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佛系日常》 作者:stillhet   本文文案:   靖元帝自登基以来一直为国家大事殚精竭虑,对后宫一向淡淡。   直至某日桃花飘零,鬼使神差般进了桃林,却见一绝色女子被困于树上,香腮珠泪,好不可怜。   与冷宫毗邻的绛云阁住着一位纪才人,体弱多病,无宠无势,性格软弱,似乎生来就是被欺负的主,人人都可踩上一脚。   眼见着纪才人将香消玉殒,消失在这繁杂的后宫中,后妃们皆冷眼旁观,兔死狐悲。   谁知不过几日光景,她便如脱胎换骨般,得了圣心,自此一路扶摇而上。   从前众妃以为娴妃便是盛宠,是陛下心中的白月光,惜之珍之。后来才得知,在专宠面前,盛宠也算不得什么,与之比起来,倒像极了小恩小惠,一文不值。   从前的靖元帝:她好柔弱,好善解人意,好令人怜惜,她离不开朕   后来的靖元帝:朕离不开她   温馨提示:架空,私设如山,剧情设定超乎想象,喜欢考据的小伙伴轻拍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宫斗   主角:纪挽棠 ┃ 配角:隋定衍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当宠妃就是爽   立意:既来之,则安之,珍爱生命 第1章 初来 穿越了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冷冽的寒气早被暖融融的日光驱散,煦风吹拂过大地每一处,绿芽儿悄无声息冒了头。   宫中的御花园挨过光秃秃的冬季,绽放难得好景,一丛丛花骨朵儿娇嫩欲滴,惹得寂寞的妃嫔频频驻足。   如今是靖元五年,新妃入宫已两年,可陛下除了常去娴妃、杨婕妤宫中,偶尔招幸几次他人,如今竟还有四五位新妃未侍寝过,五年间,连个喜讯都没有。   年后这一个多月,陛下更是连后宫都没进过。   太后昨日召了皇后过去,听说好一顿说教,说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动身前往慈恩寺进行为期半年的礼佛。今日皇后便冷着脸将她们一顿训斥,话里话外嫌弃她们不中用。   不少妃子心中都有怨言,她们人微言轻,连圣宸宫都进不去,还谈何劝诫,反倒是皇后,作为一宫之主,竟不前去进言,反倒往她们身上撒气,装什么圣贤。   心中有怨言难免要发泄,不少妃子身边的宫女都被训斥了几句,还有被拉下去掌掴的,但要说最倒霉的,还是瑶华宫绛云阁的纪才人。   她向来病弱,今日站着听了许久,一出景仁宫的门脸白得跟纸一样,站都站不稳,险些冲撞了宁贵嫔。   宁贵嫔是年前刚封的贵嫔,连升两级,虽说是因她家里人得力,办了大功,但皇帝也给面子,又封位,又多去了几回,皇后难免有几分针对。   她此时心中正苦闷着,登时就发了一通火,甚至不顾仪表亲自赏了纪才人一巴掌,治了她一个不敬之罪,让她上东华门跪着去。   这么一跪就是个把时辰。   纪挽棠恢复神智的时候,正双膝触地,几乎瘫在东华门前起不来。   眼前是朱门宫墙,上雕游龙戏珠,足有两米高,恢弘异常。身边传来嘤嘤泣声,纪挽棠转过脸看了一眼,是一个穿着浅绿古装的陌生面孔,脸上带着怯懦,看着像是初高中的年纪。   纪挽棠就这么愣了几分钟,思来想去,觉得没人会对她做这种恶作剧,又感受到身体上的阵阵痛意,才有几分猜测——她估摸着是穿越了。   这是被罚跪了?   纪挽棠努力起身,用沙哑的嗓子问道:“我跪多久了,可以走了吗?”   小宫女惊喜抬头:“主子您醒啦,您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呜呜呜……”   怎么说话呢?纪挽棠脑袋上浮现几个问号,我都晕了你不给我去请大夫,不给我去叫人,直接搁这给我哭丧了是不是,可真省事。   她克制不住胸腔的疼,咳了两声,还没等那宫女伸出手搀扶,重问了一遍:“我可以走了吗?”   宫女这才恍然:“主子您跪了快一个时辰了,宁贵嫔没说让您跪多久,只说等您反省明白了才准回去。”   脑袋里闪过几个片段,似乎是原身的记忆,纪挽棠有一瞬间的怔愣,回过神来立马道:“我已经明白了,赶紧扶我回去。”   宫女下意识去扶她,下一秒却又犹豫:“可是、可是……”   纪挽棠忍了忍,用尽全身力气咬牙切齿道:“我是你主子还是她是你主子,若是有什么事自有我担,但我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吗?”   宫女从没见过纪才人这副模样,吓得浑身一抖,话都不敢说了,连忙扶纪才人回去。   纪才人刚走出东华门,一个身影就翩然而至,瞧着她远走的背影,自语了一句:“咦,今日倒是学乖了,可没乐子看了。”   绛云阁名字虽好听,却冷清得像是鬼屋,纪挽棠一回去便累得躺下了,连腿上的伤都管不着,先死死睡了一觉,醒后将脑海中有的记忆清理了一遍,这才明白自己的境地。   “她”也叫做纪挽棠,刚过了十八的生辰,家中父母俱在,有一哥哥和一弟弟,两年前经选秀入了宫,谁知一入宫就病弱,自此就过上了受冻挨饿,遭人欺辱的日子。   纪挽棠沉浸式体验了一把前身的记忆,体验地火冒三丈。   这两年,前身过得可真是犹如地狱,吃穿被克扣就算了,自己位分低,家世不显,性格还软弱如泥,被那几个不怀好意的嫔妃都欺负成啥样了,还一味的退让,指望着别人大发善心饶过她。   这天真的,纪挽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今皇上不爱在后宫多流连,一共二十来位妃子大半都处于无宠状态,位分比她低的还真不在少数,结果呢,却是她过得最惨,连人家答应都过得比她好上几倍呢。   “咕噜噜……”大概是许久未进食,肚子开始抗议了,纪挽棠抬手捂了捂肚子,却发现全身无力,胸腔闷疼,膝盖生疼。   她朝着外间喊了两声,不多时,一位面生的宫女进来了,恭敬地低着头:“小主有什么吩咐?”   纪挽棠想了半刻,才记起她的名字:“平秋,怎么是你,梅香呢?”   她现在是从六品的才人位分,按理说身边应有三个宫女和一个太监,她当时没从宫外带丫鬟进来,内务府全给分配了,分别是大宫女菊华,两个小宫女梅香平秋,和一个小太监小顺子。   只是这两年在宫中的境地不必说,那大宫女菊华自然是十分不乐意,她有几分本事,从前是伺候太妃的,好不容易等新皇选秀得了个新主子,谁知却是个没用的,这两年能躲懒就躲懒,整日盘算着换主子,轻易还见不了她。   至于这小宫女梅香,也就是刚刚那个脑子不清楚的,倒没什么大错,就是拎不清,与原身的性子有个七分像,她们也就更亲密些,倒是成了贴身宫女。   而平秋不似梅香一般总是在主子面前晃悠,原身记忆中少有她的印象,只记得她一直在外头做事。   平秋不见她叫起,也就这么半蹲着回话:“回小主,梅香脸色不大好,说回去休息片刻便回。”   什么玩意?   纪挽棠一边叫起,一边揉着额角发愁,这小丫头,还真是没规没矩的……   “现在到午时了吗,我饿得慌,赶紧叫膳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手往枕头旁伸,那里放了个小木盒,里面装了些碎银子,以她现在的地位,恐怕不出钱吃不到什么荤腥。   谁知平秋直接跪下了:“求小主宽恕,如今已过午时,膳房一向捧高踩低,奴婢见小主睡得香,怕误了时辰,便擅自做主,早早叫小顺子去提了膳,如今正放在茶水间温着。”   “是我自己睡过了头,你倒是有心了,无妨,起来吧,把菜端上来。”纪挽棠轻松了些。这个平秋倒是做起事来十分妥帖,至少比梅香菊华之流好多了。   若是身边都是坏了根子的人,那可真是完蛋了。   菜端上来后,纪挽棠瞧了瞧,发现比自己想象的好多了,除了分量有点少,没什么肉,至少不是什么馊菜馊饭,味道还可以,想来应该是哪里的边角料。   吃完饭,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她拿了些碎银子给平秋:“往后我的膳食就由你和小顺子负责,多要些荤腥,银子不够了再来问我要。”   说罢也不给平秋说话的机会,说自己要再休息一会,把人都遣了出去。   她躺回床上,细细按压着胸腔腹部,然后坐起身给自己搭脉。   前世,她刚出生便被抛弃,是一位行医的奶奶捡了她,将她抚养长大。她从小耳濡目染,对中医十分感兴趣,大学读的便是中医学。   只是之后奶奶去世,她也就没有了牵挂,独身一人开始浑浑噩噩立于世,直到因救人而死,死前仿佛看到了奶奶痛心疾首的慈祥面容,顿觉自己十分不孝。   此番能够重新活过来,虽说环境恶劣,但好歹捡了一条命,总不能再浑噩一遭,那便实在是不堪于世,既对不起奶奶,也对不起自己。   她细细搭了半刻脉,发觉这幅看着油尽灯枯的身子,实则情况比想象中好多了。   从脉象上看,原身虽体虚气短,有弱脉之症,但主要还是心中郁结,以致身体虚弱。   只是除此之外,纪挽棠还发觉了一些奇怪的症状,琢磨了半刻发现端倪,原来原身这两年的病弱,除了她的心理原因之外,还有不当的药物催成,只不过时间已久,药物残留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她才难以发觉。   这倒罢了,那人并没有想要原身的命,药量不多,只是让她生上一段日子的病,但可叹的是,本来只一些小毛小病,结果原身不敢多请太医给自己治病开药,加之抑郁成疾,只自己憋着,这憋着憋着,就成了一直好不了的大毛病。   既然不是什么剧毒的药物,要治也不难,先喝上几服清毒的药贴,再用些温补药材调养身体,只要保持心理健康,注意锻炼,多吃肉,人结实了,病痛自然也就散了。 第2章 处境 处境   将最重要的身体问题解决掉,纪挽棠进行下一步探究,在房中熟悉片刻,找到了原身专门放银钱的木盒,谁知打开一看,里面竟只有些伶仃的碎银子。   在后宫之中,无宠的小主子比奴才还不如,想要维持尚可的生活,就必须要银钱来打点。   纪挽棠家中条件一般,爹是个普普通通的清官,娘家是书香世家,书一大堆,钱却没有多少,故当初原身进宫时,家中只拿出了三百两银钱,这已经是家中三分之一的银钱了。   可原身一进宫就病弱,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银子,再加上这两年间各处讨好,如今竟只剩了五十几两银子。   才人的年俸不过八十两,她现在还是个需要温补的病人,要指着这点年俸过日子,未免有些为难人。   要不抱个大腿?现今后宫之中,太后尚在,只是如今并不在宫中,还不知何时回宫;皇后娘娘还算公正,原身也有机会攀附过,可惜没成功;惠妃少出门;娴妃盛宠,体弱,恐怕不会轻易亲近人;张妃跋扈;倒是胡妃名声颇好,与大部分妃嫔都交好——只是那么多人上赶着,还轮得到她嘛?   想来想去,竟好像岁月静好,压根就没有她的空。   至于争宠,纪挽棠直接忽略了。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上辈子也就谈过一个男朋友,这位可是皇帝,还是不爱美色的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她现在照镜子只看见一个瘦成一把骨头的病人,哪有什么争宠的本钱?未免弄巧成拙,还是慢慢筹谋为好。   她思索着,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就感到膝盖一阵疼,顿时嘶了一声。   “平秋。”纪挽棠顿时把什么都抛到脑后去了,还是先把身体给养好最重要,总不能拖着病体求出路,“给我打盆冷水进来,再拿块布。”   平秋很快就进来了,纪挽棠让她将布浸湿,再拧干敷于膝盖,痛感顿时减轻了许多。   她问道:“平秋,你可知太医院在哪?”   平秋点点头:“知道,就在南边,出了崇武门就是了。”   纪挽棠揉着自己膝盖,嘱咐道:“你给我去找个太医来,不拘是谁,医女也行,就说我老毛病犯了。”   闻言平秋帮着揉膝盖的手停了,她微低头看着纪挽棠膝盖上大片的淤青,有些迟疑:“真的吗小主,从前您不是说……”   纪挽棠自讽一笑:“我都这样了,还顾及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要等到真的残喘苟延才记起来喊救命嘛?平秋,平日里你不出声,但你的忠心我都看在眼里。我若是往后再无翻身之日,必不会扯着你们,但我若是不止如此造化,忠的奸的,命便不同了。”   平秋迅速跪下,头一分一毫都不敢抬,只觉得眼前这个小主与往日无一分相同,但她素来是直肠子,且跟了谁就认准谁,这是从前的大嬷嬷教她的。于是她不带一丝犹豫道:“小主放心,平秋定当尽心竭力,只认准小主一人。”   纪挽棠满意地点点头,聪明的人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而不聪明的人,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被叫起身后,平秋道:“小主,外边那些事,其实小顺子比我们知道的更多,且来去比我们更方便。”   纪挽棠愣了愣,可能因为原身本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所以对于太监还是有种对男人的忌惮,一直都没怎么用过小顺子,现在看来,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她当即就同意了,小顺子喜得进屋给她磕了两个头,纪挽棠也感慨,难为这个才十五六的小孩被冷落了这么久。   叫平秋拿了笔墨纸砚来,纪挽棠本想写两个药方,此刻却有些发愁,也不知前世与现今的药名相差如何,这古文字又是怎么写的。   她硬着头皮写下了两张方子,等都晾干了,屋外太阳也西沉了,才有个医女匆匆赶来:“给小主请安。”   纪挽棠点点头,上下打量了医女一番,只见她一张小圆脸,看起来年纪不大。等到人家搭脉时,那颤抖的手指让她无奈地笑了笑。   过了许久,医女才支支吾吾道:“小主、小主这是气血不足,脉象紊乱……”她说了一大通,对倒也对,就是没在点子上。   眼见着她又要哆哆嗦嗦开方子,纪挽棠赶紧拿出自己的那两张方子解救她,假咳了咳道:“这是我寻来的两张古方,据说有清毒与温补之效,你帮我瞧瞧,若是无误,便按着这方子抓药吧。”   方才平秋还以为小主实在乱写,谁知道她这是在写方子!顿时惊的倒吸一口冷气,有些不知道该劝还是不该劝,但此时不是好时机,只能暗暗憋下。   医女倒是松了一口气,她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过了片刻便笑道:“无误无误,这是个好方子,那烦请这位公公再同我一道去抓药吧。”   不止她松了一口气,屋内几人都齐松一口气,等那小医女走了,平秋惊疑道:“小主,方才那方子……”   纪挽棠笑着道:“这是我家中的古方,做不得假,只不过我如今才想起罢了。”   