打那一架,张家婆媳毫无无伤,不过柳三太太就真的是一张猪头脸了,她被唐氏用鞋子抽了好几下脸,昨日还不显,今日出门才肿了起来。   柳三太太如今见到他们,就跟见到生死仇人似的,眼睛里火都要冒出来了。   她本来就是家里儿子欠债,才把主意打到张家头上,却没想到这一家子都是难啃的骨头。   罗美娘看她从柳二太太家里出来,还有些好奇,但两家早就撕破脸了,罗美娘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进了院子,又把柳三太太气得不行。   而柳三太太过门的原因,罗美娘午后做了烧鹅,亲自送去柳二太太家里,也算知道了。   这婆子是觉得她脸皮厚,得罪了他们一族的人后,居然还没脸没皮蹭柳家人的马车,过来煽风点火来了。   柳二太太先谢过罗美娘的烧鹅,才道:“我跟她说了,我教闺女交朋友,从来都是要跟那些光明正大上进勤奋的人交往,不能跟那些小偷小摸的人在一块,书上还有孟母三迁的故事,要不是我们家世代住在这里,我们家也得搬回家!”   罗美娘在心里想像了一下柳三婆子听到这些之后的心情,真是觉得神清气爽。   柳二太太其实也不知道这个族妯娌是啥逻辑,她对柳三太太素来就没好感,又因着柳大富偷到隔壁邻居的事情,对他们一家子就更讨厌了。   罗美娘走了之后,闺女到她屋里,柳二太太还跟柳兰兰说呢:“你说秀才娘子当时怎么没多抽她几巴掌,我瞧着,她就是欠揍!”   打量谁看不出她那些小心思,如今家里都乱成那样了,儿子还在树上吊着,儿媳妇也回了娘家,还有空给张家找麻烦。   柳兰兰看着柳二太太道:“娘你之前不是还觉得,罗姐姐大发雌威有些吓人吗?”   柳二太太想着三太太到她家胡说八道、无事生非的嘴脸,突然也很能理解罗美娘的心情,道:“有些人就是该抽,不抽她真是气都气不顺。”   婆子说她大儿子还在书院念书,昨日柳大富没上衙门的事是她家收益最大,还想讹她银子,柳二太太想到这些话,气都不打一处来,又看到她那张猪头脸,心里当真觉得罗美娘打得好!   作者有话说:   因为前面几天也是到凌晨很晚才更新,昨晚上快到四点,实在写不动了,所以拖到晚上七点才更新,跟大家说一声对不起。   今晚那一章,应该也要过了零点到凌晨才能发,先跟大家说一声,待会就不在文案和评论通知了。   我先去吃饭,吃完饭抓紧时间码字,大家么么哒!   —————————— 第六十一章   因着自家进贼的事情,昨日家里没做成烧鹅,今日罗美娘一吃完午饭就进了灶下。   之前她一共买了四只鹅,最近天气凉,就是在外面放了一日,烤出来的味道也很不错。   原本要是重阳节烤出来了,罗美娘还想着送一些给张玉寒府学的先生啥的,可惜已经过了正日子,再送也没意思了。   于是去完柳二太太家,她就只去了趟徐先生家里。   罗美娘觉得,为啥她跟徐先生交情会比其他女学生好呢,就是从这一回一回的礼物好起来的,其他同窗们,毕竟不是当家女主人,就是想给徐先生送点啥,也得征得父母同意,哪有罗美娘这种便利。   而罗美娘送东西给徐先生也已经送出习惯了,且每回她也不是空手而回,徐先生很懂得有来有往的道理,这不,又给了她一篓子螃蟹。   徐先生其实心里也觉得罗美娘很会拿捏送礼的分寸,都不是啥贵重东西,一些吃的喝的,学生的一片心意,她也不好拒绝,兼之罗美娘的手艺很不错,有时候徐先生心里也会出现不少期待。   今日这只烧鹅,就是罗美娘念叨了好几日的,早就把徐先生的好奇心勾起来了,也确实好吃,她一向不大爱吃肉的人,瞧着烧鹅都多夹了两筷子。   徐绍之最近都在姑妈家混饭,尝了一下,也道:“姑妈这女学生,手艺还真不错。”   由于上回跟张玉寒解除了误会,徐绍之连带得对罗美娘也添加了不少好感。   徐绍之生得眉眼英俊,又有着十分不错的餐桌礼仪,吃完之后,才道:“以往只觉得京城样样都好,没想这北阳府也是藏龙卧虎。”   “之前中秋时,许知府进了一种琉璃月饼给北苍省巡抚,那饼皮居然能瞧见里头的馅儿,我有幸尝了一个,口味酥淡滑软,确实好吃。就是今年的时间晚了些,明年要是能进上宫中,姐姐和皇上肯定喜欢。”   徐先生听侄子说起这些,只道:“食不言寝不语。”   徐绍之立刻便闭嘴了。自打他大姐进宫当了老皇帝的妃子后,他姑妈就搬到北阳府定居,如今也好几年了,徐绍之这回过来,其实也想趁此机会说服姑妈回省城,可惜每回他提起这个话题,徐先生都不接茬。   徐先生吃完烧鹅,便问徐绍之事情办得如何了,打算何时离开府城。   徐绍之挠挠脸,听明白了徐先生赶人的意思,便一本正经道:“我还没查出什么线索,也只有水磨功夫,慢慢找了。”   徐先生对侄子的公事并无插手的意思,就是上回张玉寒到她家里,她也没有见张玉寒,就是不想过多介入这些事,这会儿她淡淡道:“那你也不能继续住我这里,我这里都是女学生,你一个年轻男子经常出入,并不方便。”   徐绍之招蜂引蝶,只一面便引得柳兰兰春心萌动的事,徐先生已经从柳二太太嘴里知道了。自个学生是什么性子,徐先生十分清楚,柳兰兰是个小蛮脾气,这些日子还经常想从她家下人嘴里打听徐绍之的事情。   徐先生只想过几日安静日子,并不愿意为侄子收拾烂摊子。   徐先生说赶人是真的赶人,也没告诉徐绍之真正的理由,便把侄子连铺盖带包裹从家里赶走了。   柳兰兰隔日去上学时,便从徐家下人嘴里知道这件事,当真是一个惊雷劈在头上。她敢跟罗美娘诉说心事,那是因为察觉到了罗美娘并不是那等迂腐性子,且待她亲近客气。   徐先生就不是这样的人了,课堂上柳兰兰瞧着徐先生那双通透的眼眸,总觉得徐先生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回家后不仅面红耳赤羞愧得厉害,还足足伤心了好几日,才总算抚平了失恋的小心肝。   不过这些就不关罗美娘的事了,她本来就不愿意掺合这些说媒拉纤的事,柳兰兰不再拉着她一块说徐绍之,她还松了一口气呢。   话说,罗美娘又拿了一篓子螃蟹回家,唐氏瞧着也高兴,觉得儿媳妇这先生真是不错,送礼就得有来有往才行。   因着还有昨日剩下的半篓子螃蟹,这一回吃烧鹅又少了聂恒这个生力军,家里剩下的两只烧鹅吃了差不多得有两日。   张家现在并不缺肉吃,因为读书费脑,罗美娘每日都坚持饭桌上要有肉菜,就连麦苗和小米到他们家不过一个多月,吃得脸上也丰润起来,所以罗美娘也没以前在村里那么馋肉,到第三日时,罗美娘看见烧鹅就觉得腻。   可惜家里人却都没她这种感觉,个个觉得每日饭桌上有盘烧鹅是件幸福的事情。   烧鹅已经烤出来没办法了,徐先生后头给的这篓子螃蟹,罗美娘却换了好几种吃法,把里头的蟹黄蟹肉都剔出来,蟹黄做了蟹黄包子.   蟹黄包子做法也不难,主要是拆开取蟹黄这一步困难一些,后头用鸡蛋液、五花肉馅儿调成蟹黄馅儿就十分简单了。   虽然做成包子费劲一些,不过成品出来后,张玉寒和唐氏阿才几个显然都很喜欢。   之后罗美娘还用蟹肉做了丸子,或是做成蟹黄豆腐,蟹肉狮子头……都很受欢迎。   尤其是唐氏,虽然喜欢吃螃蟹,却不耐烦拆螃蟹,心里也觉得儿媳妇做蟹的新吃法更合她胃口。   蟹黄包子蒸出来之后,唐氏每日早上都要配粥吃两个,吃了五六日就没了,唐氏还觉得挺可惜的。   罗美娘见此,就道:“如今也不是重阳了,集上的螃蟹价格应该降下来了,咱们多买些回来蒸包子吧。”   唐氏一边是心疼钱,一边又是觉得蟹黄包子和蟹肉丸子好吃,犹豫了一下,才道:“要是太贵,就别买了。”   “娘放心吧,柳家赔给咱们的那些银子没花完,咱们家现在吃螃蟹还是吃得起的。这东西也是个时令物,一年就只有这个时候最肥,过了这个时候就得等明年了。”   想到得等一年才能吃到蟹黄包子,唐氏也狠狠心,道:“那就买吧。”   罗美娘瞧婆婆那吃螃蟹跟割肉似的表情,心里就觉得十分好笑,其实唐氏跟他们过来府城,罗美娘每个月都有孝敬,且前几日她还有五十两进账,也不知道怎的婆婆还这么抠门。   说起来,唐氏的抠门也真是自带属性,最近天气冷了些,罗美娘打算给家里人做些厚实衣裳。   唐氏知道她要给她做新衣,就连连摆手,说自个有衣裳:“你去年不是才给我做了件轻薄的袄子?不是我说,比那身更暖和的袄子,肯定也没有了,不用再做了。”   罗美娘也想起来那件羽绒服,她道:“总不能一整个冬日都穿一件袄子,冬衣的料子我已经都扯回来了,里头那几尺石青色蓝花底的,只适合年纪大的人穿,我一看就觉得适合娘,到时候绣一些花儿上去,再把棉花塞得厚厚的,冬日穿起来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唐氏还是道:“冬日外头雪下得大,我又不出门,哪用给我买新料子了,还是给二郎多买几身,他经常要出门的人,在外面可不能跌了面子。”   “过年娘要是回村里,难不成也穿旧的吗?也就只做两件,不多做,有个替换的就好。”   看唐氏还舍不得,罗美娘继续道:“也没有尽给相公做的道理,到时候别人瞧着,秀才亲娘穿来穿去就那一件事,张秀才倒是经常有新衣服穿,肯定会在背后说闲话。”   涉及到儿子,唐氏就妥协了,道:“就做两件,够穿就行了。”   罗美娘笑:“我也就只给娘买了两件衣裳的料子。”   说通了唐氏,罗美娘这才开始做冬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罗美娘手里宽裕,冬日也想穿几件好的。   可哪有他们两口子穿新的,却放着唐氏穿旧衣的道理,婆婆跟着他们到府城,罗美娘一向是一视同仁,夫妻俩有什么,唐氏也有一份。   另外就是小妞妞的婴儿衣裳,罗美娘也做了好几件,闺女的针线都是她亲手做的,这回手里宽裕,她便给妞妞做了整身兔毛的小衣裳小裙子,虽然妞妞还不到周岁,可罗美娘就这么一个孩子,在她身上也是费尽功夫。   唐氏虽然觉得给小孩子穿这样活计精细的衣裳浪费,不过孙女这些日子都是她带的,唐氏疼她疼得不得了,而且孩子也长得好,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就像葡萄似的,好衣裳穿在她身上,更是玉雪可爱,她瞧着心里喜欢,也就不说什么了。   张玉寒知道这件事后,却觉得媳妇对付他娘的法子越来越不露痕迹了。每每家里花钱买东西或者做衣裳时,他娘都得念叨一回,虽然没啥作用,不过他听着也烦,不过这回唐氏自个也做了两件,也就没好意思念叨儿媳妇大手大脚。   夜里睡觉前,他还夸了罗美娘越来越聪明了。   罗美娘被丈夫说得一乐,跟唐氏一块住这些日子,罗美娘也掌握了不少对付婆婆抠门的伎俩,这回不仅一家子都做了衣裳,婆婆还半句不提她浪费钱的事,也算是小小的胜利一回了。   而这几日唐氏穿着新袄裙,吃着蟹黄包子,也觉得小日子真是惬意得不得了。   只是吃着这蟹黄包子,唐氏就想起买螃蟹的钱是哪儿来的。   因为自家被小偷光顾一回,其实唐氏如今想想还有些心有余悸。要不是当日她多吃了一个咸酥包起夜喝水,真被那人摸进来,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她想了想,便跟儿媳妇商量着,自家要不要养只狗看门护家。   柳三婆子一家子虽然已经从隔壁搬走了,可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半夜摸上门。   罗美娘道:“咱们院子就这么大,平时相公回家也要看书写功课,狗要是突然叫两声,思路都没有了,还是别养了吧。”   但家里没有狗,唐氏还真没什么安全感。她如今每天夜里都觉得有人在外头,睡都睡不好了。   这件事最后还是罗美娘解决的。   她在集上买了些荆棘条和荆棘种子,十文钱就买了一大堆回来,荆棘种在院墙上,再铺上一层荆棘条,虽然看着灰溜溜的不大好看,不过唐氏看着却安心得不得了。   等到这一茬蟹黄包子吃完,天气就真的冷下来了。   赶在下雪之前,唐氏还带丫鬟和阿才去了一趟城外看李桂建的那庄子。   乡下地便宜,人工也不贵,就罗美娘给的那十两银子,李桂除了鸡舍猪圈,居然建了个小四合院。   虽然只是乡下地头常见的泥瓦房,不是青砖青瓦,不过李桂能建这么一座院子出来,就说明他没贪墨了罗美娘給的银子。   院子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李桂住在其中一间厢房,见唐氏过来,还跟她汇报了一回砖瓦、木料花费的银子,还有买鸡崽的价格。   唐氏细致地瞧过一回,回来时总算没对李桂再说些什么。   她一早上出门,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接过丫鬟递给她的茶水后,便是一饮而尽。   罗美娘瞧着唐氏身上都是泥土,就道:“娘下回出门且等等我,要是觉得太累就别经常去了。”   唐氏喝完茶之后,又让丫鬟给她倒一杯,摆摆手道:“你要去女学,哪有时间跟我一块去,我和丫鬟走一趟就是了。你不知道,那孩子还挺会算计的。”   “那边的仓库建得很大,说是明年地里收成的粮食能放里头,等到粮价好一些再买出去。”   “他明年还打算养些鸡鸭猪羊,以后咱们也不用去集上买肉啦,每个月庄子里给家里送一趟,就够吃了。”   “……那小子说了,他自家养猪的手艺是家传的,还带我去瞧他带过来的几头大肥猪,是他以前就养着的,要是我们想跟他买年猪,二两银子他就卖一头,比市面上的便宜了半两呢,可惜咱们都要回乡下……”   之前罗美娘给一家子做新衣服的时候,唐氏就已经想着回乡下的事情,此时越临近过年,她这心差不多也飞回去。   罗美娘听婆婆语气有些遗憾,就道:“府城的猪贵,咱们那边猪便宜,一头只要一两半,等回村再买,到时候咱们多做些腊肠熏肠的带过来,也比在府城买更划算一点。”   唐氏就笑:“美娘你现在也越来越会过日子了。”   被婆婆夸一回,罗美娘也是一笑。婆媳俩说着庄子的事情,就等着张玉寒岁考完,便收拾起来回村里过年。   其实,也不只是唐氏归心似箭,一整年没见到李氏和罗富贵,罗美娘心里也想念得很。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二章   罗美娘想念爹娘,唐氏却是担心自家老头子挨饿受冻,跟罗美娘唠叨道:“你公公那人就跟蛮牛似的,只会埋头苦干,一点都不会顾忌自己,也不知道跟大郎两口子相处成啥样了?”   罗美娘安慰道:“大哥总不至于不给爹饭吃,爹身体也壮实着呢。”   唐氏听完儿媳妇的话却还是不能安心。之前没说回村的事情,唐氏还没那么多想头,此时越临近出发的日子,唐氏竟有些睡不着了。   她在府城这边,每季罗美娘都要给她做两身衣裳,日常新鲜点心、各式肉食不断,一整年养下来,就连唐氏也觉得自个跟以前不大一样。   人就是这样,过得越好,想起老头子在村里,喝稀粥,吃咸菜,她这心就越过不去。   要说唐氏失眠这事,还是住在唐氏隔间的小米私下跟罗美娘说的。   唐氏的想法不难揣测,罗美娘略想一下就知道婆婆为啥纠结,夜里睡觉前,罗美娘就和丈夫提了一件事。   他们婆媳关系自来融洽,虽然婆婆也有这样那样的抠门毛病吧,不过一颗心从始至终都是为他们着想。   罗美娘也愿意为婆婆考虑得周全一些,只是对公公她感情就一般,所以提的主意也很一般。   她是想着,如今他们在府城置了院子,村里分家分到的那院子住的时候也不多,要是这回回去黄氏实在太过分,不如就让张大福住到他们那边去,再给邻居一些钱,好歹叫公公日常三顿不要饿着。   她也没有想过要把公公也接到府城住的事情,都说近则易生事,还是在村里把人安排好,和公公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最佳。   张玉寒正在看北关县来的信件,临近岁考,北阳府所有秀才都需要到府城赴考,聂先生就来了信叫他帮忙在城里客栈订几个房间,张玉寒之前还回了信说家里有多余厢房,让他住家里。   不过聂先生对这个主意不太感冒,第二回 来信时就让他别订客栈,他们几个秀才已经在府城租了个院子,到时候有地方住。   张玉寒刚写好回信,就听到媳妇说的事情,道:“老头子呆在他大儿子身边,就是吃糠咽菜也是高兴的,你别想太多了。”   罗美娘一听就知道这人赌气来着,道:“要是咱们回去,你瞧见爹真饿瘦了,你不心疼?”   张玉寒把信件封好,才继续道:“你心疼死都没用。我大哥他大儿子在他心里就是天上的云,咱们这些人都是地上泥,一块臭泥巴你整那么多事干什么?”   张玉寒话刚说完,罗美娘就顺手拍了他胳膊一下:“跟你商量事呢,干嘛攻击人?”   “罗美娘你居然为个老头打我,我给你记住了!”   罗美娘瞧着他胡搅蛮缠的样子就头疼,想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要是真不愿意就算了,再想想别的法子,就把油灯吹了,歇下了。   可她才躺下,男人却用手指戳她胳膊,戳得罗美娘睡不着了,睁开眼睛看着床帘,无奈问他想干嘛。   张玉寒瞧着还有些别扭:“你跟我说的事情,你想干啥就干去,就是你说出口了老头不一定会领情,到时候一片好心付诸东流,别来我这里哭。”   罗美娘跟张玉寒做了两年夫妻,对他性子也有点了解,听他这些话再看他脸上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好笑道:“我想这个法子还不是为了你,公公在村里要是一切都好,咱们在外头也少点麻烦,那院子咱们一年也就回去住两日,没必要空着浪费。”   张玉寒却还是坚持他是被媳妇强迫的,这决定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罗美娘:“……”   因为要给亲爹实惠不高兴,男人晚上就闹腾了点,隔日起来时罗美娘总觉得腰酸。   吃完早饭,张玉寒去了府学,她便把两口子的决定告诉唐氏。   唐氏当然是愿意的,甚至还有些措手不及的欢喜,就是想想刚才儿子在饭桌上闷声闷气吃饭的脸色,砸吧砸吧嘴道:“这事不会害得你们俩吵嘴了吧?”   她很是违心道:“二郎这狗脾气,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反正你公公那人也不知好歹,对他太好他还不适应了。”   罗美娘看婆婆舍不得还硬要嘴硬的模样,突然觉得母子俩性子还挺相似的,笑道:“没有,相公也是同意的。”   唐氏仔细看了一下小儿媳妇的神色,见这事确实没影响他们夫妻感情,才放心下来。   她是个明白人,儿子对亲爹素有心结不可能主动提出这事,儿媳妇在其中出了多少力气,唐氏也能猜出一点,对罗美娘也有些感激。   她叹口气,他们老两口本来就不该归小儿子一家子管的。   之前儿子儿媳要她跟到府城,是打着照顾孙女的名头,家里买了丫鬟之后,她就应该回村的。   可就是那会儿儿媳妇突然说要去女学,她怕家里都是丫鬟,没个亲近人在,小孙女会受罪,才腼着脸留下来。   而现在,儿子儿媳没主动叫她回去,每月还给孝敬钱,这是小两口孝顺,可她却不能把这份孝顺当理所当然,这才是唐氏憋死了都没提出要求的原因。   两个儿媳妇,小儿子这媳妇是娶对了,大儿子却是还在鸡飞狗跳,也不知道回村后会是啥样,唐氏想想又叹了口气。   ………………   岁考的正月子在十一月二十九,临近腊月之时。这是每年整个北阳府所有县学府学的秀才都要经历的一场考试,   这就是说,张玉寒以前在县学时认识的同窗,好些人都要往府城赶。   这会儿府城已经下了不知道多少场雪了,如今一出院子,冷风里透着刺骨的寒意,要是没做好防寒就出门,掀开帘子出去就得被冻成冰棍。   家里过冬的柴火都是庄子上送过来的,李桂每两日就会进城一趟。这也是个实诚人,说是大冬日的地里活不多,每月白拿着罗美娘给的八百文工钱也不好意思,所以给家里送些柴火,他心里也安心。   正好,大冬日的家里烧炕,也算省了一份开销。   因着天气太冷,罗美娘还给家里备了治冻疮的药,之前家里阿才、麦苗手指就冻上了,这两人还无所谓,说是以前每年过冬都会这样。   以前是以前的事,如今在家里,罗美娘就没看着不管的意思,就是唐氏,虽然今年冬天干活少了,其实也长了些冻疮。这玩意一犯上了就容易反复发作,也不容易好。   罗美娘买了冻疮膏回来,正好家里都能用上。她也不叫干活的人直接碰冷水了,都是用热水兑了。   因着如今柴火不用钱,唐氏瞧见了也没说什么,就是越发感叹府城的日子好过了,大冬日就连丫鬟干活用的也是热水,也不知道家里老头子如何了。   岁考前几日,张玉寒算计着聂先生差不多到府城,便去了城外接人。   聂先生要过来岁考的事情,罗美娘也是知道的。她原还想着聂先生要是住在家里,还得收拾客房和铺盖,如今省了不少功夫,就只是备了木炭和点心在马车上,给张玉寒荷包里多塞些钱,让张玉寒也能请聂先生吃顿好的。   这日想着张玉寒不会在家吃饭,罗美娘就随便做了点,却没想到她才从灶下出来,阿才就跑进来,说是聂先生过来了。   罗美娘很是惊讶,阿才就道:“姑姑你都没想到,都不知道是啥缘分,聂先生租的就是咱们隔壁柳三婆子家的院子。”   说到柳三太太这院子,张家不愿意和小偷住隔壁,柳老族长也没食言,到了说好的日子见柳三太太还没动静,就纠集了族里几个人强硬动手搬家。   柳三太太搬家那日,她那嚎叫声像死了亲爹似的,罗美娘在屋里带孩子都能听见,唐氏还带着丫鬟们出去看热闹,回来时还绘声绘色跟她说了一回。   而柳三太太家欠了一屁股债,自然得想折子还钱,张玉寒又不愿意跟他们做邻居,这每月还得有房租的开销,柳三太太便想把原来的院子租出去。   柳族长只管柳三太太一家不去找张玉寒一家子的麻烦,对这件事却是没意见的。   前两日,柳三太太带着儿子过来收拾院子,和罗美娘还碰到了,那一夜柳大富被张玉寒母子联手打得鼻青脸肿,罗美娘其实没怎么瞧清他的模样,乍一看还觉得这人长得挺秀气的,就是眼神有些畏畏缩缩,看见罗美娘把脑袋低到胸口去了。   因着碰见了柳三太太,罗美娘也算知道隔壁院子要租赁出去的事,就是没想到租院子的人,会是北关县来的秀才们。   而聂先生,在马车上跟张玉寒说了地址之后,也觉得这真是缘分。   聂先生下马车时头上带着雪帽,一身厚实的锦缎棉袄,看起来身形臃肿,许是受凉了,下来后还打了两个喷嚏。   罗美娘眼尖,瞧见他手上的手炉是她早上递给张玉寒的,张玉寒经常要在室内读书写字,里头烧的炭火还是她特意买的、烧起来没烟气的银碳。   价格就不说了,反正唐氏知道之后,真是心疼得不行。   聂先生一行人都是自己有马车,进巷子时的声响就大了些,统共五六辆马车,幸好柳三太太那院子也大,就是一排马车塞在院子里,就只剩下走人的一条小道了。   唐氏瞧着这么多人到家里就有些慌,还是罗美娘出面招呼。   北关县民风开放些,众人见着罗美娘出来也很客气。   张玉寒之前也在县学读书过,见亲娘和媳妇都不认识人,就分别介绍了一下,一时丫鬟上了茶,众人都在屋里说话。   行路劳累,喝茶啥的容易饿,秀才们都是略沾沾嘴而已,罗美娘自来细心,瞧见了就去灶下煮了一锅红糖姜水送上来。   姜水就对胃口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水下肚,众人脸上多了几丝红润,说话声音才总算大了些。   “这汤辣胃,挺好的。”聂先生喝完姜水就赞了一声,又道:“我还想着你们才到府城一年,人生地不熟的不想麻烦你们,没想到居然住你们隔壁。”   张玉寒就说,要早知道这事,就不用浪费那份钱了,直接住家里就是。   他话说完,有个秀才接话道:“这么多人,哪好意思,现在已经是给贵宅添麻烦了。”   罗美娘看众人寒暄,才下去安排午饭,其实家里午饭已经做好了,贸然间多了这么多人,罗美娘也没继续下厨的意思,想想,干脆就让人去外头叫了两桌席面。   又想着五六个秀才加他们带的小厮,家里椅子恐怕不够,就带阿才去柳二太太家里借了几把椅子,要是不借,秀才们还好说,小厮们就要在屋檐下站着吃饭了。   柳二太太听说罗美娘过门,还过来跟她说了几句话。   听说柳三婆子的宅子租给了北关县来的秀才们,也觉得真是有缘分。   罗美娘家里还有一堆人,也不好跟她多说,道完谢之后就回家了。   得亏堂屋够大,两张八仙桌也放得下,吃饭时男人在外头吃酒说话,罗美娘就带着婆婆丫鬟在屋里吃了。   聂先生许是觉得学生给自己长脸,声音都透着一股高兴劲儿,就是瞧着脸色不大好,还咳嗽了两声,张玉寒便问了一句。   此时有人插了句话,说幸好住这里来了,聂先生路上得了风寒,一直没好,这会儿有人照应可算不用担心了。   张玉寒就说待会吃了席面,下午把大夫找过来瞧瞧。   聂先生还不大愿意呢,说是一点小毛病忍忍就过去了。   众人跟着劝一回。   罗美娘和唐氏就听着这些对话下饭。   其实唐氏也是头回见这么多秀才上门,此时听着外头人说的,就跟罗美娘嘀咕,这些人住隔壁,不会这几日都要这样大鱼大肉招待吧?   那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就是家里过节也没这么丰盛。   还有聂先生,之前聂太太找上家门的事情,唐氏还记着呢。聂恒就算了,唐氏跟聂恒也熟悉了,小孩子家家的做错事也不好说什么,可对于聂家的大人,唐氏就没那么心软就过去了,瞧见聂先生时心情也有些复杂。   罗美娘也压低声音悄悄道,都是北关县人,要是没住隔壁就算了,现在成了左右邻居总得做个大面儿,就是不叫席面,每日饭食也得准备好。   徐先生当时教导她要交际那些话,罗美娘也算是听进心里了。   张玉寒在县学时就很少带人到家里,一开始因为别人都觉得他是凑数的童生,也没多少人给面子,后来他考上秀才,想结交的人倒是多了。   可倒是张玉寒不愿意了,按照他的说法,以前瞧不上他,现在凑上来了,这种人的人品咋样还用得着说吗?   这人在交朋友上头就独得不行,可他如今也算是踏在仕途的尾巴上,还是得多跟人走动。   罗美娘就是想着,远在他乡有人这么亲亲热热地招呼一回,就是以后心里想起来,也得念句好,这才这么不留余力。   唐氏算了一下离考试还有三日,又想着堂屋的人数,便捂着胸口道:“那你准备的时候声响小点,别叫我知道了。”   罗美娘想到婆婆的抠门劲儿,笑了笑,点点头。   待得众人吃好,家里两个丫鬟收拾残席,秀才们也移步到隔壁院子,只剩下聂先生和张玉寒去了书房。   罗美娘想着刚才席上聂先生的话,就让阿才去把府城大夫请过来,还叫他先去书房说一声。   阿才把门带上之后,张玉寒就道:“先生,我媳妇好吧?你们一来她就张罗着上姜水叫席面,大家没吃完她就张罗着丫鬟把木炭热水送去隔壁,真是体贴得没边了。”   “……不过我先说好了,这几日给先生一个人送饭就算了,这回来那么多人,要是全指望我家做饭,我媳妇不得累坏了?我们家不管饭,就只管点炭火热水啥的。”   “……”聂先生瞧瞧张玉寒,道:“你这话,还是跟你媳妇好好商量吧。”   虽然只跟罗美娘有一面之缘,不过聂先生也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心性独立的女子,凡事自有主张,这回她样样做得周到齐全,怕是已经想好要为自个丈夫笼络一下这些人。   聂先生说了这句话,张玉寒还觉得有些挑拨他们夫妻感情的意思,到底因为聂先生山长水远过来一趟不容易没回嘴,又问了聂先生路上如何之类的,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聂先生摇头道:“今年已经比去年好很多了,咱们北阳府的这位学政,每年岁考都喜欢安排在腊月前,今年我提前出门,带了木炭和棉被,就是这样,下雪天也冷得很。我这把老骨头就有些受冻了。”   又说:“我之前还想着,你们在府城一个亲戚都没有,人生地不熟的,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刚才瞧你们这院子,混得还挺不错的。”   从张家的马车,到张玉寒硬塞他怀里的手炉,还有进屋时瞧见的这院子,以及罗美娘婆媳的穿着,聂先生就看出端倪了。   这小子这一年在府城,过得滋润着呢。   还有罗美娘,虽然聂先生没好意思盯着瞧,不过也觉得罗美娘给人的感觉和在县里时完全不一样。   府城的水土难道就这么养人,这一个个过来这边,全都脱胎换骨了。   聂先生想着,聂恒也是,之前中秋时他娘惦记着想叫他回家过节,这小子也变得极有主意,居然说已经跟张玉寒说好了要在张家过中秋,把他娘差点气坏了。   为此这回他过府城考试,自家太太真是三令五申叫他不要领张家的人情,要是回去后知道他就住张家隔壁,也不知道会咋想。   张玉寒倒没把家事都一股脑儿倒出来,只道:“这也说明我聪明,这一年没白折腾,让家里过上好日子了。”   聂先生就不愿意瞧他这幅得意的模样,换了个话题问他在府学如何。   张玉寒简单说了几句:“人才济济,比县学好,教授们水平也高,我一年下来颇有进益。”   聂先生就点点头,正想说这回正好可以彼此交流功课,就听张玉寒继续吐槽道:“就是府学的秀才,总该举办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会,明着说是交流聚会,实则总爱叫上风月女子作陪,我拒绝了好几回,后来就没人再叫我了。”   聂先生不禁看他一眼,倒是有些意外,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张玉寒还是这么个洁身自好的男人,不过也没说啥,爱惜羽毛是好事,只让张玉寒不想去就别去了,别得罪人就行。   一时间师生俩说完了话,罗美娘请的大夫也过来了。   这位大夫姓钱,也认识张玉寒,年前罗美娘就请他过来为家里人把过脉,这年头小户之家这么注重身子的可不多,钱大夫就把张家给记住了。   钱大夫看聂先生的模样,也猜到这是今年岁考的秀才,一把脉就道得好好静养两日,不然病情加重,后日怕是上不了考场。   聂先生就是打个喷嚏而已,没想到这么严重,还诧异了一下,不过听大夫这么说,他也不是讳疾忌医之辈,便请大夫开药。   诊金和药钱都是张玉寒付的,聂先生推辞了一回,想着张家如今并不缺钱,才把话收回去。   也不知道钱大夫是不是乌鸦嘴,总之聂先生原本觉得自个没事,不过到下午喝完药后,病情反而严重了。   张玉寒过来送了两回药,聂先生喝完药,吃着丫鬟端来的羊肉锅子,还感叹:“这回幸好住在你们隔壁。”   岁考时虽然也有火盆,可那点炭火顶什么用,要是风寒没好,到时候他考不好,这秀才就得降一等了,虽然还是秀才,说出去总归不好听。   作者有话说:   最近经常凌晨熬夜更新,昨晚头疼的厉害,实在熬不住请假了一天,跟大家说句对不起。   不过今天总算不用凌晨几点更新了,超级高兴,大家晚安! 第六十三章   家里有丫鬟帮忙,就是一群秀才住在隔壁,罗美娘其实也不算累,她一日三顿都是做的锅子,天气冷,吃这个也合适,就是费肉,不过比起叫席面的钱,也不算什么了。   岁考当日,大雪飞扬,聂先生一早起来瞧见院子里雪花飘飘,心里也是只有更庆幸的份。   整个北阳府大概有一百多位秀才,之前张玉寒考试时都是一个人出门,罗美娘也是头回送考,一早上起来烧饭时还有些小小的兴奋。   今日要考试的秀才,也都起得很早。   见隔壁丫鬟已经把热水和早饭送来,早饭还丰盛得很,饼子、包子、馒头、饺子,还有一锅胡辣汤……便又感谢了一回。   实在是不谢不行,往年来府城岁考,哪里有这样待遇,住客栈早上就是排队打热水也需要时间啊。   麦苗也会说话:“我家太太想着秀才老爷们一早要考试得吃得好点,外头买的早饭又不知根底,怕吃了闹肚子,天还没亮就起来做饭了,老爷们马车上的炭盆也放了足够的炭火,恭祝各位老爷旗开得胜。”   听着丫鬟的好话,一碗胡辣汤下肚,众人肚子心中皆是热气腾腾地出门。   最近天气太冷,女学就关了几日,这边张家婆媳送走张玉寒后,唐氏就道:“明儿他们就走了吧?”   十多个大男人,这顿顿都是锅子,阿才每日一早都要去集上割肉回来。虽说罗美娘已经尽量避着点,可猪肉烧起来就是香啊,那股子肉香味她在屋里闻着,心里都跟割肉似的。   罗美娘知道婆婆的脾气,道:“也不差这两日了,咱们家对人用心,别人心里也是知道的,这些都是人情,以后有事了也能派得上用场。”   又让唐氏要是没事,不如进屋先收拾东西,岁考结束之后,估摸着这两日家里就要动身了。   唐诗如今最惦记回乡的事情,她自个的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孙女的一些东西还没收起来,听罗美娘说很快就出发,也赶紧进屋忙去了。   罗美娘在家等了一上午,才把一群秀才都等回来了。看大家脸上表情都十分轻松,还有心思交谈讨论考题,罗美娘就知道考得都不错,心里也高兴。   好头不如好尾,这回考得好,大家心情都好,回县里就是没有好话,总归不会有坏话。   其实几个秀才也确实感激张家,以前张玉寒哪怕天资过人,两年就能考中秀才,不过他毕竟是半路上车的,兼之性子有些特立独行,在县里文人之间的风评就很寻常。   可这回过来府城,张家人在吃住上面面俱到,为人处事都没得说。大家都是交口称赞。   岁考成绩得等来年才出来,众人就约好后日一块回县里,其实考完试今日下午就能走了,可毕竟山长水远地来一趟府城,总得带点手信,于是大家商量多留了一日。   张家打算跟北关县的秀才一块动身,这事也是一早就想好的,张玉寒岁考前早早还跟府学夫子请了假。   府学那边,平日也不是所有秀才会都过来上课,一些积年老秀才自觉已经学无可学,就喜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张玉寒也算是积极性最高的秀才之一,他喜欢去府学,倒不是因为就觉得夫子的课程震耳发聋,极具价值。   真正原因还是因为神仙法器里,集齐三份教学视频能凑一份奖品。   尤其法器新出了剪辑过的视频加一星的功能后,只要稍微动手剪剪就能三星变四星,别小看一星之差,往往四星视频抽出来的奖品就是真正的银子。   反正一整年下来,他光剪教学视频,就已经抽了不知道多少回银勺子、银盘、银筷子,基本上也凑齐了几套银制餐具。   这些东西都是真的银子做成的,张玉寒都不用做倒手买卖,直接就能剪成碎银子使用。   过了岁考后,张玉寒才有功夫处理之前徐绍之托付给他的事情。   那日早上,他用完早饭,隔壁院子里秀才都出去逛街,他便一个人呆在书房整理视频。   榷场也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他之前都是借着榷场翻译的名头,才能找到手上有关引的商贾一块过去,去一趟就是两三个时辰。   幸好神仙法器如今摄录范围已经扩大到他身周三十米内。   有法器在手,张玉寒想做点偷窥啥的,其实也是挺方便的。不过他一般不爱做这事,每日关注别人私下吃多少顿饭上茅厕这些事得多无聊,他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家抱闺女去。   也是因为答应了徐绍之,张玉寒才会抽空做这种无聊事。   这种带点监控性质的视频看着也枯燥无味,一堆叽里咕噜的北蛮话还有商贾交易买卖的场景,张玉寒听着听着还走了神……想起闺女现在真是聪明得不行,早上他用胡渣扎她,她就在他身上尿了好几泡尿,换一身衣服她就尿一回,换一身就尿一回,眯着眼笑的小模样瞧着就是故意使坏。   张玉寒走了一会儿神,然后回神之后就听到一件大事。   罗美娘正在屋里给闺女喂奶,孩子现在九个多月,都是母乳和米糊混着吃,她因为要上学也没法兼顾,喂的次数少,奶量现在也挺少的,这点不多的口粮只能给孩子当当点心。   就在张玉寒进门之前,罗美娘还琢磨着什么时候彻底断奶了,然后张玉寒就进来了。   他进门后见丫鬟都不在附近,立刻就把门关上,表情很是认真,罗美娘一早也瞧见张玉寒在书房里折腾系统了,还想着是不是有大事。   只是张玉寒在炕上坐了好一会儿都不出声,罗美娘还很体谅,要是话题涉及到系统,确实不大好交代。   不过,兹事体大,又十万火急,张玉寒也没耽搁,默了片刻组织语言,接着就意简言赅,把大概意思概括了一遍。   这件事还得从榷场的情况说起,北蛮那边荒芜穷苦,不过虽然经济不咋地,出产的红参、皮货、药材、耕畜确实很不错,到了关内基本上都是紧俏货。基本上大庆这里随便一个锅碗瓢盆过去,都能换到一张不错的皮毛。   “然后呢?”罗美娘把闺女放到一旁,问了一句。   张玉寒就继续说了,利润这么大,榷场驻兵也少不了掺合一些,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无非就是倒一手,赚钱辛苦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榷场就得吃榷场,这种事情虽然犯忌讳,不过驻军也是有家人要养的,就是长官见到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玉寒说这些只是略略打个铺垫,他那些视频里尽是小兵小将私底下做点小生意的场景,他也不是圣人,看到了也直接拉过去,他主要是想找到有谁倒卖粮食铁器的。   别说,还真叫他找到了一些证据。也真是巧得不得了,他发现端倪的视频主人,就是之前夸过他的许知府。   这视频还是新鲜出炉,他昨日考完试后,下午去榷场时录到的。   那会儿摄像头时在榷场里胡乱扫着,张玉寒看到许知府微服过来,总觉得有些奇怪,瞧见榷场小吏诚惶诚恐,把许知府迎接了一个宅子里,想想就跟了上去。   得说榷场贸易确实肥得流油,小吏让许知府进的宅子,一路进去,诸多摆设样样都是精品。   张玉寒在书房独自看视频的时候,还感叹人跟人确实不能比,他一家子为了两千两银子高兴的不行,可就那八宝阁上随便一件玉雕的个头和品相,都得有个一千两以上。   他当时注意力全在珍宝身上,还是许知府屋子里又来了一个人,他注意力才开始集中,这是一个叫金开诚的商人,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张玉寒看到这里时,原本也以为只是想要巴结许知府的商贾罢了,可越听身子就越坐得正。   两人寒暄过后,许知府直接进入话题让那人最近收敛一些,说是收到消息,有人发现北蛮出现了大庆的刀枪铁器,最近在调查这件事,年前也别再往那边卖粮食。   金开诚就不愿意了,说之前吴家出事,集市萧条时,他趁着粮价低迷,收了一大批粮食,要是不卖出去,到明年就成陈粮了,北蛮人也不是傻子,陈粮和新粮的价格还是有区别的。   许知府和他就这件事讨价还价了好一会儿,听着那些对话,张玉寒就知道许知府应该收了不少孝敬。   张玉寒发现这段视频之后,总觉得许知府那句有人在调查觉得奇怪,他想想,干脆把所有榷场相关的视频都给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还在其中发现了徐绍之派过去偷听的两个人。   要说张玉寒是怎么知道的,当初柳三婆子闹事时,徐绍之基本上把徐家下人都带过来助威,张玉寒也认得这两人。   不过在视频里,这两人处境不是很好,被人抓起来了。   张玉寒瞧了一下视频录制的日子,这两人已经被严刑拷打了好几日,就是嘴硬得很,无论遭受多少虐打,都没泄露消息。   罗美娘听说徐绍之那边有人陷入进去时,也是吓了一跳。   她不是那种胆小的人,不过这种事听起来就不是自家能掺合的,尤其是还有被害人深陷其中,便让张玉寒赶紧出门去找徐绍之。   …………   徐绍之不住徐家,要找起来有些麻烦,不过听到张玉寒托徐家下人传的口信,倒是很快就出现了,听完张玉寒说的,直接就是一句:“你的消息打哪儿来的?”   他从姑妈那里借的两个下人,确实从五日前失踪到现在都没回来。因着这事,他一直心事重重,今日若不是张玉寒说有重要事,他也不会出门。   张玉寒说自己是机缘巧合得知的。   此时包厢里气氛有些安静,徐绍之的神色有些忧心忡忡。   张玉寒跟徐绍之没啥交情,此时也没想着安慰徐绍之啥的。   倒是他刚才在马车上就已经把事情想了一遍,这会儿也很冷静分析了一回:“我随便说说,你觉得能听就听。走私粮食铁器一般都是通敌大罪,抓到了是要诛九族的,现在你已经打草惊蛇了,这两人你能就救就赶紧救,不然除了灭口,就是被灭口。   另有,那些参与此事的商贾贩子都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的,要是这些人觉得不安全了,拼命都是轻的。”   何况这件事还涉及到榷场和北蛮,榷场里头北蛮人出入颇多,用正常逻辑想,要他是北蛮人,要是这事没被人发现就算了,粮食铁器照样要着,自个也能慢慢积蓄实力。可要是大庆商人行事不慎走私粮食铁器的事情被发现了,这就怪不得他们了,肯定会在掺合过的士兵将领们耳边煽风点火。   榷场驻军还都是精兵,要是被不怀好意的人蛊惑利用,张玉寒想想就捏把冷汗。走私本就是大罪,被抓走了就是一个死,都要死了还有啥顾忌的,拼一把,赢了就不用死了。   军队要是跟着反了,这件事就真的闹大了。   也别说他危言耸听,虽然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事,不过他毕竟读了几年书,脑子也很活络,这些事打个比喻,就是乡下人打架,一家觉得另一家子有可能先打上门来,担惊受怕之下,抄家伙先发制人,先打过去还能得个先机,后出手就是真挨打了。   大冷的天,徐绍之听张玉寒说些灭口、造反的话,要不是心里素质还行,冷汗都得下来了。   地方上自来军政分明,这种事又只能秘密查探,他在北阳府要是有人可帮,就不会求助姑妈和张玉寒两个人了。   面对这等大事,徐绍之其实也有些没底。   他看一眼张玉寒。   张玉寒被他那一眼看得汗毛直竖,直接就站起来了,明说了自个就是小老百姓,在北阳府老老实实读死书,哪怕对朝廷没有建树,也没有犯过错误,这件事他就不参与了,就是以后有论功行赏的时候,也千万不要把他的名字透露出来,他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谁想报复他,他一家子都没得跑。   说完张玉寒就告辞了。   徐绍之:“……”这人就差直接说,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了。   他看着张玉寒的背影,突然有些羡慕他什么都不用掺合,只想着跑路就成。   就是罗美娘,张玉寒出门之后,她在屋里琢磨这些事,也禁不住捏了一般冷汗。   说实话,张家现在也就是日子开始好过了些,但还是浅得一眼就能看到底,这些事情总觉得距离挺远的。   本来罗美娘还想着要不要留年纪大一些的麦苗在家看着之类的,这会儿真是全部都打包带走。   家里现在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倒没什么放不下的。   因府城水深,她没开成铺子,每月就是稳稳当当拿个二两铺租,虽没啥惊喜,收入却十分稳当。李桂那边的庄子,冬日地里种不了东西,庄上也无甚大事。   又有城里一些认识的人,张家只和柳二太太家相熟,也不用纠结了。   之前还桌椅那日,她瞧着柳二太太面上有些忧心就问了一句,才知道她娘家父母生病,一家子打算过去探病,这两日便出发,也省了罗美娘的提醒。   而徐先生那边,徐绍之知道了,她也肯定知情。   可罗美娘还是不大放心,徐先生对罗美娘来说,亦师亦友,如今府城眼看要生事,她想想还是亲自上门了一趟。   徐先生倒是挺豁达的,而且因为罗美娘特意上门,还有些惊讶,当然惊讶之后就是暖心了。   她这里现在跟龙塘虎穴也差不多了,那两个被抓的下人都是徐家人,要是扛不住,头一个交代的就是她这个主子。就是这样,罗美娘竟然还有胆量亲自过来劝她离开。   对徐先生的问题,罗美娘的逻辑是很清晰的:“就是真出了事,我们家清清白白的,一家子还有老有小,只要脑子正常的,就不会觉得我们跟这件事有关。而且先生在府城开了这么多年的女学,学生要回乡下过年,过来辞别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这会儿要是缩手缩脚,啥都不敢做,被人瞧出来了,才叫异常呢。”   不过,罗美娘虽然说得正义凌然,徐先生还是有些好笑,罗美娘刚才进书房时,脑门子都是一头冷汗,跟她现在说的这些还真是完全不一样。   她摇头道:“你们一家子收拾一下,赶紧出城吧,也别再来这里了。”   “那先生呢?”罗美娘劝道:“我不知道先生有些什么经历,不过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就是有再大的仇人,再难的事情,只要活着,比命长都能把仇人熬死了。只要活得够老,就是对仇人最大的报复。”   罗美娘在女学上课几个月,总觉得徐先生是个有故事的人。徐先生有徐绍之这个侄子,且徐绍之对她十分恭敬,显然家里是对她不差的,就是寡居,也不必要从省城搬到府城这边来。   这样离家里远远的,肯定有一个不能共处的理由。   罗美娘甚至脑补到了,难不成徐先生的丈夫就是被徐家害死之类的狗血剧情,所以她才会独自来府城。   罗美娘这几句话挺有意思,徐先生琢磨了一下,也是一笑,她对着担心过头的女学生问道:“你觉得我这里的茶好不好喝?”   罗美娘不知道徐先生说这话有啥深意,就点点头。   “那就多喝点,现在还没腊月你就回乡下,要等过完年才能再喝着。”   罗美娘:“……”   罗美娘、罗美娘一口就把茶给闷了,也不讲究啥茶道了,把热水提起来倒进茶壶,给自个倒了一大杯,动作之粗鲁,徐先生都觉得之前那些课白上了。   罗美娘连着喝了好几杯茶,这心才算稳住了,徐先生摇头道:“白糟蹋我一泡好茶。”   “先生不是说在府城还能喝喝,走了就喝不到了?”被耍了一把,罗美娘也有些郁闷,也不顾啥尊师重道了,顶了一句嘴。   徐先生见她这样,摇头笑道:“过年时你不在府城,我先把过年礼给你,前些日子得了些料子,花色不太适合我,你拿去穿吧。”说完就让下人把布匹拿出来。   罗美娘没想到自己任务完不成,还得了几匹好料子。   她这辈子还是头回见这么好看的料子,她现在每季都要逛一回绸缎庄子,也不是没见识的人,这些料子上还有提花金缎,花色又是这样柔和,一看就不便宜,这份礼也太贵重了。   不过徐先生送人礼物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让罗美娘又喝了两杯茶,就把她轰走了。   ………………   家里这些事情,唐氏都是不知情的。   罗美娘没能说服徐先生,也没再耽搁,到了说好的日子,家里一辆马车,又跟车行租了两辆,大包小包的就出城了。   唐氏因着回村这事,高兴得不得了,马车上,怀里抱着小孙女还直逗着她叫人,九个月大的孩子已经会翻身会爬了。   妞妞还是个人来疯,唐氏在她面前做个鬼脸她就露出八颗小奶牙,乐颠乐颠的。   唐氏不知就里,看儿媳妇心情不好还道:“都回家了干嘛没个笑脸,你看咱们妞妞多可爱,比起拴柱和铁牛小时候可是乖多了,咱们出家门到现在,就饿了的时候哭几声,喂了米糊后就一直乐呵呵的。”   男孩子就没这么好带,皮得不行,一会儿关注不到就老哭,以前帮大儿媳妇带孩子时,唐氏真是被两个臭小子弄得头皮发麻。   罗美娘听婆婆说着男孩和女孩的区别,心情也好了不少。其实整件事跟她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初中政治课上都说了,政治行为和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府城和榷场要是出事,他们就是离得远远的,也肯定也会感受一些余波。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四章   回县的路上十分顺利,大概两三日的功夫,就到达目的地了,看到县城门时,众人都呼出一口气。   大冬日赶路其实也很危险,下午突然起了一阵风雪,马车都被吹得歪歪斜斜,幸好一会儿之后雪就停了。   排队进县城时,在府城住他们家隔壁院子的几个秀才都纷纷过来道谢辞别,张玉寒也少不了客气一番,又去跟聂先生辞行。   因着博济书院位置偏僻,离府城有些距离,张玉寒和罗美娘想想就没通知聂恒。   路上聂先生偶尔和张玉寒提起时,倒是会问几句聂恒的情况,不过也是嘴硬心软,死活不承认关心儿子。   张玉寒出了府城,紧绷的情绪稍稍松开一些,还有心思跟罗美娘吐槽聂先生,想儿子就想儿子,这样端着当爹的派头不放,难怪聂恒一整年都不想回家。   罗美娘心里也觉得父子感情没必要那么含蓄,不过这年头就流行这样的教育方式,罗美娘虽然不大喜欢,对聂家事却没啥兴趣,到县里之后她就归心似箭,想和父母哥嫂见面了。   县里也没啥变化,街上的雪被扫到左右两边,行人匆匆而过时,总得小心一点,不然很容易就摔个大马趴。   许是下午有一场风雪,此时南大街上许多铺子都关起来了,罗美娘就没瞧见几个熟人。   马车匆匆驶过南大街这条整个县城最繁华的街道,才到何若水当时租给他们的院子,张红果正背着一个娃娃在门口转悠,身上的大红棉袄在雪地里真是显眼得不行。   张红果看到马车外头的阿才,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往里头喊一嗓子:“我娘和二哥二嫂他们回来啦!”   又赶紧跑过来,唐氏从车窗里瞧见闺女背后还有个孩子,笑道:“这孩子还是那么着急……慢点,慢点,谁家的孩子能禁得住你这么跑!”   罗美娘道:“应该是我大哥大嫂家的大妮。”临行前高氏就说过想把闺女和公婆接到县里,想着立刻就能看到爹娘,罗美娘心里也高兴。   马车停下来后,阿才先把唐氏扶下去,然后再是抱着孩子的罗美娘,最后是两个丫鬟。   张红果看着他们这一行又多出两个姑娘,眼睛都瞪大了。一年没见,张红果变化不少,要是之前还是小毛丫头,如今已经有几分大姑娘的风情,吃得好养得好,笑起来两个酒窝十分明显,看着就是个甜妞儿。   此时高氏和罗德金也从里面出来迎接,罗美娘看见哥嫂就笑道:“大哥嫂子都胖了点,看来今年过得不差。”   小姑子这一行大包小包的,高氏连忙迎着众人进了堂屋,罗德金则留在外面,帮着张玉寒和阿才卸行李。   进了屋里,高氏又赶紧一人倒了一杯茶给他们暖手,轮到麦苗和小米时,两个丫头都纷纷摇头说是不敢。   高氏问了一下,才知道这是妹妹家的丫鬟,真是吓了一跳,村里就是张地主和村长都没用上丫鬟,小姑子才去了府城一年,就置办上了。   罗美娘道:“嫂子你别忙活了,让他们自己倒吧。”   高氏便把茶壶递给麦苗,道:“前几日出了太阳,我还把被褥拿出来晒了,估摸着你们就是这两日到家了。”   又和唐氏打招呼,笑道:“唐婶子瞧着精神头真好,脸色越发红润,果然府城水土就是养人。”   屋里烧了炕,热得不行,唐氏把镶着兔毛的棉帽脱下,手里握着碗热茶,笑呵呵道:“都是孩子孝顺,我在府城,吃得好睡得香,身子骨就好了。”   高氏笑:“妹夫一日比一日出息,唐婶子还有后福能享呢。看,现在家里连丫鬟和马车都用上了,咱们村里就是妹夫家最体面了。”   高氏心里确实有些感叹,刚才她进来前,丈夫正想上前帮付车钱,没想到两辆马车,居然有一辆是小姑子自家的。   又看唐氏的衣裳,色泽鲜亮,料子还是绸衣,就是阿才身上穿的棉袄也十分厚实,高氏就觉得小姑子在府城应该过得不差。   小姑子日子过得好,她只有高兴的,当初开铺子时要不是小姑子拉拔他们一把,他们一家现在还得在村里继续挣那点辛苦钱呢。   唐氏听人称赞儿子,也是眉开眼笑。虽然家里的好日子,儿媳妇出的力气大一点,不过,都是一家人,儿媳妇出力,也就是儿子出力了。   此时男人都在外头忙着卸行李,罗美娘没瞧见爹娘,就问銥嬅了嫂子李氏和罗富貴如何了,听高氏说这两人半个月前还在县里,之后住不惯又回村了,还有些遗憾。   高氏笑道:“都到县里了,还怕见不到吗?到时候妹妹带着妞妞回家里住两日,也让爹和娘高兴高兴。”   唐氏也没啥异议,其实这年头就没有出嫁儿媳妇住娘家的道理,不过唐氏和儿媳妇感情好,也就没那么在意这些规矩了。   罗美娘道:“我也是着急,大哥这一年就给我寄了几封信,每回纸上还就那么几个字,除了都好、平安就没别的话了,大嫂怎么也不让大哥多写几句?”   高氏好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哥字写得不好,给你写的那些信,他不知道都揉掉多少纸了,又爱面子,我叫他找个代笔帮着写,他还觉得我嘲笑他呢,我都不知道咋说他。”   罗德金刚进门就听见媳妇落他面子,脸都绷红了。   要说儿媳妇还能收到哥嫂的信件,唐氏才是一整年都没家里消息的,张家就没个识字的人,她这会儿也问起高氏,张大福和大儿子大儿媳妇怎么样了。   高氏和罗德金互相看了一眼。   唐氏看他们的表情,就急了,莫不是老头子出事了?   高氏瞧着唐氏急眼,赶紧道:“张伯父没事,就是几日前德金回村里,听说妹夫他大哥和他嫂子闹了一场,差点打起来了。”   唐氏连忙问为啥事闹翻的,心里还想着莫不是黄氏刻薄公公,儿子终于看不过眼了?没想到听完之后,鼻子都气歪了。   毕竟是说张家人的坏话,高氏也是字斟句酌。不过黄氏确实不像样,她现在已经成了村里有名的吝啬媳妇,就别说张大郎和张大福了,就连两个孩子也经常在外面哭说亲娘不让他们吃饱。   她叹气道:“张大哥也是脾气太软和,才对媳妇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儿子啥样的,唐氏比任何人都清楚,听到这里就想冷笑一声,到底忍住了。   高氏继续说下去,有些事情也是她自个猜的。张大郎应该是觉得媳妇会这样,都是因为家穷闹的,所以为了让家里有些别的进项,入冬之后就去了镇上木匠铺帮人干活。   他打小就跟张大福学木匠活儿,手艺其实不错,在村里时,有时候张大福顾不过来,村人想修桌椅啥的也会去找张大郎。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钱木匠家的寡妇妹妹。   “钱寡妇虽然守寡,但性子还行,钱家的木匠铺子都是她管钱,对铺子里帮忙的人也不刻薄,总能让人吃饱穿暖……”   张大郎总归也是血肉之躯的凡人,在镇上住得好就不想回家。   丈夫之前隔个三头两日的就会回来一趟,突然这么异常,黄氏想想就知道有问题,于是就跑去镇上看了,那会儿碰巧,瞧见钱寡妇和张大郎正在说话,靠得有些近,黄氏一个怒火上涌,就冲上前去把钱寡妇的脸挠花了。   这事钱家人还到村里闹过,南山村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了。   “……张大哥觉得没面子,噎不下这口气,说要把媳妇休了,黄氏也觉得委屈,一气之下就把家里钱全都带走回了娘家,现在家里头,都是张伯父带着几个孩子吃饭,我爹娘有时也会送点饭菜过去。”   唐氏听完之后,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她在府城时就想过,老头子日子应该不怎么好过,没想到会过成这样。   高氏继续道:“现在村里就没几个人说黄氏的好话,拴柱经常在外面抱怨他娘是个钱串子,钱都拴在心肝上一个铜板都不舍得花,一年到头的连肉都不割一回。”   “黄氏是不好,不过她这样还不是大郎惯出来的毛病?他以前图耳朵清静,媳妇干啥他吭都不吭一声,现在黄氏成这样,他自己就得承受结果。”唐氏虽然有各种毛病,不过儿子有问题,她也不会全都推到儿媳妇身上。   又道,“之前媳妇刻薄爹娘,这小子怎么不硬气一回?现在瞧着家里过不下了,就把亲爹儿子抛下了去镇上,他就这么对他爹的?”   大儿子明知道他媳妇是啥德行,还能干出把亲爹孩子留在村里,自个一个人去镇上干活的事情。也别说他想挣钱啥的,唐氏对儿子真是太了解不过了,他就是觉得家里事叫他心烦,想要远远躲开。   想到这些,唐氏也觉得心冷,想起罗美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就道:“当初真是生块叉烧都比生他好!”   唐氏真是呆不住了,立刻就想要回村。   罗美娘也知道婆婆归心似箭,不过此时天色已晚,即使是有马车,晚上也不好赶路,就把唐氏劝下来。   唐氏也知道走不了了,就是气得心肝疼,吃了晚饭就进了闺女的厢房,高氏和罗德金不好说张家坏话,闺女就无所谓了。   不说唐氏从张红果那里又知道多少内情,罗美娘和张玉寒则是住了原先的屋子。   罗德金和高氏早就知道小姑子一家子这两日回县,一早就把院子打扫干净,罗美娘两口子原先住的屋子也腾出来了。   这屋子目前也就李氏和罗富贵住过,老两口到底住不惯县城,村里一出门都是亲朋故旧,住在这里出门连个熟人都没有,所以他们也就零食铺子确实忙的时候,才过来帮忙,平时都是住村里。   婆婆心情不好,今夜闺女就是罗美娘自个带着。   她夜里睡觉前和张玉寒说起这件事,觉得应该是黄氏打了钱寡妇,大伯子被冤枉了大失颜面,所以才会闹得这么大,不然张大郎几百年都是面瓜的人,哪可能这么冲动。   张玉寒正在帮闺女换尿布,听见媳妇的话就道:“我哥那人对女人一向没法子,以前嫂子在家里作成那样,他都能忍,这回忍不了也只会是因为女人。”   罗美娘到底不了解张大郎,心想难不成张大郎真起了花花肠子,和钱寡妇有了一腿?   张玉寒把干干净净的闺女塞到媳妇怀里,才道:“谁知道呢,反正不关咱们的事情,我要在县里待几日,娘明日回家,让阿才赶马车先送她回去。”   又跟媳妇说,唐氏明儿回村之后,要是不想住大房那里,不如就先住他们家,给他娘多拿点钱,这会儿家里冷锅冷灶的啥都没有,有钱了直接去买就是……半句都没有提到张大郎。   自打挂地的事之后,张玉寒对他大哥就有不少看法,说句不好听的,现在除了几个侄子,张玉寒瞧着姓张的都挺糟心,真是不想掺合这些家长里短。   也不是张玉寒冷血无情,他现在其实也有别的事情要心烦。   媳妇没瞧到那两人被虐打的视频,张玉寒是真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那些暴徒的手段真不是人干的,也亏得他心性坚强才能从头到尾看下来。   张玉寒心里明白,普通人是不可能承受那样的拷问的,越是审问不出什么东西,越是说明指使两人背后的主子不可小觑,到时候这些人狗急跳墙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自家现在能从府城的风波中脱离出来是他们运气够好,不过要是真的发生他猜想的那些事情,恐怕就要血流成河了,到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北关县。   张玉寒这些事也只能跟媳妇念叨念叨,他们两口子就不是那种怕对方担心、就把心事藏起来不告诉你的性子,媳妇脑子也挺好用的,有什么事情说出来,两人互相交流讨论,反而会好一点。   这回他不打算跟他娘一块回村,也是想着县里消息灵通点,要是府城真有啥事,他一下就能知道。   张玉寒想得挺好的,罗美娘却不能这么干,唐氏要是一个人回村,村里那些长舌妇又有话说了,她打算先陪唐氏回村一趟,把婆婆安顿好再到县里来。   张玉寒不大高兴道:“你别以为我就好哄好骗,你就是想快点回村看岳父和岳母。”   “回村看我爹娘难道不行?”   媳妇凶起来,张玉寒就怂了,不过还是不大舍得跟罗美娘分开,都想说要不干脆就一块走了,罗美娘却很果断,不仅拒绝了张玉寒同行,隔日一早就和婆婆说了。   唐氏听见罗美娘也跟她回去,也是松口气。   她昨夜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想的都是临出发前儿媳妇跟她说的,叫张大福住到他们院子的事情。   如今叫她再住到大房,她想想都要胃疼,可不住一块,她总得有个地方落脚,没罗美娘跟着回去还真是不好办。   罗美娘即使想回村,也得把一些事情安顿好,她一早起来写了几封信,又开了箱子,把带回来的礼物收拾出来几份,一份给了高氏和罗德金,另外三份让阿才分别送到林氏、何家和张红果的夫家林老爷那里。   最后一份则是送到聂家。虽然她不喜欢聂太太,不过他们家和聂家的渊源,从张玉寒在聂家私塾半工读时就开始了,总得做个大面儿。   这回聂先生在他们家住的事,她和张玉寒私下也讨论过,聂太太知道之后肯定得气得不行。   事情也很好想,聂先生有学生在府城,跟张玉寒感情又不错,直接住过来才是最方便的,可是他前后两封信不是说订客栈,就是租院子,谁在其中作梗真是十分明白。   罗美娘把县里的事安排好,便动身了,还把自个宝贝闺女也带走了。回到村里时正好是傍晚时分,晚霞遍天,在村口聊天的村人瞧见马车上的阿才,都知道是张玉寒一家子回来了。   张大福正在灶下熬米粥,旁边大孙子和二孙子吵吵闹闹都说自个饿了,屋子里还有一个更小的,也是哭得他头皮发麻。   正在手忙脚乱之际,听见外头村人的说话声,张大福也禁不住心中狂喜,迫不及待地跑就跑出家门了,然后就瞧见老妻像个大户人家的老太太一样,被阿才扶下马车,头上带着皮毛风帽,身上穿着鲜亮的袄裙,甚至还披了件斗篷,叫他一下都不敢认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五章   罗美娘一行人的马车是穿过村道直接到张家门口的,前几日一场大风雪,今日刚好天晴,不少村人都愿意出来走动走动,见张家的马车过来都三三两两围过来看热闹。   唐氏在村里住了几十年谁还不认识,如今才出去一年就这般富贵气派,见到的人都觉得她真是脱胎换骨。   唐氏下了马车原本正和村人说话,突然看见张大福,也是不敢认了。张大福比她大半年前离开时黑瘦了不知道多少,整个人瘦骨嶙峋,脸上这皱巴的,瞧着得老了十岁有余。   再看他衣裳,乡下地头就是再不讲究穿戴,也没有这样棉袄上都是黑一块白一块的,得亏唐氏做这袄子时选的是颜色深的料子,不然就更显脏了。   唐氏在府城时,哪怕心里担心张大福,其实也未尝一点回村之后好好显摆的心思,不过此时看见张大福,她是啥心情都没有了。   拴柱和铁牛跟在张大福身后跑出来,叫了两声阿奶,也都不敢上前。这俩浑身上下也是脏兮兮的,脸上都没多少肉。   唐氏心情挺复杂地应了两声,她出去一年回来,孙子都跟街上的小乞儿差不多了。   一行人进院子之后,张大福看着唐氏的穿着打扮,还有些不大习惯,想想就说让她先坐着歇一会儿。   可堂屋炕都没烧,跟冰窟似的,里头处处都是灰尘,就连早上吃完的碗筷都摆在桌子上,唐氏便没坐,迈着大脚把家里都溜达了一遍,重点进了灶屋和存粮的地方,待看完之后,心里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以前老张家就算再穷,仓房里也都存着足够一家子吃大半年的粮食,没大米白面,也总有便宜的地瓜面高粱面,还有各种菜干笋干山菌以及腊肠腊肉,唐氏当家时,每年过冬前就会准备得妥妥当当。   现在仓房里,倒是也有吃的,不过几缸子玉米面和地瓜面磨得都很粗糙,瞧着就割喉咙,房顶上的腊肉也全都吃完了,空空的就跟遭过贼似的。   今儿老妻回来,张大福真是高兴,瞧见唐氏嫌弃的表情,也只是笑道:“秋天时家里卖粮,大郎那口子把钱当命一样,瞧着价高,就卖了大半,家里肉吃完了,也没再补进了。”   说到这里,他嘿嘿笑了两声:“不过你也别担心我饿着,你走之前不是给我留了银子,我隔几日就买点肉回来。”   “买回来一大家子一块吃?”   “哪能呢,就给两个孙子吃,就是大郎我也只是偶尔叫他过来打打牙祭……”   老头子还自以为幽默,唐氏忍无可忍,道:“你哪有钱割肉?你割肉还不是我给你的钱,就那点肉还要几个人分着吃,大郎也真好意思!”   张大福被唐氏炮轰得不轻,道:“刚到家就火气这么大,大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来就怕媳妇……”   唐氏气得直捂胸口。   张大福看她这样,道:“好端端的生哪门子气呢,你是从县里回来的,也听美娘她哥嫂说了吧,大郎都躲到镇上去了,现在他家不成家,现在咱们当父母的,更应该操心这个。”   唐氏冷笑一声,道:“他但凡能硬气点,就不会家不成家。噢,以前他自个护着媳妇,现在就连他自个也受不了,就把亲爹儿子往村里一扔就到外面逍遥,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他这么对你,你就不生气?”   张大福当然也是生气的,为张大郎这事,他半个月多都没睡好了,不过再气,儿子还是儿子,日子也得过下去,他叹了口气,道:“你刚回来,还穿得这么好看,就别在这里待着了,去屋里坐坐,等我跟你细说。”   唐氏还想说什么,此时外头突然响起李氏和罗富贵的声音。   张大福立刻就笑道:“应该是亲家知道儿媳妇回来,心急过来了。”人要到落魄时,才知道谁是实在亲戚,这些日子罗家家里做点啥好吃的,都预着他一份,张大福今年能撑到现在,也是多亏了有罗家时不时就救济一回。   李氏和罗富貴确实是听村里议论闺女回村的事,才忍不住过来瞧瞧。   亲家关系自来微妙,以前张家不如罗家时,唐氏见到李氏那叫一个自卑,还是自打儿子有功名之后才好了一些,不过眼下大儿子闹出来的事,丢脸丢得整个村都知道了,唐氏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唐氏看到李氏就道:“真是多谢你们这些日子照顾着我家老头子,也是上辈子不修,修来这种不孝的儿子,让你们看笑话了。”   李氏怀里抱着外孙女,没看到张大福唐氏时嘴都合不拢了,此时硬憋着收敛一点:“这有什么,张大哥是个好人,咱们住一个村又是亲家,搭把手不是应该的吗。”   两对亲家在堂屋里说话,罗美娘也从外头进来了。   刚才进门时瞧见大房跟狗窝似的,罗美娘也挺庆幸她当初离开时把家里托付给了亲爹娘,李氏罗富貴隔个十天半月就会过去打扫一回,算计着他们差不多要回村了,还把柴火米粮都给备齐了。   虽然一整年家里都没啥人烟,不过对比起大房这有人烟的,真是整洁得不得了。   她刚才瞧着自家院子里备的柴火多,还让阿才拿了些过来,冷成这样,总得先把炕烧起来,又让麦苗和小米帮着打扫,这会儿她爹她娘过来,才勉强有个住家的样子。   冬日太阳下得早,外头天色也有些昏暗。   罗美娘跟公公见礼之后,就想问问晚饭怎么吃。   唐氏看向李氏和罗富貴,道:“亲家和亲家母回家也是两个人吃饭,不如就在这里对付一口?”   李氏和罗富貴也没啥不愿意的,他们虽然是匆匆过来的,也拿了不少东西,有青菜有腊肉,还有十多个鸡蛋,在张家吃饭也不算失礼了。   于是长辈在堂屋说话,罗美娘就带着麦苗进了灶下,麦苗干些切切洗洗的活计,她则是先把李氏带过来的一块猪肉切点肥肉下来,熬了点猪油。   大房这里啥酱料都没有,罗美娘也不讲究了,热锅冷油,熬到油上泡沫消失,先加入菜梗炒一会儿,再加菜叶不断翻炒到叶子都蔫儿下去,菜里有水渗出来再把肉加进去炒。   她炒菜时,两个侄子一直扒在灶屋门后看她,小鼻子一动一动的。   其实不止两个孙子,就连张大福在堂屋陪着客人说话,也被这简单的一盘青菜炒肉香得肚子都叫了好几回。   叫得唐氏跟李氏说话时,都觉得面上下不来台。   罗美娘把青菜和肉炒了之后,算了下吃饭的人数,把唐氏拿过来的十个鸡蛋都放下去炒了,腊肉也是切开直接蒸。   因着天气太冷,她还烫了一壶酒过来。   饭桌上喝着小酒,吃着肉,张大福才有种劫数过了的感觉。   家里多长时间没这么有烟火气了,屋子暖和又干净,老妻和儿孙在身边,拴柱和铁牛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又嘻嘻哈哈笑个没完,张大福重重地吐了口气,只觉得跟做梦似的。   其实他心里也有不少话想问,尤其罗美娘和唐氏身上穿戴都那么好,家里还买了丫鬟,总觉得应该在府城应该发生了不少事,但这会儿他浑身上下都有种醺醺然的感觉,便不想说话。   倒是唐氏,觉得自家在亲家面前丢了脸,吃饭时为了找点心理安慰,便略说了一些事情活跃气氛。   当然,罗美娘卖方子发财、还有家里抓贼得到赔银的事,她一句话都没出口。   儿媳妇会不会跟亲家说她管不着,不过这两件事她已经想好要瞒着张大福,老头子偏着大儿子,让他知道二房手上有钱,他要顾着当爹的面子倒是不会有啥坏主意,不过大儿子两口子就不一定了。   李氏和罗富貴都听得心滿意足,大家都没不识相提起张大郎和黄氏,说着家长里短,热热闹闹地把饭吃完了。   用完晚饭,麦苗把碗筷收拾了,众人各回各家,李氏却是留在闺女家里。   这一年她想罗美娘想得不行,要不也不会罗美娘刚到家就过来了,把罗富贵打发回去后,她便在屋子里带外孙女。   罗美娘下午都让丫鬟打扫隔壁大房,自家院子也早就让人过来通风烧炕。   家里屋子也多,就是多了阿才和两个丫鬟,也住得下,她把三人都安顿好了,才进屋洗漱。   外头冷风哗哗地吹着,妞妞也已经睡了,母女俩窝在她带回来的干净被褥上,李氏方道:“我还想着女婿要上学,你得腊月下才能到家呢。”   女婿是同个村的,罗美娘说不上是远嫁,可她出嫁这两年,一年在县城,一年在府城,确实是离家里越来越远了。   有时候夜里想起来,李氏也十分不是滋味。   罗美娘笑道:“相公岁考完了,府城没啥事就回了。”   她心里也想念爹娘,到现在罗美娘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穷得不得了,有好吃的,李氏和罗富贵总会都留给她和大哥,而且从来没有因为她是个闺女,就少给她一点。   就是出嫁时,李氏也把家底拿出大半给她做了陪嫁。   这年头,做父母能做到李氏和罗富貴这样的,真是不多了。   罗美娘依赖在亲娘身边,母女俩很是亲香了一会儿,李氏才问她:“家里怎么又买丫鬟又买马车的,就是手上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   罗美娘想想,就把这一年发的两注财給说出来了,不同于唐氏对张大福偏心上的怀疑,罗美娘对李氏还是很信任的。   李氏真是吓一跳,以前罗美娘也不是没做过冰皮月饼,那饼皮吃起来没滋没味的,不如那糖浆做出来的好吃,罗家人都不怎么爱吃,没想到这配方居然能卖这么多钱。   罗美娘笑:“也是机缘巧合,应该是那人打算拿这方子去讨好哪个大人物,不然也不能便宜了我。”   李氏咋舌:“这便宜也真够好占的。”   她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要是以前闺女没出嫁,她还会想着帮她管管,现在罗美娘自个也有闺女了,她道:“钱是人的胆,知道你手里不缺钱,我也就放心了。”   罗家现在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了,家里没啥难为的事,李氏也不会见钱眼开,只是想着闺女有钱就喜欢享受的性子,又念叨了她几句。   罗美娘被念得头疼,赶紧道:“这回回来我给你和爹也买了不少东西,还有几件适合冬日穿的袄子,明儿娘先试试尺寸合不合适,也别想着放几年再穿,那些料子买的时候可贵,放几年就不鲜亮了,不穿才是糟蹋钱。”   之前一家子做冬天穿的衣裳时,罗美娘就把给她爹娘扯的料子都做成成衣。   李氏其实骨子里的抠门劲儿也没比唐氏好多少,不过今日她瞧着唐氏富贵气派的模样,也挺羡慕的,意思意思地说了闺女两句,就收下了。   因着收了孝敬,李氏更是喜逐颜开,又问了一些女婿在外头的事情。   罗美娘捡着好事说了些,就问起大房的事了。   她其实也挺好奇的,难不成大伯子真像张玉寒说的,在外头出轨寡妇了?   这事也算问对人了,李氏早就憋了一肚子话,只是碍于张家是亲家,不好随便在外头胡说。   她悄悄道:“我跟你说,你可别说出去,你爹有一回去镇上,看到那钱寡妇给你家大伯子擦脸呢,笑得可好看了,你那大伯子有些羞,躲了一下还是让她擦了。男人和女人都能做这种事,你说还能是啥关系?”   罗美娘:“……”   李氏继续道:“这件事也不知道该怪谁,就你嫂子那样的媳妇,真是不多见。你没在村里,不知道你公公过的是啥日子。”   “夏天那会儿农忙,按说各家各户都得弄点好的让男人补补身体,可黄氏就不肯,有一回你公公实在受不住,饿得眼前发黑,还是你爹给他灌了几碗糖水他才缓过来,又劝他别太刻薄自个,身子熬坏了,到时候买药钱还要花更多。”   “你公公听了你爹的话,这才拿了钱自个买肉。就他那点买肉钱,你嫂子也不放过,总拿话叫你公公填补家里,你公公不肯,她还给他脸色看了。咱们村里都说,要不是黄氏太过分,你大伯子怎么会跑去镇上干活。”   “……半个多月前发生钱寡妇的事情后,你嫂子就气得回娘家,把三个孩子都留在家里,最小的那个,跟咱们妞妞只差了八九个月,她当亲娘的也真狠得下心……”   “外头人都说是她娘家娘教她的,把孩子都扔下不管,就能逼你大伯子上门道歉,就是没想到你大伯子也吃了秤砣铁了心,跑到镇上眼不见为净了。”   “这三个孩子都在家里,你公公一个大男人哪会管孩子,你爹瞧着他日子过得可怜,做饭就经常让我多做些送过来……”   罗美娘真是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多内情,她虽不喜黄氏,不过都是女人,她天然的立场就是站在原配这边的。   张大郎要是为了妻子刻薄亲爹儿子休妻,罗美娘甚至还会觉得他总算有骨气一回。   不过为个女人算什么事,罗美娘心里也有些瞧不起张大郎。   李氏还在继续道:“以前你嫂子做了不知道多少坏事,你大伯子都一声不吭,我还想着他们情分不同呢,没想到为个女人变成这样了,真不知道那钱寡妇是啥手段,能把他迷惑成这样……”   对比起母女俩说八卦的和谐气氛,唐氏和张大福这边说话就有些不大顺利。   唐氏虽然不知道钱寡妇给大儿子擦脸的事,不过她从闺女嘴里也知道不少别的细节。   她跟张大福道:“大郎的想法不难猜,他就是仗着有你在家里给他擦屁股,才敢把孩子都抛在家里不管,咱们要是按他想得去做,他才是真的逍遥。”   唐氏是想劝张大福搬到小儿子家里住段时间,连三个孙子,最好也先不管,总得让大儿子知道,他要是自个都不要儿子,他们老两口年纪大了,也没精力帮他管孙子,他才会回来。   张大郎是什么性子她当亲娘的一清二楚,他们两口子一辈子就生了两子一女,之前张大福和小儿子闹翻了,就只剩下大儿子能依靠,即使张大郎再坏再没用,也是张大福老来养老的指望,张大福不会对他这个儿子太狠心。   张大郎能这么毫无顾忌,也难说不是拿捏住亲爹的这点心思。   她是真的心疼老头子,不想他被儿子算计,今日进门时看见张大福那样,唐氏都觉得心里发酸。   他们夫妻俩这辈子没啥本事,就是靠着种地干活把孩子养大,在村里没有宗族亲戚可依靠,日子是真的苦,常年累月吃食里没有半点荤腥,好不容易卖了粮食能割点肉回来,也是紧着几个孩子先吃,就是这样一分一毫的勒紧裤腰带,才攒下了几十亩地的家业。   后来张大福执意要把家也分了,她是劝也劝过,骂也骂过,他就是不听,想着张大郎老实本分,他们两口子跟着他能过点安心日子,没想,到头来小儿子样样都不用他们发愁,倒是大儿子家都不要跑到镇上去了。   还连累得亲爹要在家帮他照顾孩子。   张大福其实不是啥爱好享受的性子,可你总得让他吃饱穿暖。他张大郎到镇上干活自个倒是衣食无忧了,却让老爹在家里为他收拾烂摊子,他也真有脸!   唐氏真是不想这事心情还好,一想起来火就腾一下又起来了。   张大福其实也不是糊涂人,知道婆娘的主意是好的,可说起要去小儿子家里住,他却还是不大愿意,“当初分家时就说好,咱们归大郎管,你过去就算了,我再过去,分家那纸契约还算不算数了。”   想起小儿子见到他时脸上总是硬邦邦的,张大福就觉得抹不开面子。   唐氏气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给想个主意,我先说好,那钱寡妇再好,她不是正道进咱们家的,这媳妇我可不敢要。黄氏再差,大郎想用七出休了她,我一句话都没有,就是不能在外头胡搞!”   张大福想想道:“这事其实也不用搬去二郎家住,你不就是想把孩子送到镇上,逼大郎回来吗,我在家里住着也是一样的。等他受不了回家,我再跟他说不会再帮他带孙子,效果也差不多。”   “随你!”唐氏现在主要是找个法子治治大儿子,总不能让他烦心事都丢在村里,自己一个人在外头好过。   这边说通了张大福,她第二日就让阿才赶了马车去镇上,把拴柱和铁牛都带上,看着连走路都踉踉跄跄的小孙子,咬着牙根,硬起心肠也抱进马车,衣服收拾了一包裹,又嘱咐了大孙子拴柱几句,才叫阿才赶紧走。   老两口站在原地,直到马车消失在村道,才进了家门,瞧着家里没有一点孩子的鲜活气,心都有些空落落的。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六章   大冷天的,村人窝在家里没事干,碰着个新鲜事就喜欢拿出来说一说,张家也算是村里最近话题的中心人物,唐氏把三个孙子都打包送去镇上张大郎那里的事,村里人很快也都知道了。   有些人能理解唐氏的用心,不过更多的人都觉得她心肠太硬,明知道张大郎不靠谱还把孙子送过去受罪。   对唐氏来说,儿子都闹成这样了,外头人再多嘴多舌都跟她无关,反正有张玉寒的面子在,别人想说闲话都知道避着,真有那种没眼色欠捶的人撞到她跟前,她也不会客气,泼妇对骂啥的她从来就没胆怯过,正好让她发泄发泄。   村里徐婆子就是嘴碎的时候刚好被唐氏抓到的。   “我都说了,再没比唐婆子更恶毒的人,好歹孙子也是张家的血脉,天又这么冷,她真是不把孩子折腾坏了都不罢休……”   “是吧,我以前就觉得……”   徐婆子正说得高兴,发髻就被一阵大力扯住了,回头一看是唐氏那张阴沉的老脸,她吓一跳,正想说些什么,唐氏巴掌就呼过来了。   徐婆子大声喊道:“秀才她亲娘要打死人啦!”   唐氏边打边骂:“打的就是你这长舌妇,我家的事关你屁事,你家儿子孙子个个懒蛋,婆媳打起架能没了半条命,我说你半句没有?你个倒霉婆娘,我今日非要跟你掰扯清楚!”   唐氏像煞星一样,扑到徐婆子身上,一通乱打把徐婆子都揍得翻了白眼。   围观人群里也有徐家亲戚,不过,一来唐氏打架表情太凶,二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张玉寒现如今是村里唯一的秀才,为徐婆子得罪张秀才可不值得,自个又不是徐家子孙,徐家亲戚想想就把真正的徐家人找了过来。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唐氏又给了徐婆子一顿,见围观人群里徐家人渐多,也见好就收跑了。   徐家小儿子听到消息过来时,刚好瞧见唐氏跑路的身影,看见老娘被打得鼻青脸肿,心里也是怒气上涌,不过听好事的村人怂恿他去张家找麻烦,他也是有些怂。   张玉寒拳打恶毒小吏那夜他也是在场的,张玉寒当夜把人打得半条命都没有了,想到自个要是揍他亲娘,等他回村肯定会打回来,他就吞吞口水:“要是没在学堂没读过书,我就揍她个丫的,可刑老夫子都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对老娘们有啥好动手的,不过,张家也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我们肯定要请村长过来说个是非黑白的!”   徐婆子的三孙子跟在他小叔身后,也道:“小叔说的对,就是秀才老爷的家人,也没这么欺负人,我们家肯定要找村长!”   徐家有徐婆子这么个搅屎棍子,一家子儿孙品性也有限,见着老娘/祖母挨打,都是怂得不行,反正徐婆子被儿孙扶回家时,不知道心酸还是没脸,真是哭得十分悲切。   撕了徐婆子一通后,唐氏回家后馒头都多吃了两个。   女婿不在家,李氏这几日时不时就过来和罗美娘一块住,不止李氏,罗富贵一日三顿也经常在闺女家里凑合,这会儿听说唐氏跟徐婆子打架,李氏回来就跟罗美娘嘀咕上了:“你婆婆还是那么威武!”   很庆幸亲家对儿媳妇还不错,不然她闺女这身板,都不够唐氏两记捶的。   罗美娘也觉得婆婆揍得好:“徐婆子就是碎嘴,该多给她两个巴掌。”这婆子当初还跟黄氏合起伙来,想让张玉寒回村里教书,罗美娘自来是个记仇的人,当时徐婆子说的那些话,她一句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李氏笑:“哪里没有,你婆婆把她脸都抽肿了。”唐氏把孙子送镇上那日她就在旁边瞧着,有时候别人背地里嘀咕唐氏时她还会帮着解释,想起唐氏和徐婆子打起来的原因,李氏掰着手指算了一下,问闺女:“拴柱几个也在镇上待了也有三日吧?”   罗美娘点头,自打孙子被送走后,唐氏每日总要让阿才赶马车到镇上瞧瞧,罗美娘记得也挺清楚的,她道:“我婆婆是担心有后娘就有后爹,怕我大伯子听了女人的蛊惑,把孩子卖了。”   李氏:“你婆婆这担心的也不是没道理。”张大郎以前为人还算忠厚老实,现在完全变了幅模样,谁都不知道他还能做出些什么。   就这么着到腊月初四,张大郎终于忍不住回家了。   见到张大郎时,罗美娘才知道鬼迷心窍绝对是客气的说法。   他进门时刚好赶上唐氏他们吃完饭,麦苗正收拾完碗筷出了堂屋,就见到一个浑身上下落满飞雪的男人推开院子大门进来了。   麦苗不认识张大郎,却认识他身上的孩子,也知道这些日子唐氏和张大福都惦记孙子,往屋里喊了一声道:“大老爷和三位少爷回来了!”   唐氏和张大福立刻跑出来。   见张大郎背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手上还牵着一个,孩子都被冻得面色清白,唐氏和张大福真是又心疼又生气,赶紧端来姜水一人灌一碗,父子四个才缓了过来。   又问过张大郎和孙子一整日都没吃饭后,便让麦苗随便到灶下随便弄点出来。   罗美娘看侄子们直揉肚子,显是饿得不行,就道:“妞妞今晚的牛奶剩了不少,让拴柱几个先喝点垫垫肚子。”   这两日村里有黄牛生牛崽,李氏一早总会送些黄牛奶过来,黄牛奶是经常在茶炉上温着的,这会儿要喝也方便。   唐氏一点头,罗美娘就把孩子带到隔间。   妞妞在炕上睡得呼呼的,两个大孩子赶路到家,身上脏得不行,看见堂妹在睡觉,都不敢上前了。   罗美娘一人倒了一碗塞他们怀里,又把他们拉到炕上坐着,拴柱和铁牛这才喝上。   罗美娘自个却是把最小的三儿抱在怀里喂着,也庆幸张大郎还有些慈父心肠,三儿一直被他裹在胸前,睡得脸上都红红的。   她伸手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毛,不自觉笑了笑,耳朵却一直竖起来听着外头的动静,她也好奇张大郎会说些什么。   堂屋里,唐氏虽然一直觉得大儿子不好,可见着他大雪天的赶路回家冻成这样,眼泪就先流出来了。   张大郎看到弟妹的背影消失,这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他就一句话:“我和黄氏实在过不下了。”   唐氏实在忍不住:“那你也不能先在外头找人,还把孩子都扔给你爹管着,你知道你爹和你儿子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回来时家里冷锅冷灶,孩子都饿瘦了!”   张大郎沉默了一下:“我也是没办法,黄氏实在算计得过分,从她进门到现在,家里就没安生过,刻薄太过,总想占便宜,叫我和爹娘弟弟都离了心,还有她在镇上闹那一回,村里都知道了,我在村里实在呆不下去。”   唐氏也是知道黄氏为人的,张大郎过不下去她也能理解,抹一把泪,道:“总之你今日回来了,就不准走了,镇上那个活计也别再干了,要是真和黄氏过不下,咱们另外想法子。就是那个钱寡妇,我不管你跟她是什么事儿,我是不许这种女人进门的。”   张大郎听见这话,往地上又磕了好几个头,再抬起头来时眼眶通红,哑着声音道:“……三娘,她对我是真的好,她说了,我们两个在外头开个木匠铺子,我有手艺,她有人脉,只要我们一心一意,日子总能过好。”   “爹、娘,我是再不想过以前那种窝囊日子了,二弟现在考了功名,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这个当大哥的,却活成了村里的笑话。我不想以后七老八十了,别人说起来,都说张大郎一辈子就是没出息的人,求爹和娘体谅体谅我。”   张大福比唐氏更心疼大儿子,此时也忍不住插嘴道:“我们体谅你,那谁体谅我们三个孙子,就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你也不能真给他们找个后娘!还有你媳妇,对她总得有个说法。”   “和离!”张大郎早就想好了,“家里钱她全都拿走了,也没想过我和儿子们要怎么过下去,我对不起爹和娘,婆娘不做人,儿子也没教好,这些日子我在镇上想来想去,总觉得我以前的日子都活到狗身上了,三娘是个好的,要是她进门,我们一定会好好孝顺爹娘的。”   唐氏听大儿子左一句三娘,又一句三娘的,也是一句:“只要我活着一日,那钱寡妇就别想进门!”   张大郎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人,唐氏不答应,他就一个劲儿磕头,额头上磕出血来都不管,还是张大福瞧着他面色不对,血留得太狠,赶紧阻止了。   这一晚上真是鸡飞狗跳,麦苗也是机灵,看堂屋里没谈好,就把做好的饭菜先送到里屋来。   拴柱这些日子在外头,总算学会了眉眼高低,麦苗摆好饭菜,他饿得不行还不敢动筷子,直到罗美娘催了他一下,他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铁牛看着哥哥的行动做事,两个孩子吃得鼻尖都冒汗了。   罗美娘只管给大侄子夹一筷子菜,给二侄子添碗汤,至于外头大伯子如何,她理都未理,就是张大郎站起来之后晕倒了,她听着公公的大呼小叫,也只让阿才出去帮忙。   刚才张大郎那些话她也听到了,显然是心意已决,这时候还能惦记着为外头女人说话,就是真死了,罗美娘眉毛也不会动半分。   ………………   张大福着急要请大夫,这会儿天色太晚也不好去镇上,阿才就去了隔壁村把草药郎中请过来了。   许是瞧出罗美娘看张大郎不顺眼,草药郎中要诊费和药钱时,阿才还光明正大从张大郎袋子里翻了几块碎银出来。   唐氏见到了,只当没看到。倒是张大福,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小儿媳妇确实没有出钱为大伯子治病的道理,便闷不出声了。   隔日午后,张大郎才醒了过来。   这会儿村里都知道张大郎回村的事情,大家都是议论纷纷。   而合山村那边,黄氏也听到消息了,她在娘家生熬了大半个月,总算把张大郎等回村,再忍不下去,纠结了几个亲戚族人便过来了。   黄氏见到丈夫头上包着白布躺在炕上,立刻扑过去又哭又打:“你这死人,要跟我和离,我为你生了三个儿子,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   “……你以前是怎么跟我说的,日子苦点只要我们两口子一心一意,总能过得好。是我想要那么吝啬的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没钱,拴柱和铁牛都去了学堂,一月花费海了去了,我不控制着点,这家还能过下去吗?”   黄氏见到丈夫,当真是捶胸摧肺的一顿哭,所有委屈都在这其中了。   她也是干惯农活的人,力气绝对不轻,张大郎刚磕破脑袋,还晕着就这么受了几下,差点要倒下了,张大福实在看不下去,过来把儿子扶稳。   张大郎坐稳之后,便一把把黄氏挥开,道:“别废话了,你是想要和离书还是休书,你就说吧,我让人写,写完送到你娘家。”   又说,“你也别再胡扯了,家里有多少银子你知我知,你抠门成那样不还为了算计我爹娘和我弟弟,你不选一个,我就把你这回回娘家带了多少钱说出来,也让别人瞧瞧你这儿媳妇是怎么刻薄公婆的。”   张大郎一说这话,黄氏又是一阵放声大哭,说他没良心。   张大郎如今对黄氏实在不耐烦了,他道:“分家咱们就分到了三十五两,还有这两年家里攒下的,你那钱盒子里统共有六十五两银子。家里真没钱假没钱,你以为我没有数吗?钱就是你的命,你就是宁愿看着家里老老小小饿着都不愿意拿出来,就连孩子都饿坏了你也不管!我张大郎在你眼里还没一两银子重要,我跟你是真过不下去。”   黄氏流着泪道:“是,我是视钱如命,可我难道就自己吃用了吗,我每回要买东西,想到咱们有三个儿子,家里以后要分成三份,我就觉得拿银子的手都烫得不行。不省着点,以后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事,你都不管了,现在你只瞧着外头的狐媚子好,哪有想过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是算计着过来的!你不肯拿钱出来,不还是想算计我爹吗,你知道娘离开村里前给他留了银子,所以一直算着他拿钱出来,你还想着就是他没钱,二弟那里总有钱,让爹写封信去府城说他在家里过不下去,二弟总不会让亲爹饿死!可是我爹有骨气,就是不愿意答应你,你气得不行,就连家里做饭都不肯预着他的份。你就没有把我张大郎的爹娘当人看,我要休你有什么不对?”   夫妻俩吵架,张大郎总算把以前藏着掖着的事情全都爆出来了。   这些话就连陪着黄氏过来说理的黄氏族人,听了都觉得脸红。这么一个媳妇,放在谁家都是上辈子不修,亏得张大郎能忍她这么多年。   南山村人也是议论纷纷,以前哪怕知道黄氏为人吝啬刻薄,却没想到她能坏成这样,都说老张家摊上这么个媳妇着实是不幸。   黄氏做归做,还是知道自己干的事不能摆在人前,这会儿她脸面都被丈夫撕下来了,心里受不住,色厉内荏道:“张玉华,我跟你拼了!”   这里好歹是在南山村,村人大多也都是偏着张家的,瞧张大郎额头上的伤口严重,禁不起黄氏的拉扯,就都过来把黄氏架开,劝他们好好说话,一会儿功夫罗村长也过来了。   村长就是得管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因着婆婆把徐婆子打一顿的事情,罗美娘前日就去过村长家了,徐家都是怂人,就是告状找麻烦,也是一会儿就蔫了。   那日把徐家人送走之后,村长还和罗美娘说了几句话,今年村里发展十分不错,学堂里孩子念书成绩也挺好,罗村长看着也还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劲儿,可眼下被人找过来,许是跑得太快,鞋子都丟了一只,见到院子里,黄氏族人和村人泾渭分明地站着,赶紧插身进去,两边帮着说和。   就是无论别人怎么说,张大郎都是死心塌地要和离,还说了,就黄氏这些年不孝公婆的行为,他就是直接休了她,别人也说不出半句不是。   这话确实有道理。不过有钱寡妇的事情在先,张大郎这句话就显得没那么正义了。   黄氏族人在村里闹了一下午,都没闹出个结果来,只好先回去。   罗美娘是被亲娘拖着出来看吵架的,人散了之后,罗美娘瞧着唐氏两口子和大伯子还有话说,想想就没凑上前去。   李氏看热闹看得意犹未尽,回家就跟闺女道:“你那大伯子看来是真的铁了心了,不过黄氏也不是啥好人!”   刚才黄氏哭得天翻地覆,确实挺惨,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到黄氏以前还跑到家里挤兑过她和罗富贵,李氏对她就生不起半分同情。   她现在只可怜那三个孩子,拴柱以前被黄氏惯坏了,好吃懒做,见人就喜欢吹牛皮,可刚才看着爹娘打架都看懵了。   李氏年纪大了,对小孩也有几分慈心,看拴柱和铁牛吓得不敢上前的模样,觉得两个孩子也挺可怜。   可这事她说了不算,李氏叹口气,又道:”女婿对这事有没有说法?”   “这些事他没心思掺合。”张玉寒现在满脑袋心思都在榷场那件事可能带来的风波上,又看不过张大郎闹出来的这些事,哪会管。   李氏想想道:“那还好,要是女婿给你大伯子撑腰,黄家人那边肯定没啥胜算。这件事你也得好好想想,钱寡妇的手段挺不错的,以前你家嫂子怎么对公婆,你大伯子都是两边和稀泥,钱寡妇居然能让他想着休妻,这就不得了了。”   黄氏再差再不好,毕竟罗美娘也和她当了两年妯娌,闺女也不怵她,钱寡妇那边还不知品性如何,要是比黄氏更过分,大房以后闹出事情来,总会波及到闺女身上。   因着说到钱寡妇,李氏又多说了几句:“你爹跟镇上香料铺子的老板相熟,那老板知道不少钱家的事情,说是钱寡妇前回出嫁时,嫁妆聘礼都没多少,男人死了她回到娘家时,就穿着一身衣裳回来的,包袱都没一个,东西都被她夫家扣住了……”   她摇摇头:“一开始家里嫂子也容不下她,后头因为她在夫家识得几个字,娘家兄弟才叫她管了铺子。都是女人,她也不是不知道没男人在娘家生活的苦楚,怎么还忍心做这种事……”   罗美娘听她娘这句话,心里便是一动,想起昨夜张大郎说钱寡妇要拿钱给他开铺子的事情。   钱寡妇头婚时,嫁妆聘礼都简薄,又是净身出户回到娘家的,也就是说她手里的钱,都是帮娘家兄弟管铺子时存下的。   她要是想再嫁,钱家人肯定不会阻止,不过她要是带着从钱家克扣的钱出嫁,钱家人愿不愿意就不一定了。   这个想法在罗美娘脑子里晃过一瞬,她想想就找了个机会跟婆婆说了。   “有用吗?”唐氏现在是恨不得一棍子把儿子捶醒,就是跟黄氏过不下去,她认认真真帮他张罗着再娶门媳妇都行,可那人就不能是钱寡妇。   唐氏早上也问过几个孙子在镇上这几日咋过的,拴柱口齿伶俐,说钱寡妇第一日对他还是不错的,第二日因为他说想要吃肉,钱寡妇就没再出现了,都是他爹管着他们三个的吃喝,张大郎熬个米粥都能把米罐子烧坏了,只能从食铺买些烧饼回来。   又过了两日,钱寡妇不知道找张大郎说了什么,他爹就说要送他们回村。   唐氏听完心里就有数了,钱寡妇就是嫌孩子麻烦。   现在正是要在张大郎面前挣表现的时候,她都不能装一装。以后要是真进门,恐怕就是一个虎狼的后娘了。   这年头后娘也是娘,以后拿捏着孝道,就能把几个孙子压制得死死的;再狠心一点,提脚把三个孙子卖了,老张家连个宗族都没有,别人就是想阻止也没资格。   他们以后年纪大了,总有看不过来的时候,到时候孙子只要有一个出事,她百年之后都得死不瞑目。   罗美娘道:“怎么没用,钱家守寡的姑奶奶再嫁,少了一个累赘,家里谁都愿意;可要是带着钱家的银子再找,她上头也有哥嫂,哪会这么大度?”   “就是这件事要办,就不能让大伯子知道,悄悄地找到钱家人把事情说了,她手里的钱都是钱家人的,万没有帮着管铺子,钱就到她手上的道理。”   钱寡妇的品性她已经听婆婆说过了,实在不是啥好人。要是真进张家门,恐怕会比黄氏还要糟一些。   黄氏再差,她为人和手段,罗美娘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经了这一回后,她肯定知道家里丈夫不可靠,只有公婆才能为她说几句话,为了讨好唐氏跟张大福,也不会跟以前一样。   要是这两个都不成,得另外再找一个,婆婆总不会给大伯子张罗一个品性不好的媳妇,为了三个孙子也得睁大眼睛好好挑,无论如何总比钱寡妇好。   罗美娘继续道:“她要是没了钱,就得想想嫁给大伯还有啥好处。咱们直接跟她说,要是和离,家里的钱咱家都会当成给嫂子的赔偿;就是她要进门,大伯子分到的田地,也得先落在拴柱几个名下。这样大伯子又没钱,又有三个拖累,她嫁过来图什么?”   “只要她那边不愿意了,大伯子总会有想通的时候。”罗美娘说完,就道:“不过娘要想好,要是真这么干,大伯子知道后,免不了怨恨你们。”   唐氏低头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干一回:“我今晚跟你爹商量一下,明儿就去镇上。”   罗美娘点头,她对这位大伯子实在看不上,可都是一家子姓张的,张玉寒和他是亲兄弟,关系之亲密,要是钱寡妇进门之后真有坏心思,就是防不胜防。   张大郎这边,他要是能为了钱寡妇和家里一刀两断,不要亲爹分给他的家业,也不沾亲弟弟半点光,带钱寡妇离村里远远的,罗美娘绝对不会管这件事,不过,他显然是做不到的。   所以,就是为着自家,罗美娘也绝不会让他找这么一人回来添堵。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七章 (修错字)   唐氏回家之后便和张大福商量,张大福思考片刻,道:“你就不再多想想?”   主要是,这事要是真办成了,大儿子真有可能跟他们离心。   唐氏却已经打定主意了,道:“老大自来就有些糊涂,先前黄氏那样撒泼蠢笨的,都能把他拿捏在手里,要是换一个更有手段的,我怕到时候拴柱三哥俩,真要给葬送了。”   “就是为我孙子,我也不能叫个祸害进门,甭管老大是怎么跟我们保证的,就一个,她跟有夫之妇掺合到一起,我就看不上她!”说这句话时,唐氏声音里都带着一腔杀气,   老张家虽然穷,但一向穷得清清白白,要是真让这么个媳妇进门,一家子都得让人戳脊梁骨看笑话。   “好人家的闺女哪有她这样干的,就是守寡要另嫁,也得正正经经由媒人上门,可见她就是个不爱走正道的,这样的狐媚子进门,我怕以后二郎都得给带累了。”   唐氏这么说,张大福也没话了,有句话叫娶了媳妇忘了娘,经过这些年的大儿媳妇的事情后,张大福也看出来了,张大郎就是这样的男人,他心里不是没有父母兄弟,就是他把自个女人的事情看得更重,先前黄氏这样,现在这个钱寡妇也差不多。   没进门就能让张大郎为她磕头磕得头都破了,以后要是三个孙子跟后娘有冲突,张大郎会站在哪边真是可想而知。   唐氏见张大福没意见,便决定明日就行动,再拖些时候,也不知道能拖出什么变故来,就这两日,村里已经沸沸扬扬的,为了家里脸面着想,也得快刀斩乱麻把事情利落解决了。   去镇上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她还特意过来和小儿媳妇说一声,罗美娘知道之后,也没问需不需要帮忙,说句老实话,大伯子的事,她能帮婆婆出出主意,但说要真的掺合深了,就不大现实了,毕竟已经分家了。   倒是和婆婆商量,快要到腊八节了,她和妞妞在村里也好几日,打算回县里跟张玉寒团聚过节。   唐氏这些日子为着张大郎的时候头昏脑胀的,一时间都忘了儿子还在县里,罗美娘一提,她道:“就去吧,也不用想着马车让我们去镇上用完再走,叫钱家觉得我们家有钱,那才坏了。要是没事就在县里多住几日。也不知道二郎一个人在县里如何了。”   罗美娘笑:“县里还有我大哥大嫂和红果,有他们在,谁也不能让二郎冻了饿了。”   这回带了妞妞回村,又有张大郎的事情,张玉寒怕出意外,就让她把丫鬟和阿才都带回来了,好歹也多个能跑腿的。   唐氏也笑:“二郎打小就是个机灵鬼,哪能让自己饿了冻了。”回忆起张玉寒小时候,又道:“这不是我夸,以前家里青黄不接时,他就爱跑到镇上去,一日下来不仅能喂饱肚子,还总能挣些铜板回来,那会儿我就经常跟你公公说,谁家孩子也没我二郎这么能干的。”   罗美娘知道张玉寒成亲前经常不着家,却没听他说过他小时候,这会儿也挺好奇的。   唐氏见儿媳妇有兴趣,就多说了几句,她这几日都在心烦大儿子的事情,这会儿念叨一下小儿子也算是换换心情。   村里人去镇上一般都是做苦力活儿,张玉寒不是,他就爱帮那些刚到县里的老爷少爷们跑腿。他人长得伶俐,口齿又好,只要他去镇上,回回都能带钱回来。   “……那会儿你大嫂也还没进门,大郎都十五了,最高兴的还是弟弟每晚回家的时候,总会给他带个包子烧饼的,说是心疼哥哥在家里吃不到好东西,我还不知道吗,这小子是怕我说他浪费钱买东西,每次都是这样拿他大哥当幌子……”   “大郎也是傻,自己馋得不行还会问他弟弟吃了没,二郎回回都摇头,大郎就又给回他弟半个。”   想起往事,唐氏眼里也多了几分笑意,饿不饿肚子,谁还看不出来。张玉寒都是在镇上吃饱才回来的,肚子都是溜圆的。他小小年纪就会骗人,还会拿张大郎还给他的半个包子啥的,到她和张大福面前讨好卖好。   当时张大福就经常觉得大儿子有些傻,觉得张二郎欺负哥哥。   “见他经常能拿钱回家,我和他爹都以为镇上的钱好挣,有一回家里不忙,他爹跑去镇上看他,发现那小子跟人打架呢,凶得要命,他爹吓都吓死了,那会儿家里才知道挣钱哪那么好挣。”   就是帮人跑腿的活儿,镇里也早有人划地盘分好了,张玉寒过去跟人家抢饭吃,打一开始就免不了跟人动手。后面张大福知道这些事,就不让儿子去了,张玉寒还不肯,他打小就不是个听话的,倒是张大郎,一向就乖,张大福也多疼他几分。   可就是没想到到现在,两个儿子的情况都倒了个个儿。   唐氏叹口气。   罗美娘安慰了婆婆两句,又岔开话题,问唐氏要不要把麦苗留下帮着干活。   张大郎回来之后,罗美娘就没去隔壁吃饭。   她在这上头挺有分寸,她能管着公婆的吃喝,总不能把大伯子父子几个的都管上了。要是知道儿子爹娘都有人管,张大郎更放心跑回镇上。   就是辛苦唐氏了,黄氏跑回娘家,隔壁只有唐氏一个女人,这些日子家里家外啥活计都是她一个人干。   唐氏摆手道:“你都带走,以前咱们家没丫鬟我不也是干活干过来的。”回村之后,唐氏就把府城那些漂亮衣裳全都收进箱子里,换上村里穿的棉布袄裙,这些穿着不怕弄脏弄破,有种踏实感。   又道:“这几日我教拴柱帮我烧火做饭,那小子做得也还不错,就是硬是不肯自个拿针线缝补衣裳,一直说是女人的活计不想干,被我骂了两句才肯拿针。”   拴柱一开始不愿意干这些活,唐氏可没张大福那么手软,村里这个年纪的孩子,家里家外都能干不少活儿,他以前就是被黄氏惯坏了,唐氏狠下心,拿棍子抽了他几回,拴柱也就抽抽噎噎帮着干了。这些事情原也不难,虽然做得难吃点,好歹都能入口。衣服缝得歪歪斜斜,好歹不挨冻。   罗美娘道:“娘的苦心,以后拴柱总会知道的。”   这一年下来,唐氏其实手里也攒了不少钱,孙子衣服破了,她帮着缝,或是重新帮孙子再扯布做一件都行。非要拴柱拿起针线,还不是怕老两口干不过大儿子,真让钱寡妇进了门。   眼看着大儿子已经忍不下黄氏,就是以后张大郎再说一门亲事,总归后娘带个后字就没那么亲近。   有些事情自己能干,就比求人强。要是唐氏现在心疼几个孙子,就护着什么都不让他学不让他做,才是害了他们。   罗美娘这些话也是说到唐氏心里了,饶是唐氏现在因为大儿子的事心烦,也露出一个笑容,就是之后又叹口气,道:“你爹就不像你这么懂事,就响午那会儿,老头子还跟我甩脸子,说是拴柱中午回家背书,我硬叫他跟我去灶下,是存心找事。”   唐氏这也是跟儿媳妇吐苦水了,她做祖母的难道不想孙子读出成绩吗,可读书之前总得把日子过下去,何况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拴柱在读书上就没有他二叔那份灵性,子曰子曰的,在屋里念了一晚上,她都会背几句,这孩子还是记不住。   就这样的资质,哪怕是少背一篇文章也不影响什么。