平秋这才放心,只是忽而又想起小主没要清淤膏,问她要不要自己跟着去一回。   纪挽棠掀开被子,示意平秋冷敷,眉目淡了下来:“不过是些淤青而已,过几日便消了,何必费那个银钱。”倒是这个宁贵嫔,也算是个间接导致原身逝世的凶手,日后若有机会,她定会为原身讨回公道。   她回过神,听到平秋在说那医女:“太医院如今也学会了捧高踩低这一套了,那小姑娘,明显是还没出师呢,万幸小主您有古方,否则这一趟岂不是白请。”   话是这么说,但这回倒是歪打正着了。   纪挽棠露出个笑:“这样也好,动静不大,我若真的请个太医过来,恐怕又要成靶子了。”   平秋暗暗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得了小主的青睐,结果,前路还是一团迷雾啊。   晚膳有了银子打点,档次顿时提高了不少,虽然没什么熊掌鱼翅,但至少肉蛋蔬菜都有了,还多了份点心豌豆黄。   甚至分量也加倍了,纪挽棠一人吃不完,剩下的赏给了平秋和小顺子。   至于其他两人,到了晚上都不露头。   第二天见膝盖的淤青淡了不少,纪挽棠开始热敷,活血化瘀。   她检查了一下抓的药,没发觉有什么问题,便开始煎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喝了药之后顿时感觉人好多了。   菊华依旧不见人影,而梅香第二天出现了,带着两个红肿的眼眶,在她面前摆委屈,那装模作样的样子也就能唬唬单纯的原身,纪挽棠从小就跟着奶奶见了成千上百人,她想的是什么一眼就看了出来。   纪挽棠不吃她这一套,但想着好歹照顾过原身,耐着性子说了几句想给她个机会,谁知嘴都说干了还不见她有反应,索性就让平秋和小顺子把她压住,赏了她十个耳光。   这种不尊不敬的下人要了就是个祸害,如果她安安稳稳干着伺候人的活或许还能容忍,如果她日后敢惹什么事,纪挽棠就不会这么轻易便饶过她了。   被赏了耳光的梅香一脸的懵,全然想不出来为何几个时辰便翻天覆地了,却是不敢再流泪,因一顿打终于明白了今日不同往时。只私下偷偷觑了纪挽棠两眼,百思不得其解,纪才人为何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梅香也就几分小聪明,不是什么胆大的人,如此一来,便乖乖躲到了角落,暂时不作妖了。 第3章 带泪美人 美人入怀   眨眼便过了十多日,体内余毒已尽排出,清毒的药不用再喝,如今只需慢慢温补即可。   身体有了些力气后,纪挽棠开始锻炼身体,一开始还只是拉拉筋,给这幅僵硬的身子增添点柔韧性,后来增加有氧和无氧运动,身体素质直线上升,十日里长了不少肉,脸颊更是添了抹诱人的绯色,如今看着与从前那个面黄肌瘦的纪挽棠好似不是一个人。   这十多日里,要说变化最惊人的,就是这张脸,仿若脱胎换骨一般。   连平秋都有些感慨:“当初小主刚进宫时便是这副模样,我还记得大家眼都看直了呢。”   是啊,要不是有如此美貌,家世一般的前身也不至于遭如此祸端。   纪挽棠对着铜镜细细打量,面前这张脸仿若是女娲亲手捏的一般,五官精致,比例绝佳,多一分嫌艳俗,少一分嫌寡淡,笑起来清纯欲惑,不笑时清冷如兰,动人不已,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夸都不为过,她一时竟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脸,未免太漂亮了些。   前世的她也是个美人胚子,与面前之人有几分相似,却绝没有美到如此程度,就算用相机三百六十度怼都没有死角,真叫人自惭形秽。   有美丽容颜谁不开心,可是喜悦之后,她有些沉默了。   好看的容颜宫中并不缺,可是如此之美,别说是后宫了,在前世娱乐圈都脱颖而出的惊艳,她能保住吗?或者说,宫里那些女人,能容忍吗?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摸着凝脂般的肌肤,纪挽棠有一瞬间的茫然,她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福还是祸?   “平秋,陪我出去走走吧。”沉思无解,她站起身,吐出一口浊气,索性不想了。   瑶华宫位于东六宫的西面,是数一数二的偏僻宫宇,也就冷宫能与其媲美,这几年她是第一个被安排进来的。   不过瑶华宫的北面是一片桃林,本应该是无花无树之地,却不知谁在这里洒落了桃核,之后十几年便自生自灭,却长出了一片盛景。   只不过比起西六宫精心呵护起来的桃林,这里不值一提,再加上地方偏僻,更是没有几人来,也就纪挽棠总是自娱自乐。   已经快四月了,桃花正是最盛之期,地上落了一地的花瓣,不少树上都开始结果子,看着十分喜人。   “平秋,你可知桃果几日熟透?”   平秋笑着道:“小主别看着现在开始结果了,实则得到六七月份才能吃呢。小主是想吃桃子了嘛,这里的桃还没人摘过,也不知道味道如何,倒是各地供上来的,又好吃又好看。”   纪挽棠颇有些无奈:“你瞧我这模样,像是能吃到供果的人吗?”   “小主……”平秋不是滋味地看着她身上那件旧衣,虽说都是好料子,颜色嫩得出奇,但毕竟穿了两年,终究不如新料子光彩照人,“娘娘何必妄自菲薄。”   照她说,就小主那容颜,就算陛下是个不爱美色的,恐怕也不能真当做没看见吧。   纪挽棠不在意的笑笑,她可不是妄自菲薄,只是后宫错综复杂,她一个小小的才人,虽不说是死路一条,但苦头也不会少吃,何必呢,如果可以,她真想只待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谁也见不着才好。   “你瞧,那是个什么!”正欣赏着落英缤纷的美景,一抹蓝吸引了她的注意,走进一看,竟然是只风筝。   “哪来的风筝?”纪挽棠好奇地望着,感受着微风拂面的和煦,有些蠢蠢欲动,“平秋,我们绛云阁有风筝吗?”   平秋缓道:“好似是没有的……这风筝看着素净淡雅,估摸是哪位小主的。”   闻言纪挽棠四顾了一番,见这里寂静无声,再加上这风筝似乎也有些破旧,看起来放了几日了,胆子大起来:“平秋,我们将这风筝先拿下来吧,若是没人要,我们就自己收着,省的糟蹋了那么好的风筝,那么好的春光。”   平秋迟疑:“小主,这、这不妥吧。”   纪挽棠思考片刻,也觉得有些不太好,毕竟是别人的东西,但兴头上来了,总想着玩一玩,就道:“先将它拿下来吧,这么挂在树上也不好看,你看那线,都把桃枝勒坏了。”   平秋松了口气,福了福身便踮脚去够,可是那风筝看着低,实则可不低,她用尽了力气,还差整整一个手臂的距离呢。   见平秋迟迟够不着,纪挽棠挽起袖子,爽快道:“我来!”   平秋退了下来,抹了抹额角的汗,谁知一个疏忽,就见纪才人竟三两下就攀上了树,顿时吓得大惊失色,连忙喊道:“小主不可,您身子还未好全呢!”   纪挽棠一伸手就将风筝捏在了手里,她坐在树杈上,看着下方那张带着惊慌的面孔,又得意又有几分安抚:“放心吧,你家小主幼时可没少爬过树,熟着呢!”   平秋更是欲哭无泪,这、这、哪有小主会爬树的,万幸这里没人,要不然可丢死脸了。   纪挽棠也正是仗着这里什么人都没有,才敢如此大胆,冲劲过了,就已经想着要下地,谁知人刚往下晃了晃,一阵风吹过,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进了眼里,惹得她眼睛不停地眨,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落下,根本看不清是何场面,只听到平秋在担心地喊她。   她也不敢揉,怕揉坏了,想着也就一米的高度,怎么跳都跳不死人啊,索性就放开手任自己跳了下去。   谁知道脚还没落到地上,就感觉自己落到了一个坚硬的怀中。   纪挽棠吓了一跳,使劲眨了下眼睛,脏东西随着泪水滑落,然后才撑着人家肩膀往后仰——入眼是一张十分清峻的面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此时正面无表情看着她,吓得她下意识想退开,谁知腰间被禁锢着,动都动不得。   这时她才听到平秋那丫头呼啦一下跪下,高声道:“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迟钝地将视线往男人的衣着上瞧了一眼,这才瞧见了一片明黄,还有上边精美的祥云龙纹。她一时心乱如麻,又是庆幸还好是皇帝,不是什么外人,又有点害怕,还有些尴尬……刚才的样子应该很丑吧,怎么就让她在这时候碰见皇上呢?!   腰间的禁锢松了,她连忙后退两步,蹲下见礼:“嫔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她就听见靖元帝用低沉的嗓音道:“起来吧,你是?”   还没等平秋和她开口,靖元帝身后那个太监苏福安就适时上前,笑着道:“回皇上,这位是瑶华宫绛云阁的纪才人。”   “唔……”靖元帝没什么表示,看着下一秒就会觉得无趣退场,纪挽棠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大着胆子问:“陛下也是来赏花的吗?”   谁知靖元帝忽而一笑,意有所指:“花是没赏见,倒是见了一只小花猫。”   纪挽棠顿时红了脸,她努力克制住那种羞耻之心,还想再说点什么,谁知苏福安上前一步:“陛下,吴大人已经在御书房等着您了。”   靖元帝闻言点点头,知道当今皇帝重社稷,纪挽棠识相地行礼告退,谁知礼行到一半,下巴上突然多了一股力道,她抬起头,就见那只手在她脸上蹭了蹭,似乎是在擦去她的泪痕,却什么话也没说,不过几秒移开了,徒留温暖的印记,久久消散不去。   等人彻底消失了,主仆俩茫然相顾,平秋忍不住喃喃自语,有些激动:“小主,我们……”   “嘘……”纪挽棠心脏还在砰砰的跳,倒不是一见钟情,只是那毕竟是皇帝,相貌英俊,且威势甚重,让她一时半刻静不下来,“先回吧……” 第4章 请安 请安   圣宸宫,靖元帝打发走一个吴大人,还有曹大人李大人在后边排队等着,他间隙喝了口茶,看了眼天色,苏福安赶紧给敬事房的人使了个眼色,太监端着绿头牌上前:“请陛下翻牌子。”   靖元帝今日去了趟景仁宫,皇后话里话外都让他雨露均沾,他这才意识到自年后已经过了足有两月,这两个月一直因为东北的事头疼,竟一次后宫都没有踏入。   只是今年的东北格外严寒,冻死的人不在少数,他忙都忙不过来,哪还有空进后宫。   对这种事,他向来自说自话,本打算听过就忘。   因御花园往来嫔妃太多,嫌麻烦,他便从小路走,意外入了桃林,却见花雨之下,桃树之上,一绝色女子香腮珠泪,好不可怜,让他情不自禁上前接住了她。   想到白日那番情景,靖元帝竟怔了怔,心中有种难言的感觉,便看向绿头牌,谁知扫视了两圈,却不见“纪才人”。   他利目刺向苏福安:“怎么没有纪才人的牌子?”   苏福安坐到这个位置,对皇上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自然是比谁都清楚,早就打听清楚了,镇定道:“皇上恕罪,纪才人身子娇弱,自入宫以来一直抱恙。”   抱恙?今日那娇美活泼的样子,哪像是抱恙的样子,还是从入宫以来就抱恙。   其中的猫腻他不查就知道。   靖元帝冷声道:“把孙太医叫去给纪才人使着,脉案药方一律呈上来。”   苏福安没想到只是一面之缘的纪才人,能叫靖元帝上了心,连忙道:“奴才遵旨。”   余光扫见苏福安小心翼翼起身后退,靖元帝忽而道:“请太医这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苏福安呼吸滞了滞,全靠多年的职业道德才稳住脸上的表情。什么时候皇上都会为后妃考虑这些了?连从小相识的娴妃娘娘,皇上都没顾忌过这些,娴妃娘娘都快成靶子了,也不见皇上说两句话。   他沉思着退到门口,琢磨不透,算了,无论是一时兴起也好,筹谋已久也罢,反正这位纪才人都是位要好好伺候的主子。   还没等他走到外间,就听敬事房小太监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皇上冲那小太监斥了句:“退下。”唬的苏福安赶紧加快脚步,这小太监,真没眼色。   **   主仆俩恍恍惚惚回了绛云阁,恍恍惚惚过了一天,等到太阳西垂,还不见人过来,平秋脸上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纪挽棠倒是有了心理准备,她隐隐知道,原身抱病两年,底下的人不可能不报给靖元帝,知道她病了,也不知道靖元帝会是怎样的想法,是失望……还是厌弃?   她难免有些忐忑。   谁知就在平秋可怜自己小主没福气的时候,趁着夜色,一个太监携一位太医前来。   那小太监迅速行了个礼,面上带笑:“小主金安,奴才是圣宸宫的小邓子,陛下得知您抱恙,便让奴才赶紧请了孙太医过来,给您瞧瞧身子,孙太医可是太医院里的一把手,有他在,小主您就放心吧。”   孙太医见了礼,捋着胡子给她细细把脉,一张口就直戳要害:“恐是因相冲之物伤了身子,积年累月,便至体虚。不过小主年轻,微臣给您开副温补的方子,喝上半个月身子便能好全乎。”   他拿起笔,唰唰就写了个方子,纪挽棠瞟了两眼,看到大半都是金贵的药物,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如果这要让她来付,一副药就够倾家荡产了,也怪不得只要半个月就能痊愈,要按着她之前给自己开的药,恐怕三个月都难。   不过既然是皇上派来的人,应该不可能让她掏钱。   果然,孙太医写完方子就告退了,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小邓子手里拿着好几包药过来。   小邓子笑着道:“小主,这是十天的药,十日后,孙太医还会再来给您诊一次脉,免得中间出什么差错。”   纪挽棠表示理解,亲自送了小邓子两步,却见他没有点灯笼,而是拿了盏小烛灯,用若有似无的光线来照明。   她问了声:“我们这儿正巧多出个灯笼,公公要不拿着?”   小邓子连忙摆手道:“苏公公吩咐了,用烛灯便可,不能打扰到旁人。”   纪挽棠一怔,接着又是一笑,目送小邓子几步路便隐入黑暗。   等人走了,平秋和小顺子在一旁磕头,满脸通红地说着:“小主大喜。”   面对他们,纪挽棠面上平淡无波:“这哪叫什么大喜,只不过请了次太医而已。”   平秋和小顺子停了动作,看着她的脸色,先是说:“小主说的对,还是小主英明。”然后又一通马屁,说小主一看就是不是凡人,日后定不止如此造化……夸得纪挽棠都要崩不住了,连忙让他们下去。   等屋里只有一个人了,她先打开药包看看有没有问题,才坐回床上,想起方才小邓子的话,虽然理智告诉她不要自作多情,但无论怎么说都是她得了便宜,陛下费了心,顿感一阵暖意。   