跟她学做饭,学会了以后后娘刻薄他,他也不会饿肚子,会缝衣裳,起码就不会冻着。   说一回家里的事情,腊月初七一早,罗美娘就收拾东西回了县里,到达时刚好傍晚。   一路上没下雪,也没刮风,阿才直说是个好天气。   张玉寒今日有约,一早出门不在家。张红果高氏罗德金也是刚关铺子回来的,正在做晚饭,看见她回来都很高兴。   高氏原来有些担心小姑子会被张大郎的事情连累,及至见罗美娘一袭樱红色袄裙,带着丫鬟进门时脸色红润,气色极好,才放下心来。   张大郎的事也算是最近大家都关心的话题,不过高氏是个细心人,怕这件事说出来张红果没面子,便不怎么提及,问罗美娘在村里如何,李氏罗富貴怎么样了,扯了一遍后反是张红果心急火燎地问出口。   都不是啥外人,罗美娘便略说了几句。   张红果大大地叹了口气:“大嫂再不好,大哥也不能这样。”   其实高氏和罗德金也是这么觉得,高氏私下就对小姑子说了:“你家大伯子也是真糊涂了,他就是在外头偷个腥,知道擦嘴就成,还打算真给孩子弄个后娘?摸摸自己的良心也不该干出这种事,咱们附近几个村里,那些当人后娘的,有几个对继子好的?”   高氏这些话,其实也是村里人对这事的主流评价,家里三个孩子呢,弄个后娘回来不是生事吗?可这事谁说都不算,要是唐氏和张大福不能把钱寡妇劝退,后娘跟后娘也是有区别的。   张玉寒到家时,罗美娘刚好散了头发把孩子哄睡,见张玉寒身上有些酒味,便赶他去洗漱换衣裳才肯叫他亲近。   张玉寒几日没见媳妇闺女,也挺想的,可惜闺女都睡了,他披着里衣把头躺在媳妇腿上,很有些丧气道:“闺女睡得可真香,一点都不想我。”   又捏着罗美娘的下巴,道:“看你这都有双下巴了,在村里吃得好睡得好,也是不想我的。”   罗美娘打掉他硬捏出来嘲笑她的双下巴,瞪他一眼,才道:“小声点,别吵醒闺女了,在马车上闹腾好久,我就算着她今晚应该会早睡的。”孩子夜里能睡,大人才不用太辛苦。   又问过张玉寒去哪儿了,刚才她听高氏说的,这人最近每日都出门。   张玉寒说是去文会,最近一同回县的那些秀才都给他下了帖子,说到这里还跟她念叨了几句,北关县虽然没府城繁华,不过县学书生确实比府学里的单纯许多,说聚会就是真的聚会,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助兴。   就是瞧着这样他才会参加,这几日也算是挺忙的。   “感觉怎么样?”罗美娘问道。   “还不错吧,吟诗作画,对对子那些。”张玉寒略说了几句,他毕竟是在府学进修过的,也算是应付自如,加上他想探听府城那边的消息,一来二去,也算是在县里文人圈子里出了场风头。   两人说着话,麦苗就端着熬好的解酒汤过来了,这玩意太难喝,张玉寒是捏着鼻子喝下去的,看丈夫喝完解酒汤后,罗美娘才和他说起大房的事情。   张玉寒听了好半天才说:“你这主意也算是蛇打七寸了,就是得把我大哥弄疯。”   罗美娘道:“也是没办法了,你是没看见,那日大伯子在爹娘面前把头都磕破了。”   唐氏和张大福只是觉得儿子耳根子软,怕以后钱寡妇生事,家里沟沟坎坎就得多了。   罗美娘则看得还要更深一点。   黄氏和张大郎是盲婚哑嫁的感情,钱寡妇却是他自个看上的。作为一个也是和丈夫先有感情再成亲的女人,罗美娘深知这种感情能有多少份量。   如她和张玉寒,她现在要做点什么,张玉寒完全不会过问,这份信任,除了对她人品的相信外,大部分原因也是两人感情好,都是头回心动,这种美好是以后多少人都抵不过的。   张大郎能为钱寡妇磕这么多头,流这么多血,要死要活的,这可不是一般的痴迷,以后钱寡妇想要拿捏继子再容易不过,而且还是那种完全不需要说服张大郎,自己就能当家作主的拿捏。   张玉寒对大哥的事没啥兴趣,也不欲多说,过了那股子酒劲后,就把这些日子收到的帖子,都拿过来给媳妇。   罗罗美娘略翻了几本,都是上回在他们家隔壁住的秀才们送过来的,一些还挺客气地附了礼单。   其他人送礼,罗美娘不觉得奇怪,不过其中还有聂家的一份礼物,罗美娘就觉得稀奇了。   她心里琢磨着这份礼物聂太太送过来时肯定心不甘情不愿,张玉寒道:“管她呢,她那脸还没大到能让聂先生和聂恒跟咱们绝交。”聂太太以前就是这样的人,心里小算盘一大堆,宁肯亏里子也要挣面子,张玉寒都不想说她了。   他主要是想让媳妇看看后面的几份帖子,这些都是给他媳妇的聚会邀请。   罗美娘就翻开看了,之前在县里时,逢年过节她家跟人也有人情往来,可这种联络感情的聚会却是极少的,盖因她不是本地县城人,且张玉寒也是半路插队进文人队伍的,去了双方都没啥话聊,所以罗美娘也很少掺合。   没想到这回回县里,倒是把以前错过的这些交际捡回来了。   其实这也能说明张玉寒最近在府城文人圈子里真是混得不错。   罗美娘近来没啥事,也很是心动。   张玉寒看出媳妇的想法,就道:“要是想去,到时候就跟着何若水他媳妇,他媳妇在县里人面广,时不时就爱在府里办个宴饮,一般二般的人不敢欺负上去。你这回不是还把徐先生送给你的绸缎送了匹给她,这份礼物叫她带带你,她也不算吃亏了。”   张玉寒和媳妇说着何若水两口子,何若水小两口也在说罗美娘,话题却是在罗美娘送给李桂芳的那匹料子上。   到了腊月,大户人家忙着人情往来互送年礼,一整日下来也挺忙的,李桂芳也是今夜才有空把最近家里收到的东西理一理。   嬷嬷把最近家里收到的礼物都搬到房里,李桂芳一眼过去就皱皱眉,待翻看了礼单,想想就让丫鬟把何若水请过来了。   何若水今日也是喝了不少酒,被媳妇从书房请过来时还有些莫名奇妙,听了媳妇的话后,便摸了摸桌上的料子,不解道:“挺光滑的,颜色也好,哪里有问题?”   李桂芳娘家是做丝绸生意的,没丈夫那么迟钝,低声道:“就是太好了,瞧着像是贡品呢。”   何若水听完这话,便拍了拍桌子:“好啊!我昨儿见面时才说他去了府城后肯定发财了,他还不承认,现在都能有贡品了,可不是发财了吗?”   “……”李桂芳觉得丈夫关注的重点不对,“你就不觉得罗姐姐和张大哥只去了府城一年呢,能弄到这种东西不一般吗?而且这也不是普通的贡品,你瞧这颜色鲜嫩的,想染出这种粉紫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李桂芳打小就帮着爹娘打理生意,眼睛再毒辣不过,刚才嬷嬷把料子翻出来后,她一眼就瞧出这些料子不一般。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前面两天请假了。因为这篇文一直日更,就从没一连请过两天假,说实话打假条时我都很忐忑,这两天睡觉也不安稳,请假真的是让日更作者最有愧疚感的事情了。   端午这个假期我就没过好,前天和昨天都是差不多快晚上12点到家,一到家都快累瘫了。   以前也经常晚回家,所以有时候会拖到凌晨更新。但是都没有前两天这么累。   想说的是,缺失的两章我会找个时间补回来的,大家对不起。   还有就是这章留言的都发红包,就是个标点符号也行的,大家叫我多出点血吧不然我心里过不去_(:з」∠)_下章更新的时候就把这章红包给发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第六十八章   李氏娘家家境不差,打小也是见识过好东西的,她保养得宜的手指在滑溜的料子上一划而过:“这样的料子,就是不上贡,一般也都是留着讨好贵人的。”   何若水今日喝了酒,脑袋到现在还有些疼,随口道:“张娘子是不是不知道这是贡缎,所以才当成寻常礼物送了?”   李桂芳道:“再不知道,好东西总是能瞧出来的。”   夫妻俩在八仙桌旁坐好,李桂芳为丈夫倒了一杯茶。   何若水喝着茶,倒是想起一件事,前两日见面时,张玉寒还跟他打听何氏族里有没有人刚从府城回来,想问点情况。   看张玉寒是真有事情,何若水也没耽误,把一个最近从府城回来的族弟找过来,府城也确实有情况。   族弟说是府城衙门那边好像走脱两个犯人,知府震怒得不行,都派了不少衙役在城里找人。   张玉寒听说这个消息后,还想着打听别的,可他那族弟是在张玉寒回县两日后回来的,知道的也有限。   当时瞧着张玉寒那幅模样,何若水心里好奇得不行,也挺想问问张玉寒究竟啥事,但张玉寒就是个混蛋,他帮忙把族弟找过来,他那边关键信息却是守口如瓶一句不漏。   当时他差点都要跳脚了,此时两件事联系起来,何若水便有些突发奇想,不会是他在府城帮了不知谁的忙,所以才有这些贡缎做为礼物吧,这么说来,打听后续情况这事也说得通了。   就是他那族弟应该是消息不灵通,没打听到他想知道的事情,张玉寒听完之后才一直面无表情。   何若水倒是没把犯人的事和张玉寒联系上,张玉寒精得跟猴子似的,要是帮了犯人,他那好不容易考中的秀才功名就要没了,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他就不会干。   李桂芳却觉得丈夫异想天开:“张大哥不过秀才而已,能拿出贡品作为奖赏的人家,要找办事的人一找一大堆,怎么会找上张大哥。”   不是她看不起秀才,何若水连个童生都不是呢,可是秀才功名确实低了些,在真正的大户人家眼里,确实不算什么。   这也不对哪也不对,何若水摊手道:“那你就别找我问了,这事咱们在家猜到死都没有,张娘子能把料子送给你,也说明咱们两家亲近,得了好东西都没忘了你,你见到她直接问就算了。”   李桂芳也是这么想的,正好罗美娘借着送腊八粥的名义打听黄夫人赏梅会的事情,丫鬟上茶后,李桂芳就把贡缎的事情直接说出来了。   听了李桂芳的话,罗美娘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倒也没觉得惊奇。   之前在府城没能劝走徐先生,罗美娘胸口就总揣着一块石头,她一是担心徐先生是因为跟娘家犯了倔劲儿不愿离开,二就是猜想徐先生应该有啥倚仗,才会在府城继续呆下来。   这两个原因罗美娘都有些怀疑,就是不能确定,可她没途径了解这些事,那u会儿她已经回了县里,在她接触到的人群里,就数何家级别最高,罗美娘给各家送礼物时,想想就把徐先生的料子拿出一匹送给何家。   她的想法是,那些料子瞧着就不一般,什么样的地位配用什么的东西,从料子上总能瞧出些端倪。要是李家何家也瞧不出啥,那她这个年真得一直担心下去。   就是没想到真有意外之喜,这些料子居然是贡缎。   听李桂芳的意思,这些贡缎似乎还是珍品。   徐先生究竟是什么身份?罗美娘此时松了一口气之余其实也挺好奇的。   不过这会儿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罗美娘暂时将事情搁在心里,对李桂芳好奇她怎么得到这些料子的问题,想想就编了个故事,说她在府城上女学,这是女学一个同窗送给她的礼物,估计不知道绸缎价值,她明年回去之后,得亲自上门把事情跟她家家长说清楚。   李桂芳喝一口茶,只觉得措手不及的事真是一件接一件:“罗姐姐怎么突然想进女学了?”要是她没记错,罗美娘今年都快双十了吧,又已成亲生子,还有功夫上学?   “就是觉得以前像坐井观天似的,懂得太少,女学又在我家附近,家里没啥事,我每天就去一上午,下午就能回家帮忙了。”罗美娘笑。   李桂芳也是交际场合上的人,罗美娘给出答案,她也没继续问下去,而是善解人意让嬷嬷把料子拿出来要还给她:“要是一般礼物,我就收下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好要了。”   罗美娘:“里妹妹不是埋汰我吗,送出去的礼物哪有要回来的道理,再说我也自个裁了一匹,做成衣裳了。”   李桂芳心说,这么好的料子,她都想留着以后走人情用,罗美娘就这么做成衣裳穿了,可真是舍得。   虽然很为那些好料子肉疼,到底不是自个的东西,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听罗美娘想打听县里黄夫人请人赏花的事情,李桂芳很热心地跟她介绍了一回。   这些事情本就是李桂芳的日常交际范围:“每年腊梅开得最好时,黄夫人都会举办一个赏梅会,席上会用梅花做些吃食,大家聊聊天,说说八卦,也不像年轻姑娘聚会时喜欢让人作诗对对子,罗姐姐尽管放心。”   李桂芳说完,突然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县令家的宴会正好跟黄夫人的赏梅会在同一日,我要和婆母一块去郑家,也不能陪罗姐姐,幸好聂太太每年必到黄夫人的赏梅会,到时候聂太太在,罗姐姐也不算没人照应了。”   李桂芳说这句话完全是一片好心,想着张秀才在聂家私塾读过书的,聂张两家关系应该不差。   罗美娘却想起她当时把聂太太气得要死的模样,真不觉得聂太太会照应她。   不过聂太太也不能当着人面就把她吞了,所以罗美娘也很是淡定。   两人喝了一上午的茶,说了不少事情。说也奇怪,以前在县里时,罗美娘总觉得要来何家见李桂芳挺别扭的,这会儿却是越说越觉得游刃有余,也没有以前那种费尽脑细胞文绉绉拽词的感觉。   李桂芳也有一样的感觉,夜里她和何若水道:“罗姐姐这女学真没白上。”也不知道那女夫子是啥高人,不过几个月就能把学生教成这样。   罗美娘今日说话时,总叫她想起以前去省城姑姑家看到的表姐,表姐是打算进宫选秀的,姑妈花了大价钱,特意请了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调/教表姐,李桂芳总觉得罗美娘身上也有表姐那种味道了。   何若水不是头回听妻子夸赞罗美娘,笑道:“你要是觉得女学先生厉害,不如咱们赶紧就寝,你再生个闺女出来,到年纪咱们就送府城入学去。”   李桂芳嗔他一眼,心里却还是放了一半在罗美娘身上,觉得罗美娘这样也挺好,张家一日比一日强,何张两家的交情才能一直维持下去。   罗美娘同李桂芳打听一回赏梅会的情况,心里也算有数了,这个聚会就不是她想象中的需要卖弄才艺吟诗作对那种,这样吃吃喝喝的其实也挺好的。   张玉寒这夜回来时,罗美娘刚把茶炉烧开,今日李桂芳送了她一些上好的茶叶,晚上又吃得油腻,罗美娘就打算用女学学会的茶道,煮一壶茶。   他进门的时机拿捏得刚好,一进来就有热茶下肚,他也很识相,喝完茶,一波夸赞下去,让罗美娘心里都美滋滋的,这才把徐先生给的料子是贡缎的事情说了,压低声音道:“我觉着,徐先生应该是豪门贵女出身,不知道大庆有哪个豪门姓徐的。”   这问题张玉寒也不知道,张家的门第摆在这里,他现在都觉得自个还是土鳖一个,哪能知道这些事情。   他现在操心的问题就一个,这边靠近北阳关,过了关卡就是北蛮国,要是军中真有哗乱,叫北蛮窥着机会升起战事,他们这边想太平也是很难的。   张玉寒叹口气,他做事一向麻溜得不行,甭管什么事情,都是三下五除四就给办完了,真是头回有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这种感觉,陌生之余也让他挺感慨,他以前野心很小,读书考功名是为了一家子日子好过,考到秀才之后他已经觉得已经够用了,这会儿却觉得还是不够,为了保护家人,有机会还是得往上爬才行。   不然以后遇事了,还是会像现在一样,一直迈不动腿。   张玉寒觉得会有事发生,罗美娘也没不信他,这人素来敏感,一点征兆就能瞧出不少东西,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起不起战事就由不得他们。   就算罗美娘想搬家规避风险也是不行的,她根在南山村,父母族人都在这一片,不说一整个宗族开不了路引,父母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说服跟她一块走的。   所以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没别的法子。   罗美娘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没在村里就连大房的事情都烦不到她,要是不算上府城的事情,她在县里的生活真是格外恣意悠然了。   黄家的梅花倒是真的不错,雪地红梅,黄夫人把亭子用厚实布料包得严严实实,又在里头布满炭盆,亭子里有十多张矮桌,对应着今日的客人,桌上都摆满点心糕点,如此赏梅,也算是别有一番风趣了。   她在亭子里的座次挨着聂太太,聂太太态度还挺客气的。   不仅聂太太,别人对她也很友善。   说实话,有聂太太在,过来之前,罗美娘已经想好会有人找事啥的,没想聂太太居然主动跟她说话,真是叫她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罗美娘脑子一转,也知道聂太太为什么会这样,不只是她要维护聂张两家的关系,聂太太也是如此,为了那两师徒,在外人面前她就不可能暴露两家女眷关系不和谐的事情。   两人都是在装相儿,幸好装得都挺像样的。   丫鬟上完一轮梅花饼,黄夫人用手帕擦擦嘴,抬头看到聂太太和罗美娘前后椅子挨着坐,笑道:“以前就知道张秀才跟聂先生师徒情深,没想到去了府城,聂少爷跟张秀才感情也那么好,听说聂少爷中秋都是在张家过的,聂太太当时还跟我诉苦想儿子呢。”   她亲弟弟这回岁考,有赖于张家照顾,为了表示感谢,黄夫人才给罗美娘下了帖子,也早就跟人说了,张娘子是她请来的客人,要和和气气的才好。   说起府城,突然有人插话道:“聂少爷还在博济书院没回来吗?”   聂太太听到别人说起儿子,就笑道:“学里还没放假呢,他爹去府城时,我就写信想让他跟着回来,这孩子心心念念都是学习,一直不肯早回来。”   就有人夸聂恒是个读书苗子,一心向学,难怪十三岁就能考中童生,听着这些话,聂太太脸上的笑容都透着一股舒坦,嘴都合不拢了。   偏偏在此时,一个姓曹的夫人道:“聂太太最好把聂少爷叫回来,我有个陪房,这两日被我打发到府城办事,说是府城那边好像出事了。有两个犯人勾结北蛮,本来衙门已经要判刑,没想突然就被人救走了,府城现在已经全城戒严,打算挨家挨户调查,我家那陪房在城外就听到消息,立刻就回来了。”   这话一出,聂太太的脸色立刻就白了,罗美娘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不过,好歹今日也是演的师徒亲密剧本,她道:“太太别着急,博济书院不在府城,两个地方还有不少距离呢,要回咱们北关县也不会经过城门。聂师弟就是回来过年,也不会被拦着。”   聂太太没去过府城,听了罗美娘这话才松口气,看着罗美娘的神色倒是有些复杂,也是没想到罗美娘会安慰她。   罗美娘不知道聂太太在想什么,坚持到赏梅会结束,她回头就把消息跟张玉寒说了,张玉寒一直等的就是这个信号,他并不拖沓,立刻就去衙门面见郑县令。   此时张玉寒已经确定了,那俩个犯人应该就是他当日在录像里瞧见的徐家下人。   这两人跑了,也意味着走私之事再包不住,否则许知府不会按耐不住出这种昏招。   全城戒严,以后要是事情暴露出来,下命令的许知府是绝对逃不过去的,要是一直找不到人,这些人心中惶恐,少不了会先下黑手。   郑县令听到张玉寒求见时,一下就想起这个给他送牌匾的秀才,心里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上回张玉寒求见时,说的是小吏意图激起民变,哪怕最后这事收尾得挺好,郑县令还是觉得挺冒险。   这回过来,不会是又有什么大事要他冒险一回吧?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九章   一时,下人把张玉寒引到书房,行完拜礼之后,郑县令正想问张玉寒有何事,张玉寒就道:“学生半个月前刚从府城回来,得到了一个消息,思前想后总觉得应该与大人汇报。”   郑县令眼皮立刻跳起来,总觉得张玉寒想说的事小不了。   之后半刻钟,郑县令手里握着茶盏,越听手心冷汗越冒越多。   “你是说知府大人勾结榷场商人往北蛮运送粮食铁器,如今府城全城戒严在抓的两个人犯是军中探子,知府大人是贼喊捉贼?”   “还有就是你觉得,榷场驻军和本地官员都不清白,北蛮很有可能趁此良机,挥兵入关?”   张玉寒点点头。   腊月天,哪怕衙门底下烧着火龙,手上的茶水还是冷得快。   郑县令喝了一口冷茶,心里觉得他刚才的预感还真没错,见到这小子就没好事。关键是他听张玉寒叭叭叭一通分析,逻辑清楚,推论明确,还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   他定定神,沉声道:“许知府是本官的上官,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官员是重罪?”   “学生知道,不过此事事关阖县安危,学生不得不过来汇报,也愿意为此事负责。”   “知府大人的消息,你是打哪儿知道的?”   张玉寒便说这事是一个跟他交好的北阳关驻军千户吐露的,当时他帮了这位千户一些忙,机缘巧合下知道了这件事。   书房里沉默了片刻,郑县令在书房踱步走了几圈,问道:“跟你有交情的千户叫什么?”   郑县令当官多年,就任时,对这一块的人事都有所了解。他觉得,张玉寒说的人要是他认识,这件事就又可信了几分。   其实就是现在,他也觉得张玉寒没开玩笑,他辛辛苦苦考个功名,要是骗了他,以后就不用继续混了。   张玉寒说了一个名字。   “徐?”郑县令有些印象,但一时半会儿脑子里那层纸就是揭不开,问了张玉寒会画画,就让张玉寒把那人的画像画了。   随着人物在张玉寒笔下成型,郑县令总算记起来了。   张玉寒看郑县令一脸恍然的模样,也好奇徐绍之究竟是何身份,就问出口了。   郑县令叹口气:“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情,我在京城见过徐老将军……”   张玉寒这个画像一出,郑县令纵使不认识徐绍之,也知道许知府肯定有问题了。张玉寒画的这幅画叫他想起当年在京城见过一眼的徐老将军,当时同僚跟他介绍,说是徐家两家镇守北阳关,父子几人皆是战功累累。   画上的人跟徐老将军长得一模一样,区别就在于有没有胡子。   此时,大冷的天,郑县令的心就跟外头一样拔凉拔凉的,心也乱成一团。   罗美娘在家等了一下午,越等就越是心安。要是郑县令觉得张玉寒妖言惑众,肯定不会留他这么久。等过了晚点,罗美娘更觉得十拿九稳。   及至晚上张玉寒回来,果然带回了好消息。   就是张玉寒一回来就喊饿,罗美娘赶紧让麦苗去厨房下碗面,之后才好奇道:“县衙门的饭就那么难吃?”   张玉寒摸着肚子:“说了一整个下午的话,晚饭还要跟他吃饭,有点吃不下。”   “下午说什么了?”   张玉寒正想说话,此时麦苗端来了一碗鸡汤面,还另外配了两碟小菜。   张玉寒把丫鬟打发下去,吃了几口垫垫肚子,才把郑县令的话复述一遍。   走私通敌是大事,背后牵连的无一不是大势力,这种事,不知道比知道的好,郑县令也就是个小小的县令,也怕惹祸上身,张玉寒挺能理解他的心情。   下午郑县令沉默好久,才做出决定:“这几日本官会加强县里防务,不过知府大人是我的上官,在他尚未出事之前,本官不该对他有所怀疑,这事也不好随意声张。”   说着还对他解释了一句,“大庆和北蛮平静了这么多年,谁都不会轻启干戈,你也只是猜测个大概,并没有北蛮起兵的证据。要是贸然宣扬,以后要是事情没发生,朝廷怪罪下来谁都担当不起。”   张玉寒能听懂郑县令的意思就是一切以稳妥为主,在事情没摊开到明面上之前,他除了在自己能够掌控的一亩三分地做些小动作,其他啥都不会干。   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内。在去县衙之前,张玉寒就想过,郑县令就算不信他,以他持重谨慎地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会把事情宣扬出去。   就是信了他,现在一点战事爆发的迹象都没有,也不会闹出大动作让人怀疑。   就是没想郑县令接下来会邀请他在县里这段时间,暂时当他幕僚。   这话才让张玉寒真的惊讶,他当然是愿意的,立刻就答应下来了。   “郑县令请你当幕僚了?”罗美娘也很惊讶。   张玉寒点头,他是个心眼灵通的,知道今日这个惊天霹雳的消息下来,郑县令也没心思听人奉承,几句虚词客套之后,便以北蛮叩关为前提,说了几个这些日子他琢磨出来的主意。   他和郑县令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张玉寒对媳妇道:“咱们整个县衙门,衙役捕快加起来才不到六十人。这点人管什么用,我让县太爷先征点兵。”   “这时候征兵?”   张玉寒看罗美娘误会了,就道:“不是兵役,是征弓兵。”   弓兵也是徭役的一种,主要负责稽查往来行人,打击走私,缉捕盗贼等等。   他建议郑县令以剿匪的名义征发徭役,这个借口十分符合郑县令不招人眼睛的要求,一出口就被接纳了。   之后他们还讨论如何修补城墙,操练弓兵,整理县里的粮储兵备,增强守备力量,不幸被突击怎么往外送消息求援之类的。   罗美娘听他们一个下午就说了这么多,也能理解张玉寒为什么饿成这样。   她帮他布菜,张玉寒继续道:“我和郑县令都觉得,要是真有战事,整个县的百姓一块出动,都是给北蛮送人头,主要还是得以防守为主。县城有城墙,只要水粮充足,凭借城池想要守个十天半月的不是难事,附近各镇各村没那么多人力物力,更需要防患。”   张玉寒主要是担心北蛮兵真刀真枪地来,攻县城不下,怒气就得发泄到周围人身上,现在不好让百姓们全都撤到县里,所以就更得多花些心思。   张玉寒把罗美娘夹到他嘴边的小菜咽下,擦擦嘴,继续道:“等到弓兵到位之后,县里会组织人教他们在村里如何防守。”   罗美娘看他吃完面,便道:“要不要再吃一碗?”   “快要睡觉了,就不多吃了。”张玉寒其实还有些饿,不过想想还是摇头了,又道:“明日你把衙门征人服徭役的事跟大哥说说,这回的徭役是要剿匪的,每家每户出一人,除非有功名,不准人以钱代役。这两日通知就会发到村里。”   罗美娘道:“嫂子还打算让大哥多做些零食,年前再挣一回。”   “这也没法。”张玉寒道,他给郑县令出这个主意,是想让阖县的人都练练胆气,这些年日子太平,也需要有点心理准备。   隔日,高氏原本还为妹夫成了县太爷幕僚的事高兴,接着就听说了这件事。   快过年了,这时候服役本就十分辛苦,还是剿匪的活计。   土匪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要是罗德金真出个什么事,她这日子就过不下了。   高氏咬着唇,挺想问问张玉寒都成县太爷幕僚了,能不能让衙门开个后门啥的。   罗美娘看出来了,道:“我昨儿也问过相公,相公说怕是不成,这回的事情县太爷看得重,谁说情都没用,到时候衙门那边会照着册子一个个认人,想出钱让人服役都不行,揪出来就得打几棍子。”   其实罗美娘觉得,说是不准让人代替,到时候肯定不是这么干的。不说别的,何若水也没功名,难不成何家真让他去服役?那么一个胖子,能不能坚持到徭役结束都不好说。   再者,郑县令肯定不愿意把阖县大户都给得罪了,到时候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还是不会深究的。   高氏心里跟油煎似的:“咱们家这些年,服徭役都是拿钱替代的,你大哥就没去过,也没个经验,又是这么危险的事情……”高氏的心真是捏成一团了。   其实哪怕不是剿匪,高氏也不愿意让罗德金去。服徭役哪有好的,每年去修路修桥的人回到村里,人都瘦得跟鬼似的。   衙门征人服徭役向来就是把人当畜生一样使,吃不好睡不好的。   罗美娘安慰道:“集合地点就在咱们县附近,到时候咱们多给大哥送几回吃的。”各家各户出一人,总不能让罗富貴去,她爹今年四十多了,早年吃太多苦,现在腿脚都有些不好。   高氏也只能这么想了。   很快的,衙门征徭役的事情,各镇村都收到消息了。   罗家去的是罗德金,张家原本要是没分家,有张玉寒这个秀才,倒是谁都不用去。可家都分了,这回张家大房便要出一个人。   张大郎才磕破脑袋没几日,张大福想想就把自己的名报上去了。   罗村长看着私下找到他的张大福,砸吧砸吧嘴,问道:“你要不要回去再和弟妹商量商量?”   张大福摇头:“商量什么,大郎现在头上还包着白布,我哪能让儿子带着伤去服役?”前几日因着他和唐氏去镇上找钱寡妇的事,父子母子之间险成仇人,可再是这样,张大郎也是他儿子。   罗村长想想道:“这事你不说,我也得跟弟妹说说。”   要是别人,罗村长就这么过去了,可中间还有一个张玉寒,父子俩关系再差,张玉寒也没看着他爹干这些危险事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昨天状态实在不好,这章算是昨天的,待会还有一章,但是还没改好,会有点晚。   ———————— 第七十章   张大福原本是想要私下把这件事敲定了,没想罗村长坚持要让唐氏知情,叫他回家时头皮都有些发麻。   唐氏刚接待完罗村长,收拾完桌上的茶杯,看也没看张大福一眼,就进灶下炒菜。   张大福被甩了脸色,也只得灰溜溜跟在她屁股后头进灶下。   唐氏一勺猪油下锅,锅里立刻噼里啪啦响起来。   待得油锅没了声响,她才道:“这次去了,要到过年才能回来,你自个受不受得住?”   张大福原本还有些心虚愧疚,被唐氏这么一问,就嘿嘿笑了两声,道:“到时候我也不冲上前,跟在别人屁股后头晃悠一圈就回来了。我都这把年纪了,别人也不好意思叫我冲第一个。”   唐氏哼一声:“你这傻子,就自作聪明吧,要不是村长过来告诉我,你得把事情办完才叫我知道。”   张大福知道这事是自个没道理,就憋着没应她。   唐氏继续下姜葱蒜,沉着面色道:“这事你得跟大郎说一声,得叫他知道,你为他做啥事了。别让他总一幅咱们对不起他的嘴脸,老娘养他这么大不是为了看他脸色的,他要是还嫌恶咱们,这回你也就甭去了。”   张大福道:“哪至于这样。”   唐氏道:“我就是这样,你要是不听我的,就自个一个人犯贱去,我收拾收拾住到隔壁。”   唐氏不是说假的,要是老头子一意孤行,唐氏是真会这么干。   她这当娘的,哪怕确实偏疼小儿子多一点,可打小吃喝穿用两个儿子都是一样对待的,大半辈子下来,没有一丁点是为自个,可最后,张大郎是怎么对待她的?   前两日她和张大福去镇上找了钱寡妇的嫂子,钱大嫂看他们找上门,还不肯见,唐氏直接就让人传话,说是她家寡妇小姑子打算带着钱家的钱给她做儿媳妇,问钱大嫂管不管这事。   双方聊了半个时辰,钱大嫂气得咬牙切齿,当即就冲回家收拾小姑子去。   之后他们回了村,也不知道谁给张大郎传了话,张大郎两眼冒着红丝,踉跄着从床上下来,唐氏当时还以为他要对他们动手。   没想到张大郎咬紧牙关,在他们面前一个个磕头,这回是真磕晕了,晕了之后醒来就一直不出声。   唐氏知道,大儿子这是恨上他们了。   这两日每当想到这事,唐氏就又心寒又难过,她不知道张大福怎么想的,对着张大郎的漠视,她这心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还要冷。   父母养他这么多年,为他娶了媳妇带大孩子,分家时钱跟地都没少给,他为了个外头的女人就是这么报答他们的。   白菜叶子入锅,菜叶的香味不一会儿就冒了出来,满屋子热气腾腾的菜香中,唐氏却还能想起大儿子磕头时那双通红的眼睛,她倒真想看看,亲爹一把老骨头,为他服役,他那心还能不能硬得像石头一样。   张大福看出唐氏是跟大儿子干上了,也是叹了口气,想想就去张大郎屋里,把事情说了,他拍拍张大郎的肩膀:“在家好好养着,人这一辈子,就没有不做错事情的时候,你现在没想通爹不怪你,以后总有想明白的时候。”   张大郎把脸撇开,不愿看他爹。   张大福沉声道:“从头到尾我跟你娘就没有半分对不起你,你难不成还真记恨我们当爹黄的?你要是真记恨我们,我可就真看错你了。你自个说说,你干的这些事是对还是错?那会儿你弟弟做错事,我棍子都打断三根,现在你有媳妇还在外头招惹别的女人,我动过你一指头没有?你也有儿子,以后拴柱几个干出这种事,你当爹的是会阻止,还是会为他们叫好?我这性子忍到现在也怪不容易的,你别真的找打!”   哪怕张大郎当日又把头磕破了,张大福也没有跟儿子说过重话,这会儿张大郎被他爹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一时就愣怔住了。   张大郎之前敢回来,就是觉得即使唐氏不愿站他这头,张大福最后总会对他妥协的。   现在张大福这样,张大郎突然就觉得十分难堪。   唐氏也在外头听到张大福的话,心道老头子总算有血气一回。   张大福有血气的结果,就是张大郎拧着一口气,不愿他爹替他服役,自个去了村长家里把名字改回来了。   张大福知道这事后,就跟迎头被一桶冷水浇上,顿时透心凉。   唐氏不说话,手上却解开包裹,把张大福的衣裳放回原位。   隔日,张大郎就和村里人一块去县里服徭役了,南山村统共三百多口人,这回去了八十多个男丁。   操练弓兵的事是张玉寒一把抓的,他就把南山村的人都分在一块,罗德金和张大郎也是前后挨着。   罗家和张家是亲戚,即使罗德金心里觉得张大郎干的事不对,瞧着他头上还抱着白布,对他也还算照顾。   张大郎是真想找个人说说这些事,他这会儿还是觉得自个没错,越是和钱氏相处,他越感觉到黄氏那样的女人真是谁都难忍,张大郎都想不明白自己以前是怎么忍下去的。   他爹他娘觉得钱氏不好,张大郎挺想问问爹娘她哪里不好,对比起黄氏只进不出,钱氏还愿意拿钱出来开铺子做生意,还不能说明钱氏的人品吗。   罗德金是个老实人,对这些感情问题素来没辙,这会儿绞尽脑汁才道:“那她要是真是个好的,怎么会知道你有媳妇还跟你在一块?做公婆的都喜欢规规矩矩的媳妇,我想着,钱氏就是不够规矩,唐婶儿和张伯父才觉得她品性不好。”   张大郎刚用人品好赞扬了钱氏,罗德金就提出了她品性有瑕的地方,张大郎还真是结结实实噎了一会儿。   他深呼吸一回,继续操练。这回的弓兵训练其实并不算辛苦,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个动作。   其实也是因为时间上来不及了,张玉寒虽然不懂练兵打仗,但他懂打架,打架无非就是攻击和防御,他就只让县里的武备官教人这几个动作,见到敌人时就不至于连怎么揍人怎么避让都不会,另有就是一些如何掩护撤退的技能,打不了,能跑得好也行。   县里三千多弓兵大概练了八/九日有余,便开始实战了。   剿匪这事,郑县令比张玉寒有经验,这回不是为了剿匪而是练胆,郑县令便带着人围了一个小型山寨,这伙土匪之前抢劫过一路过路的商队,大概约有五十多人,摸清各处底细后,郑县令就带人冲将进去,把山匪全都捉拿起来。   行动结束后,受伤的弓兵衙门有补贴,没受伤的却还是要跟着训练。   就这么到了腊月二□□半个月过去,郑县令其实心里也开始怀疑张玉寒的判断准不准了。   不过对他倒是没啥恶感,主要是张玉寒这段日子的表现让郑县令起了几分爱才之心,这么说吧,倘有战事发生,依照两人定下的计划,只要这些日子训练的东西能深入人心,就不会有多少伤亡。   这也是郑县令惜才的原因,他心里想着,北关县靠近北阳关,就算最后无事发生,就当做做战事教育了。   县里的弓兵徭役在腊月二十八这一日结束了,张家和罗家也都要回村过年。   张玉寒倒是没坚持留在县里,弓兵队解散,县里虽有城墙,也不算特别安全,再说过年也是个大日子,总得回去。   于是一大家子收拾起来,就回村了。   罗德金训练了大半个月,人的精气神明显跟以前不一样,打从他昨夜到家,高氏就灌他喝了好几碗鸡汤,临走前还要背上一罐叫他在车里喝。   罗德金喝了一碗就连连摇头,马车要在路上一整日呢,要是隔个时辰就停下来尿一回,这也太羞耻了。   张红果却是看着罗德金放在车上的长木仓有些好奇:“衙门怎么还把这个让你们带回来?”   罗德金就道:“年后还要继续练呢,衙门那边还说让我们同个村的,回去组建队伍自个练练,明年再征弓兵时要我们对打。”   说着就叹口气,他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着实不习惯,问妹夫道:“县太爷有没有说,剿匪要到啥时候才结束?”   高氏闻言也看过去,她也很关心这个问题,除了剿匪确实危险外,这回徭役的事,叫县里很多商铺的生意都受了影响,走在街上都没多少过年的气氛,铺子里少挣了不少钱呢。   张玉寒摇头说不知:“我只是帮县太爷打打下手,咱们这位县太爷,心就跟天上的星星似的,谁能猜出来。”   罗美娘看了丈夫一眼,张玉寒脸皮也厚,面色半点不变。   罗德金就继续叹气,高氏也觉得郑县令太不近人情,以前哪任县令都没这么压榨过人。   就这么,马车外寒风呼啸,马车里众人都在说郑县令的坏话,伴随着马匹的哒哒声,终于到村了。   张玉寒一行人是回得最早的,徭役队伍解散时,罗德金问过张大郎跟不跟他回县里的住所,妹妹妹夫有马车,坐马车总比两条腿走路强。   张大郎给拒绝了,张玉寒知道他哥不愿意,也没热脸贴冷屁股再问一回。   这回弓兵训练,他只跟他哥说过几句话,从头到尾都没提到钱氏的事情,除了想给他哥留脸,也是懒得劝了。 第七十一章   他哥当日在爹娘面前磕头时说的话,罗美娘也跟他说过一些。   张玉寒一是不想掺合大房的家事,二也是对这些家长里短没兴趣,所以很少发表自个的意见。   但作为男人,张玉寒也能理解他大哥为什么会有这种选择。   他虽然没见过钱寡妇,但女人能比黄氏更差的,真是难找。   在张玉寒看来,他大哥想要换一个嫂子,其实没错,但他应该把黄氏处理了再做别的事情。   要他现在不是有妇之夫,想要娶钱寡妇,他爹他娘一句废话都不会有。   可他大哥一边跟钱寡妇纠缠不清,一边还有媳妇,这就是一切的祸端了。   马车到达村口时正好是傍晚,村口的厚坡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雪,雪下的泥土都被冻得坚硬。   这回徭役村里被抽走了大半男丁,村里都少了不少生气。   南山村的老少妇孺一直数着日子盼自家男人回来,所以这会儿村口突然来了辆马车,就有不少人簇拥了过来。   阿才看到有人过来就吁了一声,让马车停下来。   他穿一件褐色的厚实棉袄子坐在外头,手上带着手套,脖颈围着围巾把头脸都包住了,脑袋上还戴着顶雪帽,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的,看到村里人,高兴地叫了一堆伯伯婶婶叔叔嫂嫂的。   车厢里,高氏罗德金张红果和张玉寒听到外头的声响,也都下车了,大家坐了一整日马车,都想下去活动活动手脚,就只有罗美娘手上抱着的妞妞还在睡觉,她怕换手之后,孩子会被吵醒就没下车。   可眼前的情况有些奇怪,村里人基本上都簇拥在刚下马车的罗德金等人身边,叽叽喳喳地问着问题,却没有多少人敢直接问到张玉寒跟前。   张玉寒其实也发现了,他周围的都是一些七八岁的孩子,懵懵懂懂的年纪,眼睛带着好奇,但受了大人的影响也不怎么敢靠近。   张玉寒心里也纳闷,罗村长过来时,他才知道原因。   原是前些日子有村人结伴去县里送东西,张玉寒成为县太爷幕僚、这回弓兵徭役的事情是他负责的事就这么传回村里了。   县官不如现管,之前张玉寒考中秀才时,别人也觉得他不一般,不过总没有现在能插手徭役让人畏惧。   罗村长知道之后却是十分高兴,甭管张玉寒以后能有多少出息,南山村如今都还是在北关县下辖,有个南山村出来的人能和县衙交好,以后村里做啥事都会更方便。   两人略说了几句话,一阵冷风吹过来,罗村长就笑道:“你们刚到村,先回家休息,有话明儿再说。”   罗村长以为自己是体贴,张玉寒却道:“村长,待会吃完饭我就过去找你,有个事情跟你说。”   罗村长心下有些疑惑,不过见张玉寒似乎不想在外头多说,还是点点头。   “二叔,二叔!你终于回来了!”这时拴柱带着弟弟铁牛,也终于挤开人群过来了。   两人身上穿着粗布棉袄,衣裳还算干净,脸上比去年见到时瘦很多,那些被挤开的孩子脸上都有些不服气,却不敢说话。   张玉寒以前经常就带着侄子玩,他会玩,上山下河总能带着他们一块胡闹,所以拴柱也不怎么怕他。   张玉寒看到他们走到跟前,就蹲下来捏了捏侄子的脸蛋,笑眯眯道:“哟,现在拴柱也学会带弟弟了?”   张玉寒哪壶不开提哪壶,拴柱听他二叔这话,委屈劲儿立刻浮现在脸上:“是阿奶叫我带的,我在外面要带铁牛,在家里还要让我带小三儿。”   张玉寒拍拍他的脑袋瓜子,这小子还能和以前一样说这些话,说明张大福和唐氏对他们还是不错的:“会带弟弟是个好事,听说你现在都会烧火做饭了,二叔回家这几日,就等着享大侄子的福气了。”   拴柱听着这话,先是一呆,然后脸上的表情就迅速垮下来了。   欺负了一下侄子后,张玉寒就想上车了,此时拴柱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几步之外的马车,说想上去坐坐。   看大侄子现在挺可怜的,张玉寒难得起了点爱护弱小的心,蹲下身把孩子抱上车去,然后就看到俩个小子得意地瞧着外头的小伙伴,脸上的神色骄傲得跟得胜的将军似的。   罗美娘在车厢里也听到张玉寒和侄子说话的声音,这会儿拴柱哥俩乖乖地叫“二婶”,她就从装零食的竹箱里摸了几块肉脯出来。   这些日子在县里,罗美娘做了不少过年的吃食,包括花生糖、酱肉、腊肉、腊肠、肉脯等等。   要说酱肉腊肉这些是为了过年做准备,肉脯就是为了罗德金他们了。   这东西好吃又扛饿,以前不常做是因为做这个费钱又费劲,不过罗美娘现在私房不少,村里服徭役的人里又大多是姓罗的,她一气儿做了几十斤出来,让高氏给罗德金送衣服吃食时,也给各位族里的堂表兄弟分一分。   此时她那放花生糖和肉脯的篮子一掀开,拴柱和铁牛眼都看直了。   不过两小子吃完之后,却很是老实,也不敢跟她再要。   此情此景,罗美娘突然就想起之前有一回,这两小子跑到她那边要吃的,当时兄弟俩为了争肉脯闹了一场,还引出黄氏背后说她坏话的事情。   平心而论,罗美娘当然喜欢乖巧懂事的孩子,可是想到孩子的懂事是打哪儿来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马车进了村,到家速度就很快了,从车上下来时,罗美娘正好看见唐氏从院子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根铁勺。   张玉寒刚下车就迎来他娘拿着铁勺的怀抱,都觉得他娘是不是被他大哥气傻了。   唐氏刚叫大儿子伤了一回心,见到小儿子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被儿子躲过去也不在意,笑呵呵的又抱过罗美娘怀里的小妞妞。   小妞妞在府城都是唐氏带着的,谁带的谁亲,唐氏看到小孙女两只像黑葡萄般灵动的眼睛看过来,心都化开了,对罗美娘直道:“我瞧着,孩子还比半个月前时还胖一点。”   “看着还行。”张大福也过来看了孙女一眼,不过在儿子面前,还是习惯性地板着脸。   唐氏才不理会老头子,拉着张玉寒进了屋里,跟张玉寒道:“前些日子村里好些人都过来说你给县太爷当幕僚了,这事是真的?”   “就是给县太爷帮帮忙,最近县里不是征徭役吗……”张玉寒大概这样说了一下自己的工作。   唐氏听不懂这些,只问:“那你过完年还去府城上学吗?”   “上啊,怎么不上!”   唐氏就高兴了,在府城这些日子,唐氏现在的眼界也不一般了,知道儿子再上一层就是举人了,罗美娘还跟她说过呢,就北关县,前几任县令就有一任是举人。   那会儿村里人把张玉寒当县令幕僚跟她说了之后,唐氏就在心里嘀咕,不过就是个幕僚,她儿子以后要是考过乡试,就能是县令。   见到小儿子,唐氏嘴里的话就一直没听过,还是张大福忍不住插了句嘴,问张大郎怎么没跟着回来。   罗美娘看一眼嘴巴立刻闭上的张玉寒,对公公道:“大哥不想坐我们的马车,跟别人一块回了。”   张大福点头,知道关于张大郎的话题这会儿不受欢迎,也没继续问下去。   反正今日回村里的不止小儿子,他现在都听到张红果在外头跟人说话的声音,在闺女嘴里问事情,总比问老二两口子简单。   一时母子俩说过话,唐氏见他们带了不少东西回来,便让他们先回自家洗漱,待会过来吃饭。   罗美娘之前还在家里住了几日,张玉寒是实打实的一整年没回家了。见屋子里有些红色的窗花还没被撕下,还感叹说看见这窗花,就想到他们刚成亲的时候。   罗美娘看他还有心情说这些有的没的,觉得他心理素质是真的好。   要知道就连她这些日子被张玉寒影响的,也有点草木皆兵了。   这人日日出入县衙门,每日做了些什么,回家总爱跟她念叨一回,罗美娘这些日子从他嘴里知道了每日弓兵们的训练计划,剿匪时的种种细节,还有敌人来袭如何应对的流程步骤,当一件事情每日都在落实到实际行动,罗美娘的真实感就多得多了,也日渐有些紧迫感。   张玉寒却还是一直按部就班的。   张玉寒把屋子逛了一圈之后,丫鬟就把热水送过来了,张玉寒一边洗脸一边跟媳妇商量,他们今晚能不能自个开火,不去隔壁吃饭了。   罗美娘笑眯眯地看他:“你说行不行?”她刚才过来前,都看见唐氏把吊在屋檐准备过年吃的鱼拿下来了,是肯定要过去的。   张玉寒就叹了一声。他是真不想看他爹那张脸。看到那张脸,他就想起当初他爹是怎么对他的,不管犯的是大错小错都要挨揍,张大福就从来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可现在他大哥累得老张家被人指指点点的,他都没看他爹对他哥动过手。   这种区别对待,让他刚才进门到现在除了叫爹,就说不出别的话了。   这一顿虽说是接风洗尘,可饭桌上两父子从头到尾就没交谈过,罗美娘也不管,她是真饿了,比平时还多吃了半碗饭。   唐氏道:“在路上就是吃不好喝不好的,吃完饭赶紧回去休息。”   她原来还想跟罗美娘说说上回他们去镇上怎么跟钱家人谈的,这法子是罗美娘出的,还挺好用的,唐氏也想继续问她讨些主意,别的不说,黄氏现在还在合山错娘家住着,这事一日没解决,她这心里总记挂着。   可这会儿看儿媳妇面上带着倦色,想着后头时间还多的是,唐氏吃完饭就打发小两口回去了。   罗美娘是真的累了,外头夜色深沉,张玉寒去了村长家,她只着里衣斜靠在炕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油灯突然晃了晃,一阵冷风从门帘子吹进来,叫罗美娘顿时惊醒。   罗美娘抬眼是见到张玉寒,才松口气。   “咋了?”张玉寒脱下外衣,从炭盆上温着的热水倒出一点洗手。   罗美娘就说刚才做了一个噩梦,北蛮人大过年的偷袭过来,不少村庄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她正在梦里的村庄转悠时,张玉寒就把她吵醒了。   张玉寒吹灭油灯,伸出胳膊把媳妇抱在胸前,道:“没事,今晚做噩梦的不止你一个,我看村长也不会有啥好梦。”   “……”这是人话吗,刚才的噩梦还有余韵在身,罗美娘缓了一会儿,才问他跟罗村长说得如何了。   张玉寒打个哈欠,说跟郑县令怎么商量的,对外头人就是怎么说的。   这些日子征了不少弓兵,郑县令每日都会派人在县里县外到处巡视,也是怕各村壮丁被抽了大半,只剩下老少妇孺会出事。   可随着时间推移,郑县令渐渐不信他,弓兵队现如今也解散了,各村如何防守就要靠自己。   徭役最后一日时,郑县令按照之前的计划,把各镇村的人叫过去,南山村这边出席的人是罗村长的侄子罗德水。   照着前头商量的,郑县令说是接到消息,这几日会有山匪袭击村庄,目前不知道是哪个村,不过各村过年期间都要警醒才行。   其实要是他没去找村长,罗德水明日回村,罗村长也会知道,张玉寒提前一日告诉村长,主要是想让村里做好准备。   这回的徭役包了日常三顿,工钱却不多,村里好些都是穷人,从县里靠两条腿走回村,回村后有多累也能想像,到时候总得休息两日,张玉寒却希望村里的巡视从今夜就能开始。   好在罗村长听完他的话,也知道事态严重,连夜把罗氏的族老都找过去,安排人巡村。   因着罗村长的效率让人十分满意,张玉寒把事情巴拉巴拉跟媳妇说完,也安心睡过去了。   罗美娘靠在他怀里,没一会儿就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她转过脑袋摸黑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这么近的距离张玉寒的五官轮廓十分清晰,她特意瞧了瞧他眼下,一点黑眼圈的迹象都没有。   罗美娘想想还真是挺佩服他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头上,他办起事来还是有条不紊,似乎把事情安排好了就一切都不怕。这种心态还真不是谁都能有的。   明儿便是年三十,还有不少事情要忙,罗美娘闭上眼睛也睡过去。   一夜无梦,醒来时外头天光大亮,一早难得的出了太阳,阳光透过窗缝照射进屋里,在地上形出一道金黄的明线。   外头麦苗正在敲门,罗美娘穿好衣裳出去,就听见麦苗说,村长家来人让张玉寒过去商量事情,罗美娘正想说话,就听到外头十分热闹,隐约还有拴柱叫爹的声音,她想着应该是服徭役的队伍到村了。   麦苗正在等她说话,罗美娘就让麦苗先把热水和早饭送到屋里来,自去把张玉寒弄醒。   这会儿,罗村长家里头,在村里教学的刑念山,罗氏的各位族老,还有满脸胡须渣子的罗德水都在椅子上坐着。   今儿年三十,明日便是正月初一,众人却没有多少过年的喜悦。   罗德水安慰罗村长道:“大伯,我们这些日子的训练都是秀才公安排的,县太爷对他信任得很,有他在我们村里,总不会出事。”   罗村长道:“你再跟我说说,县太爷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罗德水就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其实前日郑县令话一出口,他就吓得够呛,好在之前也是直面过山匪的,才没出丑。吓成那样,他当时都没全部听完,这会儿能说出来,也是因为刚才自家大伯刚说过一回的缘故。   罗德水如今是真庆幸张玉寒是南山村人,不过就他那七零八落的记性,肯定出事。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二章   罗村长也是着急上火才会想跟侄子再对一对。   打从罗氏一族搬到南山村,三十多年来都是风调雨顺,太太平平,罗村长头回经历这种生死大事,也是想要谨慎一点。   知道自个侄子不靠谱,罗村长也就没有再问了。   刑念山在村里这一年,经常跟村长喝茶下棋,见得多了,也熟悉,这会儿就安慰他道:“县太爷能把消息告诉德水他们,可见已是有所准备,而且这么多村子,也不一定就倒霉来了咱们村,只要咱们警醒些,总不会出事的。”   在刑念山看来,眼前的情况已经很不错了,村里青壮刚刚在外头训练了一回,血气犹在,哪怕山匪突然过来,也不是没有抗争之力。   他心道,北关县这一任县太爷委实是个靠谱的,恐怕早就知道会有山匪之患,才会在腊月时征徭役把人拉去练兵。   罗村长还是叹了一口气,他是罗氏族长,又是南山村的村长,考虑的就要多一些。   什么样的山匪会在大过年的下山劫掠,都是那些真过不下去的亡命之徒,到时候进村了,肯定会比平时更加凶恶。   虽然就跟刑念山说的,不一定会到南山村,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有万一发生,村民都是庄稼人,哪能干过这些刀下舔血的凶人。   罗村长的担心谁都能明白,一时间堂屋里俱都十分安静。   张玉寒过来时,就看到众人都皱着眉头,一幅心情沉重的模样。他顿了下脚步,心道,一伙山匪都是这样,要是让人知道防的不是山匪而是北蛮,怕是从今日起,众人都要吃不下睡不下了。   张玉寒却是一点都不纠结,他自觉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是相当没包袱,直接就问村长要如何安排人巡逻,还有回来的这批人每日的训练计划。   这样的时刻,张玉寒一幅极有把握的模样,让与会的众人都有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   罗村长吸了一口气,道:“正要商量呢。”昨夜太晚,村长只是叫了几个亲近人在村口村道巡视,今日把大家都找过来,才是真正讨论事情。   可堂屋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人出声。   罗氏族老们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帮着族里调解调解矛盾还成,这种大事就出不了主意。   就是刑念山,有童生的功名,可也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   要是平时,不懂装懂无所谓,涉及到山匪,还是得听懂的人安排,所以大家都把眼睛看向张玉寒。   这些都是张玉寒思考过,且烂熟于心的事情,他也没推辞,道:“我想着,离村三里内都要安排人手巡视,人要挑胆大心细的,万一遇到敌人,不能只会大喊大叫,到时候五人为一队,每天派五队外出,三队在村里待命做准备,大家轮流着来,也别都指望这回服徭役这一批人,事关阖村安危,谁家都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这话众人听了都点头,刑念山想想道:“这些日子学生们给我送了不少腊肉,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就捐给村里的巡逻队吧。”   刑念山说完,几个族老也分别表示要捐钱捐物,一轮捐献话题之后,气氛又归于静默。   张玉寒见众人还是有些放不下,就开玩笑道:“大家都这么说了,我也得表个态,我们家就我们一家三口,没人可出,刚才出门前我把我媳妇的私房钱偷了十两出来,给村里巡逻队买肉买药,”   罗村长:“……”   前头别人正经得不行,张玉寒后头立刻就变了个画风,这话说的真不知道让人怎么接。不过,毕竟是捐钱,罗村长想想还是感谢他对村里的付出。   有张玉寒这么插科打诨一回,与会的人确实放松了下来,放松之后,就时怎么安排巡逻的事,其他人也纷纷出了主意。   这个说谁家几个儿子都会弓箭,进巡逻队肯定有优势。   那个说不如和隔壁村的商量合作,他们村正当年纪的男丁也就一百多个,不知道山匪会有多少人,众人拾柴火焰高,还是合在一起有优势。   一人计长,两人计短,堂屋里坐了七八人,不一会就把巡视计划讨论出来了。   张玉寒插了句嘴:“日常训练也不能松懈,只要不下雪,每日都要在村道上集合,德水大哥练兵时最认真,我看就由德水大哥带领训练队伍,村里没事的人,也都过来跟着一块练习。”   听到张玉寒这话,罗德水真是受宠若惊,还想推辞,说是这回一块训练的人不少,哪能让他当这个头儿。   张玉寒道:“德水大哥就别客气了,我这些日子看来看去,就属德水大哥精明能干,再说德水大哥要是不好,村里这回服役的人这么多,县太爷怎么会只把叫你过去?”   罗村长也跟着劝了两句,罗德水是他侄子,由侄子挑大梁他也安心。   罗德水矜持了一下,便答应下来了。   能获得肯定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件高兴的事,此时罗德水脑子里想着武备官喊口令让他们一群人做动作时的情景,心里也有些热血沸腾。   商量好巡逻和训练计划,张玉寒又想了一招,把村里的猎户召集起来,在村子内外做些陷阱,放一些村人才知道的记号,只要不是村里人,就坑他没商量;另外再找些人,去山上探探路,找个地方放些米粮炭火之类的,倘若真出事了,村里老少也有个撤退的地方。   基本上这一下午,张玉寒把能想到的问题都拿出来讨论了一遍,他这样一派镇定,考虑得又十分周全,无形中也让人多了不少勇气。   商量好事情之后,罗村长便把村里男丁都召集过来,打算把消息告知众人顺便分配任务。   不过这件事,大家知道得也差不多了。   那啥,罗德水就是个大嘴巴,一路上已经把郑县令说的事情泄露得七七八八,随着服徭役队伍的回归,一早上的功夫家家户户都在说这件事。   唐氏目送丈夫儿子出门,就跑过来问罗美娘这事是不是真的。   唐氏也是精明,要说知道消息最多的,整个村里肯定就属张玉寒这个新鲜出炉的县太爷幕僚。老二两口子又一向无话不说,罗美娘一定也知道这事。   从罗美娘嘴里证实之后,唐氏恨恨地骂了两声:“都是丧良心的东西,叫人连年都过不好了。”刚才她都在准备年夜饭了,这时候传来这种消息,真是叫人大年夜都吃不下。   罗美娘道:“幸好也是过年,家家户户东西都准备齐全,不用再跑镇上集上买去,这时候出去最危险了。多了这件事,今年估计也不会太多人出去走亲访友。”   唐氏摆手道:“跟咱们家无关,咱们家就没有别村的亲戚。”其实还是有的,往年张大郎初二都要陪黄氏回娘家,今年夫妻俩看着都要散伙了,唐氏连礼物都没准备。   无论山匪来不来,眼下都是把年过了要紧。   今日的年夜饭,大家吃的都是没滋没味。   罗美娘把碗里最后一口鱼肉吃完,放下筷子。今日家里人人都在饭桌上,就只缺了个张大郎。   头两日的巡逻排班是大家都唯恐不及的,除了刚回村太累外,年三十和正月初一都是大日子,谁都想要阖家团圆。   张大郎却是一连把年三十到年初三的巡逻任务都报上了,显是不想跟家里人一块过年。   唐氏也硬气,儿子跟他们置气不吃年夜饭,她也不让孙子去叫,就想看看张大郎能坚持多久。   吃完饭之后就是守岁了,守岁时比吃年夜饭还少一个人,张玉寒饭刚吃完,就被村长叫走了。   罗美娘带着两个丫鬟坐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烤栗子吃,火钳子在炭盆里不断扒拉,耳朵却一直竖起来听着外头的动静,好一会儿都没听到有炮仗声,想着大家肯定都被山匪要来的事吓懵了。   孩子是最会察言观色的,村里气氛紧张,拴柱和铁牛守岁也不敢跟往年一样大声嚷嚷,都坐在炕桌旁听大人说话。   张家今年守岁的话题很明确,就是山匪进村打劫的事情。罗美娘觉得,今年各家的话题肯定差不多。   儿子没在屋里,张大福不用板着脸,就带着孙子回忆了当初从内地跟着大部队迁移到南山村的事情,一路上遇到的山匪海匪各种各样都有,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日。   拴柱听得有些懵懵懂懂的:“还有海匪呢?”   “怎么没有,咱们张家老祖宗以前就是住在海边的,海匪经常上岸打劫百姓呢。”   拴柱长这么大就没看过海,兴奋道:“那咱们以后要回海边找祖宗吗?”   唐氏插话道:“干嘛回去,你阿爷以前就是被族里逼得没活路才跑到这边的,当时要是没跑成,血肉骨头都得叫人吞了,想回去是嫌日子过得不够好吗。”   拴柱不大明白:“爷,族里人对你不好吗?怎么不好的?”   都是少年时候的事情了,张大福想想就道:“是不好,怎么不好要从你太爷太奶说起了。”   “咱们家以前是渔民出身,你太爷太奶出海捕鱼时被海风刮进海里,只剩下一艘船回来……”   渔民日子苦,家里有一艘船就能算是富户,张大福那时年纪还小,族里就以帮他保管的名义,把他爹娘的船要走了,每年只给些米粮让他裹腹。   张大福小时候饭量就大,经常吃不饱挨饿,就挨家挨户跟人讨些吃食,活得像个小乞丐一样。   可小乞丐总会长大的,张大福长成少年之后,就想把爹娘的船要回来,他爹娘当时买船时花了大价钱,那船都是好木料做的,过了几年仍然十分坚固。   但是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哪有让人吐出来的道理,何况当时要了这船的是张氏族长的一个亲戚。   张大福几回讨船都是被人揍一顿扔出门,他还是契而不舍继续上门,这么过了大半年的,那人也嫌麻烦,就在一回出海时对张大福下手了。   张大福要不是命大,真不能从海中死里逃生。   打那回之后,张大福就知道族里呆不下去,刚好朝廷要迁人到北阳关,他就报名了。   以上,是罗美娘吃栗子时,连听带蒙猜出来的。   孙子还小,张大福也不能跟他们说得血腥。   拴柱道:“阿爷真可怜。”拴柱听完故事也觉得他阿爷挺惨的,以前他娘最过分的时候,也就是不愿意出钱买肉,却没叫他饿过肚子。   张大福摸了摸拴柱的脑袋,道:“咱们一家子不回去了,就在村里挺好的,你们三兄弟快点长大,以后再娶个孙媳妇回来,生儿子再生孙子,人多了,咱们张家也能立一族。”   张大福疼爱孙子,拴柱对他爷也挺有感情,这会儿就重重点头,道:“我以后多生几个儿子,让咱们张家快点立族。”   张大福听这话真是老怀安慰,一张老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容,连连道好。   屋子里爷慈孙孝,一派温情,罗美娘却突然想起张玉寒。   她有些感叹,对比张大郎一家子在公公这里的待遇,张玉寒真像是一棵没人要的小白菜。   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没了娘。   张大福要是能把对孙子时的温和分一半给张玉寒,那男人都不至于这么别扭。   可怜的小白菜张玉寒正带着猎户在村子里外做陷阱。   罗村长下午找了合山村和北山村的村长商量合作互助,三个村的猎户加起来统共七八个,这会儿都跟着张玉寒身边。   大雪天的,地里冻得跟金刚石似的,并不好挖,拿锄头挖不动,就有人说做不了地下陷阱,不过不做地下陷阱也有别的法子,这个说放兽夹,那个说设绳套,都是积年的老猎户,主意多得不行。   张玉寒在旁边跟着听了一回,只要说得出来的,他都让人试一试。   有个猎户把兽夹埋在雪地里,刚做好记号,就叹气道:“今年年景好,我就少去了山上几回,没想到还是少不了要干这些活。真不知道那些山匪为啥一定要作恶,搅得村子里过年都不得安宁。”   他这话一出就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张玉寒正在跟一个老猎户学设绳套,这个他也会做,不过他以前都是自个琢磨的,也就能套个山鸡兔子的水平,这会儿有专业人士教着,他连法器都祭出来拍摄了,听见这话就道:“山匪跟山上的虎狼其实也差不了多少,都是饿肚子就要进村抢食的,几位叔伯们手下不知道杀过多少野兽,就把他们当虎狼一样,千万别手软!”   大家听他把山匪说成虎狼都笑了出来,猎户们想想也觉得是这样,山匪不就是跟虎狼一样吗,跟虎狼搏命他们都有经验,直接干就是了。   年三十这晚,猎户们就这么干了一夜,大年初一这日,张玉寒把一半猎户留在村里继续做陷阱,另一半却在雪地里跋涉,跟他去山上踩点。   张玉寒主要是想找一个撤退时能让老少妇孺安置的地方。   这个问题对猎户们来说容易解决,附近这些山就跟他们的家一样,哪里有洞哪里危险他们都清清楚楚,大家投票选出几个适合住人放东西的山洞后,初二一早,村里的粮食炭火就被搬了不少上去。   因着自家有马车,张玉寒还让罗美娘把家里吃的用的穿的整理出来大半搬上山,村人看在眼里,也跟着把财产转移了许多过去。   虽然搬来搬去挺辛苦,不过村里气氛这样紧张,不做些什么总叫人不能安心。   反正要是没事还能再搬回来。   也就是费些力气罢了,庄稼人最不缺的就是力气了。   这会儿大家都没想到,傍晚刚回来,夜里就出事了。   要是能见到郑县令,罗村长真想抓住他肩膀摇一摇,不是说是山匪吗,怎么成了北蛮兵了!   这消息差得也太大了!   站在罗村长眼前的张大郎抿抿干裂的唇,想起刚才见到的,心脏都还扑通扑通乱跳个没完:“……那些人约莫有上百个,感觉就跟突然冒出来似的,离咱们村还有四五里路,要是走得快些,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和合山村北山村合作之后,加起来三个村的男丁,张玉寒就把巡视范围扩大到离村五里的地方,张大郎今夜正好被安排到外围队伍。   他晚上喝多了水,一夜几回跑去树林边上小解,最后一回时刚把裤子拴好,抬头就看到那些块头发型都和大庆朝截然不同的人从树林外经过。   张大郎以前也见过北蛮人的画像,他当时真是吓得不轻,幸好之前学过撞见敌人之后如何隐蔽撤退,不然现在哪轮到他回村汇报消息。   张大郎说完之后,就催村长早做决定,他是抄了近路回来,但也花了点时间,这会儿北蛮兵离村肯定没有一个时辰。   罗村长还想问问真是北蛮人吗,可惜深呼吸了好几下,嘴皮子还是一直抖个不停,张玉寒看他一直没出声,就帮他问出口了。   张大郎非常肯定地点头道:“他们长得就跟我们不一样,村长你不记得了,以前县衙来人宣讲时还给我们看过画像,我记得清清楚楚。”   张大郎再次确定之后,罗村长总算把声音找回来了。   遇到山匪要如何撤退,流程步骤他们也讨论过,按照先前计划的,罗村长吩咐留守在村里的队伍挨家挨户叫人,这时就得跟敌人抢时间把老少妇孺转移进山。   南山村人半夜听到敲门声时都知道危险来了,这几日人心惶惶,有些人就连睡觉时都是和衣躺炕上,被吵醒也没废话,收拾收拾,就背着包裹就跟着大部队走了。   本来要是没今日早上跟着张玉寒上山那一出,还会有不少人拖后腿想带辎重,这会儿家里东西贵重的都转移了,大家都很懂事地排队出村,就是有不懂事的,气氛使然,几支巡逻队伍脸上的表情都是惶恐而沉重,也没有人敢随便吵闹。   村里老人和五岁以下的孩子都被转移到马车和牛车上,之前村长把村里有车马的家庭都找了过去,跟人说好必要时这些交通工具都得紧着老人孩子用,大家都没异议,这会儿罗美娘也按之前说的,把自家马车让了出来。   她把妞妞和小三儿托付给罗氏族里一个七十多岁的族奶奶,就跟在公婆和爹娘嫂子身边徒步进山。   这样的时刻,有亲人在旁,确实能多出不少安全感。   队伍前后都有人忙和,前头是引路,最后是扫清车辙脚印。   半夜赶路其实挺危险的,但今夜没下雪,再加上这条路村里不少人都走过,虽然天寒地冻的,行路还算轻松。   众人走了不知道多久,就在罗美娘觉得脸上都要被冻僵、步履也渐渐沉重之时,终于来到村里选好的山洞。   南山村有三百多口人,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山洞不多,当初踩点时村里就选了好几处位置,一路上不断有人分流出去,张家和罗家进的是最后一处洞穴,两家的物资都在这里。   这个山洞里大概有八十多人,路上怕被人发现行踪,就连火把都不敢点,就着那点月光赶路,要不是前后左右都是认识的人,那种心情真能把人逼疯。   这会儿火堆点起之后,才有人说话,大家互相问着情况,集合时时间太赶,好多人都没听明白,此时消息拼拼凑凑的,众人才知道来的不是山匪,而是北蛮兵。   这几十年日子太平,大家都没经过战火,听到来的是北蛮兵后,一时都有些茫然。   高家和罗家两家挨得近,高氏就低声问小姑子:“真是北蛮人吗?”   罗美娘点头,从十一月二十九离开府城,到现在正月初三,悬在心头那把刀终于落下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三章   知道来的不是山匪而是北蛮兵之后,洞里众人一个个都像哑巴似的,就连孩子们也被凝重的气氛影响得不敢出声。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刺耳凄厉的风声,就像是谁的惨叫一样。   这个晚上所有人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去的,只要稍微有一点别样的声响,哪怕是火堆突然噼啪一声响,都会引起一阵小型慌乱。   这种心理折磨,叫很多人都睁着眼睛不敢入睡。   打小谁没有听过北蛮兵的故事,就连罗美娘小时候也听李氏和罗富贵讲过古,说是几十年前北蛮每到冬日都要进关劫掠,所过之地都是三光政策杀光抢光烧光,大庆人在北蛮人面前就跟牛羊一样弱小。   敌人的恶名如雷贯耳,又有环境加持,洞里谁的动作略微大一些,都有人疑心是北蛮兵找过来了。   罗美娘也有些睡不着,她拍了拍把小脸藏到她怀里的妞妞,这孩子裹着厚实的小被子,圆润的小脸上两片粉晕,睡得像个小猪仔一样,这种时候,也就只有无知无觉的婴儿能睡得这么香甜了。   村子这边,情况却不像众人想像得那么艰难。   老少妇孺全都撤退后,整个村就成了战场,罗村长一把老骨头,原本也应该跟着离开村,可他虽然吓得面色惨白,还是坚持留守。   张玉寒看着大家都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惊慌失措,就道:“就算是北蛮兵,跟山匪也没有区别。咱们有三百多人,对方只有一百人,大家都不要怕,咱们是早就做好准备的!”   他问阿才:“之前准备的菜油搬出来了吗,火折子带在身上了吧?”   阿才点头:“姑丈,都准备好了。”   张玉寒道:“待会外面的陷阱一把人逮住,那边一乱,你们队就把烧得滚烫的菜油泼上去,你负责把火折子往上扔,咱们也试试碳烧北蛮兵是个啥滋味。”   张玉寒这话一出,有些人就禁不住笑了。   张玉寒见终于有人笑了,就继续道:“该练习的,咱们都练过了,就一百人而已,赶紧打完还能赶上吃早饭,我知道咱村长家过年杀了不少鸡,到时候咱们都吃大户!”   罗村长忍不住道:“去你的!”村里真正的大户,不是这个姓张的吗,阿才那小子可是和他说了,他在府城的日子好过着呢,日日都吃肉。   张玉寒也不管,他每下一条命令就拿一人开涮,计划都是早就做好的,无非就是让人记起自个的任务罢了,村人被他逗笑几回,见张玉寒这么淡定,也不由安心下来。   张玉寒最后道:“村子是咱们村人一手一脚建立的,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村里的地形,我们这回的村子保卫战,就看大家的了。当然我知道我们会赢!”   鼓舞了村人一回,张玉寒就让他们各归各位。在榷场时,张玉寒没少见北蛮人,就连驻守的北蛮兵也是见过的,但这回进村的这支队伍,身上却带着一股凶神恶煞的血气,靠近村庄时也是训练有素,脚步声都特地放轻了。   看来是想趁着夜黑风高,村人都在睡梦时兵不血刃把村子拿下,可没走几步,放在村外的陷阱就抓住了好几人。   村子里做的所有准备都是有用的,被陷阱逮住之后,同伴发出的惨叫声瞬间打乱了这伙人的节奏。   这时,身上带着任务的几个人硬着头皮上前,把菜油全都泼到他们身上,阿才见他们泼完,便跑过去把火折子扔了。   热油遇上明火,立刻就燃烧起来,这些兵下意识地在地上滚起来,却是一直没灭,反而让他们全都散开了。   罗德水见敌方大乱,就带着队伍冲上前去,村里每三人围攻一人,互相防御掩护。   北蛮兵单兵的作战能力虽强,他们这一边却是以有心打无心,再加上这些人身上的火还燃烧着,刚才还被热油烫一回,打起来事半功倍,要是对方实在太凶,真打不过,就按照训练时说的那样边跑边撤。   张玉寒一听到哪边有尖叫声,就让善弓箭的猎户射箭,把人逼到设好的陷阱旁才停止,被兽夹夹住脚的北蛮人喉咙里发出叽里咕噜的怒骂声,还没骂完,就被长/枪捅死了。   这一枪是张玉寒捅出去的,他看村里人哪怕把北蛮人撂倒,也都不敢叫他们补刀,想想就做了个示范。   毕竟头回杀人,出手之后他也有些腿软,可村人都看着他的态度行事,张玉寒大喊道:“都那么心慈手软做什么,还打算把他们留在村里做牛做马,也不怕他们啥时候恢复过来把咱们一锅端了!”   被他这么一吼,村人真是咬着牙下的枪,一时间鲜血飞溅,血色都把泥土染红了。   这么打下来,三更时战事就结束了。   事后统计,来村的北蛮人有一百人,除了活抓的几个,其他全都死光了。   直到战事结束,南山村人心里都不敢置信,这样就胜利了?   此时罗村长从暗处跑出来看有没有人伤到的,罗村长一开始确实害怕,不过后面见着一个个北蛮人被撂下,这心就慢慢定了。   叫人把伤兵都搬到屋里后,见众人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罗村长就笑骂道:“村里之前做了多少事情你们不是不知道?要是这样都败了,就是活该我们都要去见阎王爷。”   张玉寒也道:“你们看北蛮人其实也不过如此,都是纸糊的老虎,只要咱们认真起来,他们就趴下了。”   张玉寒这话说得轻松,村里人也觉得是这样,虽然全身血污,眸光却是发亮的。   此时就有人说想把撤退的家人接回来,张玉寒踢了一脚地上他特意让人活抓、被绑得粽子似的一个北蛮兵,道:“先把村子里给收拾了,把火灭了,这么多死人也不怕吓着人。”又道,“我再审审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听见这话,村里人也都有些警醒。   在洞穴里的众人还不知道村里情况如何,就这么煎熬到黎明,不少人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   罗美娘怀里的妞妞巴嗒巴嗒嘴,也睁开眼睛哼唧了两声。   这两声就跟信号似的,罗美娘把妞妞换到她娘怀里,自个带着麦苗小米去外头取了些干净的雪水熬粥。大人肚子饿了还能忍,婴儿可是没有分寸的,说哭就哭。   此时大家心里都有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就有人怕香味和烟气把敌人引过来,劝罗美娘忍忍。   昨晚负责收拾善后的一个罗氏小子忍不住道:“都别担心了,山洞里的布置都是经过讨论的,人在洞里得烧火做饭的事情也早就想过了,外头盖的草苫子厚实着呢,就煮个粥而已不会有事。”   说话的这人名叫罗隆志,论辈分应该叫罗美娘一声族姑姑。在罗美娘还没动作之前,罗隆志其实是打算去喂在洞穴最里头的几头畜生,昨夜村里的牛车马车基本上都跟到最后,也跟人一样被安置在洞里。   罗隆志这会儿真是佩服张玉寒事先让人准备了这么多东西。   洞穴口加厚好几层的草苫子就是为了做饭使的,外头包了两层油布,既能防风,也能遮盖住气味,他昨晚进来前,还按照吩咐在草苫子上泼了水,一夜过去,肯定都结冰了,只要不是鼻子灵敏得跟狗似,没那么容易发现。   山洞里众人都忧心忡忡,可罗隆志从昨夜到现在,就没想过村子会失败,这回村里样样想得周到齐全,连牛马吃的干草都搬了不少上来,就这样还能输了,真是老天没眼。   罗隆志解释了一回,有些人还是担心,特意跑出去外头站了一会儿,想试试看能不能听到里头的声响,要是真的听不到洞里说话的声音,气味多半也能藏住。   这人回来之后就说罗隆志说的是对的。   不过还是有人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罗美娘就道:“村里的老人孩子基本上都在这洞里了,天气这么冷,不能吃口热乎的,到时候病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出去,不能最后熬得过敌人,却熬不过身子。”   这么着,别人也没话了,一时就有十多人也打算做饭。   罗美娘看这么多人都要点火熬粥,干脆道:“不知道外头情况怎么样,这时候就别拘泥了,谁家要熬粥的,都凑一凑合在一块用火,山洞里这么多人,烟熏火燎太过也不好。”   大家同意之后,火堆上就架起三个铁锅,分别煮热水,熬米粥,和蒸大米饭。   各个山洞都堆放了一些村里人捐给巡逻队的米面腊肉,众人也都默认这些米面只有巡逻队的人能吃。   罗美娘蒸大米饭,想想就过去解开了堆放在洞壁的米袋子。此时有人提醒她一回,罗美娘就解释了一句,她是觉得都天亮了,巡逻队的人要是能腾出手,肯定会过来看看情况,到时候也能叫他们填填肚子。   罗隆志也在旁边附和应该做些饭,说还是女人细心,像他就没想到这上头去。   食物的香气总是最能抚平人心的,随着热腾腾的米香在洞穴里蔓延,众人紧张的情绪也都消解了一些。   就有人开始聊天了,这个说大过年的,家里的鸡鸭都叫她给杀了,要是北蛮人闯进她家,包管连根鸡毛都不会找到。   那个也应着说是,昨夜她临走前啥都没干,就把灶下做好的开花馒头、肉包子、白菜饺子都扫进米袋里背过来了。   张家和罗家都在同个角落,听着这些,李氏悄与唐氏道:“德金昨日把家里米缸掏了半空,说是别怕麻烦,要吃再到上山来拿,幸好昨儿听了他的话,不然肯定被那些王八蛋糟蹋了。”   唐氏是腊月才回村,家里没存那么多米粮,她庆幸的是罗美娘之前给她做的那些漂亮衣裳都让儿子搬过来了,那些都是好料子,一件就抵家里以前好几个月的开销呢。   两个亲家找到了共同话题,说得也有些火热。   其实再把值钱的物什都带过来,毕竟破家值万贯,总有些得用的被留在村里,不过这会儿大家也只能互相安慰了。   三个大铁锅,是罗美娘带着高氏和张红果张罗着,这会儿这里只有自家人,高氏就把自己的疑问问出来了。   之前村里说山匪要来时,她就想问了,妹夫是县太爷幕僚,肯定比罗德水早知道消息,那时候大家都在县里,要是张玉寒早说了,一家子留在县城不好吗。   县里有城墙,城墙前些日子郑县令还让人修过一回,总比村里无遮无拦的安全。   高氏不是什么狠心人,也知道村里有族人和亲戚,不过此时此刻,她丈夫在外头跟北蛮兵拼命,公婆闺女都窝在山洞里逃命,她一个女人家也想自私一回。   罗美娘倒不意外高氏会这么说:“县里现在也不安全。”   如今的形势,弓兵队伍都解散回村了,县衙的衙役捕快加起来只有六十多人。哪怕有城墙,但城墙就是县城唯一的防御手段了。   再说县丞城池固然坚固,可目标也大,都知道杀进县里,收益肯定比劫掠各个村要多,北蛮人也不傻,哨烟战火肯定都在那边。   罗美娘问高氏,是困在墙里等着人进攻好,还是在村里攻守机动强?   而且历来守城战,一打起来,有时候上月小半年的都有,端看朝廷啥时候派救兵过来,到时候县里陷入混乱,物价飞涨,人心惶惶,富户还有家里多年的积累能依靠,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就连保护自个的能力都没有。   罗美娘一通分析,高氏想象着要是被围困在县城里,这会儿会有多惶然,便打了个哆嗦。   张红果一直竖起耳朵听着嫂子和高氏说话,听罗美娘有理有据,也忍不住问道:“那二嫂知不知道,外头这些北蛮兵啥时候会走啊?”   “我又不是神,我怎么知道?”   张红果很会拍马屁:“二婶能知道这么多,在我看来跟神也差不多了。”   罗美娘不禁笑了,想想道:“这些人应该走不了。”她很清楚,张玉寒做的那些计划,就是打着歼灭敌人去的,从来没打算把人放跑。   只要知道他在背后做了多少事情的,都不会怀疑这一战他们会胜。   张红果听自家二嫂这话,也有些被鼓舞到了,觉得肯定能听到好消息。   一铁锅的米粥终于煮开花,众人都拿碗筷过来盛,哪怕身处险地,也没人争抢,上面一层米油都让给了还不会吃饭的婴儿。   张家和罗家也都分到了各自的一碗,他们在一旁煮粥的功夫,唐氏和李氏把从家里带过来的肉包子串在筷子上,在火堆上烤热了。   别的人也是这么干的,昨夜各家都带了不少吃的在身上,甭管酱肉鸡肉的,全都串着烤,一时间洞穴里满是肉香味。   唐氏和李氏三两下吃完自个那份之后,便过来帮高氏和罗美娘换手抱孩子。   罗美娘把烤得喷香的肉包子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浸泡在米粥里,这么吃着也挺香。没有暖炕,这种天气就得多吃点东西才行。   大家吃饭的速度都很快,不过一刻钟就全都吃完了,碗筷放在一边,外头有风雪,还有敌人可能带来的危险,谁都没打算这时候出去洗碗。   用完早饭,有些一宿没睡的人开始补眠,更多的人却是在担心村里的情况。   就在众人小声说话时,外头突然出现一声不寻常的动静。   听到声音时,山洞里的人就跟按了暂停键一样,全都鸦雀无声,还都十分一致地把身边孩子的嘴巴捂住了。   罗美娘心里也是一紧,把张玉寒昨夜交给她的匕首握在手里。   虽然要是北蛮兵找过来,这把匕首也不顶什么用,可总是聊胜于无。当分辨出外头的人是阿才时,罗美娘才放松下来。   哪怕有些人和阿才不太熟,北蛮话和大庆话总能辨认出来,山洞里众人无一不是松了一口气。   阿才几人进来后,见着大家的神色也知道自个把人吓着了,都是连连道歉,一边说话,还一边动着鼻子嗅着洞穴里的香味。   山洞里人和畜生在一起,味道并不好闻,但阿才几人饿了一夜,就是能从这些味道里嗅到食物的香气。   罗美娘看他们虽然脸上残留着脏污血渍,可都是换了一身衣裳过来,就猜村里情况应该还不错,也奇怪为啥他们没吃完饭再过来。   阿才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道:“也吃了,不过外头雪太大,雪里走路真是个辛苦活,我们揣了几个饼子在身上,那饼子没一会儿就冻上了,硬邦邦的,牙齿都咬得痛,啊,饭下面还有这么多腊肉!”   阿才惊喜了一瞬,就被腊肉噎着了,罗美娘赶紧把热水端过来给他喝,他喝了一口热水,才继续道:“姑丈是走不开,不然也得过来,村子里活捉了几个北蛮兵,姑丈正在村里逼问情况呢。”   跟阿才一起过来的人都有家人在洞里,这会儿也都在七嘴八舌说着昨晚的情况。   听到打赢了,而且没有人命伤亡,罗美娘也松口气。   罗隆志蹲在地上听阿才说话,拉了拉阿才的袖子,问道:“那你们这么晚才来?”   “姑丈说要先审审他们,看看还有没有危险。那会儿半夜也开始下雪呢,雪一停我们就跑过来了。”阿才把一碗腊肉饭吃下去,舒服地叹出一口气。   “审出什么了没有?”罗美娘关切地问。   阿才想想就把出发前姑丈交给他的话说出来了,说知道姑姑肯定会问这个问题。   张玉寒昨夜分开拷问那些北蛮兵,根据他们供出来的,北蛮的主力军队还在北阳关那边,他们这些兵能进关,自个也是稀里糊涂的,总之就是这么顺顺利利进来了。   进关之后,他们头一个攻打的就是府城,本来已经做好了轻松拿下的准备,可惜府城情况有些变化,过了两日还是攻不下,又有消息说大庆朝廷派了兵马驰援北阳关,他们这支的贵族就带着他们离队四处劫掠。   在南山村之前,他们已经去过隔壁的藏和县,不过半日功夫,藏和县的城门就被他们攻破了,之后他们分了两千兵过来北关县。   北关县却是个硬茬子,城墙上的官兵就那么几个,城墙却硬得跟冻土一样,他们只好又派了队伍到别的地方。   北蛮兵以一百人为一小队,统共派出了十支队伍,分到这一片的就是他们队。   罗美娘默然半响,南山村的位置实在太偏,去县里走路都要一个日夜,他们回村不过三四日,之前各处的消息都好好的,一时半会儿张玉寒就没顾上打听县里的情况,真是没想到几日的功夫,府城和县城都出事了。   阿才以为自家姑姑害怕,就安慰她道:“姑姑放心吧,这些北蛮兵带着任务要搜刮财物的,也怕啥时候咱们大庆的大军就过来了,不会派人过来寻找同伴的,村子已经安全了。”   罗隆志道:“不是,北蛮人说什么咱们就信什么,不会是骗咱们吧?”要是说不会来找,突然就跑出来了,那他们村里就得遭殃了。   阿才却是道:“这些消息肯定不会错的!”   一开始其实活抓的是八个北蛮兵,其中五个被张玉寒逼供时杀鸡儆猴给宰了,而且也不是干净利落宰的。   那些拷打的手段,阿才都不知道姑丈打哪儿学来的,这些士兵只是最底层的兵士,哪禁得住这些,反正阿才一开始还陪在姑丈身边,后头姑丈就不让他看了,他出发时过去跟姑丈说了一声,依稀闻见屋子里的尿骚味。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四章   一早上在雪地里赶路耗费了大量体力,阿才一行人把一锅腊肉饭全都包圆了,吃完饭之后,就打算出发回村。   他们这一批应该是最后一批回村的队伍。   出山洞时哪怕被冷风吹得都有些站不稳,大家心里都是高兴极了。   能不高兴?   原本为了山匪要来的事,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惶惶不可终日,尤其是昨夜知道来的是北蛮兵而不是山匪时,众人心里都开始绝望了。   北蛮人就是豺狼虎豹,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饿鬼,打小听到的那些故事都告诉他们,大庆人在北蛮人面前完全不堪一击,谁都不觉得村子里能打赢这一仗。   如今却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事情都解决了,一时间有心急的人,还想把昨儿带上山的家伙什都搬下去。   唐氏和李氏两人也有些心动,主要是别人都大包小包的,他们啥都没拿总感觉输了。   张大福和罗富貴却打算再观望观望,带孩子烧火做饭他们都不成,刚才都成了背景板,不过这会儿看家里婆娘摇摆不定,男人的作用就显出来了,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点是没坏处的,硬是把人劝住了。   罗美娘也不打算这会儿折腾,昨儿家里略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搬到洞里了。   甭看张玉寒平时瞧着吊儿郎当没个正行,性子却一点不像外表,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这句话说的就是他了。   罗美娘不懂打仗,看张玉寒信心满满,也全都听他指挥。   这会儿她想着回去跟男人再商量商量,反正自家有马车,来回一趟也方便。   就这样,一部分人轻车简从出发,另一部分人身上大包小包的,没一个时辰便回到村里。   刚靠近村子,罗美娘就看到村口原先有陷阱记号的地方,都消失不见了。   村口的粘土地面上一道道烧出来的黑痕,依稀还能嗅到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   路上还有说有笑的众人,立刻就都不出声了,心情都是畏惧而复杂。   好在进村没几步,就听到好几户人家传来敲敲打打的修门声,或者是骂骂咧咧的声音。   阿才停了马车,正把车厢里的老人孩子一个个扶下来,听见这些声音就道:“昨夜有些人家逃命时忘记锁门,北蛮兵打斗时闯进去了,不止大门给劈坏了,水缸都被砸了。”   “糟蹋东西啊。”   “那些王八蛋真是不做人。”   罗美娘身边不少村人也跟着骂起来,但声量都比不过从徐家院子里传出来的大嗓门。   徐家位置就在村口,众人打徐家门前经过,就看到里头基本上都毁得差不多了,堂屋里的桌椅缺胳膊短腿的,灶屋里橱柜倒了,碗筷盘子碎了一地。   前些日子被唐氏压在地上揍了一顿的徐婆子站在院子里弯腰收拾,嘴里一句句“杀千刀的王八羔子”,脸上表情都是恶狠狠的,要是这会儿有被北蛮兵站在她面前,真不好说她会不会扑上去揍一顿。   这婆子平日在村里风评不好,不过这会儿听着她格外有生气的大嗓门,好些人都笑出来了,还有人大声应和道:“记得明儿去拜拜菩萨!”   “要你管!”徐婆子站在院子里叉腰骂回去,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家和罗家都挂心自家的情况,在村口就分开了,李氏对罗美娘道:“回去吧,女婿这一夜也不知道如何了,要他回家了,让人来家里报个信。”   罗美娘点头:“阿才都说相公没事,娘别担心了。”李氏这才带着一大家子走了。   张家一行大人孩子的,也回了自家。昨夜离开前罗美娘上了锁,家里倒是没被人闯进去,可铜锁上却有一条深深的刀痕,院子外墙上也有几抹显眼的暗红。   看着这些血迹,唐氏就吓一哆嗦:“幸好咱们家的锁结实。”   罗美娘用钥匙开了锁,对公婆道:“爹和娘回去之后先别忙着收拾,昨夜一宿都没睡好,赶紧都先睡一觉。”   唐氏和张大福闻言只是点点头。   两人都惦记儿子,阿才在山洞里说了一堆人的情况,张玉寒罗德金罗德水罗村长等等都说了一回,可张大郎那边,阿才没见着他,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哪怕眼下跟儿子关系不好,但当父母的哪会希望儿子受伤。   唐氏和张大福心里都是忧心忡忡,拴柱和铁牛却已经撒腿跑进家门了。   …………   因着没被人闯进来,堂屋里还是干净得很。   看到熟悉的家具摆设,不止罗美娘自个,麦苗和小米也松一口气。   两个丫鬟这一夜也是吓得不轻,生怕逃命时主家会把自个抛下,一声苦都不敢叫,这会儿到家之后都争着收拾屋子。   一个道:“我去把咱家大门口扫一扫,去去晦气……”   另一个说:“我去灶下烧些热水让太太洗一下,走这一路太太肯定也饿了……”   罗美娘打断两人的话,摆摆手道:“先别折腾了,烧些能喝的热水就成,家里还有糕点,肚子饿了自个拿去垫垫肚子,都先下去睡两个时辰再起来,一切等醒了再说。”   她又不是周扒皮,看这两个丫头挂着俩个黑眼圈儿还要压榨。   听她这话两人还挺感动的,不过麦苗还是去灶下下了一锅鸡汤面,鸡汤是昨日剩下的,里头放了些辣椒,吃得人身上脸上都冒热气。   漱口之后,罗美娘就躺在炕上了,她有些睡不着,屋子里少了一把精神十足的男人嗓音,实在太安静了。   罗美娘躺了一会儿,就侧过身子瞧瞧睡得香甜的闺女,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从昨夜到现在这孩子一点都没受影响,山洞里别的婴儿夜里还要哭几声,妞妞却是一直睡不够,罗美娘瞧着她的睡脸,满心爱怜地在她脸上亲几口,又想起妞妞她爹了。   刚才在山洞里,阿才把张玉寒拷问北蛮兵的事,悄悄跟她说了。   虽然姑丈审讯时刚开个头就把他赶出去,阿才却是个聪明的小子。   见村里人胜利之后一个个后怕得不行,搬尸体都打着颤儿,张玉寒还能把那些北蛮兵折磨成那样,就很担心自家姑丈是不是给刺激得出问题了。   阿才说起自家姑丈的情况,真是忧虑得不行。   其实吧,罗美娘觉得经过昨夜之后,南山村好些人都得出点心理问题。人命不是那么好沾的,即使是为了保护家园杀人,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村子里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经了这一回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阿才心大皮实,还有张玉寒照顾,昨夜扔完火折子之后,就按吩咐找了个角落躲起来,状态倒是还好,张玉寒昨夜却是捅了好几个人,也不知道如何了。   罗美娘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原本躺在炕上只是打算眯一眯,这一眯就真的睡过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窸窸窣窣的,隐约还有张玉寒和阿才的声音。   她掀开帘子出去,就瞧见张玉寒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短打,正和阿才一块呼哧呼哧地吃面,看到她,脸上顿时笑得春暖花开。   被拉进屋里时,他还一脸无奈地打趣道:“阿才还在看着,这么着急呢?”   “我是想看看你受伤了没有。”阿才说他没伤到,罗美娘自动解释为没有大伤口。   这男人有时候没脸没皮,有时候却爱面子得不行,昨夜他坐镇中枢指挥战事威风凛凛,要是真被人拉一刀,只要不严重,他只会自个死撑。   罗美娘太了解他了。   “怎么可能伤到,我们昨夜以多打少,有心算无心,这样还能受伤就不用混了。”   罗美娘却不管,还是拉着他脱衣服亲自检查。   张玉寒就这么让媳妇扒光,前前后后也都被看光了。   他宽肩细腰大长腿,枕着双臂,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外头的光线照在他身上越发显得肤色白皙,罗美娘对着这等美色,注意力却只在搜素他身上有没有小伤口。   张玉寒懒洋洋道:“媳妇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就像花楼里那些急色的客人,我这清清白白的身子,就这么没了。”   男人说着还叹了一口气,罗美娘却知道他一点都没走心,别以为她不知道,他面前光屏都打开了,正播放着昨夜村子保卫战的情景,这是在复盘昨夜的战斗呢。   罗美娘也跟着看了两眼,系统镜头自带夜视功能,镜头下每幅场景就跟白日似的清晰,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咣咣从视频里传出来,惨叫声也十分刺耳。   那种迎面扑来的血腥暴力,罗美娘忍耐着看了一刻钟,就有些受不了,她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那响亮的,张玉寒光着身子矫健地蹿起来了:“谋杀亲夫呢?”   “晴天白日赤条条的,还知不知羞了。”罗美娘选择性忘记是她把男人扒光的事实,倒打一耙之后,又把一件衣裳扔到他身上。   张玉寒的反应,却是一把把她拉到怀里,给了她一记足够凶猛的深吻。   男人突如其来的亲吻,让罗美娘有些意外,还是尽力配合。   可片刻后,罗美娘便觉得呼吸都觉得不够用了。张玉寒此时太具攻击性,她嘴唇都被亲得发麻。   罗美娘挣扎了一下,张玉寒察觉到她的情况,放开一点让她喘气,得了空隙,罗美娘赶紧深呼吸了几下,之后张玉寒又不容抵抗地覆盖上来……   这一吻的时间其实并没有多久,可张玉寒吻得太凶太急,罗美娘总觉得时间像是过了一个时辰那样漫长。   两人相拥着气喘吁吁,她隐约听见张玉寒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一开始还没听清,后面分辨出来了,男人是在说,昨夜那些人血流的,他要做几夜噩梦了。   罗美娘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脸,却忘了男人眼下未着寸缕,这轻轻的一抚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措不及防下就这么被拉着和谐了一回。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风雨停下,丫鬟小心翼翼地过来敲门,问他们吃不吃午饭,罗美娘算了一下时间,顿时觉得臊得慌,张玉寒还说呢:“这丫头真没眼色。”   罗美娘却完全不想跟他说话了,张玉寒瞧着媳妇浑身上下像烫红的大虾,还觉得挺可爱的,又怕把媳妇惹恼了,轻咳两声提醒道:“丫鬟还在等你回话呢,你不出声,我可就说话了。”   罗美娘瞪他一眼,其实谁出口都是一样,不过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态发作,还是自个出声把丫鬟打发走,说完话发现自个嗓子都有些哑了。   丫鬟好打发,自个闺女就不行了,妞妞早上就喝了些米油,罗美娘刚说完话,她就哼哼唧唧哭起来,张玉寒赤着胸膛过去把她抱起来,道:“咱家孩子就是聪明,真给亲爹面子,以后你老子跟你娘亲热时,这份机灵劲儿要保持下去知道不?”   要是刚才两人激动时妞妞突然闹起来,媳妇肯定会丢下他过去哄孩子,到时候他可就得吊在半空中了,想想还挺惊险的。   “少在闺女面前说这些浑话。”罗美娘骂他一句,一夜没睡还干了体力活,还能有精神使坏。   她手忙脚乱地穿完衣裳,又出去一趟把米糊和热水端回来。   张玉寒一口一口给闺女喂米糊,孩子吃得咕咚咕咚的,还想把勺子抢过来。   罗美娘正在收拾自个,听见动静,一眼看过去,就见张玉寒小心翼翼地把闺女的小手掰开,他低头时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神色却异常沉静,叫她突然觉得男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变化。   罗美顿了顿,顺手把炕上的被罩和褥子拆下来,又换了床新的,就把闺女接过来继续喂。   张玉寒平时喂孩子喂得少,米糊都把手弄脏了,她示意张玉寒先去洗洗,张玉寒老老实实地过去,片刻之后又过来了。   罗美娘有些腰酸,便让他把孩子再接过去,道:“阿才把你审人的事都跟我说了。”   闺女在怀里,张玉寒把自己的胳膊当悠车一样左右摇晃,还玩笑说阿才这小子真是养不熟,跟在他身边一年,这心还是向着自个姑姑。   “你那些审讯手段打哪儿学的?”   问这话时罗美娘正在碗里刮米糊糊,表情完全没有一点异样。   夫妻俩素来恩爱,丈夫突然多了一个技能,她当妻子的好奇是正常,不过问才不正常,反正这男人忽悠她也不是头回,罗美娘说话时也已经做好了被敷衍的准备。   张玉寒想想道:“我得想想要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你还打算骗我不成?”   “我说了怕你不信。”   “你先说试试。”与此同时,罗美娘觉得这节奏不大对,心道不会真要坦白吧?   而张玉寒不知道哪根筋错了,就真的说了,从成亲前他雷下救她那回说起,回家之后他就发现自个身上多了个神仙法器,说是可能神仙觉得他做了善事才给了好报,这法器功能不少巴拉巴拉。   法器有些啥功能,继续一二三地详细说明。   “……”罗美娘先是头皮发麻,后头整个脑袋干脆木了。   张玉寒还在继续补充,把他以前忽悠她,说是学里考试得奖励银子的事情也交代了。   这件亏心事说完之后,张玉寒心里总算松一口气,以后再不用为了媳妇检查他课业的事操心了。   他坦白完之后看罗美娘一直面无表情,就凑过去问她是不是不信,还是觉得被骗了这么久生气了。   张玉寒这会儿把话说出口其实也有些没底,他这人看着不像样,但其实鲜少做冲动的事情,此时把秘密交托出来,是因为气氛实在太好,也是因为和媳妇感情深厚,就是被当疯子,也不想再骗来骗去了。   罗美娘还是不出声。   气氛太肃静,张玉寒怪不习惯的,想想就开始胡扯了,说罗美娘也不用羡慕,仙缘这种事不是谁都能有的。   他能被神仙挑中是因为他英俊潇洒聪明善良,又善于讨神仙的欢心,这神仙就是个爱学习的,几回给他好东西都是因为他举业有进益啥啥啥的。   又说虽然他有仙缘,以后有能飞升的一日肯定不会把她落下,不是有一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罗美娘:“……”她是鸡犬吗,不是,张玉寒要是不说,她都不知道他心里还真存了修仙得道的念头。   罗美娘就这么听他瞎扯了一堆,终于想好要怎么说。   她轻咳了两声:“你那个法器,是不是一个四四方方还能发光的东西?”   张玉寒顿时瞪大眼睛,把罗美娘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罗美娘都被他看毛了,先是撇开眼睛,又理气直壮地看回来:“我有时候早上睡得迷迷糊糊时,好像能瞧见你眼前有个东西在动,我还以为我做梦呢。”   这事,罗美娘真觉得自个是觉得坦白不是,不坦白也不是。   一点不说吧,不像个人,这男人都把自个最大的秘密交代了,她还像个乌龟一样把自己包得紧紧的,罗美娘自个想想也觉得过分。   但要说吧,总得想好说到哪一步。   告诉他其实她从头到尾都能瞧见他在法器上的所有操作,甚至她还能比他多看到一个系统总界面?   还是直接跟他说他身上有个名臣标签?有贤臣和佞臣两种路线,现在佞臣路线还没开启,贤臣已经攻略到21%?   不对,现在应该不止21%,罗美娘好些日子没看过那个界面了,这会儿其实也挺好奇的。   这个系统素来看中宿主身上表现出来的品质多过科举功名,张玉寒昨夜把那一队进村的北蛮兵全都歼灭,如今进度肯定有所飙升。   可惜如今不是确认这事的时机,罗美娘只得把这个念头压下。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算是昨天的,昨晚凌晨一直发困,到四点多还没写完,总觉得脑子发昏,然后早上就发现那啥来了,痛得不行,拖到现在才更出来,所以待会没有下一章了,下章在明晚,我尽量12点前更完。   然后算算,我欠的章节数又多了一章,欠三章了,我会补的!!!!   —————————————————— 第七十五章   张玉寒原本还等着媳妇继续说下去,没想媳妇不过两句话就停下来了。   这种体会,就像自个想要宣布一个惊天大秘密,却发现其实秘密已经被人知道一大半,完全没有那种惊艳四座的感觉。   张玉寒只得自个问道:“媳妇你怎么不怀疑我疯了呢?”   要知道他一开始得到法器时,总觉得是不是自己生啥病有幻觉了。   “怀疑什么,我要是自己也没见到,肯定会觉得你是不是得了臆想症,不过我也能见着些,难不成我也疯了?这世上事,许多都是非人力不可及,我们知道得太少,不代表就不存在。”   自个媳妇的态度实在淡定了些,张玉寒有些服了她这强悍的接受能力。   张玉寒好奇道:“那你是啥时候能见到的?”   罗美娘面不改色道:“就去年的事情,也不是日日都能瞧见的,就上回官司那回,还有你考中秀才那几日,我隐隐约约瞧见过一个四方形的东西,我那时都以为我做梦来着,后头事情又多,我就忘记了。”   “怎么能忘记呢?”   “怎么不能,又不是经常能见到,一晃眼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我看错呢。”   由于罗美娘的态度过于理所当然,张玉寒也觉得是不是自个想得太严重了。   人就是这样,要是罗美娘大惊小怪,张玉寒自个也会受到影响,如今罗美娘觉着这个法器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东西,张玉寒想想也觉得似乎没啥。   为了测试媳妇现在还能不能见着,张玉寒还就把光屏拉出来,问罗美娘能不能瞧见。   罗美娘顿了一下,在承认和否认间取了个中间选项:“突然比以前清晰了。”   张玉寒摸了摸下巴:“这事还真是奇怪……”   罗美娘却给了他一个挺合理的解释:“我在女学里看过一些道教的书,道家有个说法,夫妻本是并蒂莲,和合才是长运道,我想着应该是咱们成亲日久,你的气运分了我一些,刚才又直接把事情跟我说了,法器觉得你打算跟我共享气运,所以我也才能看到这个东西。”   张玉寒有些迷信心理,自个想想,也觉得唯有这个原因能说明一切了。   他想通之后,就换成罗美娘问他了:“那你之前怎么从来没想过跟我说说这事?”   “这还用问,我怕你把我当疯子呢。”   罗美娘微笑:“再给你一个机会重新说一遍。”   “怎的?你不信我?”张玉寒道,“咱们成亲时,我便想过跟你说了,不过这个法器不愿让人知道他的存在,我从里面取奖励时,必要四周无人注意才能拿出来。捉贼要拿赃,光凭那些东西有什么用,这事又神神叨叨的,我怕把你吓坏呢。”   再说他那会儿自个心里也不踏实呢,总怕得罪神仙会被降下神罚。   如今过了两年多,在摸清对方脾性温和后,张玉寒才敢干这么出格的事情,在他看来,神仙要是不想他把事情泄露,早在他出声时,就会像头回那样降下神雷惩罚他,如今外头天朗风清,便证明神仙也不反对他把法器的事情告诉媳妇呢。   这些关于系统的系统操作,倘不是张玉寒自个说出来,罗美娘也没想到系统还能有这些安全措施。   不过此时她也想到有一回在聂家时张玉寒,当着她的面旁若无人十几连抽,她那时不也注意到了吗,可又想想自个身份实在特殊,做不得数,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到今时今日,张玉寒能把系统的秘密袒露出来,要是再怀疑他有异心,罗美娘也觉得自个挺过分的。   两人接下来还探讨了一下罗美娘究竟能看到多少东西。   张玉寒两年多来都是自个一人研究探索,突然发现此道不独,便很想跟罗美娘嘀咕嘀咕,为此都把注意力从昨夜之事上转移开来。   罗美娘瞧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想想又透露了一些出来,说她想起来了,他打赢官司那会儿,她似乎就能看到上头似乎有些文字出现,他考中秀才时,那些文字突然清晰起来,上头还有个提示十日内抽中奖品数量两倍计算啥啥啥的。   罗美娘很自然道,由于这个细节实在太奇异,她当时以为自个在做梦,如今张玉寒说起来,她便记起来了。   这回换成张玉寒吓一跳,他考中秀才后面十日,法器里抽到的东西确实一直成双成对。   可他从来没见过啥提示啊,难不成法器还格外青睐他媳妇不成?   张玉寒倒没有生出媳妇要抢他仙缘的想法,主要是感叹要是媳妇早就知道,那他能把握好时间,不知道能抽到多少好东西。   夫妻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张玉寒委实太累,不知不觉便沉沉睡了去。   罗美娘看着他沉静的睡颜,轻手轻脚地把他怀里的妞妞抱出来,又拉了张被子盖他身上,做完这些后,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小看张玉寒的聪明才智,端看村子保卫战时他的种种安排,倘要是他犯疑心病要抓她小辫子,罗美娘也不能保证自己会露馅。   这会儿能这么容易过关,主要还是张玉寒从来没有怀疑过她。   这份信任叫罗美娘心里颇觉得温暖,也有些沉甸甸的。   刚才她思考之后,还是没有说出名臣标签的事。   这两年她是一点点看着张玉寒如何从小混混成长到今日的,经过昨夜的事情后,罗美娘再不怀疑他以后必定会有所建树。   千古名臣啥的,其实听起来还有些虚,但正当她思考该说到哪一步合适时,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当你知道未来,你也就改变了未来。鬼使神差的,罗美娘就把这句话咽下去了。   屋子里,罗美娘盯着他的睡颜好一会儿,确定张玉寒真的入睡之后,她才摸了摸他头顶三尺,此时系统界面便跳了出来。   宿主:张玉寒   头衔:大庆朝名臣   系统状态:围观进行中   【提醒本地官员关于侵略者信息,贤臣路线进度+2%/共计23%,佞臣路线进度0%】   【带领村庄打退入侵敌人,贤臣路线进度+10%/共计33%,佞臣路线进度0%。】   【额外奖励:三个月之内,抽中奖品有千分之一几率为书籍类奖励。】   【额外奖励:临时激活监控直播功能,总时长一个时辰(注1:监控范围内需曾经启动过录播功能;注2:需宿主连续手动点击两下录播按钮切换领取,暂时不用可冻结时间)】   【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发掘更多本朝更多名臣。】   看着这两个奖励,罗美娘忍不住升起几分期待。   系统奖励向来粗暴,通常就是奖赏一些实物,像上回的百姓好评积分兑换功能,已经算是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不过除了让她知道村里人对张玉寒的感激程度外,别的上头就是鸡肋。   这回的书本奖品,只看前头千分之一的几率限制,就知道这个奖励上在系统看来应该是挺珍贵的,罗美娘不由得幻想了一下系统究竟会给出哪种类型的书籍。   还有那个监控功能,她现在就能确定,这个奖励肯定能送到张玉寒心坎上。   刚才两人说的都是关于系统的事情,完全没谈论过村庄保卫战后要干嘛,不过这一片如今已经成筛子了,哪怕为了自个村子安全,张玉寒也不会这么放着不管。   如此,这个监控功能就能做很多事情了。   此时罗美娘也挺想知道张玉寒知道这两个奖励后会是啥心情,可等她吃完午饭回来,男人还一直睡得死死的。   眼看着一下午过去了,村长家来人,罗美娘不得不把张玉寒叫醒,在他埋头吃饭的时候,她才道:“刚才你醒来之前,脑袋上突然有几行发光发亮的字……”   罗美娘以前就没直接说出过这种话,此时还觉得体验挺新鲜的。   张玉寒听完之后,却是当着她的面把光屏拉出来,在录播按钮上点了两下,然后视频就切换成县城墙外头的场景。   做完这事,张玉寒还跟罗美娘解释了一下,他在北关县待了一年,录过的视频多了去,上回押解两个恶吏进县时,他便拍了一路。   这时候的光屏左上角,一个时辰的小时钟飞快倒计时,张玉寒还抽空问罗美娘能不能见着。   罗美娘点头,又道:“看到很多人骑着马在城墙下叫马,还射箭入城。”   张玉寒确认一回她能看到之后,又全景看了片刻,就关掉了。   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长,得省着点用。   两口子对了一下消息,彼此都能看到淡红色的城墙下有数千精兵,城墙上的士卒其实也不少。   只是对比起北蛮兵马扑面而来的凶悍,城墙上这一批一个个面色仓皇,像是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张玉寒在其中还看到何家家丁的面容,看来郑县令也不傻,直接征用了县里富户的人手。   张玉寒和媳妇道:“按我得到的口供,这一批进关的北蛮兵人数并不多,可却能够一路闯到府城,我看一路上应该是有人给他们行方便。”   “朝廷兵马就是过来,肯定也会紧着府城那边,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咱们这里。我们也不能把指望都放在外人身上,到时候这一片都得血流成河。”   张玉寒这话一出,罗美娘就知道他想救援别的村子。   这会儿村长家又有人来催,张玉寒胡乱吃了些饭便过去了。   正好,合山村的黄村长、北山村的高村长过来也是想商量这件事。   说实在的,昨夜北蛮兵来犯,大家都很庆幸几日前接过了罗村长的橄榄枝。   自家村子情况自个知道,倘若没有张玉寒统一安排人巡逻训练撤退,半夜被偷袭,伤亡会有多少真不好说。   张玉寒的计划简直是武装到骨头缝里,把村里的有生力量都利用起来。   原先,听到他安排的那些事,不少人还觉得有些过了,那时大家心里其实都有些侥幸,觉得被山匪偷袭的不会是自个村,如今,刚刚全灭北蛮兵的大胜之际,几个村能说得上话的人无不庆幸,幸亏听了张玉寒的话,面对北蛮兵,那是做多少准备都不过分的。   而且张玉寒颇有些聪明手段,做陷阱、拿热油泼、直接点火,三招之下,费了北蛮兵一大半的战力。   罗村长在另外两个村长跟前,颇有些显摆道:“前日二郎挨家挨户收油时,我还觉得那些油也太浪费了些。”   高村长摸着胡须:“能伤敌就不浪费,不然那些兵完好无损进村,就换成咱们遭殃了。”   黄村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我闺女在镇上如何了。”   都在这一片住着,谁村没有个把闺女嫁到别的地方。   黄村长的大闺女便是嫁给镇上一户人家,昨夜到现在,他其实都惦记着想去镇上看看,又怕自家就那么几个人,在外头遇到北蛮兵会被一锅端了,便一直迟疑不前。   高村长也有亲戚在镇上,闻言也是心有戚戚焉。   张玉寒就是在这时进来的,他一来就把自个想法说了,想要救援别的村子。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眼下咱们这里已经安全了,可是敌人是活的,村子是死的,要是别的村子被收拾了,咱们这里也很快会有第二批敌人过来。”   罗村长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只是:“只怕大家刚刚经过大战,会不愿意呢。”   昨夜大胜之后众人确实高兴,后头看着那些尸首分离的身体,好些人都是直接吐了,现在还没休息好,罗村长就怕这事说出来,没有多少人会响应。   张玉寒却觉得没什么难的,村里的人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可都不是笨人,这会儿救援别人,也是在救自己。   他都不用特意想说辞,跟村长们达成一致后,傍晚时就把三个村的壮丁全都集合起来。   张玉寒是三个村唯一的秀才,昨夜又刚带领大家打赢胜战,本就有一层亮闪闪的威望在身,他嘴皮子功夫又利落,在众人面前,把一二三四的道理摆出来,又生动形象地描绘不去救援会有啥后果,不少人想像了一下家被毁人被杀的惨状,都是热血上涌。   罗德水作为训练队的总教练,第一个附和。他一出声,好些人都跟着点头。   其他人即使有些贪生怕死,看看前后左右的人都纷纷赞成救援,在从众心理下也加入其中。   罗美娘把伤药送到隔壁时,都能听到外头传来的议论声。   整个村子的话题,一时间从咒骂北蛮兵变成救援别的村,哪个村先去哪个村后去,大家都在喋喋不休地讨论着,似乎这样就能影响到上层的决定。   张家大房里,张大郎胳膊吊着白布斜靠在炕上,听着院子外面的响动有些出神。   罗美娘把视线从门外收回来,对正帮张大郎换药的黄氏道:“不用太多,这药是我从府城带过来的,只要把伤口盖住就好了。”   “谢谢弟妹。”黄氏低声道。   几个村昨夜都遭了祸事,黄氏早上也是刚从山洞返回的,此时神色憔悴得不得了,可从族人那里听到张大郎受伤的消息后,还是急得跑回张家。   哪怕张大郎对她一个好脸色都没有,就连公婆也不知道如何对待她,她还是坚持呆在屋里照顾张大郎。   这会儿黄氏也听到了村人经过时的大嗓门,要说以前还会为日子比不上混混出身的小叔子心里难受,可从这一刻开始,黄氏是真的知道,小叔子跟以前的小混混完全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六章   罗美娘是特地过来送药的,哪怕瞧不起大伯子在外头跟人有了首尾,可张大郎毕竟是为保护村子才出事的。   一码归一码,罗美娘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此时天已近黑,罗美娘打算回家做饭,可冷不防就被黄氏拉住了在院子里诉了一回苦。   院子离里屋就这么几步距离,刚才大门外头的响动都听得见,罗美娘自然知道,黄氏是向借她的口跟公婆丈夫示弱。   黄氏边说边抹泪:“我知道我以前不孝顺,爹娘给家里帮忙干活,我还总对他们挑剔来挑剔去,非但叫家里分了家,还总看着兄弟家里过得好眼红。这回的事就跟一桶凉水浇在头上,叫我清醒过来,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只要爹娘愿意,我给他们磕头道歉,以后家里活做饭洗衣裳喂鸡喂猪洗衣裳侍弄菜园子我全都自个干,叫爹娘吃得饱穿得好,以后老来也能过上安生日子。”   黄氏说到最后,还给了自个几个耳刮子,声音之响亮,得亏村子里现在有别的事情,大家都没空八卦这些事情,不然就黄氏这么大声,肯定有不少人在外头围观。   罗美娘看她脸都肿了,里屋也没应一声,就知道张大郎还是不愿接纳她。   罗美娘并不愿意搅事上身,她现在还记得黄氏当初屡次三番给自家找麻烦的事情,如今配合一回,让黄氏把心里话说出来,已经是极限了。   此时唐氏绷着脸从灶下出来道:“你也不用说这些话了,这事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情,我也管不了。”   唐氏说管不了是真的管不了,她以前管不了儿子护着儿媳妇,现在也管不了儿子不愿再要她。   要是孩子还小,家是父母当的,自然是唐氏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打从张大郎娶媳妇生子之后,翅膀都硬起来了,家里头东风西风的,从来不都是看张大郎一人的态度?   要不那些年黄氏也不会在家里作威作福,乃至于连公公私房的主意都敢打。   罗美娘看唐氏出面了,也觉得没自个的事情,就从大房离开了。   没等她做好饭,张红果就过来了。   罗美娘在灶下忙活,小姑子给她递个柴火啥的,把麦苗的活计都给抢了,她笑道:“都吃饭的点,不回家帮娘干些灶下活?”   张红果道:“现在这些都是拴柱的活儿。”   想想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张红果就感叹,黄氏把家里活全都丢在她身上,护着大侄子啥都不让干,现在她娘就连女人缝缝补补那些,都压着大侄子子学习,张红果回来这几日,还看过拴柱被扎了满指头的小洞洞在一旁抹眼泪呢。   “这是不是叫风水轮流转?”张红果把洗好的白菜叶子递给嫂子。   她倒不是看侄子受苦心里就高兴,而是觉得大侄子母子俩个好像都是这句话的写照。   刚才俩个嫂子在院子里说话的时候,张红果就在一旁洗碗,全程都在听着,此时帮罗美娘切腊肉的功夫,张红果也把之前黄氏在家说的事情告诉她了。   黄氏并不是只逮着罗美娘说好话,张红果也被她拉住过,甚至一早过来时,她还在唐氏和张大福跟前磕头了。   张红果摇头道:“大嫂回家之后其实也不好过,她原先娘家还靠得住,有啥事她娘总能给她出个主意,今年初家里多了个兄弟媳妇,就总看她不顺眼……”   黄氏那兄弟媳妇跟黄氏就是一丘之貉,知道大姑子把张家这些年的积攒都带在身上,今儿说家里米面不够,明儿说她生了黄家长孙没奶水要买猪肉补补,总是暗示明示要黄氏拿钱出来贴补。   黄氏要是能让人占便宜她就不是黄氏,因她装傻充愣不愿意拿钱出来,兄弟媳妇脸色越见不好,有一回吃饭时就直说了家里多养了一个姑奶奶,一家子的饭菜都要减少。   张红果叹气道:“就前个月,这些还是嫂子收拾爹的招数呢……”   罗美娘挺想说一句,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为了听故事还是忍下了。   张红果继续道,更叫黄氏心寒的是,她在娘家住久了,黄氏她娘不愿意跟儿媳妇起冲突,就叫她回来认错,说是哪怕张家要打要骂要杀要罚,叫她受着就是。就是男人真想在外头有个小的,也让她睁只眼闭只眼。   早先去镇上收拾钱寡妇的主意就是黄氏她娘给她出的,也是黄氏她娘最先跑来告诉黄氏,张大郎在镇上有别的女人。   后头黄氏自个找人跟钱家铺子里的伙计打听过,钱寡妇是有那意思,不过在她去镇上之前,张大郎一直没接受,还跟人说过月底干完就回家过年的话。   可自打她跑去镇上闹了一回,钱家又到村里闹回去,张大郎就破罐子破摔了。从男人说要跟她和离时,黄氏就后悔了,后悔的同时其实也怪她娘乱出主意把她给坑了。   毕竟是自个娘,黄氏埋怨了几句就想让她一块到村里找公婆求情。就是没想到她娘会说出这种叫她伤心的话。   张红果把切好的腊肉放下锅蒸着:“大嫂说了,她当时听到她娘那些话,眼前都发黑了。她之前就想过回来道歉,咱爹咱娘什么性子,她还是知道的,她说她那时想得很好,自个要是赔些好话,又有三个孩子,咱爹咱娘总不至于不要孙子,亲爹妾娘都妥协了,男人总能慢慢回心转意……”   可黄氏万万没想到,就她回娘家这几日,张大郎真的会被别的女人哄了去。   腊月下黄氏最后一回找来时,张大郎嘴里说的那些话,叫她知道张大郎这回是真的瞧上别的女人不要她了。   可她是出嫁的闺女,夫家不愿她呆着,兄弟媳妇也越发不做人,她还能去哪里。   然后就是昨夜北蛮兵进村的事了,黄家也叫人砸了,屋子里水缸桌椅橱柜碗筷没一样好的,收拾起来哪一样不需要钱?兄弟媳妇直接就说了,她要是还想在娘家住下去,就得出钱,就连黄氏她娘也是这么说的。   娘家人个个都欺负她,黄氏心寒得不行,就想着,与其便宜娘家,她宁愿把钱都交给公婆丈夫。即使要给公婆跪下磕头她都忍了,总好过在娘家吃亏没有尽头,所以今日她听到张大郎收拾的消息,才会迫不及待跑回来。   张红果说完之后就叹了一口气,这些要不是黄氏自个说出来,谁都想不到。哪怕黄氏以前对她不好,可现在看嫂子落魄成这样,张红果也觉得不是滋味。就黄氏今日说的娘家,她要是和离另嫁后,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真可能被家里卖了。   青菜下锅熟得快,罗美娘这边勺子翻动了片刻便装盘了。这才回头跟小姑子道:“咱家里现在都分家了,大房的事情我不好掺合,就不说什么了,不过你明年就要嫁人,大嫂的教训也要记住,以后嫁人了不能像她这样。”   张红果道:“我知道,我不会像大嫂那样总爱占便宜,娘说了,占了便宜,无非就是家里多一两半两银子的事情,可这么干不仅小家子气还让人看笑话,我都记得呢。”   罗美娘道:“除了这些,等过门之后还要好好孝顺你公公。”   像黄氏,以前总觉得男人在爹娘跟前护着自个,一心一意为小家着想就是好事。   罗美娘觉得,黄氏不聪明就不聪明在这个地方,她从来都没想过张大郎连爹娘的话都不听,一朝像现在这样看她不爽快要赶她出门,家里还有谁的话能进他耳朵?   “你看大嫂现在这样吃不吃亏,她话都说成那样了大哥还是无动于衷,要是爹娘能说上话,看在拴柱几个面上,也会帮着劝劝,毕竟家和万事兴。可爹娘都没法子,这事就只能看大哥怎么想了。”   让男人留有底线,不只是为了家里和谐,也是为了自己。   张红果脸红红地点头,她过完年十四岁,林家说好明年给他们办喜事。家里两个嫂子,大嫂和二嫂的处境截然不同,就是看着二嫂现在的好日子,她也知道罗美娘教给她的都是金玉良言。   “你二哥让人带了话说今晚在村长家吃饭,你要不要留下对付一口?”   “娘也做好饭了,我回家吃。”   罗美娘罐子里还炖着猪蹄土豆,即使小姑子不在这边吃,她还是分了一份让张红果带过去给公婆。   隔壁吃完了晚饭,张玉寒还没回家,张红果过来还盘子时,又跟罗美娘说了一件事。   没人叫黄氏过来吃,黄氏也不敢上桌,后头还是拴柱偷着给他娘塞了碗杂粮粥和两个馒头,张红果悄悄道:“是娘留在灶上的,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罗美娘笑了笑,没说什么。   罗美娘晚上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张玉寒,阿才却回来告诉她,自己姑丈突然从北蛮兵嘴里审出了一个消息,北蛮兵很可能有一队去了高山村,村里一半人都赶过去了。   罗美娘一听这话,就知道张玉寒应该是从监控中发现了什么。   就跟罗美娘想到一样,张玉寒确实是从监控里发现高山村出问题了。   傍晚动员完村里的人之后,他便开了一两分钟的监控功能探知情报。   张玉寒小混子出身,十里八乡哪里没去过,北关县下有五个镇,每个镇约莫有七八个村子,就刚拿到法器那会儿,为了凑视频数量,他附近哪里都走了一遍。   所以这一来剩下的那九支北蛮队伍去了哪些村,在法器的笼罩下,真是一目了然。   北关县这几个镇其实挺幸运的,这一片位置偏僻,山路崎岖,就连本地人知道近路,从县里回村,也要走上一个日夜。   这一批北蛮兵是一半骑兵一半步卒,恰巧来庆丰镇方向的队伍都是步卒,步卒靠两条腿走路,想要找到各村的确切地点也没那么容易,其他队伍都是漫无目的迷路在山间了。   除了南山村这里,就只有高山村遭了害。   要叫高山村的杨村长说,自个村也是颇有几分运气。   张玉带人赶到时,高山村里,北蛮兵正杀得痛快,乍见比自个多一倍的援兵过来,真是懵得不行,可这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反杀之后,高山村清点伤亡,这伙北蛮兵是半夜偷袭,不熟悉高山村的地形,只有五户住在村口的人家叫他们摸进去了。   其他人听到半夜传来的惨叫声已是有所防备,再加上张玉寒一行人来得及时,只有二十多余人受了重伤,其他都是些小伤。   杨村长自然十分感激张玉寒及时带队救援,不过也有些不明白:“秀才公早知北蛮兵会过来我们村?”   张玉寒还没说话,罗德水就自豪道:”是我们村昨夜俘虏了几个北蛮兵,秀才公懂得北蛮话,审出其中一支正好冲着你们村的方向过来的……“   张玉寒心说,只有自个一人懂北蛮话的优势还是不少的,怎么掰都没人能戳穿这些瞎话,他对杨村长道:“我那会儿就想着,要是被骗一回,错便错了,无非就是出去溜达一夜,要是对了,一个村的人命也值得这一夜的溜达。”   杨村长听见张玉寒这话,心里也很是感激。   唯有直面过北蛮兵的人,才能知道那种恐惧,真不是说假的,半夜里看到那些异于大庆的发型和军服,就跟看到黑白无常似的,村子里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寒毛站立,要不是张玉寒及时带人过来,今夜真会变成一场灾难。   此时北关县里的郑县令,也是后悔得不行。   因着近一个月边关一直没动静,觉得张玉寒预测不准,腊月二十八,解散弓兵训练队后,衙门便封笔了。可叫人没想到的却是,年三十一早,就在北关县还沉浸在过年的喜悦时,县门便告急了。   当日,郑县令被人急急通知,叫到城墙上时,看到下头突然出现的北蛮兵,腿都有些软了。   好在他之前跟张玉寒也商量过兵临城下时该怎么办,郑县令回忆了一番,便捡些眼下能用的对策,把县里富户集合起来征集人手,再叫人每日往城墙下泼热水。   他还特地叮嘱了守城役:“大冷天的,热水泼下去就成冰了,务必要让城墙光滑细致,叫人爬都爬都爬不上来那种。”   守城役都知道厉害,也一丝不苟地执行着。   可这招防得了一时,却防不了永远,北蛮首领让带来的步卒拿锥子砸墙,哪怕县里城墙刚修葺完,之前也没偷工减料城墙全是花岗岩筑成的,也禁不起这些人日夜不停歇地砸。   郑夫人端着鸡汤过来书房,就看见丈夫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连油灯都没点。   她用火折子点了灯,郑县令也知道,这会儿会过来的唯有自个夫人,倒是老老实实把汤喝了。   郑夫人用帕子为郑县令抹嘴:“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必这么自苦呢。”   郑县令握住妻子的手,叹气道:“我当官这么多年,就没有遇到这么危急的时刻。傍晚城门那边来说,库存的箭已经不多了,北蛮那边敲锥子的却还是一个不少,只怕没几日城墙就要被凿穿了。这回要害苦了你跟我死在这小县里了。”   他下令让弓箭手射杀凿墙的步卒,可县衙门的衙役都是混饭吃的,十箭能射中一个就不错了,那些凿墙的声音就跟阎王殿传来的钟声一样,刚才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郑县令似乎都能听见城墙上的敲敲打打。   郑夫人今年三十多,哪怕再保养有道,也是不年轻了,此时她略有些干纹的手摸了摸丈夫的脸:“死就死吧,我只有一个要求,要是真的要死,就我们两个一块死,别让张姨娘加入。她以前讨娘的欢心,我比不上她就算了。可论起不怕死的决心,她可是比我差远了,我听说她现在已经换上丫鬟服饰打算一有事就跑了。这种人,我可不愿意跟她死在一块。”   她想想还笑道:“就你看好的那个张秀才,他娘子之前为了求我帮忙,还曾经说过,姨娘就是个妾,能给人当妾的人,品行操守都不怎么样,我看她是说对了。张姨娘可不是不怎么样吗。”   郑县令看到自个媳妇这会儿还争风吃醋,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了,不过因着郑夫人这些话,他心里的焦虑也被打散了几分。   就在郑县令打算哄自个媳妇时,下人突然匆匆进来汇报,说是城墙下的北蛮军中似乎有变。   城墙上守兵发现,城门外北蛮兵的军营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彻天际的鞭炮声,之后就是杂乱无章的马蹄声、哀嚎声,似乎是刚才放响的鞭炮使得敌军马匹全都受惊,仓皇跑出,踩死了不少北蛮士兵。   这真是一个好得不得了的消息,郑县令刷得便站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七章   还别说,郑县令听到鞭炮二字时,便猜测过是不是张玉寒。   主要是,原先两人商量敌人来犯时,张玉寒就总有这种稀奇古怪的点子冒出来,这人的风格就是不爱正面短兵相接,总喜欢那种出其不意的招数。   夜色昏暗,郑县令匆匆上城楼时,却是没法分辨下头的人是不是张玉寒,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只大概看到下头突然多了一支来势汹汹的队伍,约莫有四千人左右,一个照面就把下头的北蛮兵杀了不少。   跟在郑县令后头过来的师爷激动道:“肯定是朝廷派兵过来了,咱们要不要把城门开了出去帮忙?”   这位师爷能力一般,日常只帮郑县令处理文书一些之类的,从来都没想到职业生涯还会有这种危险,这会儿见到有救兵过来,眼泪都哗哗往下流。   郑县令心里也觉得应该是朝廷援兵,主要是,即使张玉寒有心,也集结不了这么多人。   想到是朝廷派人过来,郑县令心里颇有几分沉甸甸的。   性命无虞之后,考虑的就该是官帽了。   郑县令把得知北蛮可能来犯后,自个的所作所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里不禁叹了口气,为自己当时前怕狼后怕虎的性子感到懊悔。   他一个失察的罪过是免不了的。   跟郑县令所想不同,下头的鞭炮还真的是张玉寒放的。   正逢年节,百姓家里总有鞭炮二踢脚之类的存货,这几日他让人去各村传讯报警时,就都让人收集起来,以备今晚之用。   原本还以为鞭炮声过后就能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没想不过片刻,战场上就冒出一群意料之外的人,那砍人脑袋的劲儿就跟劈西瓜一样,形势顿时都换了一个样。   这会儿他们一群人躲在官道不远处的密林,站在他身后的罗德金吞吞口水道:“咱们还去不去帮忙了?”   惊马夜袭计划他们早就分解过好多回,各个步骤众人都记得牢牢的,原本鞭炮声之后,他们就该三人一队结成阵势,出去捡便宜,没想到突然冒出计划外的一伙人,叫他们现在都有些不上不下的了。   罗德金话刚说完,就有人干巴巴道:“这、这还用我们帮吗?这些应该是朝廷的兵吧?”   这些人的装束,真是叫人分外有亲切感啊。   大庆服饰风格的深色军服,还有五官面型瞧着也跟他们相似。   那对敌动作干净利落的,一刀过去,就有一人倒在地上,北蛮军就跟秋收时被收割的粮食一样,一倒便是一大片。   无人能够否认,这是一场摧枯拉朽式的胜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不远处还有一个穿戴得格外奢华的北蛮男人从半塌的营帐里拉出来,这男人叽里呱啦不知道骂着什么,间或还有地上的哀嚎声应和着。   除此之外,周围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照理说战场纸上不该这么安静,不过更能说明眼前这支队伍的令行禁止,训练有素。   密林里的众人哪见识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都不敢出声。   可对方的火把将四周照耀得犹如白昼,他们这群藏身在密林的人,影子都在地面上拉得长长的,一行人就这么毫无准备地暴露在人前了,所有人脸上都有些惊慌。   张玉寒不是要造反,就示意大家把兵器都放在地上。   一时间乒乒乓乓的铁器着地声响个不停。   很快的,从对面过来了一个自称是三皇子内侍的男人,告诉他们朝廷兵马是为了援救北关县而来,又笑眯眯地问了问他们为何一直躲藏在密林。   这内侍笑容亲切,众人见他没有敌意,还小声议论了几句。   一群乡下土老帽之前见到的最大的官儿就是县太爷,三皇子这个名字,听起来总感觉不太真实。   罗德金悄悄跟旁边的妹夫道:“说是三皇子的兵马,是不是真的啊?”   张玉寒没有说话,此时这位内侍已经从众人的态度,知道他是领头人,就笑着问了他一些情况,眼睛却不时在两千多余青壮身上转悠着,倒也没只逮着张玉寒一个人问。   张玉寒这边的人都是庄稼汉子出身,没啥心眼,知道是朝廷的人马便放下心来,都不用人过来盘问,自个就三句五句地把底细暴露出来了。   内侍听到他们都是附近赶来救援的百姓,脸上的笑容又更真实了一些。   张玉寒这个带头的被请走自不必说,他被带到一个刚扎好的营帐里梳洗休息。   内侍过一会儿还给他送来了肉汤跟肉饼,笑道:“也是得罪张秀才了,三殿下身份贵重,我们这些身边人就不得不谨慎一些。”   “谨慎一些总没坏处。”   张玉寒正想把肉饼拿起来吃,看着上头油汪汪的就有些下不了手,内侍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双筷子,递给他之后又道:“刚才我们听到那些青壮说,他们都是张秀才一个个动员过来的,都不敢相信呢。”   张玉寒觉得这人真是一肚子的不实诚,他老底都被掏出来还说这种话,他咬一口肉饼道:“咱们这一片的百姓都不是啥鼠目寸光的人,唇亡齿寒的道理略说说他们就知道了,别的村子要是没了,自个村再安全也不安全了。”   “张秀才说的是。”内侍刚才也从村人嘴里套出张玉寒這套的说辞,敢于出头的人总能得到别人的几分尊敬,因为这点,内侍才会对张玉寒这么客气。   张玉寒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刚才他依稀见着郑县令跑得气喘吁吁,在一个男人跟前磕头大跪,算着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张玉寒心里有数,应该很快就轮到他见驾了。   确实如此,没一会儿就有人客客气气地请他进了三皇子所在的主帐。   主帐里头点了几个炭盆,郑县令正脸色发白跪在一旁。   张玉寒这些日子生死都经历过一回了,要是以前乍然见到这么高级别的还有几分胆怯,不过这会儿见礼被叫起之后,却还有心思打量三皇子的容貌,长得还成,威严端方的面容上蓄着两道小胡子,看着年纪应该跟他差不多。   三皇子对他倒是十分亲切,问他名讳,又细问他如何集结起外头这支队伍的。   张玉寒便从南山村全村如何备战说起,说到村子大年初二当夜,整个村子是怎么被偷袭,又是如何组织撤退、全歼敌人,后头他又是怎么从北蛮兵嘴里掏出口供,进而援救其他村子,又动员各村青壮跟他驰援县城的。   因着摸不清三皇子的脾性,张玉寒说起这些事来,语气平和,并无多少华丽辞藻,不过事实本身就足够让人热血上涌。   三皇子是带军打仗的人,更能知道张玉寒干的这些事有多不容易。   “鞭炮的主意不错。”他笑道。   张玉寒便解释,是有人看到从藏和县那边运了云车云梯,他怕再过一日便来不及,才会抢先动手,就是没想到跟朝廷援兵凑一块,不然还能把计划再细化细化,争取更少的时间攻克敌人。   三皇子赞赏道:“你这回护住了不少百姓,朝廷必有赏赐,具体的章程本皇子还不知道,不过总不会亏待你们这些为朝廷做贡献的人。”   此话一出,张玉寒就是眼前一亮,不过他看了看跪在一旁的郑县令,却是说了一句让三皇子和郑县令都分外惊讶的话。   张玉寒道,不知道郑县令犯了啥错,要是朝廷要给他赏赐,能不能换饶了郑县令一回。   此话一出,不仅三皇子,就连郑县令都抬起头看向他了。   三皇子饶有兴趣问道:“你可知道郑县令犯了何错?”   他刚才分别让人询问了几个张玉寒带来的青壮,得知县里腊月时以剿匪的名义练过兵。   临近过年剿匪练兵本是个奇怪的事情,三皇子便随口问了郑县令几句,不想郑县令心虚之下,有些事情就瞒不住了。   在张玉寒进来之前,郑县令便是在磕头请罪。   “小民也能猜到一二,可要说起来,这回县太爷也是我们各村的恩人,要是没有前头的训练,各个村子准保被敌人一锅端了。”   三皇子摇头道:“即使这样,也不能弥补他失察之过,作为县里的父母官,他虑事总该深入一层。”   这就是三皇子对郑县令不满意的原因。   张玉寒不过一个秀才,都能从蛛丝马迹里猜出端倪,而且还主动提醒了郑县令,有这么好的条件,郑县令都能让县城被围困达六七日之久,在三皇子看来,这就是糊涂无能的表现。   由于对张玉寒印象不错,三皇子也解释了几句。   张玉寒也发觉这位三皇子并不是能随意糊弄的性子,想想就道:“县太爷确实是个好官,不是我为他说好话,县里十个百姓,得有一半以上觉得我们县太爷是个好的。北关县遇到一个一心为民的父母官不容易,就是为了我们这些得了实惠的百姓着想,也求三皇子饶过县太爷这一回。”   跪在一旁的郑县令听张玉寒说出这些话,感动之余,也有些羞惭。   就任北关县之前,他也不是啥不贪不要的清白官员,主要是刚来时南山村百姓就送了他一块牌匾,让郑县令起了拼一把往上升迁的念头,这两年才一直克制自个。   三皇子也很意外,郑县令居然在县里官声这么好,一个好官当然比一个坏官容易得到宽容。   他命内侍将郑县令扶起,又道:“朝廷自有政策,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不过这些事情我都会写奏折上报,到时候我会帮着求情一二。”   郑县令擦擦冷汗,道:“都是臣糊涂,臣有罪。”   三皇子道:“你也别在这里了,眼下你还要做好县令本分,明日如何安抚县里百姓你回去好好想想,先下去吧。”   郑县令又磕了一个头才退下了。   由于张玉寒给三皇子的印象不错,三皇子温和道:“你还有什么话想问的?”   对于张玉寒在这件事上一系列的处置,三皇子还是很欣赏的,思虑周全,行事稳妥,要不然等到他带兵过来,这里的百姓都不知道会如何。   另有组织能力也不差,三皇子可是问过的,跟张玉寒过来这两千余人,都是各个村的青壮,要说服他们一块过来也需要点聪明劲。   三皇子都已经想好了,这回奏折上肯定要提上几句。   张玉寒还惦记着府城那边的情况,想想就问出口了。   说是知道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不好多打听,不过他从北蛮兵嘴里知道府城也被围困了,他还要回府城读书,挺担心的。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何况张玉寒也从徐绍之那里知道一些内情,三皇子也跟徐绍之有些交情,想想便跟他说了一些。   府城危机已解。   之前榷场那边查出走私,参与的商贩和驻军一不做二不休就反了,这群人还想要跟北蛮里应外合,其中一个商人便主动给北蛮提供了一条家族内部世代相传的秘密商道,供他们进关。   没曾想,朝廷及时得到线报,迅速派大军增援,再加上徐老将军宝刀未老,北蛮主力部队眼下还被牢牢抵挡在关外,如今就是逐步收拾关内的混乱。   在过来北关县之前,三皇子已经把隔壁藏和县肆虐的北蛮兵给一锅端了。如今只剩下在北关县掠夺的这伙敌军。   张玉寒知道这个消息便心安了,他这回也是被迫赶鸭子上架的,如今朝廷有人过来他就想撂担子,想想就把这一片的情况给说了:“这几日,小民也从俘虏的北蛮兵嘴里逼问了些口供……”   三皇子也是想要赶紧平乱,倒是没想还能有此意外之喜,感谢他一回,就让人把他领下去。   内侍一直等在外头,看三皇子和张玉寒聊得不错,对他的态度就更好了,问张玉寒是想要去刚才休息的帐篷,还是跟自个村人在一起,张玉寒当然是想跟自个人在一块。   这会儿罗德水罗德金这群人都在大帐里呆着,张玉寒进去时,看军队分给他们的肉汤和肉饼还剩下不少,就问他们为什么不吃。   不问还好,问了之后罗德水等人差点吐了。   百姓跟正规军队间总是有沟的,他们这些人被请出密林之后,就看着对方如何收拾战场。   帐篷里的财物被收缴了,受伤动不了的敌人补一刀,死人直接斩首,脑袋都被一个个拿起来另外放着。   哪怕这几日经历了不少生死时刻,没少看到死人,可被一个个死不瞑目的脑袋盯着,众人也有些受不住,当场就有不少人吐了。   士兵们收拾的速度倒是不慢,没一会儿功夫,营帐就竖立起来了,还有人煮了肉汤蒸了肉饼,过来分给他们。   可罗德金等人想起那砍西瓜的一幕,便吃不下去。   还有些人想着战场上的北蛮兵,战战兢兢问了一句不会是北蛮人的血肉吧,这么一句话出来,大家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就有人问张玉寒啥时候能回家。   这个问题,张玉寒刚才也问过三皇子,此时安慰众人道:“明日县衙核查完身份后,咱们就能走了。”   这就是说自个还得在营帐呆下去,罗德水等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了。   不过多留一日也是有好处的,隔日郑县令亲自带人过来为他们办理身份核查。   按理这种事还得通知各村村长过来认人,可衙门吏员直接搬了几套桌椅放到城门旁边,又把户籍册子拿出来,两千人排成五队,不到一个上午就把这事完成了。   说起来,各村青壮还从来就没看过衙门吏员这么亲切又热络的模样,一时间都还有些不习惯呢。   与此同时,县城百姓也开始津津乐道昨夜的胜利,虽然连战场都没看过,也不妨碍众人脑补北蛮兵士怎么被吓破胆子,怎么仓皇败北的。   这阵子整个县城基本上都是人心惶惶,都怕北蛮攻进城来县里姑娘会被糟蹋,财物会被抢夺。   结果一夜醒来之后,北关县的百姓战战兢兢出了家门,除了发现城外竖立着一个让人心底踏实的军营,其他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对于百姓来说,朝廷援兵固然值得感谢,不过附近百姓们自动自发过来救援,更是一件值得说道的事情。   衙门核查完身份之后,县里大户就上场了,危难之时方见真情,死里逃生的感觉,哪是几句感激能说明白的。   三皇子那边军纪严明他们不敢靠上去,这回过来救援的各村青壮却是得好好感谢一回的。大户们商量了一下,就把县里的食肆酒楼都给包了。   罗德金等人昨夜在军营里就没咋吃东西,听到衙门书吏转述的消息,还有些不大相信呢。   出了营帐,被迎㛄婲接进县城坐在饭桌前,才有些真实感。   张玉寒自然是被郑县令请走的。   郑县令若说以前还有些壮志雄心,如今只要能保住乌纱帽已经很高兴了。他回家之后,想起张玉寒为他说的那几句好话,也是颇为感慨,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父母官,真是头一回被底下百姓庇护,也让郑县令有些不一样的滋味。   下人放下茶盏退下之后,气色憔悴的郑县令叹口气,对张玉寒道:“你当时委实不该对三皇子说那些话。”   张玉寒道:“说都说了,何况县太爷也确实体恤百姓,一心为公,要是朝廷罢免县太爷,就是阖县百姓的损失了。三皇子明察秋毫,只要县太爷做好善后工作安抚好百姓,朝廷总会看在眼里。”   “只盼如此了。”郑县令叹口气,他如今也只能抓住这补过饰非的机会,希望朝廷真的会网开一面。   张玉寒原先就做过郑县令的幕僚,两人说了几句,便进入正题,只是没说几句,下人就说县衙外有不少人过来,想要见县太爷和张玉寒一面。   来得都是些跟张玉寒有交情的人。   如聂先生,何若水和他爹何老爷,张红果的未来公公林老爷,还有前阵子在文会上和他有过对话的秀才们,打听到张玉寒如今在县衙后,都齐聚在县衙门口。   感谢是自然的,不过北关县无缘无故就被围了六七日,这件事总得有个说法。   如今外头情况不明,这些人也不敢派人出去乱打听,就想到张玉寒身上了,这人昨夜可是跟三皇子见过面的,县里的人就想着他总能知道些一手消息。   要说郑县令以前还有些端着架子,经过这场灾难,也没啥放不开的,知道这些人心急,就把人请过来了,来人约莫二十多个,一时间书房都有些站不开。   这会儿就是拼关系的时候了,聂先生是张玉寒的师长,见过县太爷之后,直接就问出口了。   张玉寒就把三皇子那些话说出来了,得知府城也和县里一样被困,藏和县的城门都被踏破了,众人都是心有余悸。   何若水抹抹冷汗,道:“那咱们这里是不是没事了?”   张玉寒道:“朝廷兵马都过来,那还能让北蛮人在咱们这一片嚣张。”   这几日县里出事,何若水原本圆润的脸蛋都有些瘦了,一脸气愤道:“要是让我看到北蛮人,非得揍他们一顿不可。”   这也不是不能实现的。张玉寒拍拍何若水的肩膀道:“有好几个村都抓了北蛮俘虏关着,我刚才正跟县太爷说找人过去交接的事情,到时候若水带人跟着去,记得揍他们一顿,也为咱们阖县百姓出气。”   何老爷立刻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干啥啥不会,吹牛你就是第一。张秀才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们都是正经人,哪能做这种动用私刑的事情。”   已经做了不少回的张玉寒,也点头表示非常认同。   聂先生叹气道:“年前去府城时,那边还一切正常,没想不过几日,就变成这样了。”   聂家这几日日子也不好过,县城人心惶惶,就连下人也时时担心城门破了该怎么办。聂先生唯一安慰的,就是一家子都在一块。要是儿子如今还在府城,才是挖他的心肝。   从张玉寒嘴里得到消息之后,众人看他和郑县令还有不少事情,也挺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倒是送人出去的下人回来之后,手里拿着一叠拜帖,说是刚才来的人留下的,指明送给张玉寒。   郑县令笑道:“你找个时间见一面,这些人肯定都准备了不少礼物。”   要说张玉寒以前地位还不算高,县里的大户都还看不上,不过这回他干的事情有目共睹,只要能考上去,以后前程指日可待,这也是提前投资了。   “我现在只是秀才,收了以后有啥事他们找上来,我帮不了,亏心呢。”   “这有什么。”郑县令笑,要不是张玉寒如今有妻有女,郑县令都想把自个闺女许配给他。他闺女今年正好十六呢,花一般的年纪。   郑县令到底有些节操,便把话吞下去了,又指点张玉寒道,这些人都是想跟他混个脸熟的。   毕竟张玉寒昨夜在营帐呆了一夜,北关县的人有谁能和皇子接触的,如今人人都默认他入了三皇子的眼,不然刚才县衙也不会一来就来这么多人。   这只是提前送给张玉寒的孝敬,只要他收了,双方就算有点情面,以后再来往几回,交情总能建立起来。   张玉寒也是个聪明人,可有些事情没人教导,便想不到哪一步去,郑县令见此,索性又跟他说了一些官场交际的规矩啥的,倒是下人又进来了一回,这回送来的是一份公文急件。   郑县令接过一看,就知道是这回北蛮入侵的奖赏章程。   这事儿三皇子昨夜已经说过一回,郑县令心里也有些底,不过这会儿他一目几行看了一遍,抬起头来看向张玉寒的眼神都有些酸溜溜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对不起,前头三天回家都是快12点,洗完澡都12点多了,本来想坚持更新的,不过脑子一过凌晨四点就真的转不动了。   我知道加上前面的欠的三更,我已经欠六更了,哎,我找个不忙的时间,慢慢还。   发个红包吧,下章更新前发。   ———————————————— 第七十八章   张玉寒多机灵的人,从郑县令看他那眼神就知道这回自个肯定得了不少好处。   一看,也确实不得了。   朝廷这回真是下了大本钱。   凡北阳府治下遭遇兵乱的各县镇,免一年赋税,让百姓修养生息。   凡有献北蛮首级者,按人头数量赏赐银子和官职,一个赏银五两,杀人数五十以上,便能奖赏官职,杀的人越多,奖赏越厚。   郑县令道:“你刚才说,各村加起来打死的有六百多北蛮兵,俘虏的也有四十几个,这回可是赚大了。”   张玉寒本人杀敌的数量肯定是达不到一百个的,不过自来军功最重,他作为领头的,怎么样也能有个一官半职了。   张玉寒也就是一个俗人,这些日子为着一家子的小命天天辛苦,倒是没想还能有这意外之喜,欣然接受了郑县令的羡慕,还谦虚跟郑县令打听他有个啥官职。   “千户不知道,一个百户总是有的。”   百户是从六品,县令才是正七品呢。就品级而来,郑县令也对张玉寒也有几分嫉妒。   “军职啊?”张玉寒很有几分意外。   郑县令点头,解释道:“你这是军功,不过你自个好好考虑清楚,倘若你受了封赏,以后便是走武官之路,以后得转军籍,子孙后代也都是军户。你读书上有几分灵性,以后未必不能金榜题名。”   平心而论,郑县令是不愿意张玉寒由文入武的。   甭看张玉寒这回官职得到的容易,这不是特殊情况吗,天下承平多年,像北蛮入侵这种事,多少年才有一回,而武官是实打实地靠军功才能晋升,张玉寒要是真当了百户,家世又这般普通,恐怕一辈子都只能在百户位上蹉跎了。   文官便不同,科举入仕之后,只要有足够的努力和运气,晋升总有几分机会。   郑县令为张玉寒分析了一回文官武将的区别,称得上是苦口婆心了。   张玉寒听得连连点头,说以后的路要咋走,他自个心中早就有数,不会被捷径迷惑,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朝廷给的职位还真是鸡肋。   郑县令也挺满意张玉寒的清醒,道:“军功册要录入,得清点首级,你带几个人回去一趟先把这事办了,再把俘虏运回来。”   清点首级就是要把那些北蛮人脑袋砍下来,张玉寒这会儿十分庆幸当时没把这些人一把火烧了,又有些头皮发麻,那些尸首的模样实在不雅观,各村处理时都极为粗糙,到时候挖出来,村人又得吐一回了。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这回伤亡百姓如何抚恤,郑县令拨给张玉寒的四个衙役便过来了。   “去吧,家里人现在肯定也担心你。”郑县令如今把张玉寒当子侄一般看待,说话也透着几分亲近。   张玉寒也惦记家里,就跟郑县令告辞了,出县衙之后,张玉寒便想把在酒楼食肆大吃大喝的一伙人找回来,几个衙役正愁没机会讨好,便自告奋勇要帮忙。   有人伸手,张玉寒乐得少一桩事,说了个地点叫他们到城外集合,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遗憾放弃了去聂家何家林家走动的计划,只在县城里走走逛逛。   其实也没啥好逛的,往年正月初五商铺便开市,今年受了战事影响,好些铺子都是大门紧闭,就连小商贩也见不到多少。   不过街上遇到的百姓,脸上神色却十分轻松,个个都在讨论援兵和军营的事情,张玉寒听了一会儿,脸上也不自觉地多出几分笑容。   没半个时辰,城外军营外两千余人便全部到齐了。   人手提着两条腊肉一包糕点,唇上油汪汪就算了,有些还浑身都是酒气,一看就知道中午这顿吃大户吃得爽快。   张玉寒也不羡慕,午饭他吃的是县衙厨子的手艺,倒没喝酒,不过饭桌上都是上好的食材。   看人都到了,他也没废话,人数实在太多,再耽搁一会儿军营那边怕要过来赶人了,他直接就把朝廷的奖赏通知说了。   听到有赏银,众人瞬间迸发出不一般的热情,如今朝廷援兵来了,没了性命危险人人心安,还能白拿钱,谁不高兴。   在同张玉寒确定一个脑袋是五两银子之后,都在互相打听各自能换多少钱。   “都别争了,回村里把事情告诉村长,明后日我带人过去收脑袋,到时候再商量商量章程。就这么说定了,谁要为这事吵架打架,就别想领赏了。”   张玉寒发话,众人还是听的,就还是议论个不停。   如今猪肉一斤才十几文,有些穷人家一年到头都赚不了五两银子。   看着众人这样,张玉寒心里估计这也是个麻烦事,别的不说,战斗时都是一块上的,哪能分清致命一刀是谁下的手。在银子面前,就是老实人也不会再老实,到时候分账不匀恐怕就要生怨怼了。   不过如今回村才是要紧事,他这几日都没怎么跟媳妇见面,这会儿也心急着回去。   两千余人的队伍一块行动时,声势颇为浩荡,队伍离开之后,内侍便进去汇报了三皇子。   军营驻扎在城外,也不是闲得没事干。三皇子今日派了几队人马搜索附近的北蛮兵,只这一片地广人稀,想要找到人也要花费一点功夫。   他正在书案前抽空把奏折给写了,看人进来也没放下毛笔,问:“走了?”   内侍应了一声,刚才县里三三两两的人群结伴过来时,就有人过来汇报。   要不是三皇子发了话,张玉寒哪能在军营外待这么久。   三皇子又在奏折上添了几句,才好奇道,“那些百姓就这么听他的话?”   内侍笑道:“看得出来对张秀才都十分信服,也不知道张秀才跟他们怎么说的,列队听训都是似模似样,各村都有一个领头的帮着规整纪律,出发时也没人争先抢路,都是一个村一个村地走。”   即使前头有过训练,可百姓就是百姓,能把这些人拧成一股绳带出来,还能管得他们这么听话,也挺不容易的。   三皇子笑道:“倒是个带兵打仗的人才。”不过纵使对张玉寒有几分欣赏,可这许多年,国朝太平,几年才出一两场战事,武官并不吃香。   三皇子即使求贤若渴,对武官的需求也有限。   说一回张玉寒就过去了。   张玉寒不知道自个背后被人议论了一番,罗德金中午喝了点酒,大冬日里走路走得脸上都潮红一片。   “一个脑袋真值五两银子啊?”他又是兴奋又是好奇地问自个妹夫,他这话问出口,前后左右的村人都好奇看过来。   “我在衙门看到公文了,还能有假?”   罗德金听完就乐颠乐颠的,哪怕他现在每年都挣得不少,五两银子也是个大事情。   赶路太闷,村人的话题又围绕五两银子展开。   “哎,五两银子都能买三头大肥猪了,朝廷可真阔气啊。”   “那些北蛮人,做尽坏事,死后终于干件好事了。”   “……”   “……”   自打出城门,张玉寒身上那股懒洋洋的劲儿又起来了,就只是听着别人七嘴八舌地说话,可没走一会儿,他依稀听到后头有人叫着自个的名字。   罗德金也听到了,张玉寒被大舅哥提醒一声,就退到路旁看了几眼,依稀瞧见一辆驾得飞快的马车,车夫身边还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何若水赶路赶得汗水涔涔,看见张玉寒站在路旁等他,才松口气。   为了不扰乱队列,何若水也没让车夫上前,自个一阵小跑过来了,抹抹脸上汗水才道:“你刚才在书房里没瞧见我给你使眼色?我家里席面都备好了,就听衙役说你回村了。”   看在何若水请客吃饭的面上,张玉寒把实话说了,他赶着回村整理人头换赏银官职呢。   何若水听完,真是羡慕得不要不要的,他现在还考不上童生呢,张玉寒连官都要当了。   路边冷风吹得人脸上都要冻僵了,张玉寒直接问何若水还有啥事。   老朋友之间互相是有些了解的,他和何若水的交情不缺这一顿两顿的,这人冒着冷风出城肯定还有些别的事情。   何若水嘿嘿两声,就把事情给说了,三皇子的军营就在城外,这么一尊佛平时想遇到都不容易,城里富户就想联合起来巴结一下三皇子。   其实这事问县太爷更合适,可县太爷刚才面色不虞人人都看见了,都不想去撞南墙,这可不就想到张玉寒身上吗。   张玉寒瞧他一眼:“我给出主意有啥好处啊?”   好处当然有。何若水不假思索道:“你跟我回去,我爹和几家叔伯都备了大礼。”要不是张玉寒走得快,礼物如今都送出手了。   看何若水被冷风吹得都打了个喷嚏,张玉寒想想就说要是县里人想巴结三皇子,不如就给军队送些炭火肉食。   张玉寒其实挺佩服这位三皇子的。外头冰天雪地的,就是有营帐,也冷得不行。   之前那伙北蛮人是每日驱使藏和县的百姓运炭火过来,才能坚持这么久。可昨夜他都看见了,好些炭火都被惊马中踏扁了。   三皇子看样子就是个不愿扰民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撑下来的。   这么简单?何若水道:“这样就够了,不用送些银子珠宝吗?”   “冷成这样,什么银子珠宝都没有炭盆热汤靠谱啊。你再想想,朝廷多少年才有一场大战事,现在外头的目光肯定都盯着这边。送金银财宝还可能落下一个贪财的名声,炭火吃食就能说是百姓心疼军队感激朝廷,咱们不求出彩,不要出错就行了。”   何若水想想也是,主要是三皇子太高高在上,连县城都不愿进,众人都担心马屁拍不好。   何若水得了一个主意回县,张玉寒便继续赶路了。县里富户都想着如何巴结,张玉寒对这事却是没啥想头的。   阶级差得太多,就哪怕三皇子昨夜给过他几个好脸色,也无非就是觉得他这事干得不差罢了。结交他一个小秀才也没啥好处。   想让天之骄子把他看在眼里,兴许几十年后他混上个一品两品官的还有可能。   不过一品官员,朝廷才有几个,白日发梦还差不多。   张玉寒素来是理智派,不爱发梦。   把三皇子的事抛在脑后,看跟村人的距离有些远,张玉寒小跑几步路就追上了。   两千多人的队伍是如何集结起来的,这一路就是如何分流出去的。   南山村是最后一站,到达村里是正好是吃晚饭的时候,天色昏暗,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在屋里呆着。   不过,当一百多人踏入村口的那一刻,整个村子还是沸腾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少了点,不过没到凌晨才更!!明日争取多更一点,我要开始调整作息。   待会发完红包就去睡觉。   还有昨天那章,因为修改了大纲,所以老是把三皇子写成五皇子,是三皇子,不过目前还跟男主没啥交集,男主现在还是秀才呢。   ———————————— 第七十九章   回村这一百多人着实收到了英雄般的对待。   这大冷天的,有些村人听到声响跑出来时,还忘记把帽子带上,冻得脸色都青白了。   “前日不是才带了口信说要去县城吗,怎的突然就回来了?”   听着这问题,满面疲色青壮们就开始精神起来了,赶路沉闷,路上不少人都想好回村要怎么吹嘘自个,这会儿都不用打腹稿,就得意洋洋地说开了。   县城当然是去了的,就是打到一半,朝廷援军来了,一下轻松不少,不仅不用正面硬抗扛敌人,打完之后,县里的老爷们还请他们吃席面呢。   那席面好吃得不行,鸡鱼肘肉样样都有,平时一桌都要一两银子呢。   想到前日在县里吃的席面,还有人咽了咽口水。   一些尤其爱显摆的生怕别人看不到,还晃了晃手上的腊肉和糕点:“你们看我们手上带的什么,这些都是县里那些老爷少爷们硬塞我们手里的。”   靠前面的几个婶子听在耳里,都是又羡慕又嫉妒,不过也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拿命换来的,顺着话头捧了几句,又问除了席面和手信就没别的了吗?   当然有。   又有别的人说起北蛮兵脑袋换赏银的事情。   罗村长挤进人群时,听到的就是这个话题。   他忍不住看向被挤到人群边缘的张玉寒:“真的?”   别人都在争先恐后出风头,张玉寒这一声不吭的就被落在后面了。   要不是被罗村长点出来,大家伙说话说得热火朝天的,还真把张玉寒忘记了。   张玉寒这一路上又恢复了往常惫懒的性子,这会儿被罗村长叫住说话,只好打消趁机回家的念头,点头道:“这事是县太爷跟我说的,县里来了四个衙役就是帮着办这事的,以前县里来人都是村长招待的,我也不懂这些章程,人就拜托村长了。”   说着就把落在人群最后的四个衙役拉出来。   几个衙役被推到人前还有些懵,南山村离北关县是真远,一路走过来,再硬朗的汉子也都要累坏了,可还在喘气的功夫,就被秀才公拉到人前一字排开,紧接着村人的问题就跟冰雹似的一个个落下了。   这小子,罗村长笑着摇摇头,他看着张玉寒坑完衙役之后毫不留恋的后背,也明白张玉寒是故意的,想想也没再把他叫回来问清楚的意思,反正都回村了,总有时间弄明白。   张玉寒是真累,他老长时间没用两条腿走过这么长的路,靠近村口的时候心都要飞起来了。   从村口到家里这段距离,他每走几步都会想着,媳妇会不会跟他心有灵犀突然跑出来,却没想到先见着的不是媳妇,而是亲娘。   这几日唐氏总爱过来和罗美娘聊聊儿子外头如何的话题,倒不是觉得罗美娘呆在家里就能知外头事,而是阖村都慌乱无措的时候,罗美娘还能有条不紊地过日子,那种镇定还是很能感染人心的。   这一日晚饭后她也是早早就过来了,婆媳俩刚逗着妞妞学会叫爹,就听到村口似乎有些动静。   想到某个可能,唐氏心中一喜,小孙女都忘记放下,三两步抱着走出屋门,出来就看到小儿子带着笑容的高大身影……   真是她小儿子回来了。   她抱着妞妞上前两步,迫不及待想看看儿子受伤没有,记起妞妞会叫爹的事情,也想让张玉寒瞧瞧闺女的能耐。   张玉寒看到唐氏身前戴着虎头帽的胖闺女,却是唬了一跳,这会儿即使在院子里,可天还这么冷,就把孩子抱出来,不怕病了吗?   “……”黄氏原本看见张玉寒还挺高兴,听到儿子质疑她照顾孩子的技术,不禁翻个白眼,道:“你看你媳妇给妞妞穿的啥,这衣服厚实着呢,不会冷着你闺女,我又不是后奶。”   “妞妞平日都是娘你管着的,娘是后奶,我就是后爹了。”说是这么说,张玉寒还是仔细看了闺女一眼。   妞妞身上穿的是罗美娘折腾出来的羽绒服,身上脑袋上包得紧紧的。脸颊上两片红晕,黑黝黝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看见他走近,还朝他咧开了小嘴,高兴地啊啊了两声。   “啥后爹,嘴上一点没把门。”唐氏没多少威力地骂了儿子一句,说完却瞧见儿子直直看向她身后。   她顺着看过去,就见罗美娘掀开门帘子也出来了,唐氏对张玉寒道:“你媳妇这几日都惦记你呢,灶下罐子里的鸡汤时时炖着,就怕你啥时候回来家里没口热乎的。”   张玉寒听得心都热乎乎的。   罗美娘看见张玉寒心里也是高兴得不行,她仔细瞧了张玉寒几眼,在外头奔波这几日看着清减了不少,轮廓也比以前更加分明。   唐氏瞧着两人对视而笑的模样,也挺识相的。   她是想跟儿子多说几句话,不过她也知道,儿子儿媳妇感情一向好,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有心情跟别人说话,想想就不打扰小两口了,反正看到人后,唐氏这心也稳了不少,明后日说话的时间还多的是。   离开之前,唐氏还很贴心地跟罗美娘说一声妞妞今儿跟她睡,直接把孩子抱走了。   家里男主人回来,沉寂了好些天的院子也终于热闹起来,就别说罗美娘心里踏实,就连麦苗小米两个也心安。   “阿才怎么没跟你回来?”   麦苗把热汤面端进屋,罗美娘拿热帕子包着张玉寒的脑袋,为他擦头发。   “那小子还在前头跟人吹牛吹没完呢。”张玉寒呼噜着汤面,道:“别折腾了,我在县衙梳洗过,待会拿点水擦擦身子就是了,你要不要吃点?”   罗美娘却没停下:“别管我了,这样你能舒服点。”她跟徐先生学了点穴位,就这么一边捂着一边按,帕子不烫了就又换一块。   做这些事的时候,罗美娘心里也跟着安稳了。哪怕知道有监控帮忙,张玉寒肯定不会出事,她在屋子里坐着也没那么好受。   这种心情真是别提了。   她叹了一口气,仔细按压着他的后脑勺。   等到张玉寒放下筷子,松快地呼出一口气,罗美娘两只手都被热水烫红了。   张玉寒把媳妇拉到怀里坐着,摸着她的手亲了一口:“看来是想我想得不行了,手都成红烧猪蹄了还不肯停下来。”   罗美娘推了他脑袋一把,又笑弯了眼。   她笑得太好看,张玉寒就有些忍不住,可到底这段日子积攒了太多疲乏,张玉寒重重亲了她两口,很遗憾地把她放开了。   看他眼下的青黑,罗美娘也挺心疼的。   战争不是小事,张玉寒这几日连轴转的去了七个村子,加上刚长途赶路回家,刚才她帮他按摩肩颈时,筋骨都硬得不行。   可男人有些反应,不是累了就能停下的。   罗美娘不想招他,看他带了一个包袱回来,就过去打开了,顺口问道:”谁给的?”   从县衙出来之后,张玉寒就心急着想见到媳妇,罗美娘从他怀里离开,张玉寒还有些不高兴:“郑夫人身边的丫鬟硬塞的。”别的村人都得了腊肉和糕点,张玉寒哪会没有,出县衙时郑夫人也给他收拾了点礼物。   罗美娘从刚才到现在,还没听他说过县里的事情,这会儿一边整理,也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张玉寒还见到一个大人物。   罗美娘忍不住就问起始末来,皇子呢,听着皇子两字就透着股高高在上,这级别,她想想应该跟总统儿子差不多了,罗美娘还挺好奇三皇子的长相。   “瞧着跟咱们普通人也没啥区别,不过他身边的亲卫军确实能耐非常……”   “……还有这回,你男人可能一不小心就要有个官职了。”   罗美娘手里停了一下,惊讶地看向张玉寒,想想放下东西坐过来道:“把话说清楚。”   “还有什么说的。”张玉寒大喘气了一下就是为了把罗美娘的注意力拉过来,这会儿得逞之后,才把郑县令对文官武将的分析,还有他不想当官的事情说了。   罗美娘不是啥鼠目寸光的人,听完张玉寒的解释,对官职的事也就释怀了,想想却是问道:“郑县令怎么突然对你这么好了?”   张玉寒边夸罗美娘会抓重点,边把他在三皇子跟前为郑县令求情的话说出来了。   在媳妇跟前,张玉寒的心思丝毫不隐瞒,其实吧,他那会儿也不是真心纯粹想为郑县令求情。   他当时还没想到官职的事,只觉得朝廷就是赏赐,至多赏些金银珠宝,不可能直接把他提拔成进士。   可郑县令要是被罢免了,下一任县令不知道是人还是鬼,要是来个鬼,自个父母亲人可就要受累了;另有他媳妇早就跟他说过,来年的瓜子生意想依托北关县为主场,张玉寒听她说的那些,很有大干一场的意思,这突然来了一个新县令,县里肯定会有些影响。   是要保住孵蛋的母鸡,还是只要鸡蛋,选择也很好做。   罗美娘也听明白了,张玉寒这么为她她当然高兴,不过:“你可想清楚了,不要官职,就代表你以后还是得认认真真读书。”   这是她刚才突然想到的问题,张玉寒有些懒劲儿,以前努力学习,是怕自己拿钱回家的计划露馅,如今他把法器都给自己交代了,罗美娘还挺担心他懒骨发作,想继续当咸鱼。   她这么说,张玉寒还瞪她了:“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以为我不做武官,以后靠自个就读不上去了?我在府城读书多认真,你又不是没看到?你在女学学了那么多本事,是个男人就不能被你比下去啊。”   罗美娘这些日子看惯他智珠在握的模样,还有些怀念他幼稚的样子,想想就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张玉寒得了一个吻,哼声道:“别想这样就打发我了,你是把我当妞妞吧?”   “妞妞比你好对付多了。”罗美娘拉拉他的耳垂。   她闺女脾气多好,哪有这人这么难搞。   看他一脸不爽快,罗美娘又道:“我就说两句话你能想这么多,我哪能不信你会继续上进,就连我娘现在不也觉得你以后肯定会出息。别气了,睡觉前生气会做噩梦的。”   “我要不出息你就不把我当你男人了吗?我现在才知道你也是个势利眼的人……”   他两片嘴唇张张合合的,罗美娘一抬头就把他的嘴堵上了。   当了几年夫妻,这人在想什么她还能不知道,无非是自个懒得动,闹这一回想叫她热情主动一回。   没看她主动完之后,他的眼睛都比刚才发亮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更新晚了一点。   以后更新是这样,评论区和文案没有通知不更新,就是会更新,   哪怕更得少点,我也会更。为了大家不熬夜,还是早上来看。   要是能到家早点,我就多写点,像今晚到家九点多,写着写着,都忘记在评论说一声了。   ———————— 第八十章   只是累这种事,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张玉寒前头还有力气跟她胡闹,等到罗美娘真把他压在身下,他就熄火了。   罗美娘就这么看着他脸色变换来变换去,趴在被子上笑了半天。   张玉寒都被她笑恼了:“看你男人笑话就这么高兴,你给我等着!”   “等着,这世上有累死的牛,就没有耕坏的地。”   似乎没想过罗美娘会说出这种荤话,张玉寒眼睛都瞪大了一瞬,后头似乎被她气着了,一伸手就咯吱她腋下,罗美娘赶紧叫他停下。   “阿才在外头叫饿的声音你没听到?你要叫我丢脸,就等着看吧!”   被媳妇威胁几句,张玉寒便四肢摊平,长长叹了口气,罗美娘半天没听到他说话,凑过去一看,男人居然直接睡过去了。   自打年初三出门后,张玉寒一群人只送了几个口信回村,罗美娘不用想都知道,他这几日在外头肯定没睡好。   她就着昏暗的灯光凑近看了看,张玉寒在灯光下脸色都有些发青,就这样还能跟她闹,罗美娘扯了扯他的脸皮,脸上却不自觉浮现一个笑容。   从最近发生的这些事里,她也看出来了,张玉寒确实有做大事的能耐。别人还在惊慌失措时,他准备事项、备用计划都能列出一二三个来,似乎只要想好对策,就无所畏惧,这种性格,搞不好还真能混一个名臣当当。   想到名臣,罗美娘又习惯性地摸向他头顶三尺的位置。   村人都回村了,这事对张玉寒来说也告一段落,也不知道系统还会不会给啥好东西。   要说以前罗美娘对张玉寒抽到什么奖品都不大在意,不过,如今张玉寒都把系统交代出来了,军功章有他的一半,就有她的一半。   她想想还挺期待的。   此时,只见原本毫无一物的虚空,一个系统界面就慢慢浮现出来。   宿主:张玉寒   头衔:大庆朝名臣   系统状态:围观进行中   【于敌人入侵时,成功援救七个村庄,搭救百姓数目达3000人以上,贤臣路线进度+20%/共计53%,佞臣路线进度0%。】   【每收获一个百姓的好评积一分,共计2778分,每10可兑换抽奖次数一回,总共可兑换277次。】   【由于一次性进度增长达20%,永久奖励:监控直播功能由临时启动变为永久开启,奖励时长增加三个时辰/总时长共计两个时辰三刻钟】   【额外奖励贤臣增益效果:随机抽中:三个月之内,获得抽中奖品数量×2】   【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发掘更多本朝更多名臣。】   这回倒是没出现什么新功能,不过,几个奖励看起来都很实用,尤其是好评兑换抽奖,搭配双倍抽奖效果,只要抽出来的东西有一半实用,立刻赚大发了。   罗美娘都忍不住畅想张玉寒明儿会抽出些什么来。   她到时候肯定要在旁边盯着。   因着好奇,罗美娘还顺手翻看了一下他以前的抽奖记录,抽得最多的就是银质餐具,碗筷盘碟啥的。罗美娘心里嘀咕,这些东西不会在系统仓库里都泛滥了吧,所以张玉寒才能抽到这么多。   不过都是银子做的,再泛滥也实用。   看完系统界面之后,她还把刚才收拾一半的包袱整理了一遍。   此时桌子上有一整套的金子头面,另有几个宝石戒指和玉扳指,也都排成一行。   罗美娘平日都是几根银簪子换着戴,这辈子也是头回见着这么好的首饰,尤其是头面里的一根步摇,拿在手上,垂珠颤巍巍地晃动,就这么看着,都能想像戴在头上时会有多妩媚。   都说破家县令,灭门知府,郑县令已经算是不贪的了,还能攒下这么多东西,看来是个官儿都能活得挺滋味的。   罗美娘才把东西收好,外头突然传来阿才的笑声,罗美娘下意识看了眼睡得香甜的张玉寒,见他没被吵醒,才松口气。   她上辈子熬夜熬出来的经验,疲惫之时如果睡眠质量好,睡一觉就能把之前缺失的都补回来了,但要是睡到一半被吵醒,醒来之后后遗症就大了。   阿才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灶屋里笑声不断,罗美娘便掀开门帘出去叫他小声点。   阿才正给麦苗和小米分糕点,罗美娘进来时他还想说话来着,就看到罗美娘竖着手指在唇上一挡,对他嘘了一声,赶紧压低声音道:“姑丈睡了?村长爷爷叫我跟姑丈说一声,让他明儿起来后过去他家一趟。”   罗美娘应了一声。   阿才小声道:“我正在跟麦苗姐姐和小米妹妹说在县里吃席面的事情,那席面真是好吃得不行,我还得了一包绿豆糕还有两条腊肉,明儿给家里加菜。”   又有些得意,“姑姑你都不知道,刚才村里几个叔伯听我们连吃带拿的,还有赏银,都懊悔没跟我们一块去呢。”   阿才这么说,罗美娘就笑,哪怕之前张玉寒把道理都讲明白了,可冒着性命危险救人这种事,总有人不愿意去干。   这种事也能理解,不过有付出才有收获,如今愿意去的人,也是收获满满。   阿才又说:“姑姑你明儿跟姑丈一声,大家对赏银的事都有意见,都觉得咱们村人应该多得一份银子,德水大哥还跟我打听姑丈是怎么想的呢。”   “要是再有人问你你就说不知道,这事得看几个村长怎么商量的。”罗美娘这么说,又打发阿才去睡觉,就回屋了。   屋里烧着炕,罗美娘听到张玉寒绵长的呼吸声,也有些困,就是睡前脑子转个不停,忍不住就想起阿才的问题,只要是这几日跟着张玉寒连轴转过的男丁,应该都觉得南山村的人要分多一些。   毕竟南山村是唯一一支全程参与救援的队伍,这几日受伤被送回村的也有好几个。   不过这种事真得看良心,以前南山村和别的村里争水争地,吵得面红耳赤,打起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涉及到利益钱财的事情,一般都很难轻易过去。   第二日一早,鸡叫了几声,罗美娘才醒过来。家里有丫鬟之后,罗美娘也懒了不少,早饭通常都是直接放手了,今日这么早醒,主要是她惦记着张玉寒抽奖的事情。   自打张玉寒跟她坦白系统的事之后,还从没抽过奖,罗美娘自然是有些期待的。   好在张玉寒习惯早起背书,片刻之后也睁开眼睛,人都还不清醒,罗美娘就催着他赶紧抽奖,说是昨夜他睡觉之后在他脑袋上看到了几行字,又把系统奖励给说了。   张玉寒昨夜被媳妇嘲笑一回,睡饱精神足还挺想干点别的事情,可惜罗美娘兴致勃勃的,他只能叹口气,听话把光屏调出来。   抽奖的事对罗美娘来说稀奇少见,对张玉寒却是轻车熟路。   罗美娘就看到光屏上一个隐隐散发着光芒的好评按钮,被张玉寒简单粗暴的一通乱按,耳边的叮声瞬间就跟一曲悦耳的乐章似的,直到按钮光芒暗淡下去才停止。   停下之后,罗美娘又催着张玉寒看看抽了些什么。   得说在媳妇面前干这种事,对张玉寒来说也挺新奇,他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把仓库界面调了出来,还问罗美娘能不能看到。   罗美娘点头之后,他才解释道:“法器里的奖励能放里面一个月,咱们先看看有啥现在能用的,别的等咱们回府城再取。”   罗美娘表示理解,如今府城已经脱离危险,他们过几日也要出发回去,这也是为了不给赶路添加负担。   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对着界面指指点点的。   罗美娘指着格子里叠加的四本书,道:“先看看是啥?”   上回的奖励里,有一条是三个月之内,抽中奖品有千分之一几率为书籍类奖励。罗美娘还以为很难抽中,没想张玉寒手气还真好。   张玉寒也露了几分惊讶出来:“真有书?”   法器跟在他身边两年多,通常情况下就是给些吃吃喝喝的,顶好就是给银子,那些什么腾云驾雾一飞三千里等等神仙法术,从来就没出现过。   甭看张玉寒只是个古人,在这上头却十分敏感,知道神仙这么干,是不愿意过度干扰俗世的秩序和发展。   可这种潜规则却在今日打破了,此时张玉寒不得不承认,他这些日子干的事情,恐怕还真是对了神仙的胃口。   这会儿张玉寒也来劲了,直接点向放置书本的格子,把东西取出来。   由于系统有双倍奖励,四本书其实只能算是两本。   其中一本写着《古位面军戎用具》,另一本的名字是《五禽戏和养生法》。   第一本张玉寒已经打开正聚精会神看着,罗美娘的手直接摸向第二本,五禽戏看名字都知道是什么,后头的养生法却着实叫她升起不少期待……千分之一几率出来的养生法,总应该有些用处。   罗美娘甚至还想到修仙啥的,后来想到系统是高科技下的产物,才把这等封建迷信的想法放下。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一章   大致把书翻了一遍之后,罗美娘最大的感慨是,系统所出,必属良品。   先说五禽戏,就是她上辈子公园里老爷爷老奶奶打的那些,养生法却包括养生常识和养生膳方两个部分。   最有价值的就是那部分膳方。   看罗美娘这么推崇这本书,张玉寒放下手上的《古位面军戎用具》,拿起来好奇翻了几页:“真这么好?”   罗美娘毫不犹豫地点头:“内服的外敷的,中草药方食疗药方各种偏方都有,材料都是十分常见的食物和药材,很多大病急病常见病和疑难杂症都在上头能找到对症的偏方。”   罗美娘之前也跟徐先生学过一些药理。   可说起学习效果如何,真是个伤心的话题。   甭管是琴棋书画,茶道,插花,或者花艺女红,就哪怕是最难的诗词歌赋,只要是靠悟性和努力能达到的东西,她学习速度都不慢,只有岐黄这一道,罗美娘一直开不了窍,只能靠死记硬背。   这本《五禽戏和养生法》好就好在不是纯理论,上面都是些对症的粥水茶饮酿酒方子。   罗美娘本就喜欢鼓捣吃食,上辈子偏好零食,对药膳这一块却是没多少研究的,这本书补足了她欠缺的地方。   看着这本书,她都觉得以后要是专门开个药膳铺子,肯定能赚钱。   神仙给的东西叫媳妇这么喜欢,张玉寒也高兴了,说他手上这本也很有料,不过对罗美娘来说可能有些枯燥无趣。   罗美娘翻了一下张玉寒手上那本,心里也有数了。   大庆朝不属于华夏五千年文明中的任何一个朝代的事情,罗美娘早就知道,只是两个时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很多华夏古代出现过的东西,在这个时空也有着一模一样的映射。   这本《古位面军戎用具》就梳理了前面几个朝代出现过的众多军事用具,上面还有不少两个时空都失传的军事用具,就连木牛流马和能上天的鲁班木鸢都有。   罗美娘好奇问道:“这本书你打算怎么处理?要献给朝廷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封建社会,得了新鲜东西,献给朝廷换取利益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本书的价值之高,罗美娘眼下都能肯定,张玉寒只要献上去,朝廷绝对不会亏待他。   张玉寒却是摇了摇头说:“我还没想好。”别看张玉寒如今只是个秀才,他却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野心从来都伴随风险。   要是神仙给的是农具还是工匠技艺,拿出来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张玉寒没啥不愿意。   不过军事技术的发展,自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得朝廷得了这些东西,就想要开疆拓土了。   南山村靠近边境,一旦起战争,就是炮灰中的炮灰。经过了这一回的战事,张玉寒也知道有些事情哪怕准备得再充分,可战争就是有这样那样的不确定性。   “……那你究竟是咋想的?”   张玉寒也没瞒着,说他要是以后能出息到一定程度自不必说,要是他一直仕途不顺,这本书面不面世就只能看情况而定。   罗美娘想想也有些明白张玉寒的想法,这人的性格,某些时候极有胆色极有魄力,不过涉及到切身利益时从来都是十分谨慎。   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是他这辈子一直没能达到他预想中那种能影响天下局势的地位,这本《古位面军戎用具》恐怕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这么说,还是立刻就能用上《五禽戏和养生法》实用一点。   张玉寒也觉得《五禽戏和养生法》更实用,就没有什么比身子骨康健更重要的事情,有这本书,他和媳妇以后准保能活到九十九。   罗美娘都被张玉寒的话逗笑了,说她不想活到九十九,这辈子能活过七十岁她就满意了。   张玉寒却对未来十分乐观,他都有神仙法器在身,天底下谁还能比他更得神仙的欢心,神仙不能让他长生不老,活个六代同堂总是没问题的。   罗美娘:“……”这可真是敢想。   又说了几句闲话,两人才继续看其他的奖品,说实话罗美娘都有些眼花了,碗筷盘碟依然是高频率出现的东西,不过除了银制的外,金制的和玉质的也出现了一些。   另有灵芝人参之类的珍贵中药;烈酒、中成药散、文房四宝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几种护肤品化妆品如罗美娘一直惦记的口红胭脂面霜香皂之类的。   这些虽然也不错,但有几本书珠玉在前,就显得没那么亮眼了,但都是好东西,就说那最实在的金制餐具,一个碗怎么样都有个一两金子,这回的收获,能让他们家好多年都不用为日常开销担心。   两口子在里屋整理着,张玉寒还把这几日拍得视频都上传评分,又抽了几回,倒是没再抽出书籍,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运气用完了,连着几抽都是质量普通的宣纸。   正好张玉寒和罗美娘平日练字也要用到不少纸张,今年家里便也省了买纸的开销。   整理完奖品之后,两个人肚子都叫起来了。   此时离鸡鸣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外头天光大亮。丫鬟倒是知道他们辛苦,没过来吵醒他们,不过今日两人磨蹭得也够晚了。   早饭是罗美娘昨日吩咐炖的鸡粥,炖了一夜,鸡骨头都在粥里化开了,再有几个宣软的叉烧肉包,对比张家以往的早饭,算是十分丰盛,是要被张玉寒补身子的营养餐。   张玉寒一般都是给啥吃啥,极为好养,吃完早饭,罗美娘才突然想起:“村长叫你今日过去一趟,说是商量赏银的事情。”   “知道了。”   说是知道了,不过张玉寒在家里好久都没动身,甚至还想让丫鬟去隔壁把妞妞抱过来,原因无懈可击:“娘昨日不是说妞妞会叫爹了吗,我这当爹的,总得听一回。”   罗美娘看着外头的天色,道,听闺女叫爹这事,啥时候都能干,不过村长在家都等老久了吧,他是不是应该早点出门,而且不光是村长,村里也有不少人在等着这件事的章程呢。   张玉寒却是不大想动身的。   他答应郑县令的时候就想过这事应该有不少麻烦,回家睡一觉起来精气神补足了,就更不想这么快就折腾了。   张玉寒心里有数,这事忙起来一时半会肯定结束不了,跟罗村长说完事情,北蛮人的尸体总得从雪地里起出来吧,还得联合其他几个村长坐下来商量。   涉及银子的事一个处理不好,就得乱成一锅粥。   要是商量好了,便得再跑一趟北关县汇报消息。   张玉寒想到要从温暖舒适的屋子里出去跟人敷衍客套,就觉得丧气,只想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那也不能撂担子,时间真不早了,要是早点说完,还能回来吃午饭。”   “不着急呢,你把闺女抱回来,待会回到家我就想看看。”张玉寒这么说,动作还是磨磨蹭蹭的。   “知道啦知道啦,赶紧出门吧。”   罗美娘几乎是把他推着出去的,回屋之后心里有些好笑,敢情他这些日子的雷厉风行,事情已结束就消失不见了,这种拖延症发作的模样多久没看到了。   唐氏听到隔壁有动静了,才把小孙女抱过来,张玉寒小两口一向黏糊,唐氏一早就想好了儿子不知道啥时候才起来,这才半上午,还早呢。   “娘真会带孩子,看妞妞这精神头,就知道昨夜睡得好。”罗美娘抱着孩子晃了晃,快一周岁的孩子如今已经会坐会爬,长得粉粉嫩嫩的,一看到人就傻笑。   唐氏坐了下来,笑:“以前又不是没带过,这孩子晚上最好带,半夜起来喂一回米糊糊,哭都不带哭的。”   唐氏这一坐下来,裤脚上的水渍就很明显了,罗美娘想着她应该是从外头刚回来,便让丫鬟去灶下装了碗鸡粥过来,又把自己的手炉递给她。   唐氏听见罗美娘的话就摇头道:“我现在又不跟家里一块吃饭,赶着叫丫鬟端这些出来干啥?”   说是这么说,罗美娘这几日都是这样,她一过来,就拉着她一块喝些汤汤水水的,唐氏也习惯了,接过丫鬟给的鸡粥喝了,才道她过来是想让他们两口子中午过去吃饭。   说到这里唐氏停了一下:“这事是你嫂子提议的,她拿了银子出来,说要好好整治一顿,早上就跟村里人买了鸡鸭鱼肉,还有花生糖果啥的。”   “大哥跟嫂子和好了?”罗美娘惊讶道。   “还拗着呢。”唐氏叹口气,原先想叫黄氏拿银子出来,跟要她的命差不多,如今黄氏倒是想明白了银子不如丈夫儿子重要,不过这事却没那么容易过去。张大郎现在还对她不冷不热的。   罗美娘就说知道了,她心里知道,公公和大伯子应该也是想从张玉寒嘴里了解这几日的情况。就算如今对张大郎观感不佳,可公公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罗美娘答应了,唐氏就松了口气。张玉寒是个惫懒性子,懒散成性不说还最是记仇不过,这话问到张玉寒面上,以他的性子肯定直接就拒绝了。   这小子回村之后也就头一日和过年时,意思意思跟他爹同桌吃了顿饭,其他时候都懒得跟亲爹亲大哥说句话。   这如今年都过完了,眼看就要回府城,关系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幸好张玉寒还听自个媳妇的话,现在有些啥事情,唐氏都不爱跟儿子说,宁愿绕个圈子跟儿媳妇商量。   说完这件事之后,唐氏还跟罗美娘打听了一下人头换赏银的事情。   如今整个村子最受欢迎的话题就是这个了,唐氏一早出门时,还有好几个人问她这事。   唐氏挺乐意跟人讨论的。无论谁过来,她都能跟人聊上几句。   早先大儿子闹出的事情,叫整个村子的人都看她笑话,唐氏气都气死了也拿那些长舌妇没办法,这回张玉寒干了件大事,唐氏的腰杆子总算再度挺直。   本来早上出去买豆腐一会儿就能回家,她硬是绕了一圈路,专往人多的地方挤,就为了享受这种人人过来搭话的感觉。   不过,村里人总问她张玉寒对赏银的事是咋打算的,唐氏哪知道儿子怎么想的,为了不被人问倒,这不就到儿媳妇这里讨要正确答案来了。   罗美娘其实也不知道,从昨儿傍晚到早上,他们两口子的注意力都在系统身上,都没怎么讨论这个问题:“等中午吃饭时,娘你再问问相公,有答案了下午再出门跟人说。”   “这哪能呢,还是要出去的,大家都心急呢,就算没个准话,讨论讨论心情也能好。”   唐氏跟罗美娘说完话,又出门跟人闲磕牙了,罗美娘去隔壁大房帮忙时,还能听到婆婆在外头的大嗓门,那趾高气昂兴高采烈的语气声调,就是隔着堵墙都能感受到。   只不过,大房灶屋里的气氛,就没外头那么好了。   黄氏这些日子为了争取夫家人的支持,处处求表现,就连以前看不上的小姑子也是殷勤热络地讨好着。   张红果哪经历过这种阵仗,以前姑嫂关系就不如何,何况现在也还隔着她大哥在中间,哪怕她大哥确实做错了事,黄氏以前的行径,也不是那么容易让人遗忘。   是以,罗美娘过来之前,张红果一直闷头做自己的事,灶屋里的气氛客套且尴尬,罗美娘过来之后,气氛才总算活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肥章明天再说,今天先发个瘦章。太累了,周日休息好多写一点。   —————— 第八十二章   虽说中午这顿是黄氏请的,可空手上门向来不是罗美娘做客的原则。她带了一罐汤过来的,瓦罐一打开,里头浓重的中药味就传出来了。   张红果鼻子动了动,好奇道:“二嫂,咋带中药过来煲上了?”   “这是归参羊肉羹。”   得了那么多药膳方子,罗美娘也是心痒痒想试验一下,索性大伯子胳膊受伤失血过多需要补养,罗美娘就从上头找了一个补气血的方子。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张红果和黄氏都没见过药膳,仔细想想也不稀奇,张家是农家出身,生病时就连药也少喝,没见过药膳也很正常。   罗美娘看他们都惊奇,便一人舀了一碗递给他们。   归参羊肉羹不是只有病人能喝,当归、党参、黄芪都是滋补药材,大冬日的谁喝一碗都对身子有好处。   就是张红果喝了几口,苦得眉眼都皱起来了,吐吐舌道:“大户人家吃的就是这些东西?跟喝药似的。”   其实吧,罗美娘刚才也在家里尝过了,确实不怎么好喝,当归味浓得很。罗美娘自来就不喜欢当归,要不是想严格按照药膳方子进行,她就把这一味去掉了。   黄氏也喝了一口,却是问道:“这药膳是咋做的?这几味药材在咱们镇上的药铺能买到不?多少钱?”   罗美娘刚好早上才操作过一回,记忆清晰,材料就是一斤羊肉,半两当归、党参、黄芪,她按照方子上做的,先放羊肉,药方用纱布包好,再放姜葱盐,大火煮沸,小火慢炖。   不过后一个问题,她说了一下当归、党参、黄芪的价格,她一说完,黄氏就是一脸肉疼。   罗美娘这回倒能理解黄氏的心情,药膳这东西,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家的食谱:“要是嫂子想给大伯补身子,也不用天天喝,两三天喝一回就够了。”   “要是镇上能买到益母草也不错,益母草煮鸡蛋也能补血,材料就鸡蛋一个。”   这也是书上教的药膳方子,益母草和鸡蛋一块煮,鸡蛋熟了之后去壳放红糖,鸡蛋连汤一块吃下去,每日吃三回。   益母草和红糖虽也要些本钱,总比当归党参便宜。   罗美娘自认为是为黄氏的荷包考虑,叫她意外的是,黄氏咬咬牙,请她又说了一遍归参羊肉羹的做法。   看到两人惊奇地看了过来,黄氏苦笑道:“以往我想不开,只知道搂钱攒钱,想着节俭些,就是家里突然出现啥意外,也不至于抓瞎。如今我是想开了,钱这种东西,只要不浪费,有用的地方还是得用……为了这些钱,大郎都要和我和离了,我省这么多钱也是教人笑话,说不准以后还会便宜外头的贱人。行了,这些扫兴的事就不提了,弟妹我还有事情要请教你,放心,不是什么难事。”   罗美娘确实有些惊奇,不过,她只是过来吃饭,并不打算沾惹大房的麻烦,在瓦罐的炉火下添了几块炭火,便和黄氏到一旁说事了。   黄氏是想跟罗美娘打听她今年给了唐氏张大福多少孝敬钱。   这话一出,罗美娘一双眼睛就看了过去。   黄氏却是咬着唇直白道,她底子不干净,问出问题时就知道肯定会被误会,不过她确实没有别的心思,就是觉得前两年逢年过节她就没给过公婆一个铜板,以前的先欠着,打算从今年做起,想问问罗美娘究竟给了多少,也好有个参考。   罗美娘不禁看了黄氏一眼,她还算有几分看人的眼力,觉得黄氏这些话并不像是作假。   不过这事也够让人惊奇的了。看黄氏以往的作风就知道,她把钱看得多重,为了省钱就连几个儿子也大半年吃不到一顿荤菜,以至于男人要去镇上挣外快结果遇着野狐狸了,这种人居然破天荒想给公婆孝敬钱。   她想想便道:“娘帮我带孩子,去年一年,每月月钱加上逢年过节的孝敬,我给了娘约莫三十两,还有四季衣裳日常首饰糕点加起来,起码得有五十多两。”   黄氏听完之后,心里头真是五味杂陈。   当初张家分家钱才有多少,就连黄氏拿了大头,还有这两年攒下来的,也不过六十五两银子,没想到罗美娘光给婆婆的孝敬就是这么大一笔钱。   就连一旁听着的张红果也觉得有些夸张。哪怕张红果是唐氏的亲闺女,都觉得这些孝敬钱实在太多了。   不过这事跟张红果没啥关系,她是未嫁的姑娘,每年工钱都是唐氏给她攒着,她瞧了黄氏一眼,觉得这事影响最大的还是刚才说要给孝敬的黄氏。   张红果想想都觉得黄氏这回给多少都不是。   给再多都不过二哥两口,给少了又打脸。   黄氏好一会儿不说话,后头才道:“我们两家家境不同,也不好比较。不过我打听过,咱们村里每年都是给个五百文,我今年先按这个数字,明年再看看情况。”   又咬着唇道:“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好,你们也不用怕我有坏心思。我现在是一万个盼着爹和娘好。”   有事情就看出来了,公婆比她娘家靠谱一千一万倍,   唐氏和张大福虽对她不冷不热的,可她回来时,三个儿子身上穿的戴的全是新衣裳,模样比她回娘家前还要胖一些。   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回家那段时间,娘家人把家里的闲杂事全都推给她,干得多吃得少,兄弟媳妇嫌弃她嫌弃得要死,而在张家也是要干活,好歹唐氏张红果看她忙不过来还会帮一把。   黄氏也看破了,她现在只想把公婆争取过来,哪怕张大郎还是打心里讨厌她,可只要公婆不答应休她,张大郎想赶她出门就没那么容易。   这些话,黄氏是在张红果和罗美娘跟前说出来的。   张红果也觉得十分意外。这些话比刚才黄氏跟她瞎扯好太多了,张红果自来是个心软的姑娘,要是黄氏刚才就能说出这些话,她不一定能把冷脸坚持到底。   而对罗美娘,咋说呢,今日过来之前,罗美娘还想过黄氏可能会示弱诉苦十八般武艺都上全,毕竟张大郎伤势渐好,她在这家里也住不久,是得争取更多人站在她这边。   却是没想到黄氏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黄氏这是情知张大郎靠不住,所以打算走公婆路线了?   罗美娘这片刻已经理清思绪,她心里想着,要是黄氏打算改头换面来争取张家人的支持,应该能达成自己的目标,毕竟唐氏看着冷硬,心里其实已经软和下来了。   罗美娘不是笨人,黄氏能在大房住这么久,她也看出唐氏的意思。   其实多个新妯娌,还是旧妯娌继续在位置上,对她都没影响。她如今也不在村里住着,府城离村里十万八千里,不管新妯娌还是老妯娌,关系不好少来往些就是了。   这事她主要看的是公婆的倾向和态度,如今黄氏改了性子,唐氏和张大福都想要家和万事兴,罗美娘也没啥别的意见。   至于张大郎,就更不重要了。   罗美娘确实是不大喜欢这位大伯子,不过他和张玉寒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有些关注是不得不为。   在罗美娘看来,除非张大郎讨厌黄氏讨厌到愿意背井离乡,否则就只能一直忍耐下去。   张大郎并不是那种强硬决绝的性子,为钱寡妇要死要活那一回就是他最大的勇气了,如今钱家那头都放弃了,黄氏也住回家里来了,就连唐氏张大福都倒戈了,他还有多少勇气再和家里对抗下去,再磨些日子,他总有妥协的时候。   唐氏在外头吹完牛回来之后,就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孝敬,统共五串铜板,一串一百蚊,都叫她觉得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她在屋子里数完钱就把罗美娘拉近屋里,小声道:“她是不是生啥大病了?”   罗美娘:“……”   唐氏的理由很是充分:“要不是生大病活不长了,那个钱串子怎么会把钱给我?”钱串子是拴柱在外头对他娘的抱怨,唐氏觉得这个绰号还挺恰如其分的。   罗美娘想想就把黄氏在灶屋的话说了。   唐氏砸吧砸吧嘴道:“我是知道她有这样的心思,却不知道她能做到这一步。”   罗美娘笑:“娘以后就等着嫂子的奉承吧。”   罗美娘跟黄氏以前关系不大好,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对张大郎的那些分析,罗美娘只告诉了婆婆。   唐氏叹气道:“要是能这样就好了。其实她以前那样,说实话我这口气一直还在心里不上不下的,可是看在拴柱几个的面上,亲娘总比后娘好。”   罗美娘笑了笑,与唐氏相处这几年,罗美娘也摸清了一些唐氏的脾气。说实在的,唐氏是抠门,可这并不能说唐氏人品不好。   黄氏要是真的一门心思对公婆好,以后总有回报的时候。   …………   由于吃饭前发了笔横财,唐氏心里还挺高兴的。   倒和饭桌上的父子三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张玉寒临时被媳妇通知到大房吃午饭,谁都能看出他不大情愿来着。   张玉寒也确实不情愿,他一大清早出门,到饭前才能回家,口水都快说没了,没想到吃饭时还要到大房这边看一回亲爹的冷脸,再跟人客套一回。   就是客套。   说来从上年离家之后,张玉寒和张大郎也是头回坐在一个饭桌上,此时唐氏和张大福坐在最上,兄弟俩分坐左右。   张大郎问起张玉寒在府城的情况,就跟村人提起张玉寒时的态度差不多,陌生感十足。   这种氛围就连对着鸡肉流口水的拴柱都感受到了,仔细品品带着十足的别扭劲儿。   作者有话说:   哭了,看我这个点更新,就知道肯定不是肥章,临时被抓走加班,肥章……我后面几日找一日挤挤写多一点。 第八十三章   张玉寒会惯着哥哥热脸贴冷屁股?他连计较都懒得计较。   一整个早上,他听人吵嘴听得脑袋都快晕了,就没空理他哥这点小别扭。   唐氏知道小儿子一整个早上都在村长家里,倒是挺关心这件事的进展。   张玉寒便说了几句。   有句话叫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他这边还跟村长没商量完,就来了闻风而至的其他村长。别的村子倒也没有否定南山村的救命之恩,只不过对赏银分成上有分歧。   罗村长仔细问过当晚参战的村人后,觉得南山村人付出甚大,别的村子得的赏银应该给他们八成。   这要是在乎脸面的读书人,命都是别人救的,银子算得了什么。   不过都是乡下泥腿子,穷得叮当响,日常一文钱掰成两半花,钱当然比命重要。   这便是一早上互相扯皮的根本原因了。   其他村来人倒也有羞耻之心,知道当夜没有南山村及时救援,阖村都得被人一锅端了,便只逮着村子也有不少伤亡的事说事,说是自个村子也是出了力气,有些人家阖家都没了,还有不少受伤的也该多照顾一些。   罗村长在别的事情上软和好说话,涉及到切身利益却是半分不让,以一己之力力战其他六个村长,唇枪舌战一点不逊色。   见罗村长这里说不通,就有人扯到张玉寒身上,拿话捧他,想激他出来说句公道话。   换个人兴许就被人拿住了。   不过张玉寒是什么人,他小混混出身,以前就不把脸面当一回事,哪会被这种招数吓住。   被扯进其中,张玉寒就端着茶说,要是想让我说话,我也就说了,也别嫌我说话直。读书人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钱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有一说是救命之恩乃是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永远难报,就这种恩情,我觉得人头和赏银全归我们,我们拿得也不亏心。   他这话实在太不要脸,一说出来,村长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茬。   又因为张玉寒在这件事上有些份量,后头众人吵吵嚷嚷时都没人愿意再带上他。   张玉寒嘴皮子落了个清闲,可惜耳朵就没那么好运了。   七个村长同处一室,锱铢必较,寸土不让,就这么唾沫横飞,乱成一锅粥地闹了一上午,张玉寒满耳朵都是这些大老爷们的大吼声,肚子里灌了不少茶水,直到半个时辰前众人才达成共识。   “啥共识?”唐氏率先问出口。   这个话题跟当夜所有青壮都息息相关,哪怕张大郎对弟弟有些心结,耳朵也竖起来了。   张玉寒倒也没瞒着,他喝了口媳妇给他舀的药膳苦汤,才道:“别的村子的人头都要分我们一半赏银,咱们村这回统共一百五十多个青壮上场,这笔钱会按各人参战次数分配,受伤的人多计一次参与。”   这个法子是他和罗村长、刑老夫子一块商量出来的。每一场战争都不是一对一的对决,基本上是三人围攻一人,大家都拼了命,计较最后一刀是谁下的手没啥意思,也没人能说得清。   所以只能这样由村子里统一分配,才能保证最大的公平。   唐氏想想道:“你就说你大哥能拿到多少钱吧。”   张玉寒看还犯着别扭的张大郎一眼,把苦涩难喝的热汤一口喝完,才道:“大哥在村子里那一夜就伤着了,后面援救其他村子他也没去,加上受伤的,只能算两回参战次数……也就六七两吧。”   这个数字实在出乎众人的意料,张大郎面色当即就变了。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凝滞下来,张玉寒却是一点不受影响,给自个媳妇夹个大鸡腿,自己又舀了一碗药膳汤喝着。   这汤加了中药,喝起来是苦,张玉寒却知道里头都是好东西,良药苦口,苦汤也是一样的。   唐氏虽然对大儿子有些意见,还是帮着说了句话:“你大哥也是拿命拼的,胳膊的伤口都挺长一道,现在还没好呢,就给六七两也太欺负人了吧?”   放在以前,六七两银子是挺多的,张家也得两年才能挣到这个数字,可如今一个人头就能换五两银子,银子这么好拿,六七两确实有点少了。   张大郎很沉得住气:“我是头个发现北蛮兵要袭村的人,村子里就没有啥表示吗?”   张玉寒心平气和道:“我跟村长再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有个特殊贡献赏银。”   张大郎就点头:“现在咱们家只有你能在村长跟前说得上话,难为你要为我讨这个人情了。”   话里的不爽快谁能听得出来。   罗美娘就看向张玉寒:“要说特殊贡献,你不该拿大份吗,村长就没啥表示?”   罗美娘也是生气了,张大郎要是有意见,怎么不亲自去跟村长说去?噢,自个躲在后头,她男人帮个忙还要招怨怼,这是逮着老实人可劲儿欺负了?   要说罗美娘这就是偏见了,张玉寒怎么样也不算老实人,他立刻就听出了媳妇为自己出头的意思。   倒是真正的老实人唐氏脑子还在赏银上头,一时没转过来,还对张玉寒道:“你得去找村长说说这事,这回这些事要是没你安排,咱们村子得吃大亏了。”   有本事的人就该多拿钱,唐氏就是这么想的。   张玉寒又夹了一块鱼肉,才笑笑道:“我早就跟村长说了,我也按参战次数拿赏银。要是我拿大份,剩下的村里人再分一分,大哥兴许连六七两银子都拿不到。”   张大郎听了这话,面色比刚才还差。 第二回 了。上回免税地的事是一桩,这回赏银的事又是另一桩,明明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他这个弟弟却从来不念半分情谊。   张大郎实在不明白,张玉寒就对他那么大的怨气吗。   哪怕就是以前黄氏经常犯红眼病,张大郎也没少劝她不要跟弟弟过不去。   那会儿他总觉得黄氏糊涂,张家这一辈就他们兄弟两个,只要张玉寒这股劲头能继续下去,他当哥哥的怎么样也不会太差,现在他还没混出来就上赶着沾光拉后腿,才是招人嫌。   张大郎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他从来就没想过,张玉寒就这么冷心冷肺,连一点小忙都舍不得帮,宁愿看他把日子过得一团糟,也不愿意为他说句话。   张大郎心里确实对弟弟有些怨气,不只是挂田和赏银这两件,钱氏的事也夹杂其中。   原先张大郎看着弟弟考中童生又中了秀才,心里也就羡慕羡慕。   可自打经历钱氏之后,张大郎才知道有个合心合意的女人在身边,日子能有多好过。   当时他没得选,黄氏是爹娘为他挑中的,从头到尾张大郎就只在相看时瞧过她一眼,后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亲了。   张二郎却是自个看中人之后,请媒婆上门。   天下的事就是这样。他听爹娘的话,老老实实成亲生子,如今却是处处不顺样样不好;他弟弟打小吊儿郎当离经叛道,日子却一直蒸蒸日上。   这回的事也是如此。他年三十正月初一都在外面巡逻,那夜的混战中就连胳膊也伤了,却还是抵不过他弟弟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获得的好处。   这种差距,叫张大郎心里真是憋闷极了。   另有,钱氏的事也是叫他再度跟弟弟置气上了。哪怕如今还梗着脖子不愿认输,可张大郎一直就知道这事是他做得不对,就是当时唐氏和张大福去镇上找钱家,过后张大郎也明白爹娘是对他没办法了,才会这么干。   说来也是奇怪,唐氏和张大福都说过他,就连当时在县里训练时,罗德金也劝过他一回,张大郎却一直等着弟弟上门。   偏偏张玉寒见他几回,都没对钱氏的事发表过意见,张大郎越想就越是觉得弟弟瞧不起他。   张大郎和张玉寒明显的不对付,后头就连拴柱没敢继续往菜盘上伸筷子。   饭桌上最自在的人就属张玉寒了。   媳妇让他过来吃饭,张玉寒这顿饭就会老老实实吃完,把媳妇面子圆了,他吃过饭之后,后头还有不少事情。   村长们谈妥了,埋在雪地里那些北蛮兵的尸体就得起出来砍首了。   别的村子的进度也要跟上。   这些首级都要一车车拉到县里算赏银。   各种细节工作一大堆,张大郎也没空哄他大哥,如今一想到待会儿要去挖尸体,张玉寒中午就只想多吃几口饭,他怕晚饭吃不下去。   倒是回去之后,罗美娘还是生气,刚才吃饭时,因着张大郎那句话,她就没吃好,回家便让麦苗下了两碗饺子过来。   张玉寒却是吃得挺饱,原本早就应该出门,不过看媳妇面上气呼呼的,他想想还是陪着她吃了几个饺子。   热腾腾的饺子下肚,罗美娘放下筷子,才问道:“刚才大哥那样,你就不会不高兴吗?”   “有媳妇帮我生气,我哪需要不痛快。”   “我哪有不痛快?我痛快极了。”罗美娘挑眉道,“大哥那样怪声怪气的,不就是觉得你这个当弟弟的在村里说得上话让他生气吗?咱们以后还是会叫他继续气下去。”   刚才的事,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两兄弟现在身份差距大了,张大郎心里不痛快。