方才见他们进来,又是太医院的一把手,又是圣宸宫的公公,难免让她心里惴惴,更何况她现今还不能侍寝,这等恩惠,若是被后妃知道了,定会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谁成想,陛下竟想的如此周到……   靖元帝……她细细嚼着这三个字,想起白日里一看就不像普通人的男人,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日后,只要在后宫,她的人生中便只能望着这个男人……兴奋又乏味。   **   当今皇后仁慈,本应该昏定晨省,日日拜见,皇后却觉得劳累妃嫔,便只让初一十五前去请安即可。   瑶华宫偏远,天还未亮,纪挽棠便被平秋叫起了。今日上的妆可不一般,为了收敛锋芒,她在自己嫩如鸡蛋的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粉,眉毛描地死死板板,还给自己画了个黑眼圈,再加上尖锐的唇锋,原本九分美人瞬间失了七八颜色,变得奇怪假面。   她看着铜镜中模糊如鬼一般的脸,满意地点点头。   你说她丑吧,可又是用心装扮,最多就是技术欠妥,绝不会招致怠懒请安之罪。   梅香难得也在一边伺候,她近日越发越会躲懒,纪挽棠懒得对这些没用的人使心思,一直视而不见,只是她今日实在殷勤,叫人生了奇,便没立刻赶走,而是拦了两刻钟,等上了半妆后唤她进来伺候。   纪挽棠面对铜镜,从镜中看向正自告奋勇帮她梳头扎髻的梅香,观察半天,见她脸上有数不尽的讨好,还有几分兴奋之色,越发狐疑。   “小主,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   纪挽棠点点头,心里藏了疑团,刚站起身,就见梅香急忙凑过来:“小主,往日可都是我陪您去的,平秋姐姐可从来没去过,若是坏了礼数……”   “跪下!”纪挽棠厉声道,“谁允你在我面前自称我的,你的规矩呢?”   梅香似是回忆起了十几日前几乎毁了她容貌的的巴掌,吓得脸一白,腿一软,唰一下就跌到了地面。   纪挽棠倒是松了一口气,也是,前晚的发生的事,若是知晓了昨日就该来献殷勤的,恐怕是今日请安这事对她有好处,所以才急着讨好吧。   不过能有什么好处呢,一个到处受人欺负的小才人,若不是真心侍奉,哪会有宫女跟着主子自讨苦吃?   但现在时间紧迫,纪挽棠没工夫计较这些,只吩咐小顺子将梅香看好,不许她走出房门一步。   “小主、小主……”身后梅香哭着叫着,仿若一场大戏,纪挽棠将这闹剧抛于身后,缓缓向景仁宫前去。   **   景仁宫位于皇宫中轴线上,建造的恢弘异常,红墙黄瓦,金碧辉煌。每到请安的日子,妃嫔们辰时之前务必赶到,等待皇后娘娘的接见。   纪挽棠是提前到的,等被宫女请到殿内坐下时,只有三位低等嫔妃坐着,分别是还未召幸的白答应、钱答应,她们俩是宫内位分最低的两人;还有孙良人,与她同品级,她原本是小仪,一年前承幸晋位,只可惜只这一次,之后便再未叫皇上想起过。   白答应着一身水蓝色绣花绢丝长裙,有种飘飘欲仙之感,衬着人家雪白的肤色,娇弱的眉眼,好一位秀丽的“妹妹”。   钱答应美得浓郁些,水汪汪的大眼睛,艳丽的红唇,只是美则美矣,却一下就被身旁的白答应比下去了。   不过最平常的还是孙良人,疏淡的眉毛,无神的眼睛,薄薄的粉唇,能入宫的女子肯定不丑,但这孙良人着实算不上美貌,只能说声清秀。   两位答应起身行礼,白答应规规矩矩慢慢吞吞见全了礼,钱答应倒是“直爽”,礼敷衍地行至一半就自顾自坐下了,只有孙良人上前两步,担忧道:“纪妹妹,你的身体……”   纪挽棠应景地咳了两声,学着白答应那种无端柔弱的样子,慢吞吞行至自己座位:“多谢姐姐关心,妹妹无碍……咳咳……老毛病罢了。”   孙良人叹息一声,见那俩答应自顾自坐着,于心不忍,与她主动攀谈了两句。感受到孙良人的关心,纪挽棠有几分动容,多说了几句,两人相谈甚欢。   没一会,又有两人携手前来,纪挽棠细细观察,走在前面一些的是袁贵人,她是皇上在府邸时的老人了,只是她的不受宠众人都看得见,要不然不会位分连新人都比不过。   退后半步的是低了纪挽棠一品级的孔小媛,长着一张无害的纯善脸,对谁都是笑眯眯的样子,袁贵人对纪挽棠不屑地一哼,她却规规矩矩行了礼,还关心了她几句,这一套如沐春风的举动下来,让纪挽棠不禁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日头渐渐升起,人也越来越多,不过最让纪挽棠印象深刻的是三人,分别是张妃、宁贵嫔、金贵人,后两者经常仗着品级欺侮原身,前者则是一切的导火索,两年前,正是张妃先表现出来的对她不满,有了先例,嫔妃们纷纷效仿,才会致使原身落到如此不堪地步。   而那相冲之物到底是谁在作怪,很有可能是张妃。   认了这几人后,她额外多看了杨婕妤几眼,杨婕妤是除了娴妃外最受宠的女人,两年便爬到了从三品婕妤的位置,不得不说升位迅速,有传言说等杨婕妤怀上龙胎,皇上便会晋她为妃。   还有个传言,说杨婕妤与娴妃交恶,因为两人相貌三分像,气质五分像,当初就是因为娴妃身子弱,杨婕妤才成功上位,娴妃不恨她才怪。   许是纪挽棠探究的视线有些明显,杨婕妤抬眸看来,似有察觉,纪挽棠装作刚刚转头的样子,对她微微一笑。杨婕妤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只是气质内敛柔雅,看着毫无锋芒,实在想不到她竟是鼎鼎大名的宠妃之一。   至于娴妃娘娘,不负众望,她再一次告病了,没能让纪挽棠一饱眼福。自从年后,她就没出来过,至于是真的病还是假的病,见仁见智吧。   皇帝子嗣单薄,如今只有膝下只有惠妃所生的大公主,皇后所出的二公主,所以宫里最尊贵的嫔妃,除了皇后,娴妃,就是惠妃,之后才是张妃与胡妃。   趁着这一次的请安,纪挽棠把人都认全了,心顿时安了下来。皇帝的福气着实不小,虽说宫里只有十几位后妃,可个个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就连不受宠的那些个都不比现代的明星差。   刚见到这些如花美眷时,她尚有几分忐忑,等见完了,细细欣赏一遍后,却莫名静下心来。   她已经得了如此容貌,又有前世的见解,还有过感情经历,对男人在想些什么不说了如指掌,但能猜到几分,不说成为独一无二的宠妃,但在皇帝心里占两三分位置,这都做不到吗?   她那些年少轻狂时泡男人的知识也不是白学的!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皇后娘娘终于驾到。   皇后今年二十七,比靖元帝小一岁,因妆画得比较浓,装扮也十分严谨,整个人的气场更是威严,从面上看,什么好看、年龄全都看不出来,只觉得庄重,与靖元帝给人的感觉有几分相似。   皇后的风评还算不错,至少她作为皇后,不善妒,管理能力强,对后妃也够体贴。从前她还庇佑过前身几次,只可惜前身是扶不起的阿斗,自己站不起来,别人怎么帮都没用。   皇后威势甚重,原本十几位嫔妃还在叽叽喳喳,等她来之后,顿时就规矩了起来,只有张妃因前两日皇后请皇上入宫,却无果的事情刺了她几句,其余的惠妃胡妃都在打圆场。   请安只持续了一刻钟,纪挽棠幻想的聊天八卦全然没有出现,大家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都在闭嘴,听上位打嘴炮,不过等皇后走了之后,殿内倒是沸腾了起来。   先是张妃将最近十分招摇的宁贵嫔无端训了一顿,然后一走了之。惠妃说着自己要回去照料公主,也赶紧走了。接着杨婕妤想走,却被不顺心的宁贵嫔给逮住了,她倒不敢真做什么,就是嘲讽杨婕妤虚伪,说她得宠了两年却始终没结果,不争气。   纪挽棠在一旁听得差点哇出声,这宁贵嫔,可不是一般的胆大,她还比杨婕妤低一级呢。   杨婕妤倒没看起来那般好欺负,不冷不热的回敬了两句,然后拂袖离去。   这下宁贵嫔更气了,纪挽棠下意识觉得不妙,果然下一秒,就见宁贵嫔将矛头转向了她,像只疯狗一样:“纪才人今日怎的如此晦气,如此妆面也好意思在景仁宫丢人现眼,今天我就要替皇后娘娘教训……”   “嫔妾今日身子确实有些不适,只是因十分敬仰皇后娘娘,不敢有失礼仪,便用了一个时辰装扮自己,拖着病体来觐见,确实是嫔妾的不对,只是这里毕竟是景仁宫,若是贵嫔姐姐觉得嫔妾有错,理应请皇后娘娘定夺。”纪挽棠赶紧抢了话,福了福身,眼中含泪,一副被打击的小白花样子,说着还作势要叫皇后宫里的宫女。   宁贵嫔一噎,想来也是知道自己有错,但她仗着宠爱,不肯就此罢休。   纪挽棠不想和她多纠缠,谁知刚叫住一位宫女,就见胡妃笑盈盈过来,一手拉着宁贵嫔,一手拉着她,温温柔柔道:“我们都是后宫的姐妹,何至于此呢,贵嫔妹妹,纪才人就算有错,也只是一番对皇后的敬仰之心罢了,纪才人,你也就认个错,这事便过去了。”   呦,这就我一个人的错啦?这位胡妃姐姐,您可真会说话。   纪挽棠面上露出个伤心的表情,还作势要抹泪,就不道歉,气得宁贵嫔火冒三丈,说话不顾忌起来,或许是见宁贵嫔确实太过分,胡妃板了脸,警告地唤了声:“宁妹妹。”   胡妃算是宁贵嫔的顶头上司,宁贵嫔居住在长和宫侧殿,而长和宫主殿正是胡妃,她们俩关系紧密,此时见胡妃开口,宁贵嫔只能不情不愿地顺着台阶下了,纪挽棠这才假假地自责了两句。   一通戏后,纪挽棠趁着胡妃拉宁贵嫔说话,先行撤了,不过走到一半,见孙良人与她身边的巧欢似乎正在桥边低着头,看着像是在赏花。   “孙姐姐。”纪挽棠笑着上前去。   孙良人十分惊喜,见她神情活泼,身上看似并无伤痕,松了口气,带着抱歉道:“纪妹妹,姐姐真是对不住你,方才我见景仁宫处处可怖,便没能顾上你,先走一步了。”   “姐姐……”没想到孙良人能这么实诚,纪挽棠连忙道,“这如何能怪姐姐,在这后宫之中,明哲保身才是我们为人处世的方法,自身都要保不住了,还哪有力道去保别人。”   孙良人险些热泪盈眶,她想起了一年前如梦般的那一夜,之后噩梦般的每一夜,叹息不已,回过神来拉着她的手道:“你今日没受什么委屈吧?”   纪挽棠淡笑:“并无什么委屈可受,从前是我软弱可欺,自从半月前从地府走了一遭,我便什么都明白了。”   听了此言,孙良人又是担忧,又是欣慰:“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第5章 张妃 张妃   “咦,纪妹妹,平日里你不都爱走百花园那条路嘛,今日怎么往这边来了?”两人相携走了好一段路,孙良人无瞥见不远处的百花园东门,突然问了一句。   纪挽棠一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到记忆中十分熟悉的一扇小亭门,门内花团锦簇,露出令人遐想的姹紫嫣红。   百花园里面养着数十种珍惜花卉,香气迷人,耀眼夺目,据说皇帝曾陪娴妃逛过,故而许多嫔妃趋之若鹜往百花园来,往日的原身也是如此,那些小心思,遮不住,掩不了。   只是原身虽心存幻想,却性格懦弱,又如何会义无反顾地一次又一次前往百花园,一次又一次无奈被罚呢?   纪挽棠掩住眼中的冷意,看向今日来时之路。   这是孙良人平常爱走的小桥清溪,路边不足掌高的小草中藏着星星点点野花,很有野趣,但也着实冷清,平常也就几个宫女太监抄小道走一回。   纪挽棠收回视线,笑着道:“怎么,姐姐还不准我一同走这溪石路?”   “哪有哪有!”孙良人连忙告罪,认真的模样惹得纪挽棠忍俊不禁。   她拉住孙良人不知所措的手道:“我是与姐姐打趣的,姐姐怎么上了心。我既然重生了一回,自然知道什么叫做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是我的决计强求不来,去那百花园做什么,都走了千百回了,景早看腻了,只徒惹笑话罢。”   孙良人虽然赞同她的观点,可是想起她比自己还小一岁,刚入宫时又是如此喧闹,忍不住替她叹息,安慰道:“妹妹,你别着急,该是你的总会来的。”   她悄悄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在她耳畔道:“陛下是个公允的人,断然不会白白冷落新人,你,便多看看年岁。”   年岁?   纪挽棠疑惑,却不想孙良人不肯再多说,默了声摇摇头,当做什么都没说过的样子。   正当两人各想心事时,忽而听到百花园中传来一声娇斥,纪挽棠还没听出来是谁,就见孙良人脸色煞白,将她赶紧拉走了,等走出足有三五百步,孙良人才轻声道:“那是张妃,她最爱在百花园中赏景。”   张妃……纪挽棠搜查了一下记忆,因为原身一向受欺负,也没几个人会和她说话,所以信息来源比较少,只知道张妃是靖元帝登基前入的宫,登基后便封为妃位,但这两年中,靖元帝竟从来没去过张妃的宫中,一次都没有。   更奇的是,张妃在宫内一向飞扬跋扈,却也没人管她,她家世算不上高,家父是三品武官,却为何无宠便敢如此嚣张。   纪挽棠只觉得抓心挠肺,一时没忍住,便开口问了出来。   孙良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酝酿了许久,这才小心翼翼道:“我也是从旁人那边无意中听来的,据说,她父亲有从龙之功,且救过皇上性命……”   纪挽棠了解的点点头,但又不解:“可毕竟是从龙之功,陛下看起来不像是冷酷无情之人,为何会如此对张妃?”   靖元帝虽不经常入后宫,但逢年过节总会同皇后一道赏赐节礼,但总是会忽视张妃,且两年连看都不曾去看……那好歹是从二品妃位啊。   孙良人眼中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张妃,她是昏了头,她进王府的手段不高明,据说是用迷酒惑了陛下……”   哇靠,哇靠哇靠哇靠!太劲爆了吧!纪挽棠这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这张妃,显然是个硬茬中的硬茬,狠人中的狼人,连皇帝都拿她没办法,只能这么冷着。   两人了然地对视一眼,很快便分别了。   一进绛云阁的门,就听到里头传来的呜呜声,如泣如诉,好不凄惨。   纪挽棠顿时皱起了眉,踏进宫女住的屋子。   绛云阁不仅位置偏僻,地方也不大,小宫女们住的屋室看起来只有十几个平方的样子,墙边靠着一条长长的炕,上面盖着三个铺盖,中间的最厚实,十几日都没见过面的菊华正坐在其上,优哉游哉,见她来了,只懒懒行了个礼。   而梅香被小顺子瞪着,跌坐在冰冷的地面,虽说嘴里呜呜,面上却没多少眼泪,那张本来还算喜人的圆脸在别人眼中登时变得虚伪起来。   “小顺子,把菊华带出去,看着门外动静,我有事要问梅香。”纪挽棠不紧不慢道,在平秋的服侍下坐在了唯一一张木凳上,居高临下看着梅香。   “梅香,你在我身边服侍也有两年了吧。”   梅香连忙点头:“是啊小主,已经两年了。”   纪挽棠叹了一口气:“日子过得可真是极快。梅香,这两年我虽没能给你什么荣华富贵,却待你不薄吧,有我一份吃的,必有你一顿饱,可如今,你却让我伤透了心。”   