这种事情罗美娘在村里看过不少,一家子兄弟,要是有谁能干出息,一开始哥哥弟弟的,总会为彼此高兴,可时间久了心里就开始有想法了。   以前有黄氏在前,张大郎又一直表现得能劝住媳妇,罗美娘就觉得他是个老实人,也没往这处想,没想如今没了黄氏,张大郎的真实想法就露出来了。   她就是觉得稀奇,钱寡妇的事就真对张大郎影响那么大,张大郎以前哪怕心里不爽快,表面上也总要维持点体面,如今是觉得自个闹多了笑话,破罐子破摔了?   罗美娘也没把心思放在张大郎身上太久,说了几句就放下了,总归他们没几日就要回府城,张大郎也只能这会儿说些酸话,以后再酸再眼气也气不到她跟前。她给张玉寒准备好了嗅盐清凉油和自制的口罩,也給阿才备了一份,就让两人出门了。   却不知道隔壁大房,张大福却是忍到小儿子两口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就拿了根手腕粗细的扁担,把张大郎拽进屋里了。   说起来,唐氏也是头回见老头子对大儿子这么生气,张大福面色铁青,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她看着也怕他会气出毛病。 第八十四章   刚才吃饭时,张大福一直忍着没发作,便是想着年三十团圆饭时缺了人,今儿好不容易众人才凑齐,不想再有别的幺蛾子发生。   不过心里这股火一直压在肚子里,小儿子两口子一走他就忍不住了。   以前黄氏想要算计小儿子时,哪怕大儿子态度不够强硬,张大福还是知道大儿子心里是不愿意媳妇干出那些事的。   刚才张大郎那些话却不一样。张大福看得出来,大儿子是真的对弟弟有了隔阂。   就没有一个当爹的,能忍住兄弟阋墙这种事。   张大福怒火之下,除了记着别打到张大郎受伤的胳膊,力道啥的全都控制不住,打得自个气喘吁吁才停下,张大福干惯地里活的,能喘到这种程度,可见张大郎被打得有多狠。   张大郎倒是硬气,梗着脖子站在堂屋任由棍棒落在身上。   张大福最后一棍子瞧在张大郎小腿上,喘匀了气才道:“你给我跪下!”   张大郎二话不说就跪到地上。   张大福阴着面色道:“你心里对你弟弟有气,你觉得你弟日子过得好,你眼红嫉妒了,是吧?”   “我没这么想过。”张大郎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气短。   张大福却是一把扔了棍子,站在大儿子跟前看着他,失望透顶道:“以前你能劝住你婆娘,我还以为你是想通了这个道理,现在才知道你上回去了钱家那木匠铺子干活,是把脑子都干坏了。”   “分家之后两兄弟自立门户,过得好不好全凭本事。本事大的日子越过越好是该他的,本事小的觉得亏心里不舒服谁都能理解,我要是你,不舒服过后,有能耐的就该想着怎么跟上去,不会总盯着别人如何。他日子过得红火大富大贵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自个穷,穷得堂堂正正,对得起天地良心,总之别把嫉妒都放在脸上。”   说完这一句,张大福也已经有了决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兄弟阋墙是什么结果,我这辈子看得多了。你要是继续钻牛角尖,就离开村子,省得日积月累的听到你弟的消息你心里就不是滋味。以后三个孙子留在村里,有我一口饭吃我就会把他们养大。”   村子里有学堂之后,刑夫子和罗村长就几次三番对他说过,读书人的家风很重要,科举越考越高,家里人就越要谨言慎行,到了一定程度,多的是人为了功名想抓别人的小辫子,抓到之后会如何,刑夫子和罗村长都给他举了之前村子里那场官司当例子。   当时听得张大福便是一哆嗦。   刚才张大郎嘴里说出那些话,张大福突然就想起刑夫子和罗村长的交代。   被嫉妒蒙上双眼的人,能干出些啥,谁都不知道。   要是到那份上,再处置就晚了。还不如他现在就下手,他是当爹的,张大郎能被亲爹赶出村子,以后总不会有人再信他的话。   涉及到官字的,通常都没啥好事,张大福是真的怕了,到时候阖家都得被连累不算,也没人再能为家里解套了。   张大福这些话,就跟一块大石头一般,重重落在张大郎心间,他一双眼睛里全是血丝,直直看着他爹,似是没想到张大福能说出这些话。   张大福却是说完就直接回了自个屋子,他在堂屋刚才说多了话,这会儿坐在炕上嗓子还有些发哑。唐氏端了碗温水进来,等他喝了几口才道:“你那么说有用吗?”   刚才家里人都在外头偷听,唐氏也把老头子那些话都听全了,也没想到张大福有这种决心。   张大福话既然已经对大儿子说出口,心也定了,他平心静气道:“有用没用的,他要是还想不开,就只能按我说的干,我当爹的管不了他们兄弟一辈子,却还能管着我在生时他们不闹矛盾。”   唐氏砸吧砸吧嘴唇,倒是没想到张大福会做到这一步。其实老头子今日的做法,唐氏细想了一下,也不意外。当时两房分家时,张大福就是担心小儿子以后行差踏错带累一整家人,她心道,老头子还是那个老头子,一直没变。   她把里屋帘子放下,看到张大郎还跪在堂屋,想想就把拴柱和铁牛叫过来。   老头子教训大儿子时,唐氏怕吓着孙子,把两人都支了出去。两个孩子啥都不知道,看唐氏招手就高高兴兴过来了,还跟唐氏说中午剩下了不少肉菜,今晚这顿也丰盛得很。   唐氏想着自己的主意,听孙子把话说完,就嘱咐两人过去跟他爹一块跪着,说是要是能坚持住,后天几日每天都给他们做肉吃。   唐氏也有些智慧,她想不出罗美娘那些弯弯绕绕的主意,可亲爹对儿子的心都是一样的,她琢磨着,大儿子现在也是当爹的,叫孙子过去总能让他体会一下老头子的心情。   这会儿张大郎还在低头跪着,就发现身边多了俩个小萝卜头。   拴柱和铁牛以前跟亲爹感情都不错,虽然张大郎这些日子脑子发昏,以前打下的基础还是在的,拴柱小声跟他爹道:“阿奶叫我和弟弟过来的,说是爹也有儿子,想想上梁不正下梁歪是啥意思,叫爹看着我们两个就能好好反省了。爹,阿奶怎么骂人了?”   张大郎一下就听出唐氏的意思,他看着两个年纪差了四岁的儿子,心情真是难掩复杂,一个是自个的阴暗心思被爹娘都知道了,叫他相当难受,另一个则是他把兄弟俩的情况带入到俩个儿子之间,心态一下子就崩了。   兴许每个人都是这样,有些事情自己能做能想,就是不愿意让孩子也跟着自己一样,张大郎心里有些挣扎,也真是难受得不行。   ………………   罗美娘是从婆婆那里知道这些事情的,她送完张玉寒出门就又把《五禽戏和养生法》翻了一遍,打算找几个能家常食用的药膳方子出来。   唐氏便是这时候过来的,罗美娘心知婆婆的用意,等到张玉寒回家,她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张玉寒坐在浴桶里泡着热水澡,也挺意外,没料到老头子还有偏着他的时候。   罗美娘吩咐完丫鬟把张玉寒下午穿的旧衣裳烧掉,又过来往桶里倒了半桶热水,看热气腾腾冒上来,才道:“我不管这些事情,不过我觉得娘跟我说这些,是想你过去跟公公开诚布公说一回话,你自己觉得愿意,你就过去。”   察觉到张玉寒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罗美娘想想又补充了一句道:“你要是觉得去大房不太好,我就在家里烧两个菜,把爹请过来,你们喝两杯。最好这事在你去县里之前就干完,日子拖得太久就没意思了。”   说着身后的妞妞突然扶着炕桌站了起来,罗美娘赶紧过去把闺女抱住,也没空再理张玉寒,两母女咿咿呀呀地说了一会儿话。   张玉寒泡着澡,过了一会儿自个擦干身子穿了衣服过来,很自然道:“我白天还得去别的村子瞧瞧,就明日晚上吧,我也听听老头子是什么想法。”   唐氏听说张玉寒要请张大福吃饭,也觉得小儿媳妇办事聪明,到时候父子俩要是能趁此机会把心结解了,她这当娘当人媳妇的,以后就不会当夹芯板了。   婆媳俩商量菜单,罗美娘道:“娘帮我问问村里谁家还有鸡,之前发生那些事,我把家里的活鸡活鸭都杀了,做了不少鸡肉包子鸡丝饺子。今晚我想做个药膳蒸鸡,到时候爹跟相公都能补补。”   唐氏就答应下来,因着药膳鸡炖的时间长,她也没耽搁,拿了钱就出门。   等到活鸡到位,罗美娘已经烧好了烫鸡毛的一锅水,唐氏看罗美娘带着麦苗杀鸡洗菜的,想想就拿了盘大蒜在一旁剥着,干活的时候唐氏还问了罗美娘一声,张玉寒说请客吃饭时是啥表情。   罗美娘回想了一下:“没啥表情,就这么说出口了。”   唐氏还是有些弄不准小儿子的想法,不过张玉寒都松口了要请吃饭,总不会是想好了在饭桌上气人,反正过了今晚就知道了,唐氏也没再想这事。大儿子的事情闹得她头大,唐氏今日让孙子去找儿子,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倒是关心了几句村子里人头换赏银的进度。   这事一想起来,唐氏就觉得肉疼,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张玉寒居然拿不了大份。   “这两天去完各村,应该就能去县上了。娘你别总觉得相公吃亏,吃亏才是占便宜。”   要是这话是别人说的,唐氏许就当真了。可小儿子两口子的性格就不是那种喜欢吃亏的人,唐氏在心里琢磨着罗美娘这句话,总觉得有些不同意味。她想着,这事上不会还有别的好处不能说出来吧?   这么想着,唐氏心里总算舒服了。   今晚这顿饭,家里的女人谁都没露面。   唐氏帮罗美娘干了一些活就回家,罗美娘炖了药膳又杀了鱼,看天色有些昏暗,自个带着丫鬟先把晚饭吃了,妞妞最近到了傍晚总喜欢哭闹,罗美娘做完饭菜就回去带孩子,让丫鬟在外面支应着。   却没想到麦苗过了一会儿却进来跟她说,外头加了一副碗筷,张大福是带着张大郎一块来的。   罗美娘诧异了一下,想想也没说什么,她在里屋只管着带孩子玩耍,等到妞妞睡了一觉起来,月亮已经上了半空。   外头席也散了,堂屋里都是醉鬼。   张大福和张大郎喝得倒在地上,张玉寒有些酒意,倒还能站起来。罗美娘指挥着麦苗和阿才把两人扶回隔壁院子,自个牵着张玉寒回屋,为了他脱了外衣,又去厨下端来解酒汤,再然后张玉寒就被解酒汤苦醒了。   他吐吐舌头,觉得舌尖全是麻的,倒还听话,罗美娘叫他把汤全喝完他就喝了。   闺女已经抱下去让小米带着,罗美娘专心对付醉鬼,到她自个躺下时,身上衣裳也已经换了一身,张玉把酒倒裤子上了,她跟他贴得近,也染上不少酒意。   看男人睡得极熟,长长的眼睫毛落在脸上像小扇子似的,罗美娘轻轻扯了扯,报完仇才安心睡下。   睡到半夜罗美娘被身侧的男人抱住了,男人就像个火炉似的。   罗美娘睁开双眼瞧着屋顶一会儿,才伸出手把他推开,挨挨蹭蹭的张玉寒还起了反应,罗美娘嗅到他嘴里的酒气,直接把放床头的帕子塞他嘴里,把人噎清醒了。   “有你这么对你相公的吗,我牙都要掉了!”张玉寒把帕子从嘴里拿出来,老大不高兴道。   罗美娘笑着凑过去看一眼:“我看着,还挺整齐的。”昏黄的油灯下,罗美娘眉眼弯弯,更显五官俊俏。   张玉寒趁机就把她抱住,罗美娘赶紧把他嘴捂上,又在他侧脸上亲了亲:“好啦,别闹了,今晚说得如何了?”   罗美娘问他张大郎怎么跟着过来了,多了一个人说话有没有不方便,跟公公把话说开了没有,以后父子俩不会总拗着了吧?   张玉寒抱着媳妇的腰肢,仰头看着屋顶,觉得媳妇是戏本子看多了,一醉泯恩仇什么的,就不可能,哪怕如今日子过得好,张玉寒想起亲爹当时坚决把他分出家门的事,还是记仇得很,他这人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但真起了火气,就很难灭掉。   而对张玉寒来说,他已经跟亲爹闹上了,所以先前也一直避免跟他哥发生矛盾,就怕兄弟两人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倒是没想到他大哥会借酒跟他道歉:“大哥说他昨日早上是糊涂上了,叫我别介意,又说想起以前的事情,说我比他洒脱多了,别人骂我时我总能当耳边风,他就不行,一直记在心上,村人有个比较啥的,他就受影响了。”   是不是受到别人影响,张玉寒也不是太在意,总归结果是好的就成。   罗美娘问道:“所以跟大哥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   张玉寒点头,都说了那么多了他也不想睡了,把媳妇脸侧的头发拨到脑后,才道:“我看他跟那个钱氏是真有感情,哪怕人家现在不要他了他也还是忘不了,不过为了孩子,大哥应该不会跟嫂子和离,以后他们两口子就是这样凑合过下去了。”   “爹怎么说?”罗美娘问。   “我跟他就说不到几句话,他安慰了大哥几句,说是无所谓他跟媳妇感情如何,但是几个孩子有亲爹亲娘在身边,总比有个后的好。”   罗美娘想想也能理解张大福,感情不感情的,在公公眼里肯定不如几个孙子重要。   两口子就这么说着话,不知不觉,又坠入梦乡。   作者有话说:   这三天加上前面欠的,我累积九章了哭。   这几天重感冒厉害了,昨天今天都去打了点滴,终于好多了,因为说了今晚要更新,所以写到很晚也更了,这章要是有错别字我后面改。   —————————————————— 第八十五章   隔日,李氏听说了张玉寒请亲爹和大哥吃饭的事,也过来问了几句:“是你爹早上遇到你公公,说是俩个儿子昨夜陪他喝了几杯……你爹就不放心,非催我过来看看,家里一切都好吧?”   罗美娘:“能有什么不好。”   过两日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罗美娘打算做点花生芝麻汤圆,她刚把芝麻放到小石磨里,李氏就进院子了。   李氏就说女婿跟亲家公一向不对付,不是怕他们吵起来吗。   黄氏请吃饭是前日的事情,罗美娘这两日都没回娘家,还没把张大郎拿话讽刺张玉寒的事告诉李氏。   她想想就把事情说了一遍,“这事其实没啥,大伯子对相公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公公气急了打了大伯子一顿,他们父子三一块喝了顿酒,把矛盾解了,我婆婆早上也过来了一趟,说是公公和大伯子和好了……”   罗美娘不想让爹娘担心,语气就有些轻猫淡写,李氏也觉得都是些家长里短,也没放在心上,她拿个小筛帮闺女筛掉花生皮,边筛边道:“还有你大伯子的事情,你嫂子现在也算是住回家里了吧?你爹就怕她还不大好相处,回张家后,又会欺负你。”   罗美娘道:“要这事,爹就更不用担心了。”   闹了这一场,所有人都回归原位,就只有黄氏和张大郎的感情回不去。   老话说吃一堑长一智,黄氏以前能作成那样,都是仗着有丈夫当后盾,经了钱寡妇的事后,黄氏也算是伤筋动骨,也知道家里头就没人待见她,要再犯错,不会有人再容她。   只是,罗美娘也是女人,她和黄氏虽然一直关系挺差,唯有大伯子出轨钱寡妇这件事,罗美娘是自始至终一直站在黄氏这边的。   但男人和女人之间就有这样天大的区别,张大郎纵有各种不好,只要愿意改正,总能换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   罗美娘想想就觉得不大公平,倒不是为黄氏打抱不平,纯粹就是觉得这件事里张大郎付出的代价太少。   她跟亲娘没啥话不能说的,李氏倒是没觉得不好的,她这两年日子过得舒坦,脾气比以前平和不少,不过黄氏以前欺负闺女的事情她还记得真真的,她半点儿不同情黄氏,“她现在这样也是报应,以前你大伯子对她多好,她就是不愿意太太平平过日子,现在闹成这样,她总算能老实了。人这辈子的福气都是有限的,她提前花完了就没有了。”   别人家的事,说说就罢了。   李氏道:“不说这个了,我是想问问你,你大伯子和你大嫂闹成这样,今年你婆婆能安心跟你过去府城么?”   “得看婆婆的决定,婆婆要是想留在村里,娘就跟我们一块去府城住段时间,也让我孝敬孝敬你。”   距离晚饭还有半个时辰,罗美娘把磨好的芝麻和花生碎加糖搅拌,还放了点猪油,捏成一个个团子在旁边晾着。   李氏帮着揉汤圆皮,听完这话橫她一眼:“我跟女婿住一个屋檐下算什么样?真想家里了你就多写几封信,村里识字的人多了,你寄信回来我也能找到人帮我念。”   “那还是没有住一块亲近。”   李氏倒是挺高兴闺女黏自己的,她其实也有些心动,不过这年头,就没有丈母娘去闺女家住的道理,李氏想想还是把念头打消了。   母女俩闲聊了好一会儿,张玉寒回来时看到丈母娘也打了声招呼。   说起来,李氏以前对女婿是有些看不上,不过,女婿现在已经是秀才老爷,又干了这么多大事,村里不少人家都把他当成如意佳婿,李氏也觉得女婿不差。   张玉寒换过衣裳出来之后,李氏还问他啥时候能拿到赏银,村里有些人家就等着衙门银子买米下锅了。   “明天就出发去县里,到时候大舅哥跟我一块去,在衙门多认识几个人,也能多几条门路。娘你没事就过来陪陪美娘,她在家带孩子多些人也热闹点。”   李氏笑呵呵地答应了,还道:“有什么需要你大哥干的,尽管使唤。”女婿如今的本事越发大了,他愿意提携儿子,李氏只有高兴的。   外头天色渐黑,李氏便提着闺女给的一兜生汤圆回去了。   赶在上元节之前,张玉寒带着人赶了十几辆牛车,把人头和俘虏都送到县里,又换回银子送到各村。   衙门直接交付的银锭,拉人头的牛车涮一涮,银箱子就抬上去了,一个银锭五两,一箱一百个银锭,统共装了四箱。   回程路上跟去的村人都跟梦游似的,看哪个路人都像贼。县里到村里走路一个日夜,怕被抢了,众人硬生生缩短成一日就到村。   回来了也没耽搁,罗村长那里存着名单,银子怎么分配早就算好了,   南山村每个参战的青壮最多的得了二十五两,最少的也有三四两银子。   按说赏银的事发酵了好几日,村人总该有心理准备,可事实是,有些人家一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银子,从罗村长手里结果雪白雪白的银锭时,脸都快笑烂了。   这种阖村发财的事,就没谁经历过,而且还是由衙门发的银子,略有些家底的都打算以后留着传家了。   这一夜整个村子失眠的人不少,还有些人幻想着再来几个北蛮人,到时候都不用人催,肯定直接就扑上去……   这事是阿才在家里说出来的,这孩子拿的是最高一档,二十五两银子,在家里兴奋了好几日,一连几天都是熊猫眼。   这个上元节,村里的话题不是谁家汤圆用了啥馅儿,基本上都在比较赏银数量。有些人家家里几个男人都参战了,得了钱之后还要把张玉寒请过去吃席。   这回北蛮兵进村的人也让众人都看明白了,村子里最能耐的就属张玉寒,以他的本事,恐怕以后真能金榜题名封妻荫子,跟他关系亲近了一点不亏,不趁他还没出名时拉拢,以后再想要靠上去就晚了。   张玉寒却很少去别人家里吃席,他忙完赏银的事情,整个人都累得不轻,就连这回去县里郑县令聂先生何若水找他吃酒,他都借口回村推了,他回到家后连动都不想动,就只想在家里逗闺女叫爹。   快一周岁的妞妞越长越像亲娘,如今会翻身会爬会站直了,张玉寒简直把闺女爱到心里去了。   妞妞学说话的速度并不快,如今喊爹娘都有些困难,说话也只能单个单个蹦字出来,罗美娘带孩子精细,妞妞打出生,吃喝用度比村里孩子都要上个档次,可就是这样,孩子也没表现出啥异于常人的天赋,总之就是个挺普通的小姑娘。   她最近正在学走路,扶着炕桌能稍微走几步,张玉寒就每天陪她在家里练习。   这孩子还有个毛病,十分颜控,像麦苗和小米两个丫鬟,她就爱亲近长得不错的小米,换成张玉寒和罗美娘靠上来,还没出声就能得她一个大大的笑脸,张玉寒在家陪她练习走路,每回凑过去都能闺女贴贴脸蛋的待遇。   这对一个傻爹来说,简直是暴击。   总之,上元节这两天,张家一直处在温馨十足的亲子互动时间。   过了上元节,罗美娘就打算收拾包袱回府城。   这个正月发生不少事,不过府学正月二十三开学,还是得准时回去。他们在县里也有些需要交际的人家,到时候得在县里停留一两日。   算着时间,也是时候动身了。   就有人赶在他们出发前,带着闺女上门来了。老实说罗美娘真有些啼笑皆非。   赏银的事像一阵旋风,刮得村里出现不少变化,有些人得了银子算计着买牛置地,有些人则是起心思要建屋子,要说想动土的人家不少,要不是天还冷着,拉砖瓦的牛车都得把村口堵死了。   这些罗美娘都能理解,她最不能理解的是,有人居然起想法要把闺女送给张玉寒当妾。   这事她是当笑话一样跟张玉寒说出来的。   纳妾在村里也是个稀奇的事情,头个提出这个想法的不是别人,就是前面嘴贱被唐氏收拾过的徐婆子,她家的寡妇大孙女。   徐婆子上门时的自荐词,直接就是说她家孙女屁股大能生儿子,打着帮罗美娘生儿子的主意上门来的。   罗美娘是知道,打张玉寒考上童生,村里就有不少人后悔以前眼瞎,有几个寡妇每回张玉寒出门都要上前搭话,一些大姑娘的总爱瞧着他脸红害羞,但她就是没想过有人能这么理直气壮找上门来。   罗美娘都不用自个开口,唐氏听到风声就跑过来把自荐孙女的徐婆子喷回去了,喷完还生气来着:“那婆子说梦话呢,就她那个孙女,嫁到镇上两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给人当妾,也不看看自个长得啥样,那腰跟石磨似的,半夜翻个身,二郎都得被压个半死……”   罗美娘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   张玉寒:“……”   唐氏道:“我又没说错,她那屁股是大,腰跟石磨一样,屁股能不大吗。我告诉你,咱家就不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要是你在外面有了花花肠子,老娘随时过去收拾你!”她今年是不打算跟小儿子两口子回府城的,这也是狠话说在前面。   张玉寒都气笑了,没影的事说得跟真真似的:“娘你话得好好说,在我媳妇面前这么冤枉你儿子,你就不怕没了儿子之后,儿媳妇也没了吗?”   唐氏瞅他一眼:“我这是提醒你警醒警醒。”她儿子皮相不差,勾搭个把大姑娘小媳妇还是没问题的。有张大郎在前,唐氏如今是怕了外头那些野狐狸了。这个事情上,罗美娘可不比黄氏,她有底气有钱心也够硬,儿子真有别的心思,恐怕第三条腿罗美娘都得给他剁了。   罗美娘也不能让男人真受冤枉了,张玉寒在这上头还是很老实的,她道:“二郎挺警醒的,徐婆子上门时,他带妞妞去我娘家串门呢,要是二郎在家,徐婆子准得第一时间就得被他赶跑了。”   这话是真的,自打知道徐婆子那大孙女肖想自个后,张玉寒没少吐槽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罗美娘这么说唐氏才点点头,又问道:“你们啥时候回去,村里这些人不就是觉得二郎这回肯定得了不能声张的大便宜,想凑上来分杯羹吗,早些走也能让他们早点消停。”   “这得看相公,我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六章   出发这事也不用挑良辰吉日,张玉寒想到亲娘对他那些揣测,就气坏了,两口子打点好行囊,隔日便动身了。   过了上元节,天气还是冷得不行,罗美娘掀开车窗的一线帘子,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车厢里麦苗赶紧把手炉递给她。   外头的风嗖嗖的,吹得脸蛋都发僵。   这还是马车里烧着热乎乎的炭盆,收拾得密不透风,罗美娘简直难以想象张玉寒之前带队过来县里时是怎么坚持的。   张玉寒正抱着孩子在车厢里举高高,他臂力好,陪着妞妞玩了两刻钟还一点不累,听着罗美娘的问题,便浑不在意道:“就是吃饱喝足,每人灌了两碗辣椒汤下去,有你让人赶工不少做了姜糖和肉脯送过来,再带几把辣椒在身上,冷得受不了就嚼几个下去。”   说完,瞧见孩子手心里有东西,张玉寒便把抓握得紧紧的小爪子掰开:“哟,谁给你的花生糖……”   花生糖黏糊糊的,张玉寒一边跟媳妇说着话,一边张开大嘴就扔了进去。   浑然不知道这个动作对小朋友有多少伤害。   父女俩原本还玩得挺高兴,自打张玉寒把花生糖搜出来,小胖妞眼睛都瞪得跟铜铃似的,这会儿眼睁睁看着自个辛苦藏的糖给亲爹吃了,小胖妞嘴巴一撇,登时哭得震天响。   罗美娘嗔了他一眼。   张玉寒满是无辜道:“那糖都被收缴了,她也吃不到,我吃了还不浪费呢。”   “糖,我的,我的!”妞妞边哭边道,脸颊上的肉肉都哭得抖起来了。   魔音穿耳,张玉寒赶紧把闺女塞到闺女她娘怀里。   赶在媳妇瞪过来之前,他又凑过去亲了罗美娘一口,道:“媳妇你渴不渴,饿不饿,我给你拿吃的,这小祖宗最听你的话,赶紧把她哄好了,让她这么嚎下去,外头人经过听见还以为咱们是人牙子。”   罗美娘熟练地抱着孩子颠了颠,道:“别搁这耍宝了,前段时间你拿回家里的帖子不少,咱们在县里就呆两日,你想想这两日要干啥?”   看媳妇没生气,张玉寒才松口气,又从食盒里摸了一块肉脯出来:“咱们在大舅哥那院子落脚,也不好把人都请到家里,我打算在酒楼设个宴,让人过来吃回酒就算了。”   罗美娘摸了摸闺女稀疏的头毛:“那要是有人送礼,你收不收?”   “干嘛不收。”张玉寒嚼得挺香,小胖妞妞记吃不记打,自打张玉寒把肉脯放进嘴里时哭声就戛然而止,这会儿在亲娘怀里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就伸着胖藕臂要她爹抱。   张玉寒赶紧背过身把肉脯咽下去,才把郑县令那会儿指导他收礼的话说了。   别人送礼,就是打算在他这里混个情面,想着多个人情以后多条路。张玉寒虽然不觉得他这里的路别人能走得通,不过那些人上赶着给他送礼物,他不收不是叫他们没脸?   哪怕为了别人面子着想,他也不能不收。   罗美娘:“……”她实在好奇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把收礼这事说得这么大义凌然的,不过张玉寒打着郑县令的名号,罗美娘上辈子也很少经历这些送礼收礼的事情,想想就没发表意见。   她看了一眼又拿了一块糖放进嘴里、故意咬得咔嚓咔嚓响吸引孩子的男人,这两三年下来,张玉寒身上发生了不少变化。   他以前性子独,除了少数几个跟他合拍的,别人请客吃饭他极少同意,如今张玉寒改变却很大。   请人喝酒的事随口便能说出来,也不介意多认识几个人扩大一下交际圈,当然最明显的是脸皮比以前厚多了……能把聚众收礼这事说得这么光明正大,这种事一般二般人都做不出来。   排队进城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天空红彤彤的,映照得车厢内也更加昏暗。   张玉寒掀开一线帘缝,跟罗美娘说起他们当夜是在哪个位置埋伏,三皇子的军营又设在哪里了。   当然如今军营已经拆了,罗美娘看过去就只有一片空地。饶是如此,还有不少百姓像是十分避讳,经过时直接绕了过去。   男人说得眉飞色舞的,罗美娘也没提醒他,当夜的情况她已经在视频看过了,就连别人津津乐道的三皇子她也见过一面,说实话,三皇子长得不大符合她对霸道皇子的想像,光容貌而言,张玉寒比他好看多了。   当时罗美娘这么说,张玉寒还笑眯眯问她就这么喜欢他的脸,把脸递过来叫她亲。   罗美娘两辈子就没遇过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哭笑不得地亲了一口他还不高兴:“哪个女人有这么好看的相公不得多亲几口的,别人想亲都没有,你这么浪费也不怕遭天谴……”   最后男人闹着她亲了好几口才作罢。   想起张玉寒这几日闹出的事情,罗美娘嘴角绽放出一抹笑意。   阿才熟练地把马车停在高氏和罗德金租的院子门前。   罗美娘从车里下来,便闻到院子里飘出阵阵饭菜的香味,不由得笑了。   里头高氏和张红果正在灶下做晚饭,一边做饭还一边讨论铺子里几款零食的售卖情况,高氏是个闲不下来的脾气,早几日前便带着罗德金张红果回县里做生意。两人正说得高兴,便听到外头罗德金的惊呼声。   高氏一见小姑子和妹夫,便笑道:“我和你大哥昨日还说你们啥时候过来,没想今儿就见着人了。”   罗美娘抱了妞妞一会儿,这会儿吧孩子交给小米抱着,甩甩手道:“再过几日就是府学开学的时候,也是时候动身了,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正好蹭饭了。”   在娘家人面前,罗美娘说话素来自在,饭桌上说了一会儿铺子的经营情况,用完饭,小两口就分成两边,张玉寒和罗德金自去说话,罗美娘带着妞妞先回屋。   屋子也早就预备妥当,罗美娘摸了摸厚实的料子,笑:“我们每年就住这么几日,车上也备了盖的,新被子倒是浪费了。”   高氏人逢喜事精神爽,道:“以前爹娘过来,盖的都是旧的,这些以后也能用得上。”   这回村里发赏银,罗德金也得了二十五两,这笔钱是白得的,高氏给家里新置办了不少东西:“也是沾了妹夫的福气,买料子和买棉花时,那两家铺子的老板听说我们跟妹夫有关系,给了我们一个不错的折扣。不仅我做了几床,红果自个也做了不少。”   罗美娘闻言,便瞅瞅张红果,笑了。   迎着自家二嫂的揶揄眼神,张红果的脸顿时红成猴子屁股,赶在冒烟之前跑出去了,她明年就要嫁人,高氏这么说,像是她恨嫁似的。   小姑娘害臊,罗美娘和高氏也能理解,姑嫂俩在屋里继续说话。   其实回县之后,高氏就感觉出来了,北关县的百姓对妹夫带人驰援县里这事确实有着不一般的感情。   不止做被子,零食铺子这几日开张,生意都好得不行。县里百姓知道零食铺子跟张秀才沾亲带故的,这几日铺子里人流络绎不绝,还不少大户人家的嬷嬷小厮跟高氏打听小姑子两口子的行踪,这些人打听事情,也不好空手回去。   结果就是高氏这几日赚了不少,铺子里净利润都是翻倍的,当着小姑子的面,高氏也把这些前因后果说出来了。   罗美娘倒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不过想想也挺好,她现在每年都在铺子里拿分红,去年还拿了一百多两,零食铺子生意好,她拿得就更多。   县里的零食铺子毕竟也有她的心血在内,隔日张玉寒自去宴客,罗美娘一时兴起,也抽空去铺子里看了看。   客人里有不少熟悉的老面孔,店里的摆设跟之前其实也没啥不同,柜台下头两排六个零食坛子,右边的长桌以前是卖凉皮用的,许是天气太冷,高氏便换了烧饼和热汤,走过去就能嗅到浓浓的大骨味道。   张红果坐在柜台前招呼客人,林小童生居然也在。   两人脸红红跟罗美娘打了声招呼。   罗美娘善意一笑,不想打扰一对小情人便主动离开了,倒是出铺子时遇到林氏从对面食肆出来。   商户人家,大年节下是最忙的。之前在县里时,罗美娘和林氏只匆匆见过一面,也没细聊,今儿凑巧遇到了,正好一块喝茶。   两人坐在包厢里,罗美娘打眼看过,林氏丝毫没有受到之前战事的影响,神色从容,还跟罗美娘打听张玉寒如何备战的事情。   “你都不知道,前几日那些俘虏进城,县里好些人都去看了,百姓们除了夸三皇子,就是夸你家相公。还有好些人找我堂兄打听消息,我堂兄一直跟我说这门亲事做得好,夜里睡觉都笑醒了。”   林氏一点都不在意暴露自个堂兄的浅薄,她对罗美娘一向很有好感,张红果明年要嫁给她堂兄当儿媳妇,林氏跟罗美娘说起话来就更亲近了,完全就是照着跟亲戚闲聊的路数来的。   罗美娘莞尔一笑,也说了一些先前村里备战打仗的情况,见林氏对他们当夜落脚的山洞挺感兴趣的,便多说了两句山洞当时的布置。   林氏感叹道:“外头人说张秀才心细如发,我看确实没夸错。”   罗美娘说这么多,其实也是想从林氏嘴里打听些别的消息,她之前听到的多是从张玉寒嘴里出来的。消息源太单一的结果,便是对整件事的掌握并不全面。   罗美娘挺想知道别的情况。   林氏知无不尽,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县令百姓们对张玉寒的评价确实不错,三皇子毕竟是天潢贵胄,不比北关县出身的张玉寒接地气,故此百姓们其实还是夸张玉寒的多一些。林氏还说了一些围城期间县里的混乱动荡,当时觉得难受,如今说起来也像风一样过去了。   彼此再说些时兴的八卦趣闻,一下午的时间便过去了,林氏还问罗美娘:“你之前不是找我买了五亩府城的地,前几日我堂兄听说这件事,叫我问你还需不需要地,他在府城也有一些地,能便宜卖你。”   罗美娘笑:“帮我谢谢林老爷,那时候刚去府城没啥门路,现在并不需要了。”有了之前卖冰皮方子得的一百亩地,她现在手上的地也足够了。   其实罗美娘如何对要不要在府城种向日葵还有些疑虑,主要是,府城官场并不如北关县清明。   可北关县地处偏僻,不比府城交通便利,利于经营,也是个麻烦事。   现如今她和林氏现在在朋友之上还要加一层亲戚关系,罗美娘也把自己的烦恼跟她说了,她眼下并不缺钱,不过钱这种东西,就没人嫌多的。   尤其是向日葵刚引进大庆,葵瓜子这门生意还无人涉及,哪怕只是略略开发一下,这块处/女地也能捞不少上来。   摆在眼前的大便宜,罗美娘也不愿意暴殄天物。可正儿八经地开铺子,光是衙门苛捐杂税吃拿卡要那一套,这铺子就开不下去了。   被当肥羊啥的,罗美娘表示一万个拒绝。   这事却是问对了人,林氏笑:“你还不知道吧,许知府勾结外敌,被押送进京了,新来的知府还没就任,不过府城这一块如今人人都盯着,来这么个敏感的地方,总得有个新人样。”   林氏做生意是做熟了的,人面广,消息快,脑子也挺好用的,老早就打算趁此机会在府城多入些产业,还劝罗美娘回去之后,趁着行情低迷也入几间铺子。   这事就是赌一把新知府的人品,罗美娘思量片刻,也托林氏帮她留意一下,主要是这几年她经济状况还行,不过,即便这样,回家之后,罗美娘也问了张玉寒新知府的事情。   今儿张玉寒宴客,请的都是县里大户,郑县令也在席上,消息总比林氏灵通一些。   张玉寒捏着鼻子喝完媳妇煮的解酒汤,才道:“这事林氏倒没说错,知府是郑县令的上司,他前几日就找人打听过了,没听说过新知府有啥劣迹。”   今日其实郑县令还跟他说了一回朝廷奖励的事情。   村人觉得张玉寒得了不能声张的大便宜,这事并不算错。   当时县里贴出的公告是,献北蛮首级者,一个赏银五两,杀人数五十以上,便能奖赏官职。   五十个人头这个标准谁都达不到,不过张玉寒是领头的,麾下杀敌数六百多,俘虏几十多,也算得上功绩卓著,朝廷自然有些不一般的奖赏。   张玉寒想要继续科考不愿当百户这事,郑县令也已经上报,就是朝廷还没回复。   “郑县令说了,现在还在戴罪察看的阶段,也有可能就这么被罢黜了,最终结果如何,他可能也看不到了。”   罗美娘听着也觉得挺可惜,郑县令在北关县这两年,干得确实不差,要是郑县令离任,下一任县令也不知道人品如何。   可这事却不是她的意志能影响的,罗美娘可惜了一回,就把主意放到府城新知府的事情上。   新知府的消息确实叫她放心许多,张玉寒看媳妇财迷的模样,笑:“万一要是县太爷消息错了,你哭都找不到地方。”   “放心吧,这事不亏。”罗美娘心里有数,这时候入手就是最低价,哪怕以后转一手再卖出去,也有得赚。   罗美娘自个也有脑子分析,商运这种事,自来和国运息息相关,北蛮刚冒个头就被人打回去,也没听说上头老皇帝有啥失德无能的地方,如今大庆朝可以算得上国泰民安,只要能这么下去,没有战乱跟起义,民生继续发展,她手里的铺面自然能一直升值。   另有,她在府城住了一年,府城的铺子向来是有市无价,如今府城人民被前些日子的战事吓怕了,以后事情平息,别人胆子回来了,铺子还是会继续供不应求,她买几个铺子在手,就算只是纯出租吃租金也不会亏。   张玉寒听完媳妇这一番话,酒都醒了,哪怕他如今读了不少书,写过不少策论,看问题的角度也没这么高大上过,关键是,乍一听还觉得挺有道理的,张玉寒砸吧砸吧嘴唇,虚心请教媳妇道:“你们女学还教这些东西呢?”   罗美娘也是一时说得爽了没避讳,她指尖一戳张玉寒的脑袋,道:“触类旁通听过没有,谁还是个蠢的?”   说完罗美娘就高高兴兴去整理张玉寒带回来的礼单了,又一样样比着礼单对过礼物,多是些料子药材头面啥的,份量十足的金头面,拇指粗细的人参,还有个子十分完整的燕盏,也有人直接就送银票,总之大户出手,都不小气。   罗美娘分门别类收拾好,隔日还专门去了趟食肆,把张玉寒的消息跟林氏说了一声,又让林氏手上有好的就帮她订几间下来。   接下来,张玉寒把县里有关系的几家都走了一遍,罗美娘也没闲着,有些关系亲近的,她还要陪着张玉寒上门。   去聂家时,许是因着聂恒要跟他们一块回去,聂太太倒是没给她脸色看,不过也没有多热络,按着礼数跟罗美娘喝了几杯茶,给了罗美娘一堆腊肉让她带回去。   去何家时,她在何家内宅还见着了何若水的亲娘,说起来,罗美娘也是头回见着何太太。   她一进门就瞧见软榻上坐着一个浑身富贵劲儿的白胖老妇人,老妇人拉着罗美娘的手细瞧了一番,乐呵呵笑道:“这就是秀才娘子吧,我听我儿子跟儿媳妇都说过你,真是生得好相貌,唉呀,是不是以前还有人叫秀才娘子零食西施来着?”   最后这一句话,何太太是对李桂芳说的,李桂芳也笑:“我就跟娘说过一回,娘就记住了。”   “怎么能记不住,你在我面前都夸了秀才娘子多少回了。”   罗美娘笑:“太太过奖了。”自打罗美娘去府城,也没人再叫她零食西施了,罗美娘乍一听还有些怀念。   何太太并没有骗罗美娘,她确实听说过不少罗美娘的事情,譬如,南山村打官司时,她托李桂芳找郑夫人疏通关系时说的那些话;又譬如,李桂芳和罗美娘一块怀孕,张玉寒劝动何若水不在外头寻花问柳;最后便是罗美娘在府城上了女学的事情了。   人老了就跟小孩似的,好奇心也强,何太太拉着罗美娘把这些事都确认了一遍,最后意犹未尽,道:“我家若水亏得有张秀才在一旁提点着。咱们两家不是外人,以后你回县里得经常过来,我老婆子一辈子就在这一亩三分地,成日无事,就喜欢听外头的稀奇事。倘有难事也尽管开口,千万别跟我们外道。”   罗美娘笑应了,何太太又问起南山村遭难的事,罗美娘俱都说了,何太太叹气一声:“那些该死的贼子,叫人连个年都过不好,对了,我前几日去县衙时,县尊夫人还跟我聊过你呢,你要是有空,上县衙一趟,县尊夫人对你印象挺好。”   罗美娘对郑夫人的事并不算太吃惊,不过,他们明日便要出发,这事也只能等下回回县里再说。   何太太虽然有些遗憾,不过时间不凑巧也没法。   何太太并不难相处,何况还有李桂芳这个熟人在一旁凑趣,在何家用过一顿宾客尽欢的饭之后,罗美娘和张玉寒便告辞了。   在县里休息一夜,隔日早上一家子便又赶路回府城,堪堪在正月二十一日前到了府城。   宽阔的官道上,排队进城门的车辆颇多,队伍排得长长的,罗美娘见还没轮到他们,便推开车窗向外看。原本淡红色的城墙处处黑乎乎的,不难看出前些日子那场战斗确实十分艰难。   麦苗紧张地跟罗美娘道:“太太,外头好些士兵巡视呢,瞧着真是吓人得很。”   罗美娘也看到了,城门口不少神色坚毅的士兵身后背着弓箭,手里的刀枪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锋芒,间或有几匹快马由城内奔驰而出,总之跟去年进城时完全不一样。   半个多时辰后终于轮到他们这一辆,好几个士兵围过来,两个丫鬟连同赶车的阿才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士兵把他们带成北蛮的奸细带下去了。刚才排在他们前面的马车里就被拽出来一人,说是路引瞧着不对劲。   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下,罗美娘也能理解府城的铺面为何价格跌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有一半是昨天的!!昨晚到家之后,发现网有问题,我妈说报修了,昨晚就没更新。。。不过两章合起来6000字,也算没欠了。   我要坚决不能再继续欠账。   —————————————— 第八十七章   因士兵检查得仔细,且罗美娘这回带回府城的箱笼颇多,马车在城门口耽搁了好一会儿才得以放行。   两个丫鬟都吓得哆嗦哆嗦的,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阿才也有些受影响,怕把马惊了,马都不敢赶太快。到达柳枝巷时已经是午饭的点,众人都是饥肠辘辘。   要是就他们一家子,不拘蒸点带来的包子,配着茶水便能对付一顿,不过这回聂恒也跟他们搭伴过来,这会儿正在外头帮着搬箱笼,罗美娘便让麦苗拿钱去外头食肆买些便菜回来,话还没说完,小米便进来了。   她身后跟着柳二太太家一个叫绿叶的丫鬟,绿叶提着一个四层高的大食盒,见礼过后便笑道:“我家太太看到张秀才和秀才娘子回来了,说是秀才娘子刚到家,也来不及做饭,不嫌弃便先尝一尝我们家厨子的手艺。”   小米插句嘴:“太太,柳二太太还打发了下人帮忙搬箱笼,现在都在外头呢。”   罗美娘赶紧道:“帮我谢谢你家太太,回去跟你家太太说,等我家里收拾好了,便过去道谢。”   柳二太太这也算是及时雨了,绿叶放下食盒走了之后,罗美娘让麦苗和小米出去叫人,道:“箱笼先囫囵搬进院子就是,大响午的,先吃饭,下午再好好收拾。”   说着便把食盒打开,里头是一碟子葱油烙饼加一小缸米饭,一样炸丸子,一样腊肉蒸芋头,一样白切鸡,另一样醋溜白菜,汤是青菜蛋花汤,看着卖相便知道滋味不错。   因有聂恒和张玉寒在,罗美娘分出一半腊肉蒸芋头、炸丸子和醋溜白菜,又盛出几碗米饭让两个丫鬟和聂家老仆去屋里吃,其他的都摆在堂屋的八仙桌。   聂恒和阿才一块上桌吃了。   聂恒有些感叹:“二嫂跟邻居的关系处得可真好。”这一桌菜有荤有素,也值不少钱了。   张玉寒道:“人缘好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罗美娘被夸得有些脸红,主要是她想到巷子里以前被赶走的柳三婆子一家,就觉得这句夸奖名不副实。   张玉寒脸皮厚,一直一副“我媳妇就是这么好”的模样,聂恒不知道内情,看得都有些羡慕了,他翻过年也十五了,经过张红果那回乌龙,不想这么快说亲,但也希望自个以后能和媳妇情瑟和鸣。   张玉寒给媳妇夹了一筷子鸡肉,道:“我刚才问过柳家下人了,柳二太太的大儿子柳大郎,也是跟聂恒一样在博济书院读书的,现在还在家里呢,说是府学和书院都推迟了开学时间,要到正月二十五才开学。”   “那这几日就要叨扰二哥二嫂了。”聂恒笑。   罗美娘道:“也就是多副碗筷的事情,那么客气干什么。”出发前聂太太送了他们家一堆腊肉,罗美娘自动算成聂恒的饭钱了。   聂恒也就是这么一说,他去年在张家吃过多少饭了,知道罗美娘两口子都不会介意。   张玉寒又问媳妇:“我们开学时间推迟了,也不知道你们女学那边如何了。”   罗美娘想想道:“之前倒是说过我们今年到二月初二才开学,我明儿收拾些东西,去青梅巷看看。”   柳兰兰就在隔壁住着,罗美娘打算吃完饭先去趟柳家,一则谢过柳二太太赠菜之情,二则也能先打听打听徐先生如何。   吃完午饭,罗美娘就收拾了一份礼物去了柳二太太家,柳兰兰正好在柳二太太屋里,母女俩见到罗美娘,都高兴得很。   柳二太太道:“知道你们平安无事回来我就安心了。”   府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认识的人安全回归,谁能不高兴。柳二太太让丫鬟上了茶,这才把这些日子的经历说了。   祸事发生时柳二太太一家子都在她娘家,安全倒是没问题,不过府城被困了半个多月,柳家所有铺子被抢了个精光,城郊的庄子也受灾了,就只有这座老宅,因着有族人和留守在家里的下人照应,才没人敢闯空门。   “听说当时是一位姓徐的将军正好在城中探亲,发现许知府勾结外邦之后,就把他绑了,这才撑到朝廷派人过来。”   罗美娘一听到徐姓将军,下意识便想到徐绍之。   她也没想错。   “这位徐将军,你猜是谁?”柳二太太刚说完就压低声音,道,“咱们都认识呢,就是徐先生的那个侄子,之前我们进城时,徐将军正好在护城河旁跟人说事情,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们家和柳三婆子家闹矛盾时,徐先生不是还让徐将军来过吗。”   “原来是他。”罗美娘故作恍然。   “就是他。”柳二太太如今对徐将军真是充满感激,她知道闺女对徐先生的这位侄子有过情思,原是对骗了少女一颗纯纯心肝的徐绍之有些介意,但这位徐将军是府城的恩人,柳二太太现在也觉得,闺女能瞧上他,眼光委实不错。别个不说,这回府城要是没有徐将军在,多少人得家破人亡。   柳兰兰在旁边笑得甜蜜,这几日柳兰兰一想到曾经瞧上的人是救了阖城百姓的大英雄,就总是这幅模样。   私底下还行,如今在外人面前还这样,柳二太太面儿上很有些尴尬,她悄悄瞪了闺女一眼,才与罗美娘道,“当日看着张秀才似乎和徐将军有些交情,张秀才有时间,不如过去拜访一下,这位徐将军现在在咱们府城可是红人,好些人都想巴结他呢。”   柳二太太是好意,罗美娘也没有直接拒绝叫她没面子。   “这事不好不经过徐先生,那会儿我也是找徐先生帮的忙,待会我回家跟我相公商量商量,再去问问徐先生。”   就是说到徐先生,罗美娘这趟过来主要是想找柳兰兰打听女学的消息。   这事儿柳兰兰倒是知道,她前几日回家之后,自个小心思作祟,还带着丫鬟去过女学呢。   “徐先生如今挺好的,面色红润,家里吃的喝的样样齐全,我去的时候徐先生还请我喝茶呢。”   听柳兰兰这么说,罗美娘才放心。   柳二太太又问罗美娘一路上如何过来的,老家有没有遭了兵事。   罗美娘就捡着重要的事情说了几件,听得柳二太太和柳兰兰连连感叹。   柳二太太也听说过下面有好几座县城遭殃的事,倒没想到就是罗美娘的老家,柳二太太道:“张秀才是文人,以往倒看不出他还有这种本事。”   柳兰兰也是点头。   这本事确实大发了,委实让人大开眼界,这可是真刀真枪跟北蛮人拼了。   柳二太太和柳兰兰母女心有灵犀,都想到柳三婆子指使儿子去张家偷东西的事情,要知道张秀才一刀便能结果一个北蛮兵,那婆子吓都得吓死了吧。   柳兰兰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脸上的表情极为幸灾乐祸,看得罗美娘也是莞尔,在经过一场生死大事后,还能有这种表现,也真是没心没肺。   从柳二太太家里出来,罗美娘看看天色觉得还早,她心里挂念徐先生,想想就上了马车去了青梅巷。   徐家下人知道罗美娘和徐先生关系好,直接把她迎到厨房。   徐家的厨房自然要比家里的灶屋大和精致,里头摆着不少瓶瓶罐罐,几个厨娘恭敬地站在一旁,徐先生则是围着围裙,正在灶台旁边,用个汤勺往锅里的莲藕浇着汁水。   说起来,罗美娘也是头回看到徐先生下厨,不过这会儿她的眼睛都在锅里的莲藕身上。   莲藕是江南那边的产物,这年头,不像是上辈子农业技术发达,经常有许多反季蔬果跨域蔬果出来,吃点别的地方的特产极不容易。府城这边还算繁华,经常有南来北往的商贾把各地作物带过来带过去,不过罗美娘从来就没看到过莲藕。   也就是说,罗美良这辈子还一次都没有吃过莲藕,不由得有些垂涎三尺了。   徐先生又浇了几勺才把围裙脱下,对罗美娘笑道:“冬天吃藕正合适。”让一旁的厨娘把处理好的糯米藕切了。   “是合适,就是这东西市面上不多见,能放些香油单独凉拌,还能炸成藕盒,新炸出来赶紧吃最好,放久了那层皮就软塌塌的,最好的是炖汤,大骨汤放些切好的莲藕,出锅的味道鲜得不得了。”罗美娘看着藕,随口说出不少记忆力关于莲藕的吃食。   “倒是忘了你对这些挺有研究的。”徐先生摇头,带着罗美娘去了书房,之后又进来一个丫鬟,把切好的糯米藕端上来。   空气里满是红枣和糯米的甜香味。罗美娘在柳家喝了一肚子茶,肚子不知不觉叫起来了,搞得她还有些尴尬。   徐先生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原本还想考考你茶道的功课,倒是便宜你了,吃吧。”   罗美娘立刻便动手了,吃完一块甜滋滋的糯米藕,她道:“这藕做得还不错,口感软糯,甜度醇厚适中,要是再浇上一勺桂花蜜就好了。”   徐先生笑道:“下回我照你说的试试。“   徐先生看罗美娘嘴吃得不停,便亲自动手煮了一壶茶,罗美娘喝着芳香四溢茶水由衷道:“下回等我做了送给先生吃,也让先生尝尝我的糯米藕是啥滋味。”   徐先生也不跟她争,笑:“那我就等着了。”   喝完一盏茶,罗美娘还挺好奇的,她跟徐先生认识几个月,就没见过她下厨,怎么突然有这种闲情逸致。   徐先生也不瞒她:“今儿是我女儿的生辰,以前每年她过生日,我都要为她煮一道糯米藕。”   罗美娘从来就没听徐先生说过她有孩子,乍一听还挺新鲜的。这会儿闲着没事,她便算了算徐先生的年纪,觉得徐先生的闺女应该也已经嫁人了吧。   “是嫁了,不过她嫁的男人年纪比她大太多,也嫁得太远,我好些年都没见着她了。”徐先生捏着盏茶,看着外头的雪景道。   罗美娘不料自己问了一个不太好的问题,一时很有些懊恼。   徐先生又笑了:“不用这样,她嫁的人家富贵极了,就没有多少人比她夫家更富贵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每年生辰也有不少糯米藕吃。”   饶是徐先生这么说,罗美娘也知道自己捅了篓子,安安静静地又喝了口茶。   徐先生见罗美娘半响不说话,也能猜出些她的想法,笑:“你过来除了吃我的糯米藕和对我发呆,就没有别的问题?”   罗美娘是有不少问题,不过最重要的那个,罗美娘觉得自己也不用问了,看徐先生还有心情下厨,还能笑成这样,怎么看状态都不差。   其他的问题,都是些关于府城如何解困之类可有可无的八卦,此时窗外雪景这般美丽,喝着热茶,糯米藕的甜香味充斥整个空间,罗美娘想想也觉得这时候问出口有些煞风景。   喝完茶,罗美娘便带着徐先生送的糯米藕回家了。   自然,糯米藕便是今晚张家的主菜了。   藕是一种挺贵的东西,罗美娘原是想跟人分享一下这种稀罕的菜色,可张玉寒和聂恒都对这种甜滋滋的菜色敬谢不敏,正好他们俩人不吃,罗美娘还剩了些下来能当明日的早饭。   倒是夜里想着糯米藕的味道,罗美娘突然就想起徐先生的闺女。   张玉寒听着罗美娘说的,古怪道:“你不会是觉得徐先生弱小可怜吧?”张玉寒对媳妇这位先生,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不过就是张玉寒,也觉得这两个词用在这位女先生身上不合适。   罗美娘也并不觉得许先生可怜,以徐先生的风度与智慧,跟可怜毫不相干。   就是她如今也是有闺女的人。   即使在上辈子,老夫少妻和远嫁,哪一样都能把父母的心肝戳个半死,何况还是古代,交通不便,出嫁之后很可能几年十几年都见不到一回。   对母亲一个来说,孩子就是她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怕真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者是不得不为的理由,要把亲生骨肉嫁得这么远,滋味肯定跟剜肉差不多。   罗美娘说到闺女,张玉寒就不愿意了:“咱们闺女长得好,又这么乖,哪能做这种事,以后要是有臭小子拐她,我肯定大棍子就把人打出去,还能让老男人近她的身?我腿都给他打折了!”   罗美娘:“……”她就是联想了一下,张玉寒都这么气愤,罗美娘想到徐先生嫁闺女时的心情,也是叹了一口气。 第八十八章   媳妇心情不好,张玉寒一眼就瞧出来了,他没说什么,只把罗美娘搂在怀里。   罗美娘胳膊抱在他脖颈上,仰面看着他,感觉到他大腿还颠了颠,好笑道:“你把我当妞妞哄了?”   妞妞就喜欢人这么抱她,颠得越快她越高兴,罗美娘一般陪她玩一会儿就没力气了,家里就只有张玉寒能这么惯着她。   “你是妞妞她娘,不也得好好哄着?你们娘俩都是我的大宝贝。”张玉寒揽着她,嘴唇贴在她耳边笑,气流由耳道蹿入,叫罗美娘心里都有些痒痒了。   大宝贝啥的,肉麻了些,罗美娘轻咳两声,没什么威力地瞪了他一眼,想坐到旁边,张玉寒胳膊微微一紧,罗美娘的挣扎就被轻易化解了:“媳妇你还记不记得买你冰皮方子的吴姑娘?”   “她怎么了?”罗美娘好奇问道。   罗美娘当然记得吴姑娘,去年一家子能在府城过得那么滋润,都是有赖于吴姑娘“慷慨相助”。   某种意义上,吴姑娘也是张家实现小康日子的恩人啦。   张玉寒看媳妇被这话题吸引了,心里舒出一口气,道:“她可是不得了了,她之前不是给金家一个傻子少爷当妾吗?”   罗美娘点点头,张玉寒就继续道:“我听说,这回府城能及时关闭城门,就是有她暗地里给徐将军通报消息,金家给北蛮那条进关的秘密商道也是她供出来的。”   罗美娘再想不到还有这种发展,想想问道:“金家现在完蛋了吧?”   “完蛋得挺彻底的。”看罗美娘感兴趣,张玉寒把媳妇的爪子捏在手里,像讲故事一样说着吴姑娘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让罗美娘忘了徐先生的事情。   罗美娘这才知道,是因为有了吴姑娘的配合,徐绍之才能顺利把许知府和金家一锅端了,逼问出不少敌军的计划。   当然作为反派,金家一家子也是锒铛入狱,只有吴姑娘被陈学官顺利接出大牢。   这事就跟话本剧情似的,罗美娘道:“金姑娘也算得上巾帼英雄了。”   之前北蛮如何入侵关内的事,罗美娘听张玉寒说过一耳朵,只知道北蛮似乎找到了一条无人知晓的商道才能闯进关来,倒不知道给北蛮人提供商道的,便是金家。   想到金家,罗美娘就想到吴姑娘的娘家吴家。那会儿吴姑娘用各种手段贿赂了府学一堆秀才联名请命,求朝廷收拾盘剥百姓的大奸商吴家。   她当时还觉得这姑娘行事狠辣,为了坑娘家害得府城一堆小商贾跟着遭殃,那次闹出的事情叫府城商业都萧条了好些日子。   这还没一年,金家就步吴家之路,走上绝路了。   饶是罗美娘对吴姑娘以前有些偏见,也觉得她行动力真是挺惊人的。   张玉寒也很赞同,能在金家忍辱负重,最后这一击直接就让仇家死无葬身之地,确实挺惊人的,惊人到府城许多男人都忍不住同情金家了,这要是纳的小妾都跟吴姑娘一样彪悍,以后谁还敢再干这种强买强卖的事情啊。   罗美娘道:“要是男人把女人都当成没有思想的菟丝花,那也活该他们掉坑里。”   吴姑娘即使掉进泥坑里,也能用尽各种手段自救,那些男人要是和吴姑娘易地而处,肯定做不到她那样,说不定就真是安分下来给个傻子少爷当姨娘了。   吴姑娘这样的本事和心性,罗美娘其实也挺佩服她的。   说完一回吴姑娘的事情,罗美娘的情绪终于从伤感这一档调试到正常了,她看着张玉寒,问:“你就出去一下午,这些事情就能知道得那么清楚,是那个法器帮忙了吧?”   张玉寒说是他下午遇到陈学官,陈学官告诉他的。   陈学官便是那个为吴姑娘上门买冰皮月饼的人,罗美娘却有些不明白:“他怎么跟你说那么多?”这种事也够交浅言深了。   “怎么不能跟我说那么多,吴姑娘打算改嫁给陈夫子,又不知道打哪儿知道咱们家和徐先生徐绍之有些关系,怕是觉得这些事情她不说,徐绍之也会告诉我们,也是表示亲厚的意思。”   罗美娘想了想:“应该是柳二太太说的吧,这姑娘心思真深。”不过要是不深,也不能拿到金家的罪证了。   “还有一件事,陈学官说这宅子是吴姑娘她娘为她准备的嫁妆,当时不凑手才卖了,吴姑娘想把这宅子赎回去,说是只要咱们愿意,价钱都愿意翻倍给。”   罗美娘听完,却是直接摇头。   虽然吴姑娘经历让人同情又挺励志的,翻倍价也挺吸引人的,罗美娘却不愿意让出这座院子,一是她在柳枝巷住熟了,二便是因为这边的邻居们。   早上进城时,好些商铺都被人砸了,离坊市近的那些住宅也全都遭殃了,倒是他们这边几条巷子都是十分安稳。   罗美娘心里有数,这些都是托了柳氏一族的庇护。   老话都说邻居好一片宝,他们家现在有孩子,哪怕是为了孩子,罗美娘也不愿意搬家。孟母三迁还为了教子呢,罗美娘别的做不到,给闺女提供一个健康稳定的成长环境还是能做到的。   张玉寒也是这么想的:“我给拒绝了,陈学官倒是没说啥,还想请我们去喝他的喜酒,九月初办事,到时候正好过了乡试。”   说起乡试,张玉寒又说了几句。张玉寒对这届乡试是不抱希望的,哪怕这个年过得惊心动魄,外头好些人吹他能力卓著,张玉寒自个还是清醒的,他一年考中童生,两年中秀才,哪怕再天赋异禀,没有时间积累,败北的可能性很强。   他这届乡试就打算练练手,这会儿也把话说出口让罗美娘有个心理准备。县里村里好些人都对他存着崇拜,张玉寒就怕媳妇也跟着有了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到时候他可就要发愁了……   罗美娘:“……”其实吧,张玉寒如今这样已经超出她预计范围了,毕竟他最初的目标就只是想当个镇上账房罢了,下限太低,罗美娘对他的期待一直不高。   今日实在太累,罗美娘说着说着就在张玉寒身上睡了过去。   张玉寒说了一晚上的话,终于把媳妇哄得眉眼舒展,这会儿低头亲了亲她的脸,便过去吹灭了油灯。   ………………   吴姑娘和陈学官成亲的日子还远着,乡试也还得好几个月,倒是张玉寒和聂恒开学的日子近在眼前。   开学的各种准备,张玉寒和聂恒都是轻车熟路,也不用罗美娘张罗,她便把庄子里的李桂叫过来。   柳家的庄子叫人糟蹋了,罗美娘却不担心自家庄子如何。   秋日时收的粮食,去年末就卖了出去,庄子里只有李桂自建的农家小院值点钱,不过那院子,张家人都没去住过,里头光溜溜的一片,哪怕有贼闯进去也只能走空。   她倒是关心了几句李桂如何,李桂看到主家俱都平安回归,心里也是松一口气。   他是签了契的长工,自然希望主家能安安稳稳的。   听罗美娘问起,李桂道:“我们村里早就收到消息,城里那位徐将军让人过来传了话,村长连夜带着我们逃走了,就是那些北蛮匪子进村后看不到人,一把火把村里烧了。”李桂一叹,“咱们地里没什么东西,倒是庄子上的院子是新建的,可惜了。”   “只要人没事,院子烧了就烧了。”罗美娘安慰了李桂几句,才说起自己的目的。   她这趟把李桂叫过来,是想叫他今年先别忙着让佃户下种,那些地,她打算都种上去年收的向日葵种子。   罗美娘是个敢想敢做的性子,既然已经决定大干,就不会小气,反正要是林氏和张玉寒的消息错误,新来的知府是个贪得无厌的,无非也就是耽搁一年地里的活计,这点钱她还损失得起。   种花的事罗美娘以前跟李桂说过,李桂也挺实诚的,道:“乡下人都只会种地,叫小的说,这事太太得找个精道的人看着才不会把种子浪费了。还有佃户种咱们的地,每年分账都是咱们拿七成,佃户拿三成,要是种花了,地里收成要怎么分也得想想。”   李桂能说出这些话,罗美娘就觉得自个这个庄头定得不差,这些事她也是想过的。   “种花这事不用你操心,我有分寸。佃户那头,你问问有几家愿意跟咱们签长工契的,每户我给六百月钱,那些地我只三月到八月用得上,过了八月还能再种一茬玉米或者麦子,到时候还是按月钱给,粮食就不分了。到年底,收成最好的三家,我多赏三个月月钱。”   听到罗美娘这么说,李桂就放心了:“太太真是善心,咱们条件这么优惠,愿意签契的人肯定不少。太太只管放心,这事小的肯定能办好。”   以前三七分账,佃户卖掉粮食,顶好也就拿个四五两,这还得是老天爷给面子,如今每户每月固定六百月钱,一年干下来也有七两多了,不愁人不干。   也是定力好,罗美娘才没被李桂夸得老脸通红。其实有些佃户一家子好几口人,她按户给钱,人多的人家是有些吃亏,不过也是没法,虽然古代重农抑商,不过农民的劳动力确实不怎么值钱。   像罗家没做生意之前,手上有水田有旱地,每年不连歇种地干活,田地全是自个的不用跟人分账,一年到头也就是挣个十两银子。   这就是种地的行情了,罗美娘找佃户并不是想扶贫,就连李桂也觉得这份月钱挺高,罗美娘也不可能脑袋坑了再往上加。   她摇摇头,把这些想法从脑袋里晃出去,才道:“月钱这么高,肯定是有原因的。契书上得说好了,我这些花种子价格都挺贵的,要是无故损坏或者丢失了一株,得按市场价一株二两赔给我。”   罗美娘也是先小人后君子,向日葵如今还是挺贵的,要是不说明白,许不得就有佃户打算铤而走险。   就是她也清楚,就是再怎么防范,她要种的是一百多亩向日葵,向日葵培育的法子,至多到明年,肯定会传播出去,这种花并不难种,到时候肯定有不少人跟着种。   罗美娘是盼着种向日葵的人越多越好的,葵花籽不仅能炒成瓜子,还能榨油,这年头的人都没啥油水,多一种油料作物也算是造福于民。   一个人不可能把所有好处都吃进嘴里,即使葵瓜子的生意,罗美娘也做好了以后有人跟风的准备,只要能趁着市场还没被开发,先吃上几口热乎的,她就满意了。   “这也是应该的。”李桂听到花儿这么贵,也是吓一跳,都有些担心佃户们听到这一条会不答应了,不过想到罗美娘给的月钱,心又定下来了。   两人接下来又讨论了开春之后庄子上要养多少家禽家畜啥的,这事李桂最熟,他家就是屠户出身,罗美娘今年的计划都在向日葵上,也没想养太多,只要足够自家吃的就是了,倒是最后给李桂带了些糕点回去。   李桂还挺不好意思的,他自打去年当了张家的庄头,不知道吃了主家多少糕点了。   把向日葵的事情敲定后,罗美娘也高高兴兴准备开学了。   自然,在徐先生面前,罗美娘也没再犯那一日的错误,失言啥的一回就够了,日子渐渐恢复平静,罗美娘托林氏买的铺子也终于到手了。   林氏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一口气大手笔买了十二间,罗美娘只挑了五间地段不差的,加起来也花了小一千两。   张玉寒陪罗美娘过去看过铺子,罗美娘道:“找人糊一糊墙,再刷个大白,也就足够了。”   张玉寒调侃道:“也就是丈母娘和你婆婆都不在这里,不然你又得被念叨一回败家了。”他丈母娘李氏,还有他亲娘唐氏,都是一水相承的保守兼抠门。   如今府城这边还有不少商铺仍然大门紧闭,罗美娘却是一下就花出去一千两,无论哪个娘在场,都得晕一回。   罗美娘却不着急,府城情势不是还不明朗吗,没看城门口检查马车的士兵还天天紧迫盯人,等到啥时候那些人退了,铺面就能租出去了。   她就这么把铺子放着通风,直到三月份,几间铺子终于有人问津。   三月份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不少好事都跟春字有关,比如春风得意,春回大地,枯木逢春等等,罗美娘一直觉得春天是个挺好的季节,这个春日也没辜负她的期待,不仅府城铺面的行情回暖,就连朝廷给张玉寒的奖励也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九章   二月二龙抬头,按照京城的习俗是要祭灶的,皇帝也要在这日赐宴群臣。   昭安帝酒量浅,和宗亲与心腹臣子喝了几杯酒,头便有些晕,留下几个皇子在席上支应,自个却退席了。   安静的御书房内,有一个娇媚的女声流淌其中。   徐妃一边帮靠坐在榻上的昭安帝按着太阳穴,一边笑盈盈地说着闺女的趣事:“……皇上不知道,那磨人精,不知道打哪儿听说民间龙抬头要互赠谷物和种子,问御花园的太监讨了一些种子,硬是叮嘱我给她父皇送过来。”   徐妃年轻貌美,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子娇媚,就连笑起来也像在撒娇似的,听得昭安帝眉眼也跟着放松,他拍拍爱妃的手,坐起身来打开袋子看了看,笑:“咱们五儿就是孝顺。”   “她是小闺女,皇上当然看她那哪都好。”徐妃嗔了皇帝一眼,看炕床上零落散着好几个奏章本子,便都捡起来,随口道:“御书房里的太监怎么伺候的,折子都乱成这样也不收拾。”   皇帝挥挥手:“是朕不叫他们动的,都是北阳关那边的后续,朕还得再捋捋。”   突然,皇帝想起什么,笑道:“朕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北关县那边出了个能带兵杀敌的能人吗,有本事的人脾气就是不一样,这秀才不想要七品百户,叫北关县令帮忙说话想换个奖赏来着,朕御极多年,还是头回遇到敢在这种事上跟朕讨价还价的。”   昭安帝说着,也觉得这事挺有趣。   徐妃想着表兄在家信上说的,柔声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哪怕是个小童生,都是想着金榜题名的,这秀才这么有心气,以后要是能考中进士,朝廷又能多一能臣了。”   三年一届会试,朝廷不知要收揽多少人才,不过一个秀才罢了,皇帝期待并不深,不过这会儿气氛不错,皇帝也把这事当个乐子看了,有些苦恼地对爱妃道:“就是不给官职,还能给什么,赏些金银珠宝?”   徐妃想想,给皇帝出了个主意:“皇上不如赏他京城的一座宅邸,我听我舅舅说过,北阳关那边百姓们日子都不好过,这秀才住村里,家境应该也不是很好。”说着,徐妃眉眼带笑,“这宅子也能代表皇上对他的鼓励,鼓励他努力向上,以后到京城参加会试。”   她年纪比皇帝小,眉眼弯弯时有一种纯真的味道,叫皇帝也跟着一笑。   皇帝想想,也觉得这主意不差,人家秀才明显是要往科举这条路上走的,他这宅邸应该能送到他心里去。   虽然天下百姓都是昭安帝的臣民,皇帝做事就不需要顾忌别人的意愿,不过赏赐下去的东西能让人合心意,皇帝也会高兴。   宅邸嘛,朝廷也不缺,每年京城总有几个贪官污吏抄家没产,皇帝记得之前看过的抄家单子里,就有好几座三进四进的。   昭安帝让太监从单子翻出来,对徐妃笑道:“这事也不算朝廷大事,即是由你开的头,你就帮这秀才选一座吧,也是一事不劳二主了。”   徐妃在皇帝面前随意惯了,并不推脱。她将几张单子都细细看了一遍,赏个宅子对朝廷来说不伤分毫,对普通家庭来说可能就是能传家的产业,徐妃心知张秀才帮了徐家一个大忙,还有张秀才的媳妇也跟她娘有些渊源,便指了一个位置大小都不差的,道:“我看这个就好好。”   皇帝只瞧了一眼,当即批复下去,着礼部安排。   这时候,张玉寒和罗美娘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得一京城宅邸。   说来,朝廷抚恤行赏事宜通常都是由礼部负责,礼部得了皇帝的批复也没在意,这回跟北蛮的战事多少功臣要赏赐,多少伤亡将士要抚恤,给一个小秀才赏个宅子不过芝麻绿豆的事,到时候批量奖赏时一块发就是了。   就这么,直到三月份,房契和旨意才送达府城。   北阳府新知府姓赵,就职之前就知道北阳关这边会有一波赏赐下来,也听说了张玉寒的事情。   其他赏赐他管不着,张玉寒这份奖励却是要经过赵知府的手下发的。   赵知府看到房契时,心里真是唏嘘得不得了,他是京官外放,对京城的情况也算是十分了解,这份房契所属的坊市,里头住的可都是当官的人家,起码四品以上,也算得上黄金地段了。他在京城好多年也没能混到那边去住,如今倒叫个秀才抢先了。   赵知府心道,礼部那些人啥时候心地这么好了,给个秀才发赏,也给个这么好的宅子。   打死赵知府也想不出来,这是由宫里直接指定的。   礼部那些人接到皇帝的批复时其实也有些懵,只是也不可能跑去问皇帝怎么对这人这么厚待,便只能照本宣科把奖励发下来。   赵知府行动力还行,看到旨意后便派了两个衙役把房契和消息送去北关县,衙役去了北关县,却听说张秀才如今正在府学读书。即使天气还不热,这么跑了一圈,两个衙役也都累坏了,回府城之后也不愿再折腾,不是说在府学读书吗,直接就去府学就是了。   于是府学的人都知道了,张玉寒回老家过年时,因为组织各村青壮抗击北蛮有功,朝廷奖赏了他一座四进宅邸。   这些事情,张家人并没有特意往外说,照张玉寒的说法,祭祀祖宗时吹几句显得后代子孙有能力,别人没问时,自个吹捧自己就跟傻子似的,他这人脸皮厚归厚,这种把自己吹成傻子的事还是做不出来的。   罗美娘这边也只告诉了柳二太太一家子,兴许还有徐先生也知道些,其余的人知道得都很少。   张玉寒跪下谢恩领赏之后,就被人围住了。   张玉寒是什么出身,府学的人都知道,就是乡下的农家子弟,要说有什么值得人记住的点,嘴皮子气人得很,跟他吵架总会被他噎个半死。   一开始被他气着了,还有不少人想找他麻烦,可张玉寒读书很是不错,一开始进府学时还追不上进度,后来无论大考小考,奖励总有他的一份。   得说府学这个小圈子里,读书人好的人还是有优待的,哪怕张玉寒还是一直气人,久而久之,却没人再去找他麻烦了。   就这么一个人读书能力不差的人,突然蹦出一件武人才干得出来的事情,同窗们想想都觉得挺稀奇的,一轮恭喜之后,有人还玩笑问张玉寒啥时候打算设宴庆祝。   张玉寒跟众人道了谢之后也没扫兴,说是回去之后跟媳妇商量好就给人下帖子,立马就有好几个人吆喝说到时候肯定去,不醉不归啥的,总之面上都挺为他高兴。   这些人心里想啥,张玉寒都不在意,该客套客套该委婉委婉。   说起来,哪怕去年回家前,张玉寒都不会有这份跟人应酬交际的心情,经过这回生死之间的磨练之后他却想通不少事情,有时候人情交际就是一张皮子,用心把皮子撑起来,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学子们说得差不多了,府学的先生们才笑着过来,其中陈学官感想最复杂。   他在府学里算是跟张玉寒交往最深的,张家也去过几回了。   要说府学里头就属他最知道张玉寒的底细,以前这人是真穷,买柳枝巷的三合院时他身上只带了八十两,差了四十两还要跟人拆借,卖个冰皮方子就敢狮子大开口要他两千两一百亩地加一个铺子,要不是那会儿他真需要这个方子打通上层关系,陈学官听到他开口那会儿就得拂袖而去了。   就这么一个人,居然闷不吭声得了朝廷赏的一座宅子。   陈学官跟着上前说了一声恭喜,听众人恭维得差不多了才笑道:“都快放学的点了,这种好事得赶紧回去告诉家人。”   旁人听到了,也说是该早点回去,张玉寒今日早上没坐马车出来,罗美娘这些日子经常要去城外看花田,马车和阿才都是紧着她先用,就有人说要送他一程,张玉寒也没客气,坐了马车就往回赶。   …………   罗美娘带着麦苗正在屋檐下剥春笋。   要说刚回府城时,还零星下了几场小雪,不过一个多月,天气就暖和起来。眼看着角落的枣树都长出花苞,家里头人人也都换上春装。   春装都穿上了,各种各样的春天时令作物也都出来了。   今日罗美娘把最后一批处理过的向日葵种子拿到庄子去种,回城时正好看到路边有老农在卖春笋。   一看到春笋她就想到酸笋,一下子就馋了。   罗美娘在娘家时最爱吃这一口,每年村附近的竹林冒头时,她总要跟着族里姐妹一块去挖笋,罗美娘最是眼聪目明,看哪里地面儿有凸起,抡起小锄头一砸下去,就是一只嫩笋出土。   做酸笋就得用这种刚长出的嫩笋。   老农两筐子春笋都挺不错,罗美娘想着多做一些能吃得久一下,便都买下了,张玉寒进家门时,她和麦苗还没掰完,就听到男人脱口而出的好消息了。   这要是唐氏还在府城,听到这么一件好事,家里准保热闹得不行,罗美娘虽然也高兴,不过看完房契之后,也就收起来了。   在京城多了个四进宅子是挺好,就是如今张玉寒要考到京城还远着,这座宅邸在罗美娘看来,就跟挂在驴子跟前的胡萝卜一样,看得到摸不着。   罗美娘这么说,张玉寒就说这根胡萝卜还是很值钱的,刚才在府学里不知道多少人心里都在羡慕嫉妒,都把他围得密不透风了。   罗美娘也跟着道,刚才要是衙役直接找到柳枝巷子来,恐怕四邻也得把家里围住。   不像外头猜测的那样,两口子对这事激动的程度有限,高兴当然是高兴的,但是先前在北关县里,已经消耗过了一波兴奋,那两日张玉寒收礼收得手都软了,对比起来,朝廷迟来的奖赏就跟锦上添花似的。哪怕知道宅子挺值钱的,可是京城远在天边,两口子都没去过,也不能实际感受到这座宅子的价值,所以都也没啥实在感。   就是家里开宴的事,罗美娘的意思是,妞妞的生辰也到了,不如和孩子的抓周一块办。   说来还是徐先生提醒她的,南山村是没有抓周的习惯的,乡下地方不太讲究这些,不过府城不一样,这里洗三、满月、抓周,百姓们都爱在家开两桌请人吃饭,罗美娘这也是入乡随俗。   张玉寒也没意见,在抓周宴之前,他还回了封信关心了一下郑县令。张玉寒写信的时候,罗美娘就拿起郑县令的来信看了看。   信是县太爷托府城衙役带过来的,郑县令在信里说他的官职算是保住了,就是有了污点,以后不知道要在县令这个位置上蹉跎多少年,恐怕以后要调任也没那么容易,只能在北关县这一亩三分地待着了。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郑县令信里的语气颇有些唏嘘,罗美娘看完倒是挺高兴的。县令是一地的父母官,品性好坏十分重要,北关县有郑县令,以后几年县里百姓都能安稳度日。   几日之后,张家设宴,张玉寒和罗美娘在府城认识的人都来了,两口子各自的同窗,还有关系好的街坊邻居都来了,罗美娘还给柳老族长也下了帖子。   席面是租了罗美娘铺面的一家食肆负责的。   说起来,朝廷大批量封赏的事就跟信号似的,城门的士兵们再不像防贼似的紧迫盯人,渐渐地,也有人敢冒头出来做生意。   就这么,罗美娘手上的几间铺子都租了出去,每个月光吃租金都能有个几十两。   前些时候,两口子关起门来,还把系统仓库里的奖励都拿出来整理一遍。其中银制和金制的东西,张玉寒拿去融成银块和金块,往家里又拿了一千两银票。   别的药材衣料啥的,也填满了好几口木箱子。   罗美娘如今家里有商铺有田地,在府城也能算得上不错的人家了。当然还是比不上那些大户,可在读书人这个圈子里,也算得上中上了。   宴席当日,罗美娘穿一身银红春衫,往女客们跟前一站,不少过门的女客们夸她好相貌。   这不是完全在奉承,罗美娘是真的生得好。以前家穷时,她只是略用个口红,在人群中就已经很显眼了,何况今时今日,家里有丫鬟不用再干粗活,隔三差五还有药膳补着。   底子好,还有首饰锦上添花,罗美娘也没有满头金银,就县令夫人送的金头面,她只戴了一对荷花造型的耳环,另一根金步摇。   金首饰,红衣裳,端的是华贵秀美。   以前没见过罗美娘的,都觉得她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就是认识罗美娘的那些人,也都觉得她今日怎么跟以前瞧着不同哩。   及至妞妞被抱出来,姑娘夫人们看到妞妞,又觉得眼前一亮,这丫头眉眼太水灵了,皮子雪雪白的,眼睛黑黝黝的,小嘴唇跟花瓣般的红润的,还有那一身精致的小裙子,张家把闺女养得实在太好了。   就有人笑对罗美娘说,不如结个娃娃亲。   这年头的人都有订娃娃亲的癖好,过来吃宴的人大多知道张家家境寻常,不过人家张秀才潜力好啊,如今在京城已经有一座四进宅子,得值好几千两呢,老话还说,莫欺少年穷呢,说不得哪天人家就考上去了。   这话罗美娘只当玩笑话,娃娃亲啥的,哪怕亲家条件好得不得了,罗美娘也是拒绝的。   那什么,虽然闺女以后很大几率也要盲婚哑嫁,不过不是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吗,她慢慢看着,总能找个合意的女婿。   柳二太太听到娃娃亲的话,倒是有些心动,知道张家在外面好几个铺子的人并不多,除了林氏,便是正巧碰到租户过来交租金的柳二太太,她正好有个孙子跟妞妞岁数差不多。   不过听罗美娘的语气,她也只能遗憾打消这个念头。   倒是宴席过后,柳二太太还跟罗美娘打听,张家有没有跟徐将军走动。   当然是有的,徐绍之之前约张玉寒见过一面,主要是想确定张玉寒是不是真要把提供情报的功劳让出来。   这事张玉寒想都不用想。北蛮人如今是被打退了,谁知道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在外面。张家小胳膊小腿的,要是沾上一点,就是大麻烦。   对张家来说,朝廷的奖赏发下来,这事就已经告一段落了,家里有钱有地,接下来日子该咋过咋过,哪会再趟徐绍之这滩浑水。   故此,柳二太太问起,罗美娘直接就说了瞎话,说是张玉寒找了几回徐将军都是门房做冷板凳,没见着人。   柳二太太还挺为张玉寒可惜的。   不过也没法,之前跟着造反的榷场驻将被押送回京,如今由升任正三品广威将军的徐绍之驻守北阳府,这个消息几日前就已经传遍这个府城,这人官大了,官威也就大了。   柳二太太心里觉得恐怕张家在徐府丢了一回脸,也很识相地不在罗美娘面前提及这件事。   这回的抓周宴兼庆祝宴,也算是圆满成功。   前头的男人都是张玉寒和阿才招待着,二十几个男客,一大半都喝醉了,张玉寒也有些酒意,被阿才扶到里屋。   席宴结束之后,食肆的人都在外头收拾着,办席面托给外人就有这个好处,除了给钱啥都不用操心,桌椅不够也有人送过来,罗美娘让阿才和麦苗盯着点,自个就端了碗解酒汤回屋,顺手把门带上。   妞妞是个人来疯,今日家里来的人太多,孩子蹦哒了一上午高兴坏了也累坏了,正在小床上睡得呼呼的。   罗美娘先看了一眼闺女,见她睡得挺好,才把目光转移到张玉寒身上。   男人正靠坐在榻上,看到罗美娘进门,他还笑着凑过来就把她搂住,在她脖颈上蹭了蹭,问罗美娘妞妞抓周抓了些啥东西。   罗美娘摸摸他的脸,好笑道:“之前不是让人过去告诉你了,抓了一管笔和一个金镯子。”   抓周上摆的东西,无论抓到什么都能说出一通好意头,罗美娘也不在意,她就是听了徐先生的话,想让孩子以后有个圆满的人生。   “我这不是喝醉了吗,你不知道今日多少人羡慕我有个这么好看的闺女,有些人还羡慕我有个好看的媳妇,我可去他娘的,觊觎我媳妇,要不是看他们都喝醉了,我准得把他们都扔出去。”   罗美娘被男人的语气逗得发笑,哄着男人喝完解酒汤,又到盆架那里拧了条帕子给他擦脸。   张玉寒还使坏,她一靠近就在她脸上亲一口,带出的啵啵声叫罗美娘脸都红了,她一眼瞪过去,他便握着她的手,握到嘴边轻轻地吻着,笑得痞坏痞坏的。   叫罗美娘都觉得,这人是不是故意勾引她来着。   罗美娘以前并不觉得自个是个多心软的人,不过气氛这种事真的难说,罗美娘也知道这时候腻歪上了很容易犯错误,可是看着男人俊朗的轮廓,还有带着点祈求似的眼眸,罗美娘不知不觉抵在男人胸膛上的另一只手,就软软地搭在上头了。   这一回的吻,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美味,温柔带着一丝丝的火苗,吻得罗美娘整颗心都像着火了一样,先是蜻蜓点水,后是密密匝匝,最后则像磁铁一样互相吸引着。   结束时,两人双目对视,罗美娘只觉得心里发软发烫,她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还有窗棂泄进来的阳光,依稀还能听到外头麦苗和阿才的声音,呼得站起来,一把还想要亲过来的男人推到床上,三两步掀帘去了外头。   张玉寒并没有跟上来,罗美娘就这么傻站了一会儿,等到心情平复,才又进去,张玉寒已经闭上眼睛睡觉了。   罗美娘看了一会儿,伸手捏捏了捏他的耳垂,小声说:“真是个混蛋。”明明就已经醉了,还要撩拨她。   女人有时候也是经不起撩拨的。   作者有话说:   跟昨天的两章合一。   —————————————————— 第九十章   得说醉酒的人就是好,张玉寒一觉睡到隔日,起来洗漱之后,又是清清爽爽的,压根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罗美娘正在屋檐下剥春笋。   张玉寒随口一问:“怎么又买笋了?”   “嗯,又碰到上回买笋的人,他们家笋多,我想着,最近天气燥,用笋煲汤好。”说着,又似笑非笑对张玉寒道:“我看,你就得多吃点笋。”   张玉寒摸摸下巴,总觉得媳妇是在骂他,就是找不到证据。   此时小米抱着孩子从里屋出来:“太太,大姑娘脸上抹了药,已经好多了。”   张玉寒看一眼小胖妞脸上青绿色的药膏,不禁问:“孩子怎么了?”   “皮子太嫩,昨儿被人捏太多,捏肿了。”罗美娘站起来仔细看了闺女脸上一眼,对小米道,“药膏挺好用的,这两日多抹两回,剩下的你放好,以后妞妞有个蚊虫叮咬的都能用上。”   说起来,把孩子养得太漂亮可爱也是一种甜蜜的麻烦。妞妞长得好,昨儿女客们一个抱过一个,罗美娘一个没错眼,孩子脸就被人摸肿了,还是柳氏的老族长太太过来提醒她把孩子抱下去,罗美娘才发现了。   罗美娘摸摸闺女的羊角辫,问:“疼不疼?”   妞妞摇头。   “那些人的手难不成是钳子变的。”张玉寒嘀咕了一句,从丫鬟手里把孩子接过来,左右看一眼,见胖闺女看过来,问她:“知道啥是钳子吗?就你娘夹核桃那玩意儿,一夹下去,你脸壳都得成两半,你下回看到那些人,记得跑远点。”   妞妞才周岁,自然不知道亲爹的话是啥意思,她朝亲爹露出一个笑容,极有孝心地把手上的果子跟亲爹分享,那果子她一早上舔舔舔的,上头只留下两个门牙印子,就一直咬不开。   张玉寒并不嫌弃,就是他大口一张,一半果子都没了,妞妞那个后悔啊,直接扯住张玉寒的嘴唇,啊啊叫了两声。   坏心眼的男人嘿嘿直乐,咽下去之后还张开嘴巴给妞妞看:“没啦!”   妞妞顿时就气鼓鼓的。   父女俩这场架吵得幼稚得不行,罗美娘手上剥着笋,耳边不时传来男人的笑声和闺女奶声奶气的气急声,几丝春风飘过来,吹在身上已经有些暖了。   张家的庆祝宴兼抓周宴就这么过去了。   柳老族长老两口当日也被请去吃席,回去之后最庆幸的是,去年处置柳三婆子那件事时,他没徇私,挺雷厉风行就让柳三婆子一家搬走了,也没帮亲不帮理,否则张玉寒如今出息成这样,他就不是去吃席宴,而是吃排头了。   族长太太倒是挺乐呵的:“相由心生,秀才娘子长得那么敞亮,张秀才生得也好,品性肯定是不错的。”   族长家离柳枝巷有一段距离,平时族长太太就没机会碰见罗美娘,昨日一看,真是眼前一亮,这娘长得好,闺女相貌也不差,族长太太还抱了小娃娃好一会儿呢,娃娃的脸蛋就跟那剥壳的鸡蛋似的,滑嫩得不得了,她都没敢下手。   柳老族长听老妻把张家一家子夸了又夸,忍不住道:“长得好看的人,你看他们都顺眼。”   “我就是这样,你又不是头日认识我。”此话一出,当即把柳老族长噎个不行,族长太太才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昨日秀才娘子在席上说了,感谢咱们过年时护住了他们那院子呢,说是当时府城多少人家都被偷被抢了,就咱们这里有你组织人巡看,才一直安安稳稳的,夸了你好几举句呢。”   “真是这样?”柳老族长不敢相信呢。   “还能骗你不成?不是说远亲不如近邻吗,以后咱们好好处着,多来往几回,天大的事也能抹过去。”   “那孩子真那么好看?”族长家的儿媳妇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也忍不住问道。   “这可不,父母都生得好,孩子也是俊俏极了。咱们族里就没一个孩子比她长得好看的。难得的是秀才娘子舍得打扮孩子,你昨儿没去都不知道,小姑娘那小衣裳小裙子都绣了东西呢。以前我还以为乡下人家都不重视闺女,没想张秀才一家都把孩子当宝贝。”   族长太太昨儿吃了席面,她不羡慕张家得一御赐宅子,倒是挺羡慕张家有个好看的小闺女,她家里好几个孙子呢,加起来都没人一个好看。   族长太太喝口茶继续道:“昨儿秀才娘子还请了她的同窗过来,我一打听,秀才娘子还跟兰兰那闺女是同窗呢,农家出身的孩子,难得这么上进,难怪孩子养出来也叫人稀罕。”   其实昨日好几个人提娃娃亲,族长太太也有孙子,也挺心动的,主要是小姑娘长得真是好,族长太太把孩子抱在怀里时都恨不得这是自家孙女,听罗美娘一口就拒绝了那些人,心里也是遗憾。   罗美娘倒是不知道柳氏族长太太也惦记自家闺女来着。   抓周礼过后,日子如白驹过隙,不过小半年的功夫,妞妞已经能牵着她的手,奶声奶气地蹦些小短句了。   今年的乡试时间在八月初八,张玉寒七月末便要出发去省城。   罗美娘和闺女都站在门口相送。   这一回离家之前,因为没抱希望,张玉寒已经说好了,到时候考完试就不在省城等红榜了,直接回来,应该能赶上一家子一块过中秋。   看着马车的身影远远离开,罗美娘便想回去,手上被人拉了一下。   她低下头,妞妞仰头看她:“娘,我想吃冰。”   罗美娘帮孩子整理好羊角辫上的小铃铛,才微笑道:“不行,你前几日才闹肚子,忘了肚子疼的滋味了?”   “那我要吃瓜子。”妞妞吧唧吧唧嘴唇,退而求其次道。   “……你怎么知道瓜子?不是,你爹给你吃过?”罗美娘一下就抓住问题的关键了。   妞妞伸出手指比划一下,“爹就给我吃半颗。”重点强调,“他吃一半,我一半。”   ……就是吃一半也不行。罗美娘不至于看不出来闺女在告状,不过如今的重点是,妞妞如今就长了十多颗牙齿,口水又多,很容易就给瓜子噎着呛着了。   罗美娘笑着对孩子道:“以后你爹要是再给你吃瓜子,你就告诉娘,娘给你糖吃。”她看一下听到糖字,眼睛刷得亮起来的孩子,轻飘飘道:“告诉一回,就给你一整颗糖。”   别看妞妞才一岁多,半颗瓜子和一整颗糖,哪个划算她还是知道的,立刻就点头答应了。   解决了闺女,罗美娘才有空想张玉寒偷她瓜子又背着她偷偷喂闺女的事情。   庄子上的向日葵还没能收获,家里的瓜子都是罗美娘去年育种时留下的存货。统共就那么一点,她是打算炒成样品给人试吃的。   自打三月种子埋进土里,罗美娘隔个两日就要出城一趟,为此女学功课都耽搁不少。也幸好徐先生知道她在侍弄花田,也好奇她能弄出什么名堂,每每都愿意费时间为她补课,不然罗美娘真是亏大了。   罗美娘对这片向日葵花田是抱着极大的希望的,别看她前世看小说,主角们动不动就磕个瓜子,瓜子却不是普通人家该有的零食。   这年头的瓜子多是西瓜子、南瓜子,一般都是百姓们吃完瓜之后,瓜农们回收瓜仁。   一个西瓜不过三四文钱,一斤瓜子起码得一两百文。   这种价格对比,也能知道她手上的葵瓜子多值钱了。   她这几日加紧炒了焦糖和五香两种味道出来,就是想作为样品让人试吃,张玉寒偷吃她也没在意,就是没想男人背着她私下喂闺女。   罗美娘气笑了一回,打算等男人回来再跟他算账。   妞妞却不知道自个给亲爹惹了一个多大的麻烦,今日天气好,送完亲爹之后,她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出去玩了。   闺女的玩伴就那么两个,不是柳二太太的小孙子,就是族长家的几个小孩,罗美娘养孩子精心,却不是那种非要把孩子困家里的家长,嘱咐小米好好看着孩子,便进门给李桂芳写信了。   说起来,瓜子作为华夏五千年历史流传至今的古老零食,在现代还能焕发出无以伦比的吸引力,盖因这真的是一种老少咸宜的吃食,销路啥的,罗美娘已经有了些想法。   她之前手上有一百多亩地,后来她又入手了两百亩,按照去年种向日葵的经验,罗美娘已经算过了,她手上这些地约莫能出六万多斤瓜子。   这么多的瓜子,得雇人翻炒,这就要涉及到一笔经济账了。六万斤瓜子得雇多少人才能炒得完。   罗美娘思前想后,就想到何家了。   她打算把葵瓜子的事情告诉何若水,看何若水有没有兴趣合作开发向日葵生意。   罗美娘想得很明白,葵瓜子的秘密迟早保不住,恐怕明年或者后年,葵瓜子就是随处可见的东西了。   对此,罗美娘并不觉得懊恼还是啥的,向日葵已经引进大庆,就是没她,以后向日葵越种越广,总有人会发现葵瓜子的用处。   她只是比人提前一步,想占尽所有便宜是不可能的。   但不能占便宜,罗美娘却可以保证最大的利益。   李桂已经告诉她,他那边好些人找他探听消息,这事罗美娘也早就想到了。向日葵是一种颜色抢眼的植物,一大片黄灿灿的花盘,别人不好奇就怪了。要不是碍于一株二两的赔偿价太高,佃户那边恐怕也有人动心思。   这些罗美娘都不怎么在意,她知道找上李桂的人多半就是把向日葵价格炒高的花商,这些人如今看中的是花,罗美娘看中的则是瓜子。   而张家小门小户的,她想要单打独斗做瓜子生意并不现实,这就需要合作共赢。   罗美娘寄完信之后,便把这件事放到脑后,中秋将至,又得各种礼数走动,自打上回庆祝宴之后,家里又多了不少得互相走礼的人家,你送我,我送你的,张玉寒在外头考试,这些事都得罗美娘一个人操持,好在经过去年,她也有不少经验。   罗美娘就这么忙忙碌碌的,却不知道北关县里,李桂芳接到这封信之后,真是震惊得不行。   作者有话说:   瓜子和西瓜的价格,是我从一本古代物价考据的书里扒拉出来的。   向日葵明中期作为观赏植物引进国内,直到清道光时期,大家才知道葵瓜子能吃。   所以瓜子真的就是这么贵的,并不是哪个底层百姓都能随随便便嗑瓜子。   ———————————— 第九十一章   说起来,李桂芳和罗美娘平时通信也只是说些家长里短,李桂芳再没有想到罗美娘会把这种大事写在信里。   她看完信后,不敢耽搁,便去了何若水的书房。   正好何若水和何老爷都在里头。   临近中秋,何家要走礼的人家更多,除此之外,还有夏收后收租的事情,何家是北关县的大财主,手上上万亩的上等肥田,每年收租子也要忙上个把月。   父子俩正商量事情,李桂芳就进来了。   甭看何若水读书不成,至今还考不上童生,在生意上脑子却转得快,当即便想去府城确认一番。   就是他刚起身,何老爷就拦住他:“信上都说了,张秀才去省城考试。张家如今没个当家人在家,你一个大男人直接找上门,让一个内宅妇人跟你谈生意?”   何若水想想也觉得好像是不妥,只得坐回去,跟亲爹道:“我就是想看看信里说的,那种稳定大批量出瓜子的植物究竟是啥,咱们家地多,种上一两千亩地,明年就发财了。”稻麦价和瓜子价可是不一样的。   “急啥急,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吗。”何老爷是个胖老头的模样,看完信之后,也为这个消息震惊。   不过,他是种地种老了的,知道只要是地里活计,甭管是种啥东西,都得看老天爷面色过日子,所以也格外谨慎,先是问了一下秀才娘子的为人处事,再有,这种大事,怎么不是张秀才亲自与何若水相谈。   何若水想想道:“张家嫂子比寻常妇道人家都能干些,以前在县里开个零食铺子,打一开始就没赔钱过,现在有时候逢年过节了,还得大排长龙呢。”   其实在县里开铺子不算啥,能让生意一直红火下去才不容易,何若水家里也有生意的,再清楚不过其中的难处。   李桂芳也道:“罗姐姐非但能干,人也是极为清高的,以前我好几回想帮她,她都不愿意,她这人就不爱占人便宜,张家生意上的事都是罗姐姐操持的,张秀才是念书的人,平时也不管这些事情。”   何老爷听完,对罗美娘的人品也有数了,对儿子儿媳妇道:“这回过去省城,你们俩个人一块过去,这事即是由秀才娘子出面,便是张秀才不想插手。”   说到这里,何老爷也自以为明白张家人的打算。读书人对商事都是有些忌讳的,这生意要挂在秀才娘子名下,对外就能说是妇道人家挣几个脂粉银子,于张家名声也无碍。   这逻辑才对了,何老爷对张秀才的谨慎也挺欣赏,拈一把下巴上花白的胡须,嘱咐道:“你们女人一块,也好说话,到时候好好问一问,最好能去看看实物,地里活计要的就是稳妥。要是这生意能做,咱们家也不让张家吃亏。说是合作就是合作,到时候契书怎么写,好好商量着。”   何老爷这话有些深意,互利共赢这种事也是要看双方背景跟门第的,倘一方弱势,强势方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可以独吞好处。   不过何老爷一来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商人,二来,张玉寒送首级进城时,何老爷也在围观人群里,看过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头颅之后,何老爷回家之后都做了三天噩梦,他简直难以想象张玉寒是怎么下手给人抹脖子的,张玉寒不好惹的事情,何老爷真是深深记住了。   当然三来,就是何老爷看好张玉寒以后的发展了,他自问眼力还是有一些的,张玉寒这人以后肯定能出息。如此,要是瓜子植物是真的,何老爷也愿意和他们家绑定得更深一些。   何若水也听出何老爷的意思,就是叫他别坑人。他心道,以前在私塾里,他张二郎就精得跟猴子似的,他要是坑了他的媳妇,张二郎不得坑他回去吗。   亲爹对他真是太有信心了。   不过,何若水现在也是当人丈夫当人爹的人了,也不会轻易露出怂样,便点头说了一回明白。   何家人商量好,等到临近中秋何若水再去府城。于是这两日,何若水头一遭感受到等待的滋味,那叫一个煎熬,他等得花儿都快谢了,才终于等到能出发的日子。   张玉寒这边,乡试三年一次,一次三场,统共九天,八月初二开考,张玉寒考完,从考棚出来时全身都馊了,整个人都被掏空。   好在,他原本就有些身手,正月时从系统里抽出那本《五禽戏和养生法》后,他每日都会跟着媳妇打两趟,比一般的酸秀才耐磨耐操,在客栈躺了大半日便恢复精神。   拒绝了府学同窗一块等榜的邀请,张玉寒当日下午便动身,正好赶在中秋前一日到家。   到家后就看见几个娃娃巴拉着灶屋门框的身影,那一院子的烤肉香,当即就让赶了几日路的张玉寒和阿才肚子咕咕叫起来。   去年中秋和重阳时罗美娘做了一回烧鹅,家里人都挺喜欢的,罗美娘今年就想再做一回。前几日庄子上送来几只肥壮的仔鹅,罗美娘算着张玉寒回来的时间,一早就开炉烤鹅。   却没想烤到一半,妞妞就带着两个小玩伴跑得上气不接小气回来了。   一个是柳二太太的小孙子,一个是柳老族长家的孩子,两小孩都是矮墩墩的个子,头发全剃光了只留圆形区域扎小辫,说是闻到烤肉香,寻着香味找过来的。   三小孩一进院子,就巴拉着灶房的门框直咽口水,烤鹅还在炉子里,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恨不得能冲上前咬几口呢。   罗美娘翻动着烤鹅,还能听到身后几个小娃娃嘀咕。   妞妞奶声奶气地对小伙伴道:“我娘做饭,比你们娘,都做得好吃。”   柳二太太的小孙子挺实诚的:“我娘做饭确实难吃。”   柳老族长家的孩子年纪大一些,没参与这个话题,而是道:“去年我要过来,我娘就不让,今年总算能过来了。”   妞妞攥着小拳头护食道:“过来没用,没你们份。”   罗美娘听这话还怕闺女把人弄哭,回头看了一眼,没想旁边两个小子都从荷包里摸出花生糖,熟门熟路想要贿赂她闺女。   妞妞虽然人小,还记得亲娘前几日管她零食的事情,拿了糖当即就想把糖往嘴里塞,小米眼疾手快阻止了,只掰了一小块给她,妞妞平日被罗美娘管习惯了,扁扁嘴,还是委屈巴巴地把糖吃了。   张玉寒和阿才就是这时候到家的。   妞妞看到亲爹,那模样就跟罗美娘在家虐待她似的,小短腿飞奔着跑过去,张玉寒抱着闺女上下左右看了一眼,父女俩嘀嘀咕咕的,妞妞时不时指着灶屋的方向,张玉寒边听边认真点头。   罗美娘从灶屋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好笑道:“说我什么坏话呢?”   凭良心说,罗美娘平时并不打骂孩子,她在家里素来好脾气,就是丫鬟犯错也只是指正过来,但不知为何,不止丫鬟怕她,妞妞也是跟张玉寒更亲密一点,有时候罗美娘也觉得,自己这气场是不是有问题。   “没说!”赶在张玉寒说话之前,妞妞大声否认,还捂住她爹的嘴不让说。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   张玉寒笑眯眯的也不否认,单手抱着闺女,过来牵住罗美娘的手。   院子里还有小孩,两人也没腻歪太久,妞妞被亲娘抱下来时,还想抗议来着,迎向罗美娘带笑的目光,最近还是扁扁嘴,带着小伙伴玩儿去了。   罗美娘看张玉寒赶路累得狠了,也不问什么,让丫鬟把备好的热水提到屋里,待张玉寒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厨下已经切了一盘子烧鹅,并一碗小米粥。   张玉寒吃得狼吞虎咽的,等他用完,罗美娘才把写信给何家的事情说了。这事夫妻夜话时罗美娘也说过几句。   主要是何若水两口子昨日便到府城了,还打发下人送了帖子,罗美娘刚才让麦苗过去回了信,最早下午或者明天,何家两口子就要上门。   张玉寒摸摸下巴,道:“他赶在中秋前过来肯定是感兴趣的,就看你这花好不好种和瓜子产量如何了。要不要我帮着敲敲边鼓?”   媳妇鼓捣这么些日子,张玉寒也看出些门道,别小看这向日葵,哪怕种得不好或者产量低,卖成品花,或把花瓣做成干花,或只那些不够饱满的瓜籽儿,都比种玉米种麦子划算。   但凡何若水看过那片花田,就不会拒绝。   罗美娘笑道:“不用敲边鼓了,咱们也不是想坑人,要是不成,无非就是辛苦点罢了。这事我心里有数,不用你帮忙,到时候能签约,你再帮着瞧瞧就行了。”   这两年,家里夫妻分工明确,家里大小事情都是罗美娘操持,很重要的事情才会拿出来和张玉寒商量,张玉寒通常都是带耳朵听听就过了。   按张玉寒的说法,他所有勤快都给了读书,别的事情就得懒几分才能平衡,平日看媳妇张罗得挺开心,他放手得也很放心,这回也是如此。   说了一回话,张家也差不多吃午饭。   何若水和李桂芳便是这时候过来的,这年头,上门拜访也是有讲究的,不过,何若水自认何张家关系好,听完丫鬟回信便动身了。   何若水刚进门就笑道:“我在巷口一闻见香味,就知道嫂子又做好吃的了。”   李桂芳自来也没做过这种饭点上门的丢人事,而且还是跑大老远丢人来了,要不是何若水拖着她出门,李桂芳真不想这时候过来,她嗔怪地看何若水一眼,对罗美娘道:“本来想着明日过来的,这人,就是心急。”   罗美娘笑道:“我家也不是外处。”她算着张玉寒应该是今日到家,故此饭菜很不错,招呼何家两口子也不算丢人。   罗美娘让丫鬟加了两幅碗筷,这一顿午饭主菜便是烧鹅了,罗美娘仿照烤鸭荷叶饼,烙了一盘子饼,又切好葱丝黄瓜,配上甜酱,好吃得不行。   用过午饭,何若水还对烧鹅赞不绝口。   李桂芳本来就觉得蹭饭尴尬,都想把他嘴捂上。   阿才帮着丫鬟上茶上月饼,看何若水一直念叨着,便笑:“姑姑说了中秋要烤鹅,我就想着这一口,路上紧赶忙赶的,幸好赶上热乎的了。”   “挺好挺好,我也算有口福,赶上嫂子为你们接风洗尘了。”何若水一点都不生分,问了几句张玉寒乡试如何的客套话后,看瓷碟上的月饼也不认识,眼睛又亮一回。   罗美娘见此,也介绍了一下,说这是冰皮月饼,皮子稀奇了点,但里头的馅儿跟别的月饼就是一样的。   何若水感叹:“嫂子总是有些奇思妙想,手艺又好,我都想买座院子在你们家附近,随时蹭饭了。”   罗美娘被夸得脸红,冰皮月饼也不是她独创的,她就是赶上这时代还没有冰皮月饼才占便宜了,为了岔开话题,罗美娘又请何若水嗑瓜子。   这才是今日的正题。   何若水虽然爱吃,不过以前吃瓜子却是吃得挺少的,盖因他小时候见过商贾是怎么回收瓜仁,那次见过一回后,谁请他嗑瓜子他都得跟人翻脸。   这回罗美娘请他吃,他犹豫一回还是捏了两个起来,边磕着瓜子,话题也就打开了,主要是罗美娘在说,何若水递了两回话题给张玉寒,张玉寒这几天都是在赶路,喝了几杯浓茶也是倦到极点,很光棍道:“种花这事我不懂,家里生意的事都是我媳妇操持的,你该问她就问,问我我跟你说不明白。”俨然大撒手了。   何若水也就不管了,夸罗美娘道:“嫂子真是了不得,不过两年就在府城置下这么多地,胆量也实在过人。”   何家也有万亩肥田,不过这些田地都是何家祖辈传下来的,罗美娘却是一手一脚打拼出来这份家业,府城这边地价比县里贵得多,一亩肥田七两银子呢,张家来府城不过两年罢了。   罗美娘更有胆量的是,三百多亩地呢,就这么全种花了,也不怕种不好,今年赔惨了。   罗美娘笑:“我是小打小闹,纵赔了损失也能接受,像你们家大业大的,就得多想着点了。”   其实罗美娘之前也没想过买这么多地,后来李桂过来说了一声,说是想要签长工契的佃户太多,罗美娘才起了心思。   主要是,放一只羊也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发财的机会就这么一回,罗美娘也觉得放过挺可惜的。   不过,府城的地,并不是想买就能买的。田地跟铺子不一样,铺子虽然租金丰厚,一旦租不出去就是血亏,田地却是每年都能有出息。   像前些日子府城乱糟糟的,有不少人把手里铺子抛了,却没多少人卖地。大家都知道,铺子不如田地稳妥,所以要想大批量入手土地是不容易的,罗美娘便想到林氏跟她说过,林老爷手上有些地想卖。正好张玉寒清空系统仓库后她手上又多了一千两,罗美娘这才凑够了银子。   这两百亩地着实叫她失了一回血,过后罗美娘理了理家当,家里如今日常开销的钱是不缺的,不过要是想买大件就不用想了。   好在,铺子和田地每年还有出息,张玉寒的系统每个月细水长流,也总能有些收入。   所以罗美娘现在也指望着这批向日葵能够补贴些回来。   说过一回话之后,何家也知道这种能出瓜子的植物是前两年才引进到大庆的凤鸣朝阳,何若水不是旁人,罗美娘也让阿才搬一盆自种的向日葵出来了。   何若水听罗美娘说去岁这花一株卖二两银子,如今也有一两银子,他算了一下罗美娘那三百多亩花田,心立刻砰砰跳起来了,看着向日葵黄灿灿的花盘,都觉得这花盘就是黄金做的,真是值钱。   倒是李桂芳不明白:“花价这么好,罗姐姐干嘛不直接卖花?”   罗美娘怎么没有卖,要不府城向日葵的花价也不能由二两降到一两啊,自打向日葵进入盛花期,罗美娘也往外卖了不少,也算是直接冲击了府城的花价。   不过花价降下来之后,罗美娘就没有再出手,物以稀为贵,能用银子买向日葵的人家,府城就那么些,再往外放也没人要,另外就是她怕得罪府城花商太过,总得给人留条活络,要是向日葵真降到两三百文就能买一株,花商就真得上吊了。   罗美娘把事情说了,何若水心道,从二两降到一两,不想上吊也得气吐血。   李桂芳也担心罗美娘会得罪人。   不过,罗美娘敢往外放花也是有依仗的,张玉寒三月份时得了朝廷赏赐的宅邸,想找麻烦的人总得打听张家的背銥嬅景,知道后要出手也得掂量一二,再就是新来的赵知府委实是个能力不差的,就去年金家官商勾结闹出来的那些事,今年府城加大了整顿商贾的力度,这时候要是有人敢出手,就是放着热酒不喝喝卤水——不要命了。   关心了一下罗美娘卖花的情况后,何若水就又问一下向日葵种植的产量和细节。   这也是何若水走这一趟最为关心的事情。   要说罗美娘养向日葵也是自个摸索的经验,去年在家养了一年,再加上上辈子她家附近有一个网红向日葵基地,当然那时候她没想到自己会穿越,周末经常跑过去主要是为了拍照,不过也听招呼游客的花农说了不少注意事项,理论知识也算是挺丰富了。   饶是如此,种向日葵这事她也准备了一年,她买的都是上等好田,前茬后作种的就是玉米,她今年运气也不错,向日葵的开花期雨水少,等到盛花期雨才多起来了。   但好不好种,罗美娘也不敢给何若水打包票,反正她今年三百多亩花田,是已经顺顺利利养成功了,明年还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另有,要是张何两家合作,她也会把养花的注意事项都整理一份给何家。   罗美娘知道何家地多,却不建议他们种太多,地里活计得看天时,要是明年雨水多,向日葵就得遭殃,到时候真是会赔得血本无归。   话说到这里,罗美娘还顺势邀请何若水和李桂芳明儿一块到庄子上看花。   中秋节无非就是赏月吃月饼罢了,张家就这么几口人,何若水两口子今年在府城也就两人过节,还不如顺便把花田考察了。   何若水乐意去得不行:“那就麻烦嫂子了,对了,这冰皮月饼得多带一些,我估计,看完花田之后,我能高兴得多吃两盘。”   又说会儿话,何若水两口子便告辞了,罗美娘让阿才趁着时间还早,出城一趟把信儿带给李桂,自己则是准备起明儿出城要用的东西。   庄子之前被北蛮兵烧掉过一回,后来罗美娘又拿钱重建,那会儿她手上不缺钱,也考虑到自己去看花田得经常在庄子上歇脚,便建了一座两进的青砖四合院。   反正下车见到这座四合院后,何若水就知道,张家如今委实不一样,三百多亩地说买就买,四合院也是说建就建。   再想到罗美娘去年送给李桂芳的一匹贡缎,何若水就觉得张家在府城真是混出来了。   花田自然是极好的,花盘一个个昂首向天,远远看过去,一大片黄灿灿的,真是叫人震撼得不行。   女人爱美,李桂芳当即就喜欢上了花田的景色,笑道:“好天气好风光,真是教人心旷神怡。”   罗美娘笑:“这会儿风景正好,再等半月,花瓣谢了就不好看了。”瓜籽要能收获,花瓣就差不多到凋落的时候。   这片花田吸引的人不少,初时罗美娘还挺担心有人过来偷花,后来发现佃户们比她着急多了,毕竟丢一株就没了二两银子,这是要自他们月钱扣的,故此花开之后,佃户们夜里都自动自觉排班过来守着,罗美娘知道这事后,也没亏待他们,中秋节多发了半个月月钱,佃户们都是兴高采烈千恩万谢。   夜里赏月时,何若水还遗憾没把儿子带过来,他儿子跟妞妞一样大,也是一岁半。   李桂芳闻言笑道:“宏儿在家里也好,能陪着爹跟娘。”   何若水看媳妇一眼,觉得媳妇简直跟他心灵不通。   妞妞这会儿面前摆着一碗葡萄汁,自己喝一勺,还给亲爹舀一勺,偏偏她勺子使得不好,把张玉寒的衣裳都染紫了,张玉寒也不在意,就这么任闺女胡闹。   简直就是在炫耀父女情深啊。   不过何若水也得说,张玉寒如今脾气真好,要是他儿子这样,屁股都得被他揍肿了。   都是熟人,做事也没那么多圈圈绕绕。这两年何家的生意差不多已经转移到何若水手里,只要何若水觉得能做,这生意基本上也定下来了。   过完中秋后,何若水便着手准备协议文书,他对罗美娘找上门的原因有数:“今年何家种不了这花,就得看这三百亩花田的出产。要是嫂子只拿技术入股,其他事情一概不管,今年这批瓜子获利五成是她的。等到明年何氏也跟着种,无论何氏种多少,都给嫂子纯利一成。”   何若水根本没把要买断技术的话出来,向日葵能出瓜子的事,要是没罗美娘说穿,恐怕都没人能想到,这个发现本来就值老大钱了,从罗美娘没签契就把花的秘密告诉他,何若水就知道张家给出这么大的诚意,要是谈买断,两家的交情也该断了。   张玉寒帮着瞧了一回条款,也觉得何家这回实在厚道。   不要以为一成纯利很少,何家签了契书,要从种花就开始烦恼,如何保住瓜子的秘密、叫瓜子价不跌也是何家需要操心,最后就是销路的问题了。这些都是需要费人脉费钱的事情。   罗美娘这一层纯利却是拿得高枕无忧,以后只管种出成果来就能拿钱,就连如何炒制都有何家负责。何家这种做法,对罗美娘真是极为有利。   张玉寒都对何若水说:“好兄弟,你这回人品真不差!”真金白银,就是一个人人品最好的检验法子。   何若水看他一眼,道:“我人品一向不错,也就是你这素来眼瞎的人,才看不出我好。”   张玉寒听得直点头:“我瞎,我是瞎。”何若水以后每年都要给他们家送钱了,他自黑一回也没啥。   事儿定下来,何若水两口子隔日便要辞别,特意嘱咐道:“等到收获了,我带人过来帮忙,到时候乡试也该张榜了吧?”   由于何若水这回委实对自家不差,张玉寒很诚恳地对他道:“这回就不用有多少期待了,今年就是重在参与,落榜是一定的。”   何若水:“……”这般乌鸦嘴,还没出榜就这么口无遮拦,到时候真得落榜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对不起,这两个月经常熬夜码字到四五点,睡得太少身体受不了,前天走在路上,突然浑身冒冷汗眼前发黑了一会儿,把我吓到了,所以这两天一过十二点还没写完,我就准时睡了,不敢再熬。   我打算调整一下更新时间,以后尽量在晚上六点前发新章,这样晚上要是有事,也不怕回家太晚没精力码字,耽误更新。   这一章算是还了之前的肥章,缺的是昨天和今天的更新,还有之前缺的九更,我都记得的,会找个时间补回来,明天再看看能不能出个肥章。。。   ———————————— 第九十二章   张玉寒对自己能不能上榜是极有判断力的,哪怕他平时在府学成绩不差,不过乡试是要和整个北苍省的秀才一块竞争,北阳府是边境之地,比起其他文风鼎盛的地方,学生竞争力一向不强,张玉寒挺有自知之明,这回够呛能考上。   再者,考试前张玉寒在省城转过一圈,也见过几个少年成名的才子,拜读过这些人的文章和诗词,别人各方面确实比他出色,张玉寒也没啥好不敢承认的。   不过,张玉寒素来对自己信心十足,他读书不过三年,便能站在跟他们一样的考场,这天底下还有谁能跟他一样。   他如今是技不如人,凭他的努力和资质,以后肯定有榜上有名的一日,张玉寒就有这种自信,于是也不急。   他不急,罗美娘就更不急了。尤其是最近正值向日葵的收获期,罗美娘更是忙碌,张玉寒能腾出时间在家里带孩子,顺带接手家中琐事,也帮了不少忙。   三百多亩向日葵,一日日褪去了往日光鲜亮丽的模样,花盘变褐变黑,瓜籽也渐渐到了采收的最好时机,罗美娘确定能收割之后,就写信给何家。   何若水接到信之后,立刻就带着一批何家下人赶来了。协议书上写了,罗美娘只管技术和种植,收获之后从脱粒到炒制到销售,都是何家负责。   如今何家愿意帮着收割,其实也省了罗美娘不少功夫,割下来的花盆需要拖到何家别院处置,大门一关,基本上隔绝外头窥探的目光。   打罗美娘种花开始,她就知道保密工作很难做,佃户们其实也不是真老实,地里的花不能摘不能丢,别的上面,别人给钱了还是能说几句的,就是佃户也不明白主家要这些花盘有何用。   罗美娘也没往外说,甚至何家特意从县里带人过来,就是为了让花盘的秘密保留更长一些。   罗美娘却是签完协议文书之后,这方面的事就撒手不管了。她想得很开,能做的她都做了,技术能保留多久是天意,说白了种向日葵出瓜籽的事就没有一点技术含量,能挣多少都是看命。   按照约定,罗美娘还需要提供几种瓜子口味的炒制方法。   炒瓜子是个体力活,需要的材料倒简单,要是不放香料,就这么下锅清炒也挺好吃的,罗美娘在何若水的别院里给何家厨娘示范了五香、焦糖和椒盐三种味道的炒制办法。   香料和瓜子放一块,大火煮开后小火再煮一刻钟,凉透后再换口锅炒干,暴晒一回就好了。   炒葵瓜子主要是费柴火,炒法跟炒西瓜子和南瓜子大同小异,罗美娘做一锅出来,厨娘便明白了。   何家别院里,炒瓜子的味道香飘十里,国人对瓜子的喜爱是骨子里带来的,院子里好些干活的下人站在铁锅前,都馋得直咽口水呢。   何若水摸起一把湿漉漉的瓜子在嘴里磕,边磕边道:“这瓜子好,比西瓜子南瓜子都好磕,还香。”   一口下去嘎嘣儿脆,一会儿功夫地上已经是一堆瓜子壳。   张玉寒磕了几个就没再磕下去,前几日他才因给孩子吃瓜子的事被媳妇训一顿,这会儿他带妞妞一块过来,小胖妞站在他旁边口水都哗啦哗啦的,他要是吃独食,胖妞肯定闹起来,可还能怎么办呢,在罗美娘眼皮子底下他还能顶风作案?   给张玉寒十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么干啊。   “爹,我要吃瓜子,爹!”妞妞抱着张玉寒的大腿爹爹爹地喊。   张玉寒沉痛地摇摇头:“你娘答应我就给你吃。”   提起罗美娘,妞妞就扁扁嘴,委屈巴巴地对着手指。   张玉寒看孩子实在太可怜,从荷包里掰了一小块米糕给孩子磨牙,妞妞有吃的就很高兴了,就是接过来之后,两只眼睛还一直往旁边的叔叔身上看。   何若水嘿嘿笑了两声:“嫂子还在里面跟人说话,孩子想吃就给她吃一个吧。”   何若水好心出个主意,却没想到张玉寒瞅他一眼,离他远了两步:“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到时候我媳妇气着谁负责?她这几日为着瓜子的事人都瘦了一圈,你得坏成啥样才能在这边给她使坏叫她堵心?”   何若水:“……”   不是,他就是想给孩子喂个瓜子罢了,怎么就使坏了。   何若水真是让张玉寒打败了,他就没看过这么怕媳妇的人,无奈道:“行行行,我教坏你了。跟你说点正事,这批瓜子炒完之后,直接从府城运走,要等到各地商铺酒楼结算才能拿钱,时间上慢一点,你跟嫂子说一说。”   “跟我说什么呢?”罗美娘从外头进来,恰好听见这句话。   何若水如今看罗美娘,也有点怯她,主要是能把张玉寒拿捏得服服帖帖,一看就知道不可小觑,他笑道:“就是跟玉寒说这批瓜子回本的事情。”何若水把话又说一回,然后就溜了。   罗美娘觉得有些古怪,不过也没想太多,她跟张玉寒道:“明日咱们就不用过来,忙了大半个月乡试也该张榜了,你真不用让人打听打听?”   “还有啥好打听的,这回要考中举人,我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我肯定三牲齐全祭神去。”   张玉寒都这么说,罗美娘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反正张玉寒能成为举人她高兴,不行就再等三年,夫妻俩对这事都很淡定。   地里向日葵收获之后,罗美娘心就踏实下来了。等到何若水带着瓜子离开,她也开始打算秋收后种冬小麦的事,她记得向日葵是很肥田的,这波冬小麦种下去肯定有不少赚头。   罗美娘还让李桂趁有空让人打几个木箱子出来,入冬了好种菜,这边冬季天气太冷,一般蔬菜都会冻死,抗冻的只有大白菜萝卜之类的,罗美娘小时候都吃腻了:“到时候多备点柴火,屋里暖和了,菜就能活了。”   李桂听到这个法子也是眼前一亮:“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卖一批给城里饭馆,多少也是个收入。”   “你看看能种多少再说,烧炕用的柴火可不少。”   李桂干劲十足:“柴火漫山遍野都是,我入冬前多存点就是。”   罗美娘笑:“那你试试看种出来能不能卖,到时候这笔钱我分文不要,都给你。”   李桂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是罗美娘给的主意,他如今也还是张家长工,要是挣了钱都给他,他不是自己给自己干活吗。   罗美娘却觉得没啥,她不是周扒皮,除了提供地方让李桂摆木箱,别的事从头到尾都需要李桂张罗,要是李桂真要分她一半,罗美娘拿着才觉得烫手。   况且这回花田能顺利采收,从头到尾多得李桂尽心尽力,这就是算隐形的员工福利了。   两人商量一回种地的事,罗美娘就回城里了,她这一年跑城外跑得腿都细了,如今向日葵的事告一段落,罗美娘轻松不少,在家狠狠歇了几日才解了疲乏,除了女学还照常去着,日常做饭都丢给麦苗。   等到乡试榜单下来,已经是九月初的事情。   这一回,张玉寒的发挥有些超出他的意料,他没上乡试正榜,上的是副榜。   乡试正榜自然就是正经的举人出身,副榜虽不是举人,不过,能竞争过一众秀才得以上榜,也说明实际水平和举人已经很接近了。   两口子都很意外,就是张玉寒在副榜上的排名并不靠前,倒数第三名,前面还有七个人,哪怕是正榜上有人出事,也轮不到他捡这个漏,所以也没啥好不甘心的。   说来,陈学官和吴姑娘的好日子正好在乡试放榜之后,喜宴上,除了恭喜一对新人外,男客们的话题都是在乡试身上。   “今年正榜录取八十人,比去年多了十个名额,我听说是朝廷想着咱们这里去年被北蛮糟蹋过给的补偿,就这样咱们都没考好,下一届就更难考上了。”   每个省的乡试录取名额都是有数的,朝廷一般都是按省份间的贫富差距、文风好坏而定,北苍省在边地,每一届乡试的举人名额都不多,偏生秀才数量一年比一年多,想想也是挺悲伤的。   有个跟张玉寒认识的秀才道:“副榜录取也比去年多了五人,咱们北阳府正榜只上了三个人,副榜只有你一个,你不是在京城有一座宅子吗,倒是可以考虑去国子监。”   副榜还有一个好处,能上榜便有资格去京城国子监入学读书。   张玉寒却不想去,京城是不错,不过那地界想也知道都是皇亲国戚,高官权臣,他一个小秀才,家里亲戚读书最多的就是他,万一出事也没个能捞他出来的。   他在北阳府有田地有铺子,眼瞅家里家里卖瓜子还即将有一大笔收入,他是脑子坏了非得往国子监挤?   听出张玉寒的意思,宴席上就有不少人心思都动起来。   张玉寒看不上副榜贡生,别人看得上啊。   副榜名额是能够转让的,国子监有大儒执教,经过深造,说不准三年之后就能靠自己考上举人了呢。   在府城能读到秀才的人家,家里都不差。一时间有不少秀才都过来跟张玉寒敬酒打听。   等到喜宴结束回去,张玉寒身上都是酒味。   马车上,罗美娘哄睡了妞妞,问:“怎么喝这么多?”   “看我有了副榜名额,都想要我出让,敬酒的人实在太多,陈学官的好日子,倒是让我出了一回风头。”   罗美娘拿帕子让张玉寒擦擦脸,又把温在马车里的解酒汤让他喝了,喝完解酒汤,张玉寒也清醒多了,还问罗美娘和闺女在后头怎么样了。   陈家在府城大小也算是个富户,今日一进陈家,丫鬟便领着张玉寒便和妻女分开,张玉寒在外面吃席,心里一直惦记着闺女給陈家做压床童女的事情。   抓周宴之后,妞妞长得好的美名也算是传出去了,陈学官听说之后,上门相请妞妞过来做压床童女。滚一滚喜床就能得个大红包,罗美娘张玉寒也没拒绝。   罗美娘道:“小丫头差点滚过头了。”   孩子实在太小,滚床滚得差点掉下去了,当时好些人都笑出声来,尤其是妞妞还一脸懵冲她喊娘,罗美娘都想把脸捂住。   还有一件事情,压床童子童女是要把床上的红枣花生吃完的,罗美娘平时在这方面管得严,妞妞看旁边的小哥哥一口一个咔嚓咔嚓地吃着,简直都惊呆了,回过神来就跟把枣子塞进嘴里。   她小小人儿一个,嘴也小,那枣子却有两个大人拇指大小,小哥哥都把东西全吃完,她嘴里的红枣还只是吃了大半个,跟只仓鼠似地,把腮帮子塞得满满的,新娘子都忍不住过来亲亲她的小脸蛋。   罗美娘说着闺女的趣事,张玉寒也听得津津有味。   罗美娘道:“我终于见着吴姑娘长什么样了。”   说起来,罗美娘头回进府城,就遇到金家娶妻纳妾的现场,其实跟这位吴姑娘算得上挺有缘分的,后来她买了吴姑娘的嫁妆院子,吴姑娘又从她手里买了冰皮月饼的方子,缘分也更深了一层。   偏生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回也算满足了一番好奇心。   吴姑娘长得确实很美,是那种硬朗的美,有一种飒爽之气,很难想象在她身上会经历这么多坎坷之事。   今日见她气色不错,脸上笑容满满,罗美娘也为她觉得高兴,就是她婆婆陈太太好像不太喜欢她,今日从拜堂到喝喜酒,都是一幅冷脸。   吴姑娘看起来就不会是那种会逆来顺受伏低做小讨婆婆开心的,偏向婆婆不待见她,这婆媳关系看来是有得磨了。   别人家的婆媳关系,张玉寒哪有兴趣评价,他心不在焉地捏着罗美娘的爪子,又帮罗美娘把头上的首饰拆下来,看媳妇说得高兴了,还给她递杯茶让她补充补充水分。   秋日夜凉风阵阵,车厢里的女声隐隐约约传到外头,外头马车哒哒哒地踩在青石板上,给宁静的夜色平添了几分鲜活。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算是补前天的吧,然后就是昨天和今天的,啊欠账太多我掰着手指算都算不过来了……   ———————— 第九十三章   进了十一月,张家拢起炭盆已经小半个月,何若水又再次上门,送来了这一回瓜子生意的分红,统共四千五百两。   何若水给的是银票,银匣子里打开之后,里头银票都有指甲那么厚。   得亏有之前冰皮月饼方子卖了两千两的事情打底,罗美娘在何若水面前才稳得住。   张玉寒同样挺能装的,在何若水面前还打听了一回这批瓜子是怎么卖出去的。   喝完陈学官和吴姑娘的喜酒,张家又接到了三份请帖,均是府学得中乡试的秀才的喜宴。吃酒席时,自家种的葵瓜子终于登堂亮相。   之后罗美娘让丫鬟出去打听价格,好家伙,一斤卖到两百文,哪怕葵瓜子是自家的,张玉寒和罗美娘也觉得有些黑心了。   何若水砸吧砸吧嘴唇道:“我一斤就卖一百五十文,这是被人倒卖了吧?”   何若水大致跟他们说了一回思路,葵瓜子的销路是不用愁的,爱磕瓜子的人哪个时代都不会少,何若水也没趁机抬价,都是按照市场行情来的,何氏一族有一些固定合作的酒楼商号,何若水一个个谈过去,最后价格定在一斤一百五十文。   就是没想到那些人一倒手,一斤就是两百文。   罗美娘道:“这个价格,难怪好些人上门找我打听呢。”   只要种过风鸣朝阳的花商,打眼望去便知道葵瓜子便是风鸣朝阳的种子。   也是头位花商上门之后,罗美娘才知道,她一直觉得向日葵种植没有技术含量,是因为她看过向日葵基地是怎么操作的,但其实并非如此。   风鸣朝阳之所以能卖到二两银子一株,便是因为这种花不大好种,花商们种花都是种在花盆里,这种大批量种在花田的事情有人试过,一场植物害下来却是一死死一片,赔得血本无归,之后就没人敢这么试了。   不过风鸣朝阳价格本就高昂,又有葵瓜子的生意在后,李桂都跟她说了,地里佃户这些日子都收了银子,不少人找他们打听消息呢。   有一个花商嫌弃佃户说不明白,还直接找上门来重金求种植技术:“不必我说张太太也知道,这世间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守着秘密无非也就是争取这三两年的功夫,明年肯定就有人大批量跟种,今年佃户们没注意细节,明年有心人肯定不错眼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要是张太太愿意,在我这儿多赚一笔不是更好吗?”   罗美娘却没被人唬住,她管理花田采取的是分工合作制,有专门负责浇水的佃户,也有专门负责施肥、修剪的,总之并不是从头到尾一个人负责的。   佃户们都是她说什么就做什么,罗美娘那时候就在考虑找何若水合作的事情,为了保密,许多细节都没跟佃户多做解释。   要是佃户真的清楚明白,这些花商何苦花大价钱打听呢。   何若水听说有人重金上门,很是警惕道:“我和嫂子可是签了协议的。”   何若水为罗美娘这份种植技术,可是足足付出一成纯利,这要是罗美娘见钱眼开,明年瓜子生意就没有足够的利润空间了。   张玉寒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们还能把你坑了?你嫂子在这上面定力十足,那些人开价开到这个数——”张玉寒比划了一个数字,“你嫂子眉毛都没动一动,就是为了咱们这份交情。”   何若水这才放心,想想还有些遗憾:“要是嫂子今年能多种一些,还能多挣些。明年肯定就没有这么好的价钱了。”即使向日葵难种,可冲着瓜子价,明年跟种的人肯定不少。   罗美娘心道,她当初手上的钱就足够多买两百亩地,就这几百亩地,她这一年种得也是战战兢兢,要是再多一两百亩地的,不仅财力跟不上,精力也顾不上。   她道:“我今年就是试一试水罢了,原本也没想过这批花都能种出来,当然不敢多种。”   何若水想想也觉得是:“我跟族里几个叔伯商量了一下,明年他们一家想拿一千亩地出来种花,我家多一千亩,到时候统共八千亩地,还得嫂子多回县里几趟,帮着指点一二。”   何若水说出了何氏族内的计划,种稻麦种几年都比不得种花一年的利润。有这一批瓜子的获利在前,族内好多人都动心了。   这么多地,罗美娘不得不丑话说在前头:“我今年是运气好,老天爷给面子,要是开花前雨水丰润,花田欠收还是小的,可能所有花都得死光了。”   罗美娘也是紧张,她自己种花,损失多少她都能兜住,可这一回何氏一族一口气就拿出八千亩地,多少田地就代表多少责任,何家这份信任叫她心上都有些沉甸甸的。   张玉寒在桌下握住媳妇的手,对何若水道:“你们要不要再想想,再打个对折?才头一年步子就迈这么大,也不怕扯了蛋。”   何若水道:“这世上干啥没风险?种地稳妥吧,也得看天时过日子,跟种花一样是风险活儿,放心吧,这回参与的都是大户,我爹早就跟他们说话了,赔本了都得自己认栽。”   有何若水说的这句话,罗美娘的定心丸总算吃进肚子里。   因为发财心情好,罗美娘还下厨整治了一桌好饭菜。天冷之后,李桂木箱种菜种出来了各种青菜瓜果,因着感念罗美娘出的主意,他每隔几日都要送一筐子到家里来。   何若水吃得满嘴流油,他尤其喜欢罗美娘做的葱花千层饼。   千层饼外头不是没有人卖,不过罗美娘在上面撒了些自磨的椒盐,何若水一层一层撕着吃,都能闻到葱香下那股子浓郁的椒盐味儿。配着这葱花千层饼,他喝了好几碗人参鸡汤,参鸡做法也是一绝,鸡腹里藏着板栗糯米红枣,还放了一些药材,大冷天的喝一碗下去,浑身上下都是暖呼呼的。   吃完晚饭已是过了宵禁时间,何若水当夜没回何家别院,躺在张玉寒书房的榻上,屋里烧着炭火,他摸着肚子直感叹:“吃饱喝足,真是神仙日子啊。”   张玉寒正在泡脚,水里的药包是媳妇按照《养生法》的法子配的,家里炕烧起来后,他每日睡前都会泡一回,此时他看了何若水一眼:“你也有点出息,你家日子不比我家好过?”   何若水诚实道:“饭食上是没你家日子好过。”   好厨子难求,有手艺的都不爱背井离乡,何家的厨子虽然还成,不过何若水十几年吃下来,也吃腻了。罗美娘好在好就她做菜总有些推陈出新的细节,对一个吃货来说,一点细节上的不同就能多出许多享受。   何若水叹气道:“要是嫂子愿意开个酒楼便好了,我肯定捧场。”   “那也得开在县里,不然你山长路远跑过来吃饭?”   何若水想想也是,不禁又叹了一回气。   回屋之后,张玉寒还把何若水的话说给媳妇听,他本意是想夸赞罗美娘手艺好,把专门的厨子都比过了。   别的上面罗美娘还有些谦虚,不过说到手艺,她上辈子爱吃,在外头尝过美食,总喜欢在家里复制出来,饭菜精致程度和口味肯定不是这个时代寻常厨子能比的。   知道何若水喜欢自己的手艺,第二日的早饭罗美娘也十分费心,她非但烙饼做的好,烧饼也做得不差,不过这回她做的是肉夹饼。   面饼裹着椒盐芝麻,五花肉是昨夜配了香料在厨下焖一宿的,早上拿出来剁碎后裹了青椒再煎,拿上桌之后肉香味立刻弥漫出来。   何若水见着也挺高兴的:“这做法好,我下午要回去,这肉夹饼在马车上吃也方便。”   罗美娘立刻道:“我做了一食盒呢,冷了串在木签上,烤烤就能吃。”   何若水是送财童子,罗美娘还指望他明年继续给自己送财,招呼起来也是不留余力。   待到送走何若水,今年家里最大的事情也终于结尾了,罗美娘此方有钱有闲提升下家里的生活质量。   其实这一年张家日子也不难熬,虽然买铺子买地花了一大笔,罗美娘手上的铺子每个月都有租金补贴,张玉寒之前出让了副榜名额,也卖了五百两,另有系统每月也有收入,只是虽然有钱,罗美娘也不是那种胡乱花销的性子,家里使唤人就这么两个丫鬟,一应开销也并不奢侈。   如今便不一样,发了财,家里总得有新气象。罗美娘让丫鬟拿钱去卖炭的铺子里多买些好炭,天冷下来之后,家里烧炕炭盆都需要炭火。   家里用的炭都是竹炭,虽然不错,但烧起来还是有些烟气,妞妞总会有几声咳嗽。罗美娘一气儿拿了五十两银子,让麦苗和阿才买炭去。   除了炭火,其他地方也没落下,罗美娘给家人添置了不少衣物。去年唐氏在府城,罗美娘要裁衣裳时总得顾忌着点婆婆,今年手上有钱,家里也没个能管着她的,罗美娘买了不少府城的时兴料子。   她在女学学的裁剪的技能,手艺比外头裁缝还要好,非但自己做了,张玉寒妞妞也有新衣服,阿才也有两身,布匹交给麦苗裁剪,丫环各一身,还买了不少过年给公婆爹娘的礼物:“发财就要置办新的,取个好兆头。”   张玉寒都笑话她财大气粗呢。   “过年正是穿好衣服的时候,再者,我这一年也够辛苦的了。”罗美娘正给闺女缝小裙子,妞妞人虽小,却是个臭美的,早在一旁盯着瞧了,罗美娘才收针,她就扑到她跟上说要试。   打扮孩子是每一个女人的乐趣,何况妞妞生得唇红齿白,看着孩子一身小红裙小红袄在屋里转圈,俊俏得不得了,罗美娘也颇是骄傲。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发了这注财把今年的好运气都用光了,样样都准备好,就等张玉寒岁考完便出发回县里过年,临出发前妞妞却病了。   此时天上月亮还没下去,罗美娘是被小米敲门叫出来的,她摸摸闺女的小屁股,烫得不行,心就沉下来了。   罗美娘跟徐先生学过一些医理,却不精通,也不敢拿孩子当试验品,只让麦苗赶紧去请大夫过来。   张玉寒穿戴好衣裳,正往脑袋上带雪帽,道:“我去请,这么冷的天只去个丫鬟,大夫怕不肯过来。”   罗美娘点头,她担心的是别的事情:“今年怕是不能回去了。”小孩子大冬日得病不是小事,即使病好,病去如抽丝,怕也不能立刻赶路。   张玉寒却挺果断的,不回村过年就不回吧,不是大事,他道:“你陪陪孩子,我赶紧出门。”   张玉寒出门之后,妞妞也醒过来了,拉着罗美娘的手指,道:“娘,不吃苦药。”   罗美娘摸摸孩子的额头,道:“让大夫先看看,方子我再给徐奶奶瞧瞧,徐奶奶记不记得,上次还给你糖吃的那个。徐奶奶要是说不让你吃苦药,你就不用吃了。”   这一年,罗美娘有时候也会带妞妞去女学坐坐。在罗美娘看来,徐先生闺女远嫁,多年不得见面,许也是怕孤单才会开这么一座女学。   她闺女别的不说,脸是真长得好,性情也可爱活泼,以徐先生的性子,十有八九会喜欢她。   故此,闺女懂事些之后,罗美娘就经常带孩子过去看看徐先生。   果不其然,徐先生挺喜欢妞妞,每次罗美娘带她过去,徐先生总会让丫鬟备些孩子能吃的糕点,糯米藕也做了两回,不过妞妞牙还没长齐全,多是便宜了罗美娘。   这会儿罗美娘提起徐先生,妞妞就放心了,徐奶奶最疼她,肯定不会叫她吃苦药。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登陆上来了!!本来六点就码好要放上来了,网页版一直抽风,不是验证码刷不出来,就是验证码之后还有个挑战码,挑战码我就没刷出来过,后来终于不要挑战码了,才登陆上。   晋江APP也好卡,我本来想留言让大家晚点来,几回都没刷进文章页面。   ———————— 第九十四章   妞妞得的是风寒感冒,悬壶堂的高大夫说:“最近天冷,城里的孩子都得病了,家里要多加注意,城东那边已经有个孩子不大好了。”   高大幅这话真把罗美娘吓了一跳,她是知道这年头小儿感冒难治,可大夫这句话也太严重了,罗美娘随便脑补了一下好几种不大好的结果,心上就受不了。她问大夫:“这病可是难治?”   张玉寒脸色也很差,不过还是握住媳妇的手:“妞妞身体一向不差,这回肯定没事。”   高大夫看两位家长都被吓着了,连忙道:“那一户人家是住窝棚里的,条件自然没有令千金好,我先开几幅药,这两日忌吃生冷油腻,待热度下了,再让人请我过来便是。”   罗美娘道:“劳烦大夫开方子,我让丫鬟抓药去。”   药抓来之后,罗美娘便吩咐小米出去熬药,这一夜罗美娘和张玉寒一直守在孩子屋里。   罗美娘拿系统里的烈酒为闺女擦拭额头和四肢,待得药熬好,罗美娘也顾不得孩子不喜欢吃苦药了,夫妻俩一个抱一个喂,給孩子灌下大半碗药汤。   妞妞烧了一整日,罗美娘每每摸到她额头的温度,心都沉甸甸的,直到晚上热度降下来,两人才松一口气。   “我不吃苦药,娘你骗我。”妞妞既已醒来,喝药的问题便成了大难题。   孩子已经抽抽噎噎了小一刻钟,换在平时罗美娘早就暴力镇压。不过这会儿摸着孩子还有些微烫的额头,罗美娘一颗老母亲的心脏都软和得不行,迎向孩子期待的目光中,她爽快道:“行,等我把大夫开的方子给你徐奶奶看过,她说你不吃,你就能不吃。”   “那娘什么时候去找徐阿奶?”妞妞泪眼汪汪地看她。   罗美娘眼都不眨道:“现在天都黑了,娘怕出门会让狼叼走,明日一早再出去,不过娘都答应你了,你今晚也要乖乖的,先把这碗药喝了,娘明日跟徐阿奶多说几句好话,争取让妞妞不再喝苦药。”   “爹爹你都听见了,娘不许骗我!”这个小人精,还会找人作证。   张玉寒当然道:“你娘不骗你,你娘骗你会变小狗,汪汪汪!”   张玉寒做出一个小狗叫嚷的表情,妞妞一秒钟破涕为笑,不过喝药时小眉毛又皱巴起来。   罗美娘说去找徐先生看看方子,自然不是骗孩子的,徐先生懂医理,而且造诣很不错,在这个一场感冒就能让孩子夭折的时代,罗美娘比谁都重视孩子的身体,隔日一大早的就出门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徐先生跟着她过来了。就是罗美娘也得感叹,孩子果然是中年妇人的最爱,徐先生连北蛮攻城这等大事都不愿意挪窝,居然为着妞妞出门了。   她一进门妞妞就开始抹泪:“徐阿奶,你怎么不早过来,我娘说你来,就不给我喝苦药了。”   徐先生摸摸妞妞的脑袋,笑:“你不叫人过去跟我说,早说了我便早过来了。”   妞妞便可怜兮兮地看向亲娘,俨然被大魔头威胁的模样。   罗美娘没忍住戳了戳她的小脑袋,道:“真是个戏精。”   徐先生为妞妞把了脉,对罗美娘道:“方子挺对症的,就是有些上火,你不是熬了一些川贝梨膏吗,这些日子可以喂她吃一些。”   罗美娘看一眼听到梨膏,眼睛都亮起来的小胖妞,道:“这可如她的愿了。”   这一年,罗美娘根据《养生法》里的方子熬了不少常用药膏,外敷的内服的都有,这款川贝梨膏最得妞妞的喜欢,前些日子她有些咳嗽,罗美娘喂她吃了两勺,她便惦记上了。   徐先生道:“你也别对她太严厉,小孩就喜欢这些甜甜的东西,我看妞妞挺乖的。”   “这两日磨人得很。”说着罗美娘也笑了,此时麦苗突然进来,说是徐先生带了些礼物过来,罗美娘道:“如何能让先生破费?”   徐先生轻描淡写道:“就是一些小玩具,给妞妞玩儿。”   罗美娘听徐先生这么说,这才收下。不过,过后罗美娘看过礼物,才知道徐先生所谓的一些玩具究竟是什么。   屋子里,妞妞在小床上睡得呼呼的,罗美娘和张玉寒面前则是摆着一个大人手臂长的木箱子,一打开便是珠光宝气。   成套小女孩过家家用的铜制小家具、小炊具就不说了,还有一个上发条的亭式鸟音笼,上头镶嵌的宝石熠熠生辉,就连双陆棋盘也是翡翠做的。   这种小玩具,罗美娘两辈子都是头回见。   罗美娘以前便猜测过徐先生应该是豪门贵女出身,也收过徐先生赠与的贡缎,不过那些衣料的价值完全无法跟这些玩具相比。   夫妻俩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玉寒拍板道:“怎么说都是徐先生的一番心意,退回去也太小家子气。今年年礼咱们家多费心一点。”就是再怎么费心也肯定比不得这份礼物。   罗美娘也这么觉得,因着这份礼物实在太贵重,等到妞妞病好一些,罗美娘还带着孩子亲自过去道谢。   罗美娘对徐先生道:“玩具上面镶的都是宝石,我都不敢让孩子拿出来玩。”   徐先生搂着孩子软乎乎的小身子,喂她吃了一块红豆糕,才道:“不是我准备的,是我闺女听说了你和妞妞,让人送过来的礼物,你只管收着就是。”   罗美娘听完就觉得,她这是沾了徐先生的大光啊。得说一句,罗美娘带孩子上门绝对不是想蹭好处的,就是觉得徐先生不愿出门,每日在家里就是上课批作业,闲暇养养花草喝喝茶,日子过得养生是好,可太养生就失了鲜活气了。   她带妞妞上门之后,孩子虽有些淘气捣蛋,徐先生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   徐先生道:“你们今年不是留在府城过年吗,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多带孩子过来几趟。”说这话时,徐先生抱着妞妞,细心地拿手帕给她擦嘴。   罗美娘当然答应,其实要不是知道徐绍之还驻守府城,徐先生过年不缺人陪,罗美娘都想邀请徐先生一块过年。   这两年徐先生指点她来从不藏私,罗美娘家里书房藏了一本又一本厚厚的笔记,她自己都觉得,哪天她从女学出师,自己也能办个女学堂了。   待从徐家回来,罗美娘也要操持过年的事,张玉寒已经寄信回村,说今年不回去过年,家里年货要开始置办,年礼啥的也要走起来了。   结果,就是在年前,张玉寒还帮着衙门破获了一桩案子。   府学放假之后,张玉寒便有大把时间带孩子,腊月下府城热闹得紧,他有时候还带妞妞一块出门赶热闹去。   事情就出在这一天,张玉寒听同窗说府城有家新开的酒楼酱肘子做得很不错,便带孩子一块去了,小二还没上菜,张玉寒正抱着妞妞坐在包厢往窗下看风景,就听到有人喊一声“有人拐孩子了!”   张玉寒下意识便把门窗关上,之后发现动静在街上才松一口气。   不是张玉寒过于警惕,拐卖孩子一般都挑相貌出挑的,妞妞挺符合条件的,他如今就这么个闺女,自来当宝贝似的,倘妞妞丟了,真是要了他的命。   等张玉寒再度打开窗户,便看到一个扛着孩子飞奔的拐子从街头跑过来,身后不少人想要把他拦住。   能抢孩子的都是做过准备的,张玉寒就看到人群里好几个人冲将过来,一下把追逃的人冲散了。   苦主眼睁睁看着人贩子拐了个弯就不见踪影,站在街上脸色发白,险厥了过去。   这时候街道上已经是乱作一团,那几个故意冲撞的人都趁机退下。   逢年过节的集会啥的,最怕的就是骚乱,新上任的赵知府早就令衙役随时准备。街上事情一出,赵知府便带着一群衙役过来。   不过过来也没用,该跑的人都跑了。   张玉寒关了门窗,在包厢里安慰被下头声响吓得躲在他怀里直哆嗦的妞妞,大抵有孩子的人都能明白这种感觉,张玉寒平时胆气十足的人,此时也有些后怕。   过得片刻又有几个衙役过来敲包厢的门,说是年节下有人当街抢孩子,赵知府怒不可遏,要重金征集拐子线索。   张玉寒刚才就一直开着录像,时间紧急,他也没废话,找酒楼掌柜要了几张宣纸,便把拐子的画像连同刚才故意阻拦的人都画下来。   画完之后,便当机立断抱着吓坏了的小姑娘回家。   罗美娘还好奇今日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问过之后才知道发生大事。   张玉寒黑着脸道:“那家酒楼的酱肘子做得好,我本来想着打包一份回来的,以后再不去了。”   等到傍晚妞妞还是一幅被吓坏的状态,罗美娘瞧着这样不行,便让阿才出门去请上回来的高大夫。   阿才没把高大夫请来,来的是悬壶堂另一位年轻些的大夫,大夫说:“下午府城发生了一桩拐子案,拐子被抓走后,孩子救回来,身上有不少伤。高大夫刚才便被请走了。”   倘是平时,罗美娘也会多问几句,这会儿只心急想知道妞妞如何,大夫识趣不再多说,把脉之后开了两剂安神药,道:“被吓着了,无甚大事,吃两日便能大安。”   罗美娘此方松口气,大夫走了之后,阿才抓药回来还带了一个消息:“悬壶堂的药童跟我说,高大夫去的是徐将军家,拐子拐的是徐将军家的亲戚呢。”   徐将军这个名字,家里很长时间都无人提及了。此时罗美娘和张玉寒面面相觑,都挺惊讶的。   说起来,之前榷场情报的事情徐绍之顶替了张玉寒的功劳,徐绍之也算是欠了张玉寒一个天大的人情,不过这种事到底不好宣诸于口,所以两人即使没多少走动,也是心照不宣。   却是没想到张玉寒今日帮了衙门一个忙,居然救的是徐家亲戚。   徐家的亲戚,也就是徐先生的亲戚了。罗美娘挺高兴的,徐先生一直对她不错,这回张玉寒救了徐家亲戚,也能还一些徐先生对她的好。   作者有话说: 第九十五章   正值年节,府城有拐子犯案,府衙处置也十分迅速。   这窝拐子前头已经犯了好几个案子,专拐大户人家中样貌好的孩子,要不是张玉寒当日把画像画出来,赵知府及时在城门做出布置,让这伙人出了城门,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也找不到了。   罗美娘听说之后也是心有余悸,倘若张玉寒当日没带妞妞出门,这些孩子都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命运,这年头还有卖身契的存在,钻点漏洞就能光明正大买卖孩子,真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妞妞病好之后,罗美娘认真严肃地跟她说了回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这一片多的是柳氏族人,妞妞平时就爱跟柳氏族里的小孩一块玩,罗美娘并不禁着她,但也怕一个没错眼孩子就被人弄走了。   别说,罗美娘怎么想都挺有可能发生的。这孩子在零食面前就没啥智商,搞不好一颗花生糖就能让她跟着走。   所以,哪怕孩子如今还小,说这些会吓着她,罗美娘也不打算多等几年了。   罗美娘反复跟她强调,以后在外面不准离开小米的视线范围,有陌生人拿糖给她也不准吃,那都是要拐小孩子的,吃了这块糖以后就吃不到爹娘给她的好吃的。   妞妞一开始还听不懂,问为什么就吃不到爹娘给的东西。   张玉寒就在一边语重心长道:“因为拐小孩的坏人会把你关起来,把你卖给别人当小丫鬟,小丫鬟知不知道,就跟你身边小米姐姐似的,每日都要干活不能玩,得干活才有东西吃,你喜欢吃的花生糖、红豆糕啥的都没有了,好看的小裙子小衣裳也都穿不上……”   他还没说完,妞妞就泪眼汪汪地扑进罗美娘的怀里。   张玉寒继续补刀:“只要被拐了,你都见不到爹娘,以后还想像这样想跟你娘撒娇?离你娘十万八千里,梦里都见不到了。”   张玉寒描绘的情况太吓人,当夜,妞妞是哭着缩在罗美娘怀里睡着的,罗美娘哄着孩子都觉得张玉寒这一波真是下本钱了,恐怕也是后怕。   妞妞以前最黏糊他,他说了那些话之后,孩子坐在他怀里都跟屁股下有钉子似的,张玉寒一抱她她就不愿意,这两日都是寸步不离跟在罗美娘身边,幸好女学也放假,罗美娘才有时间哄孩子,期间她还接到几张陌生的拜帖。   “陈家?”罗美娘拿着帖子翻来覆去地看着,桌上是罗美娘单独挑出来的两张帖子,一张是徐绍之亲笔所书,另一张则是陈学官家送来的。   罗美娘早就问过徐先生,徐家并没有亲戚上门拜访,被拐的小孩怕是徐绍之朋友的孩子,才没通过徐先生表达谢意。   所以徐家的帖子罗美娘不奇怪,陈家的却是叫她十分好奇:“没听说他们家有孩子啊。”说着话罗美娘下意识看向对面,没看到人时才想起来,因衙门之前一早说了重金求线索,张玉寒一早便去衙门领奖赏。   不过,给罗美娘解惑的人倒是来得快。   柳二太太才知道张玉寒帮衙门破获了一桩拐子案:“我的天啊,喜丫头跟我说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光天化日的,就有人敢拐孩子。”喜丫头说的就是陈少奶奶。   柳二太太说完这一句,拉过妞妞的手看了看,见孩子面色红润,堪堪放下心来,又道:“光天化日的,就敢拐孩子,那些杀千刀的,真该拉去砍头。妞妞没事吧?”   “怎么没事,为这事妞妞连着两夜都做噩梦,现在才好了些。”罗美娘搂过妞妞在怀里,拿块糕给她啃着,才道:“这事怎么跟陈少奶奶扯上关系了?没听说陈家有孩子啊?”   柳二太太低声道:“帖子是陈太太磨着陈学官写的,被拐走的孩子是陈老太太想给陈学官过继的嗣子,养在陈家大半个月了,就想让陈学官跟她培养培养感情。”   罗美娘头个反应就是:“嗣子?陈少奶奶不能生养?”不能这么寸吧,刚从狼窝逃出来,又碰到这等灾厄。   柳二太太也不大清楚,不过陈少奶奶给她送了封信,央她在罗美娘跟前把事情说清楚,她叹气道:“陈家的婆媳关系有些复杂,陈太太觉得那伙拐子是陈少奶奶引上门的,想把这个嗣子卖掉。”   “要我说,哪能呢。喜丫头为人恩怨分明,那孩子又没得罪过她,她何苦这么干。陈太太却觉得她对金家蛇蝎心肠,对孩子肯定也不怀好意。这回陈太太就是打听到张秀才是陈学官在府学的学生,上门想让儿媳妇出丑来的。陈少奶奶叫我跟你说,要是到时候陈太太做了些不合宜的事情,求你多包涵。”   罗美娘想想道:“我这边直接拒了帖子就是。”陈家婆媳斗法,罗美娘真不想掺合在内。   柳二太太道:“喜丫头说了,要是你拒绝,她婆婆还会找其他机会叫她出丑,有些事情堵不如疏。”柳二太太说着,也觉得这叫什么事,婆媳矛盾闹到外人面前来了。陈家那婆子真是不知道怎么说。   柳二太太叹口气,又对罗美娘道:“我也就是个传话的,喜丫头叫我跟你说几句话,她之前手上的地不是卖了些给你吗,她说,好些人以为你们有关系,都打听到她头上来了,喜丫头叫我跟你说,为了利益,有的人啥事都能做出来。”   柳二太太不是笨人,听这些话,就知道张家最近应该是遇到麻烦了。   她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罗美娘眼皮子也是一跳。   她从来就没有小看过这位陈少奶奶,能在那样的境地,把娘家夫家都一网打尽,叫仇人都死光,这样的手段和心性,便是易地而处,罗美娘也觉得自己很难绝处逢生。偏偏陈少奶奶就做到了。   这种人,突然让柳二太太传了一句这样的话过来,罗美娘立刻就想到,应该是那些花商想找事了。   罗美娘稳住心,道:“你让陈少奶奶尽管上门,无论陈太太说些什么,出得她口,进得我耳,再不会外传的。”   陈太太无非就是看儿媳妇不顺眼,想在陈学官的交际圈子里败坏她的名声。罗美娘以前在村里时,这种恶心手段见得挺多。就是陈少奶奶直接找到她身上,也真是釜底抽薪了。她这边不帮着传八卦闲话,陈太太想闹大也没用。   柳二太太离开之后,罗美娘挺想跟张玉寒商量商量这事。不过,张玉寒还没从衙门回来。   张玉寒那边,这桩案子证据明确,判罚也迅速,故此衙门奖赏给得也很爽快。   赵知府也想起来张玉寒是谁了,就是之前得了御赐宅子的秀才,赵知府想到这事也酸了一回,人比人得丟,这秀才非但在京城有一套宅邸,如今还过目不忘,这种技能,用在读书上得省多少功夫啊。   是的,因张玉寒只在楼上包厢看了几眼,就能把人物分毫不差地画出来,赵知府已经自动理解为过目不忘了。   这种技能,赵知府平生实所未见,为此还召见了张玉寒一回。张玉寒对和父母官相处很有些经验,十分板得住,且有那座御赐宅子在前,赵知府对张玉寒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   赵知府问过他学业,难免又问了几句他过目不忘的事情。其实,张玉寒从没想过要给外人营造一个他过目不忘的印象,他如今记忆力确实挺好,不过离过目不忘还有些距离,因一时名声,以后真有人要考较他,而他又忘记录像时,难免要出丑。   赵知府问他,他便如实说了,只是短时记忆好些,遗忘得比别人慢一点,就这样也够赵知府羡慕的。   因张玉寒是为了拐子案被找过来的,赵知府又说一回这一次的苦主,衙门这回救出了三四个孩子,都是府城大户人家的小孩,这些人也都上门打听张玉寒的事情。   其中还包括徐家的孩子。之前徐绍之风尘仆仆从城外赶回来,给这伙拐子安了个奸细的罪名拉回军里处置,赵知府和徐绍之共事一年,最知道他不是个公私不分的性子,如今都气成这样了,这孩子在徐家地位应该不低。   赵知府暗示,张玉寒这回真是赚了徐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事实也没错,徐绍之知道孩子被救回来时,真是捏了一把冷汗。这孩子身份高贵,是跟爹娘吵架后跑出来的,而且一跑就跑了几千里路,要不是这回被拐子看上,不定会不会暴露行踪。   腊月下府衙还有不少公事,又喝了两杯茶,张玉寒领了八十两银子的奖金便回家了。   张家前些日子才发了一注大财,八十两银子就是个零头,不过张玉寒也珍重其事把这笔钱交给媳妇。   罗美娘收得也很自然,哪怕知道张玉寒还有个系统小金库,随时都能攒私房,不过上交银子这事是个态度,表明家里经济大权都在她手上。   罗美娘点过银票,将钱箱子放好,才把陈少奶奶的暗示说出来了,主要是,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她明年还要往返府城县里多回,别人想找事,真是一来一个准。   张玉寒心想,他今日才见到赵知府,这位知府大人看来是个有雄心壮志的,那些人要是真想搞事就是倒大霉了。   罗美娘说,去年她也这么想,觉得这些人不敢撞刀口上,不过陈少奶奶都传了这种话了,总不会是故意唬她。   “这位陈少奶奶看来挺胸有成竹的,咱们不如听听她怎么说,再不济徐绍之那边还欠咱们人情呢,跟他借几个人用用他总不会拒绝。”   这些事情,张玉寒想想还挺熟悉的,他以前当混混时就见过不少为利益上门找碴的事情,花商们想得到种植技术,总归就是老三招,除了暴力便是利诱,不过,在一切武力面前,所有阴谋诡计都是没用的。   罗美娘想想也是如此,她看向张玉寒,突然想到一件事,张玉寒这回也算做了桩好人好事,系统那边总该有些表示。   这个系统如今说鸡肋也是鸡肋。正月时的大丰收过后,如今大半月张玉寒才能凑过抽奖所需要的视频。   这年头,啥都内卷,系统里的视频也是如此。之前在县学时,张玉寒录的教学视频在系统评分中就已经不吃香了,后来出了剪辑功能,剪辑过的视频加一星,视频才能评上够抽奖的星级。   现在教学视频就是再剪辑也评不上星,评不上星就不能抽奖,好在即使不能够抽奖,系统有系统的好处,张玉寒录的教学视频能在家里经常复习,罗美娘有时候也跟着听听,除此之外基本上也毫无用处。   此时趁着张玉寒不注意,罗美娘就摸到他头顶三尺的位置。   如今家里并不缺钱,罗美娘更想要的系统能多给几本书。上回系统抽出来的两本书,一本是太有用,以至于张玉寒打算藏到天荒地老,另一本罗美娘如今都快翻烂了,为家里人的身体健康做出极大贡献。   罗美娘原本还有些宫寒血虚,每月月事总是不舒服,今年一年吃了不少药膳,如今一些小毛病也都没了。   是以,罗美娘当真期盼系统能再给本书。   作者有话说: 第九十六章   不过,罗美娘也知道,系统奖品不是她想啥就有啥的,运气这玩意儿可不好捉摸。   罗美娘想东想西的,系统界面发出幽幽的光芒,半响,她便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宿主:张玉寒   头衔:大庆朝名臣   系统状态:围观进行中   【见义勇为,挺身而出帮助衙门抓住拐子,贤臣路线进度+4%/共计57%,佞臣路线进度0%。】   【每收获一个百姓的好评积一分,共计3025分,每10分可兑换抽奖次数一回,总共可兑换302次。】   【额外奖励:半个月之内,抽中奖品有千分之一几率为书籍类奖励。】   【额外奖励贤臣增益效果:随机抽中:半个月之内,获得抽中奖品数量×2】   【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发掘更多本朝更多名臣。】   书籍类奖励五个字就跟金光闪闪似的,罗美娘都觉得系统是不是跟她心有灵犀了。   而且除了贤臣进度进了4%,还有好评积分居然有三千多,这也是一个意外之喜。   罗美娘想想也能理解,要说杀人犯还会有人同情一二,拐子一般都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谁不生孩子,就是自家没有孩子,亲朋好友间也总有几个小孩。   无论如何,好评有三千多积分,抽奖次数便有三百多回,还有乘二增益效果,基本上就是买一送一,罗美娘也挺激动。   虽然自家手上已经有了一条发财的门路,现在也不缺钱,系统奖励不过是锦上添花,可好东西谁还嫌多。   天冷容易犯困,张玉寒跟媳妇说了几句就睡过去了,睡得好好的被媳妇摇醒时还有些懵,听完媳妇的话他迅速就打起精神。   说来张玉寒也好久没抽奖了,这段时间法器要求高得很,他录啥都达不到评分要求,法器仓库好长时间都是空荡荡的。   张玉寒一边打开光屏一边道:“咱们都是两口子了,神仙怎么还是只让你一人看到通知。”   罗美娘心道,看到通知有毛用,抽奖还不是要通过张玉寒才能做到。   张玉寒不过随口一说,没听到回复也不在意,此时光屏缓缓露出四四方方的界面,好评按钮也隐隐散发着光芒。   他呼了呼手指头,便是三百零二连抽,直接就把抽奖次数全都用光了。   原本光溜溜的系统仓库一秒暴富。   不过,好运估计刚才就用完了,罗美娘看了下系统仓库的奖品,一时间都把心脏捂住了。三百多次抽奖就跟三百多注彩票似的,倘一注不中,也就这么过去了,可三百多注都不中,罗美娘一口气憋在心里都出不来。   话说,系统是不是把自带仓库当垃圾箱了,什么破碎的毛皮,五十斤石灰啥的,甚至银碗筷也没有,来了好些砸坏的瓷碗。   张玉寒也觉得神仙这回有些坑,不过一来东西都是白得的,二来他素来把系统看得挺重,安慰了罗美娘几句下回还有机会,便挑挑拣拣的,把能用的都从系统里拿出来。   屋里八仙桌上凭空而出一堆东西,都是成双成啥的,两袋五斤白糖,两袋瓜子,两个铜佛像,两幅彩漆画……   铜佛像彩漆画啥的罗美娘都收起来,白糖打算明日放到灶屋。   罗美娘特地看了下两袋瓜子,原本想着要是系统给的是生瓜子,那就赚大了,生瓜子一般都能做作物种子,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瓜子。   她想着,无论西瓜子南瓜子丝瓜子苦瓜子都行,只要是生的她都愿意收,当然要是葵瓜子更好,她去年自己培育的向日葵,亩产情况其实是有些低的,跟她之前在向日葵基地得到的数据并不一样。   罗美娘满心期待,结果系统没让人钻空子,给的都是熟瓜子。   张玉寒看到媳妇沮丧的表情,也明白过来媳妇的想法,却觉得这才是应该的,这要是生的种子,就是仙界的仙种,凡俗地界也种不了仙物啊。   罗美娘:“……”差点忘了这人是真心实意觉得神仙法器里住着神仙。   有瓜子这个打岔,罗美娘也从抽了一堆破烂玩意的事情缓和过来。她想了想,觉得这回的奖品虽然有点磕碜,不过其实还有个挺大的收获。   罗美娘终于确定系统真的更喜欢张玉寒多做些好人好事,像上回张玉寒帮村里打官司的事也一样,奖励比起他考中童生和秀才时都更加丰盛。   她想让张玉寒往这方面多发展,便把猜测说出口。贤臣进度啥的,她不大在意,反正张玉寒如今还是个秀才,就是刷到头也不知道能有啥用处,奖励可是实打实的。   就是吧,张玉寒虽然这两年读书上学风风火火兢兢业业的,本质上还是个懒人,读书的事就已经费了他不少心力,也就是想让妻女都过上好日子他才有这股精神劲儿,这回罗美娘提起让他平时无事多做点好事,张玉寒一方面觉得媳妇应该是摸对了神仙的心意,一方面又有些纠结。   罗美娘看他不出声,便问他在想什么。   张玉寒顿了一下,还是坦白说这好人好事的标准也太难琢磨,他平日虽没特意做个好人也很少与人为恶,路边碰到乞丐会施舍几个铜板,看到有人摔地上也会顺便扶一把,要说这也应该是好事了,神仙却没给一点反馈,要是都得像打官司那次和这回这样轰轰烈烈的,他觉得还不如不要……   他说完还问了一句:“媳妇你觉得呢?”   罗美娘也被问得卡住了,她想了会儿,才放弃方才的念头:“算了。”   能达到系统标准的好人好事,估计日子就得多点刺激了。生活中让人料想不到的突发情况已经不少,就比如这回陈少奶奶带来的消息,一下就让家里措手不及,刺激啥的,还是算了吧。   两口子在这上面也算是达成共识,他们俩想要的都不是大富大贵的日子,过日子平安顺遂才是福气。   想通之后,隔日罗美娘还用得来的白糖和瓜子做了一道瓜子酥,打算给过年添个零嘴儿。在府城过年,罗美娘也没少准备东西,鸡鸭鱼肉是要有的,点心糕点也不能少。   她这些日子做了不少花生糖、麦芽糖、桂花糖的,最高兴的就是妞妞了。   这孩子居然还尝得出来原料不同,跟她念叨:“比绿豆糕甜多了,绿豆糕也好吃,没这个甜。”   当然甜,用的是系统得来的白砂糖。如今妞妞的牙齿差不多都长齐了,罗美娘在零食上的控制也放宽了一些。她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说了一句妞妞不想听到的话:“里面还放了麦芽糖,吃一块就够了,吃完记得漱口。”   妞妞说话吐字比以前清晰多了:“娘总是这样,香喷喷的点心总是舍不得给我吃,我要想吃得满足,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说着还长长叹了一口气。   将将两岁的孩子谈什么这辈子,罗美娘拍了她小屁股两下,正想让小米把点心碟子拿到里屋,外头突然有些喧闹。   罗美娘让人出去看了一眼,原是陈家嬷嬷来访,因罗美娘迟迟没给陈家没有回帖,陈太太便打发下人过来问问了。   罗美娘昨日其实已经跟柳二太太说过,她近来无事,陈家啥时候都能上门,这会儿也没推辞,说是欢迎陈太太随时过门做客。   罗美娘这么说,隔日,陈家一家子便驾车带着孩子上门道谢,陈学官也跟着过来了。   说来,罗美娘以前也是见过陈学官的,当时这位陈学官神采飞扬,端的是斯文俊秀,这回上门就没上次那么潇洒,许是知道亲娘意欲何为,笑容都十分勉强。   罗美娘让丫鬟领了男客去书房,把陈太太和陈少奶奶请到堂屋说话。   张家这院子,原本就是陈少奶奶的嫁妆宅子,不过陈少奶奶神态倒是十分自如,对罗美娘笑道:“九月份办喜宴时就想跟张娘子说话的,当时没找着机会,后头家事也多,就没顾得上,没想兜兜转转的还是碰上了,约莫这就是缘分。”   罗美娘让丫鬟上茶上点心,笑:“您太客气了。”   陈少奶奶本就是个美人,今日穿了一身橘红色的袄子,神采奕奕,看得出来新婚生活很是不错。   对比起来,陈太太眯眯眼菊花脸,脸上皱纹深邃得跟海沟似,坐在陈少奶奶身边,被衬托得真是十分惨烈。   尤其是她对儿媳妇一个好脸色都没有,这人脸上一没笑容,就容易显得刻薄冷漠,此时陈太太便给罗美娘这样一种感觉。   陈太太搂过身边的小男孩,抓住陈少奶奶话里一句“没顾得上”的漏洞,冷言冷语道:“你是周儿的媳妇,主要责任就是为他维护好外头这些交际,家事还有我在,要是连帮丈夫的忙都做不到,还要你何用?”   “娘说的是。”被婆婆在别人家里指责,陈少奶奶脸上完全看不出一点生气的表情,笑眯眯道,“我还以为娘不愿意我出来找人串门子呢,说来,咱们家和张秀才也挺有缘分,张大姑娘是我和相公的压床童女,这回张秀才又救了宇哥儿,得了娘的话,以后我定会经常过来走动。”   被儿媳妇拿话将了一军,陈太太脸色笑容也淡了几分。   就这几句话,罗美娘也算是知道陈少奶奶为何要透过柳二太太私下找她了。   就陈太太这幅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模样,为了贬低儿媳妇都到外人面前找存在感来了,要是陈少奶奶不先做布置,陈太太当真会让家丑传得众人皆知,到时候陈学官也不用在外面做人了。   罗美娘就当是看热闹,她毕竟是主人家,还主动问了一回陈家孩子被拐的事情。   陈太太总算找到新的攻击话题,拉过身边站着的小男孩推到罗美娘跟前,道:“我家周儿如今二十好几,膝下都没个儿子,我就想从族里寻一个孩子过来带带儿女运,没想就碍了别人的眼了。宇哥儿这回也是遭大罪了,这孩子到家里之后素来老实,得有多黑心肝的人才能看他不顺眼。”说到最后,陈太太当真激动得不行,眼角都冒出泪花。   罗美娘看一眼陈太太怀里的男孩,五六岁的模样,不知道是前几日被拐的事还没吓完,还是突然被陈太太推出来,看起来有些仓皇,她给孩子递一块奶糕,安慰道:“都说否极泰来,这孩子连这种坏事都经过了,以后运气只有好的。”   陈太太抹一把泪:“承你吉言。这些日子我们家里都在查呢,我就想着,我们家下人一向忠心不二,怎么能出了这么大漏洞让孩子被人拐了,别是家里有人心怀不轨,看这孩子不顺眼,故意露出破绽让拐子得逞了。”   被这般影射,陈少奶奶眉毛都没动一下:“也是虚惊一场,可见宇哥儿是个有福气,要不怎么叫张秀才恰好碰见这桩事。”   陈太太哼一声,道:“总之这事还得继续查,陈家就不能允许这种人品低劣的人在家住着,这要是这人再有了坏心眼,下回不定就是我老婆子遭殃了。”   罗美娘也算是长了见识。婆媳素来都是冤家,可关系差成陈家婆媳这样的,真是闻所未闻。   陈太太话里话外都是说陈少奶奶蛇蝎心肠,因没有指名道姓,陈少奶奶便是八风不动任由她说,陈太太硬是没讨到半点便宜,脸上的不痛快也是溢于言表。   因为应承了陈少奶奶不会瞎掺合,罗美娘对陈太太的话并不多评价,只让丫鬟添茶,说话就是扯到过年操持的事情。   她也看出来了,陈太太对她说这么多就是想找个人跟她一块讨伐蛇蝎妇人,罗美娘没按她期待的方向应话,陈太太到最后还有些萎靡。   待送走陈家人,张玉寒也到屋里来了。罗美娘给他倒杯茶,才问起张玉寒跟陈学官说啥了。   陈家婆媳在她面前都能唇枪舌剑成这样,可见在家里更得闹得不可开交。她还挺好奇陈学官那等斯文俊秀的人,面对这种婆媳关系会是怎么反应。   张玉寒也说了一些,陈学官知道亲娘和媳妇肯定在后宅闹笑话,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在书房跟他连连吐苦水。   张玉寒还评价起来:“会办事的男人就不能让媳妇和亲娘闹起来,这两方出现问题,肯定是男人在中间干得不好。”说完,他看一眼自个媳妇,“咱们家就永远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看男人得意的,罗美娘怕他飘起来,便问前头就他们两人,陈学官有没有透露些什么。   张玉寒道:“说了,那些花商原先以为花田是陈少奶奶的,也接触过她,陈少奶奶跟他们拉了些交情,知道些事情。陈夫子让咱们家里多买几个下人,这几个月可能会有人来闹,到时候有具体消息,陈家会着人过来通知我们。”   妞妞腊月下生病之后,罗美娘就想过要给家里再添个老成些嬷嬷。小米照顾孩子还成,可年岁不大,有时候一些事情就想得不周全。   这会儿陈学官都这么说了,罗美娘就没再想嬷嬷的事情,家里就这么大,添了嬷嬷就没地方住别人,次日徐绍之上门后,她直接让张玉寒跟徐绍之借了俩个会武的人过来。   作者有话说:   啊我晚点了,对不起!!!   —————————— 第九十七章   此时已是腊月二十了,天冷得紧,柳枝巷子里北风呼呼地吹,因徐绍之要过来,张玉寒一家三口还特地出来相迎。   主要是,徐绍之帖子下得这般正式,罗美娘想着,许是会带被解救的孩子父母一同过来,能让徐绍之这般慎重陪同上门的,罗美娘想想也觉得家世背景肯定不一般。   不过,从马车上下来的,只有徐绍之,另一个被袄子裹得胖乎乎的小男孩。   罗美娘只乍然一见,就觉得那拐子也不是没眼光。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她以前也见过不少,不过这小孩跟她以前见过的那些人相比,真是天壤之别,虽不过七八岁,不过已能看得出长大之后必定是个美男子,头上还戴了顶小小的玉冠,穿一身宝蓝色绸缎袄子,脚踩鹿靴。   就那顶玉冠,罗美娘还多看了几眼。   她在府城两年多,还是头回见到带玉冠的孩子。   得说一句,古人二十而冠,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带冠的,平民和罪犯都没有这个资格。   南山村的乡人大多是用帕头包住发髻,读书人讲究多一些,多带儒巾儒帽,儒巾四方平直,材料挺阔,后面还有两条垂带。   罗美娘以前并不觉得儒巾比头冠差多少,张玉寒戴四方巾的模样又斯文又干净,有时候眉宇之间不自觉露出几分吊儿郎当,斯文败类说的就是他了。   不过此时,罗美娘心里却琢磨着什么时候也给张玉寒买一顶银冠,张玉寒如今有功名,也算够格了,偶尔换换形象也挺好的。   一行人进屋坐下,丫鬟上茶上点心后,徐绍之便介绍说,跟他一块过来的小男孩姓景,大名儿叫景泽明,是一块过来答谢张玉寒救命之恩的。   罗美娘笑:“这孩子长得真好,看这眉眼,我就没看过比他相貌更好的孩子了。”   哎呀,刚才在外头不好细看,坐下来之后,孩子的五官便更显眼了。   小小一个孩子,却跟小大人似的,规矩地坐在徐绍之下头,许是罗美娘瞧他太多回,一双黑水银似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时不时看过来。   这么乖巧的孩子,叫罗美娘都想在书房多呆一会儿。   可惜,因徐绍之没有带女眷过来,陌生小男孩是不好单独带进后宅的,罗美娘客气地说要下去张罗点心茶水,便带着妞妞退下。   妞妞其实不大乐意来着,小孩子也知美丑,刚才在外头她就想凑过去和陌生小哥哥说话。罗美娘早有对策,妞妞一张嘴,她就摸出一块花生糖塞到闺女手里,妞妞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回屋又递给她一碟子瓜子酥,妞妞看到吃的,便安安静静待在屋里了。   ………………   此时,书房里,张玉寒已经提出借人的请求。   徐绍之身边自然不会少了这种人,不过,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有人上门找麻烦了?”   “都是躲在阴沟里的臭老鼠,哪敢直接欺负上门,也没人上门,怕牙齿被我揍掉。”   徐绍之:“……”这么硬气,干嘛管他借人?   他和张玉寒之间渊源颇深,自觉彼此算是朋友,知道要是无事发生,张玉寒不会提出这种要求,便道:“究竟怎么了?”   张玉寒便把花商想要找碴的事情说了。他是不怕那些花商直接找上门的,只是怕这些人背地里出阴招,玩损的张玉寒随便一想都能想出几百种招数,这事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在外面亮亮胳膊,叫搞事的人都不敢凑上来。   张玉寒这话说得再明白点就是想要狐假虎威。   徐绍之倒没觉得张玉寒利用自己,他本就欠了张玉寒一个天大的人情,这人情还不是金银珠宝所能估量的,能还一些,他也少点心理负担。   他也没问张家究竟挣多少才把人得罪得这么彻底,在徐绍之看来,张玉寒连冒险报信的功劳都能不要,一些钱财而已,不过是件小事。   他想想道:“我给你写一封信,帮你引荐一下府城商会的许会长,他在府城素有威望,商贾们都服他的管理,能化干戈为玉帛最好,不能咱们再想法子。”   徐绍之身份使然,站得高,便望得远,解决问题的思路自然要高一个级别,当然这么干只防君子不防小人,借人的事他也没推脱,就是考虑到罗美娘是女子,他身边的亲卫都是大男人,不适合跟在她身边,便主动说要换成会武的女兵。   他想的这么周全,张玉寒哪有拒绝的,当即表示愿意。   张玉寒的事说完了,徐绍之才放下手里瓷盏,指着一旁安安静静的景泽明,笑道:“我今日是带人上门道谢的,明哥儿说是得了你的救命恩情,必得上门说声谢才好。”   张玉寒对上景泽明乌黑的大眼睛,顿了顿,难得地实诚道:“再谢下去我脸都要挂不住了,拐子过街人人喊打,换个人也会搭把手,再说也是知府大人指挥得当,我就是提供了下线索,不值一谢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没有去赵知府那里,昨日便去了一趟,明哥儿对自己的小命重视得很,就连救他的衙役都送礼了。你这里是最后一程。”徐绍之调侃道。   景泽明有些害羞地反驳:“我本想早些过来,是礼物还没收集齐全,才不敢上门。”说完,让身边的下人搬来一个大人齐腰高的木箱,打开。   张玉寒还想说几句无功不受禄啥的,打眼一看,便不说话了,里面全都是摞得整整齐齐的书本,都是些大儒的著作集,还有历年乡试的押题集。大儒著作集且不说,历年乡试的资料却是要费心思和费人脉的。不是积年的读书人家很难做到。   这份礼物还真是送到他心坎上了。就是刚才徐绍之已经抬了一箱子礼物进来,张玉寒即使脸皮厚,也不好一回功劳收两回礼物。   景泽明很认真道:“时间有限,只收集了一箱子书作为谢礼,请张叔务必收下。”   徐绍之也道:“这几书也是明哥儿的一番心意,你不收他以后得一直惦记着。”   张玉寒看徐绍之和景泽明都是真心实意的,才收下了。   之后张玉寒和徐绍之又说了一些话题,可惜一个书生一个武将,没有重合的交际圈,能说的也有限,徐绍之看看天色便想告辞,熟料,还没出声,景泽明又冒出一句话,“我还有一个消息想送给张叔叔。”   一时间,张玉寒和徐绍之都看了过去。   感受到两人的目光,景泽明似乎有些紧张:“我听说皇上明年六十大寿,打算再开恩科,我先在这里祝张叔叔明年一举夺魁,金榜题名。”   “……”   “……”   饶是张玉寒对景泽明的身份早有猜测,大脑思维也没能立刻从这句话里转移出来。他下意识看向徐绍之,徐绍之也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张玉寒就知道这些话是小孩儿自己的主意了。   徐绍之定定神问道:“恩科的事情你听谁说的?”   景泽明含糊道:“在我爹书房偷听到的。”   徐绍之再问细节,景泽明便不说话了。   张玉寒在旁边喝茶压惊,时不时瞅向明显犯别扭的两人。   他这会儿当真觉得,就这个消息,他这回救人就值回票价了。看徐绍之的态度,不用问就知道这事十有八九靠谱,想到这里张玉寒心头也是一阵火热。   与此相比便是徐绍之的心情了。景泽明摆出一副不配合不合作的模样,叫他头都开始疼起来了。   原本景泽明的身份,他和张玉寒都心照不宣,没想景泽明自个暴露出来了,徐绍之很快就把这份尴尬混过去了,轻咳一声道:“朝廷没发明文之前,这消息也不知道能不能作准。”   张玉寒很有默契地接着道:“说的很是,不明不白的消息不好跟人说,咱们几个在书房里聊聊就是,谁都不准外传。”   景泽明细瞧两人一眼,也点点头,之后就闷不吭声了。   他啥话都没有,徐绍之都不晓得他是不是真记住了。   徐绍之心里也有些发愁,从景泽明离家出走这件事,他就看出来这小子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且很有些执拗脾气,这回自己已经把礼物备好,他还要自己再送一份,更兼没跟他商量就把恩科的事情说出来,显是觉得一份礼物抵不过救命之恩,自己便决定加码了。   礼物的事是一件,另有,这几天他一问景泽明为啥要大冷天的山长水远跑到北阳府来,这小子就宛如闷葫芦一般,不出声了,搞得徐绍之除了寄急信回京报平安,便啥都做不了。   因小孩难搞,他原本还想把景泽明一块打包回去,可临近过年,外头大雪纷飞的,万一路上出点纰漏或是孩子再跑了,景泽明的亲爹他是决计惹不起的,为这事徐绍之都快愁死了。   别的小孩都是大人说什么就什么,哪怕有淘气的,在大事上也得乖乖听话,偏偏这小子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不好摆布。   张玉寒可不知道徐绍之在想什么,阿才已经过来问了午饭是否摆在书房,张玉寒自然是要出声留饭的,徐绍之心事重重,想要婉拒时,灶屋里传出的香味,叫他肚子都咕咕叫起来。   徐绍之微有尴尬,张玉寒恍若未闻,让阿才去跟罗美娘说一声,中午三人便在书房一块用了。   临近过年,庄上送来养了一年的鸡鸭猪鱼,又有李桂精心伺候的木箱蔬菜,徐绍之都多吃了两条椒盐排骨,鲜菇骨头汤也喝了两碗。   他边吃还边注意景泽明习不习惯,没法子,景泽明在他手上便是他的责任,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不惯北阳府的口味,这小子一日三顿跟吃猫食似的,天知道他这几日为这小子吃得太少的事,都想把家里厨娘换掉了。   只是,景泽明别的地方十分难搞,礼仪上却是十分周全,并不嫌弃这些家常便饭,吃得还挺欢快的,表现他筷子落向炸丸子的次数都比昨日跟他吃饭时多了几回。   徐绍之看在眼里,突然就冒出一个主意来。   用过午饭,又喝了茶,徐绍之让下人带景泽明出去走动走动,张玉寒也想松快松快,蹲下身打开那一箱子书。   屋里没有旁人,徐绍之对着张玉寒便把话说出来。   当然,说话之前,他便把景泽明的身份说了一遍。   张玉寒自个心眼多,对徐绍之说的花就多了几分警觉性,他拍拍手手上的灰尘,站起来道:“这事儿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救命之恩啥的,他收了徐绍之的礼物,又收了那箱子书另恩科的消息,就算完了,张玉寒可没想过借这孩子再攀上他家里啥的。徐绍之给这么重的礼,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徐绍之也有些不好意思。   景泽明的身份确实有些敏感。   他是当朝燕王的庶长子。   当然,若是燕王长子的身份这般矜贵,景泽明便不可能离家出走了。这孩子如今在家里就是一个小白菜,不然也不能让他偷跑成功。   燕王是皇上最小一个弟弟,素来纨绔,连皇上都拿这个弟弟没办法。燕王侧妃去世好几年了,王妃有一儿一女,且景泽明的舅家去年因罪获责,景泽明的身份便更尴尬了,徐绍之跟他舅家有些渊源,所以才会对他这么重视。   “景是他娘的姓氏,也不是我故意骗你,明哥儿在外头就只承认这个名字。我已经写信给京里,年后就有人过来带他回去,我不会带孩子,这孩子跟我这几日,都瘦了一圈,我就想着,能不能每日送他过来,你是秀才,给他讲讲文章绰绰有余,又是这孩子的救命恩人,你看你愿不愿意?”   徐绍之既需要人帮忙,就不会干那种说一半藏一半欲语还休的事,何况张玉寒这人,与人相处时不拘小节看着像是个热络的人,实则做什么事情都要把方方面面考虑周全,要是被他察觉出来风险,他肯不肯答应都不一定。   “……”   “……”   “……”   书房里的安静都让徐绍之以为张玉寒要拒绝了。   半响张玉寒把那箱子书从地上搬到桌上,道:“先说好,不怕我误人子弟你就送过来。”他平日是懒了点,却明白徐绍之要有靠谱的人托付也不会找到他头上,是当他自己人才会提出这个要求。   徐绍之松口气,道:“再差也比他在京里好,王府的夫子都紧着世子那边使劲儿,他经常自己一人自学,有你在一旁指点总比他一个人瞎琢磨好。”   怕张玉寒不愿意,他又加了一个筹码:“这孩子身边的护卫都有武艺在身,你不是担心有人上门找麻烦吗,他每日过来,也等于你们家里多了护卫。”   张玉寒点点头,又提醒道:“我没教过孩子,到时候这孩子长歪了别找我负责。”   徐绍之想着,就几日功夫,能长多歪。他在府城孤家寡人一个,认识的人都不靠谱,也不好把景泽明塞去打扰姑姑,要是没了张家这个去处,他这几日不知道得推掉多少公务在家带孩子。   故此,徐绍之大方表示随便张玉寒教导,反正只要不带他跑出门干坏事就成。   徐绍之都这么说了,张玉寒还能如何,之后,徐绍之当着他的面把景泽明叫进来宣布了这件事,这事便定下来了。   ………………   张玉寒送徐绍之两人出门,罗美娘也带着妞妞过来,一家三口把人送到门口,直到徐绍之的马车拐出巷子,才回转堂屋。   妞妞指着桌上一个丑得不行的祥云络子对张玉寒道:“爹,爹,我给你打的。”炕上摆了一堆彩色绳线,还有几个打得歪歪斜斜的络子,其中一个络子上还有一个小玉坠。   张玉寒拿起来看了一眼,道:“坠子哪里来的?”   罗美娘笑:“刚才徐将军的下人带景小公子到院子里玩,那孩子送给妞妞的。你闺女说要转送给你,为了打好络子,她十根胖手指都快打结了。”   看妞妞还仰着脑袋等待夸奖,张玉寒摸摸闺女的小脑袋夸了她几句,夸得妞妞心花怒放的,要亲自给张玉寒带上络子。   张玉寒任由闺女扯他腰间的荷包,把刚才书房里说的几件事都交代了。   罗美娘也是意想不到。那孩子居然是皇家血脉。   她回忆了一下早上见到的景泽明,长得确实好,看起来却有些内向,说皇家风范是谈不上的,不过又一想这孩子的身世,也能理解了。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能离家出走到北阳府,这么一大段路都无人追上,说明在家里就不会太受宠爱,而且徐绍之轻飘飘就能决定他的去向,这孩子在别人眼里,地位着实不高。   恐怕也是因为这样,张玉寒才会同意让景泽明到家里来。不然来个受家里重视的,即使再卖徐绍之的面子,也怕把人养坏了。   “来就来吧。”过年府学放假,张玉寒每日事情不多,之前他还能带闺女出门玩,自打府城出现拐子后,他连巷子口都不让妞妞出去了,总要找点事打发时间。罗美娘道:“徐将军有没有说需要咱们准备些啥东西?”   “咱们就负责他吃喝,到点了就让人送回家,哪需要准备什么?”   罗美娘明白了,就跟托管一样。   张家没有长辈,这事张玉寒和罗美娘一统一意见,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就是对恩科的事情,罗美娘问道:“恩科这事能信吗?”   “不管是不是都先做好准备,是的话就比旁人多几个月的准备时间,不是也没坏处。你不知道,那孩子送了我一箱子书,我瞧着里面的书都是好书,这两日咱们好好整理整理。”   说到这箱子书,张玉寒语气又不一样,兴奋劲儿上来都想立刻回书房,可惜孩子热情万分,给亲爹戴完玉佩后还要拉着他过家家,张玉寒陪孩子玩了一下午,等到吃完晚饭,两口子把妞妞給丫鬟带着,才有空去看书。   丫鬟已经把待客的茶盏点心盘子收拾干净,书房里点着两根大蜡烛,屋里灯火通明,罗美娘随便翻开一本,便明白张玉寒为什么会答应景泽明过来的事情,哪怕她对科举没多少研究,可书本内容的质量还是看得出来。   张玉寒蹲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显然也觉得这些书极有益处。   张玉寒还在仔细阅读,罗美娘毕竟不是要科考的人,专注度有限,她把书都一本本都整理出来,统共有二十本,大多数是四书五经相关,有两本居然是前朝儒学大家之作,罗美娘摇摇头,也不知道景泽明一个小孩子是怎么找到这些书的。   最后两本则是名家所出的字帖,罗美娘如今每日都要练字,拿着这两本字贴也是爱不释手。   张玉寒抽空看她一眼,道:“这么喜欢就先别管那箱子书了,照着练几页。”   罗美娘用极大的意志力才把字帖放下,摇头:“这些书,价值不菲,咱们不好都收下。我打算把这箱子书抄一份出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两本前朝之作,已经能算得上古董了。罗美娘觉得,怕是景泽明还小,不懂得分辨好东西,才把书都送过来。   张玉寒听完这话,便是幽幽叹口气。   罗美娘已经在书桌上铺开纸笔,打算抄写了。   过一会儿,张玉寒也把手上的书放下,一脸的心痛,道:“我们一人抄一本,抄完就把原本还给他。”   罗美娘笑,她瞧见这箱子书,眼热是真的,可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不过,孩子总是最能牵动人侧隐之心的。景泽明处境不好,多些东西护身以后路也好走些。   此时抄着书,罗美娘甚至还阴谋论一回,徐绍之干嘛把那群拐子带到军营处置,莫不是拐卖案子还有别的内情。   当然就是有内情,罗美娘也无从得知,不过却不妨碍她让丫鬟把库房里的小书桌小座椅、还有给小孩使的琴棋书画啥的搬过来布置一番。   这些都是她为妞妞备的,如今也是提前派上用场了。   说起来罗美娘也是头回接触到身份这么高的孩子,也挺慎重的。   抄了半个时辰的书,罗美娘和张玉寒便停笔了,蜡烛再亮光线也不稳定,哪怕就是张玉寒功课最忙时,也很少挑灯夜读。   隔日徐绍之便把景泽明送上门了,同时来的还有一张作为日常开销的一百两银票,并一封帖子,说是已经下帖给府城商会的孙会长,另有说好的女兵不日也会到达,请张家做好准备。   原本徐绍之只说要给封引荐信,因张家愿意接收景泽明,服务也升级了。   景泽明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并不难带,张玉寒给他一本书他就能在书房呆上一两个时辰。张玉寒教他写文章,写得好坏另说,但张玉寒多说两遍,他便能记住,算得上是很聪明的孩子了。   有时候罗美娘也会教他一些茶道啥的,看得出来他在京城时是没人教过他这些东西的,景泽明学得快,也学得认真,罗美娘教起来也很有成就感。   她并不觉得这是个可怜孩子,好歹也是天皇贵胄,再如何能吃饱穿暖已经比普通百姓好很多了。虽说爹不疼娘不在,可景泽明也没被人故意养歪,作为王爷家的孩子,以后总少不了自己的一份家业。故此,罗美娘对他的态度就跟对妞妞那些玩伴的差不多。   就是妞妞的小伙伴们日日憨吃憨玩,景泽明小小年纪,却已是十分有自制力。临近过年,柳枝巷子外头爆竹声接连起伏,妞妞有时候邀请他一块去放炮,他还不愿去,罗美娘看在眼里,倒觉得他有些固执过头了。   那箱子书的事情,罗美娘还找了个时间和景泽明说明白。   景泽明是个认真的孩子,问她:“张先生是不喜欢那些书吗?”   景泽明的身世这般复杂,罗美娘并不把他当普通小孩哄,她解释道:“不是不喜欢,而是太贵重了。”   景泽明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问:“贵重不好吗?都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我没有涌泉,就只是送了一些书,我的性命就不值这些书的价钱吗?”   罗美娘耐心道:“你的性命当然是无价之宝。只是你先生是读书人,书本于他的价值就只有纸上的内容,他抄写完之后,这些书的价值便得打个折扣。可是对你来说,你年纪还小,这些书你拿在手里更有用处,以后回京了,要是需要人帮忙,倘那人是读书人,你把书送给他,那人帮你时肯定会多一份真心。”   景泽明坐在椅子上,乌黑的大眼睛看着罗美娘,半响点头道:”我明白了,师娘。”   罗美娘摇头道:”师娘可不好随便叫,你先生就是带你一段时间,他这几日要抄书还出门要有事,给你讲功课的时候也不多,先生这个称呼其实也不太妥当,你还是叫他张叔叔吧。”   景泽明思考一下,道:“书上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先生为我讲解文章,我有问题的时候他也会为我解答,我觉得叫先生合适,叫师娘也很合适。”   罗美娘也没劝景泽明别执拗,她已经发现了,这个孩子很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认定的事情便从不更改主意,以后等他心智成长起来,自然会自己做出正确的注解。   家里多了个小孩,对张家并没有太大影响,张玉寒教教孩子,抄个几日书,就接到徐绍之的通知,说是他今日在府里设宴,请了府城商会的许会长。   许会长接到徐绍之的帖子时,一开始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听张玉寒把事情说了,便一笑道:“自三四年前凤鸣朝阳在府城流传开来,那些花商都有志一同想要维护花价,大概是去年凤鸣朝阳在市场流出的太多,那些人一时措手不及,才会有这么大反应。我回去跟他们说说,张秀才不必担心。”   他之前也听过府城有人种了三百多亩凤鸣朝阳的事情,要是换在前几年,许知府还在,这几百亩花田得被别人找各种理由吞了去,也是今年换了知府,赵知府又有些执正,才没人敢伸出爪子。   不过商家逐利,去年张家那三百多亩花田的利润有目共睹,自然有些人忍不住出手了。   张玉寒客套了几句,说是多谢许会长,他们家为这事愁得很,有他这句话,他们也能放心过个好年了。   许会长约莫四十上下,慧眼如炬,看徐绍之坐在一旁喝茶不说话,便知道徐将军是有意给张家撑腰,笑:“贵夫人养花的才能,也是十分难得。凤鸣朝阳说娇贵也娇贵,以往就从没人想过这种花的花籽还能食用,贵夫人蕙质兰心,以后贵府靠这门生意,财源广进自不必说。”   张玉寒又谢了许会长的吉言,因是徐绍之做东,三人还在徐家一同用了顿饭。   徐绍之有意给张家当靠山,便在席上问了景泽明在张家的情况。   张玉寒道:“在书房一坐能做到天昏地暗,这几日我让他半日读书,半日跟人去玩,他还不愿意,最后是几个小子跑到书房把他拉出去的,就没看过这么坐得住的孩子。”   徐绍之这两日都是忙到天将黑才到家,也没空和景泽明说话,此时笑道:“这孩子要是能淘气一点也好。”   “想乖巧困难,想淘气还不容易。有鞭炮放,有糕点吃,看着吧,没几日就得跟人瞎跑了。“张玉寒以前在村里带侄子一群人胡闹时,几只皮猴天天精神得很,一转眼就跑不见了,孩子就没有不喜欢玩的,就景泽明那样端着的,只要玩开了也得跟那群小子一样。   徐绍之也希望景泽明能和张玉寒说的一样,这样他对他舅舅也能有个交代。   席上的话题拐到孩子经上,许会长也插了几句话,一顿饭吃下来,他也明白了,张秀才确实攀上了将军府,徐将军都能把子侄放心交给张秀才教导,这等关系,要是有人敢找张家的碴,怕是得惹一身腥了。   作者有话说:   跟大家说句对不起,我这一周电脑坏了,然后电脑里面存的资料都没有了,新电脑使用后屏幕有个小黑点,退换货又花了些时间。   这次换电脑真是伤筋动骨,旧笔记本里面存了很多工作上的东西,硬盘东西太多,修理店只能给我恢复一部分。其中有个文件特别重要,我以前还没有备份的习惯,这两天都快忙疯了,到现在才抽出时间更一章。   我数了一下,我七天没更新了,这一章8000字,算是两章的分量,所以算上之前的九更,我现在的欠更达到十四章了呜呜呜。   明天应该还有个肥章,明晚12点前更新。   因为这一次的请假时间太长,发个红包吧,明天更新前留评的都发红包。   —————————————— 第九十八章   罗美娘也很关心张玉寒和许会长谈得如何,看妞妞一身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还给她派了个活计,让她时刻注意张玉寒回来没有。   张玉寒一进门正好看到两个小矮墩蹲在花盆前,当即便唬了一跳,今年没回村过年,他媳妇便在家里折腾起年花了。   就家里现在摆的这些花,是罗美娘在花房挑选了好几日才摆上的,每日都得亲自浇水。   他闺女和景泽明蹲的花盆,便是这些花中养得最好的一盆腊梅,这要是闺女捋了虎须,大过年的屁股便要遭殃了。   张玉寒一手一个小矮墩,夹在胳膊下带进屋里,嘴里念念叨叨的:“真是皮痒想挨揍了,先说好,你娘想揍你,你爹可是护不住你的。不记得屁股挨打那回了?”   罗美娘平时很少对孩子动手,不过有时候一变脸,孩子屁股是真得开花。上回罗美娘在屋里对账时,这胖丫头用墨水故意泼了她的新衣裳,就那一次,罗美娘在屋里收拾了孩子两刻钟,妞妞哭得跟死爹似的,张玉寒都不敢过去救她。   妞妞还没说话,景泽明便害臊上了,他是被妞妞从书房拉出来的,妞妞将将两岁,拽人拽得脸蛋都红扑扑的,景泽明自来话不多,却很难拒绝一个热情的孩子,就是没想就这么被张玉寒抓包了,张玉寒放他下来时,他脸都红爆了,即是不好意思,也是对这般亲密的动作有些无措。   妞妞便自然多了,她都没听清张玉寒说些什么,以为她爹像平时一样跟她玩游戏来着,咯咯笑个不停,被亲爹扔在炕上时,她还笑呵呵地张开手臂,要跟他继续玩。   罗美娘正在屋里清点过年的账单,抬头就看到景泽明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说实话,挺可爱的,罗美娘手有些痒,摸摸他嫣红的耳朵尖儿,好心地给他手上塞杯蜜水缓解尴尬,才问张玉寒在徐家如何了。   张玉寒拍哄着不省心的闺女,道:“一块吃了午饭,许会长说会和府城几家大花商打个招呼,说是那些人就是担心明年凤鸣朝阳的花价再跌,才聚在一块商量法子。”   罗美娘面沉似水:“都商量到陈少奶奶过来给咱们家提醒了。”   张玉寒正在拍孩子,看罗美娘生气,顺便拉过来也给她拍拍背:“你就想着别人就是看咱们赚得多眼红才使坏招,他们眼红也没用,再想硬来就得看看谁的大腿比较粗。咱们肯定是比他们粗的,在府城就没比徐绍之更粗的大腿了。”   罗美娘到底也知道头个吃螃蟹肯定要冒风险:“徐将军有没有说他介绍的护卫啥时候能过来?”   “我问了,说是那些女兵不在北阳府,得年后才到,咱们家还愿意开月银,有好几个想过来的。”   罗美娘这才放心,说来,她也是才知道大庆朝还有女兵的兵种,这有女兵,不得有女将军啥的,可她从来都没听说过。   张玉寒也乐于见让媳妇生气的话题被岔开了,就是他对女兵也不大了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默默喝着蜜水的景泽明突然插了句话:“朝廷没有女兵。”   他这话一出,张玉寒和罗美娘的眼神都看了过去,只是,景泽明就这么一句,接着就不吭声了。   罗美娘给他递一块玉米糕,鼓励地笑道:“这些我们都不知道,要麻烦明哥儿给我们指点一二了。”这孩子有些内向,平日主动发言的时刻并不多,这会儿他突然出声,罗美娘也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情,便想引着他多说一点。   景泽明似乎对罗美娘的鼓励很受用,弯着嘴角道:“我在京城曾经听说过,徐家有一位表小姐,当年曾经训练过一队女兵。”   “……不过这只队伍五年前便解散了,徐家表小姐是徐叔的亲戚,后来进宫当了娘娘,手上的女兵就解散了,徐叔说的女兵应该就是这支队伍了。”   说完,景泽明黑黝黝宛如黑宝石般的眼睛看着她。   罗美娘夸了一句:“明哥儿真厉害。”她心想,从来都没听徐先生说过徐家宫里居然还有娘娘。   不过,罗美娘不知道的事情多的是了。   徐先生连自个的身份来历都没跟她细说过,罗美娘想想,也没有继续问景泽明。她对待真正尊敬的人分寸素来极好,从不刨根问底。   倒是夜里睡觉前,罗美娘躺在床上想起这些事,道:“你说,咱们家,三皇子见过,将军也见过,就连宫里娘娘也有拐弯抹角的关系,总感觉都不一样了。”   张玉寒正打开视频背书来着,随口道:“是不是觉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与有荣焉来着?”   “去,你才鸡犬呢。”罗美娘笑,与有荣焉是真的,这种感觉,就跟上辈子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婆中有人居然和总统能扯上关系,那种感觉确实不大一样。   就是罗美娘也知道,这点小虚荣都是错觉,什么将军娘娘的,打铁还需自身硬,要是自己没有立足的本领,有本事的人也会看不上他们,故而也只是感叹几句罢了。   转眼便是大年三十,罗美娘带着丫鬟忙活灶下的事。张家今年头年在府城过年,罗美娘也没有马虎敷衍,早两日便带着丫鬟杀鱼宰鸡啥的,做了不少鱼丸肉丸,烤炉里也出了几批叉烧肉和烧鹅。这些东西她收拾出来一份,叫景泽明送给徐先生。   徐绍之和徐先生是亲戚,哪怕姑侄关系不怎么亲近,过年也是得一块过,所以景泽明这个年也得到青梅巷子去。   因她擅烹调,巷子里还有不少人上门取经,交流年夜饭的菜式,故而,罗美娘也算了解北阳府这边年夜饭的习俗了。   这边讲究蒸蒸日上,席上非得有各种蒸菜,蒸鸡蒸鸭蒸鱼啥的,张家自来是喜欢吃炒菜多一点的,不过头回在府城过年,罗美娘也愿意入乡随俗。   做蒸菜费柴火,各家都炊烟袅袅的时候,张玉寒便写了不少对联喜字,带着闺女里里外外张贴。   吃完年夜饭,张玉寒和阿才一块出去放了挂鞭炮,年三十便这么过去了。   大年初一更是热闹,张家东西好吃,在附近几条巷子是出了名的,跑过来拜年要糖的孩子呼啦啦一阵又一阵,柳二太太和柳兰兰约他们一块去府城和生寺上香时,都笑说他们家今年运道肯定不错。   说来,以前在村里,罗美娘是没有大年初一上香的习惯,南山村就个偏僻小村子,最近的寺庙都得到北关县附近,也没谁会大过年的折腾出村烧香拜佛。   今日会出门,也是柳二太太前些日子一个劲儿说和生寺香火灵验,罗美娘就想起恩科的事,这年头,人人都搞封建迷信,饶是罗美娘知道这世上没有神仙,这么多年下来也未免有些受影响。   柳二太太是土生土长的府城人,对和生寺是极为信服的,对罗美娘道:“当初我怀我家大郎二郎时,就经常过来烧香拜佛,求菩萨让我怀儿子,后来果然生的都是儿子。怀兰兰时没来,生的就是闺女。和生寺的菩萨真真灵验,就前年我家大郎考秀才时,我连着一年每日一早过来上香,后来可不就中了。咱们一块烧三年香,求菩萨保佑咱们两家的秀才三年后都中举人。”   罗美娘莞尔,笑道:“承你吉言了。”   “要说灵验,咱们要是能抢到和生寺的头香才真真好。”旁边柳二太太的小儿媳妇插了句话。   柳二太太两子一女,儿子都已娶妻,柳大奶奶今日没跟着过来,小儿子娶得是柳二太太娘家侄女,这位柳二奶奶跟着丈夫身边经常不在家,性子有些咋呼,罗美娘也很少跟她接触。   柳二太太却却是不敢想这等好事的:“和生寺的头三柱香,自来代表的是城里的地位,头香一向都是给知府准备的,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咱们家在府城也不是什么人物,能提前几日打个招呼,今日在和生寺有个落脚地,已经是和尚们给面子了。”   “娘可说错了,今年的头香可不是赵知府的,我听说昨夜子时,赵知府把头香让给了徐将军,徐将军可真是威风,连赵知府也不敢得罪他。”柳二奶奶笑。   她这话说的有些内涵,让人觉得徐将军是仗势欺人。柳兰兰忍不住插话道:“徐将军去年救了我们一城的人,这么多人的性命,这头香,就该他烧才是。”毕竟徐绍之也是柳兰兰曾经的心上人,柳兰兰对他还是很维护的。   “我不是觉得这事稀罕吗?这一年下来,大家都对徐将军感恩戴德,头香给徐将军谁都没意见,不过赵知府也确实好脾气,这么被抢风头都不生气。”柳二奶奶不知哪里得罪了小姑子,赶紧笑道。   柳兰兰还想再说,柳二太太暗暗瞪了闺女一眼,今日他们家可不只是为了上香来着,柳兰兰过年十五,也是大姑娘了,今日柳二太太就是带她相看对象,可话题不知怎么的,就说到徐将军身上了,柳二太太还怕闺女对徐将军以往的情思死灰复燃,这可说不好。   罗美娘看柳二奶奶无人接话有些尴尬,便道:“应该也是没人跟徐将军说这些事情,我相公说过,赵知府是个老好人性子,恐怕也不会特地提醒徐将军。”   柳兰兰听到罗美娘的声音,扭捏了一下,低下头去了。罗美娘看得莞尔,今日柳兰兰要跟人相看的事情,她是早就知情的,也是柳兰兰叫上她帮着看看男方,这会儿自己倒害羞了。   有人接茬,柳二奶奶赶紧道:“知府大人和徐将军之间的事谁知道呢,咱们也就是说个乐子。”   柳二太太心道,谁说张家不知道,就前几日她还看徐将军上门来了,虽是轻车简从,马车上也没挂徐家牌子,不过柳二太太一向眼尖,一下就认出徐将军的身影来了。   这张家,真是一年胜似一年,徐将军都能搭上线了,柳二太太心中感叹,马车又走了半个时辰,便停在和生寺大门口。   今日是大年初一,和生寺的香火又一向有名,寺门口车水马龙,百姓商贩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柳二太太和罗美娘遇到的熟人真正不少。   陈家婆媳是最先看到他们的,许是因为今日是大年初一,陈太太对儿媳妇的态度也没有之前那般剑拔弩张,笑道:“我过来给一家子烧平安香,和生寺的菩萨最灵了。”   柳二太太笑道:“肯定灵验,咱们城里土生土长的,都知道和生寺最灵了。”又把刚才在车上的话说了一遍。   陈太太也知道柳二太太和儿媳妇有些渊源,是以没怎么搭话。倒是罗美娘,陈太太一直把张家当恩人来着,故而也关心了一句:“秀才娘子打算求什么签?”   罗美娘笑:“也是想烧个平安香,给家里人都求个平安。再帮我相公求个学业。”   陈夫子在府学教书,陈太太也想起张玉寒去年得中副榜的事情,点头道:”一准儿没问题的,张秀才就只差一点运气罢了。”   罗美娘看陈太太认真的模样,一时间也有些改观,觉得陈太太心肠并不坏。   一群人不能在寺外老站着,和生寺的知客僧正想请他们入内歇息,又有一马车在寺门停下,还是熟人,柳氏老族长太太带着一家子来烧香。   人多就得打个招呼寒暄啥的,三言两语说不完,柳二太太今日上香身上还有重要事情,赶紧道:“先烧香,有事烧完香再说。”   夫人小姐连着各自的丫鬟嬷嬷乌泱泱一大群人,被知客僧引进大雄宝殿,宝殿里顿时烟熏火燎的。   罗美娘还入乡随俗拿签筒摇了个签,一看,是上上签,心里顿时松快下来,再一看周围拿着签筒的人,脸上就没有不高兴的。   尤其是柳二太太,乐得不得了,一个不小心便秃噜嘴了:“这签还真是好兆头,千里姻缘一线牵,万年修来共枕眠,哎呀哎呀,我就盼着如此。”   “还真是好签呢。”老族长太太乐呵呵道,一听这签词,就知道柳二家的在求姻缘来着,她家如今就只有一个闺女未嫁,帮谁求的真的明显得不了的,没看柳兰兰面色轰一下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大家都有好签,添起香油来也是毫不手软,柳二太太足足添了五两银子,别人比起她来只多不少。   罗美娘还是有些理智的,她琢磨着不可能所有人摇到的都是好签。   且这会儿,旁边的和尚们笑得乐呵呵的,她总感觉他们看香客的眼神就跟看肥羊似的。   罗美娘只添了二两银子的香油钱,虽然她如今不缺钱,不过她怀疑和尚造假,二两银子买个心里安慰也很是不少了,主要是大家都这么干,罗美娘也不好不跟随。   干完封建迷信工作,罗美娘便和柳二太太心照不宣地分开了,柳二太太带着柳兰兰出门找相看对象,对罗美娘道:“和生寺一年四季,风景各有不同,你难得来一趟,合该到处走走。”   罗美娘笑道:“正想去来着。”说完,柳兰兰给了她一个眼神,罗美娘会意,不过这会儿跟上去太明显了,她便牵着闺女慢悠悠地走着,这几日没下雪,天虽还冷,外头景致还是不错的。   说来,罗美娘在府城,除了前年的邻居柳三婆子外,跟其他人都没啥矛盾。是以,和旁边的其他太太夫人倒是还算说得来。   张玉寒去年得一御赐宅子的事,柳氏这边还有不少人记得,而且张玉寒还是秀才,柳氏族内也没几个秀才,故此,大家对罗美娘母女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   妞妞因为生得好,也得了好几个红包,其中老族长太太送了她一个银锞子,一个指节大小,罗美娘帮孩子收起来,一捏愣了一下,居然还是实心的,换算成铜钱得有几百文了。   这个红包分量真是不轻了。   老族长太太笑呵呵的,眉眼的皱纹都笑出来了,赞道:“参加这孩子抓周礼感觉还在昨日一样,一眨眼的时间,这孩子就变得这般俊俏了。“老族长太太最爱漂亮孩子,尤其是罗美娘舍得打扮闺女,妞妞一身小红袄子,跟她家几只皮猴一块玩耍时,就跟雪地里的一朵红梅似的,老族长太太都爱得不行了。   罗美娘看着见到玩伴就活跃起来的闺女,也笑道:“调皮得很,能出门之后就喜欢到处串,一会儿没注意就跑得不见人了。”   “这些日子也没看妞妞到处跑了,说是张秀才在家带孩子玩,你也是个有福气的。”老族长太太道。   罗美娘抿嘴笑了笑,其实这年头,男人在家带孩子并不是什么好名声,不过老族长太太性情豁达,显然不在乎这些。她说完,又跟罗美娘打听,“我听人说了,前些日子府城那宗拐子案,就是张秀才带了妞妞上街,才帮忙才破获的,可是真的?”   罗美娘点点头,老族长太太便骂了一句:“这世道,杀千刀的人尤其多,幸好没被他们得逞。”家里有孩子的人谁能不恨拐子,老族长太太有好几个孙子,更是恨得不行。   老族长太太这样,她几个儿媳妇也插一嘴,七嘴八舌说起来了。说到拐子案,就未免说起案子里的苦主了,住在柳枝巷子附近的人都知道之前几日张家人来人往的,好些人过来拜访送礼,谴责完拐子之后,话里话外也带了几分羡慕。   外头太冷,说一会儿话大家就打算回屋烤火,罗美娘看闺女跟人玩得出汗,帮她擦擦额头,又摸一摸她的小手,看有些凉,便让麦苗带她先回去,自己却是打算去寻柳兰兰。   她以前没来过和生寺,走着走着便有些迷路了,因雪景甚好,罗美娘倒没也急着过去,一边走一边打听,便碰到带着丫鬟出来的陈少奶奶了。   陈少奶奶穿一身红色的皮毛披风,在雪地里格外显眼,打老远就遣丫鬟过来说,知道附近有处避风的亭子,邀请罗美娘一块过去坐坐。   罗美娘走这么一段路也累了,便点头答应下来。   说来,罗美娘也是头回跟这位闻名遐迩的陈少奶奶单独相处。   陈少奶奶的丫鬟从提箱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茶炉,另炭火、茶叶和水,泡了一壶热茶。   她双手把茶盏递给罗美娘,笑:“之前在你家的事情,多谢你帮着保密了。”   “这句谢可不敢当,我没有做什么。”一口热茶下肚,浑身都暖呼呼的,罗美娘才呼出一口气。   “没做什么,才是帮了我,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   陈少奶奶这话一出,罗美娘便看了过去,陈少奶奶一点没顾忌,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之前就想着,约莫是缘分,张秀才买了我的嫁妆院子,我又买了你手上的冰皮月饼方子,打那会儿起,我就觉得我们挺有缘的。”   罗美娘其实也觉得自己和这位陈少奶奶缘分不浅。   陈少奶奶继续道:“我婆婆对我有些误会,上回宇哥儿被人拐走的事她以为是我干的,奈何不了我相公,便想在外头揭发我的真面目。”陈少奶奶说着,也觉得婆媳能闹到他们这种程度的,真是不多见,她摇头道:“我相公当日从你们家回来之后,觉得家丑外扬过于尴尬,一直想再跟张秀才解释解释。”   罗美娘听出陈少奶奶的意思,道:“陈夫子大可放心,我们两口子都不是那种爱八卦的人,况且这事,我们也是收了少奶奶的报酬了。”说的是陈少奶奶答应为她打听花商的事儿。   陈少奶奶好笑道:“恐怕这事也不用我帮忙了,张秀才神通广大,请了徐将军当说客。许会长前几日就下帖子给了府城几家大花商,好些人闻了风声,这回你们家也能太平了。”   “……”其实说张玉寒神通广大,罗美娘觉得这位陈少奶奶也不遑多让,这些事都能打听得明明白白。   罗美娘道:“我家里在府城就这么几口人,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有些事情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有徐绍之出面,自然能挡住大部分魑魅魍魉,不过罗美娘明年要往返府城和县城,谨慎些也不是坏事。   罗美娘既这么说,陈少奶奶也点头答应会帮忙关注几分,这事对她并不困难。   说过一回花商的事,陈少奶奶突然指着她身后,问道:“那是兰兰吗?”   罗美娘转身看过去,还真是,她遍寻不着的柳二太太和柳兰兰正在和一对母子说话。那对母子衣着富贵,母亲头上插着精致的发饰,离这么远也能瞧得出身上的富贵之气,儿子也是高大英俊。   陈少奶奶笑道:“这么多年,兰兰也到相看的年纪了。”   罗美娘也想起来,陈少奶奶和柳家是老邻居的事,难怪说起柳兰兰语气这般熟稔。   她正要说话,就听见柳兰兰那边传来一阵犬吠声,原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只恶狗,咋一看,就像只狼,对着一行人似是想要扑上前去。   柳二太太和那位夫人吓得,嗓子都快叫破了。   罗美娘下意识便站起来。   柳兰兰却捡起旁边的一根树枝,挡在两位长辈身前胡乱拍打着,凶狠得不得了。   就是那狗被打了几下,一下激起凶性,扑到腿软的柳二太太身上,柳兰兰一个上前,把狗从她娘身上拔下来扔到地上,此时附近的和尚和两家的丫鬟也听到声响赶过来了。   罗美娘这才松口气,再看那个公子,脸色惨白,身子发抖,明显外强中干,和尚们过来之后,公子看向鬓发散乱的柳兰兰,神色变得纠结起来。   陈少奶奶突然笑道:“兰兰这回相看的事,怕是要糊了。”   罗美娘也是这么想的。不仅那位年轻公子,就连那位夫人回过神之后,对上柳二太太母女,也下意识后退两步,瞧着有些害怕。   罗美娘和陈少奶奶喝茶的厢房离柳二太太母女有些距离,等到他们过去,男方母子已经离开了。   柳兰兰和柳二太太都没伤着,不过柳二太太都快厥过去了,柳兰兰也呆呆的,显是没从遭遇恶狗和相看失败的双重打击中缓过来,过一会儿,才抱着罗美娘呜呜呜哭起来。   虽然很不合时宜,不过罗美娘却突然想起今日柳二太太摇的“千里姻缘一线牵”的上签,有些庆幸自己只给和生寺添了二两银子香油。   柳兰兰这回相看自然是失败了,罗美娘却没想到过了正月十五,聂恒从北关县回到北阳府来家里拜年时,柳兰兰会和聂恒看上眼。   罗美娘完全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搭上线的,总之柳兰兰过来串门时,和聂恒碰上了,然后过几日,聂恒就扭扭捏捏过来找罗美娘打听柳家的情况,柳二太太发现端倪,也上门找罗美娘探听,之后聂先生和聂太太便直接过府城这边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红包待会再发,我先把这一章的错别字和标点符号改改。   ———————————————— 第九十九章   聂先生和聂太太一接到儿子的信,便风尘仆仆赶到府城了。   聂恒的年纪,早就应该定下亲事,也不知怎么的,聂太太在县里看好的儿媳妇,他一个个都不喜欢,可把聂太太急个半死。偏偏聂恒自打在书院读书之后,越发有主意,,一拖就拖到今年,接到儿子的信件时,聂太太都想双手合十喊一句阿尼陀佛了。   由于柳家就住隔壁,张家也算是聂恒和柳兰兰的媒人,甭管聂太太以往怎么不愿意欠罗美娘的人情,为了就近考察未来亲家为人,这回也是不得不得住在张家。   当然这一回,由于柳聂两家的亲事是罗美娘牵线的,聂太太着实对她生出些感激。   罗美娘倒没有因为先前小姑子的事给聂太太穿个小鞋啥的,她不是这种人,聂先生两口子住的厢房,就在聂恒的客房隔壁,里面家具用具都是齐全的。   其实若是柳兰兰是自个亲妹子,罗美娘当真不愿意她嫁入聂家。聂先生聂恒为人是不错,不过这年头,夫妻感情好,不如婆媳感情好,倘婆婆难处,儿媳妇就是愿意再做低附小日子也难熬。   聂太太的刁钻强势,罗美娘早就见识过一遍,委实不愿意柳兰兰以后都要对着这种婆婆。   只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柳兰兰这两日跟她一块上下学时,说起聂恒时,神色幸福得跟个二傻子似的。罗美娘便知道,这段姻缘是无法扭断的。   聂先生和聂太太到府城后,在罗美娘引荐下跟柳家人见了面,对柳兰兰也十分满意。   说起来,柳兰兰的条件当真不错,她上面两个哥哥,就她一个闺女,幼女自来都是让人多疼几分的,再者,柳家的家底子,在府城也算是殷实人家了,且柳兰兰还上了几年女学,听说柳家肯让闺女上学之后,只看聂太太的神色,罗美娘就知道她心里愿意七分了。   