梅香大惊,故作不解:“小主,您对奴婢的好奴婢都记在心里,从来都不敢有逾越,这几日是我疏忽了,可也是因我身体不适,我对您忠心一片,您千万别因为包藏祸心之人的闲言碎语冤枉了我啊!”   她边说着,便往平秋身上看了一眼,挑拨离间的想法昭然若揭。   可惜她还太嫩,面上那几分紧张与心虚没藏干净,叫纪挽棠一眼便能看透,她狠狠一拍桌子,厉声道:“还敢狡辩!你真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吗,那些肮脏事我已经都知道了,如今只是想看你到底还对我有几分忠心,看我能不能饶你罢了。丑话说在前头,我没那个空闲听你在这里假哭。你知道的,偌大个皇宫里少个宫女,算不上什么事。”   “呼——”梅香被吓得一激灵,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纪挽棠,脑子搅成了浆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乱乱地想:她知道了?她知道了什么,知道多少,怎么知道的?她莫不是在诓我?   见她模样如此蠢笨,纪挽棠也不多费心思,直接道:“我给你开个头,百花园,张姓妃。我倒数三声,你若不说,那我便不强求,成全你,三、二……”   “别!我说!小主饶命、我说,我全都跟您说!”如今纪挽棠对她来说是最后一丝希望,她跪着上前想要抱纪挽棠的腿,却被平秋一脚踢开,“是宁贵嫔,是宁贵嫔宫中的粗使宫女找的我,一开始她只与我称作姐妹,后来、后来诓骗我说宁贵嫔受宠便是因为在百花园中偶遇陛下……小主,奴婢都是被骗的,奴婢也是为了您好啊,您要相信我,我是无辜的……”   “多久了?”纪挽棠脑中的思绪顿时理清了不少,怪不得,张妃与宁贵嫔这俩泼皮性子都是百花园的常客,可原身还是如此义无反顾地凑上去……可惜了,她所念的,都是一场空罢了……   只是宁贵嫔与原身什么仇什么怨,还要如此大费周折来折腾她。   梅香发着抖:“快、快一年了……”   一年啊……一年前的原身因为皇后的照拂,日子确实好过了不少,容色也渐渐盛了起来,而那时的宁贵嫔初得幸,她容色不俗,却不知为何,也同孙良人一般不得陛下之喜。   只是,那时候杨婕妤才是风头正盛,宁贵嫔怎么就盯着原身不放呢?   梅香既已吐出其一,余下便不再隐瞒,将该交代都交代了,只是大多是些芝麻大点事,唯有一件,她前几日偶然见过纪挽棠恢复不少的容颜,便迅速将这消息递给了那个“好姐妹”,那好姐妹对她说,如若一切属实,她照着吩咐做,宁主子便会重重有赏,将她纳入长和宫羽翼。   纪挽棠听到这里,禁不住冷笑一声,既怒又后怕,这后宫果然是个吃人的地,原身都落魄到这份上了,竟然没有一人想要放过她。   她将茶盏狠狠掷向地面:“好一个姐妹情深,你这张嘴,怎么配吐出忠心二字!来人!”   小顺子赶紧进门,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小主有何吩咐?”   “药煎好了没有,给我端上来。”   小顺子连忙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梅香早被平秋捆了起来,目眦欲裂,疯了般想逃脱,却根本逃不过,被压倒在地,抖如筛糠。   在梅香绝望的眸光里中,小顺子掰开她的嘴,一碗滚烫腥苦的药全下了肚。   小顺子和平秋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虽然宫里死人还真不少,但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眼看着要在自己手里终结,很是恐慌。他们不敢看梅香的双眸,低着头瞧着地,一时心绪难明,甚至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梅香捂着火辣辣的喉咙,不可置信地看着纪挽棠,想嘶吼也没了力气,只指着她喃喃道:“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她的嘴在动,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纪挽棠看着地上心如死灰的梅香,等了半刻,见她面色从苍白疼痛到平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道:“往后,你就安安分分呆在这院子里,不许出去,看在往日情分上,我饶你一条命。” 第6章 交好 交好   随着纪才人走出屋子,平秋和小顺子脸上还有反应不过来的恍惚。   平秋忍不住低声询问:“小主,那碗药……”   纪挽棠笑笑:“一碗哑药罢了,伤不着性命。只是虽是哑药,却也有几分毒性,难免有些伤身。”   平秋却道:“这是梅香应得的报应,她既然背叛了小主,就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只是小主,您实在是大善。”   虽然她之前就有察觉到梅香形迹可疑,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可恨,联合外人来害小主,可真是猪油蒙了心,如今这个结局,再看却觉得是便宜了她。   纪挽棠默了片刻,道:“都是苦命人罢了,若不是为了绛云阁的安危,我又何苦去下此狠手呢。”   杀了梅香,她还做不到,以后也不想做到,可若是让她好好的,哪有人手来看着她,恐怕一个疏忽就会招致杀身之祸。如今之计,倒是最好的选择了。   平秋还在叹小主过于善良,小顺子也如此认为。方才以为自己在杀人的时候还有怜悯,如今只剩下痛恨梅香和歌颂小主了。   纪挽棠抚了抚平秋的肩膀:“只要你们忠心跟着我,我必不会亏待你们。”   “忠心本该就是我们的本分,小主言重了。”话虽如此,平秋和小顺子亮得发光的眼睛却令人不能忽视,惹得纪挽棠发笑。   小顺子将纪小主送进屋后,连忙将煎药的壶清洗干净,把剩余那些药材收了起来。   这几味药都是小主偷偷从自己药方里拿出来的,当时他又疑惑又担忧,现在见小主身体康健,而这药的用处也明了,心里顿时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没想到熬了这么两年,竟真叫他熬出些东西来,小主如今是大智大善之人,只要他好好干,好日子定还在后头呢!   **   能与孙良人交好,这事在纪挽棠意料之外,不过却很欢喜。   接触久了,她才知道,孙良人虽默默无闻,却正是因为这份忽视,让她安安稳稳活到了如今,且别人不将她放在眼里,倒是让她轻易得了许多消息。   比如最受宠的娴妃,看着风光无限,可是身边却无一贴心好友,虽宫里住着一位吴月媛,却把人家看的死死地,门都不让出。   再比如惠妃,据说她当年在陛下还是王爷的府邸时,以县官之女的身份受宠了好一段日子,还诞下了大公主,甚至敢与王妃分庭抗礼。   这倒叫纪挽棠好一阵惊讶,毕竟那日请安,惠妃在皇后面前可是处处礼让,十分尊敬的样子。   孙良人直言道:“虽她膝下又有大公主,皇上从不忘了她,可是毕竟那是个公主,且她日渐无宠,哪还能像往日一般呢。”   纪挽棠连忙看向周围,万幸人都已经退下了,她拍拍孙良人的手,没好气道:“姐姐可赶紧住嘴吧,未免说的太过直白了些。”   “唉……”孙良人无聊地摆摆手,“哪还有人会来管我们,自娱自乐罢了。不过这样的日子倒是悠闲,我刚进宫的时候,处处小心,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活像个木头人一般,无趣的很。”   这倒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纪挽棠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当个哑巴。   正当两人各自唏嘘时,门外有人请安,把人唤进来,是孙良人的宫女巧欢,她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小主恕罪,奴婢前去领膳,却说去的太晚,只给了些冷炙残羹,实在是欺人太甚!”   可现在日头还早得很,哪是“去的太晚”,分明是“故意为难”。   孙良人默了半刻:“热热就成。”   纪挽棠瞧见她脸上有几分不好意思和苦笑,叹息着道:“悠闲是悠闲,就是受罪了些。”   孙良人知道她那里不会比自己好,一时竟说不出话,半晌才道:“有得有失。”   两人将膳叫到了一起,因纪挽棠私下被关照过,所以她的菜比起孙良人的好了不少,孙良人还以为是她使了钱,劝告道:“手可别太松,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   纪挽棠笑着点头:“自是知道的,只是近日身子似乎好了不少,我便想着趁这机会多补补。”   听见这话,孙良人往她脸上瞧了瞧,只是纪挽棠依旧上着妆,她也看不出个一二,便只应和了一句。   饭罢,纪挽棠刚想告辞,就听有巧欢笑着进来道:“小主,纪小主,芙蓉轩的孔小主来了。”   孙良人住在广阳宫望春阁,广阳宫如今无主位,除她外只有孔小媛和白答应,她成了位分最高的那个,倒是让几人常往她阁中请安,三人关系还算不错。   听见孔小媛来了,孙良人脸上带出点笑,得了纪挽棠同意后,便让宫女带孔小主进来。   纪挽棠对孔小媛所知不多,记忆中她似乎也承过宠,与孙良人差不多时候,但是之后似乎也再无音讯。   她的不受宠让纪挽棠有些稀奇,虽说她相貌不算多美,却也娇俏可人,且孔小媛的性格十分妙,与她相处过之后没有一人会讨厌她。   这样的人竟然不受宠,纪挽棠觉得靖元帝真是捉摸不透。   等孔小媛进来,几人寒暄了几句后,纪挽棠看她那张脸越看越觉得熟悉,直到孔小媛对她关心道:“姐姐脸色怎么还是如此,有请过太医嘛,我那里有一棵百年人参,等回去我让人给姐姐送去,那人参虽药性算不上很好,但也算尽了我一份心意。”   纪挽棠连忙推拒,也正是因为她的关心之语,才想起来,这位孔小媛与原身关系不错,经常安慰原身,也偶尔会送些东西救济。   这让纪挽棠对孔小媛的印象直接飙升,不过两刻,就让三个女人已经你一句好姐姐,我一句好妹妹了。   等到回了绛云阁,纪挽棠还对今日的聚会感到十分满意,又结交了新伙伴,这样的一天可真是太充实了。   **   十五日之期已经过去,却迟迟不见有人来传唤,纪挽棠看着镜中那张已经恢复盛貌的脸,爱不释手地抚摸了片刻。   这张脸真是绝了,她看着都挪不开眼,怎么看都看不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靖元帝,她这张脸可不能受苦啊,若是回到从前那种面黄肌瘦模样,那她恐怕要吐血了。   平秋只觉得小主有些怔意,似乎还带了些忧愁,赶紧费尽心思讨纪挽棠欢心,说今日春意融融,不如去桃林逛逛。   十几日前,平秋可不愿纪挽棠多去那无人之地,如今却左一句桃花灼灼,右一句如此美景,叫纪挽棠嘲笑了一番。   嘲笑够了,看着窗外散进来的金光,纪挽棠也起了外出之意,于是主仆俩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件月牙色绣银团花水裙外罩浅粉绢纱衣,再踩上一双小意粉色绣鞋。   纪挽棠给自己上了个妆,描了个淡淡的眉,上了个阴影,好皮肤连底妆都不用涂,再画条眼线,抿上口脂,顿时如画一般处处动人。   她往日扮丑多了,今日难得有机会出去透口气,便如此隆重打扮了一番,看着镜中不似真人的美人,连纪挽棠自己都被美得倒抽一口冷气,更别说是平秋了。   愁意被自恋吹散去,纪挽棠心情已经好了一半,再等平秋给她递了把精致的团扇,走入桃林,闻着清新的香气,纪挽棠竟觉得这番穿越,可取之处还是挺多的。   只是走了一会,她才发现,与半月前的美景相比,此时桃花又落了不少,一脚踩上去,鞋底尽是残骸。   倒是那杂草,倒又高了不少,如今已经能没过她绣鞋了。   “一番桃李花开尽,唯有青青草色齐……”纪挽棠低下身拂过败落的桃花与旺盛的青草,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花还是草。   她想做一棵坚韧的草,可是世事无常,来到这儿,是不是注定只能成为娇弱的花。   不远处突然传来窸窣声,纪挽棠迅速起身,灵敏地朝声源处看去:“谁?” 第7章 侍寝 侍寝   靖元帝淡淡瞥了跪下请罪的小太监一眼,迈步朝与桃花似融为一体的清丽脱俗女子走去,多日不见,她仿佛从花骨朵绽放成了真正的珍卉,美得令人心动,也柔弱得叫人怜爱。   她从见到皇帝那一刻便蹲下了身,见她睫毛颤颤,似乎不安的样子,靖元帝心生怜惜,便抬手将她扶起,却不再放开:“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①”   纪挽棠抬眸,与靖元帝对视不到一秒,便像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移开视线:“是嫔妾想岔了。”   “非你之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之坚韧实在令人惊叹。只是桃花一年一开花,一年又落花,非消失之意,而是孕育果实之理。”   靖元帝的视线不容忽视,纪挽棠心跳愈加愈快,晕乎乎想,这是调情吧,这绝对是调情啊!明明是十分浅薄的话语,但不知为何,纪挽棠却慢慢蒸腾了脸,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不知所措喊了声:“陛下……”   染上绯色的脸颊就像是上等美玉一般,靖元帝竟鬼使神差般伸手划过她的脸颊,感受着连美玉都比不过的手感,他舒展了眉目,眼中满是舒畅:“陪朕走走吧。”   再次被皇帝揩油,纪挽棠竟有些习惯了,看着靖元帝在她前面走着,她忍不住看向那只拂过她两次脸的手——唔,有点想牵。   明明不该放肆,但纪挽棠却莫名觉得,靖元帝也会喜欢如此,便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靖元帝停下脚步,疑惑地:“嗯?”了声,却觉自己右边袖子被轻轻拽了拽,往下看去,便是一只晶莹剔透的小手,正拽着他玄色袖角,衬得肤色如凝脂。   只听身边那人嘟囔了句:“嫔妾怕丢。”   靖元帝心想,怪傻的。可这幅傻傻的模样怎么就叫他禁不住翘起了嘴角呢。   “苏福安,回圣宸宫。”   “嗻。皇上起驾回宫——”   这时候,纪挽棠才见数人从周围慢慢而来,不一会就全都缀在了队伍后边。   而她的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包裹住。   “这样,就不会丢了。”   正是春光好时节,一路赏景赏花回来,已经是晚膳时辰。   宫内的人一见到纪挽棠,都心照不宣,敬事房的人早就得了令,现已经派了嬷嬷在外等候,伺候小主沐浴。   