柳家这头,柳二太太这些年养柳兰兰,就跟养一盆兰草似的,精力财力花费无限,给她寻的女婿对象都是城里大户。就是上回相看折戟,自来好女不愁嫁,柳二太太早就抖擞精神另找另一户人家。   无奈柳兰兰去了张家一趟,就跟聂恒看上眼,柳二太太奈何不了闺女,权衡了一番聂家条件,勉强愿意。   聂家就聂恒一个儿子,娶媳妇自是不必说的,聂太太家底都要掏出来了,柳家那头,嫁妆也十分喜人。   “柳家还真是疼闺女,居然丫鬟铺子田地宅子都要陪嫁,压箱银子也有五百两。”这都是今日柳二太太自个说出来的,聂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柳家给兰兰陪嫁的院子在通明街上,太太不知道,通明街是府城最热闹的一条商街,府城的地,最低一亩也得七两银子,愿意这般大手笔陪嫁闺女的,委实不多见了。”罗美娘作为聂家在府城的熟人,也很尽责地解释。   这年头,嫁妆是媳妇的底气,柳兰兰嫁妆越丰厚,聂太太就越得把儿媳妇当一回事。看聂太太这表情,是对柳兰兰这份嫁妆十分满意。   聂太太听完更乐得不行,头回真心实意对罗美娘道:“这么一门殷实亲事,也是亏得有你在中间牵线。”   罗美娘笑道:“太太太客气了,也是聂少爷和兰兰正好姻缘到了。”   罗美娘也有些惊奇,跟聂太太见过这么多回,就属这次的气氛最好,看来聂恒的亲事还真是聂太太的一块心病。   不过,接下来的话,罗美娘想想,却不知道聂太太愿不愿意听了,罗美娘硬着头皮道:“柳二太太今日还跟我说了一件事,说是她打算把我们家的隔壁那个院子买下来,给兰兰当嫁妆,以后阿恒在府城读书也有个歇脚的地儿。”   罗美娘这话一出口,聂太太笑意微减:“柳家这是想把闺女女婿都拢在身边?”   罗美娘也有些尴尬,这便是柳二太太的意思,就是不好直接跟聂家说。罗美娘这个没媒人虽然是赶鸭子上架的,这事也得由她转达。   “各家的规矩,儿媳妇成亲之后是要跟在公婆身边服侍的。柳家是把我们家当什么了。”聂太太道,虽然没有一口回绝,不过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罗美娘心里叹息一声,柳二太太打的算盘应该不成了。   晚饭过后,聂家两口子单独在屋里,聂太太便说打算回去了。   “你不是瞧好柳家姑娘吗,怎么突然就想回去了。”   聂太太满是心烦:“你不知道,那柳家的精得不行,想让恒哥儿和儿媳妇以后长住府城呢。”   聂先生晚上吃多了肘子,倒一杯茶解了腻,才道:“这门亲事如何,你说了不算,得看恒哥儿的决定。你这两年不也经常为他亲事烦恼吗?娶媳妇,最好合了孩子的心意,儿媳妇为人正经就行。其他的,都得在这两条之后。”   两家这几日一直约着去和生寺上香,聂先生也是见过柳家姑娘的,那丫头容貌一般,难得的是身上那股活泼十分讨人喜欢,又读书识字,以后必能和儿子琴瑟和鸣,聂先生对这门亲事倒不反对。   聂太太:“……你是存心来气我的吧?柳家敢提出这种条件,不就是看恒哥儿被她家闺女拿捏在手里吗。恒哥儿怎么又看上一个狐媚子了。”   “……反正我不答应,姻缘之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柳家想把我儿子圈在府城,还得我松口才行。”   聂先生看她一眼,表明态度道:“那你自己跟恒哥儿说去,我是不参与的。”   聂太太想到儿子的性子,叹口气,又坚定道:“反正这事没门。”   话说,聂先生聂太太在屋里说话时,聂恒也过来了,罗美娘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同情,还是把下午的谈话跟他说了。   小两口留在府城是柳家唯一的条件,聂太太无法接受就等于谈崩了。   聂恒听完,呆呆的不出声。   张玉寒轻咳一声,道:“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聂恒眼睛突然一亮,罗美娘看他们师兄弟在屋子里嘀嘀咕咕发坏水,突然有些同情聂太太。   聂太太跟丈夫发泄完心思,便过来找儿子了,聂恒得了张玉寒的传授,就一句话:“娘要是想回去就回吧,进士未成,我这几年不会再考虑亲事。”   聂太太心下立刻觉得不好,聂恒如今正等着二月份再战院试,连个秀才都不是,这要是等到他考上进士,她坟上的土都得三尺高了。   呸呸呸,这不是咒儿子一直考不中吗。聂太太动之以情道:“不是娘不愿意,而是儿媳妇进门之后,都是要在家服侍公婆的,我和你爹都这把岁数了,老两口孤零零在县里,你就愿意吗?”   聂恒沉默半响道:“张二哥和二嫂不也是一家子在府城吗。”   “他们家一来已经分家,爹娘跟在长子身边,二来你别看张二郎在外头风光体面,家里银子都是媳妇挣的,他爹娘自然说不了什么。咱们不一样,咱们聂家还是有几分家业的,柳家是看咱们在府城没有根基,才敢提出这种要求。你要是真住在媳妇的嫁妆宅子里,以后腰杆子就挺不直了。”   聂太太循循善诱,聂恒道:“那我以后自己买间院子,不住媳妇嫁妆,娘是不是就能答应了?娘就当我还未成亲在书院就是。”   当然不一样。聂太太这回主要是恼怒柳家的态度,可儿子如今又跟先前一样,鬼迷心窍说不通,聂太太咬咬牙便打算收拾收拾打道回府。她就不信儿子真能忍到进士再成亲,只要熬过这一阵,总得有他妥协的时候。   聂太太态度有变,柳家立刻就感觉出来了,这事最急的是柳兰兰。   柳兰兰过来串门时都对罗美娘道:“要不,你跟聂太太说我以后愿意住县里。我娘就是觉得聂太太不好相与,怕我一人山长水远嫁过去无人可依靠。咱们先骗我娘一回,嫁了再说。”   罗美娘戳戳她脑袋瓜子,这姑娘平时精明得很,一涉及情爱脑子就进水了:“傻姑娘,聂恒是为你好,真要住在县里,你迟早得受不了。”   回县里住可不只是跟丈夫分隔两地,以聂太太的性子和掌控欲,其他人都够呛能忍她,更何况柳兰兰自个也不是啥好惹的人,真惹急了她就会化身呛口小辣椒,以后家里肯定得鸡飞狗跳。   事情便在这里停滞下来了,在聂先生两口子离开府城之前,聂恒又从书院回来了,这一回他简直大包带小包的,把自己的铺盖箱笼全都收拾回来了,连带的还有一张书院盖过章的游学申请,可以拿着去申办路引。   聂太太看得都瞪大眼睛了,再过一个月便要院试,聂恒这时候去游学,错过这一届就得再等两年了。   聂恒却是已有主意,道:“我见识不足,写出来的文章总是有些古板,夫子早就建议我多外出走走,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看看。”   “那你几时回来?”聂先生虽也被儿子吓一跳,还是镇定道。   “一年三年六年八年的,都可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走的路多了才能增长见闻。”   儿子这态度,聂先生觉得有些不好,又眯着眼睛问:“你哪有钱出去游学?”   聂恒不以为然道:“家里的钱也是爹挣的,我有手有脚,帮人抄书写信总能挣到一口吃的,只要肚子饱了,住的地方正好效仿先贤,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这些话可要了聂太太的命,她捂着胸口道:“你这是想要剜我的心是不是,你过年才十五岁,哪里过过幕天席地的日子,万一你在路上有个闹热病痛的,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聂恒摇头道:“正因为没过过,才需要去历练。我在爹娘的羽翼下生活多时,也该到处去看看。”   聂先生突然道:“不是因为没跟柳家姑娘订亲的事?”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儿子不敢有丝毫埋怨,以后能不能娶到合心意的媳妇,好坏都是我的命,我也赖不了别人。”   这正话反说的,聂太太当即便被噎了一下。   聂先生抽他后脑勺一下:“亲事你想怎么做,你就直说,我们知道你的决心了,别耍这种坏招气人。”   “我不是……”聂恒还否认。   聂先生又抽他一记,他继续否认,聂先生继续抽,其实他想更抽的是那个给儿子出主意的人,聂恒打小是什么性子,聂先生当亲爹的再清楚不过,哪会刁钻得说啥儿子不敢有丝毫埋怨好坏都是我的命,一听就知道是别人的口吻。   这人是谁,真是明显得不行。   这几日家里住了聂家人,景泽明便没到张家来,改由张玉寒上门授课,他直到天将将黑才回家,一到家就看到堂屋里灯火通明,聂家一家三口,还有他媳妇闺女都在。   张玉寒顿了一下:“干嘛呢?”   聂太太正在用毛巾敷脸,她刚才是真哭了一回,叹一口气道:“玉寒来的正好,我们在商量明日去柳家提亲的事。你先生想把你们隔壁院子买下来给柳家当聘礼,正在商量怎么买合适。”   丫鬟帮着把张玉寒脱下的袄子棉帽放好,张玉寒道:“那宅子不是说柳二太太买了吗?”说完聂先生便隐晦瞪了他一眼。   “他们还没到手呢。”聂太太没注意到,语气疲惫,今日这番举动,叫她想起当日儿子绝食的模样,这孩子有时候特别有韧劲,聂太太也怕他真会跑去游学,她打起精神对罗美娘说:“这事又得麻烦你了,另外跟柳家相看的事,也得麻烦你再去联系联系。”   屋里的烛光照在聂太太脸上,显出了几分憔悴,罗美娘道:“我平日也经常过去串门子,就是费点嘴皮子而已。”   聂太太点头,晚饭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沉默,吃完晚饭,张玉寒就被聂先生叫走了,月上正空,张玉寒揉着耳朵道;“你都不知道聂先生多能说,拉着我喷了一个时辰,一杯茶都不用喝……我就只是出个主意,能狠下心的可不是我。”   “要不是这样,你就得跟聂恒一样,手都被打肿了……真没想到聂先生出门居然还随身带戒尺。”   是的,戒尺,张玉寒今日也挨了两记,不过他皮糙肉厚的,并不在意。   罗美娘也觉得他该挨揍,这人出主意的时候,聂恒边听边点头,明显就是真的起心思要去游学,倘若聂先生今日没妥协,聂恒便会顺水推舟,出去玩几个月,这一来,院试都得耽搁了。   院试两年才一届,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聂恒和柳兰兰的亲事也算是好事多磨,聂太太想了一招,她把隔壁柳三婆子的院子买下来,决定儿子儿媳妇成亲之后在府城住几个月,这事,柳兰兰没啥意见,柳二太太不大高兴,不过她也算成功把闺女留在府城,便也对这桩亲事点头了。   有聂恒隔两日从书院回柳枝巷子一趟地催着,两家合完八字,聂家又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亲事便这么定下来了。成亲的日子定在今年九月末。   原本聂恒还想更早一点,不过,由于张玉寒私下跟聂恒聂先生透露今年将有恩科的事,聂太太聂先生就盼着聂恒有出息,硬压着他延后几个月。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章   婚事定下后隔日,聂先生和聂太太一早便乘马车回县里。   两家住得这般近,柳家一家子也特意出来相送。   虽然两家商量亲事时有多少分歧,此时聂家要离开,柳二太太言笑晏晏道:“阿恒下月便要考试了,怎么不一块在府城等等好消息,再回去也高兴。”   聂太太也打起精神:“家里还有私塾,相公能出门这几日已是极限,也不好多呆。”   柳二太太此方记起聂先生还是个夫子,也不再挽留。   聂太太又看特意从书院过来相送的聂恒,叹口气道:“你好好读书,争取过了院试。”   聂太太原本是打算等聂恒院试之后再定亲的,一则时间充裕,不会影响儿子考试的心情,二则聂恒若是过了院试,说起亲事也有体面。   偏偏之前闹那一场,聂恒死活要在考试前把事情定下来,怕影响儿子备考的状态,聂太太也只得遂了他的心意。   聂恒目露内疚:“娘,我知道的。”他一直觉得亲娘性情强势,于他的亲事上从不考虑他的想法,那日下午,他那些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心中确实快意得不得了,不过这两日,看着他娘对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眼睛都哭肿了,聂恒并非铁石心肠,冷静下来之后,也深觉对不起家里。   聂太太再叹一口气,也没有别的话了,倒是和罗美娘多说了两句,多谢她这回的招待。   罗美娘笑:“太太客气了,聂先生以前也没少提携二郎。”   甭管聂太太以前在罗美娘面前多势利多难缠,她如今为了聂恒学业,跟柳二太太妥协了不知道多少事情,罗美娘现在也是当娘的人,总能感同身受一二。反正这回,她着实觉得张玉寒和聂恒有些过分。   男人那边,聂先生张玉寒和柳家父子三个一时说完话,马车便离开了。   柳家一家子在送走聂先生夫妻后便告辞回家,张玉寒也去了府学,柳兰兰则是借口要找罗美娘,过来张家了。   她看聂恒还有些沮丧,便安慰道:“伯母最希望的就是你院试得中,你接下来好好努力,我们都等你的好消息。”   聂恒是打心眼儿喜欢柳兰兰的,却也要面子,不愿意把软弱的一面示人,只对柳兰兰道:“难得柳伯母愿意让你过来,我给你买了礼物放在屋里。”   柳家就住隔壁,按理见面应是极为方便的,不过两人订亲后,聂恒还未与柳兰兰单独见面。   按说两家都不是很古板的人家,究其原因,不过是前面亲事谈不拢,双方父母在小儿女交往上的规矩就变得尤其严格起来。   柳兰兰已经从罗美娘嘴里知道内情,感动之余,叶很是体贴聂恒心情不好,看完聂恒的礼物,把亲手做的糕点递给聂恒吃,和聂恒在张家书房消磨了半下午,目送聂恒回书院之后,才去了堂屋和罗美娘说话。   堂屋里,罗美娘面前站着两个人,是之前徐绍之介绍的两个女兵,一个姓钱,一个姓孙,钱大姐和孙大姐都是有真本事的,在罗美娘面前各耍了一套刀法,端的是虎虎生风。   罗美娘对这种技术人才也是心喜得不得了,才让麦苗带人下去休息,柳兰兰便过来了,她也看到张家来了两个妇人,只以为是张家买的嬷嬷,也没多问,倒是一坐下来就叹口气。   罗美娘和这姑娘当了两三年的同窗,也清楚她的脾气,看她这样,揶揄道:“聂恒刚走你就叹气,就这么舍不得人?”   柳兰兰嘟嘟嘴,道:“别消遣我了。你看看今日,聂伯母上马车时对我都没个笑脸了,恒哥哥心里也不高兴,他为我牺牲那么大,我又不是木头人,我也不舒服呢。都怪我娘。”   罗美娘捏捏她的脸:“你娘出面做这个恶人,还不是为你好?你这么说,是想我骂你得便宜卖乖,还是骂你白眼狼?”   柳兰兰对罗美娘说:“我就是觉得挺尴尬的,今日聂伯母一句话都没跟我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以后不知道怎么办。”   柳兰兰在家娇养长大,以前也知道婆媳关系难处,不过这真是她头回血淋淋面对不好处的婆媳关系是怎么样的。   她不过才十五岁,面上不禁有些迷惘,看着罗美娘有些羡慕道:“聂伯母要是能和你们家老太太一样就好了。”   唐氏前年在柳枝巷子住过一年,柳兰兰遇见几回罗美娘婆媳结伴出门逛街了,婆媳之间融洽得跟母女似的,以至于柳三婆子那等最爱挑拨的,都在背后嚼舌根子说罗美娘不知道啥手段,把丈夫婆婆都迷惑得见鬼似的。   罗美娘道:“……你娘九十九步都扶着你走过来了,剩下一步你还不能自己搞定?”   柳兰兰过去抱住她胳膊:“我不是想让罗姐姐传授经验吗?”就连她娘也经常说,罗美娘是个过日子的厉害人,听多了,柳兰兰也觉得罗美娘挺厉害的。   罗美娘也是头回当人儿媳妇,哪有什么经验,不过她对聂太太还是有几分了解的,道:“不卑不亢,把你媳妇的本事做好就是,剩下都交给聂恒。”   柳兰兰又唉声叹气的:“恒哥哥今日心情那么差,也不知道会不会怪我。”   罗美娘心道,聂太太临走时,脸色苦得跟黄连似的,张玉寒便罢了,他对无关之人一向凉薄,聂太太在他心中的分量比不得聂恒,故此出起损招来毫无包袱,聂恒为人子,要是无动于衷,就真是对不起聂太太一番慈心了。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又不是你撺掇他这么干的,他真迁怒,就是没道理了。”   柳兰兰也觉得是,不禁一脸甜蜜道:“没本事的人才会去迁怒别人,恒哥哥那么好,肯定不会怪我的。”   罗美娘看着她的神色,对聂恒也有些刮目相看,瞧着斯斯文文的一个少年,不想这般有手段,叫柳兰兰这种能勇斗恶狗的少女都化为绕指柔,真是厉害啊。   提到未婚夫,柳兰兰便有些按耐不住,一脸羞涩地跟罗美娘又说起她和聂恒之间种种蜜事。   罗美娘强被咽下一波狗粮,喉咙都有些打嗝儿了,她对这些事情没啥兴趣,听着听着就走神看向窗外。   外头妞妞正拉着景泽明和小米正在荡秋千。因秋千荡起来有风,如今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景泽明便阻止妞妞继续玩下去。   她闺女从来玩起来就跟小疯子似的人,居然答应了,还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从身上摸出一块小帕子要给景泽明擦汗。   景泽明也低头让她擦,之后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景泽明点点头,又手牵手去花房了,花房有门槛,妞妞迈得卖力,景泽明还把她抱起来。   “这孩子挺细心的。”柳兰兰也看到景泽明抱妞妞的那一幕,不免赞了一句,景泽明的容貌实在亮眼,柳兰兰说完,还悄悄问了她一句:“我娘说这孩子是徐将军的私生子,这事是不是真的?”   “……你娘从哪儿听说的?”   “她自个猜的。”柳兰兰道,说出证据,“她都看见徐将军两回送他到你们家来了。前几日我去徐先生拜年,也看到他了。”由于和聂恒关系发展飞速,柳兰兰也有心情八一下前任心上人的八卦。   “别人长舌妇,你也跟着长舌妇。”罗美娘说她一句。   柳兰兰赶紧道:“我就是悄悄跟你说的,可没传到外面。”   “这是没影儿的事,明哥儿是徐将军上司的儿子,之前被拐子拐了,徐将军公务繁忙,无暇照顾,才送过来。你这八卦都八卦到徐先生身上了,要让徐先生之后你要嫁人还这么不稳健,非得给你加功课不可。”   说到徐先生的功课,柳兰兰就偃旗息鼓了,“只是私底下说说话,你就会拿徐先生来压我。”   罗美娘看这姑娘说起八卦,就忘了跟未来婆婆之间那些矛盾,又问道:“你最近不是在绣嫁妆吗?赶紧回去绣你的嫁妆,我还等着九月份喝你的喜酒呢。”   听着这话,柳兰兰且喜且羞,这还有大半年的准备时间,柳兰兰打算自己绣嫁衣,她在女学里也学过女红,就是手艺不大好,便跟罗美娘商量着嫁衣要怎么绣,罗美娘也说了一些,今年事情颇多,不然倒是能帮忙做些枕头荷包之类的。   临近午饭的点,柳兰兰才心满意足离开,罗美娘让丫鬟取了午饭过来,招呼妞妞和景泽明一块过来吃。   这几日招呼聂先生聂太太,庄上送的鸡还没吃完,罗美娘早上就让麦苗把鸡给杀了,放了些茶树菇进去炖,炖了一上午的茶树菇鸡汤好喝得不得了。   另一道糯米藕也十分受欢迎,张玉寒和聂家人都不爱甜口的菜式,罗美娘和两个孩子倒是挺喜欢的。   她给景泽明和妞妞都夹了一块,妞妞两个腮帮子都吃得鼓起来了,还对罗美娘道:“这个好吃,娘给明哥哥多夹一块,他爱吃,在家都吃不到。”   罗美娘按照闺女的吩咐给他夹了,不过看向景泽明的眼神也挺好奇。   景泽明到北阳府也快两个月了,罗美娘从来都没听他说过家里的事,她原还想帮徐绍之打听打听这孩子离家出走的原因,没想这孩子嘴紧得跟蚌壳似的,半丝风都不透,弄得罗美娘总觉得其中有秘密。   景泽明似是也没预料妞妞会把这话说出来,有些羞,对罗美娘道:“我吃过的——”   没说完,妞妞就皱眉道:“娘,你要说一说徐奶奶,徐奶奶不给明哥哥藕吃,明哥哥好可怜。”家里有好吃的东西,她不可以多吃,却从没有不能吃的概念,头回听到时妞妞都震惊了。   “……”这点,罗美娘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景泽明过年时是在徐先生的青梅巷子里度过的,过年时她带妞妞去徐家拜年,是亲眼见着徐先生对景泽明如何冷淡的。   要知道,景泽明容貌实在亮眼,漂亮孩子总是能得大人几分喜欢的,不过徐先生就对景泽明不大感冒,倒是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只是景泽明杵她面前,她从头到尾就没对景泽明说过几句话,对妞妞却是一脸的点心渣子也擦得下手。   当时罗美娘还觉得这种对比十分尴尬。   罗美娘对景泽明道:“你在家里多吃点,这糯米藕的做法跟徐家是一样的。”   景泽明睫毛颤一颤,轻轻点点头。   用过午饭,罗美娘打发两个孩子去午睡,自个则是准备月末回县里的事情。钱大姐和孙大姐都过来,她月末便打算回北关县瞧瞧何家那些向日葵花田,带妞妞那边住个几日。   不过,想到他们一走,景泽明来家里便无人招待,罗美娘便觉得不忍心。   这一来就想到徐绍之了。本来徐绍之说好年后便把景泽明送回京,如今都快二月中,他那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张玉寒本就不是专职夫子,今年恩科在即,消息还没透露出来,他简直是憋足劲儿想要拉开优势,府学开学一个月他都没时间给景泽明讲解功课,景泽明来家里多是罗美娘教导的,她自己也得上学,所以经常是妞妞和景泽明上午一块玩,下午她再带着他学些功课。   可如今都有私生子的传言了,罗美娘也觉得不能这样下去。这夜她便催着张玉寒去徐绍之要说法。   不过,张玉寒带回家的说法,却是让罗美娘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说来,罗美娘之前从景泽明嘴里,才知道徐家在宫里有娘娘,可今日才知道,那娘娘就是徐先生的亲闺女。   “……燕王府想要讨好徐妃娘娘,打听到徐先生在边地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特意送个孩子过来承欢膝下?”   “……所以这孩子不是离家出走,是被故意送过来的?怪不得咱们追问原因,他都不说,挺能守秘密。”罗美娘恍然。   “你是没看京城的来信,说是知道明哥儿的舅舅和徐绍之有亲,徐家一定会照顾他,又说徐先生慈爱,以后肯定能祖孙情深啥的,真他娘的不要脸。”   罗美娘摇头道:“他们打徐先生的主意还真是打错了。”   以前不知道徐先生身份时,罗美娘就能感觉出来,徐先生看着淡然,却性烈如火,和娘家有矛盾,直接躲到北阳府这种边境之地来,就连府城有危险,也没见她挪动半分,这种人最恨别人算计,想起以前她隐约感觉到徐先生对闺女夫家的那分不喜,难怪一直对景泽明那么冷淡。   张玉寒道:“徐绍之这两个月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找人带他回京,他既不想让人白算计一场,又不愿意明哥儿回去被人磋磨。”   听了这话,饶是罗美娘也不由得叹口气,徐先生是不可能接纳景泽明的,徐绍之是孤家寡人,照料他一年半载的有可能,却不可能叫他一直住下去,可要是送回京,景泽明的处境肯定比以前更糟糕。   罗美娘不由骂一句:“他爹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把一个好孩子陷入到这种尴尬的境地。   谁说不是,张玉寒也想跟着骂。   他能对聂太太毫不手软玩损的,却不代表他对景泽明也能一样没良心。这孩子自己处境都不怎么样,还能花大价钱给他送了一箱子书,还提供了恩科的消息给他,张玉寒心里的账本门儿清,在徐绍之还没做决定之前,这孩子看来是要砸他们两口子手上了。   于是,罗美娘月末回县里,只好带了景泽明一块走。她也没把徐绍之那里打听到的事情跟景泽明证实,除了担心伤及孩子自尊,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好过挑破。   景泽明本身是有两个护卫的,这两个护卫平日像透明人一样,但景泽明去哪儿,他们跟到哪儿,罗美娘一开始还怀疑过这是燕王放在儿子身边的眼线,后来才知道这两人是景泽明的舅家安排的。   这回回县里人太多,不能再住哥嫂那里,罗美娘还写了信托何家帮她贷一处宅子,何家却直接把一处两进宅邸借给她,如今双方是合作关系,罗美娘也没像以前那样非要分个清楚明白,住进去之后便去了何家预留的花田查看土质,再有育种播种也需要看看,总之忙忙碌碌的。   她去地里的时候,妞妞和景泽明都跟她一块去。妞妞已经不记得去年中秋看过花田的事,眼前的广阔无垠的土地简直让她都合不拢嘴。   景泽明似乎也从没见过这么多平坦的土地,眼神也有些惊叹。   罗美娘早就准备好了小草帽和小锄头,一人发一份,景泽明这样的情况,靠着皇亲国戚的身份飘在半空中对他是没有好处的,还是要多接地气比较好。别的不说,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和一个平易近人的人,只要不是脑子坏了的都会喜欢后者。   作者有话说:   啊啊,我又熬夜了,因为前章太晚更,第2天码字就不在状态,所以昨晚到了1点多的时候就真的熬不住了。   不过下一章,周一晚会更新的,目测会比较短小,但是会更的。   —————————— 第一百零一章   小孩膝高的向日葵幼苗在春风中摇曳着翠绿婀娜的身姿,其中一亩花田的田埂上,两个约莫四五十岁、一身灰色粗布衣的老太太直起身子,脸蛋都快愁死了。   罗美娘两口子今年没回县里过年,原本一开始看她带着孩子回来时,唐氏和李氏都挺高兴的,不过在知道罗美娘和何家合作种了八千亩花田后,两位老太太险没厥过去。   “这么多好地,全种了花,你这胆子真是大得没边了。”看完这些花田,李氏脸色都变了,顾不得给闺女留面子,和亲家抱怨:“这死丫头,八千亩地的活计也敢接,就不怕钱全打了水漂,何家找她算账。”   这些车轱辘话,罗美娘之前和唐氏李氏一辆马车时,已经听了好几回了,此时无奈道:“何家不会找我赔钱,我们都签契了,都是写在纸上的,娘你就别担心了。”罗美娘基本上天天往花田里跑,直到整个栽植工作结束,才有空回村里看看。没想她刚把花田的事说完,就把婆婆和亲娘都引过来了。   李氏哪能不担心,土地是农户人家的命根子,眼前这片花田一望无垠,看得李氏心肝儿都发颤。   唐氏倒是没跟李氏站在一边,她在府城时,就知道儿媳妇打算买花田种花的事,当时府城一株凤鸣朝阳炒到二两银子,唐氏会算账,庄子上一百多亩地全是自家的,哪怕一亩地只有一朵花长好了,也绝对不亏。就是没想到今年凤鸣朝阳的价格降那么快,儿媳妇胆子又那么大。   不过,唐氏在府城住了一年,比李氏有见识多了,虽然也担心儿媳妇顾不过来那么多花田,可也明白,何家能这么下本钱,肯定也是因为儿媳妇去年的花种得不错的缘故,故而也跟着劝起李氏:“就别担心了,何家可是县里的大地主,他们家都信任美娘,咱们也应该对她有信心。”   “我能不担心吗,这么多地,一个种不好,真得赔死了。”李氏是亲娘,比唐氏这个婆婆更要着急三分,只要一想到这批花收成不好的情况,夜里睡觉都要睡不好了。   罗美娘道:“反正花都已经种下去了,娘再担心也没用,何家不担心就成。”何若水和李桂芳昨日还来花田看过,见这一片长势喜人,脸上都是喜滋滋的,还贴心地问她宅子丫鬟够不够使,又送来一个厨娘,对她别提多有信心了。   “何家要是不担心,怎么还会过来看,这回就算了,下回就是要挣钱,也不能胆子这么大了。”李氏黑着一张脸,对闺女的态度十分不满意,还待再说,罗美娘看看日头,已是中午,想着一早上出来炖了一罐竹笋老鸭汤,还有早被她送回去宅子的妞妞和景泽明,便催着亲娘婆婆回去吃饭。   不过即使吃了午饭,她也没躲过亲娘的唠叨。   唐氏一年不见孙女,被妞妞一声声“祖母”叫得喜得不行,带着妞妞去歇午,顺带也把盖着“张玉寒朋友儿子”印章的景泽明也带走。   话说刚才唐氏和李氏和景泽明一桌吃饭时,也有些不自在。景泽明一看便是出自大户人家,出门自己还带着护卫,乡下地头的人哪见过出门带护卫的,就是现在看到跟在罗美娘身边的钱大姐和孙大姐,他们也觉得稀奇。   不过,在罗美娘介绍了景泽明的身份后,唐氏便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主要是,唐氏以前也看过张玉寒那些朋友,个个都跟他一样瞎混日子,景泽明一看就不一般,证明儿子的交际圈子已经高级不少了。   李氏则是追到罗美娘屋里来,“女婿也真是纵着你,让你这么胡来,要是换成村子其他人家,媳妇胆子这么大的,非得挨揍不可。”   罗美娘心道,这可真是亲娘,盼着她挨揍来着,她道:“娘就放宽心吧,你看,何家生意做的那么大,他们又不傻,愿意跟我合作肯定有原因,就是今年种不好,这些地难道就没了吗,一年的钱何家应该也赔得起,娘你别急着给我泼冷水啊。”   其实罗美娘之前也有李氏这些担心,不过在开始育苗工作后,她就把心思全都放下,全力以赴了。要是连她自己都没信心,这花肯定种不好。   涉及到这么多地,李氏哪能这么快被说服,她都已经决定住这边帮着闺女好好看着这些花田了,在幼苗长成成株之前,她那颗小心肝都得一直七上八下来着。   当然,这些都是向日葵刚移栽时候的事情了。   进了六月份,向日葵蹭蹭往上长,期间花盘背面长出了些白色菌丝,罗美娘从去年种向日葵开始,便一直回想花农说过的几种向日葵病害处理方式,反正那些农药名字和用量啥的她一个没记住,就只记得熟石灰和草木灰这两个容易记住的名字,也确实挺有用的,病株都被消灭之后,家里人和佃户们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何若水和李桂芳来了两回,看到向日葵的长势也是欣喜。   李氏私下对罗美娘道:“我和你婆婆隔三岔五就去烧香,当真是菩萨保佑啊,今年就算了,明年可别让何家再弄这么多地种花。”   罗美娘道:“不可能,今年要是种得好,大家都发财,明年何家投入的地只有更多的。”不过罗美娘明年也不用这么盯着,今年何家派了个管家隔三岔五过来看看,罗美娘该教的都教了。   李氏吓一跳:“这些有钱人家,赌性真浓。”就六月初那场病害,李氏心里都捏着把汗呢。   何家想做啥,李氏也无法干预,叹口气,又跟罗美娘问起景泽明的事情。   “这孩子爹娘出门还得多久才回来,都跟着你三四个月了。”   罗美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张玉寒上月来信,还夹带了徐绍之给的一百两银子生活费,看来徐绍之还没有做出决定。她给亲娘打个预防针:“不过这孩子这么乖,再带几个月我也愿意。”   李氏也觉得景泽明是个挺乖的孩子,主要是长得好看,这几个月晒下来虽然有些黑,不过还是那副斯文俊秀的模样。   景泽明毕竟是女婿朋友的孩子,李氏也没继续问,又道:“你小姑子的亲事推迟到九月末,你想过要添多少妆了?”   罗美娘道:“这事也不急,等我和相公商量商量。”   李氏也没想闺女能自己决定,张红果毕竟是张家人,给多少还算得张玉寒发话,她主要是想嘱咐一句:“你公公婆婆家底就那么些,前几年都分给女婿和他大哥了,应该也拿不出多少嫁妆。不过,你小姑子在你哥嫂的铺子帮衬了几年,他们两口子和我说了,想添份大的,他们做小生意,肯定比不了你们,可你也得有个数,你大哥嫂子就算了,别叫你大伯子两口子面上太难看。”   罗美娘点头,上回回村她也见过张大郎一家子,怎么说呢,覆水难收,夫妻感情破裂之后是很难修复的,张大郎如今心思都在儿子身上,不过黄氏对公公婆婆却是比以前上心多了,村里的人都说她是痛改前非了。   说一回添妆的事,李氏又道:“你真不用回府城几日,你这和女婿可都分开两三个月了,你就不想他?”   想当然是想的,年轻夫妻,平时也恩爱,罗美娘也是俗人哪。   就是:“天太热了。”这真是一个诚实不过的原因了,她之前是想过隔半月回一趟,不过想得很好,实际情况却挺困难的,交通就是一个大问题,再加上她还带着两孩子,回府城的日子也是一拖再拖。   “你也真是放心。”李氏敲她一脑门儿,闺女和女婿情分好,她自来不担心,她担心的是别的事情,低声道,“妞妞已经两岁多了,你们也抓紧点,给她再添个弟弟。”   这事……罗美娘就真是没想了。“家里有妞妞一个已经够折腾了。”   看李氏还想说她,罗美娘赶紧道:“相公也没那么想再多个孩子,我们都还年轻,只要身体健康,以后总有机会。”   罗美娘用张玉寒当借口,李氏也不好多说,还是道:“还是得赶紧打算着,以后像你大哥大嫂那样一直生不出来,你就知道着急了!”罗德金和高氏成亲将近十年,只给李氏生了一个孙女,如今三岁多,高氏已经把孩子带到县里亲自带着。   罗美娘和高氏感情素来好,也帮着劝道:“我知道娘盼孙子,不过儿女的事都得看缘分,娘你别催嫂子,她自己肯定也心急呢。”   “我哪敢催呢。”李氏叹口气,李氏和儿媳妇自来关系不错,所以前面几年,她盼儿孙盼得眼睛都绿了,也没给儿媳妇半分压力,这些话也只在亲闺女面前说说罢了。   她心里感叹,现在的婆婆真是比儿媳妇难做多了,她是一个,唐氏也是一个。   四月份的时候,朝廷开恩科的消息终于飞到县里了,村里有个邢夫子,虽然对科考死了心,消息还是挺灵通的,见了罗富贵时特地多说几句,问张玉寒的情况来着。   考试是大事,罗美娘是当人媳妇的,这当口就该在家里伺候男人,这丫头却揽了一桩种花的活计在身,李氏那会还真担心唐氏会让罗美娘回去照顾丈夫。   不过,唐氏硬是忍住了催罗美娘回府城。   李氏那会儿私下都对闺女说,觉得她婆婆挺懂情理的。何家这批花田都系在罗美娘身上,她这一回,地里要是出点什么情况,远水救不了近火,到时候影响收成就是大事了。   罗美娘也不是不担心张玉寒考试的事,不过一来,复习是件需要集中精力心无旁骛的事,她回去就得把孩子也带回去,到时候家里一热闹,张玉寒的学习环境就没那么好了;二来,她顶多就算操心些汤汤水水,给男人一些心理安慰,可她每半个月写信回府城,每日的菜谱都给张玉寒定好了,信里对他也颇有鼓励,其实也差不多了。   罗美娘没赶在七月这个最炎热的月份回府城,乡试恩科却是在八月初,如期开场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二章   恩科开场头日,李桂芳便带孩子过来和罗美娘说话了。   自打何若水跟罗美娘合作了一桩大生意,在族里赞声入潮,丈夫有成绩,夫妻两人又感情不错,李桂芳如今小日子过得惬意舒坦是不必提的。   当然,对于罗美娘这个带何若水发财的人来说,李桂芳也是时不时做好夫人外交的本分,过来维持关系。   妞妞和景泽明手牵手进来,李桂芳笑道:“妞妞真是越来越好看了,你儒哥哥带了栗子糕过来,你们一块吃去。”   何承儒是李桂芳的儿子,和妞妞同样都是两岁多,见着小伙伴也极是欢喜。   罗美娘自打养孩子之后,就爱长得胖乎乎的小孩子,以这个标准来看,何承儒十分符合她对幼儿的审美,身子骨圆滚滚的,小脸蛋胖嘟嘟,让人瞧着就想上手捏一把,他在李桂芳怀里伸长脖子看着偎依到罗美娘身旁的妞妞,高兴道:“我给妹妹带了糖,给妹妹吃。”   妞妞眼睛才亮起来,罗美娘瞧她一眼,对何承儒道:“妹妹可不敢吃这么多。她前几日把糖藏到床上,引来不少蚂蚁,罗婶婶正罚她来着,儒哥儿把糖留着自己吃吧。”   妞妞扁扁嘴,小小哼了一声。   何承儒道:“罗婶婶别罚妹妹了,妹妹长得这么好看,生气就不好看了。”   大人听这话都笑起来,只有景泽明不动声色看这小胖子一眼,觉得这人就跟师娘故事里的那些坏蛋一样,最会花言巧语哄骗人。   罗美娘让丫鬟拿了瓜子酥过来,道:“尝尝,去年的瓜子就剩只有这么一点儿,再想吃得等下个月收获了。”   “只剩下这么点,留给妞妞吃吧。”李桂芳嗔道,看儿子喜欢,到底用帕子帮他包了一块,让几个孩子下去玩儿。   罗美娘瞧着她似乎有话要说,就问出口。   李桂芳叹口气,其实这话,她早就应该说了,只是六月份花田出的事故叫她和何若水都心惊胆战的,生怕在收获时再出问题,便一拖再拖,不敢叫罗美娘离开。   她看着罗美娘这几个月脸上被晒出的淡淡小麦色,叹口气道:“今年也是所有事情都赶一块,乡试考试也就十天半月的功夫,你现在回去正好赶上接风和中秋,真不想回去看看?”   罗美娘失笑,心里觉得是不是不少人都觉得她铁石心肠来着。其实张玉寒几回考试,都是独自赴考,罗梅娘的得失心不算太重,故此虽然关心,却不会为此心烦意乱。   张玉寒有他自己的科考事业,她也并不是他的附庸,这批向日葵便是她如今的事业,如今就差这么一哆嗦,罗美娘也不愿意临门一脚发生什么问题。   不过,她看李桂芳一眼,也能明白她的心思,罗美娘道:“相公上月写信给我,说是他乡试之后直接回县里,现在回去就跟他错过了。”   何家是她的合作对象,他们之间是签过契书的,不管有多少私事都不该影响到合作,罗美娘也是想给李桂芳一颗定心丸。   李桂芳听罗美娘这么说,多少缓了口气,她说是跟罗美娘这么说,其实实际上是不希望罗美娘这会儿离开的,说句不好听的,张玉寒那头的功名只涉及张家,罗美娘这边牵扯的大笔银子都是何家的利益,李桂芳当然也有偏向。   不过此时她瞧着罗美娘,也有些羡慕她,丈夫科考之年不跟在身边照顾的事也是说干就干,最重要的是公婆一点意见都没有,为人儿媳妇的日子能过成这样,她就没听说过的。   其实哪是公婆没有意见,唐氏当然也是担心儿子的,自打恩科消息传来之后,她便花了大价钱请了尊菩萨回来,早晚都要上香求菩萨保佑,夜里睡觉都怕梦见儿子落榜。   只是吧,张玉寒这头是科举大业,儿媳妇手上却是八千亩地,都是真金白银,唐氏哪头都不舍得割舍,所以也不好说什么。   何况即使罗美娘人没在府城,也把丈夫身边安排得明明白白,张玉寒还有阿才有丫鬟照料起居,日子过得比村里那些媳妇在侧的男人们都惬意来着。   唐氏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劝张大福的。张大福想想也挺有道理的。他看着屋里摆着的菩萨,叹口气道:“希望今年菩萨保佑吧,让咱们老张家出个举人,也能让祖宗高兴高兴。”   去年张玉寒参加乡试时,张大福一整个八月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盼着有好消息传来,直到府城的家书送来前,他一颗心就没放下的,铁牛念了家信,信里说他二叔未中时,他那段时日都萎靡得不行,本以为还得等三年,谁知道今年又有恩科。   当然,张大福这么关心儿子的考试,也是有原因的。   这就要说到张大福的身世了,他本是南方的渔家孩子。从南方直接跑到南山村这种边远之地,其实也有各种无奈。倘若两个儿子一辈子平庸种田也就算了,可小儿子成亲之后,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又是读书又是上学的。   张玉寒考中秀才时,张大福还啥都没想,去年那会儿知道儿子还想往上继续考举人时,他这回族里寻公道的心思就起了。   这事儿张大福谁都没告诉,其实纵使儿子中举,张大福也有心烦的事情。   他和张玉寒这几年关系一直没缓和,张玉寒回回回来对他那副敷衍客套的模样,张大福是当爹的又不是当孙子的,哪能热脸贴冷屁股,父子间就这么僵持起来了。   张大福叹了口气,也没啥好主意,只得先等等这回乡试的结果。倘要是不中,他烦也没用。   罗美娘自是不知道公公心里还有这些纠结,就在亲朋好友人人都在念叨科考之时,八千亩广阔无边生机勃勃的向日葵花田,也终于能收成了。   今年虽不如去年风雨和谐,但老天爷也算是给面子,没在不该下雨的时候下雨,不该刮风的时候刮风。眼看着瓜籽在花盘里饱满长大,满溢香气,花盘又被沉甸甸的瓜籽带得脑袋都直不起来,罗美娘也给何家带了消息,说是这批花盘能收割了。   信一送出去,何若水那边带着儿子和几个何氏族亲就过来了。   罗美娘看佃户们拿镰刀割花盘时,心里也是松一口气。   之前府城那三百亩地惹出多少麻烦,今年她不在府城,为了少些烦心事,罗美娘干脆让李桂全种了稻麦,何氏地里的这批向日葵就是她最大的财政来源了,能顺利收获她比谁都高兴。   虽然天公做美,一连几日都是阳光灿烂,不过收获季就怕有意外,众人也是争分夺秒。   罗美娘也跟着下了几回地,自打罗家把地包给别人耕作后,她就没干过农活,不过毕竟有经验在身,干起活来挺快的。   妞妞和景泽明也跟着她早出晚归,由于罗美娘承诺过,这回他们割多少都是他们自己的,故此两人都上心得很。   不过,主力主要是景泽明,妞妞人都没向日葵高,除了吆喝外就只有捣乱了。   罗美娘干一会儿,就停下来喝水了,正好瞧见景泽明正在跟人比赛割花盘,比赛对象是一个佃户家的七八岁小子,彩头是几只烤好的鹌鹑。   小半年下来,景泽明脸也被晒黑不少,穿一身粗布衣裳,蹲在花田里时从背面看去就跟佃户家的小孩没啥不同。   罗美娘过去时,正好看见佃户家的小子几刀子下去就割掉一个花盘,虽然人矮,却是个硬茬子,一下子就把景泽明拉了老远了。   景泽明这边,妞妞和何承儒给他加油的时候倒是十分有劲儿,嗓门大得把好些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就是都没看出他们挂在嘴边上的明哥哥都快累得翻白眼了。   罗美娘看景泽明格外有活力的模样,不由也是一笑。   罗美娘看了一会儿,小米突然风一般地跑过来,道:“太太,咱们宅子那边来了个人,说是咱们家老爷中举人了!咱们家老爷现在是举人老爷了!”   举人!   听到这个字眼,罗美娘脸上笑容便出来了。   小米喘匀了气,才眉飞色舞道:“来报喜的是县衙的官差,人还在咱们家里等着,咱家老太太正在帮着招呼着,太太赶紧回去。”老太太说的是唐氏,昨日李氏回去,唐氏就收拾包裹过来了。   何若水跟几位何氏族人也就在不远处,听到这个好消息也是过来恭喜。   何氏族人便罢了,何若水简直是喜笑颜开:“嫂子赶紧回去看看,这边有我看着就是,对了,喜钱准备了没有?”   罗美娘笑道:“一直备着呢。”   由于何家借的院子就在花田不远处,罗美娘都不用坐车,带着妞妞和景泽明走两步就到家。   唐氏已是喜得眼前都发黑了,她今儿才拎着包裹进门,没想就听到了好消息,激动得脸都红了,不必罗美娘给喜钱,她身上刚好带了银子,自己就把钱给了,一百个铜钱,串成钱串子都是挺重的一串,一个劲儿的说着:“谢谢,谢谢!”   官差也会奉承,哄得唐氏嘴都合不拢,等到罗美娘一行到家,还看到唐氏给他斟茶来着。   就是官差看到她,便站起来把车轱辘话又说了一边,说是今年县里就中了张玉寒一个,排在二十三位,名次很是靠前,罗美娘赶紧让小米从她房里摸出一个荷包。   官差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发现是一锭银子,这才松口气,今年北关县就只中了一个举人,他抢了这个报喜的差事过来还想赚一回,奈何唐氏却只给了一百文钱,他耐着性子说了不少好话,终于等到能主事的人回来了。   举人夫人出手大方,叫他发笔小财,官差好话连连,方喜笑颜开走了。   官差离开之后,唐氏一把把孙女抱起来,笑道:“唉哟,唉哟,咱们妞妞如今是举人家的姑娘了!你爹是咱们村里头个举人了。”   当然,以南山村才几十年的村史,张玉寒还是头个童生,头个秀才,不过如今已经换了新称号了。   北关县是个小地方,张玉寒中举的事,不一会儿,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罗德金和高氏直接在店门口贴了张“家有大喜,关门一日”的红纸,带着张红果过来了,就连张红果的未来夫家林老爷也带着儿子林晖过来,一些认识的人家知道举人老爷还没回县,家里只有女眷,便先派了下人过来道贺。   能进门的下人,嘴里当然句句都是好话,张玉寒之前就是县里名人,当时那车北蛮兵的人头现在还有人津津乐道,一听他中了举人,不少人都说是天公疼好人,福气大得很。   高氏笑道:“喜报都来了,妹夫怎么还没回县,这事儿肯定要在咱们村里办几日流水宴的。”   喜报比人快的原因,刚才唐氏就问过官差了,她笑呵呵道:“说是乡试之后,中举的人还要参加一个鹿鸣宴呢,还得耽搁几日。”又对高氏和林老爷道,“到时候我打算摆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你们都要过来吃宴才是。”   唐氏是真高兴,尤其是,就连林亲家也过来了。林晖二月末的院试没中,如今依旧还是童生一枚,唐氏在未来亲家面前,真是觉得倍儿有面子。   林老爷摸着胡子道:“不知道二郎会不会直接回县?”   罗美娘笑:“相公之前已经写信跟我说了,他要是侥幸得中,到时候就直接回县里,算着日子,这几日就应该到家了。”   说完,小米过来传话说是有人送了一桌席面过来,罗美娘没让人吩咐叫席,还疑惑着,看了帖子才知道,是何若水让人送过来的。   唐氏笑道:“何家少爷真是及时雨,知道咱们喝了一肚子茶,都该饿了。”   林老爷和何若水认识,也觉得他这份眼力见儿是真难得,当然运气上是绝对比不上他的。   当初他便看上了张家夫妻俩为人上进,这不,才几年,张玉寒就成了举人,他儿子如今还是童生,原本要是院试能中秀才,这回乡试就是郎舅一同去省城,没想还是差了几分运道。   林老爷心里叹口气,不过,他也就失落一下子罢了。   张玉寒是他未来儿媳妇的亲哥,他有出息,自家也能沾光,他问唐氏道:“二郎的名次这般靠前,他想好要去明年春闱了吗?这可得到京城去考了。”   唐氏一年多没见着儿子,立刻看向罗美娘,罗美娘道:“相公之前便说了,这回要是能中,自是要去见识见识的,上回朝廷赏赐给相公一个京城的宅子,我们在京城也有住的地方,无非就是费些吃喝银子罢了。”   众人又想起他们一家子在京城是有房产的,还是个四进大院,当真是羡慕得不行。   张红果和罗美娘关系好,兴致勃勃道:“嫂子和妞妞也一块去吧,京城可不比府城和县里的距离,二哥要是单个去,在京城孤零零的也没意思。”   唐氏也对罗美娘道:“今年花田都收了,你也没事,明年也不用你跟着了吧?这回就跟着一块,我看二郎运道是来了,去年没中举人,今年就中了举人,说不定明年还得中一回。”想到儿子中了之后,自己便要从举人老爷他娘变成进士老爷她娘,唐氏都激动得不行了。   “亲家两口子何不也跟着去看看,有地方住,其他事情上就便宜得多。再说,二郎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倘遇上事,多个能信任的人,就多份助力。”   唐氏倒没想过这个,她道:“分家时我和我家老头子说好是大郎帮着养老的,我一个不识字的老婆子,二郎夫妻俩都比我有见识有能力,我哪能帮上什么忙。”   唐氏这人,好在就好在为人处事十分分明,她哪能不知道现在跟着二郎两口子是去享福的,就在府城那一年,罗美娘对她多好,她手里的银钱都是那时候攒下的。   不过,当初分家时他们老两口养老都安排好了,为此二郎连自个出钱买的牛都没要,那会儿他吃了大亏,要是如今看他条件好了,他们老两口都凑过去,成什么了?   再说若是儿子需要她,自然会开口。   林老爷正想再劝说,他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当然也有点自己的小私心。   以张玉寒的年纪和名次,未来可期可盼,可母女之情和兄妹之情是不一样的,若是唐氏老两口一直跟张二郎住一起,张红果若是有个需要帮忙的地方,唐氏肯定不留余力拉扯闺女,亲哥亲嫂的,自然比母女要差一层。   故此,林老爷也是希望促成此事。   不过,因何家席面摆置妥当,丫鬟过来通报,众人都移步饭厅。   时间不对,林老爷心里想着找个时间跟未来儿媳妇通通气,好在张红果下月便要进门,也差不了多少。   吃完这一顿之后,罗美娘看花田已经收得差不多,自己任务也完成了,后续工作就没有再参与,带着妞妞和景泽明一块回村打算松快几日。   花田虽然占了个花字,听着颇有风花雪月之感,不过种花实在是个体力活,虽然不用她亲自浇水施肥,却是要时时察看花田,就怕出现啥病株病害,一死一大片。   这几个月,她光是走路,千层底做的鞋子都走烂了几双,脸上也晒黑了。   今年还算好,除了体力劳动外,不用想着跟人斗智斗勇。   一来,何氏一族是北关县的地头蛇,给何氏种地的这批佃户都是有忠诚保障的,好些人自祖辈起就种着何氏的地,别有用心者很难煽动得起来。二来,她和何家签了契,只需要竭尽全力让何家的佃户们明白花儿的种法,比起去年费心费力之余,还要藏着掖着,不知道轻松多少。   罗美娘其实已经好几年没这种为一件事全心付出的感觉了,乍然完成之后,还有些失落。   当然因为张玉寒中举之事,失落也只有一点点罢了,宅子里这几日闹哄哄的,今年北关县就只有张玉寒一人得中,这份荣耀,张玉寒还未归乡,就有不少人送贺礼过来,贺礼里包括不限于宅子银钱药材田地等等,居然还有人送貌美丫鬟的。   罗美娘把送丫鬟的棒槌记住之后,特意把两个丫鬟叫进来看了一回,确定没她好看就把人退了。这要是送两个干活的嬷嬷,她要不要还在两可之间,送丫鬟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罗美娘才不愿为了名声故作大方。   除了送东西的,还有各种名目的请帖邀帖,县令夫人就送了一份赏花帖子并一份礼物过来。   县令夫人的邀帖,罗美娘自是要去的。她跟这位县令夫人也是神交已久,前有村里官司时罗美娘用零食方子求得郑夫人帮忙,后有张玉寒在三皇子面前为郑县令说话后,县令夫人通过何太太对她的示好,之前因种种原因都未曾得见,这回终于见面了。   郑夫人如李桂芳以前所言,是一个不好接近的人,不笑时眉眼冷淡,笑时才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美貌,不过有前缘在先,对她倒很客气,还主动提点了她一些当年郑县令会试时她在京城陪考的经验。   这些经验十分珍贵,以张家如今的交际圈子,就没有多少人能够提供这方面的帮助,罗美娘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赴完郑家的宴之后,罗美娘就回村了。   村里各种热闹贺喜自不必说,若不是父母公婆都过来帮忙,罗美娘都招呼不过来。   大家先是夸张玉寒,必须得是文曲星下凡啊,村里头个童生、秀才、举人都是他,哎呀,村长都说要写进村史了,以后再争取个进士,就是凑足四个头名,流芳百世真不必说。   再就是夸唐氏和张大福了,张大福还在其次,村里不少人都知道他和新举人父子关系不好。当然父子关系不好,以前都是张玉寒的锅,不过张玉寒都考中举人了,就有人觉得,是不是张大福这当爹的也有些问题,咱们村头个举人才会对他这么排斥,这话众人都是想在心里,因不好说在脸上看,所以都是逮着唐氏一通夸。   夸她培养出这么好的儿子,以后母以子贵,一个老安人肯定是少不了的。   最后便是罗美娘,慧眼识珠看中了小混混张玉寒,他一个浪子回头,她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举人夫人了,这不以后还会变成进士夫人,村里哪个姑娘有她的福气啊。   饶是罗美娘这些日子听多了溢美之词,也觉得村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水平了,什么流芳百世母以子贵的,后来才知道桂榜消息一到村里,邢夫子便在课堂上夸了张玉寒好几回。   学里的学生是村里的学生,家长也是村里的家长,大家听完,也是觉得张玉寒如今都是举人了,以后说不定就要发达了,所以在邢先生的基础上发挥了一下,各种夸赞的也是犹为真诚中听。   谁不喜欢被人夸奖的,不仅唐氏笑得跟个水瓢似的,罗美娘听得也是高兴,出钱买了些花生糖果招呼人,众人更愿意往张家来了。   好几日之后,把兴致满满的亲朋故旧招待完,罗美娘才有功夫把带回村的箱笼都整理一遍,她这几个月下来脸都晒黑了,还打算趁张玉寒没回之前把皮子再捂捂,正想着如何做补救措施时,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另有响彻天际的鞭炮轰鸣声,妞妞都给吓坏了,直把小脑袋埋在唐氏怀里。   景泽明弯起嘴角:“肯定是先生回来了。”   自打孙女回县,只要住在一块,唐氏肯定都要赶个大早过来看她,先是一副抱怨的模样笑道:“大家真有热情。”然后就抱着孙女一马当先冲出去了。   罗美娘却没跟着出门,今日正好是南山村开集的日子,本就热闹,村人这几日到处传他是今年县里唯一中举的人,大家热情这么高涨,村口那里肯定都堵住了。   果不其然,张玉寒的马车在村口就被围得寸步难行,赶车的阿才都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流吓住了,因人太多,张玉寒只好下车走路,到家时鞋子都被人踩掉一只。   罗美娘好几个月没见他,却没想过见着时是这副场面。   男人头上的儒巾被扯得半歪,额头不知道被谁拿梨子砸了个包,当然,罗美娘为什么知道是梨子呢,那梨子被张玉寒拿在手上带回来了,衣袍上不知道是谁浑水摸鱼印了好几个脚印上去,尤其是屁股上那个,大小轮廓都正中目标,她一下就噗嗤笑出来了。   “叫我知道梨子是谁砸的,非得砸他一筐不可!”张玉寒没注意到屁股上的脚印,只顾着摸脑袋上的包,见她捂嘴笑话他,隔空用手指头狠狠点了她两下,脸上都气呼呼的。   妞妞这小棉袄却是当得十分合格,李氏唐氏有事没事就在她耳朵旁边念叨张玉寒,几个月没见着爹,妞妞对亲爹也没啥陌生感,跑上跑下的,给她爹拿巾子擦脸擦手,还把罗美娘给她用的桂花霜子拿出来,要给她爹抹脸,殷勤得不行。   张玉寒原本是坐在炕上,后面为了迁就闺女身高,直接躺平,就这么着,最后浑身上下就跟棵移动桂花树一样,香喷喷的。见一旁的景泽明帮闺女递工具,还跟他说话来着。   景泽明叫他一句先生,张玉寒虽不是专业当夫子的,不过这几个月,他每回寄信给罗美娘也会寄给他一封,该看什么书、如何学习这些也是在信里指导过的。   景泽明回答得很认真。   他不是笨人,甚至还很聪明,早在他还在王府时,便偷听到他爹想把他送给徐妃娘娘的母亲当孙子,家里嫡母强势嫡弟跋扈,作弄得家里夫子没个能留下的,他是真的愿意听话,他想着,徐妃娘娘的母亲至少是个女夫子,夫子都会喜欢听话的学生,他素来乖巧,大家都夸他乖,徐先生肯定也会喜欢他的。   不过,在看到徐先生之后,他便知道,他和他爹的想法都要落空了。   徐先生并不喜欢他,就连每日回徐家睡觉时,徐将军看到他也有些不自在。当时景泽明的处境是很有些尴尬的,好在,师娘和先生却一直拿他当自己人,也从来没追根究底问他在京城的事情。   呆在张家,他有人教导,有人关爱,格外安心。如今先生到家后,个个都问过了,也没有漠视他,景泽明其实是很愿意一直待在张家的。   张玉寒对景泽明的学习进度很满意,他在聂家私塾县学府学都混过,就连隔壁几个侄子也亲自教过,自是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水平,景泽明如今开始学四书,虽然只是开个头,却能看得出来记性和思考能力都极好。   他想想道:“你天资不错,有没有想过下场考个童生?功名这路不好走,不过能踏上去,除了你自己,就没人能再把你拽下来了。”   张玉寒这也是实在建议了,以景泽明的家事处境,除了走仕途外便只有纨绔子弟一条路,他天资聪颖,张玉寒也是爱才心喜。   景泽明想想,表示自己会认真考虑。   一时,唐氏送来一碗青菜鸡汤面,才把打扮爹爹打扮出兴头的妞妞制止住了,景泽明和张玉寒说话的功夫,这小胖妞都不知道往她爹头上插了多少叶子花瓣,也亏得二郎如今有这份耐心带孩子。   母子说过一轮话之后,唐氏看儿子面容有些疲惫,到底心疼儿子,对罗美娘道:“让二郎再睡个午觉,流水席怎么摆,咱们之后再商量商量。”   唐氏顺便也把妞妞和景泽明带下去,她现在已经很习惯孙女身后跟着个漂亮小子了,说实话,若不是景泽明瞧着容貌举止就十分不凡,她还以为媳妇要给孙女养个童养夫来着。   门一关上,罗美娘就凑过去了,张玉寒一把把她搂住,长长呼出一口气,觉得神清气爽了,心里也舒服了。   这么抱了一会儿,罗美娘抬头想问他一些事情,孰料刚张开嘴,唇就被堵住了。   罗美娘是三月份从府城出发的,从她离开之后,张玉寒就一直数着日子想她啥时候回来,谁知道他媳妇一扎根县里就不动弹,还说什么怕她带孩子回去会吵着他,过几日又说天太热,交通不好走怕出问题啥的。   原本家里雇两个女护卫就是想着她在府城县里之间常来常往不安全,没想护卫是雇了,却是一次都没用上,就是有钱也不能这么使,这钱花得太冤枉了。   张玉寒一边亲还要一边抱怨,罗美娘听得有些好笑,只是张玉寒没给她出声的机会,她一张嘴他就堵嘴,最后没刹住车,午觉便睡得有些久了。   素了几个月的男人手段非凡,罗美娘事情完了之后才想起如今家里可不像以前那样只有他们两个,她盯着屋顶看半天,耳边是妞妞景泽明玩耍时的笑声,没忍住掐了张玉寒大腿一把。   张玉寒咝一声痛醒,直接把她两手握住,罗美娘拍掉他的手,做好心理建设才跟他说话,主要是说他中举之后,家里收的礼物,一些不合适的罗美娘当场就推了,其他礼单都保留着等他看完再做决定。   当然也说起了和郑夫人那回会面,另这些日子接到的各种帖子,张玉寒考中举人,罗美娘也跟着水涨船高,头个表现出来的就是各种请帖和场合里众人言语措辞表现出来的敬重。这种显著的地位提升,罗美娘其实也有些感慨。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三章   其实并不怪旁人对举人的追捧,张玉寒那会儿考上秀才时,便已经能算是进入小乡绅阶层了,不过南山村地处偏僻,当个小乡绅也就是在村里有些派头,可举人便不一样了。   像北关县前几任县令便有一任是举人出身,这年头拿到举人功名,便能有个小官当当,张玉寒若是不想继续科考,直接便能是官身了。   这几日罗美娘对地位提升挺有感触,一说起来就忘了刚才的尴尬,话多得不行,张玉寒稍稍清醒一些,听了一通便神清气爽起来。   男人在外头奋斗努力,不就是想让家里人过得顺畅舒服吗。   从媳妇嘴里出来的这些话,就是对他大大的肯定,比这些日子他听到的任何祝贺都让他高兴。   张玉寒浑身上下都跟夏日喝冰水一样舒坦,一时都把前几个月被丢在府城的心酸都忘记了。   罗美娘看男人听得一脸享受也是一笑,到底心疼他赶了好几日路:“再躺会儿吧,待会儿还得有不少人上门。”   张玉寒长长叹了口气,看模样很有认命的意思。   罗美娘好笑,这人一向最讨厌家里来人太多,按他的话说,家就是过清净日子的地方,乱七八糟的事能免则免。   可这回村里人的热情比张玉寒中秀才时还强十倍不止,之前他带着村里打退北蛮兵那次,家家户户基本上得了赏银,这一年村里都多了好几座青砖大院,罗美娘上回回来时便听到好些人念叨张玉寒过年没回来,就后面小半个月,家里肯定得一日赛一日的热闹。   罗美娘看他没啥精神,也不多说,穿好衣裳,突然记起一件事:“爹问我好几回你啥时候回来了,我看他像是有事找你,今晚咱们要过去大房吃饭,你心里有个数。”   “啥事啊?”   罗美娘摇头说不知道,想想叮嘱一句:“今日是好日子,待会吃饭时你态度好点,我听娘说,去年和今年你考试的时候,爹日日给家里供奉的菩萨烧香。咱们成亲这几年,爹没跟咱们开过口,要是能帮的,你就答应了吧。”   张宇航跟亲爹的矛盾属于积年旧怨,换成谁,想在这个问题上调节缓和的,张玉寒都得怼一顿回去,不过说话的人是他媳妇,张玉寒一脸不高兴,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罗美娘听他答应,才去堂屋整理张玉寒带回来的行李。忙了大半日,罗美娘突然想起来好长时间没听到闺女的声音。一问小米,小米笑道:“大房几个小少爷把大姑娘和景小少爷带去玩了,一人身后还背着一个背篓,太太别担心,钱大姐跟着呢。”   罗美娘笑:“这是一块逛集去了。”罗美娘也没太在意,自打村里有学堂后,附近几个村的集市都固定在南山村,妞妞和景泽明前几回回来都没赶上,今日正好赶上,要不是张玉寒就挑了今日回来,两个孩子一早就跑得没边了。   倒是两人回家时,背上的背篓都装得满满的,妞妞跑了一个下午,脸蛋都红扑扑的,罗美娘帮着清点背篓里的东西,里头油纸包里装着两包子,还有好几个橘子,另外几根红头绳和小绢花,这些都是其次,居然还有一刀子猪肉。   罗美娘道:“给钱了没?”   “拴柱哥说不用给钱,别人送给我们的。”妞妞咕噜咕噜喝完水,“拴柱哥还带我们去吃了豆腐脑儿,可嫩可好吃了。”   罗美娘拿帕子帮闺女擦嘴,看她扑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又笑问道:“拴柱还带你们做了什么?”   妞妞歪着脑袋,想想道:“拴柱哥带我们拿东西换钱。”   罗美娘有些听不明白,倒是景泽明喝完丫鬟给的蜜水,补充道:拴柱哥把先生以前送给他的字帖和毛笔拿出去跟人换钱,换了五两银子,他用的毛笔毛都掉光了,还一直跟人讨价还价。”   罗美娘愣了下,拴柱这事儿办的,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张玉寒中举之后,村里是有不少人求他用过的一些文具,不过罗美娘却没想到拴柱居然能从中看到商机。   好吧,这事儿虽然办的不咋地,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罗美娘也不好说什么。   就是景泽明接下来一气儿道:“拴柱哥还跟人说了,今晚要请先生吃饭,就有人送了他一只母鸡,还说明日带我们去镇上的集市买东西,只要报先生的名字,肯定有人免费送东西给我们。村里有五六个孩子都打算一块去见识见识,他还让我们别跟大人说,明日让阿甲跟阿乙带我们去村口做牛车。”阿甲阿乙便是景泽明的两个护卫。   此时有个声音插了进来:“拴柱还真是个机灵小子,这种事都想得到。”   罗美娘回头就看到张玉寒穿了一身新作的青布长衫从里头出来,道:“这是机灵吗?”那刀的猪肉罗美娘就已经觉得不太妥当了,后面居然还有别的事。   张玉寒嘿一声:“这还不机灵,有妞妞一块跟着去就是咱们家的代表,这小子还知道跑到镇上去,离得远远的,谁都不知情。就是想去镇上要东西这事儿有点儿异想天开了,明日让他试试能不能办成。”   罗美娘瞪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眼。   一家子里出个秀才,别人沾光是难免的,罗美娘对拴柱要去镇上占便宜这事,没多少感觉,报张玉寒的名儿就能免费要东西,能给一群农家孩子骗了的,脑子肯定都不乍地,这世上也没那么多傻子,可拴柱带她闺女这么干,感觉就跟去当乞丐一样,这种事想想就让人感觉不好,罗美娘这会儿是真有点火气。   ………………   大房那边也正在说这件事,唐氏不知道前情,还以为几个孙子背篓里的东西都是村人送的,包子豆腐脑啥的,唐氏觉得没啥问题,就是这只母鸡——   “二郎真是厉害,考中举人咱们姓张的都享福了!”黄氏心情极好道。   她原本在灶下忙活,是听到儿子带了只鸡回来才出来的。小叔子考中举人这几日,黄氏的心情简直每日都是晴天。   不说假的,黄氏如今出门磨个豆腐都有人让她插个队,走在路上都有人往她手里塞把菜。家里有个举人的好处,真是多得说不完了。   她这会儿是真后悔当初撺掇着公爹要分家,两房就隔着一堵墙,别人进不去二房大门,大房大门就没那么严格了,就这几日,镇上有好几个送礼走错门的,送吃送喝送穿送银子的都有,被人提醒张家两房已经分家之后,那些人恍然大悟的表情,每回都让她觉得又遗憾又难受。   唐氏却是问孙子道:“这只鸡真是别人送给你的?”   “那还能有假,我说二叔今晚要跟我们一块吃饭,别人送给咱们家添菜的。”拴柱兴奋道,“我以后也要跟二叔一样,考个举人回来。”   这几日村人对自家的热情简直像火山一样,一只鸡虽然贵重了点,唐氏想想也没怀疑,话题就在这里蒙混过关了,不过唐氏还是叮嘱了儿媳妇一句:“你娘家那边,你找个时间回去看看,我听说你娘到处说你二郎中举的事,别给二郎惹上什么麻烦。”   黄氏道:“娘放心吧,我都看着呢。”   这句话黄氏说的极为有底气,就张大郎要跟她和离那会儿,娘家人怎么对她的,那些势利嘴脸黄氏如今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小叔子一中举,她娘这几日简直殷勤得不行,说是她小叔子中举了以后附近几个村的人都得看张家人的脸色,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张家在这一片的亲戚就他们这一家,以后得记得提携亲戚,还叫她要是有人送礼讨好大房,该收就得收,收了再说。   且不说她娘的异想天开,黄氏现如今要是能听娘家人的话,就是还没蠢完。   小叔子中举之后,罗村长和邢老夫子每每遇到唐氏和张大福,都要提醒一回来送礼的都是有所求的,要是不想坑了儿子就不能乱来,老两口再稀罕银子,也怕给儿子揽下祸事,每日都要回来重复唠叨一遍。   公婆在这事上的态度是十分明显的。张大郎如今跟她还冷着,她要是跟唐氏张大福对着干,是嫌张大郎找不到理由赶她出门吗?   黄石就是再爱钱,也总得先把容身之地保障了再说。她如今对娘家就是个面上功夫,她娘也不敢得罪她。   唐氏对大儿媳妇的态度也挺满意的,就是拴柱听着亲娘和祖母的对话,想到今日带着堂妹做的事,咽咽口水,趁他娘把老母鸡带到灶下收拾,蹲下身仰着脑袋瓜子,道:“阿奶,咱二叔现在可是举人了,别人不都是要讨好咱们家了吗,给咱们家送礼吗?干嘛还怕麻烦。”   “谁跟你说得讨好咱们家,你二叔中举跟大房也没关系,咱家都分家了。”唐氏早上见过儿子心情好,也愿意跟孙子好好说话,“反正这事你就记住了,外头那些人怎么样都跟咱们家没关系,由你二叔二婶自己烦恼去,咱家一点都不能沾,幸好你娘现在也懂事了,不然背着你二叔乱来,以你二叔的性子,给他揽事,是嫌他对你太好了。”   唐氏这话说的,拴柱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这两年村里人没少说他二叔的好话,小孩子之间也是有比较的,拴柱在村里跟人打架吵嘴时最爱扯二叔出来做大皮,却也知道二叔跟自家没那么亲近了。他爹提起二叔时时的语气,还有二叔去年一整年没村里,都让拴柱挺担心家里关系要出问题。   想到这里,拴柱突然又想起前年村里出事时的事情,别人都说他二叔出手是真狠辣无情,拴柱也偷偷去看过那些挖出来的人头,现在想起来还是难免有些害怕。   就这样的二叔,他明儿还要带小伙伴们去镇上占便宜,拴柱总有些心虚气短。   干亏心事的人总是挺不直腰杆子,拴柱吃饭时都觉得二叔看他的目光不大对劲,就连二婶似乎也一直看他来着。   作者有话说:   跟大家说对不起,临时加班打乱了周末的码字计划,周六写了一半就通知加班,一加班就两天都没了。   本来正常上班还能摸鱼码字,但是临时加班,甲方那边的人就坐在我旁边盯着电脑,有做品牌广告相关行业的人应该能明白这种感觉……   然后加班太多,断更了几日没感觉,今天写了好几千字的废稿,这章少了点,幸好周二也是放假,我多写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第一百零四章   罗美娘其实也能感觉出来拴柱这小子心虚害怕来着,知道怕就行。   总归这顿饭是为了张玉接风洗尘,饭桌上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罗美娘也没打算这会儿让这孩子好看,她想着饭后找个时间把事儿和唐氏说说,便也没再注意拴柱,专心给妞妞和景泽明夹菜。   这一顿算是家宴,景泽明上桌其实有些突兀的,不过张家人基本上都知道这是朋友家的孩子,也没人说些什么,大家都在说起这几日村里的热闹,都是欢喜得不得了,当然饭桌上心情复杂的人也有,张大郎便是一个。   这两年兄弟间没那么亲厚,原因不只是兄弟间强弱对比造成的压力,另外还有诸如家庭不如意等等因素。   不过,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再扯着那点事不放没意思,村里人现在说起张家都说是是张举人家里,当差距大到一定程度时,张大郎也有些认命了。   他叹口气,举起酒杯祝贺弟弟一回,又自嘲似的笑了两声,一口把酒饮下。   张大郎这点小情绪,该注意的人自然都注意到了,不过也没谁会不识相提起来。唐氏和张大福自然是希望兄弟间能和睦相处的,张大郎这样多少个是态度。   张玉寒这边,却是从来都不觉得大哥这点心结是个问题,反正他没干过对不起他哥的事,他哥咋想他他控制不了,能想通自然好,想不通他也没法。   吃完饭后,罗美娘方想起来,她忘了去找唐氏了,拴柱这小子明儿恐怕闹出的不小,先跟婆婆通个气也避免她气坏了。   “你先把事儿说了,娘还能看着这小子糟蹋钱不成?想教他学个乖,就得先让他吃个大教训,等吃过苦头了,以后就知道啥事不能干了。”   “明日真让他带妞妞和明哥儿出门?”这事儿,实在太丢脸了,罗美娘两辈子都没干过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是真不愿意让闺女一块去。   说是这么说,罗美娘却知道不好不让两小去,小孩子之间也是有交际圈子的,拴柱就是村里的孩子王,要是不让他们一块去,景泽明告状的事总会暴露出来,到时候两个孩子成了叛徒,就是小孩子,也不愿意跟叛徒玩儿。   罗美娘想想这些事,不免又骂了一句:“拴柱这混小子!”   张玉寒抬手在她背上顺了顺:“放心吧,明哥儿那小子精得跟个鬼似的,知道回家跟咱们说这些事,跟他们出门的还是他身边的护卫,怎么样也不会吃亏。”   罗美娘当然知道不会吃亏,她叹口气,总归如今他们都在村上,就是闹大了也能收场。   说完拴柱的事情,罗美娘其实还想说说张大福,一整晚的,张大福看着张玉寒的神色都不对,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就是高兴之余,脸上明摆着有心事,偏偏张玉寒也损,硬是不愿意开口让亲爹有个台阶下。   父子俩一个赛一个的较劲儿,若不是大家都欢喜得不得了,气氛准得又尴尬起来。   罗美娘才说了几句,没得到回应,才发现张玉寒睡过去了。   这人对着她说话时总是笑容满满,叫她都忘记了他赶路疲乏的事情,罗美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没吵他,过去把油灯吹灭,便躺下了,又有些睡不着,侧过身看他。   些微的月色由窗户照射进来,给男人的五官度上几丝柔和的慵散,罗美娘看了一会儿,凑过去轻轻亲了亲他的唇。   这人一直抱怨她不够想他,可成亲之后两口子就没分开那么久过,罗美娘怎么能不想。之前那段日子鸿雁传书还好,真正见到人时,罗美娘今日一整日情绪都十分高昂,其实也是十分外露的表现。   罗美娘这会儿也明白,为什么电视上总有恋人各自婚配几十年,久别重逢后老房子着火的情节,分离造成的那种陌生的新鲜感最容易滋生冲动情怀,至少罗美娘现在张玉寒就觉得他顺眼得不得了。这种顺眼里带着丝丝甜味,就跟蜜糖一样,让她整个心甜度满满。   她又亲了他一口,才靠在他旁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过去了。   因睡得好,就是隔日拴柱过来,罗美娘也没露出别的神色。   得说拴柱权衡了一晚上,还是觉得在小伙伴之间的威严比二叔阿奶都来的重要,这要是说不去,以后那些人不得笑话他来着。   拴柱小少年的自尊,是绝不允许他临场退缩的。   于是一大早的,他纠集了一群小伙伴就上门来了。   呼啦啦十多个孩子都把堂屋挤满了,高矮胖瘦个个都有,大房三个侄子都在其中,拴柱当大哥还是挺仗义的,有好事把两个弟弟也带上了。   罗美娘回村少,对几个侄子都不熟悉,就只知道大房下面两小的,铁牛不过六岁,小三儿也才刚满三岁。   两个娃娃都是一脸懵,张玉寒也没说啥,把景泽明和他的身边的阿甲阿乙叫出去叮嘱一通便爽快放行了。   一个上午过去,罗美娘正和唐氏商量流水席的事,外头便有人找上门来了。   张家这些日子宾客满门,唐氏还以为又是有人上门祝贺来着,见一穿着青衣长衫的男人被丫鬟迎进来,脸上笑容便挂起来,没想听完话,脸就黑下去了。   来人是镇上食肆掌柜的侄子,一抱拳道:“可是举人老爷府上?”   唐氏乐呵呵地,正想说举人老爷不在家,就听这人道:“举人老爷的大侄子带着几位小客人如今正在我家食肆休息,我家掌柜怕照顾不过来,烦请贵府派人过去接送。”   唐氏完全没听明白,举人老爷的侄子,说得不就是拴柱吗?再细问下去,才知道拴柱带着村里十来个孩子去镇上食肆吃白食,叫了人家食肆里一桌上等席面二两银子,还摔了肆里两瓶珍藏的酒水,一群醉猫没钱还账,如今都被扣在镇上回不来。   这人说话其实挺客气的,但没带着人回来就说明态度了。   席面其实还好,就是两瓮酒贵了点,是食肆里放了二十多年的珍酿,两瓮统共十两银子,人家食肆老板就是开个铺子做小生意,也没想着跟举人老爷交好啥的,这么多钱不可能不要。   唐氏都快气炸了。以前黄氏就是再闹事再丢脸,也就是在村里这一亩三分地上,再折腾都出不了村。拴柱可好,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来就闹了一场大的,丢脸都丢到镇上去了。   唐氏太阳穴上青筋直跳,罗美娘问明白里头没有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姑娘之后,就放心了,要是拴柱真带妞妞喝酒去,罗美娘也得气坏了。   她看唐氏这么生气,就知道拴柱回来肯定找不着好,唐氏也没有耽搁下去,回大房拿了银子,和黄氏张大郎一块去镇上赎孙子去。   妞妞和景泽明是先回到家的,张玉寒多宝贝闺女,教训侄子也不必要把孩子弄阴沟里,一早就让阿才赶马车去镇上置办席面需要的酒水,顺带着把队伍里几个小的捎回来了。   罗美娘看闺女玩的挺高兴的,闻了一下身上也没酒味,便问一句:“今日都去哪里玩了?吃什么了?”   妞妞攥着小拳头道:“去看热闹了,新郎官我们糖吃。拴柱哥还请我们吃糖葫芦和灌肠,还喝了茶。”   ……都给钱没?罗美娘如今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景泽明喝完一盏蜜水,才道:“师娘别担心,先生都安排好了,阿甲在后面跟着,都给钱了。”   罗美娘这才松口气,又听景泽明说起一路的情况。   今日一早上,拴柱便让村里牛车送他们去镇上,当然,车钱是没给的。   这几日村里对张家人正热情着呢,牛车大爷也不在意,不过大爷不在意归不在意,阿甲是暗中给过钱的,张玉寒放了银子在他那里。   下牛车之后,刚好遇到有人办喜事,十多个人跟着跑了一路,去了新郎家里。   罗美娘听景泽明说的,都觉得挺没脸的。   按他说的,拴柱一开始还是有些气短的,不过十多个小孩到人家家里,一看就是捣乱来的,就有人出来赶了。   拴柱便鼓起勇气上去报名儿,说自己是张举人家的孩子,张举人还是有人知道的,就是拴住穿的就是一身农家小子的粗布衣裳,上面还打了不少补丁,排面上完全不像是举人老爷家里的。   妞妞身上其实也是一身小花布做的小衣裳,这个夏日晒得太过,如今看着完全就是一乡下小土妞。当然景泽明也差不多,罗美娘给妞妞做衣服时也给他做了两身,两小的看着都有些普通。   新郎官家里半信半疑,也不好把他们都赶出来。   拴柱却要面子,他这几日多风光啊,村里来个人都知道张举人是他叔,人家拿小贼的目光看他,他也不愿意在那里受气,转过头就带他们去吃吃喝喝的。   就是去个摊子就问人知不知道南山村出了个举人老爷,去个摊子就问人知不知道南山村出了个举人老爷,每回都得瑟地跟人说是他二叔!   景泽明口齿伶俐,记性也好,口音上差了点,把拴柱的语气神色都重现得栩栩如生。   罗美娘听他那句“二叔”,险叫茶呛死,真是太丢脸不过了。   尤其是,景泽明在这事上很有些小兴奋,许是从来没碰上这种事,看着挺新鲜的,罗美娘也不好打断这孩子的表演。   等他说到要进食肆前阿才“正巧”遇上人了,把他们几个捎回村,罗美娘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若不是张玉寒安排了人在后面付账,今日家里这脸面,真要丢光了。   外头人都得知道张举人的亲戚在外面吃白食不付账。   真的是——   丢脸啊!   直到傍晚,张大郎和唐氏才把人全都接回来。   “你二叔中举我高兴,本来不想骂人,结果你倒好,带着一群村里娃娃去镇上闯祸,是谁教你打着你二叔的名号去镇上吃白食的?以为只要报你二叔的名字,就能骗好吃的?家里就缺你这口吃的了?你咋这么不要脸,张家几辈子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唐氏在大房骂人,这事因着跟二房有点关系,罗美娘和张玉寒也全都到场。   黄氏在一旁听婆婆发火,也是气得要命,十二两银子是她兜里讨出来的,她这人以前爱财如命,现在是好了点,不过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没了,她也跟没了半天命似的。   唐氏刚骂完,黄氏就骂开了:“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让你去镇上了,家里是有金山银山你敢请人吃席面去?咱家一年下来也攒不下十二两银子,你是想让一家人都喝西北风去?还有铁牛和三儿,这么大一点儿你也敢带他们喝酒,幸好你阿才哥看到了把人带回来,喝坏了我得把你撕了。”   “……我们也没喝多,一人就一口。”拴柱缩缩脑袋,应了一声。   “一口也不行,一瓮酒五两银子呢,一口就得几百文,你是钱多烧着了?你哪有那么多钱请人吃饭啊?”黄氏气得都想找其他几个家长分担损失了,偏偏这小子,刚才对着几个领孩子的村人直接便说了是他要请人吃饭的,跟其他人无关,自个倒是英雄了得了,黄氏一想到那十二两就想把儿子卖掉抵钱。她气得头晕脑胀,心肝儿都发疼。   拴柱被他娘和阿奶骂得臭头,这会儿真是特沮丧,整个人瞧着都是蔫了吧唧的。   拴柱其实是很有计划的,他是带了钱在身上的,卖二叔字帖毛笔得的银锭他都随身带着,当然,为了双重保险,他还把堂妹也带上了,二叔家可是村里最有钱的人,堂妹跟他们一块去,有事儿二叔就得帮忙。   就是没想到路上会遇到阿才哥,阿才哥直接就把堂妹带回来。当然也没想到这顿饭这么贵,他会不够钱还账。   他就一小孩儿,屋里大人有一个算一个,瞧着他望向妞妞的眼神都能看明白他想啥。张大郎当即脸色就涨红起来。   该气的时候罗美娘已经气完了,这会儿倒没有多少火气。   拴柱以前就是这种爱占小便宜的性子,六七岁时为了要她一块肉脯,都能偷偷告诉她黄氏背后说她坏话的事。如今看来,小时候的这种小机灵,大了之后表现出来的就是眼皮子太浅。   原本张玉寒说想让他栽个大跟头时,罗美娘还觉得有些太夸张了,不过,现在她不这么看了,总归是侄子,罗美娘也希望他能吃完教训后,以后别走歪路。   作者有话说:   周三晚上至少有个七千字的肥章!!榜单没赶完,周三跟公司请假在家码字了,这回肯定会是真的肥,不然进小黑屋了   ———————————————— 第一百零五章   这回的事就没人不觉得丢人现眼的。尤其是张大郎,承认以后超越不过二房是一回事,可看着儿子在弟弟一家子面前出丑是另一回事。   这种难堪,叫他站在院子里,火气都越积越大。   是以拴柱乖巧认骂挨完唐氏和黄氏的挂落、夹着尾巴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却没想一抬头就看到亲爹那张咬牙切齿的怒脸,当真是晴天霹雳当头落下。   张大郎亲自出马,打得拴柱满院子乱窜,哭爹喊娘的。   亲爹管教儿子,谁都不好拦着。   黄氏跟张大郎当夫妻十年,看他刚才脸黑成那样,便知道拴柱这顿跑是跑不掉的,所以刚才气归气,也就上口骂几句,怕他爹待会儿憋不住动手时,伤上加伤会把孩子给打坏了。   也幸好这小子还是有些眼力见儿,挨骂时没敢顶嘴,否则张大郎的棍子那会儿就忍不住了。   这场揍持续了整个半个时辰,张大郎棍子都差点打断了,他力气多大,平日下地干活能当牛使,拴柱不过十岁,论武力值跟亲爹完全不能相比,后面还是张大福看不下去,出面拦着,才把孙子护下。   张大郎扔掉棍子气喘吁吁道:“你去镇上吃白食你就不嫌丢人?以后再敢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老子再收拾你一顿!”   拴柱屁股大腿手臂浑身上下哪哪都疼,长这么大他就没有被人打得这么狠过,这会儿痛得直抹眼泪,却不敢嚎出声。   他爹通常下狠手的时候,他哭得越大声,他打得越厉害。   拴柱这回是真后悔了。   早知道今日去镇上会换这么狠一顿打,他就不出门了!   张大郎打孩子还算挺有分寸的,棍子大多落在肉厚的屁股上,罗美娘看拴柱还能哭出来,便让丫鬟去拿伤药过来。   进了屋,拴柱就忍不住了,女人们都在里屋看他上药时鬼哭狼嚎的模样。   黄氏此时对上罗美娘也有些尴尬。她这人吧,虽然经了这两年改过不少,却还是有些本质东西难以改变,她是真不觉得大儿子这事会至于这么严重,这回若不是拴柱若不是赶在风口浪尖上,又害自己没了银子,黄氏也不会气得这么狠。   不过,经过这两年,黄氏也知道公婆丈夫都不喜欢这种占便宜的事,对罗美娘的道歉也很及时。   无论如何,这事自家都不占理,姿态总要有的。   张红果这阵子在家备嫁,她下月便要嫁人,这阵子也很少出门,一直专心绣嫁妆,这会儿实在忍不住,道:“拴柱实在太过分了,现在就敢借着二哥的名号在外头吃白食,以后大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娘,拴柱可是你孙子,这事你可得好好管管。”   张红果在县里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看她娘还没意识到其中的问题所在,想想便举了好几个县里大户仗着族里有大官狐假虎威仗势凌人的例子,百姓们背地里都快把他们脊梁骨指烂了,只要说出那几个名字就有人跟着指指点点的,简直是臭名昭著。   唐氏原本只觉得孙子这事办得叫她没有脸面,听闺女举的例子,连忙道:“没那么严重吧?”   她为人泼辣些,以前在村里跟人有不少矛盾,出门被人指着脊梁骂的事却没试过,尤其是如今儿子考中举人,她也是举人的娘了,脸面比以前更加值钱,要是落到被人暗地里唾骂的地步,唐氏想想都没脸活在世上了。   “谁说没那么严重,敢一敢二就敢三,发展下去以后别人都得说咱们一家子都是同副德行。二哥读书多辛苦才考中举人,被这小子糟蹋一回,以后外面人都得误会二哥纵容侄子在外面当混混无赖,这种事发生一回就得处理一回,咱们也得有点规矩才行。”   小姑子说得有理有据振振有词的,罗美娘深深看了她一眼,这姑娘以前就是个傻丫头,现在说话也是一套一套了。   其实这件事上,罗美娘如今说什么都不妥当,尤其是拴柱都被打成这样了,直接说出来总让人觉得二房过于强势,偏生这事还真是个问题。   不过罗美娘如今想想,也觉得自家运气不差,他们一年到头在村里就呆这么些日子,拴柱若是忍过这段日子,想做什么他们还真是不得而知,这也算是赶上了。   唐氏迟疑道:“那你想怎么给他定规矩?”   张红果摩拳擦掌道:“我听说他这回祸害了好几个摊子,得叫他去跟人赔罪道歉,得让人知道,咱们家的大人是要脸面的,还有大嫂那十二两银子也不能这么算了,要让他自己赚钱来赔。”   “他不是喜欢带人上山下河吗,以后在外面摸了东西回来,都得攒着卖钱。还有缝补做饭这些也得捡起来,自打大嫂回来之后,这小子把娘教他的东西都荒废了,怎么能这样呢?他做一件事就给他记一个铜板,用工抵债。”   张红果这思路一说出来,唐氏还真的动心了。自打黄氏回家之后,拴柱又恢复以前的淘气劲儿,看他都在村里混成孩子王就知道他淘成什么样了。   黄氏却有些犹豫,她是知道儿子以前跟婆婆学了手上功夫,那是为了防后娘虐待,不得不学的,可一个男孩子,真要他在家缝缝补补的,黄氏想想都觉得儿子肯定难熬。就是如今家里的事都是婆婆拿主意,黄氏看着在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儿子,深深叹口气。   里屋针对拴柱干的事出了惩罚措施,外头的气氛却不太好,罗美娘当人媳妇的,毕竟还有不少顾忌,张玉寒当人弟弟当人儿子的,却是直接就把话挑明说了。   也是张玉寒说得太直白,张大郎心下恼怒,语气硬邦邦道:“都是那小子闯的祸,我再去把他揍一顿!”   张大福道:“行了,真把你儿子当仇人了?以前老子也没这么揍过你。”   张大福说完,就发现小儿子别有深意地瞧了过来,一愣之后,就明白过来了,下意识骂道:“老子打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小子以前尽干丢人现眼的事儿,老子没把你打死都是手下留情!”   张玉寒也没跟亲爹争执,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张大福真想把他那副嘴脸按在桌子上,这年头,考个举人就能把亲爹不当一回事了?   若不是心里还存着心事,怕提出来之后这小子撂担子,张大福这会儿就把这小子赶回隔壁去。   张玉寒喝完茶便想离开了,反正该说的他都已经说完了,别的事情上他跟老头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瞧着外头天色不早,张玉寒便去里屋把媳妇叫回家。   人走了之后,屋里气氛沉默。   张大福还是有些气不过,对大儿子道:“你弟弟这是玩丑话说在前头那一套,出了拴柱的事看谁都是鬼,这是打量谁都想占他便宜呢。”   小儿子的意思其实也很明白,就是不希望以后再有类似拴柱的事情发生,态度虽没那么强硬,可配上后面的插曲,张大福怎么想都觉得挺欠揍的。   这几日张大福未尝没有缓和父子关系的意思,可也得说,两人一直合不来,不只是他的原因,小儿子也是个难搞的人。   张大郎没说话,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子在弟弟面前丢人现眼,导致他刚才也没脸面说话,可他也真是理解不了他弟为啥非要把事情闹大扩大,孩子是做的不好,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以后不干就是,非得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其实不只是张大郎和张大福,唐氏听完老头子转述的话,也觉得小儿子真是不给人留脸面,抽空跟罗美娘说了几句。   说是知道拴柱这回做的不对,不过一家子兄弟说话难不成就不能缓和着些,如今他们两兄弟离得这么远,这下又要生分了。   罗美娘这回却是挺支持张玉寒的。她正在清点酒水,把酒钱跟送货的活计结算之后,才把唐氏请进屋:“娘也知道,大伯子一直对相公有情绪,相公是没有主动上前缓和关系,不过也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大伯子的事情。”   “这回拴柱干的事是让我们刚好赶上了,下回呢,下下回呢,这回拴柱不过用相公的名号换一顿饭,下回他就不想换点更好的?反正相公的名字这么好用,他用了相公也不知道。以我的经验来说,该强硬的时候就不该讲情面,得把道道画好,别人才不会越线。”   有些事情能软则软,之前张大郎出言不逊时,张玉寒不是没有糊涂着过去的时候,不过这事儿,确实得硬起来才能让人知道他们家的态度。   唐氏听着挺有道理的,也没再说什么了,就是张大福再念叨,唐氏道:“行啦,二郎是什么性子你不是不知道,拴柱是真该好好管管,你都没听红果今儿怎么说的,现在不管,以后大了就难管了。”   唐氏看得挺明白的,也就是拴柱年纪还小,所以大家还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说事,要是换成大郎两口子干出来的,张玉寒当即就得翻脸了。   张大福道:“你是没看他今日那副嚣张模样,还讽刺我以前揍他来着,这小子是真记仇,如今都是有妻有女的人,一点事还一直记在心上。”   “是一点事吗?”唐氏看身边老头子一眼。   张大福心虚道“他现在都中举了,还拿分家那点事不放。当初老子分家是少他院子还是少他地了,都是按村里规矩来的,一分一毫都没少。”   说着,想着今日儿子呵呵笑的那几声,补了一句:“我看要是没分家,今日拴柱干的事都得算他头上,看他还能不能那么逍遥快活!”   “二郎是气你分家吗,他是气你他刚成亲你就把他分出来,他那时多没脸你怎么不说?他那会儿都气得跑到县里给人当长工了,你这当爹的还好意思说!”   “那我怎么知道家一分完这小子就跟中邪似的变了一个人,知道挣钱养家,还知道读书上进,要他早两个月就开始变,老子还会把他分出去吗!”   一吵起来,张大福就把憋了好几年的心里话说出口。这事儿张大福觉得自己真是没处说理去,就小儿子以前那个混子模样,他担心他在外面惹事拖累全家有啥说,那会儿父子间吵架都吵得天昏地暗,张大福差点没让这小子气吐血。   也就是这几年读了书,看着有个斯文模样,才人人觉得他是好人。   唐氏却被他这话气得脑袋发晕:“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我看你这副无耻模样我心里就来火。你这么想还想二郎帮你去族里讨公道,真是做梦去吧。”   两口子躺一个炕上这么多年,唐氏对张大福的心思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张大福以前是渔家人,就是因为被族里排挤过不下去,讨饭的船都被人强占了,才从南边逃命似的迁到南山村里,张氏族里有好几个他的仇人。   以前小儿子没到那份上时,他一直忍着,现在终于忍不下去了。   别说,唐氏还真说中张大福的心思,张大福当即就瘪下去了,大半夜的,他长长叹了口气。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唐氏看丈夫这样,也知道这事儿就是张大福一辈子的心结,她这是捅了他的心肝儿了。   她叹口气,也没跟他吵架的心思:“这几日先别提,酒席过后我跟美娘透一透风声,你也对二郎多少服个软。他那性子软硬都不吃,不过软着些总比硬来好。”   “……要怎么服软?”张大福闷声闷气道,当爹的当他这份上,真是丢人。   唐氏想想道:“多过去走动走动,这几日拜访的人多,他得在家招待人,你多跟他说几句话……把他当小孩儿一样哄哄。”   唐氏也没啥好主意,张玉寒自小就和她亲近,他那张嘴哄人时就跟滴蜜似的,唐氏最疼的就是他了,可也得说,这小子性子是真记仇,小事无妨,骂他几句打他几下,他不会跟你记太久,不过真起了火气,就很难灭掉。因为分家这事,他以往最懒散吊儿郎当的人都跑出去给人做工了,可见这件事对他打击有多重。   就这几年,张玉寒年年回村都对老头子不冷不热的,该孝敬的一点没缺,可就是一句暖心话都没有。   想到小儿子的难缠,唐氏就头疼得不行,都想让老头子自己解决去了。   好歹几十年的夫妻,唐氏也没这么狠心,觉得自己真是上辈子欠了张家的,这辈子就得收拾烂摊子来着。   ……………………   拴柱的事情不过一个插曲,处理完拴柱的事后,张家的流水席很快就摆起来了。   因为知道张玉寒接下来便要去京城,过年不知道还回不回来,来的人也非常多,不单是村里认识的亲朋好友,还有县里镇上的人也来了不少。南山村地处偏僻,以前从来就没接待过这么多人,这三日村口的马车都把村道给塞住了。   何若水和聂恒,以后张红果的未来相公林晖也都过来帮忙。   聂恒年初时过了院试考中秀才,恩科乡试时下场了,可惜华丽丽得落榜了,就这样,他心情也不差,毕竟下个月便要成亲的人,脸上都是笑呵呵的。   罗美娘一开始还担心聂恒会不会因张红果的事,和林晖相处时会有些心结啥的,看到两人还能一块讨论学业,这才放心。   第一日的席面时,聂先生和郑县令居然一块都过来了。   聂先生本就是张玉寒的启蒙恩师,过来没什么,不过县太爷一来,就让众人都惊讶得不行。从县里过来的路可不好走,就是有马车代步,也得走上一整日。   县太爷特意跑一趟就为了喝杯水酒,这也太让人受宠若惊了。   罗村长邢夫子张玉寒等人过去相见,除了张玉寒之外,该跪的跪,该行揖礼的行揖礼,只有张玉寒一拱手打完招呼之后,便与郑县令说话了。   举人是能和县太爷平辈论交的,大家就这么听郑县令一口一个贤弟,亲亲热热一块坐下。   郑县令如今看张玉寒,就跟看自家子侄似的,尤其是县里出举人,也是县令政绩之一,郑县令因前番的事正在吏部记过了,正愁没好事,张玉寒就把政绩送他手里了。   “这才几年,你就从童生考上举人了。当时你在我面前对答自如时,我便觉得你在读书上有灵性,也算是慧眼识珠了。”郑县令笑。   他也算是看着张玉寒一路走过来的,当年县里县试时查到一桩冒籍的案子多出一个童生名额,郑县令便点了张玉寒顶替上来,如今想来之前那一桩桩一件件的,郑县令也觉得两人渊源颇深。   郑县令说起来,旁听的人诸如罗村长聂先生这些,也想起来张玉寒头回考童生的好运气,那时谁不觉得张玉寒是走狗屎运了,当然现在他短短几年便考中举人,便是运气和实力兼具了。   张玉寒笑:“也是县令大人当年给我机会。”   “凭你之才,我先在这里预祝你明年金榜夺魁。”   “承大人吉言了。”张玉寒谢过郑县令的祝贺,聂先生看着张玉寒的眼神也是十分欣慰,这是他教过的学生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了,这些日子县里不少人知道张玉寒是从聂家私塾走出去的,上门求学的人差点都把私塾大门堵住了。   郑县令约莫停留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就这半个时辰,旁边几桌谁都不敢大声说话,他一走,便有人道:“我还是头回见咱们县县太爷呢,看着还真和气。”   又有人道:“前几年咱们去县里打官司时我看过县太爷,这一回见着,跟以前真不一样。”   “县太爷怎么没穿官袍呢,刚才没人说我都不知道他是县太爷。”   “吃席面干嘛穿官袍,瞧见没,他和张举人说话亲热着呢……”   ……………………   郑县令过来这一趟,村人真是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举人的地位,县太爷都要专程过来祝贺举人老爷,以后县里下来办事那些小吏再不敢欺负他们了。   于此同时,聂先生也在跟张玉寒说他来年去京城考会试的事,当然聂先生也就个秀才,举人都没考上,也不能再指点他什么了,不过有些事情还算能劝谏一二。   张玉寒乡试排名二十三,这个名次已然不差,在会试上一争之力是有的,不过北苍省文风向来不盛,会试却是要与举国举人相争,很容易就落到同进士的榜次上,以他的潜力,若是沉淀一届再考,更有把握。   说起会试、进士、同进士这些字眼时,聂先生也有感慨,尤其是郑县令刚刚还在提及张玉寒童生试,聂先生也想起那会儿自己是怎么想的,张玉寒踏上读书路才这么些日子,真让他考上童生,其他考生的寒窗苦读就是个笑话了。   聂先生叹口气,看向得意门生,他自然是希望张玉寒能中二榜进士。   他从童生一路到现在不过四五年,便已胜过许多人几十年的读书生涯,以他的潜力,若是愿意等等,说不定二榜上名次也能靠前,若不是如此,郑县令也不会特地走这一趟。   一个二十出头便能中举的人,未来实在可期。   张玉寒在这上面却比他想象的更保守和理智的,能在功名路上有一席之地的,就没有简单的人。他读书不过几年罢了,能在这个年纪中举已经挺满足了,其他举人比他学习时间长,比他积累深厚的,他肯定是拼不过人的。   是以张玉寒这回去京城的目的就是为了见识见识罢了,压根没想过能中进士。   当然就是同进士也不敢想的。   聂先生点点头,张玉寒这么想的,他就放心了。   流水席热闹了三日,知道郑县令也过来吃过席面之后,后头两日,县里一些老爷公子也来了不少,其中有过交情的,张玉寒都得亲自迎接,忙得脚不沾地,每日下来口水都要干了。   罗美娘其实也累得很,有些人过来吃席会携女眷,这便是她的招待范围了。   张玉寒那边还好,张大福父子、何若水聂恒罗村长邢夫子还有她大哥都能顶上。   再不济也能从客人里抓几个同窗帮忙。   可她这边能上场招待人的就没几个,有些夫人太太自恃身份,看不上帮忙的黄氏高氏,非得要她陪着说话,罗美娘这几日着实费了不少嘴皮子。   人实在太多了,结束之后,两口子都在床上瘫了一日,罗美娘事后算了一下,就这几日的鸡鸭鱼肉和酒水,花了得有八百多两银子。   罗美娘去年挣得多,今年何家那边也还没跟她结算,是以觉得这个数字还能接受,可唐氏听到这个数字真是颇为咋舌,跟罗美娘道:“幸好只办了三日席面。”   罗美娘笑:“这回不会亏,宾客送的礼物都没拆呢,全都堆在屋里,等我后面再算算帐。”   唐氏道:“那也花太多了,这三日咱们村里好些人都不用开火了。那些人就上一份礼,整整吃了三日。”说的就是跟唐氏打过架的徐婆子。   罗美娘也觉得亏,主要是这徐婆子以前还想把她寡妇大孙女推荐给张玉寒当妾。不过席面都结束了也没办法。   热闹过后,罗美娘给帮忙的人都结算了工钱,基本上都是村里帮忙的人,还有些人觉得她太客气不愿收来着。   这事办完后,罗美娘正想和唐氏说说月中吃完张红果的喜宴后,他们就启程回府城的事,主要是张玉寒打算在年前上京瞧瞧,得给路上多预备点时间。   不过她却是没想到她刚出口,唐氏便跟她说了一件事。   罗美娘夜里跟张玉寒说后,张玉寒道:“那难怪了。”   就这几日,张大福经常过来转悠,张玉寒长这么大就没见亲爹对他这么好过。   一开始关心他吃没吃饱时,张玉寒便警惕上了,以为亲爹突然想找事来了。   老话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呢。   后来这人还特意跑镇上给他买糖吃,说是他小时候最爱吃那个摊子的糖,张玉寒其实早就忘了小时候爱吃什么东西,不过张大福坚持着跑了几日,腿都跑细了,张玉寒也看出他想跟自己修好的意思来。   就是没想到目的是这个。   罗美娘道:“娘说了,让咱们有个底,能帮就帮,毕竟是老爷子的心结所在。就是离得太远了,这事应该挺难办的。”   “……”张玉寒指指自己,对罗美娘道:“我看着难道就像个不计前嫌的好人?”   罗美娘握住他的手道:“别耍宝了,最好先找爹打听打听,曲县离咱们这里挺远的,这回流水席不少商户来吃席,也不知道有没有熟悉曲县那边的人。”   平民百姓想要讨公道打官司困难,可张玉寒如今是举人,跟县太爷都平起平坐了,若是他愿意费力气跑一趟,讨公道的赢面还是很大的。这事上距离才是最大的问题,罗美娘今日也跟唐氏说了难度有多大。   张玉寒瞅瞅媳妇,干脆翻身睡觉了。听他爹当年那些事,他确实不爽快来着,却不代表他真要山长水远跑一趟为亲爹讨公道,就前几日,老头子还觉得亲爹打儿子天经地义。   这么个爹,张玉寒想想宁愿把时间花在睡觉上。   罗美娘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又犯别扭了。她也不管,这人别扭来别扭去最后还是得把事情办了。   她在这上面对他还是挺有信心的,张大福毕竟是亲爹,父子间关系再复杂,也没有当爹的被人欺负,儿子袖手旁观看笑话的道理。   更别说张玉寒自来是个护犊子的人,像阿才,哪怕之前是罗村长塞过来的,但跟在他们身边几年,张玉寒对他也早有规划。   张玉寒读书时,阿才也得抽时间读书,每日都有课业,张玉寒还会给他批改讲解,等到他学得差不多了,还打算送他回县里参加县试。   对个外人都这样,张大福好歹养活他十几年。   作者有话说:   先发再改错别字和病句。   ———————————— 第一百零六章   张玉寒一直毫无动静,张大福都有点坚持不下去。眼看着闺女亲事的日子越来越近,张大福其实挺着急的。一方面嫁闺女琐碎事颇多,另一方面便是张红果三朝回门后,张玉寒便要启程了。   早知这小混蛋难缠,张大福已经有些后悔前几年父子间关系弄得那么僵了,惹得小混蛋有机会在他面前拿乔摆谱。   活大半辈子的都没看过亲爹讨好儿子这种事,如今自己倒是上演一回了。   唐氏对儿子还是挺有信心的:“日子还长着呢,二郎那性子你还不知道,不肯办早就明着拒绝了,他就不是那种会跟你啰嗦废话的人,现在他还肯摆他那臭架子,我看着是心里那口气还没消呢。”   即使父子母子之间,只要是求人的事,就不是哭闹撒泼就能完成的。张玉寒若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哪怕张大福拿身份压制,张玉寒随便糊弄他们一通说是不好办不能办,他们也没地方求证去。得把小儿子哄舒坦了才行。   张大福心道,那小子还有气,他才气呢,臭小子收了他多少糖和糕点,还都要指定镇上哪家哪个摊子的,从村里到镇上得两个时辰的山路,坐牛车也得一个时辰,若不是最近农闲,他真没空这么折腾。   张大福又叹了一口气,只希望那小子早点满意。   不管怎么样,张红果成亲的日子就这么到了,这也是张家两个房头,头回在同一件事上一块下力气。   由于张红果是从大房出嫁的,黄氏还指望小姑子嫁了好人家后能照拂自己儿子,为此也挺卖力气,一早便起来准备招呼宾客的事情。   大房忙忙碌碌的,拴柱便跑到二房这边来了,因张红果出的那主意,拴柱又回归做饭缝补的日子,大半个月下来简直攒了一肚子辛酸泪。   罗美娘正给闺女的小辫子上系上小铃铛,这孩子头发少,只能左右扎两个朝天辫,也亏得颜值过关,否则这几个月在田间疯跑下来,又黑又胖的,又加上这发型,真是没法见人了。罗美娘扎好辫子,把个小勺子塞闺女手里,让她自己吃蛋羹。   她看拴柱也换了一身崭新的湖蓝色薄袄,笑道:“这一身真俊!”   拴柱道:“这衣服我娘扯了布,我自个做的,说是没做完,今儿就没新衣服穿,我得给姑姑做脸,昨晚上都在缝呢。”   拴柱这么说,罗美娘还真是细细打量了一下,拴柱毕竟是个男孩子,唐氏不会教他太高深的女红技术,他身上这身,无非是几块衣料裁剪后缝在一块就是了,走线有些潦草,也没有绣花和镶边啥的,不过能做衣裳,这个技能在村里所有男孩子里,也算是独一份了。   罗美娘想着,照这么教育下去,这孩子以后的媳妇真是挺有福气的。   