陪皇帝用膳不是件容易事,虽然靖元帝崇尚节俭,已经下令将十八道菜删减为十二道,但光是上菜,就用了一刻钟,之后又是细嚼慢咽,又是等着别人夹菜,用膳还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故这顿膳纪挽棠吃得食不知味。   不过反正重点也不在晚膳上。   靖元帝向来勤勉,晚饭后距离就寝还有一两个时辰,他便转身进了御书房批奏折。   等纪挽棠被嬷嬷们一顿伺候,在汤池中洗得干干净净,穿上肚兜披上外衫来到寝殿后,靖元帝还没有来。   龙床由沉香木雕刻而成,上面花纹起起伏伏错落有致,看起来十分恢弘,再搭配上金色的床品,其实叫纪挽棠说,有几分俗气,但壮观还是很壮观的。   她坐上龙床,这才有时间真正静下来,给自己一点放空的时间。   她竟然要侍寝了。   纪挽棠现在才回过味来,终于有了点紧张之感。她打量着这间偌大的寝殿,那种仿若梦中的感觉迟迟散不去。   她竟然真的要侍寝了,和一个皇上,一个古人!   这种感觉……有点酸爽。   不过还没等她再深思什么哲学与科学,靖元帝便从外边进来了,他明显也是刚洗完澡,头发披散着,只着一身浅黄色外袍。   “陛下……”嘴比脑袋更快动,纪挽棠唤了一声后,才迟钝着站起来,光着双脚踩在床前薄毯上,意识到自己穿的很是轻薄,她不敢动了。   “怎么?”这个时候,靖元帝要放松许多,也不计较她还未行礼之过,几步就上前拉着她坐下,小太监服侍他脱鞋。   纪挽棠感受着身边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意,脸上腾的就红了:“嫔妾,嫔妾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人都退光了,只剩下烛光在室内摇曳,靖元帝侧坐,伸手撩开她贴在唇上的发丝:“为何会如此想?”   殿内只剩下他与她,纪挽棠心跳又快了起来,语调有几分不稳:“因为、因为这一切就像是梦一般,嫔妾从没想过,竟然如此荣幸,能与陛下同处一室……”   她的唇如同北地刚摘下来的樱桃,看着红润诱人,水嫩多汁,靖元帝不禁怀疑,如果咬下一口,会不会如同樱桃一般溅出汁来。   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用自己的唇,轻轻贴上她的唇,慢慢品尝。   等他缓缓褪去她的肚兜,拉开她想遮挡的手时,才哑着声道:“朕说不是梦,便不是梦。”   春夜迷人,含苞待放,暗香浮动的殿内偶尔传出几声动静,似乎是谁家小女正在吟哦。   因着纪挽棠的一声疼,靖元帝没有再多闹她,怜惜她是初次,一次便止,不过叫水之后没许她走,传令让她留下。   按理说,嫔妃受幸是不能留夜的,只是这也不是什么必须遵守的禁令,先皇时便多有先例,太监嬷嬷们谁都没敢开口扰了靖元帝的兴致,服侍完便默默退下了。   但对靖元帝来说,终究是第一次,纪挽棠自然也知道这规矩,所以等再躺在龙床上的时候,内心难免有些许恐慌,更多的却是喜悦。   有几个女人愿意刚那啥完就被赶走啊,那也太冷漠了。   至于恐慌——横竖都是靖元帝给的,她只能受着,受宠总比她一直在近似冷宫的瑶华宫被欺负好。   于是靖元帝刚上床,一双玉臂便挽了过来,惹得他又笑又无奈:“刚刚不还在说困吗?”   话虽这么说,手却不自觉地将柔软的女人搂进怀中,摸着她细腻的肩头,靖元帝有些留恋这份触感,静静享受半晌道:“挽棠挽棠,是指你宛如海棠吗?”   纪挽棠一愣,前世的挽棠确实有宛如海棠之意,而今生的挽棠,却是挽回海棠的意思。   她想了想,还是没敢骗皇帝,道:“并非如此,是我出生之时,爹爹移情别恋,海棠是爹娘定情之物,故取名挽棠。”   谁知靖元帝听了,不仅没有一丝不满,反倒更叹一声,还吻了吻她额角,竟让纪挽棠品出几分:我的乖乖怎么如此可怜之意。   纪挽棠可怜巴巴地望向靖元帝,想着早些睡吧,她聊不下去了,谁知他会错了意,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朕日后定不会叫你如此委屈求全。爱妃可有表字?”   纪挽棠乖巧地摇头,不敢乱做表情了。   靖元帝想了一会,却没说话。他本想赐个表字,现在却觉得此情此景,实在太过潦草。他要好好想想,细细思考,给怀中这个受尽委屈的女人一个独一无二、深有蕴含的表字。   于是他将她紧紧揽在怀里,细语道:“睡吧。”   纪挽棠就这么摸不着头脑的睡过去了。   寅时,天还未亮,纪挽棠便被身边的动静闹醒了一会,但被哄了几声后,又不知所以地睡了过去。   她尚且不知,靖元帝在走到前殿后,沉吟片刻道:“苏福安,传旨,纪才人秉性温恭,端赖柔佳,擢封为正五品月仪,赐封号纯。”   “奴才遵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记得库房里有一樽喜迎仙客,还有副金累丝宝石海棠头面,你去寻出来,再添些金银绸缎,她若是醒了,就先送去,若是等下朝时还未醒,便将单子拿来给朕过目。”   “嗻。”苏福安心里嘀咕,下了朝都什么时辰了,那小主总该醒了吧。   还没消化完这个信息,又听靖元帝道:“还有,不许人吵着她,去叫御膳房备早膳,让她在这里用完再走。”   “嗻……”苏福安这下彻底没话了,里头这位小主是桃花精转世嘛,哪来那么大福分?   不过皇上给的福分来的快去的也快,近有本朝惠妃、王丽仪,远有前朝戚夫人、卫子夫,可有的熬呢。 第8章 晕厥 晕厥   只是苏福安没想到的是,这纪小主还真能睡,等她醒来时,天光已大亮,她的封赏礼由靖元帝一一挑选过目,苏福安光在一旁看着就胆战心惊。   比如说这青釉八棱瓶,通体青绿,犹如一汪湖水,直口长颈,溜肩鼓腹①,乃是靖元帝自登基后便十分喜爱的净手瓶,还曾夸赞此瓶之水能净燥气。   再有这白金镶蓝宝石戒指,蓝宝石湛蓝如海,深邃不已,戒面足有指甲盖大小,乃是外藩敬献的贡品,前两年还算受宠的王丽仪主动讨赏,却不想靖元帝轻描淡写,这枚戒指便没再见过天日。   要说最珍贵的,还是靖元帝新添的几匹云雾绡,百名江南女子一针一线耗尽一整年,才能得上几匹薄如蝉翼的绡纱,更妙的是,云雾绡在日光下会呈现出水面般的粼粼波光,实在动人,这才不辱云雾绡一眼千金之名。   去岁只太后、皇后与娴妃得了赏,而今年江南总共就敬了三匹,总会有人落个空。   苏福安站在绛云阁外等候,看着身后那排小太监一个比一个举得稳妥的手,说不清情绪地嗤了一声。   等他入了殿,宣了晋位的旨,代皇帝赏下东西后,面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纪挽棠,换上了一副比往日更和气的面孔:“纪小主,您赶紧谢恩吧。”   纪挽棠连忙接旨,由平秋搀扶着起身时,感受到身边人难掩的轻颤,才蓦然清醒——她竟然一跃三级,从从六品直升为了正五品了!   现在还不高兴更待何时?   纪挽棠满脸喜意,还带着娇羞,朝苏福安道谢:“真是劳烦公公跑一趟了,这里如此偏远,公公定累了吧,赶紧坐下歇一歇,平秋,快给苏公公上茶,要上好的银尖!”   苏福安眼睛利得很,一眼扫过去便知道屋子里都是些什么货色。绛云阁内虽然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但是摆件稀少,且都是些不值钱的瓷器木件,还泛着陈旧的光泽,上好的银尖,定是这阁内最好的茶。   他自然不缺这一口茶,甩了甩拂尘便要走,谁知纪小主身旁的宫女两步走上前来,往他手里塞了些什么,摸着也不像是银钱。   毕竟是得宠的主,苏福安不会傻到拒收,但也着实没当回事。直到夜深人静,随手打开一看,发现锦囊内竟是一只玉雕的小老鼠,这玉颜色稀薄,光泽暗淡,不值钱,但鼠,却是他的生肖。   这份礼,是用了心的。   苏福安带着人走后,主仆三人好一阵兴奋,直到小顺子冷静下来,哭丧着脸道:“小主,奴才有一晦气事要禀报。”   平秋啐他:“这时候有什么天大的事也不能说,没得坏了小主心情。”   纪挽棠却拦住她,面色沉稳下来:“无碍,小顺子赶紧说,若真有什么事,必要好好处理,否则就不是坏了心情,而是坏了我们的路。”   听她这么说,平秋也严肃起来,两人齐齐盯着小顺子,小顺子本就焦急了一夜,此时更是冷汗涔涔,豆大的汗水从脸上落下:“小主,昨日您刚走,奴才就发现梅香不见了踪影,之后去找,却怎么也找不见。奴才开始没当回事,直到一个时辰后,菊华面如土色、慌慌张张地进院子收拾东西,奴才当即拦住她,却听她道、道……”   “结巴什么,赶紧说!”平秋恨不得掰开他的嘴。   小顺子头狠狠磕在地上:“她说亲眼见到了梅香没了气,被、被丢在一口破井里……”   纪挽棠眼前闪现那张怯懦的面孔,又突然变成了她嘴角带血死不瞑目的模样,一时心惊肉跳,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小主!”……   等再次醒来时,纪挽棠已然躺在了床上,抬头望去,不远处多了座素净的檀木竹叶屏风。   “醒了?”   或许是听到了动静,一人从屏风外阔步走近,金色外袍熠熠生辉,高大的身影将纪挽棠笼罩在阴影下,给了她说不出的安全感,纪挽棠未语泪先流,直到靖元帝将她搂在怀中时,一声陛下才唤出口:“陛下,我好怕……”   靖元帝低头见她白净的脸上一片泪痕,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般,难受得紧,一边怜惜地哄着她,一边冲外面发火:“一群废物,朕养你们有何用,竟让主子受这种惊吓,还不赶紧给朕去彻查!”   有人护着,纪挽棠觉得好受多了,擦了泪抬头望他:“陛下,您日理万机,公务繁忙,怎么会来绛云阁,这里如此偏僻,若是误了陛下的事便不好了。”   “你也知道这里偏僻,怎么什么都不跟朕说,好好一个月仪,身边就两人在伺候,唉,你让朕怎么放得下心?”   说起伺候一事,纪挽棠又红了眼,拉着靖元帝的袖子颤抖问道:“梅、梅香真的……”死了吗?   靖元帝顿了顿:“叛主的奴才,还记挂着作什么,你先前便是太仁慈。”   “可毕竟是一条人命,毕竟伴了嫔妾两年……”纪挽棠黯然。   靖元帝心中蓦地柔软,叹道她便是如此善良之人,将她揽进怀中:“这回便罢了,虽是罪奴,却有伴你两年之功,这两年,你着实受苦了。只是,往后万不可如此糟践自己心意,怎么可为一罪奴如此伤身。”   纪挽棠垂眸听着靖元帝的说教,一副乖巧的模样。今日这晕厥确实是出乎她的意料,还以为身子已经无大碍,看来只脱离了病弱,需要继续调养。   但她更介怀的,是何人下此狠手,竟要肆无忌惮要了别人的性命,后宫之中,如此不平静吗。   她正神游着,忽听靖元帝叹道:“你堂堂月仪,身边竟只有两人伺候,连个答应都不如,真叫朕怎么说你好。苏福安,朕记得圣宸宫有个掌管瓷器的宫女,似乎很是细心妥帖,叫她来伺候月仪。”   苏福安在外边“嗻”,纪挽棠在他怀里不知所措:“这、陛下……”   靖元帝安抚似的拍了拍她有些瘦弱的背脊,继续道:“你身边宫女叫平秋是吗,那另一个便叫素冬吧,正巧凑了一对。朕记得月仪身边有六个宫女两个太监伺候,剩下的叫内务府给你补齐。这绛云阁实在简陋偏僻了些,苏福安,甘泉宫东侧殿是不是还空着,棠儿改日……”   “陛下!”纪挽棠惊得一时忘了温柔,努力好声好气道,“瑶华宫的桃花林是嫔妾与您相识相知的故地,嫔妾舍不得离开,虽说瑶华宫偏僻,却不失静谧,还望陛下允嫔妾在此静养。”   甘泉宫可是娴妃的大本营,她去了不是自投罗网嘛,陛下你可不要害我!   虽说纪挽棠那种恋恋不舍的感情很是到位,但靖元帝却一眼看出了她眼底的惊慌忐忑。他本想着甘泉宫离圣宸宫最近,又缺侧位,此刻却由那抹忐忑联想到了与娴妃同处一宫的吴月媛,似乎有许久没有见过她了,不由默然。   “如此说来,瑶华宫倒是个好地方。只是绛云阁待不得,如此潮湿阴冷,你便搬去东侧殿吧。”   纪挽棠喜不胜收,月牙眼弯弯:“多谢陛下!”   她是真的开心,不仅搬去了大房子,与魔鬼甘泉宫擦肩而过,还多了陛下亲赏的人,绝对可以信任,想来有素冬在身边,背后之人也不敢下手,多么完美!   她不知道的是,靖元帝却替她委屈不已,瑶华宫与冷宫其名,可见它有多么偏远,像他这般不爱麻烦的人,如若没意外,是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而她却被逼着独自住了整整两年,现今好不容易升了位分,却还是不能摆脱……   可观她笑颜是如此的单纯喜悦,仿佛世间没有什么坏事,一点点的好都叫她放大成了全部,如此纯善,叫他怎么疼都不为过。 第9章 娴妃 娴妃   后宫管束严格,等到他走后,昨日的侍寝、今日的晋封与看望才一层一层向下传递,被宫妃们所知晓。   “什么?纪挽棠得了宠升了位,还在圣宸宫留宿!”半多宫妃不敢置信,十日前纪挽棠那憔悴丑陋模样她们都看在眼里,怎么会突然被皇上宠幸?   莫不是……扮猪吃老虎。   曾经欺辱过纪才人的钱答应、袁贵人、王丽仪等皆是惶惶,钱答应袁贵人等人后悔自己不该如此嚣张,本以为这女人不可能翻身的,果然这后宫就没有不可能的事。   王丽仪五味杂陈,又嫉又妒,纪才人竟一跃三级,甚至还得了封号,已然高了她一级,这哪是一般的赏赐啊。两年前她是第二个承宠的,也好生得宠了一番,却不过一级一级升,年前靠着胡妃进言才成了丽仪。   回想两年间,她给这懦弱女子下过不少绊子,若是现今的纯月仪有心,她一个失宠的妃子哪斗得过……不成,她得去找胡妃商量一番!   长和宫侧殿,原以为自己风光无限的宁贵嫔得知此消息,发了好大一通火,将一战战兢兢的宫女打烂了脸,整个侧殿如暴风雨来临般阴沉。   嫉妒成性的张妃得知此消息,怒火过后却是冷笑了一声:“宫里得宠的后妃难不成还少吗,以为自己得了宠便能逍遥自在?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何人宫里碎了几只茶碗暂且不说,纪挽棠却是风光正好,内务府的人刚得了消息,便快马加鞭挑了十数人,匆匆往瑶华宫赶来。   内务府管辖整个后宫之事,可以说是后宫中权力最盛之地,内务总管是由前朝官员担任,官至二品,连皇后都动不得,只得敬着,所以可见有多牛叉。   也正是因为此,他们才敢苛待宫妃,倒不是皇帝不管,而是根本就没人敢通知皇帝,皇帝对这种琐碎事并不上心,别指望他能主动查,皇后则是明哲保身。   今日内务府倒是挨了一通骂,正是因为绛云阁纪才、哦不,是瑶华宫纯月仪之事,所以他们顿时热络了起来。   素冬已经带着行李过来伺候,她是从圣宸宫出来的人,平秋自动把右边的位置让给了她,自己和小顺子都居左。   内务府带来了十二个宫女,三个太监,年龄看着都不大,纪挽棠先看了她们的脸,合合眼缘,再一个个问过来,哪里人,几岁,叫什么,怎么会来宫里的,来了多少年了。   宫女们大多是从小便进宫,在嬷嬷手下历练上三五年,才会被送到各宫主子手里,而此次内务府带来的都是出挑的人。   颜色自不用说,有两个叫纪挽棠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性子更是各有千秋,其中一个丹凤眼小姑娘,笑的十分甜,红润的嘴巴嘚啵嘚啵,几句话就让人笑得合不拢嘴。   