被二婶这么盯着看,拴柱也瞧一下罗美娘的新衣裳,夸道:“二婶也好看,咱们村里就没有比二婶更好看的。不像我,得穿新衣服才好看,二婶就是平时穿旧的也好看,当然现在穿新衣裳舅更好看了。”   一连说了好几个“好看”,罗美娘莞尔一笑,觉得这孩子嘴甜的时候,还真的挺像张玉寒的,正想说些什么,拴柱便在她跟前叹了一回气,伸出略带薄茧的手指道:“二婶,你看我为了做这件衣服,手都被戳肿了。你能不能帮我个事,帮我去跟阿奶说说,我真改过了,就别让我再做那些姑娘家的活计了。”   罗美娘还没出声,在一旁吃着蛋羹的妞妞,直摇头:“娘不帮,拴柱哥坏,骗我们去镇上,再不跟拴柱哥一块玩了。”   张玉寒从里屋出来时正好听见这句话,哈哈大笑了一回。   拴柱被二叔嘲笑,很不服气道:“我哪骗你了,是你们愿意跟我一块去的!”   妞妞捏着小拳头响亮反驳:“就是骗了,拴柱哥说要请我们吃好吃的,我们才去的,谁知道是要骗我们去背黑锅,明哥说以后再不能跟你一块玩了。”   拴柱不满道:“明哥哥明哥哥的,我才是你堂哥!那小子哪有我好,他说什么你都听!”   妞妞鼓一鼓包子脸,不乐意听人说景泽明的坏话:“明哥哥就是好,不准你说明哥哥坏话!明哥哥说你在外面败坏我爹的名声,占我们家便宜,别人以后都得说我爹贪钱,你坏,你就是坏!”   拴柱被小堂妹气的,甭看拴柱平日淘气,他如今渐大了,也知道自家人丁单薄,两房统共就这么小堂妹,且生得还这么漂亮好看,拴柱是很喜欢妞妞的,也同样很不喜欢景泽明这个突然冒出来抢走堂妹注意力的臭小子。   这会儿他都想出去一巴掌把景泽明煽飞了。这小子真是太讨厌了,要不是身边总有人看着,他肯定得把他揍一顿。   就是气完之后,抬眼看到旁边的二叔二婶,还是有些心虚的。他去镇上干的事毕竟不是啥好事,家里亲爹打亲娘骂的,拴柱也知道这事应该不大能做。   张玉寒在一旁笑眯眯的,真是觉得闺女不亏是他亲生的,把他想干而没干的事情补齐了,他本来还想让大侄子吃个教训,可那日在大房把话说得太直白,这些日子都不好意思把侄子拎过来。   不过想到张红果出的那主意,这小子这几日也没多快活,他心里就舒坦了。   一时妞妞吃完早饭,景泽明也过来了,罗美娘知道今日事多,便让景泽明带着妞妞,嘱咐道:“今日离鞭炮远点,要是饿了,灶下放着糕点。”   妞妞打在府城时就很喜欢景泽明这个漂亮哥哥,经过这几个月朝夕相处,粘人程度更甚。好在,罗美娘观察过,景泽明也不讨厌妞妞,才放心他们一块呆着。   景泽明很认真地应了,看妞妞放下勺子在揉眼睛:“师娘,让妹妹再睡一会儿吧,她平日都要睡到卯正,我们年纪还小,也帮不上忙呢。”   罗美娘笑:“外头都在摆桌椅凳子,你们不嫌吵吗?”   拴柱插话:“哪用怕吵,妞妞就是小猪投胎的,困了哪里都能睡。”   妞妞哪怕年纪还小,也知道猪不是啥好玩意,对讨人嫌的堂哥哼了一声:“你才猪,拴猪拴猪拴猪,张拴猪,猪猪猪猪猪猪!”   眼看拴柱被堂妹骂得都有些点伤心了,罗美娘虽疼孩子,却不是一味惯孩子的性子,一眼看过去,立刻把“猪”个没完的闺女看歇火了,见妞妞扁了嘴,罗美娘又对张玉寒道:“我去红果屋里看看,梳头的时候快到了,你看着孩子。”   “都交给我。”   罗美娘这才过去大房看新娘子,今日她要帮张红果梳头,其实罗美娘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个活计会落到她头上。   给新娘子梳头这活儿不是谁都能做的,一般得是通俗意义上的好命人,家里日子得过得好,夫妻恩爱,父母双全,公婆俱在,儿女成双成对,罗美娘别的条件都符合,就是如今只有闺女,还没儿子,是以唐氏找她当五福人,她还很是惊讶。   屋子里的人听罗美娘说自己没有给人梳头的经验,就笑道:“没经验怕什么,有福气就成,咱们十里八乡的就这么一个举人娘子,谁还能比举人娘子有福气。”儿子总能生出来,可举人哪是一下子就能考中的,若是罗美娘真缺儿子,张家大房还有三个侄子呢。   又有人凑趣:“新娘子有举人娘子梳头,说不定咱红果儿也是下一个举人娘子了。”   这话听得端汤圆进来的唐氏嘴都合不拢了,谁不喜欢听好话来着,小儿子也说过未来妹夫书都得不错,唐氏对儿子是极为信服的。   说起一回举人娘子后,又有人说到张红果的嫁妆。   “红果的嫁妆和聘礼都是咱们村一等一的丰厚。”   “是啊,前些日子的添妆礼真让人长见识,新娘子福气在后头呢。”   大喜的日子,大家都说些吉祥喜庆的话,不过却一致同意张红果确实有福气,有张玉寒这个当二哥的考中举人,张红果这一回添妆礼都收了不少。   说起来,张红果的添妆礼在村里也是一桩稀罕事。   乡下地头成亲,没那么多讲究,有些人家穷一点,意思意思下个聘,新娘子收拾两身衣服便嫁过来了,张红果这场婚事却是从六礼开始样样齐全。   打提亲之后,问名、纳吉、过聘、请期,村里人都见识了一回。   林家是有体面规矩的人家,因看中张玉寒这位舅哥,聘礼也是十分丰厚,至少南山村从没有哪一家娘家有过这么多的聘金,居然有两百两银子。   其实知道林家聘礼给这么多时,唐氏当时都怕闺女晒完嫁妆,会让林家人看不起。毕竟聘金按礼数是要退一半给男方的。想想也知道就剩下一百两银子,置办不了一份跟聘礼相匹配的嫁妆。   不过前几日张红果的添妆礼后,唐氏就不这么想啦。   张玉寒正炙手可热,添妆礼中真有几件不错的东西,聂太太送来了六匹绸缎,两对金镯子,两根金簪子,唐氏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就是聂家跟张玉寒关系匪浅,也不必要这么大手笔。   罗美娘却知道这是因为聂太太为当初聂恒那件事赔罪来着,另外应该也有答谢她帮聂恒和柳兰兰拉纤说媒的原因,也不知道是不是孽缘,反正因恩科之事,聂恒柳兰兰这对也改了成亲的吉日,正好跟张红果撞在同一日了。   罗美娘虽是媒人,不过自然是小姑子这边更重要一点,只让人送份礼过去。   另外给了添妆礼还有县里一些听到消息不差钱的大户人家,加起来绸缎得有三十匹之多,镯子戒指若干,文具、皮毛、药材也有不少。   村子里罗德金和高氏送了一对分量十足的金镯子,罗美娘送了一副金头面另私下给了一百两银票,   张大郎和黄氏也是咬牙送了一对银镯子。   村人也有礼物相送,当然比不上大头,不过都是大家的一番心意。   反正添妆礼之后,张红果正经有一份很不错的嫁妆,比起聘礼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家说一回张红果的嫁妆,便到了梳头的时辰。罗美娘头回干这个工作,也是认真得很,张红果这几年营养到位,梳完之后一根头发丝都没掉。   梳发之后,张红果却紧张得要命,林家在县里虽只算得上一个小家族,不过张家连家族都没有,她嫁过去以后是要当族长宗妇的。   罗美娘:“……”亲事都订了两三年,这姑娘的反射弧也太长了。   被自家二嫂笑话,张红果还是紧张,她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   罗美娘看她这样,就安慰道:“你就当去县里逛一圈,三朝回门很快就到了。”   张红果还是在屋里直转圈,“这一圈时间也太久了,都要三天了。”中午唐氏端饭进来,张红果饭都吃不下,罗美娘劝道:“傍晚那顿你恐怕更没心情吃了,这一顿得多吃点。”   这姑娘倒也听话,罗美娘一个指令,张红果一个动作,她都怀疑这姑娘知不知道自己吃了啥东西。   心慌意乱的张红果等到傍晚,林家的接亲队伍终于过来了。   得说一句,林晖的卖相还是很不错的,高头大马,喜袍加身,当然,村里人也见识了一回读书人接媳妇是啥样的,张大郎在最前面拦门,张玉寒领着村里一群读过书的小子让人对对子做诗啥的。   看得出来,新郎官对上举人舅哥还是很紧张的。他请来当帮手的几个也怕题目太难,对不来没面子,个个脸上都如临大敌。   好在,这年头成亲的吉时多在傍晚,天色渐黑,怕路上难走,张玉寒放水道:“春风堂上初来燕。”   林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么简单,对上一句:“细雨庭前乍开花。”   张玉寒再出一联:“不须玉杵千金聘。”   “已有红绳两头结。”林晖道,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对二舅哥真是十分感激,前些日子二舅哥把他备考的学习资料送了不少到林家来,林晖年初连院试都没过,受益匪浅的同时,对迎亲的保留项目也是压力巨大。   村人只听到张玉寒一句句出对联,林晖稳稳跟上,都是连连叫好,只觉得张家运气也太好了,儿子读书厉害,女婿居然也不差。   待得林晖终于进门时,迎接的便是屋里妇人们闪亮亮的眼睛,那几个说过张红果是下个举人娘子的,更是亮得不行。眼眶红起来的唯有唐氏,嫁闺女真的跟割肉似的,饶是知道有小儿子中举这事,闺女嫁过去不会挨欺负,唐氏也是嘱咐了好一会儿。   罗美娘在旁边瞧着,唐氏的话,林晖一一认真听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也觉得这位妹夫耐性和风度不差。   等到接亲队伍离开,张家宴席也开始了,虽不如前些日子流水席那样丰盛,不过鸡鱼肘肉都是不缺的,酒水也准备周全,很是热闹了一日,因张大郎张玉寒还有拴柱几个等跟着送亲去县里,罗美娘便把亲娘留下来。   李氏到底有了年纪,今日一整日都帮忙招呼宾客,晚上便有些疲惫了。母女两人靠坐在一起说私房话,李氏也会想起罗美娘那会儿成亲的事情。   当时罗美娘坚持要嫁,李氏对女婿真是一万个看不上,怎么都没想到后头会有这些变化。   李氏道:“以前我总担心女婿会欺负你,不愿意你嫁,如今瞧着,有福气的人,怎么样都有福气。”   罗美娘笑:“娘也有福气,相公也孝敬你来着。”   “对对。”李氏笑,想起女婿从省城考试带回来的礼物,又叹气道:“你们启程的日子都定好了吧?”   女婿有出息,李氏自然是高兴的,可罗美娘成亲不过四年罢了,从县里到府城,如今都要去京城了,看不着摸不着的,也不知道下回见面是什么时候。   罗美娘把头靠在李氏大腿上,这回一家子都过去,主要是她和张玉寒都好奇京城什么样的。   南山村真的是处于大庆朝的犄角旮旯,再过一点地儿便是北蛮国,在穷乡僻壤居住多年,罗美娘也很愿意去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繁华之地是啥样的。   罗美娘这样期待,李氏叹了一口气,心里也不知道是啥滋味了,她道:“听说你婆婆和你公公打算跟你们一块去?”   罗美娘笑:“这话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是林老爷跟红果提过几回,我婆婆和公公都不愿意背井离乡的。不过若是相公能考中,大家过去京城见识见识也无妨。”   李氏倒是挺愿意亲家跟着过去的,闺女就一家三口,虽然有丫鬟,今年还添了两女护卫,不过没有个正经的长辈在,总让人觉得不放心。可惜唐氏和张大福不愿意,李氏也不好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昨晚写到一半,在电脑前睡过去了,早上起来腰酸背痛的。   没写到6000,才5000,缺的1000放今晚的更新吧。   —————————————— 第一百零七章   张红果三朝回门之后,罗美娘一家子上京城的事便要提上日程了。   但这事也不是马上就能动身的,罗美娘一家子的行李都在府城家里,且得先回府城一趟,还有罗美娘种了大半年的向日葵,也要等何若水把分红送过来。   因张家打算从村里直接往府城,不在县城停留,何若水和李桂芳两口子还专门跑了一趟南山村送来头期分红。   这批瓜子已经卖了三分之一,按契书上写的,罗美娘占一成红利,何若水直接拿来一个漆木盒子,里头厚厚的一叠银票共八千两。   饶是罗美娘之前便算过自己收入几何,也被这财大气粗的一盒子银票弄得心头一窒。   何若水特别理解罗美娘的心情,就是何家,是县里大户,可这一回下来挣的,便比得上祖宗几代积攒的大半家底,他这些日子的心情都跟梦游似的。   想到这还只卖了三分之一,后面还有不少瓜子,何若水心头也是一热,他后面已经联系了好几个大商贾,想要把这批瓜子尽快消化了。   李桂芳在一旁揭自家相公的老底,笑:“商贾们给的都是银票,相公为了顺利把钱带回县,雇了十来个镖局的人跟着,那日到家时都把我公公婆婆吓一跳呢。”   何若水压低声音道:“你懂什么,那可是几万两银票,在外面没人跟着,我都不敢出门了。”   罗美娘连忙道:“有人找麻烦吗?”   找麻烦的人当然有。   何若水也没买关子,仔仔细细把这个月发生的事情说了。   自打瓜子越卖越多,打听这门生意的人也不少了。   其实这会儿,何若水倒真庆幸张玉寒中了举人。张家家世不显,张玉寒在北关县却极有名声,之前又是得御赐宅子又是被三皇子接见过的,起码县里这一亩三分地,一时间还没人敢生事。   不过这却不是长久之策,何家种向日葵多,别人总能估算其中利润。   他这回来除了送分红,还想跟张玉寒讨个主意:“……我爹和族里几位叔伯商量过了,想给咱们这门生意找个靠山。若是真有人愿意庇护,我们家打算出每年纯利的四成。”   罗美娘也被何若水的财大气粗吓了一跳,一成的三分之一都有八千两了,这笔钱可真是不少了。   罗美娘在这上面没有别的看法,当初签契书时,就说好她只管技术,不管经营上的事儿,罗美娘问道:“你们想好找谁了?”   何若水一双眯眯眼便看向在院子里纳凉的两个女护卫。   罗美娘顺着何若水的眼神看过去,恍然道:“你们想找徐将军?”自打钱大姐和孙大姐到张家来,存在感便不高,罗美娘外出走动次数就那么几回,所以也没让他们有发挥的余地。   不过,即使如此,罗美娘对待他们也十分客气,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基本上都跟家里人差不多。   她倒是不知道何若水啥时候注意到了这两人的不同寻常之处。   看何若水一脸茫然,想想大家不是外人,罗美娘便把徐将军是谁,她又怎么托徐将军找女护卫的事情说一遍。   何若水好半晌都说不出话。   刚才看那两个女护卫的时候,他真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稀奇。   不过罗美娘说完之后,他真是被吓了一跳,当然,惊吓完之后,脑袋里立刻便热乎起来了。   甭看何若水只是北关县一小地主,徐将军是谁他还是知道的,如今北阳府那边的驻军大将,前面他去府城做生意时好些百姓都在谈论这位将军。   他倒是不知道,张家只去了府城两年,便跟这位将军有这么深的交情。   是的。   何若水一听徐将军愿意给张家介绍女护卫,立刻便确定了一件事:张家跟徐将军应该私交极好。   这世上男护卫不稀奇,女护卫还是要费点力气寻找的。若不是有交情,徐将军干嘛这么费力气。   何若水已经在搓手了,北关县是北阳府下辖,徐绍之算是这一片军权最重的人,真能攀上徐将军做靠山,这门生意以后就真的不用愁了。   张玉寒看和若水眼睛都在发光,也明白他的想法,他倒是愿意帮忙介绍,他媳妇儿可是足足花了大半年功夫种向日葵,要是被人捣乱了影响心情,媳妇可得有好一阵子心情受影响,最后糟糕的还不是他?张玉寒也是十分积极。   不过四成纯利确实不少,张玉寒道:“你们族内商量好了?”   何若水原先确实有些肉疼,不过这会儿真是豁达得不行了:“小看我了不是?有嫂子教授的技术,以后何愁没卖瓜子的钱,徐将军是大官儿,若是一点小钱便想打发了不是看不起人吗,能用钱拉好关系,以后干什么不便宜?”   张玉寒拍拍他的肩膀,道:“够爽快!够慷慨!我可就先写信了,正好我们要回去收拾行李,你把银子准备好,到时候我带你上门。”   何若水还想和张玉寒商量要送啥礼物给徐将军合适,最重要的话题已经说完了,罗美娘看这两人挺有话聊,便也不打扰他们,和李桂芳一块到里头说话。   丫鬟上茶上点心后,罗美娘细看李桂芳的模样,笑:“你这是怎么了?我看何少爷意气风发的,倒是你有些愁眉苦脸的。”   李氏叹道:“还不是因为你们要去京城,临了了还让你们帮着忙活,心里过意不去吗。”   “这有什么。”罗美娘笑道:“毕竟挣钱了我也是分钱的人,何况何老爷和何公子都是厚道人,不过,只怕你们那边压力也不少了。”   只看何若水为这事寻上门来,罗美娘便知道这一回何家打点出去的钱不少,可何家给她这八千两却是没把这一份开销也算进去。   而且也没说要更改契书啥的。   说句白的,这可不是当初何家要跟她合作帮忙种花的时候了,罗美娘种花的技术,大半年下来,何家也学得七七八八,何况今年能收获这么多,当真是老天爷给面子,何家若是想要抛开她种花卖瓜子,这也是个好时候。   再有,她明年便不能在县里看着,这不干活儿,光拿钱,要说何家内部一直没有意见,罗美娘是不信的。   她和李桂芳素来交好,说话时也爽快。   李桂芳看罗美娘猜到了一些,便苦笑道:“姐姐眼明心亮,相公也说过,要是姐姐猜出来了,就让我别瞒着你。”怕罗美娘生气,又道,“不过这些都是张大哥中举之前的事情了,又有这回张大哥帮忙引荐徐将军,族里那些人以后再不能说什么了。”   罗美娘笑:“这有什么,当初我就是看中何少爷人品好,才会找何少爷合作。有何少爷在一日,我对这桩生意都是放心的。”   这真是打铁还需自身硬的最好写照了,若是张玉寒还是个秀才,恐怕就是能引荐徐将军,何氏内部那些人也没那么好说话。   罗美娘这么说,李桂芳也没那么尴尬了,两人在屋里喝茶,李桂芳还问起去京城后家里的安排:“你们这一走,过年许是也回不来了。”   罗美娘笑:“这也不必愁,相公打听过了,京城到北关县也有不少镖局走动,到时候年礼托镖局带回来,家里的地有我公婆帮忙看着,府城的院子和宅子也能托人照料,没什么大问题。”   “这就好。”李桂芳此时看着罗美娘,其实也挺感慨。这人啊,运道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她初初认识罗美娘时,她还是童生娘子,不过两三年,便变成举人娘子了。   而且张家这运道还不只是在举业上,财运也是不差的,如今何家的花田,罗美娘都能拿一成纯利,当初那契约可是一签二十年的,而且这份分红,看张家的意思,全都是罗美娘自己的私房。   便是李桂芳想起来,也是极羡慕的。   因路远,李桂芳和何若水在村里住了一夜,罗美娘还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   隔日何家两口子告辞回家后,罗美娘和张玉寒道:“你昨夜和何少爷不睡觉说什么了?屋里油灯大半夜才熄了。”   昨日张玉寒和何若水两人说是有话要谈,便一块睡了,大半夜的在堂屋不知道嘀嘀咕咕些什么,不仅让丫鬟烫了壶小酒,还上了笔墨纸砚,及至罗美娘起夜时还瞧见屋里极为亮堂。   张玉寒话里颇有含糊之意:“男人家的话题还能是什么,不是谈事业就是说怎么发财,咱们明儿便动身了,媳妇你不打算回去看看岳母岳父啥的?这可得有一段时间见不上了。”   罗美娘眯了眯眼睛,只觉得张玉寒似有猫腻。她也没继续问下去,反正要是坏事,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   家里收拾得差不多,罗美娘把院子托给婆婆帮着照看,又跟罗德金高氏结算过今年零食铺子得分红。   如此,收拾妥当,一家子大车小车的,便在村人的相送中出发了。   作者有话说:   就是对不起,周末加班然后昨日还去看中医,手生了,写得太少。   中医的话说得我挺害怕的,感觉身体真是各方面都有问题,不能熬夜了。   唉,不过现在也1点了。不过还是比平时三四五点睡早得多。   我明天已经跟公司请好假,打算挑战一万二,挑战失败就是进小黑屋,明早定个闹钟起来写。晚安 第一百零八章   在去京城前,还要回府城一趟。   回府城的路上顺风顺水,马车在县城十里坡外停留一小会儿,跟何家马车会合之后,路上又走了好几日,到柳枝巷时已经是傍晚。   临近九月底,秋风萧瑟,天上红霞漫天。   罗美娘坐了几日马车,实在撑不住,借着张玉寒的手先一步下车,正想把妞妞和景泽明也扶下来,便听到张玉寒笑:“哟,新娘子和新郎官过来了。”   她刚转身,便看到原先柳三婆子住的院子里,聂恒和柳兰兰一块牵手出来了,面上有些微羞。   说来,罗美娘跟柳兰兰也是大半年没见着了。柳兰兰成亲的日子和张红果在同一日,罗美娘没法去喝喜酒,后头柳兰兰水土不服,也没跟聂恒一块去南山村吃席面,故而乍然间见到她,罗美娘也发现这姑娘变化不少。   此时何若水从后面马车下来,也笑眯眯道:“新娘子和新郎官真真是一对壁人,这两日我住张家,到时候咱们师兄弟喝两盅。”   聂恒也是笑:“酒菜已经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了。”三人都是在聂家私塾读过书的,说话间自有一番亲切热络。   柳兰兰一幅新婚妇人的打扮,一身的银红牡丹厚棉裙,头上攒着金步摇,手腕也带着金镯戒指,也凑过来抱住罗美娘的胳膊,道:“罗姐姐,你们这院子一个多月没住人,还得收拾收拾,今晚先在我家对付一顿。”   罗美娘笑:“这可省得我开火做饭了。”让丫鬟先回院子收拾,又牵好孩子,跟柳兰兰一块进了院子。   因两家没有亲眷关系,便分了两席,男人在堂屋吃饭,女人那一桌则是摆在里屋。   罗美娘是成过亲的人,哪怕还没问过柳兰兰,只看她这白里透红的面色,还有如满月般圆润的脸蛋,也知道她新婚生活过得不差。   柳兰兰坐下来就笑道:“罗姐姐不来吃酒就算了,怎么还这么晚到?”没等罗美娘回答,又从荷包里掏出糖给妞妞和景泽明,道:“请你们吃喜糖。”   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罗美娘刚才还觉得这姑娘变得温柔不少,此时倒觉得有些熟悉感了。   景泽明接糖道谢之后,柳兰兰想到什么,又问罗美娘:“这糖有些硬,妞妞牙长全了没,能吃不?”   罗美娘笑:“你给她什么她都吃,现在一口小乳牙就跟小刀似的。”   柳兰兰听罗美娘这么说,乐得不行,一口亲在还有些懵的妞妞脸上,一时丫鬟上完菜,柳兰兰先是帮妞妞把围兜戴好,又给景泽明夹了两筷子菜,又对罗美娘道:“罗姐姐尝尝这菜,相公喜欢吃排骨,我学着做了一些。”   罗美娘调侃:“现在真是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派头了。”   柳兰兰硬是给罗美娘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真有派头了吗?我婆婆前些日子回了县里,我才管家几日呢。”   罗美娘见她羞涩,莞尔一笑,又问道:“你这些日子去过女学没有,徐先生如何了?”   柳兰兰知道罗美娘和徐先生的关系不一般,也细细说了:“我这半年都在家里绣嫁妆呢,也没去女学,不过前些日子送喜帖上门,徐先生瞧着精神头不差。”说完,又笑道:“先生这回可真是大手笔,给我送了十坛二十年以上的桃花陈酿做添妆礼,你都不知道,喜宴办完之后,有不少人上我家来求,我说我不会酿,那些人还想找先生去买。”   罗美娘想想道:“我记得先生以前教过桃花酿的酿法,还让我们写过功课呢。”其实吧,徐先生的课堂上真是什么都教,有时候兴致一来,还说起过怎么做胭脂香粉啥的。   柳兰兰哼哼两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柳兰兰也知道自己的求学态度有问题,不过叫她说,罗美娘的问题才更大。   比起罗美娘这种每每笔记都做得十分详细、什么都记得住的人,女学里更多的还是她这种听过就算的学生。柳兰兰觉得自己也不是不努力,她有时候内疚起来,也会经常跟罗美娘借笔记抄,不过抄完后,就是做不到罗美娘这种经常温故常新的。   由于这个问题说起来有些脸会,柳兰兰说完,又赶紧换个话题:“我送喜帖过去时,先生还跟我说起你了。”   “说我什么了?”   柳兰兰想想道:“说你在县里种花种得都不知外头时日。“其实不只是徐先生,柳二太太私下也跟她嘀咕过罗美娘,盖因今年是恩科之年,罗美娘一去大半年都没回来,家里就留个阿才和丫鬟照顾,要知道,自打恩科消息传出来,柳二太太这个未来丈母娘,真是风雨无阻每日都要来回一个时辰去和生寺上香,求菩萨保佑未来女婿得中红榜。   相比起来,罗美娘还是当人媳妇的,也是心大得没边了。   “你也真是放心把张相公丢在家里了。”   “他又不是小孩,哪有什么好不放心。”今年罗美娘已经被问过好几遍类似的问题,回到起来也是轻车熟路,不过还是有些郁闷。   其实罗美娘也能理解,哪怕在她前世那个时代,高考陪考的父母家人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何况如今,这个世道天然就承认女子是男人的附庸。   若是她手头上没事,她也不介意在家里当贤妻良母,不过,两人都有自己事时,为张玉寒的举业便牺牲自己的事业,在罗美娘看来,这种选择就跟傻子一样。   由于这种想法实在太惊世骇俗,罗美娘看柳兰兰这副誓要把贤妻良母做到底的模样,也不像能理解她的,想想也没说出来。   不过,隔日去青梅巷子见徐先生时,罗美娘还是有些憋不住了。   说起来,罗美娘和徐先生也真是很久不见了,她带景泽明和妞妞过去时,徐先生正斜倚在榻上看书,窗外点点桂花飘落在地上,唯有一株枫树仍然艳丽非常。   徐先生见到罗美娘一行人也是高兴,命丫鬟上糕点上茶,等妞妞不愿意在书房呆了,徐先生才让丫鬟带他们出去玩。   大半年不见徐先生,罗美娘也是想念得很,巴拉巴拉说起这大半年自己在县里的各种成绩,当然紧接着便是这个柳兰兰昨日那个问题了。   罗美娘觉得,徐先生应该是能理解一二的:“我和相公也是几年恩爱夫妻,不过,谁规定恩爱夫妻就要为人牺牲的。这世上,或许有糟糠之妻愿意为了供养男人日夜辛劳,也或许有妻子将男人视若性命的。那些人都不是我。”若是罗美娘愿意当傻子,她当初便不会竭力争取去徐先生的女学上课了。   “这世上,男人能在外面当官做宰,女人只能呆在家里管家理事,本就已经很不公平。若是女人还总想着自我牺牲,一有事就把自己放在次要地位,这不公平不就更加深了吗。”   “再说了,人性自来庸俗的。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一回事,日子久了,也不会有人把你的奉献放在心里。自己都不自尊自爱了,哪还能想着别人会喜欢你厚爱你。”   这些话,罗美娘真是在心里忍了挺久的,张玉寒在她生命中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但再重要,也不能叫她全心奉献牺牲自己啊。   若是婚姻需要单方面的牺牲,罗美娘觉得她还不如不成亲。   徐先生听完却是有些怅然,对罗美娘道:“这世上的妇人,要是都能如你所想,便能少几个傻瓜了。”   徐先生经常会说这种让人云里雾里的话,以前罗美娘听不明白,不过后来从景泽明那里知道了徐先生有个皇妃闺女后,罗美娘也能猜着一些了,她心道,不会是徐先生闺女进宫当皇妃还有内情吧。   这个想法一瞬即过,罗美娘也没有寻根究底,她这回过来是来跟徐先生道别的,说起张玉寒中举厚要去京城赴考的事,徐先生也道:“你相公书念得好,这回名次也不错。”   罗美娘笑:“主要是先比别人知道恩科消息,还有明哥儿送的那箱子书。”当然更大的原因,便是张玉寒能把夫子课上内容全都录制下来,时时刻刻复习了。不过即使这样,罗美娘也得承认,张玉寒在读书上确实有些天赋。   这个系统的作用就跟上辈子那些在线课堂平台一样,不过科举考试除了记性和毅力,到最后有些策论题目的解题思路都是需要平时有大量的阅历积累。   这点上,张玉寒以前混日子出身,打小就在底层摸爬滚打过,写策论时各种理论联系实际的论点论据简直信手拈来。这也是他优势所在了。   罗美娘略略说了一些,看丫鬟上了茶具,便亲手泡了一壶茶,捧一杯给徐先生,   徐先生喝一口,又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京城?”   “收拾完行李,还有跟徐将军说点事之后便去。”知道徐先生不爱听跟侄子有关的事情,罗美娘又道:“我做了双鞋子给先生,刚才拿给丫鬟了。”   离别总是让人有些愁绪的,徐先生摇头道:“之前大半年没见着人,你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能见着了。”   罗美娘想想道:“我这一去,当然相公能中最好,若是相公不中,最起码得明年中才能回来。相公对这一科把握不大,明年许就要打道回府了。先生不如跟我们一块去京城走走看看,你这些年在北阳府也不爱动弹,在北阳府和在经常对你也没差别。我们京城那宅子听说挺大的,先生住进去也占不了多少地方。”   徐先生看她一眼,调侃道:“你是舍不得自己那些束脩吧?”   说起束脩,罗美娘也是舍不得的,当然,她如今手上银钱不少,就连张玉寒也爱打趣她财大气粗来着,束脩啥的也只是很少一部分原因了,她更舍不得的是她缺席将近半年的功课,徐先生的课堂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性价比极高,罗美娘想想半年课没上,就觉得肉痛,等她上京城,也没处找地方上课去了。   罗美娘这会儿已经想好了,若是徐先生不愿意去,等她去京城之后,她一定会经常写信回来,她早就交了一整年的束脩,隔空教学什么的,也应该不算占徐先生便宜了。   徐先生摇头笑道:“这事你肯定没跟你相公商量过,你啊,有事情还是得跟他多商量商量。”   “相公也很敬仰先生的学问。”   徐先生一笑,喝了一口茶。   罗美娘一边给橘子剥皮,又说起这回家里的流水席:“热闹得很,村长还把这事记在村志里了。”   “上回你也说过,你相公中秀才也被记进去了,这都进几回村志了吧?”   “嗯,下回相公要是能中进士,我听说朝廷还会赐下银子让村里修牌坊,我们那边加起来十多个村子,还一个牌坊都没有。村长说了,要是相公当真能中进士,我们村就改个名字叫进士村。”   徐先生莞尔一笑。   罗美娘道:“先生你别笑啊,先生你是习惯了举人进士这些的,不过乡下地头,有个秀才便不得了,相公这回中举人,县太爷都过来吃酒,村里每月的集市人流也多了不少,不少人都受益。”   “这般热闹,你们家摆宴也收不少礼了吧?”   罗美娘笑:“是不少,不过再多,也比不上先生的家底。”   徐先生但笑不语,罗美娘折腾的那桩向日葵生意,也跟她说过一些,收益不菲,若是一直顺风顺水下去,她这个女弟子下半辈子便不用为吃喝发愁。   罗美娘又道:“其实我这回过来,也想问问先生,我们此去京城,有没有什么忌讳没有?”   这话,罗美娘说得也隐晦。   徐先生笑道:“能有什么忌讳?”   罗美娘也不好直说,主要是她担心徐先生有一个当皇妃的闺女,景泽明亲爹送儿子都要来奉承她,这位皇妃娘娘感觉能量挺大,罗美娘也有些担心自家会不会给徐先生惹点啥事回来。   未雨绸缪还是很有必要的。   徐先生摇头道:“你们好好备考便是,京城一块招牌砸下来,当官进士有的是,你相公一个举人,不会有人在意。”又道,“你们在京城有宅子,生活上便已解决大多数问题,若是可以,买点田地啥的,家常吃用也方便。”   “京城的地应该不好买。”罗美娘当初买府城的地,还是托了李桂芳和陈少奶奶的门路。想着这些,罗美娘颇有种走回头路的感觉,当然这是错觉,当初他们家来府城时张玉寒只是秀才,如今都是举人了。   中午徐先生还请他们吃了一顿螃蟹,“快到重阳了,到时候你们在路上也不知道吃不吃得着,这顿螃蟹便算是我为你们送行了。”   徐先生喜欢吃螃蟹,前两年重阳节时都会送两篓子给罗美娘,只只蟹黄蟹膏都十分肥美,罗美娘想到路上吃不着,一顿便吃了好几只下去。   因闺女不会拆蟹,她一边吃还一边喂她几口,景泽明自己会吃,不过跟徐先生同一桌时,还是有些紧张。   徐先生虽然为人冷淡,却不会为难一个孩子,对他一笑道:“我是个清净人,不喜欢家里有人打扰。你徐叔叔在府城孤家寡人的,你留在这里也无人照顾,不妨回京城去,像你先生说的,若是能从科举出头,便一生无忧了。”罗美娘早便说过,张玉寒建议景泽明考科举的事情。   徐先生这话一出口,景泽明脸色就黯然了。   罗美娘看在眼里,吃过午饭,妞妞和景泽明去歇午觉,罗美娘道:“徐将军前回写信给相公,徐将军便说过想把明哥儿送走的事。”   徐先生笑:“我看你对他挺好的,怎么不建议我把他留下来?”   罗美娘对景泽明何止一个好字,妞妞跟景泽明同出同入,妞妞有什么,景泽明也有一份,刚才两个孩子进来时,徐先生眼尖,一下便看到景泽明身上的衣服鞋子都是新做的。   徐先生自然知道,徐绍之每个月都会给张家一百两银子。不过,她也养过孩子,养孩子难道就是给点吃给点穿的事情吗,像张玉寒为景泽明做的考虑,对待自家子侄也差不多如此了。   罗美娘既对景泽明也有几分真心关爱,说服她让景泽明留下来,也是最好的选择。   罗美娘摇头:“我是跟明哥儿相处过,才觉得他是个好孩子,不过先生一早就表明立场不愿意了,怎么能强迫呢。”   即使景泽明的处境相当尴尬,不过,关徐先生什么事呢?   即使罗美娘如今对景泽明有几分感情,也得说,把他陷入这种尴尬境地的,是他亲爹。那个什么啥王爷的,罗美娘只听张玉寒说过一回,也忘记景泽明亲爹是啥封号,为了讨好宠妃,就把亲儿子送给宠妃她娘当儿子养。   这种强迫中奖的事,徐先生不愿意接受,也自有道理。   徐先生笑,她最喜欢的就是罗美娘这份黑白分明了,要是这世上人人都能有她这份理性,便能少不少烦心事。   待妞妞和景泽明午觉起来,一行三人即将告辞,徐先生便从袖口拿了一封信出来,对景泽明道:“你回京之后,把这信给燕王爷看看,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景泽明许是没想到徐先生会为他写一份线,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从徐家出来之后,马车上妞妞被丫鬟抱在睡觉,景泽明突然道:“是师娘帮我求了徐先生的信吧?”   罗美娘未料景泽明这般敏锐,笑:“徐先生也是个心软的人。”谁都知道景泽明亲爹这般奇葩,他回京之后处境肯定尴尬,这毕竟只是个孩子,徐先生也不是跟景泽明有仇,罗美娘一求,她也愿意叫他回京之后容易些。   景泽明眼睛弯了弯,又抿抿唇道:“先生和师娘去京城之后,我还能过去请教功课吗?”   罗美娘笑道:“你能出门便能过来。我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还要明哥儿跟我们介绍介绍,到时候我们可以一块出来玩儿,不过也不要玩太久,明年春天时你先生要下场,你也能试试童生试了,你先生上回说了,以你如今掌握的,应该能考过才是。”   景泽明点头,突然像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一样,道:“师娘想知道我是如何从京城过来的吗?”   罗美娘看向景泽明的眼睛,这件事上,罗美娘从来没问过,这孩子也十分沉得住气,其实到如今这样,问与不问,跟罗美娘都没啥干系,张家本也是受徐绍之的托付才照顾景泽明的,不过想到这孩子之前是被拐子看上过的,罗美娘觉得问问也无妨,反正看景泽明那欢快模样,罗美娘也知道这件事对他而言应该不是心结了。   故事情节其实挺简单的。   景泽明在京城时有些失眠毛病,每日晚上都要在王府花园里逛几圈,那日正好碰到他爹燕王爷和清客在亭子里喝酒说话,原本他看到人便想走了,可那清客刚好提到他的名字,叫景泽明怎么能不去听一听呢。   当时景泽明便听到他爹长吁短叹的,跟清客抱怨日子不好过:“万岁也忒不把人当人了,不过是一个酒楼罢了,那掌柜自己没生意了才转让给我,万岁非要听信御史的话,说我欺压百姓……”燕王是皇帝最小的弟弟,可皇帝不大喜欢自己这个纨绔弟弟,燕王平时日子其实也没那么好过。   清客当然是站在燕王这一边的,却不敢抱怨皇帝,于是安慰了燕王一通,便给他出了个巴结宠妃的馊主意。   燕王是亲爹,虽然有些纨绔,却不至于想让儿子去死,清客说服燕王也颇费了一番功夫,罗列出徐先生的各种优点,什么孑然一身无儿无女,景泽明过去不会受欺负;又自来有才女之名学识渊博,孩子跟在她身边还能受教导;更有徐家跟景泽明去世的亲娘侧妃有旧,肯定会对景泽明妥善照料啥啥啥的。   景泽明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听完了。其实当时不止燕王动心,景泽明在王府是小透明一只,又自来受嫡弟欺负,听到这种种好处,又想起他娘生前说过徐绍之一些事情,于是自己也愿意了。   这也是他迟迟不敢出口的原因,景泽明眉宇间几分羞愧。   罗美娘摸摸他的脑袋,道:“你不知道徐先生不愿意,你爹没跟你说过他想先斩后奏,对吗?”   景泽明点头。   罗美娘温声道:“那不知者无罪,这件事也不怪你,不过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可不能同意了。要是碰上一家子人品堪忧的,便是羊入虎口了。”   景泽明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听出罗美娘的未竟之语,脸上红了红,待到罗美娘继续问景泽明是怎么被拐子看上的。   这个,许是比较好说,景泽明三言两语便说完了,他听燕王的话,带着阿甲阿乙另王府给的几个侍卫,坐了一个多月马车赶到北阳府,事情就出在他到达地方这一日。   景泽明明明觉得自己还在客栈歇息,突然就全身无力起来,当时屋子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景泽明没看清是谁,腰间一紧,被人装在麻袋里,扛着飞奔着跑了。   “……”罗美娘其实也是头回听到其中内情,怎么听都觉得这个情节里猫腻甚多。她忧心忡忡道:“徐将军查到那人是谁没有?”这种事真是叫人害怕。   “徐叔审了当时抓到的那批拐子,说是有人给他们提供了消息。徐叔查不到背后的人是谁,因为我娘以前在王府人缘不大好,怕这事跟王府内部有关,就把除了阿甲阿乙外的人都打发回京。这一年徐叔不敢让我回去,也是怕京城有人要害我。”   景泽明倒是挺放心的:“徐叔没查出来,不过我娘以前在王府人缘不大好,不过师娘放心吧,我回京之后没人敢动手的。京城里的京兆府尹是有名的青天老爷,宗室的端王爷爷也很护短,皇室里有人出事,端王爷爷都要查到底的。”   把事情一股脑坦白之后,景泽明终于露出一点属于孩子的模样,又对罗美娘道:“师娘,我回去就开始用功,明年跟先生一块高中。”   罗美娘这会儿倒是不担心这孩子功名的事,反而觉得王府对景泽明而言,像个龙潭虎穴一样。   由于景泽明被拐案子,疑似拐成宅斗大戏,罗美娘很是担心了一回。直到张玉寒和何若水从徐将军府回来了,听见好消息后,罗美娘才露出笑脸。   何若水算是开了眼界,吃饭时都在道:“我们过去时,门房那里都站了不少人想要拜访徐将军,就只有我们,将拜帖奉上,门房便接我们进去了。”   何若水一想到以后的发展,晚饭都兴奋地多喝了几杯酒。   他读书不成,这两年已经逐步在往家里生意上发展,很是知道有个大靠山的好处。   可这年头,就是想给人送钱,也得有门路才行。何家想找个靠谱的靠山,就是拿着银票开路,也不一定有人瞧得上土鳖北关县的土地主何家。   这一回能攀上徐将军,当真是何家走大运了。   心情激动之下,何若水又是一番滔滔不绝,描绘了一通将军府的装修布局,不过饭桌上,景泽明是去徐府住了好几个月的,张玉寒也去了好几回徐将军府,就是罗美娘,自打知道她能见着系统后,张玉寒在外头碰见啥稀奇的地方,也喜欢录下跟她分享,罗美娘自然也见过将军府如何的,所以都很少附和。   不过何若水确实醉了,自说自话说完徐将军府的气派后,又一个劲儿夸起徐将军说:“徐将军真是和气,还请我们喝酒呢,我从来没看过那么威严的一位将军,对个小乡绅态度这么好的。”   张玉寒中午就没吃多少菜,肚子填半饱之后,才道:“徐将军是人见人夸,不过人都不在你跟前了,你也该夸够了吧?”   何若水嘿嘿一笑,张玉寒看出他已经半醉,也没有跟醉鬼计较的意思,而是跟罗美娘把这回上门的结果说了。   这桩生意徐绍之之前也了解过一二,知道是正经生意,又是送钱的事,又有他帮着引荐,徐绍之也很爽快答应下来了。   何若水一连点了好几个头:“就是这样,以后咱们想要往外发展,有人闹事,便能报徐将军的名字,以后那些泼皮再敢上门,就让徐将军派兵把他们抓起来。嫂子,咱们要发财了!”   罗美娘抿嘴一笑,发财什么的,她当然高兴,不过何若水显然是醉大了,乐得都找不着北,罗美娘也不打算在饭桌上听他继续描绘发财的场景,晚饭后便让张玉寒把醒酒汤给他送过去。   醒酒汤是一早便熬好了,这也是罗美娘的习惯,这种场合,张玉寒再没有不应酬的。   张玉寒伺候完酒鬼回来,浑身上下也都是酒味,罗美娘道:“怎么喝这么多酒?”   张玉寒脑袋疼,趴在罗美娘腿上让她揉揉太阳穴:“何若水给徐将军送了三万两银子,说是后面还有还有第二回 第三回的。”这年头,谁不爱钱,徐绍之一高兴,就把府里珍藏拿出来了,张玉寒虽然喝酒,脑袋还是清醒的,还记得媳妇的吩咐,问过徐绍之对景泽明的安排。   “……说是都安排好了,明哥儿跟我们一块动身,这一回护卫都有二十多个。”张玉寒笑,“你不是担心这一路只有钱大姐和孙大姐跟着不安全吗,这下能放心了吧。”   放心当然是放心的,不过,罗美娘问道:“这一路那些护卫跟咱们吃住在一起吗?”   一路客栈住宿啥的,费钱还好,但一旦需要餐风露宿,罗美娘可没准备那么多人的干粮。   “放心吧,徐绍之自有准备。”喝酒的人,习惯性口干,张玉寒又起来连喝了三大杯水,方觉得好些,又听罗美娘说了一回景泽明那些事情。   “……那孩子也真是命大。”没了娘被亲爹逼来干这种事,还有人在后面虎视眈眈的。   张玉寒默默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罗美娘数了一下,居然有两千两,张玉寒摇头道:“难怪徐绍之写信给我,说是打算跟京城那边说,明哥儿在北阳府认了我做先生。这是早就知道王府不妥当,要咱们继续带孩子啊。生活费都给了。”   罗美娘倒是挺高兴的,张玉寒跟景泽明要是有师生之名,以后景泽明住他们家,便无人能能置喙了。   张玉寒看媳妇儿高兴,也笑了笑,他酒品好,此时已经很有些困意,闭上眼便一脚到天亮。   倒是何若水喝的酒不知道比张玉寒多多少,隔日居然起得比张玉寒还早,张家赶着启程,何若水也没多留,因给生意寻了个大靠山,他还操心没卖出去的那些瓜子,一早便动身了。   送走何若水,家里的东西罗美娘收拾起来倒也极快,在村里时耽搁那么长时间,主要是总有人上门。   这大半个月,张玉寒一出门,身前身后便跟着一大堆人的情况,也算是村里一景了。家里不是有书生过来拜访,便是村子里念书的孩子请教问题,甚至邢老夫子还邀请他去村里的学堂上课,还有赶远路过来想给他当学生的。   这也是张玉寒不愿多呆的原因,按他的说法,再呆下去,他连上茅厕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罗美娘这边还好一些,不过,虽她不用帮着招呼客人,不过隔个半日一日的,李氏和罗富贵便要过来一趟,两家住得近,串门方便,她爹娘怕他们上京吃不到家里的土产,在村里收到啥山货都要带过来。   一点一点的,积攒下来的行李便极多。除了她爹娘外,唐氏和张大福对这项工作也挺有爱好的   要是再留下来,罗美娘怕几马车都装不完。   罗美娘一家子在府城停留了三日,罗美娘还抽空把李桂叫过来一趟,结算了今年庄子上买粮的银子,因这一年她精力大部分县里的花田上,府城这边种的都是稻麦,许是有徐绍之先关照过,今年倒是没花商再去骚扰李桂。   罗美娘把庄子和院子都托付给聂恒和柳兰兰,张玉寒在府学里该告别的同窗夫子也都告别了,赶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大门一锁,家里一个丫鬟都没留,一家子起个大早启程。   这些日子接连赶路,罗美娘还担心闺女会出问题,谁知道妞妞却很欢喜,平日罗美娘每日总要抽出时间拘束她过来背几首诗词,写几张大字啥的,枯燥得不行,这些日子罗美娘没空管她,妞妞再没有不开心的。   ……………………   张家一大家子这一回动身,因着快到冬日,天有些冷,又都是小孩妇孺的,所以马车也是重新收拾过的,张玉寒早就和护送景泽明上路的严护卫研究好路线,打算先做马车,后坐船上京。   因严护卫带了徐绍之的凭证,张家一家子一路上都是住的驿站上房,也算是沾光了。   及至码头上船时,罗美娘这辈子头回乘船,真是开了一回眼界。   一下马车闻着扑面而来的咸涩江风,罗美娘都觉得浑身毛细孔都激灵起来,耳边听着景泽明小嘴叭叭着他从京城过来路上在江上遇到的种种险湾,还有时而偶遇的各种悬崖峭壁,湍急激流,壮丽山水,真是恨不得马上就上船去。   倒不是她一人表现得这么土鳖,北边人大多没见过座船,家里包括丫鬟还有妞妞阿才,嘴都张大了。   张玉寒却是一直挺淡定,不过罗美娘觉得,他是比较会装,而且在闺女和弟子面前,也要面子,这没让人看出来。   严护卫看他们这样便知道他们一家子都是头回做大船,分了他们一盒子晕船药,笑道:“没坐过船的人最好先准备准备。”   罗美娘很是深以为然,于是一人分吃一颗,倒是阿才和张玉寒自诩上省城赴考时也坐过船,当时他们都没晕,所以都拒绝了罗美娘的好意。   这艘座船上一大半是北苍省上京赴考的举子,很多都是一个主子身边带一个小厮,像张家这样举家出行实在很少。   张玉寒倒是跟其中好些人都认识,一一都打了招呼,因为船主开始让人上船,所以一开始的热闹之后,都没人再走动。   有严护卫等人帮忙,张家的行李早就上船了,船只有两层,里面隔成一个个小房间,各种设施都十分齐全。张家统共订了三个房间,罗美娘一家三口一个,护卫和丫鬟一个,阿才和各种能随时取用的行李在最后一件。   头日上船,罗美娘在甲板吹了大半天的风,接下来就忙活开了,因为张玉寒和阿才没吃晕船药的结果,终于晕船了。   也幸亏罗美娘带了不少治晕船的偏方吃食上来,她让丫鬟把带上船的橘子膏化开,笑:“叫你一开始逞强,受罪了吧。”   张玉寒已经吐过一回,趴在床上委屈巴巴道:“媳妇儿,你都不心疼心疼我。”   罗美娘捏捏他的脸,笑:“不心疼你我早就出去赏景了。”   “赏景哪有赏人好?”张玉寒难得病一回,用她的手贴着脸撒娇。   罗美娘摸摸他的脸,凑了过去,张玉寒还以为媳妇要非礼他一回,眼睛都闭上了,罗美娘忍笑在他耳边道:“赏了几年,都没啥好看了,我跟妞妞明哥儿出去看水去。”   还没起身,张玉寒直接就把她抱住了:“真是无情哟。”   罗美娘推开他想凑过来的脑袋,道:“好好歇着吧,没事就好好复习功课。”她琢磨着有系统容帮他引开注意力,晕船症状应该能缓解一些。   张玉寒就叹一口气:“做学问也不在这一日两日的,你男人从来都不干临时抱佛脚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罗美娘心中一乐,最后还是留下来陪他,也幸好座船转入水面一望无际的京陆渠了,许是水面平缓,很多人的晕船症状也消解了,张玉寒一日之后便不晕了。   晕船的人渐少,船上的读书人也开始互相拜访,吟诗作对啥的。   可惜罗美娘看腻水景之后,船上女眷没多少,倒是一直没有打开交际大门。也没办法,这年头出行路途遥远,就算走水路也要得好长一段时间,罗美娘不得不另外找些消遣,这便在清点箱笼时发现的了一叠子码得整整齐齐的宣纸,一张张看下来,竟是一大叠公爹那桩官司的详情,另外还有一些关于曲县的交通资料。   纸上的字迹一半龙飞凤舞,十分熟悉,俨然张玉寒书写的;另一半罗美娘瞧着也有些眼熟。   她等张玉寒回房间之后,问了几句。   “别的字迹是何若水的。”张玉寒承认得也爽快。   就是她问起原因,许是因为离村太远,张玉寒抱怨得也理直气壮起来:“我娘生怕我气死老头子,特地把我找过去……”   罗美娘听了一会儿,也明白了,其实公爹那件事,后头罗美娘要收拾行李乱糟糟的,加之唐氏也没过来催促啥的,罗美娘也忘记了,倒是没想到张玉寒悄摸着居然办好了。   许是张玉寒一直端着,唐氏在他们临走前找了机会提醒儿子一回:这可是亲爹。   年纪也不年轻了,再折腾下去,他一副老骨头都得散架了。让张玉寒收敛收敛,别再拿乔。   张玉寒要是能听,他便不叫张玉寒了,所以唐氏不得不端起做娘的威严强行镇压,也没指望儿子眼下专门跑一趟南边,就是想让张玉寒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叠纸便是唐氏把他们父子俩叫到一块,张大福说一句,张玉寒写一句的。   罗美娘听着好笑,唐氏大字不识一个,张玉寒要是真不愿意,乱写一通,公婆也无从得知,她看这叠纸上张玉寒字迹整齐、沉着,明显就是重新誉写过的结果。   她说起来,张玉寒死不承认,摊手道:“是何若水找我问南边商路的事情,他打算着把生意做到外面去,我们讨论了一下那边几条行商路线,正好说到这个地方了。”   ……什么叫口是心非,罗美娘总算见识到了。张玉寒要是不放在心上,哪会跟何若水打听曲县的情况。   反正这事要办也不是一日功夫能成的,罗美娘也没再细问,而是想看看有啥能在船上干的。   还是麦苗给她出了个主意,说是去年这时候家里都差不多做冬装了。   罗美娘想想便把带上船的布匹全找出来,今年一整年下来,罗美娘其实也没工夫给丈夫闺女做衣服,在北关县虽然不用她劳作,可每日从地里回来,她整个人都累得不想动弹了,及至张玉寒中举,又是流水席啥的,各种人情往来,收拾行李,拜访辞别,一大堆事情下来,罗美娘也没空做衣服。   就是这会儿她看着手上的布匹,想着都快到京城了,一地有一地的流行时尚,也不知道她做出来后合不合京城款式。   麦苗笑道:“我听景小公子跟大姑娘说过他是京城来的,太太不如把景小公子请过来问问。”   罗美娘想想也觉得是,景泽明这几日在船上也没事可干,罗美娘一叫便过来了,这会儿也帮罗美娘出了不少主意。   他虽然年纪不大,不过王府是什么地方,丫鬟女主子个个争奇斗艳,一眼望过去就没有一个丑的,光是裙子式样就给罗美娘画了不少出来。   于是,罗美娘就带着丫鬟给一家做衣裳,她自己挑了几款喜欢的,做了好几件母女装。   当然也没落下张玉寒,就是景泽明也给他做了一身,罗美娘笑道:“回家要全身新才行。”   景泽明抿抿唇,高高兴兴地收下了。今年他跟在罗美娘身边,衣食住行基本上都是罗美娘全包得,虽然材质上比不得王府奢华好看,不过景泽明却更喜欢这样平民化的东西。   就这么又过了大半月,赶在京城下头一场小雪之前,张家一家子终于到了。   得说一句,罗美娘这辈子头回见到大庆朝的首府,城墙那种迎面扑来的厚重感,还有穿戴整齐的兵士拿着兵器在城门巡视,另有进城时街边两侧的红墙黛瓦、雕梁画栋,当真是有一种不同于北阳府的繁华之像,张家一家子都把车帘掀开,看个不够。   景泽明倒是见识不少,还能一路讲解风景啥的如数家珍,这是某某楼,某某斋,有时还能说几句这些产业后头的真正主人家是谁。   罗美娘都听不过来,她最大的感觉便是:“京城这路可真好走。”都是青石板铺就,一点不颠簸,当然灰尘也是没有的。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罗美娘这几年几回远行,当真是每一回都是风尘仆仆,一不注意,风沙便要把脸蛋头发弄脏。   景泽明道:“这条街上的路前几年才重新铺过,当时宗室里好些人都捐钱了,我父、我爹也跟着捐了两千两。还有一些官宦百姓也捐了。”   许是触景有感,景泽明在张家这么久嘴上都没出过纰漏,回京头日就忍不住要漏嘴了。   罗美娘自然也听出来了,笑道:“京城这边有钱人真多。”   景泽明就笑着,又跟他们介绍了一些京城周边的风景,一路说着闲话,马车便在张家得的那御赐四进大宅前停下来了。   其实进入这座坊时,已经能感觉到这一片的宅子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触目皆是简约厚重的大门装饰,气氛安静肃穆,叫习惯了街坊邻居热热闹闹的张家人,都有些紧张。   作者有话说:   先放上来再修改错别字和病句。   —————————————— 第一百零九章   不只是张家人,严护卫是受了徐绍之的命令保护景泽明的,出门前便说好这回出行一切听张家吩咐,这会儿把张家人送到家,看张家得的这院子位置这么优越,眼中也是闪过一抹讶意。   他笑道:“恭喜张老爷了,得一这么漂亮的宅子。刚才咱们一路走来,那些府邸门前的石狮卷毛都有八九个疙瘩以上,这边住的都是朝中重臣啊。”   官位品级是能从门前石狮中看出来,一品官员,石狮卷毛能有十三个肉髻,叫做十三太保,二品是十二个,依次递减,七品以下就不准放石狮了,不然就是僭越之罪。   严护卫心数了一下,这座宅子门前石狮也有十二个疙瘩,看来前任主任也是二品大官了,就是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被抄家了。   被严护卫这么打岔,张家一家子土鳖也从震撼中清醒过来了。   张玉寒最先反应过来,笑道:“也是朝廷恩典,当真叫我们开了眼界。”   罗美娘也觉得张玉寒这话没说错,真是开眼界了。   和严护卫说过几句,一家子就把门上的封条撕掉,推门进去了。一路进来,白墙黑瓦,雕梁画栋,曲院回廊,亭台楼阁,假山叠石,小桥流水,姿态各异。   到达最后一进的正院时,一家子脚都走累了。   景泽明还好说,家便是王府,可对妞妞还说,眼前这座大宅简直精美广阔得让她合不拢嘴。   虽然还有不少落叶灰尘啥的,不过小姑娘从出生后还从没住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宅子。   那啥,柳枝巷子里只是个小三合院,就是之前在北关县借住何家宅子,那也只是两进大小,南山村的就更别提了,虽然张玉寒中秀才后,已经从泥瓦房翻新成青砖瓦房,不过,跟这种走了两刻钟都走不到底、气派华丽的院子,真是一点儿没法比较。   这让妞妞一被丫鬟放在地上,就忍不住说了蠢话:“娘,咱们能在这里住多少天啊?”   小孩儿的童言童语,叫大人都忍不住笑了,张玉寒摸摸闺女的小脑袋,让妻女住上合心意的房子啥的,真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成就了,他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道:“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住个几十上百年都成。”   罗美娘满眼也都是笑,道:“就是太大了,咱们都住不过来。”张家一家子主连丫鬟在内,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这里足足四重院落,占地都好几亩。什么叫宅院深深深几许,这里简直是最好的诠释。   进门之后还有轿厅。罗美娘这辈子坐轿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出门家里有马车,近点的地方她抬脚就到,就很少坐需要人扛的轿子。那个轿厅用不用,都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啊。   张玉寒看媳妇儿为此发愁,很有暴发户的气质道:“这还不好办,咱们隔个十天半月的,就换个院子住,总能住一遍。”   罗美娘笑:“听你胡说,哪有一直换院子的,咱们先把正院打扫出来吧,其他院子先锁上。”   说是这么说,其实罗美娘心里颇有些意动,这座宅子园林景致之美,刚才一路走来也能窥见一二,反正家里就这么几人,规矩什么的,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这会儿在人前,话便不能这么说了。   他们两口子说话自在,严护卫却很有些眼色,知道避的是他这个外人,装作听不出来,问张玉寒景泽明这边是什么章程。他们一行二十多个护卫,刚才一路过来也够显眼的。   这边男人说着话,罗美娘对阿才道:“还没傍晚呢,待会你和你姑丈一块去把门前那对石狮子搬掉,以后再找找京城这边有没有石匠,刻个书箱出来。”   这座坊里不知道住了多少大户人家,越是大户,讲究就越多。石狮趁早得收起来。张玉寒如今是举人,正好能刻个书箱,门前那一块也不算空悠悠了。   宅子是挺好的,不过张家就那么一情况,也没条件先打发人上京过来先收拾啥的,罗美娘已经能想象后面得收拾多少天才能收拾完了。   阿才摆手道:“姑丈有事呢,我一个人去搬就好,我力气大着呢。”   景泽明这些日子跟阿才也熟悉得很,道:“阿才哥,你力气再大,也搬不动那两座石狮子。”   阿才挠头:“可是姑丈现在都是举人老爷了,哪能做这种粗重活计。”   罗美娘想到那两座石狮子,道:“举人老爷就不用吃饭睡觉了,今日要是没收拾好,举人老爷也得露宿在外面。”   若在村里县里时,罗美娘还觉得张玉寒这个举人挺够用的,不过这会儿这种心情都消失殆尽。这座坊里藏龙卧虎,张玉寒就是一个小小举人,真要住下来,还有不少压力。   她七想八想的,张玉寒已经跟严护卫说好,等他们家安置好,再把景泽明送回家。   王府那家里也不知道啥情况,徐绍之早就写信告知过他们到京的日子,一早上连个来接的人都没有。这么没把人看在眼里,也不必要急匆匆把人送回去。   再者,张家刚进京也是乱糟糟的,等他们腾出手来,张玉寒陪着一块上门,当然了,张玉寒如今也是小胳膊小腿的,扭不过人家王府,不过他身上总有个景泽明先生的称号在,也能为他撑一撑腰了。   严护卫没二话,反正这一行都是听张家指挥,见张家收拾得热火朝天的,也帮着搭了把手。   有这么多人帮忙,张玉寒和阿才也不用去搬石狮了,罗美娘便让他们出门买些炭火回来,“别的就算了,咱们船上都开始烧炭盆,如今日子越发冷了,宅子还不能烧炕,晚上没炭火,一家子都睡不下。”   张玉寒深以为然,冷着谁也不能冷着他宝贝闺女,当然,卖炭的地点也是跟严护卫打听的。   人走后,罗美娘这会儿真觉得家里能使唤的人太少。   说来,她当时没在府城买丫鬟,其中考虑不少,除了丫鬟买来还得经□□外,就是觉得路上交通不便,山长水远带一堆丫鬟上路太麻烦。当然,罗美娘如今确实有些后悔。   景泽明只是个小孩,能对京城景观解说一二,其他地方便帮不上忙,他道:“师娘,明日就让先生送我回家吧,我院子里有个嬷嬷,是我娘留给我的,她是京城人,我让她过来给师娘帮忙。”   “这事且不急,等你先生回来看看怎么说。”罗美娘摆手道,她最有耐心不过,怎么收拾宅子适应新地方,以前在府城都经历过一遍,在罗美娘看来,这院子无非就是大点,反正已经到京城了,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摸索总能安定下来。   张玉寒和阿才买了炭火回来,晚上家里也没开火,张玉寒路上刚好看到一个酒楼,直接叫了好几桌席面,屋里炭盆拢起来,众人坐在收拾好的堂屋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这便是张家到京城的头一日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有点少,不过都2点了,最近还在喝中药,睡觉了。i   —————————— 第一百一十章   张家这回进京,一来是为了张玉寒明年会试,二来便是顺道送景泽明回王府。   夫妻俩都对王府没啥好感,景泽明是如何流落到北阳府的,这事知情人都是心照不宣,燕王为了巴结当朝宠妃,把没了亲娘的庶长子,山长水远弄到北阳府,送给宠妃她娘当孙子。初到北阳府时差点被拐子卖了。当初知道宠妃她娘是徐先生,罗美娘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罗美娘当娘之后,最瞧不上的就是那些不爱惜孩子的人,说真的,要不是彼此地位相差太大,必得做些表面功夫,罗美娘着实不愿意先上王府的大门。   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张玉寒还是写了张帖子,等隔日张玉寒去礼部投文报到,顺便送去王府。   第二次,家里人各自起床,麦苗小米一早起来烧好洗脸的热水,因人多,灶下也没收拾好,仍是阿才出门买的早饭。严护卫一行人也都起得很早,见阿才招呼着早饭摊子的老板搬进来一大桶豆腐脑儿和一筐厚棉布盖着的包子油条炊饼,赶紧过来帮忙。   说来,这座宅邸毕竟是之前被抄家过的,朝廷抄家堪称雁过拔毛,整座宅子除了带不走的建筑,连门帘子都被扒光了,昨夜还是罗美娘翻出从府城带过来的、给花盆挡风保暖弄的棉毛毡子,不然一家子夜里睡觉都得被冻傻了,桌椅自然也是没有的,客人和主人都是各自在屋里用饭。   严护卫把木桶和竹筐从屋里拎出来时,还客气道:“以后千万别这么麻烦了,我们人多,出去随便买些馒头烧饼对付一顿就是了。”   阿才笑道:“姑姑说了这些天都是赶路,到京就应该吃点好的。”这么一路,因有这些大兵在,家里也才安心,何况罗美娘昨夜也早有吩咐,故而,阿才今日也是早早就出门了。   一家子用过早饭,罗美娘打发闺女和景泽明去外面玩儿,单独把阿才留下,阿才才知道今日要跟着张玉寒一块去六部衙门和王府,难免兴奋,特意回屋换了一身最好的衣裳,还跟罗美娘道:“姑姑,今日会不会碰见什么大官,我也没学什么规矩,到时候会不会给姑丈丢脸。”说到最后还有些揣揣。   “有啥好害怕的,明年是会试之年,这些日子应该有不少举子上京报到,你看别人家里的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能进门就在外头等着,能进就跟你姑丈去见识一下官衙是啥样的。”罗美娘鼓励了阿才一通,正因见识得少,才应该主动去走走,走得多了,见识的就多了。   阿才使劲儿抿了抿嘴,认真点头。   张玉寒正在戴棉帽围脖手套,看媳妇说话时表情怪遗憾的,不免问道:“媳妇你也想去啊?”   “是有点想,不过今儿是不能了,刚到京城家里得有个主事的在。”罗美娘确实有些遗憾,她上辈子去过首都好几回,挺想一道瞧瞧这个时代的京城什么样,不过家里除了客人就是丫鬟小孩,得有个顶事的在。   “那就去呗。”张玉寒觉得这就不是个事,“家里有丫鬟还有孙大姐钱大姐,我去跟严大哥说一声帮咱们看家,到时候你在马车上呆着别下来就成。”   说完棉帽一整就想出去把事情交代了,罗美娘拉住他:“这会儿你着急什么,咱们都在京城了,后面大把时间。”   张玉寒也不想的,成亲这几年他习惯了媳妇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只要罗美娘一说有事他就觉得心上坠了块石头似的:“那这回我先去踩踩点,下回咱们一家子出门,再带你去瞧瞧。”   张玉寒说得随意,罗美娘眉眼含笑地应了,两人成亲几年,仍然融洽得不得了,阿才都见怪不怪了,唯有刚从屋里出来的严护卫脚步一顿,心说,这两口子说起去六部官衙,像是在商量去哪个寺庙上香一样。   张玉寒三人见到严护卫,也都客气打招呼。罗美娘是个聪明人,早就察觉到严护卫见她时那点拘谨,说来,张家乡下出身,家里没啥规矩讲究,可从北阳府出发之后,从严护卫身上,她也见识到了什么是男女大防,故而,罗美娘也不多待,寻了个借口退下了。   严护卫只是跟罗美娘相处时有些不好意思,本质上还是个热心人,知道张玉寒待会儿要去王府,关心道:“不如我和张先生一块过去。”   张玉寒拒绝了:“我去礼部不知道要多久,再说王府那边规矩也大,上完拜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人,到时候严兄白跑一趟也是浪费时间。”   严护卫就不再说什么了。   总的来说,这次出门还是也算是在张玉寒意料之中。阿才套了车出门,因近来报到的学子颇多,礼部吏员们程序都是做熟的了,张玉寒片刻功夫便出来,可惜去王府的事却有些波折。   燕王府,张玉寒也是头回去,原先想的是燕王在府上,能见则见,不能见便留下帖子,省得王府当真忘记景泽明回京的事。   时已近腊月,往王府送年礼的人不少,礼物都快把屋子占满了。门房太监倒是知道府上大公子外出近一年的事情,待听完张玉寒的身份,阿才把罗美娘准备的礼物奉上,因张家没打算巴结王府,送的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一些北边的土物,干菜干蘑菇干木耳啥的,门房的老太监收起来,道:“这些天收到的礼物里,您家的也是独一份了。”   进去通传一声,让张玉寒和阿才在门房喝茶等着,等了约莫两刻钟,老太监回来,出口的却是:“张先生不好意思,方才我给忘记了,王爷早上出门了。不过您放心,您是大公子的先生,王府最是尊师重道,帖子一早便送到王爷案上了……您瞧着,是要在屋里坐坐等会儿,还是明儿再来?”   张玉寒多机灵的人,王府看门儿的任务就是两只眼睛不错眼盯着王府大门,谁进谁出心里哪会没数,这会儿需要通报之后才知道燕王不在?   到底在别人的地盘,张玉寒没揭穿,点点头笑着说燕王不在,这就没法子了,只是府上大公子毕竟已到京城,不知道王府里有没有能够主事的人在,也好商量一下这事。   王府太监也是办事办老了的,随口就道:“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倒是都在府里,只是女眷不好见男客,您就别为难我了。”   话说到这里,张玉寒也知道王府的意思了,看这人笑得温和,明显是进去一趟得了吩咐心有底气,他心里骂了句娘,借口初来乍到家里还要收拾,过几日再上门儿拜访。   许是看在张玉寒不再纠缠的份上,门房太监送了他一趟。   临上马车前,张玉寒脚一拐把人拉到一旁,塞了个荷包,低声道:“我来这一趟也不容易,这里头究竟是个啥意思?您指点一个。”   门房太监捏捏荷包,到底压低声音透露了一句:“听说大公子院子的下人都被调走了,眼下还在各处使唤没回去,这眼看都快过年了,若要住人,院子总该收拾起来。”   不收拾,当然是不想住人了。   张玉寒点头笑笑,有这句话,这回也算是没白跑。   早上张玉寒和阿才出门后,罗美娘就带着人收拾起这偌大的宅邸,因灶下还没收拾好,中午这顿还是从外头叫的,用完午饭稍稍休息了会儿,就见张玉寒和阿才双双进门了,罗美娘有些惊讶:“这么快?”今日张玉寒要去两个地方,罗美娘以为他得下午才回来,午饭就没等着。   阿才嘴快:“礼部那边倒是快,可王府根本没想着见我们,一个看门的老太监把我们当猴儿耍,编个不走心的理由忽悠人。姑丈气性也好,还跟他说客气话呢。我气都气死了。”   阿才没见到张玉寒给人塞荷包那一段,张玉寒路上也没提,他一早上渴得喉咙冒烟,端起罗美娘的茶碗一口而尽,才看阿才一眼,说你姑丈是那么大度的人吗,只是一个看门儿的,说什么不是看主子的态度?没必要计较太多。   罗美娘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阿才在门房喝了一肚子冷茶,早就攒了一肚子气,也是不吐不快。他不知王爷葫芦里买什么药,只是觉得姑姑姑丈一家养了景泽明一年,那真是尽心尽力当自己孩子一样养的,妞妞有什么景泽明就有一份,王爷即使看不上他们,可别人帮自己养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一碗热茶都没有。这是什么狗屁王爷,也太瞧不起人了。他家姑丈好歹是个举人,好歹还是景泽明的先生,天地君亲师,王爷当爹的,见一面总是应该的。   罗美娘听完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是个机伶人,怕自己问多了让张玉寒不痛快,便岔开话题笑道:“你们回来吃饭也好,中午还是叫了昨日那家酒楼的席面,给你们留了好些肉菜。出去一早上,肯定饿了,好好吃一顿,等过几日都收拾好了,就没外头席面吃了。”让麦苗把中午剩下的菜热一热。   家里住着客人,罗美娘跟酒楼那边连下了几日的订单,酒楼那边见是住永安坊的大客户,慷慨地借了不少灶下用具,故而,这菜一直是温在炉上的,罗美娘这头吩咐一下,那边菜就上齐了。   热气腾腾的六个硬菜,还有一盆子牛肉汤,一碗下去整个人都觉得暖和了。   张玉寒喝得浑身冒汗:“这汤真够味。”   说来,家里能吃上牛肉,也和罗美娘有关。她喜欢吃牛肉,昨日酒楼送席面过来时就想着,府城那边吃回牛肉得等到有牛老了死了才能买到,京城却是大地面,特意问了送菜的伙计酒楼有没有牛肉供应,这一问,今日席面就添了道牛肉汤。   阿才这边,只顾着吃都来不及,一时间屋子里碗筷磕碰的响动此起彼伏,等到两人吃完饭,又喝了茶,阿才出去干活,屋里剩下夫妻俩,罗美娘才道:“真个不知所谓。”   张玉寒其实也有些气,只是这会儿看罗美娘冷着脸为他抱不平,心里那点火苗滋一下就都消失了,他伸手拍罗美娘后背,道:“别气了,你昨夜还说想多留明哥儿几日,这会儿王府不见人不是正好。”   “只怕不止如此。”罗美娘心思转得快,刚才阿才说完,她便将事情想得七八成,这会儿道:“你别觉得我把事情往坏处想。明哥儿的事咱们都知道一些,他那爹原先就不是什么好人,今日这一趟,我总觉得,王府那边好像不想让明哥儿回去。”   张玉寒往常就知道媳妇是个机敏的人,阿才今日不过说了几句话,罗美娘就能揭开迷雾见真相,这种见微知著的本事,也是绝了。   张玉寒稍微跟媳妇说了自己贿赂门房的事,罗美娘才知道还有这一截儿,她道:“你说王爷对明哥儿哪来那么多的厌恶,以前就算了,这回他又不是不知道,徐先生都拒绝了,就算迁怒明哥儿没把事情办好心里不痛快,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不回家还能去哪儿?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张玉寒看媳妇这么认真,也稍稍琢磨开了,说当爹的不喜欢儿子无非就是几种理由,要么这儿子血脉有问题,就是单纯讨厌儿子的娘,或者这孩子不符合自个心意,伤害到了自己的利益。   罗美娘直接排除前两个选项,景泽明别的不说,聪明伶俐是肯定的,另有,若景泽明不是皇家血脉,哪能长这么大,这么一来,问题就是在芳年早逝的景侧妃身上了。   缩小范围后,张玉寒再一说:“当然,亲爹能讨厌儿子讨厌到面都不愿见的地步,除了这爹脑子不靠谱,就是儿子的存在伤害了当爹的利益。”   景泽明不过七八岁,这年纪干不了什么辱没家门的事情,景侧妃又已经去世,罗美娘脑子转得飞快,道:“景家当初究竟犯了什么罪?”   张玉寒一下还真没想起来。   罗美娘见此,道:“要不,咱们问问明哥儿身边那两个阿甲阿乙的护卫。”这两护卫是景泽明自京城带过来的,平日里在景泽明屋里打地铺,向来话少,家里人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并不多。   “别去了,我想到了,好像说是当年景老将军驻守福建时跟海盗勾结,朝廷查了一年没查出冤情,主犯斩首,景家其余者流放西北。”   罗美娘原就猜着景家之事肯定另有内情,现在张玉寒这么一说,也想通燕王不待见儿子的原因。   她叹口气,姻亲之家,关系千丝万缕,这种犯了国法的事,恐怕燕王当年没少惶惶,不可能不迁怒到景泽明母子。以景泽明的处境来看,燕王这么多年也是一直没有出离这种情绪,难怪之前会想把儿子送人。   她心里多少觉得可惜了景泽明这孩子,可燕王糊涂,张家难道还能给燕王两巴掌叫他清醒一点?如张家的门第,也就是夫妻俩私下说几句罢了。   反正罗美娘舍不得孩子,张玉寒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去坐王府的冷板凳,这事也就先放一旁了,罗美娘道:“这事,总该和这孩子说一声。”   张玉寒没觉得为难:“待会儿我找他谈谈。”   罗美娘想想:“还是我去吧。”   张玉寒也没意见,罗美娘平时和孩子相处得多,女人说话也比男人温和。   夫妻俩商量好,罗美娘便招呼景泽明进屋,为了孩子的颜面,屋子里也未留第三人。   景泽明于此事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很明显的表现就在于,这孩子听完之后,面色十分平静,面对罗美娘的目光,道:“我在先生这里,吃穿住行读书识字,样样都用钱。以前徐叔看在我舅舅的份上帮我一把,以后我的用度,难道还要徐叔一直补贴吗?师娘,我要是不读书,外头有什么营生适合我做?”   听,这就是他的反应了。   让罗美娘说,景泽明的存在印证了一个道理:越是身世坎坷的孩子,越容易在不幸里变得坚韧。   “我知道,师娘的向日葵种得极好,可是家里只有师娘会这门手艺,师娘能教我怎么养向日葵吗?我也想学着怎么种,要是能学会,以后就帮师娘的忙。”景泽明冷静道。   景泽明从小就知道,银子是很有用的,可以让厨房给自己多加两个菜,可以买通下人在父王面前说自己的好话。来到张家后,银子的用处就更多了,能给妞妞买糖葫芦,买豆腐脑和点心吃。   景泽明当初从王府出来带了不少银子,身上其实还有钱,只是他跟阿才哥出门儿,经常听他念叨家里读书是个费钱的活儿,这个月的笔墨纸砚多少钱,换算成猪肉又能买多少斤,虽然没说话,心里也在默默思量他身上的钱能撑多久。   何况他还有阿甲阿乙两个,因不是张家下人,张家给吃给喝的,却没有给他们发月钱,这笔钱也是景泽明自己出了。   意外花钱的地方总是很多,景泽明不是那种没自尊的人,不愿最后在先生家里白吃白喝,所以也是认真在想以后的出路。   罗美娘并不是那种心胸狭窄敝帚自珍的人,景泽明想要学门手艺,当然很好,能培养出一个帮手,罗美娘自己也能轻松很多,只是景泽明如今这样选择,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让这孩子宽心,罗美娘拿出一个账本,之前徐绍之每月给张家的一百两,这回临行前给了两千两。虽说婆婆以前总念叨家里顿顿有肉菜季季有新衣裳,但也就这样了,张家虽吃喝不愁,日常开销比不了那些真正的大户,去年一整年,花在景泽明身上的还没一百两。   景泽明听完,明显松了口气,只是他不是蠢人,稍微一想就明白,徐绍之给的这么多,其实也默认里面还有张家带孩子的钱,以及给张玉寒的束脩费。   罗美娘一点没提这些,态度也很明显了。   景泽明默了一会儿,道:“师娘,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识好歹,你和先生怕我回家受委屈为了我考虑不少,我还要跟你们分得清清楚楚。”   罗美娘摸摸景泽明的脑袋:“这正是你的可贵之处。”会因为别人对自己的好有压力,除了习惯自己坚强外,本身也是因为天性中有善良的一面。   “不过,自尊心强虽然是个好事,有些事情也不用自己一力担着。你先生虽不才,认了弟子就不会让他受委屈。”   罗美娘言语恳切温和,听得景泽明心中一阵酸楚,暗道,他父母缘分不好,师徒运气却是不错的,先生师娘对他好,不计得失也要留着他,他以后有出息,总有报答他们的一日。   想通这个,景泽明也不再扭捏了,他本就不是纠结的人,府里偷听到亲爹要把自己当礼物巴结人,知道徐先生条件好,自己就能做主把自己送人的孩子,本就不会没有决断。   景泽明之事既有了决定,严护卫便请辞了。   这两日他倒是歇得不错,罗美娘是个细致人,待客的本事委实没得说,知道家里没收拾好,便在吃喝上下功夫,每日三顿都是外面叫的,屋子里热水炭盆从来没断过。   严护卫在张家吃好喝好,故而,临走前倒是说了一句真心话:“明公子的事情,先生还是得好好考虑。”   养孩子不是什么小事,若是无牵无挂的孤儿就算了,宗室的孩子,尤其还跟亲爹不睦,谁知道燕王以后会不会觉得张家多管闲事,此外,舅家也是一家子罪人,张玉寒以后要出仕,牵扯上这些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影响。   张玉寒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徐将军当时能把孩子托付给我们家,大概跟我们也是有些缘分,要是我们家日子艰难,自然不提,如今日子还能过去,养着也就养着了。”   即已做出决断,张玉寒就不会拖拖拉拉。反正孩子这么大了也不用喂奶穿衣,就是多个人多口饭罢了。   至于朝廷啥的,他是一点儿没放在心上。   景家的事情过去都八年了,皇家能让景泽明长这么大,便说明没有扩散事态的意思。就连徐绍之一个将军都能搭把手照顾,张家一屋子乡下人,有什么好避讳的?   严护卫是徐绍之的护卫,说这些话其实也有些过线了,看张玉寒的模样,是已经决定好了,也没有再说,想想却是笑道:“宗室皇亲少有读书种子,明公子好好念书,明年下场若是能考个功名回来,也是先生教徒有方了。”   张玉寒拱手:“就盼着承你吉言了。”   严护卫一笑,隔日一早,拿着罗美娘收拾的礼物,一行人便告辞了。   作者有话说:   刚看完评论,大家放心,不是新冠,之前得的是普通肺炎,只是因为感染严重才住了半个月的院。   这几个月发生了好多事情,先是我自己住院,当时其实想着出院就复更的,可是后来我爸爸身体查出有点问题。家里有人生过病的就知道,那种心情真的是很焦虑,因为医生建议去广州的医院,这段时间一直是广州本地两地跑。   因为爸爸情况不大好,我这三个月来一直没上过晋江,后来身体承受不住,跟公司谈辞职,也扯皮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在半个月前办好离职手续,现在也有点时间能码字了。   因为以后还要跟家人轮流去医院陪护,复更之后,更新时间在晚上八点,当日超过这个点没有,就是明天更。我会尽量把笔记本电脑带身边码字,尽量年前完结掉这篇文。大概还有十万字吧。   抱歉。   ______________________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严护卫一行人离开后,张家就忙着收拾宅邸。直到腊月二十,终于把正院收拾干净。   宅子建造时用的都是好料子,砖瓦木头都不必大换,墙面门窗和屋里的木头装饰有些褪色,漆一遍便够了,再就是把各处屋顶上碎掉的砖瓦换过。   糊完大白的院子,窗花对联都贴了新的,新宅子新气象,热热闹闹地吃完一顿暖屋酒之后,男人都在书房猛足劲儿攻读以备功名,罗美娘则是把王府的事丢到一边,开始忙着操持过年的事情。   置办年货,给认识的同乡学子送点温暖,罗美娘还给家里的下人一人包了二十两银子,银子是最实在的东西,人千里迢迢跟着来,怎么着也不能亏待他们。   沉甸甸的银馃子拿在手里,众人都是眉开眼笑。   到了年夜饭,虽头一回在京城过年,家里鸡鸭鱼肉是备足了的,吃饱喝足后张玉寒带着景泽明和妞妞在院里放炮,劈里啪啦的,寒风中夹带着孩子们高兴的笑声,满院子都是年味儿。   年节在哪里都是十分快乐的日子,从大年初一到元宵节,阿才每日带着妞妞出门蹭戏,或是直接去戏园子。   京城富贵人家多,过年时常有大家族请了戏班子免费给族人看戏。妞妞喜欢去逛园子,也喜欢看西洋景,过年时京城里有不少白皮肤绿眼睛的西洋商人和传教士出来走动。   早在知道向日葵是外头引进时,罗美娘就猜过大庆的地头应该有外国人,但小土包子妞妞可从来没见到这些西洋景,张着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每日回来都要和罗美娘嘀嘀咕咕的。   罗美娘也没见过这个时代的洋人,本来外头天寒地冻的她还不想出门,耐不住好奇跟着去了一日,倒是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能唱歌的八音盒,西洋乐器,西洋画,还有玻璃镜子、钟表、香水等等。   罗美娘问了一下这些舶来品的价格,好家伙,巴掌大的一块靶镜就要两百两,座钟最便宜的也要三千两,饶是罗美娘手头不差钱,也吓一跳。   这年头,三千两能让寻常百姓家过上好几辈子了。这些海商还真是把大庆人当成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眼看家里人日日高高兴兴地到处逛,家里两个考生却十分板得住。   张玉寒是懒得出门折腾,外头呵气成霜哪怕天上下金子雨他也不愿意外出受罪,景泽明则是一直憋着一股心气儿,自从张玉寒去完王府没下文后,他就想要在二月份的童生试上一鸣惊人,把时间花在玩乐上总觉得浪费生命。   就着这一股劲儿,二月底的县试,景泽明一举中了京城案首。   消息是阿才看了红榜后一路跑回来汇报的,鞋子都跑掉一只。   张家自然是高兴的,一个九岁的案首,在哪里都算得上天才。   可惜就可惜在这是京城,没啥亲朋故旧能一块庆祝,加上永安坊中住的多是朝廷四品以上高官,这些人家世代书香,底蕴深厚,知道隔壁搬来的张举人教出一个年少案首,稀奇自然是稀奇的,但更多的也就没有了。   说到底,哪怕张玉寒这届考中状元,起步官职也不算大,等他哪一天入了四品圈子再交际也不迟。   罗美娘也知道这点,住进来之后除了一开始意思意思给邻居送了点特产,根本没想热脸去贴冷屁股。   不过报喜人却没到张家来,喜报直接送到了王府门房。景泽明是宗室,身份文书上就写着燕王府几个大字。   燕王正好在书房和幕僚商量事情,听了这个消息咂巴咂巴嘴:“案首?我没听错吧?”   贴身太监弄不明王爷对这事的态度,陪笑道:“报喜人如今就在门房等着,王爷可要召见?”   燕王有些犹豫,因景侧妃娘家勾结海盗一事,他对这个儿子一向不待见,想想才道:“把人带去王妃那里,我就不参合了。”   贴身太监就知道了,王爷的心病还没消呢。待会去跟王妃汇报时,倒是可以提上几句,王妃手宽,赏赐肯定少不了。   待太监下去,方才站在一旁没说话的幕僚劝了一句:“王爷和大公子是父子,何必闹得如此生份。”   童试案首在皇家不算什么,但也得看跟谁比,这些年宗室里多少人想走科举这条路,真能读出来的可没几个,大公子小小年纪就这么上进,以后未来可期,他也是为了王府着想。   知道门客是今年刚到府上的,不了解情况,燕王半是诉苦半是解释道:“你不知道我那王兄,打小就是个小心眼,听我母妃说,我小时候在他身上撒了一泡尿,王兄好几年见着我都没给我好脸色看。当年景家出了个福建将军,可海盗上岸,一路屠了多少村子,王兄在朝上气得都差点撅过去了,最后查出来景家勾结海盗,要不是有人求情,一家子都得被斩了。我这里一大家子人呢,我怎么敢去赌王兄的心意?”   他叹一口气,“这些年我对明哥儿不管不问,外头是怎么说我的我都知道,说我心狠我也认了。现在我不管他,他要是能靠自己出头,那是他的运气。”   不过有这样的母家拖累,再聪明上进都没用。   都说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但说到底,想不想用你得看最上头那位的心意。   景泽明再是九岁案首读书神童,只要皇帝一日对景家还有偏见,想走科举路都不容易,燕王生在皇家,对这些心里门清。   到底是亲儿子,还是一个挺聪明的儿子,燕王还是遗憾了一把。只是那点遗憾比不过他对权位的看重,唏嘘一下就过去了。   幕僚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没有再劝。主要是,燕王明显对长子没有情谊,他当人幕僚只能给主家出主意,硬要跟东家对着干就是不识好歹了。   是张玉寒说过的,景泽明考到功名就能给燕王府一点眼色看看,但这会儿王府丁点动静也没有,罗美娘和张玉寒倒也不失望,说到底日子是为自己过的,不是为别人活,重要的是景泽明别觉得事情没如意,心里憋出病来。   罗美娘很是仔细地观察了几日,燕王府没动静,景泽明一开始确实有些低迷,但很快就自己振作起来了,罗美娘看他进进出出的连曲儿都哼上了,心里极为惊奇。   哼小曲这事可是妞妞的爱好,自打正月跟阿才出门看戏,妞妞时不时嘴里就会哼几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孩子过完刚满三岁,嗓子嫩得跟春天刚发芽的柳叶似的,比着动作哼唧唧的模样又可爱又好玩,好不好听另说,每回开口都要让家里人围着她站一圈拍掌,谁手上声小点,这小屁孩都要撅嘴不乐意。   张玉寒是个傻爹,闺女干什么他都叫好,被折腾得身心愉悦。   罗美娘闲暇时愿意配合,忙起来不愿意去站圈,她还要死磨硬拽扯她过去,脸皮跟她爹都有得一比,让罗美娘委实头疼,就是没想到素来稳重的景泽明也会被影响了。   阿才倒是知道一点原因,悄悄跟罗美娘道:“这是心里舒服了。”   罗美娘:“仔细说说。”让丫鬟拿一碟瓜子过来,再端上两盏茶。   阿才剥了个瓜子,道:“这不是这几日家里人多,我带着明哥儿和妞妞出门玩了几日。”   这事,罗美娘也是知道的。景泽明考上案首是个高兴的事,带来的影响也不少,这几日外头总有人打听了上门想请张玉寒去当西席。   可张玉寒要参加春闱,家里能接待的只有罗美娘和景泽明,张家一届平民能住进官宦遍地的永安坊,这事还是很稀罕的,有些人家上门就爱打听闲事。   罗美娘解释得脑门发疼,干脆只让人留下帖子,又让景泽明别老呆在家有空出门逛逛,景泽明心里也有数,接下来他还有四月份的院试,只是为了不让罗美娘担心就出去逛了几回。   罗美娘想,莫非之前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阿才道:“没事儿,前几日我带明哥儿去明月楼,遇上他那群堂兄弟堂侄了,其中还有明哥儿的亲弟弟,燕王府的小世子呢。”   都是惹不起的皇亲国戚,罗美娘问:“没打架吧?”   阿才道:“姑姑放心,没事呢,年纪都不大,跟明哥儿挺客气的,就是他那个弟弟,瞧着不太好说话,一直瞪人呢。不过我听着也有原因,好像是这些人年前打了个赌,要参加今年的童子试,一群人都没考上,其他人还好,就是明哥儿他弟,觉得丢脸,一直说酸话呢。”   说着阿才就翘起二郎腿,“要我说,这些二世子都是脑子有病,玩什么不好居然要科举,一群人还都是瞒着大人去报名,要是之前让大人知道了,好歹还能请个先生补补课,这可倒好,不过没声张,也算是保住脸面了。”   罗美娘好奇:“那你们怎么知道的?”   阿才道:“好几个跟明哥儿他弟不对付故意的,姑姑你是没看到,我就没看过那么欠揍的小娃,一身的胖肉,搁铁锅里都能炸出十斤油,跟亲哥说话不阴不阳的,可见这家教好坏,还真不看门第。”   罗美娘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阿才笑一笑:“反正明哥儿跟他们告别之后,就挺高兴的。我想着一群孩子,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没跟姑姑说。”   罗美娘道:“我也爱听这些闲事呢。”   阿才道:“那等姑父考完了,姑姑知道的事情就多了。”他姑丈早就计划好了,考完试必得好好放松放松。   随着春闱时间日久,这段时间京城学子越发多了,阿才经常出门儿,见到的考生好些都能看出紧张来,要不怎么说他姑父就是个奇葩,走到会试这一步,读书人无不想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他姑父可倒好,早早就想好落第之后怎么玩儿。   罗美娘和阿才又说了一些事,就去厨房瞧午饭去了。天大地大,考生最大,罗美娘如今的心都放在家里两个考生身上,只要景泽明没受影响,她只当听了回八卦。   二月底,春闱如期举行。   一连九日,张玉寒考完后就把事情抛在脑后了。   罗美娘有时候挺羡慕他这股肆意的,说不在意就真不在意了,哪怕是她,瞧着张玉寒前些日子复习这么努力,也在开榜日嘱咐了阿才早些过去,说不定就有奇迹发生呢。   张玉寒就洒脱得多,一边剥瓜子吃,一边还跟罗美娘道:“你别总记挂着,这回肯定没门。”   罗美娘很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这话要是换个人说,她非得让人叉出去不可。这就跟去高考家长面前说你孩子考不上一样,多么晦气又多么没眼色,不挨顿揍都说过不去。   景泽明亦道:“先生别说这种话。”   张玉寒一边剥瓜子一边笑,卷子是他自己做的他能不知道?   到了会试这一步,考的除了悟性外,便是典籍积累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了,在家里死读书是没用的,需要有一定的阅历,有时候甚至还要考虑到主考官的政治立场。   这个是张玉寒最大的死穴,系统终究是个死物,除了点开后随时随地复习功课,其他方面就薄弱很多。   会试的题目中就有一道关于是否禁海的,“禁海一事,华夏列史实不经见。然近年海匪盗肆虐,番来海商亦以商事行乱市之举,诸公却言禁海之事有利有弊。今欲使四海升平,宜可用何良策使海事无忧?”   张玉寒摸不着出题人的脉络,答案四平八稳只求不出错不得罪人,考完出来他就知道了,这回没戏。   可他来京城时间太短,住的地方跟其他考生又远,人家能互通有无,他在这方面就差很多。   但考生们其实门路也有限,都是平平无奇的寒门子弟,消息能灵通到知道朝廷大事不会住在考生聚集点,一些真有门路的,更不会把好东西随便说出口。   直到午时,阿才一脸沮丧地回来,看这表情也不用问了,罗美娘和景泽明两个人足郁闷了三日,妞妞憨吃憨玩的啥都不知道,家里的丫鬟下人倒是知道点,这几日也不敢大声说话。   张玉寒倒是不觉得如何,打去年末前来京到现在,他也就刚开始那会儿逛过京城,后来天气冷又忙着复习也没怎么出来,趁着有时间带闺女媳妇好好逛逛,顺带录了不少京城景观。   话说回来,换了一个新环境,法器又回到了以前收获格外丰盛的时候,随便录点东西就能达到抽奖要求。   他攒了不少抽奖机会,这几日好好抽了一波,倒是抽了不少好东西。   过了出门的瘾头后,接下来半个多月,张玉寒便在家里安心指导景泽明的课业。   院试眼瞅月底开考,景泽明十分紧张,亲眼目睹张玉寒落榜,给他这些日子有点飘的小心灵上了根绳子,好在他这两年学习几乎没有松懈过,就是前些日子出门放松,晚上回来也必要复习功课。   张玉寒对景泽明倒是挺有信心的,其实秀才以下的考试,还远远谈不上悟性聪明这些东西,只要能精读背熟四书五经,过关是没问题的。   师徒俩无论考运,还是心态都相差万里,四月末的府试,景泽明又拿了一个案首回家。   如此,再过了八月份的院试,景泽明就是一个九岁小秀才了。   家里吃酒热闹了一回,罗美娘给家里下人发了一回赏钱,燕王府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有前番的事,张家人都不觉得意外,景泽明一连得了两个案首,日子顺风顺水,也跟张玉寒学得多了些平常心。   说到底,他之前之所以想要让亲爹刮目相看,是因为他短短不到十年的人生里,除了那些狗屁倒灶的糟心事外什么都没剩下,只能跟这些过不去。   但人有底气时,心态总是不一样的。   他本就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孩子,如今自己看开了一点,倒盼着王府对他一直眼不见为净了。   说起来,景泽明连着考了两个案首,对张玉寒这个先生的影响也很大。这些日子打听了消息想上门请张玉寒开门授课的人比上一阵还多。   这应该是张家到京城之后最热闹的一段日子了。   张玉寒在前头支应着,罗美娘趁机跟人打听了京城有口碑的中人,给家里添了八个丫鬟四个婆子两个小厮,也是进京之后最大一笔开销。   家里人多了之后,这座四进总算能慢慢收拾起来。   整座宅邸只住了头进院,二进三进四进都是空置的,另外家里还有个小花园,这些都需要人手打理。   罗美娘也不急,每个月都吩咐修缮一小部分,到了八月景泽明府试考试的日子,贴在这一项上的银子差不多快五千两,主要是木料钱,还有琉璃砖和花木。   她的想法是,会试三年一届,若张玉寒考不中要死磕进士,在京城就得住不少年头,宅子修得好一点,住得心情也好。   若是他考中了,朝廷授官得往外地去,也总有回京的日子。反正肉烂在锅里总不会浪费。   家里由阿才负责每半个月外出跟人结算,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手里流出去,阿才倒是挺心疼的。   张玉寒一向不管这些事,他自己花银子就很没数,前些日子带罗美娘和闺女出门在外都是下馆子,明月楼十两一桌的二等席,他们天天报道,要不是十五两的特等席每日限供十桌,张玉寒还想更奢侈一点。   得亏他身上有个法器,隔三叉五总能有些收获,这才没闹亏空。   他找了个时间,把这段时间收到的请帖一一回复。   春闱开榜后,落榜学子都陆续回乡,也有学子打算留在京城奋斗三年再战下一科,这些人中出身富贵的就不说了,家穷的都得找个来钱的出路,或开私塾,或给人当门客,或到大户人家教书。   张玉寒倒是不缺钱,但却想找门路结交一些官员,这回会试也叫他看出自己身上还有不少缺点不足,这些邀请也是瞌睡了正好送枕头。   就是其中有几家大红烫金的帖子很是不得了,居然是几家王府送来的,燕王府也凑了回热闹。   这可真是冷灰里捞出热豆子,够让人意外的。   罗美娘想想,就把前些日子景泽明在外遇到亲戚的事说了。   张玉寒摸着下巴道:“这是咋想的给咱们家送帖子?脑子有病吧。”   罗美娘笑,她也觉得王府脑子有坑,但一想又觉得挺正常的,一个举人在这偌大的京城实在算不得什么,在人王府眼里,张玉寒也许连只苍蝇都算不上,之前挥之即去了,眼下王府想用你,你也得呼之即来。   就是这事吧,跟打算把睁眼瞎做到底的燕王路线不大一样,罗美娘估计应该是王府另一个主子的想法。   张玉寒品着罗美娘的话,轻啧一声,把帖子放在烛火上点燃。   罗美娘没有阻止,夫妻两人都知道拒绝了燕王府,就得找个能压得住的人家,这一来选择范围便缩小到只剩下几家王府,张玉寒对这些大户都不了解,又把景泽明找来一块商量。   景泽明看到这些帖子便明白过来了,道:“先生这回是受我连累了。”   张玉寒一勾他的肩膀搂住:“先生我这回能被人看得起还是沾了你的光,都说师徒如父子,咱们一辈子父子俩,以后你再见外,先生可就不高兴了。赶紧的,给我介绍介绍这些帖子,你先生看着这些就是两眼一抹黑,谁都不知道谁。”   景泽明被张玉寒抱得有些羞,抿着唇,想了想,拿了两张出来,道:“三皇伯和四皇伯家的,先生最好还是斟酌一下,这两家的堂弟都跟岳泽良闹过矛盾,这回他们给先生下帖子,恐怕没安好心。”   岳泽良就是景泽明的嫡弟,岳是国姓,景泽明正经应该叫岳泽明,景是他母家的姓,只他自己不愿意改,张家也就这么叫下来了。   景泽明说,宗室里不少人都知道岳泽良不喜欢他这个庶兄,他得罪的人又多,想看笑话的人也不少。   张玉寒总结了句:“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呗。”   罗美娘和景泽明都点头,接着景泽明从帖子里又翻出一张:“上回在明月楼,还有三堂兄家的小侄子在,三堂兄人还是不错的,府里规矩严格,先生可以去瞧瞧。”   燕王是皇帝的弟弟,景泽明嘴里的三堂兄说的就是当朝三皇子。   罗美娘跟张玉寒商量着,要不就去三皇子去拜访一趟,说来当初北关县进了北蛮兵,张玉寒还跟三皇子见过一面。且这些人里,也只有一个三皇子还算接触过,其他几个在景泽明嘴里都不怎么样。   张玉寒也是这个想法,他给人当西席不念着得东家多少提携,但也不能是为了让人赌气玩乐。   既做了决定,其他几家张玉寒就全都回绝了。   其实这会儿,张玉寒只能算是拿到了三皇子府西席的面试机会,三皇子不一定能看得上他,但他也只是借三皇子府的帖子解决麻烦罢了。   同是皇家,谁都不想被人当成退而求其次的选项,张玉寒如今把态度摆出来,也是尊重之意,他又不是什么大儒,爱惜脸面的人家总不会继续纠缠。   就像张玉寒想的,其他两家王府都是被孩子撺掇才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举子下帖子,知道自己被拒绝了,也是不高兴。好在张玉寒没打着骑驴找马的想法,事先就回绝了邀请,理由也找得不错,以前跟三皇子有一面之缘,如此,这些王府的怨气才算少了一些。   不过张玉寒也不是啥都猜对。燕王府的帖子就不是燕王妃下的,是岳泽良偷拿了亲娘的名帖,燕王妃是个聪明人,庶长子不得丈夫喜欢,以后家中爵位和产业都跟他无关。   不过一个失母的孩子,她也没兴趣去踩一脚,知道岳泽良气不过兄长得案首,使坏想把景泽明的先生要进府时,她直接就把孩子关了起来。   燕王那边她劝不了,儿子可不能有个薄待兄长的名声。   张玉寒这边,则是趁热打铁,隔日就拿着帖子上了三皇子的大门。   刚报上姓名,就有一个太监出来引着张玉寒从侧门进去,张玉寒让阿才先别回去,在马车上等一会儿,运气不好一刻钟就能出来,到时候他也不用走回去。   “张公子,您先喝茶,王爷正在检查三公子的功课呢。”给张玉寒引路的小太监让他在一处厢房坐着,态度不卑不亢。   张玉寒谢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里面是罗美娘装好的碎银子,约莫五钱左右,小太监看都没看直接塞到袖袋里,一会儿又让人送了两碟点心过来。   张玉寒尝了尝,觉得这些点心也没比媳妇做的好吃。   这大半年家里有考生,罗美娘每日都会多做些吃食放在厨房,不拘什么,看书饿了都能及时垫一口。   景泽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张玉寒又正值青年,一大一小每日吃的都不少。罗美娘也不是每日都固定一样。   包子、饺子、烙饼、蒸糕、小馄饨、各种粥轮番地上,京城的食材也比北阳府丰富,家里的锅灶日日不闲,这半年多,家里人都胖了一圈,出门都是一脸红光满面。   不过那都是之前的事了,以前麦苗和小米手艺不行,罗美娘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下厨,多下几碗米还能捎带着把丫鬟的饭菜都做出来。   如今家里人多,便多聘了一个厨娘,自有了厨娘,媳妇亲自烧菜的次数就少了很多,偶尔兴致来了,也只是动动口指挥。倒是今日为了他来王府,罗美娘说好要亲自下厨做几道他爱吃的。   想着这些家事,张玉寒又吃了块点心,喝了几口茶,吃吃喝喝,等待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方才为他引路的太监又过来了一趟,这回就是三皇子请他过去叙话。   作者有话说:   这一年发生太多事了,快六十万字的文,几次想复更都有事情耽搁。   耽误到现在我只想善始善终把文写完,不烂尾是我对读者和这个文最后的尊重过,也要说一句对不起,因为作者私事没有心力码字,让大家跟着等了一年。   接下来会连发六个大肥章到完结,全都一块发,还有一个番外没写完,周末两日补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书房里,三皇子头戴玉冠,穿一身藏蓝色华服,颇有气派。此时他看着张玉寒,也觉得有趣。   他记性并不差,也想起几年前带兵到北阳关平乱时跟张玉寒的一面之缘。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对这位懂得兵家谋略的秀才还有些欣赏,只是国朝武事不丰他对武官需求也有限,便没有着意招揽,倒是没想到到头来张玉寒还是在他门下,这也算是缘分了。   想着这些,三皇子对张玉寒又多了几分好感,一轮行礼寒暄后,便直接进入正题:“我跟先生是见过的,也知道先生学问不差。我家老三年纪小,上回跟着一众堂兄弟调皮捣蛋报了今年的童试,名落孙山后瞧着倒是多了些心气,以后便有赖先生教导了。”   三皇子话说得爽快,张玉寒一时没反应过来,当然,回过神之后,也没打磕绊一口应下,顺带着也把家里景泽明的事说了。   他是不想跟燕王府多搅合的,在这个背景下成为三皇子府的西席就是借人家的势,有些事情该说明白就得说明白,当然了,三皇子能给家里下帖子,张玉寒猜想,应该也早就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这事毕竟算是宗室丑闻,三皇子也未料张玉寒会直接出口,不过,三皇子也知对普通人来说,得罪王府并不是小事,如今张玉寒成了府中西席,他也给他吃了颗定心丸:“燕王叔那边只是一时想左了。明堂弟能得先生真心看待,本王也为他高兴。”   有了三皇子这句话,张玉寒就安心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三皇子让人把小儿子叫过来,道:“老三是个机灵鬼,人聪明,就是不爱把心思放在功课上,不过请先生来府里当西席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还跟本王做了诸多保证,先生以后别对他太客气,该教就得教。”   说着,书房里就进了一位身形格外圆润的小胖墩,小胖墩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张玉寒目光有些好奇,老老实实跟张玉寒见了礼。   介绍这对师生认识后,三皇子还有事,便先离开。因今日只是头回见面,张玉寒也没多留,简单问了一些功课,确定了接下来的教学计划就告辞了。   到家时正好罗美娘和孩子还没吃饭,罗美娘让丫鬟赶紧上菜,一边吃一边问张玉寒怎么样了。   “三皇子和他家小公子人还不错,王府的人也还行,刚我我要走王府管事还留我吃饭,我想着你要做饭就没答应。”   说着张玉寒就往嘴里塞了一只圆滚滚的鱼丸子,看他吃得好,罗美娘笑:“听说王府的饭菜都是御厨做的,家里的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你也是没口福。”   张玉寒摇摇头,给罗美娘说起今日吃的那两碟子点心,味道真是特别一般,比罗美娘的手艺差远了。   说得罗美娘都笑了,觉得这人又在油嘴滑舌讨好她。   不过她有些点心确实用的是系统里抽出来的原料,经过工业加精出来的点心美味一些也不是不可能。   想着这些,罗美娘转而问起束脩的事,她对这个问题是最好奇的,张玉寒眼下打的可是王府的工,待遇总不能少了。   “束脩还行,出门的时候王府管事都跟我说了……”三皇子府财大气粗,年薪定了四百两银子,半年一付,若张玉寒愿意住进王府,还会给他拨个院子住,另几个伺候的人。   当然,眼下张玉寒另有住处,王府每月会让人送些米面茶酒衣料药材等日常用度过来。   以后每日上午去王府两个时辰,每旬休一日假,王府马车会接送他过去。   更重要的是王府的书籍和邸报他可以任意阅读,去王府名下产业消费也会有些相应折扣。   可谓样样都考虑到了,哪怕张玉寒原先只是想找个门路了解一下朝中政策,如今听了这些条件,也觉得给王府打工不亏。   一家子也都觉得张玉寒的新差事不错,接下来的时间里,张玉寒每日上午都会去王府报道两个时辰,下午带着阿才四处逛,算是了解京城风土人情。   小胖墩是三皇子的嫡幼子,全名叫岳维璟,今年十岁,第二日见着张玉寒就好奇问他是不是跟他父王早就认识了。   张玉寒就把之前北阳关的事情说了说,他第一次带兵打仗,第一次杀人都在这里,哪怕他只是简单说几句,岳维璟还是听得惊心动魄。   小孩子总是佩服英雄的,岳维璟此时就道:“我就知道,大家都争着要先生进府教书,先生肯定是个好的。”   张玉寒不跟小孩子掰扯有没有人争和好不好的关系,倒是对自己突然成了王府间的香馍馍的原因挺好奇的。   岳维璟也挺诚实的:“就是为了给岳泽良那小子颜色看看,老早就看他不爽了。”   他解释了一下,张玉寒才知道,燕王是皇上的小弟弟,岳泽良属于宗室近支的皇二代,家里没皇位继承的那种,可偏偏拽得二五八万的,跟他们这些家里有皇位继承的皇三代都有得一比,有事没事就要闹一场。   岳维璟臭着脸道:“去年我没做完夫子布置的课业,被父王骂了一顿,这事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岳泽良跑到我面前笑话我,话赶话的,就有人说下场比比科举排名。”   “本公子能让岳泽良看笑话吗?必须不能!大家说好瞒着家里去报名,本来成绩出来都是都榜上无名谁也没赢谁,可没想到明堂叔也报名了。”   说到这里,岳维璟便是得意一笑:“燕王府那点事儿谁不知道,看岳泽良不高兴,我就爽了。后来又听说岳泽良打算让先生去燕王府教书,不就是想让先生成了燕王府的夫子后再把明堂叔赶出去吗,不想让他得逞的人多的是,本公子也是见义勇为了。”   “不过先生你也不担心,听说岳泽良被他娘关起来了,燕祖奶奶肯定知道他干得坏事了,我娘都说整个燕王府就燕祖奶奶是个好的,有她在,先生不用担心岳泽良再找明堂叔的麻烦。”   张玉寒这才知道燕王府给他下帖子的原因,心里想着景泽明这辈分还挺高的,不过人缘看来却比亲弟要好,岳维璟一口一个明堂叔,对岳泽良却是连名带姓地叫着。   他问出口,岳维璟道:“我们这群小的跟岳泽良年纪差不多,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他最爱拿辈分说事,我们都拿他没办法。其实好几个小叔叔都挺同情明堂叔的,只是明堂叔很少出来,我们都跟他不熟。”   岳维璟对张玉寒印象还挺好的,还夸他不畏□□匡扶正义是个好人。   张玉寒笑了笑,弄清楚缘由就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打转,开始给岳维璟布置功课。   岳维璟啊地一声惨叫:“先生你知道我上个夫子是怎么失去我的吗,就是布置太多课业我做不完,我父王一生气他就被换掉了。”   这事张玉寒也听三皇子说过这事,是这小子跟人处不来故意给人下套呢。   三皇子也知道儿子不厚道,可铁打的亲儿子,流水的夫子,哪怕名师大儒,没能让岳维璟喜欢上,就是夫子的错。   当然三皇子说得挺隐晦的,张玉寒却意会得很快,也明白过来自个雀屏中选的原因在岳维璟身上。   岳维璟一副期待的模样看着张玉寒:“先生,你看我也不指着功名过日子,我父王对我的要求就是能读书写字,您稍微放放水,咱俩日子都好过。”   张玉寒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跟你不同,我是指着功名过日子的,殿下给我下了不少要求,得罪你父王我就得收拾包袱走人,我还指着三殿下以后能给我一点助力呢,你说我是个好人,那你能为好人做点贡献不?”   岳维璟噎了一下。   张玉寒继续道:“你家明堂叔还在我那里住着,没你父王罩着,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对上燕王府就是螳臂当车,你也不想看到燕王小世子小人得志吧?”   岳维璟嘀嘀咕咕的,最终还是认命拿起毛笔。   “想开点,你这是为正义而读书。”   张玉寒坐在宽椅上一边看邸报一边给岳维璟打气,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头回授课他就只想摸摸岳维璟的底子,得说王府的孩子,打小名师围绕,底子打得还是不错的,一道经义题目写出来也是有头有尾,就是看得出来典籍积累不够,但这就是需要水磨功夫的事了。   张玉寒心想前头那位夫子怕就是这样把这小子得罪了,哪怕读了好几年的书,张玉寒也得说一句,读书就不是一个容易的事,当然比起种地是容易多了。   但岳维璟是三皇子府的嫡公子,前头两个哥哥都是一母同胞,人家自己就说了,他不指着这个过日子,夫子要是想拿捏威风叫他苦读,这小子能把桌子给掀了。   不得他喜欢的人,哪怕再有能耐再磨破嘴皮子都没用,好在这事在他这儿却不是什么问题,岳维璟明显早就打听过他,对他印象还不错。   张玉寒这也算是捡了个巧。   师生两人磨合得好,到了月底,三皇子拿起儿子的功课一翻,就跟一旁的三皇子妃道:“换了夫子,小三也开始用功了。”   三皇子妃正在插花,笑:“可见他之前总说那老先生不好,也不是胡说的。”   三皇子也不跟妻子争这个孰是孰非,放下功课,三皇子半躺在榻上欣赏着看妻子忙活了两刻钟的成果,三皇子妃见他面带疲惫,凑过来帮他揉了揉额头。   三皇子闭着眼睛想事,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说起来这事也跟会试那道“禁海”题目有关系。   能出这道题目,也是因为禁海确实是今年朝中最大的议题,朝臣各有想法,皇上为此还让他们几个能站朝的皇子上了几回折子。   有皇子完全不放在心上,就有皇子认真努力想要解决问题,三皇子就是后者。   这半年多三皇子叫了不少京城的海商过府,昨日又交了一份折子上去,可三皇子却并不满意,一早上又召了两个海商过来,但这些人嘴里也撬不出别的新鲜话。   此时耳边三皇子妃正好说到岳维璟近来的变化,三皇子想想,转头吩咐了随身太监几句。   海禁这个话题最近十分热门,不说他日后有没有那个可能,但作为皇家子嗣,从小就得有这种政\治思维。当然,孩子年纪都不大,三皇子没指望他们能写出震耳发聩的文章,但一时没有成果也不要紧,慢慢来,只要努力就会有进步。   岳维璟接到通知时,脸色现出一些怪异,草草打发太监下去后,他看看堆在书案上一堆的邸报,想想一张小胖脸凑到张玉寒面前,咧嘴笑:“先生你什么时候和父王这么心有灵犀了?”   张玉寒入府三个多月,除了给他上课其他精力上都在海禁上。王府里有关这方面的邸报基本都被他看了个遍,听说有时候还会去一些西洋商馆跟那些洋人聊天。   西洋话不仅种类多还难学,岳维璟了解过一阵就不感兴趣了,他还有些好奇,不知道他怎么跟那些洋人聊的,想着张先生跟人鸡同鸭讲的画面,有时候岳维璟还觉得挺乐乎。   当然,他关注这些,主要张玉寒不光自己有兴趣,有时候还会当课题给他讲解。   岳维璟被折磨多日,此时三皇子布置的这篇功课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巧得不得了。   张玉寒哪知道三皇子会布置什么功课,他面不改色接受了这句恭维:“赶紧写吧,要是能得你父王一句夸,也算我教出成绩了。”   岳维璟嘿嘿笑了两声,都不用催,很快就交了一篇文章出来。   海商贸易开朝以来一直都有,但朝廷下定决心禁海,其实是因为今年以来,朝中隔几日就能收到海匪上岸劫掠的奏折。   加上近年来海贸发展,有海商开出高价收购丝绸,江南本地商人为了获取更多的利润,大面积改稻为桑。   今年江南大丰收,当地粮价竟到了一石小麦一两八钱都买不到的程度。   粮食之事牵一发动全身,这才有了禁海之事关注度持续上涨。   张玉寒一边帮着校正文章,一边一心二用想事情。他和罗美娘讨论过这个问题。   改稻为桑引发粮食短缺谷价上涨种种危害就不说了,民以食为天,吃不饱引发造反问题的事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所幸朝廷应对及时,斩杀相关涉事者,又调来粮食安抚百姓,这才没酿成大面积民变。   但表面问题解决了,私下种种暗涌却没消失。   江南丝绸交易量变大,银子大量流入民间,导致银价下降,钱越来越不值钱的问题,张玉寒也是废了一点力气才听明白,听懂之后就觉得媳妇担心的确实有道理。   举个例子,银价下降,原本一两白银能买到一百个馒头,眼下只能买五十个,这就是银子购买力不足,百姓要买东西就要拿出更多的银子,等于变相被人收刮了一回。   可直接一刀切也不是好事。罗美娘读过另一个华夏封建社会末期闭关锁国的历史,跟张玉寒说了不少这方面的危害。   张玉寒听得连连点头,有些事情他本来没想得那么深,媳妇一点出来他也觉得挺对的。   再仔细一回味,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活,禁海种种好处近在眼前,可长远来看确实像坐井观天,长时间关在一个地方不把人关蠢了也要把人关自闭了。   张玉寒就听过一个事,说离南山村挺远的地方有个山沟沟,有一次有个男人不小心误入了,看见里面的村人都是前朝打扮都快把他吓傻了,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个村里的人一百多年一直就没出去过,都以为外面还在兵荒马乱打仗呢。   见男人独自一个还可怜他家人都死在外头,这人想想,干脆不解释了,再过来时就拿一些村里不常见的药材布料糖之类的,跟村里人换皮货,狼皮鹿皮换了一大堆,就连虎皮也有两张。就这么一倒一买,男人发财了。山沟沟还挺感谢他冒险过来做买卖。   当时村里老人讲古,张玉寒就觉得,这就是吃了村子闭塞的罪,现在想想禁海之后,大庆跟这个山沟沟其实也差不多了。   其中的隐射岳维璟也听出来了,张玉寒说这些没有贬低朝廷的意思,但朝廷是自家的,岳维璟该不高兴的还是不高兴。   好在他听课还是挺认真的,知道在禁和不禁中,还有一批中立派,这些人的观点就挺不错的,气闷道:“先暂时禁海,等到坚壁清野,海匪讨不着便宜自己退了,到时候朝廷再开海,不就好了吗?”   但张玉寒一句话就把他这个想法否了:“知道什么叫政令如山?什么叫祖宗之法不可变?”   每个政策指定时都是步步为营,一想再想的,确定之后各种利益关系就位,想再更改就会导致各种动荡。张玉寒虽没经历过这些朝中的利益之争,脑子却活泛,一下就想得很明白。   他其实想得还更远,皇上年纪大了,老人越老,越失了锐气和魄力,此时定下章程,以后老皇帝活得长,温水煮青蛙下觉得禁海好不想改,谁都没办法。   要是皇帝命不长,对新帝而言先帝之道、祖宗家法分量就很重了,论语里还有一句“三年不改父之道,乃孝也”呢,到时候那些不想改变的人把这些话拿出来,掰扯都能掰很长时间。   岳维璟虽有些爱玩,但身在皇家,有些事情也是一点就通。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天老大我老二的时候,张玉寒的话虽有些危言耸听,但也有一定的道理。想到自家的朝廷以后会被外面人当大傻子,他写文章的动力就特别足。   天大的事情有高个子顶着,他自个没能力把想法上达天听,他父王可是有上朝资格的。   只是,三皇子近来事情不少,几日之后才抽空看了看三个儿子的功课。一刻钟三皇子放下文章,让人把儿子叫过来。   岳维璟的文章让他有种耳目一新之感。别人争论的多是禁海的利益得失,岳维璟却是另辟蹊径,从另一个角度,说海禁易禁难开,长此以往形成政策惰性,容易贻害万年。   岳维璟一早就知道自己这篇文章肯定会让父王刮目相看,早就想好要说什么,在亲爹面前侃侃而谈:“……禁海就跟关门打狗一样,门是关上了,可门外那些狗谁知道他们散了没有,咱们老祖宗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咱们就不能开着门,一边打狗一边控制形势吗?”   三皇子一边喝茶一边听儿子发言,半盏茶后,放下茶碗,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岳维璟很老实:“张先生之前跟我讲过这个题目,不过,我也是认同的。”   三皇子又问了几句,就让他退下,看着书桌上的文章,半响摇头笑道:“还真是小看了人……”   是小看了人,罗美娘也觉得小看了张玉寒。   今晚一家子正在外头纳凉,京城的夏日比北阳府要热,张家人一开始都不大习惯,好在罗美娘舍得花钱买冰。冰块供应足了,再热也能过下去。   一边纳凉一边说话,众人的话题都在景泽明八月的府试上。从白身到秀才要经历三场考试,院试就是最后一场。   只是,县试和府试都是考一日,院试却要考三日,景泽明还没试过自己在考场一待三天,这可是要自己做饭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在教景泽明做饭的经验,景泽明听得也很认真,还说:“从明日开始我就去厨下帮做饭。”   “不用想得太严重,肉干麦饼都给你备好,学着怎么加热就行。”罗美娘道,张玉寒从童生到现在经历多少回考试,她帮备考都备出经验了。   张玉寒也说,到时候多备两身里衣和解暑药就行,最主要的是别分到臭号旁边,吃都吃不下还能考得好?   一旁的妞妞忽闪着大眼睛问:“什么是臭号啊?”   “臭号啊,那就是……”   张玉寒很乐于给闺女解惑,罗美娘赶紧先撤了,天气热得人发懵,还要听些厕所的事,罗美娘都觉得院子里一股臭味了。   屋里放着冰盆,要不是闺女硬拉她出门罗美娘能从早到晚窝在房里,等到外头歇了,张玉寒意犹未尽地回来,罗美娘还有事情问他。   禁海是个大事,张玉寒关注是因为他会试这道题上栽得挺狠,罗美娘却是因为,反正,是个现代人就不能不知道禁海和闭关锁国。   穿都穿了,她是不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还要经历清朝末年那些事的。   虽然她只能纸上谈兵,可张玉寒身为三皇子府西席,都说见面三分情,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她努努力灌输一下海禁的坏处,要是能有一丝作用,也不枉她穿越一回。   尤其大庆朝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朝代,按推算应该是平行时空的明朝,可明朝至少也有个永乐帝,一手推动郑和下西洋建立海上丝绸之路,可这些在大庆历史上完全没出现过。   朝廷没有尝到海贸甜头,就要先禁海,不得不让罗美娘格外挂心。   也因此,她这些日子格外关注张玉寒,不过这人基本上啥都跟她说,不跟她说的的都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   张玉寒身上有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罗美娘悄悄摸向他头顶三尺。   宿主:张玉寒   头衔:大庆朝名臣   系统状态:围观进行中   以下是一系列的进度和奖励,罗美娘看了一眼,进度还是停在之前考中举人的时候。   当时贤臣路线进度加了10%,总进度条达到67%。   如今还是67%,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是不是说明张玉寒做的事情是无用功?   罗美娘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也不一定。   以前系统给评定和奖励,都是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眼下张玉寒不过是给三公子讲的几节课指导他写了一篇文章,充其量不过开了个头,她要有信心才行。   既然没有变化,罗美娘就把屏幕关上了。   她不知道的是,三皇子今日在御书房里,玩笑似地跟昭安帝聊起岳维璟那篇文章。   他又苦恼又高兴道:“前阵子这孩子还没少调皮捣蛋,现在换了个先生他倒是愿意学了,儿子怕他又给先生找麻烦,最近看得紧了点,没想到还有这种惊喜。”   “养孩子就是这样,你不注意的时候就长大了。”昭安帝听着这些,倒有些怀念起三皇子的小时候,他道,“你别总是拘着维璟,他是小儿子,多疼点是应该的。”   三皇子叹气:“儿子也不想这样,就是当爹之后总有操不完的心。”   他捡了几件岳维璟的趣事说了说,昭安帝听得有趣,令人换了两盏茶,又回忆了下三皇子的小时候,一番父子情深后,倒是想起来岳维璟那个先生是谁了。   当时张玉寒歼灭北蛮兵有功,朝廷想给他个百户当奖赏,谁知他不要官职想另换奖励。   昭安帝御极多年,从来都没碰过这种讨价还价的事,张玉寒着实让他印象深刻,当时徐妃在旁伺墨,还笑说不如给他换座京城宅邸,也算鼓励他上京考春闱。   没想到不过两三年,这人就到京接收了这份奖励,真是后生可畏啊。   三皇子倒是没想到昭安帝记得张玉寒,诧异之后很快道:“父皇感兴趣,不如召他进宫,这人在海禁之事上有些思路确实有意思。”   昭安帝摇头:“他既然有这等才学,以后总能出头,现在朝上乱得很,朕就不参合了。你倒是可以多听听他的想法。”   张玉寒能看出埋在政策下的隐患,目光还是很长远的。昭安帝一来是怕木秀于林,把人捧太高容易折,二来……这些已经没用了。   三皇子察言观色,看着昭安帝毫不犹豫拒绝了,心里便是一沉。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从宫中出来后,三皇子背着手在书房踱步。   偌大的院子里鸦雀无声,只有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作响,三皇子在这么静谧的环境下,一直想的却是刚才昭安帝的暗示。   半响,三皇子吐出一口气。   按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他是不愿意禁海的,这几个月,他跟不少海商都有交流,那些人告诉他,海对面的国家几十年前就兴起海外贸易热潮,不少那边的老百姓都热衷于航海探险。   岳维璟那篇文章里有些话确实说到他心坎上,坐井观天不可取。   再加上禁海,一个人把眼睛和耳朵都蒙住了,什么都看不到,不知道外头大风大雨,也不知道别人家里蒸蒸日上,好听点说是守成之君,难听的就是庸碌无为了。   庸碌无为还是小事,主要是,人家在开拓进取,你在家里啃老本,人家铆足了劲往前跑,你画地为牢不求上进,过上三五十年或者一两百年,要是突然有战事发生,谁胜谁负不是一目了然?   三皇子心里全都是这些事,张玉寒过来时,就看到三皇子坐在宽椅上,正捧着茶盏喝茶,眼前摆着岳维璟那篇文章,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样。   张玉寒中午都快回家了才有个内侍过来说三皇子召见,他原来还好奇什么事,这时候听了三皇子说了第一句,就明白为什么会召他过来,又为什么让他把海禁资料都带过来。   老实说,张玉寒对这个话题的热情不是很高了,本来他研究这个只是因为会试时考砸,加上媳妇莫名对这个事情感兴趣才坚持到现在,除了当课题给岳维璟和景泽明讲讲,也没想过发散出去让更多人知道。   海禁的弊端他就不信朝上没人看出来,这些人都没能拗得过积极派,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举子,理论再多也是自我陶醉,因此眼下困惑都解开,张玉寒差不多就要丢开手了,就没想到三皇子会把他找过来问这事。   他下力气研究过的,很快就抓住重点,就是主意可不好随便乱出。   张玉寒稍稍犹豫了一下,这些日子罗美娘每天晚上都要跟他讨论一下禁海的危害,听得多了张玉寒也能感觉出来,罗美娘对这件事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关注,而且极为希望朝廷政策能按照她设想的方向走。   想着媳妇的上头,张玉寒叹口气,认命道:“禁海是为了稳定,找一个开海能让朝廷更稳定的理由不就行了?”   三皇子沉思:“什么理由?”   张玉寒:“白银。”   朝廷是缺银子和铜钱的。   这事以前张玉寒想得少,还是上回妞妞在院子里摔了一下,荷包里好几个铜钱都摔碎了,张玉寒才发现端倪。   因妞妞这阵子对钱开始有概念,罗美娘性子细致,担心闺女把铜钱放进嘴,特意让阿才去银庄换了些新钱。   张玉寒让人全都找出来,哄着闺女玩了一回摔铜钱的游戏,几十个铜板摔下来,硕果仅存的只有一半多,大家都是目瞪口呆。   后来张玉寒跑到市井问了一圈,不少商贩都反应朝廷近些年发行的铜钱质量都这样参差不齐,前些年的还好点,今年新出来的简直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有个摆摊大爷还教他赶紧把手上铜钱出手,最好是能换成银子,铜钱太脆,日常生活免不了磕磕碰碰,这要是不小心摔一下,身家直接没了一小半。   张玉寒回来跟媳妇一说,罗美娘说肯定是官炉铸币时往里面掺了不少其他金属,这才会让铜钱不禁用。   这也变相说明一个问题,朝廷的铜矿开采量已经不够了。   朝廷铜矿矿存多少,他们两口子都只是猜测,但百姓们比起铜钱确实更喜欢白银,银子不仅保值,也容易携带。   都说到这里了,张玉寒索性分析了一下:“海商跟大庆做了好些年生意,今年就跟银子不是银子一样,突然提高丝绸价格。以商人逐利的本性来看,这事着实古怪。学生大胆猜想,不是这批丝绸有大用,就是海商们不知道打哪儿发了一笔大财突然暴发了一下。”   “学生这些日子跟不少西洋商人也有接触,没听说过他们国内有盛事要举办,既无盛事,突发横财可能性的可能性是最高的。这些海商很有可能在海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银矿。”   三皇子找张玉寒过来是因为昭安帝那句话,加上他心里乱也想跟人理理思路,却没想到张玉寒居然给他爆了个雷。   他定定神,问为什么一定是银矿。   商人脑子活泛,大手笔购买物资有很多原因,三皇子第一想到就是囤货居奇,银矿这事还真不在他思考范围。   张玉寒还真不是胡说八道。   要说事情也巧,他前几个月对禁海的事挺感兴趣的。要是穷人对一件事起了兴致,受制于生活压力估计咬咬牙就放弃好奇心了。   张玉寒不同,他有钱有闲,为了拿到海商第一手资料,这几个月他隔三岔五就去一趟京城的西洋会馆。   会馆这种东西带有极强的地域性,像京城的晋商会馆、浙商会馆等等都只接待自己人,不过西洋会馆不一样,西洋人千里迢迢来到大庆,大多都想挣把大的,这些人最喜欢的就是让各地商人过来一块玩儿。   张玉寒兴致最高那会儿,下完课就往西洋会馆跑,而且这人脑子还聪明,知道语言不通处处受人掣肘,花钱雇了一个会说点大庆话的小商人,了解西洋文化同时每日跟着学些洋话,有时候还会录一些视频回来当学习资料。   得说张玉寒学语言是有天赋的。以前北阳府府学开了北蛮话课程,他成绩在一众学子中就是名列前茅,这几个月下来西洋话读写上他差了点,但日常听说是没问题的。   银矿的事情就是他从一个视频里扒拉出来的。   当时张玉寒带着充当翻译的小商人正在会馆说话,几个蓝眼睛白皮肤的番邦海商刚好在外面喝花酒回来,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其中有个年纪挺小的胖子像在外头受了委屈,嘴里一直胡咧咧不知说些什么,很快就被身边中年人捂住嘴带进屋。   张玉寒刚好把这一幕录下来。他当时没在意,过后翻看视频时,就发现那人嘴里一直嚷嚷自己在海外有矿。   张玉寒在家里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小胖子也许可能酒后吐真言,手里也许真有矿。   只是,他一不是官员二来自家也还过得去,就没想过要往这方面深入调查。可既然说到这儿了,他就顺势给爆出来了,当然。话说出口也不是没想过三皇子瞒着朝廷直接拉船队去开矿。   这事就是个赌,能赢自然能好,输了对他也没影响。   以三皇子表现出来的心胸,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消息把他灭口。   完全不知道张玉寒胡思乱想了这么多的三皇子却是半天没说话。   一个银矿代表什么?   饶是三皇子定力深厚,胸膛中也不免涌出一股灼热之气。   良久,三皇子才吐出一口气。   可惜,这个银矿不在大庆本土,风险就很高了。   他看着眼前容貌俊俏的张玉寒,多少猜到了他的心思,是想让朝廷组织船队出海挖矿,若能从中尝到甜头解了危机,也许禁海之事就能停下来。   这个想法不得不说,实在是太胆大了。   但三皇子确实动了心。   他突然道:“先生能用几个月的时间去西洋会馆调查,可见耐心本领都不缺,泽烨身边正缺一个对海禁一事十分了解的幕僚,还请先生助泽烨一臂之力。”   聘张玉寒为幕的想法一出来,三皇子就越想越觉得可行。这人如今在昭安帝那里挂上名号,就连昭安帝都说让他多听听张玉寒的意见,可见也把张玉寒当作他的幕僚。   加上张玉寒非但有本领,眼光也不差,还是岳维璟的先生,他对岳维璟尽心尽力,岳维璟也喜欢他,这么一想,三皇子都觉得张玉寒合该成为他的人。   张玉寒的反应,却是结结实实愣了会儿,想想才道:“殿下这话,让学生实在惶恐。学生今日过来之前其实没想太多,只是话赶话到了这里,又对海禁有些了解,不说出口有点浪费,能对殿下有助益,学生心里也是高兴的,可是让学生辅佐殿下,学生一是从没想过这事,二是怕自己没这个能力,就怕辜负了殿下的期待。”   “先生自谦了,如先生这样的人,总有自己的志向,只是恕泽烨直言,先生费心费力和海商接触,若是愿意看着朝廷禁海,不会和泽烨说这些话。”   因有心招揽,三皇子也是各种摆事实讲道理:   “眼下父皇主意已定,朝中多数人都不会跟他拗着来,先生想要朝廷出海挖矿,想要一展抱负,一时之间恐怕找不到更合适的人……”   “……泽烨不才,和先生有相同的理念,亦是打算在这上面有所作为。倘先生不肯答应,过了这个关键时刻,朝廷颁了禁令,哪怕以后科举一飞冲天,状元及第,又能如何?”   说着又打趣一句,“皇子府的待遇也是不错的,听说张先生十分喜欢明月楼的席面,明月楼也有皇子府的份子在里面,若是先生答应,明月楼的席面可着先生去用。”   三皇子开府多年,身边也有几个出谋献策的幕僚,总体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东家。   每月给够银米就不说了,这些年想站到前头的人,三皇子也不吝啬送他们一个出身到各处历练。   都是他的人,若能得高位,最终也是反哺到他身上。   至于给他当幕僚的坏处,那些有才华又想过安稳日子的人也许不愿跟他有接触。   三皇子不知道张玉寒是不是这样的人,不过也并不强求,他许张玉寒各种金银、良田、官位,更许张玉寒眼下可以西席兼职幕僚,以后觉得干不了可以自行辞去幕僚之职,当回皇子府教书先生。   条件之宽厚,张玉寒还真被说动了心思。   他为啥对海禁兴致不高,还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无权无势一举子,哪怕想得再多也是纸上谈兵。   给三皇子当幕僚是一条捷径,尤其张玉寒还是对海禁深入研究过的,眼下只要点头就能想法化为现实,对读书人来说真的是很难拒绝。   而且他也不是没给人当过幕僚,之前在北关县时,为了说服郑县令训练民兵,经验早就有了。   张玉寒来了兴致,想想却说容他回去跟媳妇商量商量。   “看不出来先生还是个怕媳妇的人。”   张玉寒不以此为耻:“学生爱妻罗氏聪慧机敏,这回禁海的事为学生提供了不少思路,学生有很多想法就是受她影响而来,再说夫妻一体,这些年我们一路走来从来没红过脸,靠的就是万事有商有量,一方绝不会瞒着另一方单独做决定。”   饶是三皇子此时心情不好,也被他理所当然的态度逗得唇角逸出笑意,他和三皇子妃在皇室里就算感情不错的,只是他也没有像张玉寒这样,一说起媳妇两眼就发光。   不过未来属下家庭和睦,三皇子也为他高兴。他没留张玉寒太久,刚才两人说的东西有点多他需要时间自己消化一下。   张玉寒从皇子府离开之后就回家了,耽搁了小半个时辰到家之后都饿得不行。   罗美娘看他比平时晚了时辰也没问,当了教书先生拖课不是很正常的吗,像张玉寒之前那样掐着点上下班的才叫稀奇。   饭桌上张玉寒也没把事情拿出来说,关心了一下刻苦复习的景泽明,又和妞妞逗趣了几句,直到吃完午饭后,夫妻俩回房小憩,才跟罗美娘说起迟归的原因。   罗美娘本来已经躺床上了,为了禁海的事她这几晚一直没睡好,这会儿听到他说的话猛一下精神了,就是听着听着,就是一脸恍惚。   张玉寒经常去西洋会馆她是知道的,她还知道张玉寒私下还在自学洋文。   这人学东西一向快,上辈子多少学生九年义务教育下来英语都还说得坑坑巴巴的,他不到一个月就能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洋文跟人吵架。   他脸皮厚豁得出去,发音不标准也敢出口,罗美娘头回听他说英文时真是惊呆了,她就是没想到他就学了两三个月居然就有发现,不对,应该是没想到张玉寒居然给三皇子出了个到海外挖银矿的主意。   她是知道樱花国那边有不少银矿,问题是她不能解释自个怎么知道的。因为没有一个好理由,罗美娘就没提过这些。   没曾想张玉寒的运气居然这么好,普普通通去趟会馆都能有发现。   这要是提前把樱花国的银矿给挖了,那真是给另一边的华夏报仇雪恨了。   好吧,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樱花国。   “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件事?”   张玉寒明显顿了一下,罗美娘疑惑看过来,才老实说当时就想着别让她对这事太热乎,免得最后结果不好伤心了。   罗美娘有一点点不高兴。   看她脸色不好,张玉寒赶紧说下回再也不敢了,又亲亲热热地帮她捏肩揉腿,这么一搅和,罗美娘本来就没多少的火苗呲一下也熄灭了。   不过该警告的还是要警告,她伸手捏了捏张玉寒的耳朵,放狠话:“下回不准来这套!”   这话轻飘飘的一点力度都没有,张玉寒救回自己耳朵,嘿嘿嘿笑。   又说了几句,罗美娘才问出自己最好奇的事,三皇子想要招他当幕僚,张玉寒究竟怎么想的居然会答应。   “你怎么觉得我答应了?”   “我还不知道你,要想拒绝一开始就不会说出银矿的事,后来还在皇子府呆了一下午,你不想当这个幕僚那么积极干什么?”   看张玉寒的反应,罗美娘笑了,“我猜对了?”   说了几句,罗美娘倒觉得不太意外了。   都说读书使人明智,读书使人成长,从白身到举人,他读了那么多的书。书读得多了,总会生出野心,有野心自然会去追求更远大的理想和抱负。   张玉寒没发现,以前他做事喜怒随心,很少会关注跟自身利益无关的事,可从会试那道题开始,哪怕有她引导在先,他对这事也一直保持相当的兴趣。想想看,以前他不乐意的事情十头牛拉着他都不愿意动一下,但禁海的事,他前前后后去了多少回西洋会馆?   罗美娘这么说了,张玉寒抱着她亲了一口:“媳妇还真是了解我,我从皇子府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这事,想了一圈都觉得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先不说我就说媳妇你,我拒绝为三皇子效力,之后海禁的事统统插不上手,你心里会不会一直留着遗憾?”   罗美娘想想,点点头,她是想要一家子平安,可哪个现代人能看着禁海在眼皮子底下发生?   老实说罗美娘以前真没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这么忧国忧民的热血基因,也许是日子过得太顺,人又吃得太饱,反正这几个月她一直挺上头的。   张玉寒亲亲她的脸,把她揽在怀里:“这就是了,我削尖脑袋往上爬不求泼天富贵,就指望一家子安稳太平天天高高兴兴,媳妇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以后我们还要白头偕老,你要是心里一直藏着事日子过得还有啥意思?”   罗美娘笑了,伸手摸摸他的脸,觉得这人真是越来越会说话。   他说你最重要,不是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而且把她想法和愿望规划进他的抱负和前程。这种甜言蜜语哪个女人受得了,反正罗美娘听得心里直发软。   张玉寒被她摸得痒痒,抓住她的手,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自己的想法,三皇子的身份确实麻烦,可他不贪心,对什么从龙之功都没想法,就是想参与海禁的事看看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左右他是个新人,三皇子府里还有几个老资历的幕僚,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劳,他年纪轻,要紧事三皇子也不会交给他去做。   等弄完了海禁的事再看情况要不要下船,下不了也不要紧,能踏踏实实参与一回禁海的事就不亏。   说着他还夸了罗美娘一把,说这都是媳妇给他的底气,要不是罗美娘经常跟他说他现在这样已经超出她想象太多,就算以后不能进一步她也不会觉得不好,他还不能这么快下定决心,这就是家有贤妻后方稳固的好处啊。   罗美娘一边消化张玉寒的话,一边回想她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回事。   那还是他会试前发生的,当时两人刚亲热完,张玉寒突然问罗美娘嫁他时是怎么想的,那时候他还是个乡下小混混,跟亲爹闹翻乡人也不看好他,她心里是不是也觉得他没出息,要一辈子跟他吃苦?   她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觉得考前得保护好考生心情,就哄了他几句,很温柔地说成亲时情况是不好,但也没差到一辈子吃苦的地步,别的不说她自己是有手艺的,两口子都有手有脚,只要愿意干活,总能过上好日子。   她本身也从来没指望他建立功业封妻荫子,只是没想到日子过着过着,他读书上的本事就显露出来了。   眼下张玉寒在她眼里哪哪多好,大庆这边举人就已经能授官了,这年头只要能当官,基本都不会穷,叫他不用太有压力。   当时两人正是和谐之后,肉贴肉胸贴胸抱在一起,张玉寒直接用行动表示了心中的感动,并且连着表示了两回,隔日早上罗美娘直接起晚了……   罗美娘笑了一声,张玉寒问她笑什么。   罗美娘摇摇头:“没什么,你给三皇子办事,以后肯定要忙起来了,趁现在有空你多关心关心明哥儿。”   景泽明就要府试,顺利的话下一波乡试就是三年后的事了。   家里现在的焦点都在他身上。孩子自身也很认真,拿着张玉寒当年的复习资料极为用功。每日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努力学习,罗美娘有时候都怕他太认真导致身体有损。   张玉寒答应了一声,说他对景泽明不担心,臭小子要不是憋着一口气想来个小三元,早就可以放松了。   罗美娘说:“这才是有志气的孩子。”她看着景泽明这一年多怎么努力的,自然是希望他有出息。   罗美娘都这么说了,张玉寒难免更上心一点,每日早晚都要抽出一个时辰给景泽明解答疑惑。   八月末,京城府试如期进行,三皇子的奏折也放到了昭安帝案桌上。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上面把张玉寒如何无意中发现海商手中有银矿,三皇子府里的人又如何抓住这人秘密审问的过程都写了出来,另外还有审出来的银矿位置以及白银运输海图。   就是三皇子,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收获。   这事是张玉寒起的头,三皇子也想看看他的能力,就交给张玉寒去办了。   那个一句醉话被记录在视频里的西洋少年名叫布鲁斯。   布鲁斯是不列颠帝国贵族出身。   为了赶在朝廷发出海禁政令之前挖出更多事情,张玉寒借皇子府的侍卫策划了一场绑架。他给自己编了一个身份,说是跟他同行的商人做事高调着了人的眼睛,有人想找他们合作分一杯羹。   原本张玉寒知道布鲁斯的身份后,还忧心他会不好骗,没想西洋少年对他这个说法信了十成十,一边抽泣一边招供。   “我就知道是那几个混蛋连累我,该死的,我都说让他们别去联系那些大庆官员了……”   张玉寒:“……”很好,还在琢磨要怎么一网打尽,这就多了条行贿的罪名。   西洋少年满脸鼻涕泪,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了。   不就是一个比较富庶的海岛吗,不列颠这些年一直在进行航海活动,像这样的地方,不列颠不知道有多少个,对布鲁斯来说还真没有自己的命值钱。   张玉寒看他挺配合的,模样又可怜,还让上刑的给他喝了一口水,布鲁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喝完水后就供出一个大机密。   距离大庆不远的海上确实有一个小岛,上面物产丰饶,金银铜矿俱有。   岛上还驻扎着一支私掠船队。   “他们是海盗?”张玉寒敏锐问了一句。   布鲁斯摇头,迟疑了一下,跟张玉寒解释,这些人不是海盗,而是跟帝国合作探索海洋的商人,这些商人出海有国王颁发的私掠许可证,每年上缴两成收获就能接受王国的保护。   布鲁斯作为贵族,正是这支船队跟西洋朝廷的牵线人。   跟布鲁斯交好的几个海商去年末发现了这个地方,如获至宝,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银矿,他们又惦记上价值更高的丝绸绫绸……   布鲁斯知道他们的计划,他跟船队过来后,见整个小岛只有被胁迫挖矿的土著和矿石,不耐烦在那待着,就跟着人到了大庆这个花花世界。原先只是在福建一带玩耍,后来布鲁斯听说京城繁华,一时兴起就过来了。   结果他这个子爵在京城一点用处都没有,在青楼跟人抢姑娘还被人照着脸侮辱了一顿,这才有在会馆里骂骂咧咧被张玉寒录到的一幕,也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   张玉寒板着脸道:“少废话,这些海商还干什么了?”说着扬了扬手上的一叠纸,布鲁斯回想起刚才行刑的在他脸上贴的加官纸,脸色顿时煞白。   审问就要有审问的态度,张玉寒不是个心软的人,当初北蛮兵进犯南山村他拷问时比谁都心狠。   他跟布鲁斯说要拿海商的把柄,套出从沿海去小岛的海图,为了让布鲁斯老实交代不跟他耍心眼,还在刑房布置了不少东西。   烙铁夹棍鞭子掌嘴老虎凳,当着布鲁斯的面一样样展示了一遍,带着血迹肉丝的刑具还没上身,布鲁斯就尿出来了。   “还有,还有,一件事……”   当初江南大面积改稻为桑,也是这群人给当地官商出的主意。   “胆子还真肥。”张玉寒砸吧砸吧嘴唇。   布鲁斯也知道这事说出来后,那群海商就完蛋了。可要是出口的东西没有威力,他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死贫僧不如死道友,第一句话说出来后,下面的事情就顺了。   拿着这份口供,张玉寒跟三皇子商量了一下,直接动手拿人,把顺藤摸瓜翻出来的一大串西洋海商都送到刑部大牢。   刑部是审朝廷大案的地方,刑部尚书是三皇子的人,得知年初江南的事还有漏网之鱼,简直满脑子都是汗,感谢了一下三皇子为他留下的余地,命心腹亲自审问。   这些海商也不是硬骨头,严审之后各个都招了。   看完三皇子的折子,昭安帝从一叠折子里把刑部尚书的那本拿出来,果然说的是同一件事,面无表情地翻看一遍后,昭安帝火速把三皇子召进宫。   三皇子道:“西洋诸国皆以开发海洋为重,朝廷此时施行海禁,一步慢则步步慢,倘若以后后悔,怕是连剩菜剩羹都吃不掉。再者,海禁于国无利,于民无利,有利的只是朝中蛀虫,朝上有多少大臣受了海商贿赂,一旦禁海,民间合法通道被堵住,那些世族大家就能仗着背景走私获利,赚钱赚到手抽筋。儿臣请父皇三思。”   禁海之事朝上讨论了大半年,昭安帝不是不知道朝臣都有自己的心思,一件事,无非利弊两端,对昭安帝来说,禁海就是利大于弊的那件事。   他扔给三皇子一封密折:“朕要禁海,一为海盗猖獗,二是不得不为。”   就跟张玉寒说的一样,朝廷确实缺银子和铜钱。   本朝铜矿大多是从前朝继承的,一代代开采到现在,数量已经不足以支持每年铸币。   从昭安帝登基开始,负责这方面的官员就一直在上秘折,要铸造一个符合标准的铜钱,要花费两个铜钱的成本,以朝廷的财力实在负担不起,除非往里面添加更多的金属。   以前是铜五铅五,现在要降低到铜三铅七。   这事是昭安帝点头答应的,他不得不同意,大庆疆域广阔,人口数量与日俱增,每年都要以量取胜才能让百姓有足够的铜钱使用。   也因为朝廷要维持铜钱供应,青铜作为原材料本身价格一路看涨。   这个世间聪明人是很多的,当青铜的价格高过铜钱时,民间的假/币事业就蓬勃发展了。   如果不是有人点破,昭安帝也不知道,昭安钱也是能够以钱还钱的。   一千个昭安钱能在一些私铸窝点换到一千五百个私铸钱,且外观形状都跟朝廷发行的铜钱一模一样。   昭安钱铜三铅七,在昭安帝看来已经铜含量已经很少了,可那些私铸窝点可不觉得昭安钱含铜少。   这些私铸头子们大量融钱取铜,一方面能卖青铜挣钱,另一方面还能铸造出含铜量更少的□□,一箭双雕两手都挣钱,真是暴利至极。   朝廷每年都要捣毁十几个私铸窝点就是这个原因。私铸窝点吸纳的昭安钱多了,市面上铜钱就少了,铜钱少了,一枚铜钱代表的价格就会上涨。   有鉴于此,银贱铜贵就是不可挡的结果了。   加上江南事件引发的余波,白银大量流入民间导致南边通货膨胀,这就是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最后一根也不对,距离经济崩溃还有一段距离,但银子都不值钱了,老百姓用银子能买到的东西只会更少。   这事对朝廷的影响也很大,银子购买力不足,朝廷想要做事情,比如赈灾,比如奖赏军队,各种开支就会急剧上涨。   昭安帝沉声道:“国库近年来亏损严重,百姓已经够苦了,朕不能再加税,但钱不经用,朕是殚精竭虑,一丝一厘都不敢出错。”   导致货币出现危机有两大原因,私铸窝点都在大庆的土地上,捏圆捏扁,无非看昭安帝愿意用多少力度,但海商带来的危害却难以控制,这也是他一力想要禁海的原因。   把海商海盗都赶出大庆领土,这些人就成不了气候。   “这都是因为白银掌握在别人手上,要是朝廷能掌握更多的金银铜矿,事情都能解决。”三皇子默默放下折子,“此时颁了禁令,就是如了那些不法官商的意。事情由明面转到地下,更不好管控。”   昭安帝对那些矿也确实动心,他意味深长道:“你就没别的想法?”   三皇子很坦诚:“儿臣是能瞒下来自个组织船队出海,不过儿臣是皇子,银子再多也是锦上添花,只有咱们家的朝廷好了,儿臣才能更好。”   “你想怎么做?”昭安帝看他似有主意,问。   三皇子早就想好了说辞:“先派人巡视海防,我们手中有地点和海图,总要出海一趟看看情况。不过这事要保密,商人跟朝臣关系千丝万缕,未免麻烦,出海的人选不能经过内阁推举,让巡海的人看看有没有合适人选。还有,刑部大牢那些海商都是以行贿罪抓进来的,让刑部审问后赶紧贴出公告,别让其他海商闻风而逃。”   昭安帝对那些矿也确实动心,他斜斜看着儿子:“敢情你还想多抓几个?”   “父皇爱民如子,这些西洋海商可不是你的子民,他们到达一处就四处掠夺,祸害了不少土著,要不是大庆国力强盛,这些人也不可能老老实实跟我们做生意。”   三皇子说得很不客气。   布鲁斯被张玉寒吓一回,说了不少大实话。   改稻为桑这事在不列颠那边有先例。   前面几十年,不列颠贵族大量圈地养羊发展羊毛业,为此国内产生了大量失地农民,国王不得不颁布了限制圈地法令,又下令处死了不少流浪农民。   许是这件事让这些人尝到甜头,来到大庆之后,就依葫芦画瓢照搬过来了。   看过口供的三皇子对西洋海商丝毫没有好感。   正好昭安帝也是如此,他颌首:“巡海的人选,你想好了吗?”看他说的头头是道,这个位置恐怕也早想过。   正好昭安帝也不想沾染,他还是要脸面的,不想让朝臣知道他跟海商争利。   三皇子举荐了张玉寒。   倒不是三皇子没有别的手下,而是张玉寒这回所为确实亮眼,刚成为他的幕僚就敢扯虎皮拉大旗。加上他手下的人大部分都是文官,只有张玉寒有点兵事上的经验。此次巡海,他也需要一个敢放开手脚的人去做事。   “朕没记错的话,他还是举人。监察御史可是正七品。”   “当初父皇想给他的百户还是从六品。”   这就是强词夺理了,文职跟武职能一样吗,本朝文武分明,武官势弱,文臣轻视武官是历来的传统。   张玉寒以举人之身,得正七品官职,堪称一步登天。   一甲状元初授也才从六品呢。   昭安帝倒不是可惜一个正七品的职位,就是觉得此举有些显眼。   要培养才人,就得低调行事。   三皇子看出昭安帝的想法,无奈道:“不过一个七品官罢了,父皇是这些年手上的人才太多,才会不习惯。”   举人授官大庆不是没有前例,先帝年间,朝廷人才匮乏,以举人出身官至一二品者有一百多个。昭安帝登基后,举人授职就有规定,以年龄才干相貌为标准,年老无能貌丑者,占一样都不能授予官职。   能这么挑挑拣拣,也能看出大庆确实人才济济。   只有盛世,才会涌现这么多的人才。   三皇子也是隐晦地拍了下父皇的马屁,昭安帝笑:“何时嘴这么甜了?”   他基本同意了三皇子的思路。   先不颁禁令,悄悄准备出海挖矿。   要是收获多,朝廷能有甜头,海禁之事还能再议。   要是一去无回,就说明以大庆如今的实力还不能探索海洋。   昭安帝也是有言在先,三皇子点出了海禁的各种问题,但这些在昭安帝看来都是能慢慢解决的,官员可以换,走私可以加大力度打击,但想要朝廷下定决心出海,就得拿出更多的筹码。   三皇子点头,心里寻思着,大庆何不学学不列颠国王和民间合作,拿到西洋子爵的口供后,他和张玉寒聊了不少事情,真是思路大开。   但大庆自诩□□上国,一向鄙视蛮夷,说出口只会招来一顿骂。三皇子深觉遗憾。   ………………   书房里,听到三皇子举荐他当监察御史的张玉寒,手一抖差点把手上茶盏泼出去。   这事他们之前讨论过,皇上手上能办事的不少,但此事明摆着是从海商嘴里夺食,脸面为重,皇上未必会把这事托付给心腹。相反,因这个差使是三皇子提出的,很有可能顺手交给他去办。   当时三皇子对巡海人选没有细说,张玉寒想着皇子无故不能出京,也许会让其他手下接手,没想到三皇子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三皇子道:“你是我的人,该争取的我都会为你争取,有了这份资历,你以后官路也会好走些。”   张玉寒在海洋一事上有很多想法,天马行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说不出来的,甚至说想让朝廷组织一场海上远航,沟通域外国家同时扬我国威。   以大庆在海上积累之薄弱,三皇子也知道这个想法很难实现,但却不妨碍他欣赏张玉寒这种无所畏惧的想法和抱负。   张玉寒还能怎么办,他磕头跪谢了一回三皇子的提拔。   三皇子将他扶起:“说来先生进府多时,还不知道先生的字是什么?”   张玉寒当然是有字的,男子二十冠而字,三年前聂先生就给他取了一个,叫子甫,出自“保兹天子,生仲山甫。”   仲山甫是周太王的后裔,家世显赫,但本人却是一介平民,务农经商,在农人工匠和商人种有很高的威望,也能看出聂先生对张玉寒有很深的期待。   三皇子自然知道这个典故,“先生既有字,我便赠你一号,敢为。望先生此去,一路放开手脚。”   他需要张玉寒找到几艘适合出海的船,以及找一个合适出海的人选,这个人不能跟朝中联系太深,同时又要忠心,要有能力,能够随机应变和保守秘密。   这事若能带回矿石,他就能说服父皇在水师中训练一支秘密队伍,也许一开始只能抢西洋海商嘴里的肥肉,但发展下去就能探寻别的海域。   张玉寒知道这事的重要性,点点头,谢过三皇子的赠号就回家了。   不过一个上午,又有号又有官职,堪称鸟枪换炮的张玉寒回到家,罗美娘也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张玉寒授官的事:“我没听错吧?”   张玉寒很能理解罗美娘的心情,看她呆滞的样子,抓起她的手捋开袖子,一口白花花的牙齿就要印上去。这事他刚才在皇子府书房就很想做了。   罗美娘被咬了一口,赶紧缩手,想想又报复性地左右开弓抓住他两边脸颊,笑逐颜开:“你现在就是张敢为了?”   张敢为,张敢为,念起来还挺顺口的。   张玉寒说是,眯着眼睛凑过来任她把俊脸扯成个猪头。   家里其他人也是喜气洋洋,丫鬟们就不说了,主家前程似锦,当下人的才有前途可言。   饭桌上,阿才喝了几杯小酒,道:“咱们上京本来就是因为姑父要会试,要是让家乡的父老乡亲知道不用考就能当官,到时候大福叔和张婶又要笑得跟水瓢一样了。”   这个话题张玉寒喜欢,他读书到现在,回回有点成绩都喜欢往亲爹面前凑,就喜欢看张大福嘴硬后悔的老脸。   他拍着阿才的肩膀说,报喜的任务就交给他了,让他给南山村的人多写几封信,务必要大家都去他家喝茶道喜。   罗美娘抿嘴直乐,吃过饭后,又道:“家里有喜事,每个人多发三个月的月俸。”   下人们笑得就更高兴了,毕竟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   隔日,张玉寒拿着三皇子府的信物,去礼部办了举人侯缺手续。   参加了一期礼部给今年候补派官的官员组织的培训,又领回朝廷统一制作的正七品官服和吉袍,张玉寒这才带着礼部配给他的两个笔帖式以及三皇子借给他的四个侍卫出京。   张家随行的人有两个,一个阿才负责安排张玉寒一路上的吃喝住行,另一个是景泽明的护卫阿甲。   阿甲阿乙这两个护卫,是当年还没被抄家的景家给景泽明留下的,一向没啥存在感,不过武力值却很高。   这回出门,景泽明把阿甲借给他。   景泽明考完府试回家,晕乎乎地发现家里变了个样。   举人不比进士,能授官已是不易,没有打点的话侯了十几年都未必能等到官缺。   可他先生科举都没考,就捞到一个正七品的监察御史。   运气也是没谁了。   因张玉寒抢先一步当了官,景泽明府试再次收获一个案首,达成小三元成就,也就显得没那么珍贵了。   不过,这只是景泽明自己想的,作为宗室里头一个小三元,这事还是引起了一些讨论的。   三皇子特意让景泽明进府,鼓励了他一回。   燕王那点小心思,宗室里的人都是知道的。胆小有胆小的好处,起码不会惹事。   原本三皇子并不打算管燕王的家事,可张玉寒是他的人,景泽明既是张玉寒的徒弟,又是他的堂弟,本身也是个会读书的,几重原因之下,三皇子也愿意多照拂一些。   从三皇子府出来之后,景泽明也没觉得自己就金贵了。他确实是宗室,可大庆宗室多如牛毛,他不能继承王位,以后也不会有亲爹为他打点前程,一切还是和以前没区别。   倒是他让这位三堂兄帮忙牵线,买了一些罪官家查没的田庄土地。   张玉寒是九月初离的京,罗美娘从他离开当天就在数日子,成亲六七年,夫妻俩还是头回分开这么久,罗美娘一时间还不太适应,景泽明提到买地的事才精神点。   问明白是跟在皇子府后面捡便宜,罗美娘足足买了两千五百亩地。   这一出手,三皇子都被她惊住了。   张家的底细他是知道的,连耕读之家都算不上,就是祖坟冒青烟突然出了张玉寒这么一个读书种子。两千五百亩地可不是小数目,三皇子还想着是不是景侧妃给景泽明留下了银子,被张家借走了。   罗美娘也知道自己显眼了,可是这回的机会太难得。   京城是一国之都,土地自来难买,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找不到靠谱的人,有时候就得被坑。   这回是景泽明开了口,但能跟着皇子府占一回便宜,难道还能回回都贴上去?   冒险一回,以后几十年都能吃用不尽,哪怕一时不凑手,京城的地也不愁卖。这就是一线城市房价的底气。   就是这一波基本掏空了她的积蓄,罗美娘把何若水给的瓜子分红都给花掉了。   说到瓜子,独家买卖做了几年,今年终于保不住。   这几年出货量太大,基本把大庆市场都包圆了。之前就有人在打听,能保密这么久,一方面归功于何家是北关县的大地主,对手下佣户自有钳制手段,一呼百应很少有人愿意得罪他。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北关县确实地处偏远,消息流传得慢。   由于市场被挤压,何若水特意写了封信告诉罗美娘,之前一斤瓜子能买到一百五十文,如今有了其他商家竞争,瓜子价跌了百倍有余。   罗美娘回信,让何若水试试用葵瓜子榨油。   之前瓜子价高,当然是卖瓜子划算,如今卖不起价,就该葵花油上场了。   加上之前何若水走通了徐将军的路子,每年纯利的四成,徐将军总不能白拿,要是葵花油能入军需,彼此都不吃亏。   这封信寄过去后,何若水的思路顿时畅通:向日葵亩产约两百多斤,按三斤葵花籽出一斤葵花油,能出六十多斤葵花油,一斤油四十文,算下来虽还是比不过瓜子价,好歹多个销路。   何家手上多了一样葵花油买卖,罗美娘每年的分红也保住了一小半。   这事罗美娘没打算瞒着皇子府,让景泽明特意走了一趟,把向日葵推荐给三皇子。   她的想法是,她能捡漏一样向日葵,说不定还真有别的海外种子明珠蒙尘。若是真能找到,也许还能给禁海之事添份筹码。   皇子府赏了一些东西给她,里面就有一包种子,送赏赐过来的人说这是三皇子妃让人收集的,希望她能沙里淘金,找到合适大庆百姓的菜种。   罗美娘对这事很感兴趣,特地在院子里开出一亩地把种子种下去。   丫鬟提醒她深秋不适合种作物,倒让罗美娘想起一件事。   说来张家这几年每到冬日都要烧炕种上一屋子青菜,今年事情多,罗美娘还没想起来让人去打木箱,刚好可以一块办。到时候这些地里的东西,天冷还没长出来都能移进炕房。   侍弄土地,给闺女开蒙,日子一天天过着,很快到了腊月。   罗美娘看完炕房里的木箱,出来时正好看到天下飘下点点细雪,她裹紧斗篷呼出一口白气,门房突然过来报说镖局送了些东西过来。   给父母公婆亲朋好友的年礼,早两个月罗美娘就托人送过去,附了封信说张玉寒今年不在京,让家里人不用送东西来。   没想镖局还是搬来了好几个大筐,另外还有厚厚的一叠信件,付完银子后,罗美娘就开始看信。   罗家的信是罗德金代笔,说知道张玉寒当官,家里人都为他们高兴,家里样样都好,让她不用惦记,顺带附上北关县零食铺子今年的分红,今年县里多了一家跟他们家路线差不多的店铺,生意收到一些影响,不过总体而言还能过下去。   罗美娘把银票收好,收到银子是小,知道家里人都好好的她才能安心,当然,有银子收她也很高兴。   其实除了和哥嫂合作的零食铺子,罗美娘在北阳府还有一些产业,当初托付给聂恒柳兰兰夫妻看管,今年也陆陆续续收到了银子。   唐氏张大福的信里则写了一件事,说是十月底的时候阿才风尘仆仆回乡,接张大福和张大郎出门,去了一趟张大福的故里曲县,把当年欺压亲爹的张氏族人送进大牢。   这事张家的人都十分惊奇。   尤其是张大福,当初他跟张玉寒提起当年的冤屈时,张玉寒拿捏着架子的模样看得他直窝火。   最后他强迫张玉寒给他写了张状纸,他不识字,张玉寒龙飞凤舞的,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如实记录。   只能寄希望于小儿子还有一点良心,能把亲爹的委屈放在心上。   没想张玉寒一朝当了官,就给他送了一份这么大的惊喜。   来回千里远,终于得偿所愿的张大福眼下在村里见着谁都夸张玉寒个孝顺儿子,信里还说他现在每顿都要把曲县衙门给的判词拿出来看一遍,配着判词回回都能比之前多吃两碗饭,每天走路气不喘了,胸不闷了,半辈子心情都没这么好过。   看得罗美娘都笑了。   她回想了下张玉寒上封家书的内容,还真没有说过这件事,也许是这段时间发生的。   罗美娘仔细把信收好,打算等张玉寒回来之后让他看看也高兴一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哪怕再怎么盼着张玉寒能回京过年,除夕之前又接了一波三皇子府的赏赐后,罗美娘也知道这事不可能了。   照妞妞的说法,爹爹不在家,这个年过得都没滋没味。   大年三十,罗美娘带着两个孩子吃了年夜饭,子时一到,景泽明出去放了挂鞭炮,这个年就过去了。   由于张玉寒当这个官后就离京公干,没跟同僚建立起什么友谊,罗美娘今年也没啥应酬。   京城年节热闹非凡,跟去年一样,罗美娘让景泽明带妞妞出去逛了几日,后来一场鹅毛大雪突如其来,又把两个孩子都困在家里了。   出了正月,很快又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张玉寒的差事还是没办完。   龙抬头惯来要吃春饼的,吃春饼时妞妞嘴一扁,突然抽抽噎噎哭起来,问为什么哭,说想到爹在外面没春饼吃……   罗美娘把孩子抱在怀里安慰了一会儿,妞妞年纪小,并不能体会什么叫离别,只知道好长时间没看到爹了心里不舒服,孩子指着心脏说酸酸的。   说起来张玉寒带孩子的时间其实没她长,但父女俩的关系就是特别好。傻爹特别乐意配合闺女玩一些幼稚游戏,罗美娘有一回还看到他在丫鬟的指导下翻花绳给孩子看,妞妞嘴巴里欢快地叫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在闺女的催促,张玉寒几根手指都快掰出花了。   此时看着孩子的模样可怜巴巴的,罗美娘都不舍得大声说话。   家里吃了一顿春饼,到了四月末,罗美娘正在听新来的嬷嬷汇报事情,外头就出现了一阵骚乱。   罗美娘心有所感,一阵小跑出来就看到风尘仆仆的男人站在院子里,把妞妞高举过头。   孩子咯咯笑得直乐,男人不知道多久没梳洗,浑身上下都是尘土,脸也是脏兮兮的,只有一口笑开的白牙最为亮眼。   罗美娘正想过去,就看到张玉寒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同款旅行回家套装,满脸络腮胡子,不过这人有些不一样,他看着正和张玉寒说话的景泽明,模样激动得像要撅过去一样。   ……究竟是什么人?罗美娘嘀咕了一句。   有陌生男客,罗美娘就克制多了,她让丫鬟把人安排在新收拾出来的客院,又送了热水吃食衣裳过去,这才听回屋梳洗的张玉寒说了一些情况。   “明哥儿的舅舅?”屋里放着浴桶,大半年没看到张玉寒,罗美娘按捺不住过去帮忙,手巾子刚拿在手上,就听张玉寒说了这么一句。   “是,你别急着安排,他不住咱们家,略微休整一下看过明哥儿他就去别地住了。”   罗美娘想想:“你之前不是说景家的人都在西北服刑?”   张玉寒点点头,说别的景家人是在西北,不过他带回来的这个,确实是在福州城里遇上的,他低声在罗美娘耳边说了两个字,罗美娘顿时瞪大眼睛。   “你胆子可真大!”她推了推他的胳膊。   张玉寒两手一摊,说这也是赶上了。   从京城出发时张玉寒一路都在想,要在水师里找到一个跟朝中没有联系的将军,以他如今刚入官场的情况,就是两眼一抹黑,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事还是得另辟蹊径。   什么才是蹊径。   张玉寒想了很久,还拉着阿甲问了不少事情,阿甲曾经是景家的侍卫,景老将军当年驻扎福建,一整支福州军里面都有景家的亲朋故旧。   他跟景泽明借阿甲也有这个原因,倒不是想在景家故旧中找人,就是想了解一些水师内情。   没想阿甲却是老实人,张玉寒问着问着他就开始冒汗。   张玉寒是什么人,浑身都是心眼,稍微有点反常他都能怀疑上,阿甲这样简直在他的敏感弦上跳舞,他倒还稳得住,先是不动声色地问了阿甲好几个问题,等阿甲心神松懈,突然直捣黄龙问阿甲是不是有事情瞒着。   阿甲措不及防下脸色一下就白了,张玉寒最终从阿甲嘴里挖出来一件事。   “阿甲在福州城里看到了景小将军。”张玉寒云淡风轻道。   其实阿甲当时用的词语是“似乎”,但张玉寒却不这么想,老实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说谎,要真是看错,阿甲怎么会紧张成这样。   “……我待会儿让人送点银子给阿甲。”罗美娘道,被迫出卖旧主,这心灵创伤也是没谁了。   张玉寒点头,让罗美娘多给点,这回出门,要是没有阿甲,不知道还要耽搁多久。   当时张玉寒问出他在何时何地遇到的人,也没说什么,背地里却用法器在附近查看了好几回。   结果就发现,这位景小将军真是不得了!   “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他几年前就从西北逃出来了,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敬新,这几年一直在在福建一带当海盗头子,人称敬大胆敬大当家。”   “……”这事听起来怎么那么奇幻,罗美娘想想道,“当年景家的罪名不是勾结海盗吗?”   张玉寒点点头,他也是观察了很久,才决定对敬新透露身份。他这回去福建,武将考察过,本地的良心海商约见过,其他名声在外的海盗也调查过,但都没有敬新合适。   罗美娘忍不住道:“你这也挺冒险的了。”   张玉寒的家书里都是说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罗美娘都没想到他这胆子这么一流。   哪怕这个敬新是景泽明的舅舅,可当时他和张玉寒见面时的身份就是海盗头子,张玉寒是官,他是匪,万一敬新怀疑他设了圈套呢,张玉寒这条小命就没了。   张玉寒说这就小看他了,他这条小命后面还跟着一个家哪会这么不谨慎,他前前后后都了解清楚才把人找出来。   张玉寒跟罗美娘介绍了一波的敬新:“敬新这人,凶名在外,而且很少对普通百姓下手,干的都是黑吃黑的活计。他对海盗是真的狠,但凡下手就要一网打尽,这几年死在他手里的海盗多不胜数。这很奇怪。”   当年景家的罪名是勾结海盗,要是景家真的和海盗为伍,敬新干嘛要和海盗过不去。   张玉寒有法器在身,干脆给敬新来了一个贴身监控,前前后后把人查得底儿掉这才约了他出来见面。   罗美娘分神想,自从张玉寒不用学习之后,系统就从学习机变成真正的监控,之前积累的那些监控时长不知道够不够他祸祸。   想到这里,她有些手痒痒,看张玉寒还在啵啵啵说话,暗暗把手伸到他头上三尺的位置。   宿主:张玉寒   头衔:大庆朝名臣   系统状态:围观进行中   【以举人之身直接授官,贤臣路线进度+10%/共计77%,佞臣路线进度0%。】   【额外奖励:监控直播功能时长无限制,时间从即日起到一年之内。】   【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发掘更多本朝更多名臣。】   张玉寒出京前罗美娘检查过屏幕状态,当时还没有这个东西,看来是在出京之后结算的。   这个时长无限的监控功能……罗美娘想了想,系统感觉就像知道张玉寒需要什么,特意为他开放的。   仔细想想,授官进度条到他出京之后才结算,也有点奇怪。   以前系统给东西都是在事情结束之后才一次性批发,但这回延迟时间也太长了店,感觉像是在评估张玉寒需要什么。   罗美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不过要是如她所想,这个当初被雷劈之后短路的系统,难道已经修复了?   罗美娘关上屏幕,决定不去琢磨这个事,系统的存在一开始就是为了降低她在异时空生存的难度,要是刚来那会儿她还会觉得不平,到现在罗美娘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张玉寒还在跟罗美娘说招募敬新的过程。   过程只有一个就是艰难,要不是有景泽明这一层关系,张玉寒也不敢贸贸然出现在他面前。   早几年张玉寒都没想到自己会和个杀人如麻的海盗头子面对面。   人生经历过大变的人基本上都有疑心病,敬新也不妨多让,张玉寒也是费了不少口水才把他说服了。   敬新坚称当年景家是被污蔑的,当海盗也是为了寻找证据。   张玉寒说既然是被污蔑的那当然要翻案,他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证明他的忠心。哪怕眼下没能找到平反的证据,但朝廷接纳他,他也能算是戴罪立功。   他是监察御史,这个事后面站的是皇帝和三皇子,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敬新想着自己也是三十几岁的人,再继续蹉跎下去,景家很有可能带着一辈子的污名都不能翻身,不如帮朝廷做一些事,以后说不定能把西北那边的景家人都接出来。   他点头答应,张玉寒任务就完成了一半。人选他早在几回通信中和三皇子透露过,三皇子对敬新的身份有些纠结,后来还是同意了。   双边达成协议,敬新就开始准备出海的事。   有航海图在,又在季风期,敬新很快就带着手下登上小岛,这人作为海盗头子是真的凶残,岛上驻扎的西洋船队被他杀的杀,抓的抓,前后不过三个多月,就运了十几船粗炼过的矿石回来。   都由三皇子后续派来的人接手了。   罗美娘算了一下时间,从张玉寒出门到现在前前后后也就半年,这速度就跟飞一样。   “快什么快,不快了。每年能出海的季风季节就那么几个月,不动作快点一拖就得拖到今年末。”男人抱怨了一下长年累月见不到媳妇和孩子的心酸。   情话说得很好听,罗美娘笑着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   张玉寒享受了好一会儿媳妇的亲亲,这才继续说,那个小岛,他只在一开始跟着敬新的船队过去了一趟,后面都坐镇在福州城内以防意外发生。十一月末的时候果真发生了一件事,一些听到风声的西洋海商过来哭诉海盗猖獗,想让福建水师派兵剿匪。   决定出兵的福建将军很快被张玉寒阻止了,张玉寒只问了福建将军一句话,海盗跟海盗间的事情,他这个正经的官兵跟着紧张干什么。   福建将军被他问得脸色发青,后面这些日子再没管过闲事。   这回能回来,也是因为过了季风期不好出海,另外,“敬新找到了一些新证据,托我呈上来想要重审他家的案子。”   这倒是一个惊喜。罗美娘道:“要是景家能平反也挺好的。”   燕王不就是因为景家犯了大罪才对景泽明这么不待见吗,景家要是能翻身,燕王那边就真的好看了。   说了这一句,罗美娘又问:“你这回能在家里呆多久?”   浴桶里的热水已经不烫了,罗美娘拿干布给男人擦身子,张玉寒赤果着站在屋里,道:“要先回都察院述职才知道。”   罗美娘点头,监察御史的工作就是去各地巡按,要经过都察院才能决定,意思就是不会待很久了。加上这回阿才没跟着回来,可见是福州城那边还有事情需要看着。   时间有限,两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谁先动的手,罗美娘反应过来的时候肚兜都掉在地上了。   战斗太激烈的下场就是晚饭都推迟了。   饭桌上,知道爹爹回来的妞妞可高兴了,看着亲爹的眼神都放着光。   景泽明则是红肿着眼眶,张玉寒看他这样就知道他见过敬新,他也没说什么,敬新算是走了正道,皇上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景家没能翻案,他以后也不用怕被抓回去。   “先生,谢谢你。”   景泽明知道的,先生未必要选舅舅,给先生更多的时间,未必不能挑到好人选。但对舅舅来说,这种机会就只有一回。哪怕是朝廷招安,也不会比这更好了。   张玉寒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了一句很破坏气氛的话:“想这么多干什么,待会儿把你这半年的功课都交上来。”   景泽明立刻就笑了,说这半年他一直在认真学习,不会让先生失望。   张玉寒点点头,说他既然放下大话就别怪他下手无情了,要是有一丁点敷衍,戒尺伺候没二话的。   这么一打岔,刚才饭桌上那点伤感的情绪就没有了,大家说说笑笑,用完晚饭,张玉寒回了屋。   得说他这先生当的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该认真的时候也是很认真,从吃完饭到睡觉前一直在看景泽明交上来的作业,夜里写着折子还把一叠纸张放在旁边,写得脑仁痛时就拿起来圈圈划划换换脑子。   看他这么勤快,罗美娘几乎都要忘了这人以前可是最懒不过的。   拿了个灯罩把刚点燃的大蜡烛罩起来,罗美娘凑过去看他在写些什么。   张玉寒给她让了点位置,罗美娘看到前面几句还觉得有些枯燥,看到后面就忍不住认真起来了。   这份折子应该是张玉寒写给三皇子的,里面是他这半年多在福建巡按的所见所得。   福建临海,海盗扰边是常事,那边的官员基本上是提着脑袋过日子,但也有更多人铤而走险,和海盗合作走私谋利,这些事情虽然让人惊讶,但罗美娘之前也听张玉寒说过一些。   让她震惊的是,张玉寒在折子上提及一种药物叫“阿芙蓉膏”,阿芙蓉膏是海商带来的,在福州城内风靡一时,卖得很贵。   “你对阿芙蓉膏有兴趣?”罗美娘的眼睛钉在折子上好一会儿,张玉寒不由问,又说他带了一点回京,罗美娘要是想看可以给她看看。   罗美娘点头说想看,张玉寒就从行李里翻出一个小匣子,一边打开一边道:“这玩意儿福州城那边不少大夫都当成镇痛药使用。少量用一点应该还行,但不能多用,敬新那边有个手下受了刀伤,连着用了小半个月就戒不掉了。”   罗美娘仔细闻了闻味道,肯定道:“那人现在肯定没有人样了吧?”   “我没见过。”   “……那你没用过吧?”   听出罗美娘的语气不太一样,张玉寒仔细看她一眼,摇头说:“我又没受伤,用这干什么?”   “就是受伤了也别用这个。”禁毒这事可以算是写入现代华夏人基因里的东西,罗美娘就是没想到换了个朝代,鸦片这种东西居然还会流进大庆。   她拿了个小刀,把匣子里巴掌大的一块阿芙蓉膏切成两块:“这个东西不能烧,烧起来就跟直接服用一样,要销毁得用盐卤浸泡半天,再混入生石灰,生石灰会让盐水沸腾。”   没有盐卤,罗美娘让丫鬟拿了点食盐和刷墙剩下的生石灰,在张玉寒面前做了一回销烟实验。   做完罗美娘还解释了一句,“我之前在徐先生那里看得书多,有一本就记载了这个方法。那本书上说阿芙蓉膏致瘾。”   至于致瘾之后是什么样的,罗美娘大致跟张玉寒描绘了一下上辈子在影片中看到的大烟鬼形象。   张玉寒没纠结媳妇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当初在北阳府时罗美娘几乎天天去徐先生的女学报道,双方处得跟母女一样,学的东西又杂又多他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摸了一下在生石灰作用下变得烫手的洗手盆,张玉寒突如其想:“你说那些海商是不是在用这玩意儿回收白银?”   这个……罗美娘想了想:“有可能吧,不过他们不是不缺银子吗?”   张玉寒脸色变幻莫测,半响,极为肯定道:“不可能不缺银子。”   “他们在海外可能有很多产矿的小岛,但一个银锭从出矿到提炼到制成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时间,还要把银子运输到大庆,行船有风险,万一遇到海难一切都成泡影。”   “这些都是成本,运银子过来成本太高,舍不得本钱就只能在大庆本土打主意。”   张玉寒一边说一边捋思路,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也是跟敬新出了一趟海他才了解了一些,“阿芙蓉膏在福州城卖得多贵,比丝绸茶叶还贵,刚才你还说这东西上瘾,这东西要不上瘾恐怕那些人还不会卖,只要卖出一份阿芙蓉膏,购买货物的银子就能收回去了。”   罗美娘琢磨了下,居然觉得这个逻辑没毛病。   她努力回想,好像鸦片战争的原因就是因为大清对大英帝国的贸易顺差。   当年英国需要从大清购买大量的茶叶丝绸陶瓷,而清廷自给自足基本没有什么需要国外的东西,真金白银给出去太多,英国就用了鸦片这种东西来平衡贸易顺差。   这个跟张玉寒推论出来的简直一模一样。   男人已经忙着把刚才讨论的内容写在折子上,罗美娘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又看。   这脑子究竟怎么长的,这么灵光。   按张玉寒的说法,阿芙蓉膏这东西有大用,那些海商就不可能让他局限在福州城内,也许眼下这玩意儿都在大清生根发芽就等着遍地开花。   文字是有魔力的,张玉寒的文笔也还不错,看完整本折子,罗美娘都觉得阿芙蓉膏真的在大庆遍地开花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危言耸听……   罗美娘还在思考这个问题,那边张玉寒几笔匆匆结尾,拉她去睡觉,隔日次了个早,先去都察院述职,之后才去了一趟三皇子府。   这半年来,三皇子每月都会收到一份密信,内容就是张玉寒办事的进度。   起先张玉寒看中敬新这个人选,三皇子不是没皱眉,想到景泽明和敬新的关系他还想过张玉寒是不是有私心在里面。   这人倒也爽快,在信里直接就认了,他说哪怕他说自己清白得跟白雪一样,敬新原姓景这事就不可能绕过去,景泽明是他弟子,他想为景家出份力是人之常情,但这是他头回公干,他也不会拿自己前程开玩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三皇子最终信了他。当然,后来得到的回报也说明他没看错人。   看到那些粗炼的银矿时,三皇子心里头是真高兴。   他心里清楚,这才只是个开头,证明西洋人手里确实有不少矿产资源,只要父皇能下定决心改革水师,以后还有源源不断的矿石能运回来。   而父皇这几回看到成果后,态度确实松动不少……   这让三皇子看到张玉寒时,态度也比之前更亲切,办事利索,够果敢,有魄力,这样的人才在他麾下,不由得他更重视一点。   让人上了点心茶水,三皇子拿过张玉寒手中的折子略看了一些就放在一边,比起看折子他还是想听张玉寒亲口说前后的事。   两人在书房里聊了一整个上午,张玉寒嘴都说干了。   在听到张玉寒去岛上看过,那边除了银矿还有铜矿和金矿时,三皇子点头:“你说得对,先把那些粗炼过的矿石拉回来,等到捡完先人的便宜,再组织人手去挖地下的矿。”   “挖矿的事已经在日程上了,岛上有不少土人,之前那支船队把他们当奴隶使唤非打即骂,每天还不让他们吃饱。我上岛后整理了一些章程,让敬新运了几回粮食过去,眼下那些人都对我们歌功颂德,以后我们雇他们挖矿做工不会不同意……”   “对,你做得对,人手的事确实是个问题,不用土人就得从大庆迁人过去,上岛的人也不不知道可不可靠,麻烦太多了。”   “我先跟殿下说这件事,就是想着定下基调,我这个巡海御史不好经常离开,还是要找个靠谱的人去岛上看着,那人过去之后最好能跟土人保持良好关系。这回敬新上岛能那么顺利,也少不了这些人倒戈相助,让他们心寒帮了别人我们就得不偿失了。”   张玉寒主动提出让其他人过去,三皇子有点感动,这是真的无私才能把成绩让出去,他关心了一下张玉寒几句,让他在外注意身体,又免不了提起罗美娘买地的事。   张玉寒也感谢了一回三皇子的照拂,双方你来我往,再度说回公事时张玉寒终于提及阿芙蓉膏。   张玉寒是想给三皇子提个醒,虽说昨晚上说的头头是道,张玉寒毕竟没看到被阿芙蓉膏祸害过的人。   但这玩意儿要是当真像罗美娘说的那样能让人变得不是人,他这回再过去应该会主动做些事情,主要不能对不起朝廷给的这份俸禄。   说起来张玉寒优点缺点都不少,但做事负责应该是最突出的一个优点了,干一行爱一行,领了巡海御史这个差事他就不会让那些海商在他面前有弄鬼的机会。   三皇子听懂了张玉寒是想让他在朝中为他说话,这倒是没什么问题,张玉寒是他的人,自然是要护着些的。   这个时候的三皇子万万没想到张玉寒会捅出一个那么大的篓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完结)   从三皇子府出来后,张玉寒在京里过了几日上下班的日子。   他和敬新不同,敬新出海要等季风期,张玉寒是监察御史,干的就是到各地巡按的工作,只要朝中定了日子就得离京。   张家上下都很珍惜他能呆在京城的这一小段时光,对亲爹爱得深沉的妞妞更是只要张玉寒在家,就会在他身后紧紧跟着,活像个小跟屁虫。   罗美娘坐在檐下的躺椅上看书,每日都能看到父女俩凑在花圃那里一块儿嘀嘀咕咕的。   妞妞主要是这样的:   “爹,这些都是我种的,你喜欢什么,我都送你!”   “爹,我给你吹小笛子吧,我吹小笛子可好听了。”   “爹,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水喝!”   “……”   罗美娘不知道张玉寒怎么想的,她自己倒是觉得闺女可真忙,拿着小剪子剪完花朵,这边独奏立刻安排上了,吹完笛子,还要跑进去给亲爹倒水。   这孩子在家对她都没这么孝顺过,罗美娘颇有些酸溜溜。   而张玉寒这当爹的也是真的不客气,把闺女溜得腿都细了,这会儿不知道说了什么,父女俩就像两个傻子笑得停不下来。   ……   平静的日子过了小半个月,朝中传来了一个消息,昭安帝命刑部重审前福建将军勾结海盗之事。   京城舆论议论这个案子的人很多,景家勾结海盗的案子当年审了好几回,都是罪证确凿,这回突然翻出来重查实在让人惊讶。   因为敬新把证据交给了张玉寒递上去,外头人都以为是张玉寒给弟子帮的忙。   他这个新上任的巡海御史也因此进了众人的视线。   待知道景泽明是张玉寒的弟子,众人都以为自己知道原因了。   大家都在等着皇帝的反应,陈年旧案想要平反,一是找到铁证,再就要看圣心了。   昭安帝的心意其实很明显,从敬新为他献上了十几艘白银,京城宝源局的缺口就填补了一些,加上敬新确实找到了当年有人诬告景家的证据,对这位功臣,昭安帝也不愿意让他寒心。   至此,景家终于沉冤昭雪。   罗美娘是第二回 见到这位海盗头子,这人为家里平反之后,也没刮掉他那一脸的络腮胡子,他来张家见景泽明,一会儿就走了,之后景泽明给罗美娘送来一个匣子,打开一看是一摞银票。   数量之大,罗美娘都惊住了,朝廷给景家平反之后,把流放西北的景家人都释放了,当年抄家的一些东西都还给景家,亏损全折成银子补充。   这么多的银票,敬新是把朝廷的赔偿都送来了?   景泽明悄悄跟她道,“不是,不过舅舅有钱着呢,这回舅舅是说谢谢先生帮他找到关键证据,有多的是算是我借住的费用。”   是感谢张玉寒帮忙的,罗美娘就能理解了。   敬新一直想找到当年污蔑景家勾结海盗的那位商人,可蹉跎了好几年,只打听到这人在福州城有生意,长了一双吊梢眼外,别的进展一点都没有。   是张玉寒知道情况后,用系统的监控功能帮了忙。   一开始敬新对他的热心也只是心领,其实张玉寒连景家当年的案宗都没看过,就算想帮忙,能做些什么,没想到张玉寒真的帮上大忙。   张玉寒做了什么,他利用巡海御史职务之便,把福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商人都找了过来。尤其几个有背景有能量、且在景家倒台之后就发家的商人,更是张玉寒观察的重点。他跟这些商人假意交往,在他们府外放了一些监控点。   每天处理完公务之后,张玉寒就会抽出一点时间,把视频里的可疑分子都圈一遍,那些生了一双吊梢眼的商人,张玉寒还会提笔把他们的容貌画出来。   就这么大海捞针一个个地找着,但有发现,就把线索提供给敬新调查,最后敬新真的找到了当年那个人。   想一想张玉寒在这件事里付出的时间和精力,罗美娘也觉得拿得不亏心。   敬新从张家离开之后,第二日就回到福州城,京城舆论惊涛骇浪,其实对张家并没有什么影响,有影响的是某些人。譬如燕王这位这些年一直薄待长子的亲爹。   之前燕王还能蒙一块遮羞布,说是忠于朝廷,不愿跟罪将之家扯上关系,哪怕有人觉得他凉薄,但毕竟明哲保身也是一种处世之道。   但事情就是这样,当年景家落魄,燕王势大,景泽明过了多少苦日子都没人关心,但景家翻了案,燕王就落人口实了。   从西北回来的景家人一个个活跃在京中,联系昔日故旧同僚,重建人际关系,燕王这些年的无情无义就开始从各种渠道传出来。   积少成多,燕王成了京城众人皆知的渣爹。   燕王府的人来了张家几回,想把景泽明接回去。   罗美娘问景泽明怎么想的,想回去就回,反正张家永远有他的位置。   景泽明非常坚定,他不想回去,回去干什么,家里很早就没有他的位置了,他在那个家里一个亲人都没有,哪怕是陌生人,看到一个孩子挨饿受冻都会有恻隐之心,可是在燕王府里,没有宠爱的庶长子被下人欺压是常事。   景泽明从来都没跟人说,他在燕王府里就很少吃过几顿饱饭。嫡母只会顾着面上的光鲜,每季衣裳鞋子保质保量,不至于别人看出他在府内的窘境,其他方面基本上没有任何关心。   这样的家,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回去。   除了燕王府,其实重新回到京城的景家人也表示过想让景泽明一块住的想法。   景泽明还是没有答应,舅家沉冤得雪,他当然高兴,可是京城的景家现在只是一些旁支血脉,舅舅不在京城,府里就没有他的亲人。   景泽明跟罗美娘说了一下他的想法,罗美娘叹口气,为这孩子觉得伤感,还想安慰他几句。   但人家说完之后欢欢喜喜地跟妞妞凑一块去了,哼着小曲的模样完全没有伤心的模样,罗美娘都觉得是不是自己情感过剩了。   倒是托这件事的福,张玉寒在京城出名了。   大家都觉得他当先生真是合格,尤其是对比有渣爹之称的燕王,张玉寒堪称亦师亦父,任劳任怨。   认一个这样的先生,你家里没事时也许看不出来,但人有旦夕祸福,有朝一日你落魄时他一定会拉你一把。怀着这样的念头,一时间想上门给张玉寒当弟子的人多不胜数,罗美娘接了不少帖子。   就连左右邻居都有人上门拜访,甚至还有人想跟妞妞定亲……   深春的季节,张玉寒还在路上奔波,闺女就迎来了一波想上门相看的。   罗美娘当然不会这么快给闺女定亲,妞妞才四岁呢,而且她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要是这辈子就这个闺女,女婿人选就得仔细了又仔细。   而半年之后,张玉寒又一回在京城出了名。   他干了一件让罗美娘拍手叫快,但其他人都觉得难以理解的事情。   这件事还使得一直处于单机状态的系统突然诈尸了一回。   张玉寒这个巡海御史其实不大遭人待见,监察御史巡按各地,监察百官,说白了就是告状打小报告的活计。   但福州城里来来去去了那么多御史,众人也都习惯了每三年都会有新人过来。   这些人倒不是一开始就不待见张玉寒,只是张玉寒是个奇葩,谁想给他送银子美女他都一概不要,都说千里当官只为财,油盐不进到这种地步也是少见。福州城的士绅商人私下都说他假清高。   要说张玉寒对钱财不动心,那是假的,官员拿孝敬是官场常态,张玉寒也没那么不合群。   只是他知道自己这个御史怎么来的,来做什么的,说不好听一点,身边一直有三皇子和皇帝的眼睛,这种情况他敢伸手?   谁把手伸给他都是要害他下马的罪魁祸首,张玉寒没把手给他们剁了都算很好了。   他就想着平平顺顺把这个监察御史做下去,等到海外小岛瓜熟蒂落,所有矿石都收归到朝廷手中他就能功成身退。   可惜没人理解他的苦心。   没人理解他是真不想多事。   福州有个叫马港的码头,就在这个码头,张玉寒以福州知府失职为由,调了福州衙门的人手,把福州城里的阿芙蓉膏都强征了一遍,用罗美娘教他的办法,把阿芙蓉膏都毁掉了。   这事在福州城里酿出轩然大波。   这年头,虽说仕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可最富有的也是商人,尤其福州城里这些习惯用银子开路的海商,从来都没碰到过这种敢明火执仗跟他们开战的官员。   海商们无论有没有掺和阿芙蓉膏的生意,一时间都是义愤填膺,这些人联合起来,以侵占私财的罪名,一层层告了上来,直至上达天听。   阿芙蓉膏是什么,京城这边还不大有人知道,但经张玉寒这么一闹,也算是出名了。   从八月份到现在,大量海商从福州城涌到京城,朝中也有其他御史掺和了一脚,弹劾张玉寒越权。   如此,张玉寒还没接到朝廷让他回京自辩的旨意,京城这边已是沸沸扬扬。   三皇子知道这件事时,京城里的舆论已经发酵过一遍。   震怒不足以描述三皇子的心情,张玉寒的任期三年,两人之前就商量过,这三年张玉寒最好一直低调行事,哪怕真的查出贪污腐败,最好也是缓着来。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出海挖矿,在这个目标之下任何事都得给它让步。   张玉寒突然这么干,简直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这是嫌事情办得太顺,还是觉得有靠山就万事不惧了?   三皇子脑子里有很多想法,但却过了一个月才见到回京的张玉寒,一见之下就呆住了。   京城和福建一个北一个南,赶路回来是辛苦,但张玉寒的模样就像生了一场大病,眼窝深陷,瘦得不成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   张玉寒刚回家梳洗过,就被人请过来了,虽然疲惫,精神头还是不错的,他轻咳一声道:“中了别人的算计。”   三皇子定定神:“那些海商派了人在路上截杀你?”   张玉寒摇摇头,他知道三皇子要问什么,上京的路上他就知道京城这边波涛汹涌,早就想好要怎么说。这会儿也不打算说废话,半点不拖沓的就把事情说出来了。   事情应该从敬新重新回到福州城说起。   景家这些年遭遇了多少磋磨,敬新一朝重获新生,也没有被朝廷辜负、一腔真心错付那种消极想法,人家的确是大庆朝最忠心不二的那波臣子。   要说以前还分出一些心力想着要帮景家平反,这回回到福州城后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直接把出海挖矿的事放在心中头等位置。   他知道朝廷这回是缺银子才会启用他,什么人银子最多,商人,尤其是手中有矿的商人。   敬新把主意打到那些海商的运银船上。他本就是有名的喜欢黑吃黑的海盗头子,这一波立刻让海商们损失惨重。   由于张玉寒是慢了一个月才回去的,敬新这些事他也是事后才知道的。要是早告诉他,他阻止是一定的。   这些海商哪怕一肚子坏水儿居心叵测存心不良,人家毕竟是拿真金白银合法做生意的,敬新把运银船都打劫了那本土那些想要出货的商人怎么办。   敬新这回实在是惹了众怒,张玉寒回去时,沿海水师已经枕戈待旦就差扬帆起航了。张玉寒这时赶过去阻止,就跟敬新一样成为众人的眼中钉。   但海岛那边一片势好,张玉寒是怎么样也得把人保住,他使劲浑身解数卖了很多力气,总算说服了福建将军。   “那些海商给了福建将军多少银子?”三皇子脑筋转了一下,很快就抓住重点。   水师的主要职责是巡逻和海上作仗,打击海盗,维护近海航行安全,这是指的大庆商人。   由于昭安帝厌恶西洋海商,之前还下过一道旨意,意思大概是水师力量有限,应该把有限的力量用在保护大庆百姓身上,西洋商人即非我国百姓,又非臣属国商人,这些人的船只不在水师保护行列。   想要水师出手怎么办呢,重金贿赂。   张玉寒摇头说不知道,不过他也明白自己多次断人财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之后就加强了身边警备,可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驿站的小二被人买通,换了我屋里的油灯,在里面放了阿芙蓉膏,几日之后我才发现了。”说这话时张玉寒很冷静,三皇子也很冷静,他知道这不是个好东西,也知道张玉寒吸入阿阿芙蓉膏对身体有些影响,但毕竟没体会,感受就有限。   张玉寒明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一直放在脚边的鸟笼子被他突然提了上来,这个笼子盖着黑布,刚才一直发出吱吱的叫声,三皇子已经注意到很多回了,他沉得住气没问,眼下都风口浪尖了这东西必定有用处张玉寒才会带过来。   果然张玉寒这就把上面的黑布掀开了,里面是一只人小腿高的猴子。张玉寒伸手:“我在路上从耍猴人买了三只猴子,用阿芙蓉膏喂了半个月,这只是硕果仅存的。”张玉寒云淡风轻道。   三皇子惊讶了一下,注意到这只猴子似乎不太正常,嘴角流着哈喇,眼神浑浊,四肢抖动,异常狂躁,看人的眼神就像要扑上来撕咬一样。   是有一些不亲人的动物被关在笼子里会异常不安,但张玉寒刚才都说了这是从耍猴人手里买的。   “之前我在福州城里就是这只猴子这样……”张玉寒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着道之后的种种表现,当时他每日总觉得坐立不安就想回房睡觉,有时候在外跟人说着话,一不留神就打起哈欠,还会突然暴躁起来看什么都不顺眼,得亏发现得早,这才没酿成大事。   三皇子听着脸色就难看起来,一个朝廷命官要是每日都精神萎靡暴躁易怒,那同僚上级会怎么看他?   这时候张玉寒反倒安慰了一下三皇子,说他把自己在屋子里关了几日,成功把阿芙蓉膏给戒了,一开始其实是不太痛快就想给那些人一点颜色看看,后来想到大事为重这才忍了下去。   三皇子其实还是不够了解张玉寒,要是罗美娘在这儿就知道这人说的是反话。   打十岁起张玉寒就是一个喜欢打架生事的小混混,一肚子鬼心眼谁都比不上他,这几年沉寂下来是因为成亲生女有家人的牵绊这才老实了,骨子里还是一个受不了气的人。   “之后又发生什么?”三皇子也冷静下来了,这种事都能忍,后面肯定又发生了一些触及张玉寒底线的事。   张玉寒很快把后面的事情说了。他来福州城是有任务的,张玉寒也谨记这点,一切都以那个发展中的小岛为重点。可是那段时间诸事不顺,居然有一支西洋船队摸到了岛上。   小岛的事情一直在三皇子心上,听到这里他立刻紧张了一下。   张玉寒继续道:“都知道这个岛的归属暂时还不能暴露人前,敬新带领海盗跟那些人干了一架抓了几个人,我从这几个人嘴里拷问出一些消息。”   这些人背后的主子是福州城的一个大海商,他们能摸到岛上也不是有人走漏风声,而是这些西洋人一直有到处探寻小岛的习惯,知道这些,张玉寒就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人暂停海上活动。   这时候正好他在福州城里查到一些事,阿芙蓉膏的生意就是这些海商联合弄出来的,为了卖阿芙蓉膏,这些人在福州城内织出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   “我想着,别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蛇打七寸就找点让他们觉得痛的东西,才能让这些人把视线全都转移过来。”   “   “……所以你就挑中了阿芙蓉膏的生意?不是想报仇?”   张玉寒笑了一声,说他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三皇子没有纠缠这个问题,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原本身为监察御史,张玉寒还需要一点助力才能把事情办了。   但三皇子当时担心地方上有人发现那些上岸的矿石时会有事端,帮他从皇帝那里申请了一道秘旨,紧要之时可以酌情参与地方事务。   张玉寒判断了一下情况,眼下也到了这个关键时刻。   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就对一批刚下船的阿芙蓉膏下了手。   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如他所料,福州城里的西洋海商直接就被点燃了,看他们一块跑来京城撺掇着要让他去职罢位的模样就知道,这些人眼下只想把他赶紧处理掉,什么都顾不得了。   三皇子想想道:“你这只能管一时之用。”   张玉寒摊手道:“敬新需要的也就是这一时的拖延,他最近正在把老巢转移过去,等他那边的人马都到位了,谁上了岛都只会以为岛子被海盗占领。”   三皇子还是觉得不对劲,他想了想,张玉寒太平静了,他对自己被弹劾的事情似乎没有一点愤怒。   “这是因为我知道皇上和殿下都会护着我,皇上是明君,心系黎明百姓,阿芙蓉膏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对阿芙蓉膏下手,让这东西的坏处大白于天下,以后那些主动吸食的人不说,至少不会有百姓轻易被骗了。”   张玉寒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三皇子有一会儿没说话。   他盯着张玉寒心里有些复杂,张玉寒给他的感觉一向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他还是一个爱护百姓的好官。   不是说聪明人就不会是好官,而是人太聪明了,通常就会奉行识时务明哲保身的那一套。   总之,因张玉寒这一番话,三皇子从之前觉得他行事莽撞好感度激减,此时又开始觉得这的确是个热血方刚的青年人。   一个想当好官的青年人,一个想为百姓谋福祉的青年人,无论什么事情,都要更能让人接受。   听三皇子挥挥手让他回去准备自辩,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张玉寒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谢过三皇子这些日子在京城为他周旋就离开了。   张玉寒去三皇子府,罗美娘在家里给花圃里的花朵松土。这些日子因为外面的舆论,家里的气氛一直不算很好,就连下人也知道男主子惹了大事,大家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惹出大动静。   罗美娘却很平静,眉毛都未动一根。   她这般好定力,张玉寒回到家都惊讶了一下。   罗美娘自然有自己的原因,这可是销烟!   林则徐虎门销烟的历史事件,几乎每一个华夏人民都知道。她的丈夫干了一件相同的事情,难道不值得让她为之骄傲吗?   罗美娘骄傲得都快爆了!   只是因为当事人没在身边,又不想让孩子面前觉得她蹊跷怪异,这才忍了下去。   张玉寒早上回来她就表扬过一波,当时张玉寒张大嘴巴的模样罗美娘想起来还觉得可爱得不行。   如果不是三皇子府的人来得太快,她还能更夸张一点。   反正这事最大的后果也不过就是丢官罢了,有了马港销烟的成就,张玉寒注定会在历史书上占一个位置。   都名留青史了,别的东西还重要吗?   张玉寒刚回到家,就被异常黏乎的媳妇儿抱住了,哪怕刚才在三皇子面前把事情支应过去了,张玉寒此时还是不住地犯嘀咕。   这不对劲!   媳妇的行为太不对劲了!   他做了这么大一件事情几乎要影响整个家以后的未来,媳妇儿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满脸都是骄傲。   他是知道罗美娘一贯很支持他,就算刚成亲那会儿他把媳妇儿放在家里外出做工媳妇都没有半句二话,但这回的事情可不一样,严重程度比当初大了无数倍,媳妇居然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丝毫异议。   罗美娘知道张玉寒的想法,做了一个从来没做过的动作,她翻了一个白眼,哪怕这辈子投胎成了需要干农活的村姑罗美娘都没翻过白眼,可想而知张玉寒让她有多无语。   她深吸了一口气,温柔道:“别想那么多了,有些事情你现在觉得严重,但过了几十年几百年,会有人知道你才是对的。那种东西就该销毁掉,历史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张玉寒的反应是,伸手探了探罗美娘的额头,被罗美娘啪一声拍开。   张玉寒就嘿嘿嘿地笑,罗美娘:“……”真理果然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   有点郁闷的罗美娘直到夜里万籁俱寂,才看到了那个跟她有同样想法的系统真身。   她有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真的是很小,只有她巴掌那么大,身上发着微光,指着屏幕让罗美娘看。   宿主:罗美娘   头衔:大庆朝名臣夫人   系统状态:围观进行中   【因围观对象于马港销烟,贤臣路线进度+23%/共计100%,佞臣路线进度0%】   【达成围观千古名臣至高成就,激活系统最高奖励,此奖励即时发放,请宿主注意接手相关视频。】   【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发掘更多本朝更多名臣。】   看着屏幕上的“最高奖励”四个字,罗美娘第一个想法是张玉寒以后还真是名臣,接着就有些恍然,想起了很多事情,那些模模糊糊的往事……   她晃了晃脑袋,问:“你现在是修复完全状态吗?”   发着微光的小男孩在屏幕上点点点,上面出现了一行字:“是的,之前发生一些意外,系统短路导致认错宿主,十分抱歉。”   罗美娘摆摆手:“别说这种话,没你在这二十几年我过得也还不错,我就是想知道,以后你是不是就要转移到我身上了……能不转吗?我感觉有你这个系统在身上也没啥用,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留在相公手中吧,像之前那样就很好,我可以随时看看面板,操作留给相公就行。”   小男孩沉思了一会儿,继续在屏幕上点点点:“没有这种先例,不过系统为你带来了不少麻烦,如果你想把这当成这些年的补偿,我可以重新设定。”   罗美娘点了点头。   她是真的不需要系统,这系统在她手里就是个录播工具,偶尔录录视频抽个奖,再多就没了。   而在张玉寒手上,可以做很多事情,他如今势头正好,过了眼下的风波可以有更美好的未来。   这是罗美娘做不到的,不是因为她是女人,而是她骨子里其实没有那种想要改变时代的理想和抱负,她就想要小富即安的生活,年轻时奋斗上进老了可以坐享其成,显然系统在她手上没有更多的用处……   好在这个系统化身的小男孩也没非要她上进,谈妥之后提醒她找个时间接受最高奖励的发放视频,直接就消失了。   择日不如撞日,罗美娘略带迟疑,伸手点开了视频按钮。   面前立刻出现了一个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睡觉的现代女孩,仔细一看,能看出她下身原该长着小腿的部位光秃秃的。   但事情却在一瞬间有了变化,正在熟睡的女孩脸上冒出点点细汗,似乎在忍受某种痛苦,而她的小腿却一点点生长了出来……   罗美娘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笑中带泪,把视频关上了。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当年那场车祸,那辆货车撞过来时她直接一命呜呼,坐在副驾驶跟她相依为命的妹妹却因为她及时打了方向盘留下一命,可惜还是失去了一双小腿。   而现在妹妹不再残缺,她也有属于自己的日子。   ………………   做了美梦的罗美娘高兴了好几日,张玉寒看媳妇高兴自己就高兴了,能不高兴吗,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媳妇啥话都没有回来还要他亲亲抱抱举高高……好吧没举高高,但他这阵子的待遇真是肉眼可见的好,整日汤汤水水吃喝不停,张玉寒回京时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养了大半个月都胖了好几斤。   毕竟年轻,身体恢复力快,大夫来了第三回 就宣布他全好了。   而身体好了之后,朝堂上也有好消息。   有三皇子为他说话,又有和他敌对的是昭安帝最厌恶的西洋海商,哪怕那些人贿赂了好几个朝臣帮着说话,昭安帝也站在他这一边,轻飘飘罚了张玉寒三个月的俸禄,这事就完了。   倒是阿芙蓉膏这种东西让皇帝深深地记住了,此事过后张玉寒上了封折子,上面提及阿芙蓉膏的种种危害,尤其点出这是海商推出来收割大庆的手段。   须知白银问题一直是最能触动昭安帝神经的一件事,让昭安帝记在心上,那些销售阿芙蓉膏的商人们的结果可想而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