见纯月仪面带鼓励,这小姑娘大着胆子夸她:“小主仿若刚下凡的神仙妃子,叫奴婢看傻了去,还以为自己上了天呢!”   “噗嗤……”小姑娘语气十分真诚,叫纪挽棠忍俊不禁,不得不说,被人夸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于是这小姑娘顺理成章被留下了,小姑娘本名叫春花,今年十三,名字虽然挺有野趣,但还是俗了点,故纪挽棠给她改名为匀春,喜得小姑娘连声道谢,小脸通红。   还有一个女孩子,十四岁,瓜子脸,白皮肤,细眉毛,眼中含着羞涩,说话轻轻柔柔,问起来果然是江南人士。纪挽棠前世便是江南人,对老乡有滤镜,再加上这姑娘看着就很温柔,她最喜欢柔婉之人,就愉快地拍板让女孩留下了,更名为络夏。   再有两个是素冬挑的,叫琪花瑶草,十二三岁的年纪,据内务府嬷嬷说,是这一批宫女中样貌最好的两人,潜台词就是给皇上准备的,小主用来固宠什么都挺好使。   固宠什么的,纪挽棠不想要,也觉得自己不需要,但是素冬却在她耳边道,比起把这几人放其他宫中去成敌人,还不如放自己眼皮子底下,左右不过一幅皮囊,陛下不是那等轻浮之人。   纪挽棠觉得有道理,只是有一事她不同意,她觉得靖元帝挺轻浮的啊……对她不就是见色起意嘛,第二面就那啥了,虽然在古代正常得不得了,但放现代,不得被标上色狼?   至于太监,她让小顺子做主挑了一个,毕竟日后是跟着他做事的,还是得脾性合得来才成。   当晚,靖元帝去了娴妃宫中。   小顺子本就有许多认识的人,如今得到重用,旁人更是蜂拥般涌来,一时之间消息八卦多得吓人。   只是这个消息,实在算不得好消息,平秋一开始还想瞒,可她实在不会说谎,纪挽棠一追问她就漏了底。   纪挽棠好歹做了一个多月的准备,倒不会过于伤感,只是难免会有些闷闷不乐,毕竟今日还对她温言软语的郎君,今日却要对别人更温言软语,这也太戳人肺管子了。   不过闷一会也就过去了,这种醋是最没必要吃的,只有害没有利,她才不那么笨呢。   倒是突然想起昏厥前的菊华,问小顺子那人如今怎样了。   小顺子愁眉苦脸地摇头:“如今都被关在慎刑司呢,那里围得严严实实,奴才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纪挽棠惊了:“瑶华宫的事连瑶华宫的人都问不出来?陛下这保密工作做的可真好……”   看来是不用她操心了,纪挽棠十分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甘泉宫   娴妃与靖元帝对弈许久,靖元帝赞道:“爱妃棋艺又进步了。”   娴妃立马道:“哪能比得上表哥棋艺精进呢,自年后以来,臣妾便一直翘首以盼,盼着表哥什么时候能来,如今,表哥终于舍得来了。”   靖元帝淡淡道:“前朝事多,耽搁了。”   娴妃却哼了一声,小女儿姿态尽显:“怎么就耽搁了臣妾,听说表哥昨日得一美人……”   “柔沅,该你了。”靖元帝不想多谈此事,娴妃醋性向来大,从前他还会体贴一二,可如今朝中之事越发多杂,他越来越不耐纠缠这些无用之事。   一句闺名,已经是他的安抚了。   娴妃脸色却白了白,她不免想到从前靖元帝的包容,无论她怎样使小性子,他都只一笑而过,甚至为她的小性子,多日不入后宫,如今却物是人非。   棋局毕,娴妃揉了揉心口,靖元帝关怀两句:“怎么,心口又疼了,最近身子如何?”   娴妃惨然一笑:“我的身子如何,皇上还不知道吗,娘胎里带出的病罢了。”   她身旁的雨竹插嘴:“还不是为了宫里的流言,那些嘴碎的就是见不得娘娘好,这才多久,娘娘失宠的话便满宫传了。”   “……”靖元帝皱眉,不赞同地看了娴妃一眼。   只听陶瓷掷地之声,靖元帝沉声道:“去查,何人敢在娴妃宫中胡言乱语,罪魁祸首杖责八十。”   然后他看向娴妃:“你既为四妃之一,便有权力管辖宫人,谁敢多说一句,此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至于如此糟践你的身子,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娴妃眼中含了泪,柔弱地看向他:“四妃之一又如何,只要表哥不在我身边,我便心痛难忍,表哥,当年我进府,你答应过我,会好好待我的……”   “还不够吗?”靖元帝面色冷峻,他的生母身份卑微,也不得宠,正巧先皇后丧了子,将他抱养,他这才有了登基的机会。娴妃是先皇后的亲侄女,两人从小便认识,先皇后将他当做亲生儿子,全力扶持他登基,他便投桃报李,对陈家多有恩重。   他与娴妃确实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分,只是因年岁相差不少,在娴妃及笄前,兄妹情分多过男女之情。只在五子夺嫡,先皇后病重时,娴妃常常陪伴于他,为他排忧解难,这才让他渐渐有了几分喜爱。   因为相处时间长,娴妃也是一众后妃中最了解他的那一个,常常会装可怜邀宠,这套法子他确实吃,且五指有长短,人总有偏爱,便屡屡让她得逞。   可是这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柔弱无助,陈家势弱的陈侧妃了,她如今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娴妃,连皇后都不敢对她有一句重话,陈家枝繁叶茂,而他也将她捧于掌心,这难道还不够吗?   九五之尊一怒,谁都不敢直面其锋芒,娴妃也知道自己过了,可是她已经多月不见皇上,年前有个宁贵嫔,年后又出来个纯月仪,叫她如何静得下心。   且这个时候,她身有依仗,自然是要为自己争上一争。   “我只求表哥能全心全意待我,其余的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娴妃泪意盈盈,娇弱万分,仰头看向靖元帝,盼着垂怜。   只是靖元帝却感同不了她的身受,他已经给了所有能给的,结果就得了一句不过是身外之物?纯月仪得赏时还知道推脱避退,可你明明收了,却不知道感恩!   “你累了,早些歇吧,朕还有公务处理,先走一步。”音落,他毫不留恋地起身,只是刚走两步,便听见后面传来惊慌的呼喊:“来人,娴妃娘娘晕厥了,快传太医!” 第10章 有孕 有孕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娴妃娘娘有喜啦!”   夜已深了,靖元帝背手面对黑夜,听到齐太医传来的喜讯,面上露出几分笑意:“娴妃如何?”   齐太医道:“娴妃娘娘经多年调养,身子已与旁人相差不多,只是比常人更容易惊厥,且龙胎已满三月,胎像稳固,往后只需静养食补即可,万不可再受惊吓。”   靖元帝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朕记得平安脉是半月便要请一次吧?”   说罢,他利眸射向齐太医,齐太医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立马跪地求饶:“皇上饶命,娴妃娘娘脉络比旁人细,是臣医术不精,之前虽有察觉,但不敢确认,是臣失职!”   靖元帝冷笑一声:“的确失职,朕还从来没见过孕三月才显脉的例子,你这齐太医不当也罢。来人。”   苏福安刚要上前,就听殿内一片嘈杂,接着娴妃身边的书竹推门而出:“皇上且慢!”   靖元帝冷冷看过去,书竹却没几分忐忑,不卑不亢道:“皇上万安,娴妃娘娘一直都是由齐太医调理身子的,虽说齐太医此次有失本分,但他毕竟有功在身,还望皇上看在娴妃娘娘的面上,饶了齐太医。”   一时四下无声,苏福安站在靖元帝身后,能清晰见到书竹那张略带倔强的白皙面孔——啧,又一个不知所谓的,真是奴仆随主。   “随她。”靖元帝如此道,接着甩袖离去。   第二日,随着靖元帝对太医院下令责罚,派太医为所有妃子诊平安脉,娴妃有孕一事迅速传遍了后宫,如果说纪才人升月仪,得封号之事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落了一颗小石子,那娴妃之事就如倾盆大雨,打得莲花一阵零落。   想起这几年娴妃的盛宠,后妃不得不猜想,若是这胎是个小皇子,岂不是刚生下来便会被封为太子?   景仁宫,皇后哄睡了二公主,回到自己殿内,听到这消息,有些惊讶,还有些怔愣:“有孕了?老天真是垂怜她,明明是一副先天柔弱的身子,受宠了这么多年不说,竟还有了孕。”   龚嬷嬷着急道:“哎呦娘娘,老奴当年就跟您说了千百回,要防着她要防着她,您怎么就没听进去呢!她看着身子弱,那不过都是装的,为了博取皇上怜爱罢了,如今她有孕,娘娘您膝下又无皇子,难保她没有上位之心啊!”   皇后唇线紧抿,头疼似的揉了揉太阳穴:“嬷嬷,你说的本宫何尝不知道,只是皇上对她如此爱怜,宫内喜讯又少,本宫若是敢做什么,这后位哪还能保得住。”   “那您就只眼睁睁看着娴妃爬到您头上吗?”龚嬷嬷痛心疾首。   皇后重重地叹了一声,挥退她:“你让本宫再想想吧。”   不止皇后,其余后妃们想到稀少的皇嗣,摸着没动静的肚子心情一个赛一个差,恨不得孩子是自己的。   只有纪挽棠,得知娴妃有孕,她还没反应过来两人是情敌,下意识就想说句祝福的话。   这两日御膳房送的伙食一顿比一顿丰盛美味,匀春那张小嘴有趣得很,素冬伺候人十分周到,络夏的按摩手艺绝了,平秋时不时吃个小醋,日子过得太舒服,宫妃什么的,她险些都要忘了。   “是不是得向娴妃送礼?”这是纪挽棠唯一发愁的事,她可没什么好东西,而且送孕妇东西,无论什么都不太好。   瑶华宫库房空得很,素冬翻着薄薄一张纸,看了两眼便心中有数:“这事用不着小主操心,自有奴婢打理。”   纪挽棠满意地不行,又继续躺着享受络夏的按摩,直到太医上门请平安脉才起身。   这次太医院被敲打地厉害,来者是孙太医,他原先还有几分随意,现今已然一板一眼,丝毫不敢露出除恭敬外的情绪,请脉足足一刻,才谨慎得出“小主身体康健”的结果。   孙太医的医术没话讲,既然他都说无碍,纪挽棠放了心,让人送他出去,谁知孙太医前脚刚出门,后脚小顺子便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脸上还带着遮不住的激动:“小主,有喜事,大喜事!”   “什么大喜事?”屋内人纷纷精神起来,齐齐看向他。   小顺子语速极快:“因娴妃娘娘有喜,陛下特增一次平安脉,谁知竟诊出宁贵嫔有了身孕……”   听到宁贵嫔,知道从前恩怨的平秋面露抗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算什么喜事,轮得到你操心?”   小顺子被打断了也不生气,反倒语调更加高昂:“奴才当然不是因为宁贵嫔有孕激动,而是宁贵嫔的龙胎神不知鬼不觉竟三月有余,陛下闻之大怒,太医院这下倒大霉,宁贵嫔也惨了,有了龙胎本该是喜事,如今却反被下令禁足一月!”   一个娴妃就算了,说不准是皇帝保着不让说,可宁贵嫔的身孕绝不是皇上的意思,她竟然敢私自隐瞒有孕之事,这说明什么,除了说明太医院监管不力,胆大包天之外,就是宁贵嫔欺上瞒下,对皇上不敬!   “是她自作聪明了。”纪挽棠淡淡道,却没有小顺子想象中的扬眉吐气。   见小顺子有些不知所措,纪挽棠解释了两句:“就算她被禁足一月,可是腹中龙胎健全,只要有这个孩子,禁足算什么,眨眼就过了的事。”   靖元帝膝下孩儿稀少,每一个孩子都是宝,惠妃要是没有大公主,靖元帝怎么可能每月必去咸福宫一次,皇后能坐稳皇后之位,又何尝与二公主没关系。   不过宁贵嫔这步棋的确烂之又烂,靖元帝子嗣虽然稀少,却是因为宫内喜讯少,怀过孕的不都健健康康生了下来,有靖元帝在,怎么可能会让孩子出事,她把不相信皇帝之事表现的如此明显,大揽朝政的靖元帝定会对她起芥蒂。   “她们怀孕也好。”纪挽棠突然笑了笑,“两位宠妃都有了孩子不能服侍皇上,可不就给了别人机会嘛。”   平秋几人恍然大悟,又喜悦起来。   谁知靖元帝又是好几日没进后宫,别说普通嫔妃,就连孕妃宫中都没去过,纪挽棠没能等来皇帝,倒是等来了第二次请安。   这一次她不便遮掩面容,却也不想过于惹人目光,便只描了眉抿了口脂,一袭竹青抹胸裙,外罩月白纱衣,腰间轻束,简单挽了单螺髻,只斜插两根青玉簪,素雅地不像是宫中女子。   素冬整理好她的发髻,轻声道:“小主虽想着避其锋芒,可宫里的主子们却只会多想。”   “会觉得我装模作样是吧。”纪挽棠毫不避讳,看着镜中不施脂粉却依旧清丽动人的模样,摆摆手,“若是我稍稍打扮地仔细些,她们又会觉得恃宠而骄,反正怎么打扮都是错,我才不耐揣摩她们心意,我打扮我的,她们私语她们的,只需旁人知道我素净即可。”   素冬恍然,赞叹道:“还是小主想的周到。”   这一次她来的稍晚了些,不自贱身份,也不抬高自己,正巧在王丽仪的身后,在她复杂的目光中,坐在了她上位。   纪挽棠穿着素雅,反倒将人衬得如同玉质般,不施粉黛更有无暇之色,甫一进殿,所有人都静了一瞬,为之震惊,何人曾想到纪挽棠竟有如此出色之姿。   王丽仪在下坐着,偷偷觑了好几眼,忍了忍,没忍住,大着胆子刺了她一句:“妹妹骗的姐姐好苦,如今一看,可真是改头换面了呢。”   纪挽棠抿唇一笑:“不若姐姐从没变过,是妹妹的错。”   “你!”话里的机锋让王丽仪绞紧了帕子,恨恨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座位分两排,右者为尊,纪挽棠坐在右边,对面是娴妃宫中那位许久不见圣颜的吴月媛,两人无意间对视了一眼,看到吴月媛眼中复杂的神色,纪挽棠低下头品茶。   上一次还是她偷偷打量别人,这一次就换成她被所有人打量了。   宫中女子太多,羡慕嫉妒恨都是最常有的情绪,如今成了被众人羡慕的那一个,纪挽棠心里却有几分唏嘘——如果能有选择,谁愿意和那么多女人争男人,可能她们会觉得得宠十分光耀,可纪挽棠只觉得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她一个长久接受一夫一妻制的人,只有呆在自己的地盘,才能勉强忘记自己奇怪的身份。   纪挽棠本想着就这么低调度过请安,可有一道目光实在是太过灼热,让她忍不住抬头看去,然后惊讶地发现,竟是金贵人。   也是,宁贵嫔被禁足了,理应不是她。   只是金贵人这副如此痛恨她的模样是为什么,她们有很熟吗?她痛恨金贵人还差不多吧。   纪挽棠细细回想,金贵人是胡妃的表妹,两年前进宫,家世一脉相承,是后宫中数一数二的。她性格高傲,跟表姐胡妃比起来,简直不像是一家人,对原身十分不屑,也会在气恼时拉住原主发泄一二。   她相貌精致,小脸大眼,就样貌来说十分出色,只是奇怪的是,也迟迟没有侍寝。怎会如此怪哉,她表姐可是胡妃,虽说胡妃也不得宠,但好歹是高品级妃位,怎么说也该提拔一二啊。   倒是吴月媛,她家世一般,相貌也一般,怎会第一个侍寝?   纪挽棠顺着吴月媛,划到王丽仪,再顺着王丽仪,转到杨婕妤、孙良人、孔小媛身上。   似乎有什么在破洞而出,就在这时,上方传来敲打:“纯月仪,你既已侍寝,日后便要好好服侍皇上,早日诞下皇嗣,万不可有争妒之心。”   纪挽棠收回思绪,连忙站起福了福身:“谨遵皇后娘娘旨意。” 第11章 皇后 皇后   纪挽棠低垂着头,却能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慢慢捏紧了手里攥的帕子,尽量让自己不形于色。   皇后淡淡扫了她一眼,她坐在高位,对底下人的心思尽收眼底。乍一听到纯月仪得宠时,她也曾心惊过,谁人能想到已经快烂进泥里的花还能死灰复燃呢?   只是纯月仪毕竟势小,不足为谈,倒是这一事,让她更加坚定了压制娴妃的信念。要说宫中哪一个人对她最不尊敬,那必然是娴妃,动不动就推了请安,借口一个比一个离谱,可就是因为她得宠,即便自己作为皇后,也不能与她计较。   娴妃如今已经昌盛不已,再放任不管,定会如同这纯月仪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就夺了她的后位,这是她绝对不允许的事!   晾了纯月仪几息,皇后才叫起,心不在焉地又说了几句话,很快就结束了请安。   皇后一走,殿内瞬间喧闹起来,惠妃先走一步,而张妃站起身,就这么端着一副冷笑走到纪挽棠身前:“纯月仪,真是好一位美人啊。”   说着,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鼻,她伸出带着护甲的手,似乎想摸一摸纪挽棠的脸,几乎是瞬间,纪挽棠屈身后退:“嫔妾不过是黑夜里的一盏小灯,风一吹便熄了,哪比得上张妃娘娘如皓月当空,婀娜动人,娘娘谬赞。”   张妃一怔,收回了停顿在空中的手,虚虚搭在身侧,一双妩媚的凤眼将纪挽棠上下打量个遍,见她神情诚恳,与从前那般不屈无一相似,颇有些惊讶,这纯月仪相貌与性情大变一番,倒像是完全换了个人般。   没有了折辱的乐趣,张妃无趣地撇撇嘴,正想上前扶她一把,却见她踉跄两步,倒在了身侧宫女的怀中,又顺着宫女站稳,脸色苍白道:“张妃娘娘恕罪,嫔妾身子实在不中用,不能尽心服侍娘娘,还望娘娘海涵。”说着还掩唇咳了咳,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   张妃不出意料地皱起了眉,毫不遮掩自己嫌弃的神情,伸手挥了挥眼前的空气:“真是晦气,既然知道自己不中用,为何不待在你那瑶华宫,就知道出来丢人现眼。本宫警告你,别以为皇上召了你一次,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区区一个月仪罢了,若是还看不会眼色,罚你跪上两个时辰都是轻的!。”   纪挽棠低垂着脸,声音虚弱:“娘娘教训的是,嫔妾受教了……”   还没等她抬头,就听上头传来一声冷哼,接着香气浮动,没一会就消散了。   “小主!”等张妃走了,平秋才敢担忧地叫出声,纪挽棠缓缓站直,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八仙绣球,味香且郁,花型大而艳,是多见的观赏类植物。但是它全株含毒,且毒量不轻,如若误食,则会腹痛不止,皮肤疼痛,若是误食量过大,更会出现昏迷、抽搐的症状,严重者致死。   由它花瓣提炼出来的粉末或香脂,极易使皮肤红肿、起疹、溃烂,张妃的心思,可见一斑。   纪挽棠内心警惕了张妃几分,却又觉得,张妃如此肆无忌惮,迟早会惹祸上门。   送走了一位张妃,胡妃款款而来,言笑晏晏朝她道喜。   若不是她身后金贵人的眼神十分憎恨,纪挽棠觉得与胡妃交谈还算不错,你来我往,你夸我赞,甚是喜乐。   胡妃走后,杨婕妤淡淡与她见了个礼,独自离去,一副不想与她多话的样子。杨婕妤一向独来独往,除了与咸福宫一宫之主惠妃有些交情,其余人一概不理。   纪挽棠瞧着,她这不理不像是故意蔑视,倒像是避开所有人,想要谁都不理会,什么事都不参与。聪明是聪明,幸运也是幸运,到如今,竟没惹上过什么麻烦。   只是身在宫中,哪能独善其身呢?   之后比她位分高的就只剩徐修容,徐修容最先伺候靖元帝的侍妾之一,另一位是袁贵人,两人相貌中等,都不得宠。   但徐修容性情温和,背靠皇后,进宫就得了修容位分,之后一直诚心礼佛,不参与争宠。此时见了容貌昳丽的纯月仪,唇角挂笑,眼带欣赏:“妹妹真是位可人儿,我瞧了都挪不开眼,还是陛下慧眼识人,是我等眼拙了。”   纪挽棠连忙自谦了一番,又不着痕迹吹捧了徐修容两句,谁知徐修容神色并不见喜,而是略带叹息道:“妹妹何必妄自菲薄,我毕竟年长了你十多岁,岁月不留情,哪还能比得上你们这些小姑娘呢。”   “徐姐姐此言差矣,”纪挽棠面色诚恳道,“姐姐年长我们几岁,不知道要比我们这些小丫头增长多少见识,懂得多少道理,如今我与姐姐站在一起,青涩的像是一棵草,绝比不过姐姐的风韵气质,若是我有姐姐如今的风采,恐怕都要躲在被窝里偷偷乐。”   徐修容听到这话,脸上带了几分惊讶,看向纪挽棠的眼神中带了几分真正的欣赏,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解,倒叫我反省一番。我一见你便心旷神怡,想来我们之间有几分佛缘,那姐姐便同你说几句真心话。”   “如今你是得了宠,可在后宫之中,女人何其多,最不缺的便是宠。激动之余,定要懂得惜福,万不可自骄自傲,断了自己的后路。如果心神不宁,便可读一卷佛经,我读佛经五年,如今只觉得六根清净,四大皆空,通体舒畅。”   “多谢徐姐姐教诲。”纪挽棠真诚道谢,只是感谢之中还有几分哭笑不得,看来徐修容俨然成了佛教从者,有点像她前世遇到过的传教人。   只是她什么都不信,也什么都相信,最信的,还是自己。   纪挽棠回过头,不经意间与孙良人对视一眼,露出个笑,却不想身旁王丽仪嘟囔了一句“真会拍马屁。”   纪挽棠不想与这等人多口舌,只会扰了自己清净,便当做没听见,先走一步,徒留王丽仪自己生闷气。   从景仁宫出来,在溪石路处漫步许久,终于等到了孙良人。   对自己喜欢的人,纪挽棠不吝热情:“姐姐怎么现在才来,多日难得一见,不如去我瑶华宫坐坐。”   两人自纪挽棠得幸后便没再见过面,见纪挽棠依旧愿意亲近她,孙良人不免有几分感动,很快就再次熟悉起来:“乐意至极。”   等走了半刻,到一处清幽竹林中时,孙良人憋不住了,让两个宫女一前一后去盯着,自己挽着纪挽棠的臂轻声道:“你可知我方才见到了什么?”   纪挽棠想着剩下的几位妃嫔,都不是特别闹腾的主,便随口猜道:“是王丽仪为难别人了?”   孙良人眼中闪着八卦的光,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却又迫不及待道:“方才我的折扇落在景仁宫了,便折回去拿,却见皇后身边的龚嬷嬷将白答应唤进了宫中!”   “皇后与白答应?”纪挽棠喃喃,与孙良人对视一眼,各自发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皇后从不亲近宫妃,今日却避着人召见白答应,想来是得知娴妃有孕后,坐不住了。   若是大家都没有皇子,那便没有吧,可若是其中有一个诞下皇子,母凭子贵,日后的前程可就说不清了。   如此想来,白答应正是个好人选,家世低微,比纪挽棠还不如,除非她有宠妃的气运,得几年盛宠,否则一宫之主是别想了,就算有了孩子,也不能自己抱养。   “可皇后也不过二十七八,是风华正茂的年岁,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她为何要另辟蹊径呢?”纪挽棠疑惑。   孙良人却道:“那自然不是皇后不想生,只是皇后不得宠多年,陛下本就不爱进后宫,看着每月初一十五到皇后宫中,其实也不过是坐坐就走,孩子怎么来?”   二十七八就不得宠?纪挽棠难免无语,二十七八可是适婚适育年龄,她上辈子二十三还觉得自己小呢,结果到这里就成了“老人”了,这残酷的后宫。   看来宠这玩意,确实太不靠谱。   虽说知道自己在局中,知道别人不得宠,对自己越有利,可是难免会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情。可最终只能叹息一声,无助地等待命运的降临。   纪挽棠一边与孙良人说说笑笑,一边内心却在不住洗脑: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位分和钱她必须紧握一样,至少能够保证在她失宠后,不至于回到吃不饱穿不暖请不起太医的日子。   而宠,只是一种虚无的工具罢了。 第12章 殊荣   当晚,靖元帝去了景仁宫,只不过刚过戌时便回了圣宸宫,并未留宿。   “白答应可在景仁宫?”纪挽棠躺在贵妃榻上,匀春拿着碗,络夏用银勺挖出碗中白色糊状物,慢慢在她脸上抹出面膜的形状。   小顺子连连点头:“小主英明,白答应果然在景仁宫,服侍皇上与皇后用了晚膳。”   “陛下出宫时,神色如何?”   小顺子迟疑了半秒,道:“皇上喜怒不形于色,奴才不敢妄自揣测。”   他是通过扫洒的粗使宫人得知消息,那些个宫人哪敢直视圣颜,只卖他见到陛下的时辰罢了。   “不过陛下向来都是那个时辰自景仁宫中离去,想来并无大喜大怒。”他又补充道。   纪挽棠点点头,看来皇后并没有那么快就将白答应推出去,是想走细水长流的路子。也是,靖元帝并不是随意之人,若是贸然邀宠,恐怕会弄巧成拙,皇后显然不是傻子。   她赏了小顺子一个小银锭,闭上眼想着,不知道靖元帝何时会想起她,她又该怎样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迅速。   第二日,还没等天黑,就听远处隐隐传来甩鞭声。   小顺子去回一趟,跑得跟个风火轮一般,到了纪挽棠面前,笑意止不住:“小主,皇上正往瑶华宫来呢!”   听声音,最迟半刻便到,来不及重新更衣,纪挽棠便只漱了口,描了眉,抿了口脂,就这么一身素净的鹅黄色抹胸裙,天青色竹纹纱衣,到宫殿门口迎接靖元帝。   巧的是,今日靖元帝也是一身淡青色竹叶底金纹常服,衬的他玉树临风,清俊飘逸,十足的读书人模样。   “陛下……”纪挽棠一见他就红了脸,脚步欲挪又止,待靖元帝走到面前,似乎才恍然自己要请安,连忙屈身道:“陛下万福金安。”   “何须多礼。”还没等她行完礼,靖元帝便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见她与自己同色打扮,不由道:“今日可算心有灵犀?”   纪挽棠嘴角微翘,捏住他衣角摩挲:“陛下怎么会来瑶华宫,这里距圣宸宫路途遥远,何不让嫔妾赶路?”   “怎么,朕来你还不乐意?”靖元帝捏了捏她的下巴,逗她的意味显而易见。   “怎么会!”纪挽棠自然是为自己辩解,委屈地抿唇,“嫔妾是担忧陛下平日政务繁忙,休憩甚少,若是为了嫔妾让陛下劳累,嫔妾会心疼的。倒是嫔妾,整日里也无事,若是能为陛下做些什么,倒也不算荒度了时光。”   靖元帝看着她微颤的睫羽,羞怯的双眸,心动了动,低声道:“说什么傻话,见你又怎会劳累,你若担忧朕,何不时常来圣宸宫送汤,只知道傻傻坐在瑶华宫,你啊……”   这事是纪挽棠疏忽了,只是妃嫔们送去的汤,除了娴妃的,其余一律都被退回来了,她哪会有那么大脸,觉得自己的定能送进去,于是就真什么都不做了。   不过既然能得这等悄咪咪的殊荣,纪挽棠自然不会拒绝,双眼亮如星辰,灼灼看向皇帝:“陛下,你对嫔妾真好!”   她的眼睛太亮,亮的靖元帝竟有一丝不自在,另一只手去捂她的眼,低叹:“傻瓜……”这算什么好呢?   等两人携手进殿时,天色已不早了,靖元帝吩咐传膳,不过一刻,便有佳肴如流水般上桌。   因是在自己的地盘,纪挽棠自在了许多,难掩好奇地打量御膳。皇帝吃的东西自然都是山珍海味,什么胡椒醋鲜虾,炒墨鱼丝,干连福海参,这都是普通嫔妃尝不到的海鲜河鲜。还有八宝兔丁、耗油仔鸡、片皮乳猪等,也都是少见的菜品,从食材开始便费尽心力,又是御膳大厨亲手操刀,光是闻着香气就叫人口水直流三千尺。   本来她升位后,膳食就上升了不止一个段位,鲜麻可口的口水鸡,清蒸五福鱼,金豆嫩蹄,一个赛一个下饭。   但如今摆在御膳面前,倒显得灰头土脸,无趣至极。   纪挽棠被御膳吸引了所有注意,殊不知自己满脸的馋意早就被靖元帝收尽眼底,终是忍俊不禁,冲苏福安吩咐道:“去,把那几道海鲜送到月仪面前,朕怕再不给她,口水都要流到桌上了。”   “陛下!”纪挽棠这才意识到自己露出了蠢态,顿时从脸红到耳朵,等菜到了自己面前,咬着筷道嘴硬:“嫔妾才不是馋呢!”   靖元帝挑眉,难得好耐性,打趣道:“不是馋?那成,苏福安,把菜给朕端回来。”   苏福安刚亲自把菜端到纪挽棠面前,听到此言,脸上笑哈哈,又把菜毕恭毕敬端了回来,心里却在骂娘:嘿呦,真难为两位主子了,吃个菜还吃出花头来了!   “陛下!”纪挽棠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眼看着菜就要没了,也不敢去拦,委委屈屈道,“您怎么还出尔反尔呢……”   见到她这幅模样,靖元帝被逗得笑了笑,教训她:“下次不许在朕面前说谎,这次念你是初犯,就不罚了,如有再犯,罚你喝上三天清粥。”   纪挽棠哀怨道:“三天清粥!嫔妾人都要瘦没了……”   靖元帝不理她的絮絮叨叨,反问道:“想吃八宝兔丁吗?”   “……”纪挽棠和他大眼瞪小眼,许久才半是怂半是馋道:“想……”   靖元帝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夜晚清风徐徐,悠远的风声将殿内的燥热卷走几分,但很快又有激火上涌。   这一回靖元帝的怜香惜玉全丢了,只剩下肆意侵占,直到纪挽棠双腿打颤,带着哭腔伸手推拒时,靖元帝才堪堪餍足,一边吩咐叫水,一边柔情蜜意安抚她。   纪挽棠渐渐回过神,眼中还含着泪,像只猫儿一般窝进靖元帝怀中,想控诉又觉得体验感着实不错,只能闷闷地捏他坚硬的肩膀悄悄发泄。   她以为自己的小动作偷偷摸摸,没人发现,殊不知靖元帝早就感受到了,看着怀中娇软的女子,捏了捏她温软如玉的脸颊,竟低头咬了一口。   “陛下!”纪挽棠哀怨地叫了一声,只是声音绵软,勾人心扉。   “嗯?”不知道她涂了什么,浑身上下一股子沁人心脾的馨香,靖元帝咬着咬着,兴致又高了起来,渐渐往下吻去。   外边的人皆等着服侍,却没想到里头又闹了起来,敬事房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既有诧异,又有无奈,默默退下了。   这一夜对靖元帝来说十分爽快,对纪挽棠来说却是运动量过度,日上三竿起身发现这里酸那里也酸,有些怀疑人生。   前世也不是没有过经验,这事这么累的吗?   纪挽棠突然明白了靖元帝的“禁欲”,按照这强度,这频率,要是不克制,肾早晚得坏!   靖元帝一向的习惯是招幸了嫔妃后修身养性几日,故纪挽棠毫无顾忌,十分颓废地在床上躺了半天,直到午后才起身溜达一圈。   谁知道才过酉时,自称是苏福安徒弟的小太监孙齐忠到了瑶华宫外,带着步辇说是陛下请纯月仪伴驾。   纪挽棠愣了许久,有些不可置信,身旁的宫女都飞一般地忙碌了起来,匀春在一旁兴奋嚷嚷:“午膳时小主还愁没机会穿新做的云雾绡呢,陛下倒是与小主想到一处去了!”   孙齐忠见场面热闹起来,有些控制不住,连忙道:“小主快些吧,陛下难得清闲。”   纪挽棠点头示意明白了,只是她现在太过素净,实在不宜如此面貌去圣宸宫。紧赶慢赶,先着一件粉绸内长衫,胸前系紫荆花镶边,粉紫白三色茉莉绣花相间,纱叠绸细褶抹胸裙,再套上一件绣着星点紫丁香的云雾绡外衫,层层相叠,缥缈似仙,这才出了门。   圣宸宫虽然常年在后妃们嘴边念叨,其实能有几个后妃仔细瞧过,未侍寝的前身甚至连见都没见过,连纪挽棠也只是傍晚时分瞟过一眼,未知全貌。   此时太阳高挂,整座宫殿在暖日下盛装裹身,洁白的大理石仿若天境,周身红柱仿佛能通天,黄琉璃瓦绿色雕花,交织缠绕,金碧辉煌,纪挽棠被晃得双眼微眯,却依旧舍不得挪开视线,不愧是帝王住的寝殿,只这么看上几眼便值了。   停了两秒,她继续起步,在平秋与素冬的搀扶下,步入圣宸宫宫门。   穿过前堂,一进殿,就见金漆雕龙宝座高高矗立在大殿之中,人在其前仿佛变得渺小了起来,靖元帝并不在前殿,只有几个扫洒的小太监,纪挽棠依旧福了福身,跟着孙齐忠往西走。   掀开帘,便见靖元帝坐在檀木桌前,侧对着她。桌上有厚厚的折子,他听到动静也没抬头,等了好一会,他搁下笔,合上一张折子,才朝她道:“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第13章 臻臻   都说认真工作的人都有种迷人的味道,纪挽棠垂下眼,迷人是挺迷人的,但靖元帝那张沉迷于工作面无表情的脸过分有威慑力,叫她一时竟不敢妄动。   她却不知,看似冷情冷性的靖元帝今日念起昨晚不下三回。   只是连着招幸是从没有的事,直到下面的人将菊华梅香一事上报,有了名头,他才将人招来。   原想着说两句话即可,但眼前人如此清丽可人,靖元帝不禁多瞧了两眼,连奏折都没有那么吸引人了。   带着侵略性的眼神从女子的眉眼划到樱唇,又落到洁白的脖颈,再到曼妙的曲线,靖元帝不动声色,待女子到了他面前,随意吩咐道:“替朕磨墨。”   原本的侍墨宫女立马后退两步,低头告退,让出位置,纪挽棠一怔,虽说很快就捏起墨条开始研磨,内心却有些牢骚:你让我来就让我干这个?我身体还难受呢!你的怜香惜玉去哪里了!   磨了足有半刻,眼见靖元帝真就用心投入政务中,纪挽棠忍不住了,动了动几乎全麻的脚,忽的轻呼一声,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靖元帝就在她身边,几乎是瞬间将她拥入怀中,见怀中人一副惊慌自责的可怜模样,皱眉问道:“如何,没伤到吧?”   纪挽棠现下是真的有些委屈,眼底竟泛了水光,但她却咬着唇倔强道:“无碍,是嫔妾有失礼数,还望陛下宽恕。”   “来人,赐座。”靖元帝将她按下,见她坐下后双腿颤颤,不怒自威,“既然身体不适,为何不说呢?”   她连忙道:“也没有如此不适,嫔妾本以为自己可以的,不想扰了陛下的兴致,可谁知……”说着,她红了脸,有些嗫嚅,眼色闪躲。   靖元帝将她圈在怀里,见她如此神色,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日的情形,端起手边茶杯饮尽,转移了话题:“是朕疏忽了。今日唤你来是有一件正事与你商量,菊华梅香一案已结。”   纪挽棠立马就正经起来,紧张地声线都颤抖了:“那、陛下,其中有何因果?”   察觉到了她的害怕,靖元帝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说来简单,罪奴梅香曾经奚落过百花园的粗使太监,那太监怀恨在心,趁机报复,勒死了她,并丢在枯井中,菊华意外发现尸体,以为是你做的,故慌慌张张,冲小顺子添油加醋。”   就这么简单?纪挽棠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要说说得通倒也说得通,可是,她总觉得不会如此简单,梅香私自离开绛云阁,定是去做些什么事,见什么人,她到底为何而死?   纪挽棠作势抹了抹泪:“可怜了一条人命,那菊华呢,既然她与此事无关,可放出来了?”   靖元帝沉声道:“她虽与此事无关,可她伺候你十分敷衍,犯了不敬之罪,朕让人打了她五十大板,如今丢在掖庭。”   纪挽棠连忙站起来,福了福身:“多谢陛下为嫔妾做主。”   “不必多礼。”对上她一双剪秋水眸子,靖元帝脸上的肃色顿时散去七分,语调不由自主轻了下来,“此事便如此落下,往后不许再提,免得伤了神,如今素冬在你身旁,伺候的可舒心?”   说道素冬几人,纪挽棠脸上露出满足:“素冬十分贴心,人很细致,从前的难事在她手里,纷纷都成了小事,真叫嫔妾省了许多心。”   说着,她缓缓贴近靖元帝,汲取温暖:“虽说陛下不喜嫔妾多礼,可陛下待嫔妾如此之好,叫嫔妾怎能不感激,不动容,嫔妾无一长物,嘴又笨,便只能全心全意伺候陛下。”   “从小到大,嫔妾都是被人忽视的那个,娘最关心弟弟,最器重哥哥,嫔妾只有乖乖的,才能得一句好。入了宫,姐妹们又如此之多,嫔妾本以为,就要如此寂寥一生,却不成想竟能得陛下垂怜……陛下,您不知道,这日日夜夜,嫔妾有多害怕,害怕一觉醒来,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不许胡思乱想,朕怎么会是梦?”靖元帝有些动容,轻抚她的脸颊,怜惜之意溢于言表。   纪挽棠有着一双十分动人的眸子,与之对视,既有灿若星河的纯净,又有包容万象的柔和,更有若有似无的媚意,靖元帝一时怔然,直到捂住她的眼,才从中逃离。   他从书案下取出一书,上书《诗经》二字。女子的睫毛在他手心乱眨,痒痒的,令他失笑,等到拿下手时,才恢复淡然神色,道:“朕为你取了个表字。”   纪挽棠:⊙o⊙   “桃之夭夭,其叶臻臻,之子于归,宜其家人。便取臻臻二字,枝繁叶茂,常青不朽。”   纪挽棠眉头微动,眼中盛满星光,恰到好处,柔情蜜意道:“多谢陛下赐字,嫔妾、臻臻永记于心。”   靖元帝见她面上惊喜,不由跟着翘起嘴角,忽而问:“你可知朕表字?”   纪挽棠茫然摇头。   靖元帝拉过她的手,在温软的掌心中一笔一划,却什么也不说,最后一划落下后,看向纪挽棠。   “定——衍?”纪挽棠可谓是用尽毕生猜字力气,眨巴着眼小心翼翼反问。   他没回答,眼中却蕴满笑意。   夜凉如水,床榻上被翻红浪,隋定衍想着昨夜已过度,便告诫自己要浅尝辄止,谁知一碰上如玉般的肌肤,渴望便止不住,一下又一下,全然停不下来。   纪挽棠觉得自己魂都要飞了,只余喘息犹不停息,情急之下竟唤了声“定衍”,惹得男人无奈含住她双唇。   溃不成军时,隋定衍正跪在她身前,一派高高在上的模样,叫她有些赧然,想扯过锦被遮掩泛起丝丝凉意的胸前,谁知他竟不许,霸道地擒着她的手。   她顿时恶从心头起,抬手将那颗高高在上的脑袋狠狠往下压了压。发丝垂落,隋定衍鼻尖触碰到温软,看着眼前一派美景,愣了愣,竟生出了从前没有过的想法,埋下首含住了什么。   又闹到了深夜,余音才止,纪挽棠又累又困,几乎是在宫女的搀扶下完成了清洗,等到床上,一闭眼便睡去了。   隋定衍却半阖着眼,骨节分明的手在身侧佳人如丝绸一般柔嫩的肌肤流连,享受着回味无穷的余韵,直到听到耳边清浅平稳的呼吸,十分悠远绵长,这才渐渐坠入梦乡。 第14章 盛宠 盛宠   照例,第二日,纪挽棠在无人打扰的寂静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带着好几大箱子东西回了瑶华宫。   要说人人都想得宠呢,这几大箱子里不乏稀世珍宝,比如蟠螭纹白玉笔筒,这笔筒能塞进去五六个桃子,大的吓人,在宫中可能不算什么,但在宫外那可能千金难求。   大件壮观,小件则是精细的吓人,有一支被特意放在紫檀木盒中的镶宝石碧玺花簪,上嵌碧玺、珍珠、翡翠,以碧玺为立体芙蓉花,花蕊为细小米珠,花叶为翡翠薄片细雕而成,花蕊为碧玺,花托为点翠,一只蝴蝶停于芙蓉花上,薄如蝉翼。整个花簪使用了雕刻、金累丝、串珠、镶嵌、点翠等多种工艺①,一层叠一层,可见其繁杂费时,叫纪挽棠细细看了许久,都没能看过瘾。   还有什么金嵌珠宝点翠盘长式耳环、碧玺珠翠手串、点翠金串珠流苏、金累丝五凤流苏、金嵌珠宝圆花等等精美首饰,叫纪挽棠眼花缭乱。   十数样首饰精美绝伦,但纪挽棠细细欣赏一番后便搁置了,太过华丽,不是她的风格。倒是其中有一块碧玺雕松鼠葡萄佩,一颗颗葡萄呈绛紫色,鲜嫩欲滴,仿佛是真的一般,叫纪挽棠拿在手里把玩了许久,迟迟不舍放下。   几大箱子东西光是入库就费了一日,经此填充,本来还可怜兮兮的瑶华宫内库瞬间就满了一半,纪挽棠看着堆满东西的半个内库,颇有成就感。   她在瑶华宫内自得其乐,殊不知外头早就因为她沸反盈天。   她实在太过特殊,靖元帝何曾连着两日招幸一人,何曾留嫔妃于圣宸宫过夜,何曾有妃只一夜便得了如此多赏赐,即使是娴妃,也是没有过的。   这话很快便传到了娴妃的耳朵里,虽她心知肚明是有人故意透露,可听到这一次又一次的破例,难免心潮难平。   腹中孩子已满三月,这可能是靖元帝的第一个皇子,是她的众望所归,为此她用尽一切办法修补孱弱的身体,在太医们的照料下,腹中孩子还未显出多少,她便圆润了一圈。   她愿意,可是她又痛苦。   十个月实在是太难熬,如今不过第四月,便有纯月仪横空出世,这才几日,就已经得此殊荣,似乎马上就能越过她。   而她呢,身材走样,性情多变,连一向宠她的表哥都躲着她,叫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吴妹妹近日如何?”娴妃一张向来柔婉的脸布满了阴云,唬的宫女们不敢直视。   大宫女雨竹道:“回娘娘,吴小主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她整日就爱呆在屋里鼓捣那些花花草草,安静得很。”   闻言,娴妃的面色好了些,她思来想去,身边也就吴月媛一人可用,虽说人木讷了些,但若是她进言,想必陛下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虽说主动献人叫她难受,但比起让纯月仪一家独大,还是吴月媛那等逆来顺受的性子好操控些。   之后两日靖元帝又恢复了自己的习性,在圣宸宫中不问世事,一心朝政,后宫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就怕纪挽棠是那等祸国殃民之人,媚地皇上真就不管不顾。   纪挽棠也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休息时间了,那事快乐是快乐,就是太耗体力了,和跑八百米有的一拼。   宫中日子乏味,纪挽棠开头两日还兴冲冲地做些女红消遣,后便吃不消了,开始寻乐子,什么踢毽子,双陆,还“发明”了五子棋,飞行棋。只是好玩归好玩,毕竟是繁规甚严的后宫,宫女们不敢太肆意,她也不能带头玩物丧志。   于是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一位饱读医书的中医。   但此时宫中有两位孕妇,她若是接触什么药材,无论是否有危害,都难辨是非,只好将此事暂且藏于心中,找了些正经事干,首要便是练字,看书,再是绘画、弹琴等。   当然,这些纪挽棠前世是没怎么学过的,她捡了前身的记忆,从头摸索着学,不过两日,字画便都有模有样了——仅在她看来。   眨眼便过了五日,若不是闲暇之余匀春一句“皇上若是来了……”的戏言,纪挽棠差点就要乐得忘了时光,这么一提起,她才恍然,靖元帝竟已有五日没入后宫。   五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靖元帝来说应该还算正常,纪挽棠纠结了一下要不要主动送汤,履行一下他给的殊荣。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只不来她这里,连有孕的娴妃那处都不去,恐怕是前朝繁忙,再说两人才见过几次面,还没熟络呢,先等等再说。   于是她便把这事抛到脑后,全身心浸入学习,直到两日后,小顺子嘴角藏着遮不住的喜悦来报:“小主,方才皇上从甘泉宫甩袖而去,据说脸色沉沉,很是不悦的样子。”   甘泉宫,娴妃?   她不是怀孕了吗,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金疙瘩啊,靖元帝舍得给人看脸色?   纪挽棠有些好奇,但甘泉宫被娴妃看管地滴水不漏,一般人都打探不出什么消息,便喃喃了一句:“会是因为何事呢?”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听小顺子利落接道:“奴才前几日便听说,娴妃娘娘与吴月媛往来甚密。”   嚯!   纪挽棠十分“热烈”地看了小顺子几眼,甘泉宫人均嘴紧,娴妃与吴月媛又只在宫中活动,小顺子竟然能打听到这个,能人啊能人!   她多了个心眼,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小顺子恭敬道:“奴才六岁进宫,如今已近十年,认了几个哥哥姐姐。甘泉宫中设有小厨房,其中一宫女便是奴才相认多年的干姐姐,常会拿些零嘴关怀奴才。”   “原是这样……”纪挽棠点点头,想了想吩咐平秋,“去拿两个碎银角出来给小顺子。小顺子,你从前受过人家恩惠,如今日子过得好些了,万不能忘记这份恩情,这两个碎银角,你便拿去兑些物什回送给人家,也算是尽一尽做弟弟的心。”   小顺子连忙跪下谢恩,拿着银子喜笑着出去了,看着透着真心实意欢乐的背影,纪挽棠撑着下巴想——吴月媛?   相貌有些记不清了,记忆中是个沉静的性子,向来不多话,且因为住于甘泉宫侧殿,常被嫉妒娴妃的几位嫔妃挑刺,也是位可怜人。   据说吴月媛的姐姐是娴妃闺中密友,故娴妃才会破例让她住进甘泉宫,要知道,甘泉宫是除了景仁宫外最华丽的宫殿,其间摆设皆非凡品,如此一来,吴月媛也算有靠山,虽说这个靠山正是阻挠她侍寝的罪魁祸首。   凡是皇上往甘泉宫去,除了娴妃绝无二人。   娴妃从前与吴月媛也只是淡淡,如今却亲密起来,想必是和皇后想的差不多,只不过皇后求子,娴妃求宠。   只是终究棋差一招,皇后懂得细水流长,娴妃却肆无忌惮,这下可摸了老虎须了。   虽不知皇上生气到底为何,但终究与吴月媛脱不了干系。惹怒皇上,且让皇上不顾娴妃有孕,便怒气而走,不知道娴妃是会自我反省,还是迁怒他人。   从前的娴妃一直高高坐在上位,叫人高不可攀,望而生畏,如今终于有下坠的迹象,不知是否有人会顺水推舟,沉不住气呢。   只是娴妃终究是娴妃,一个时辰后又有了消息,有许多赏赐从圣宸宫抬出,流水般进了甘泉宫。   纪挽棠瞠目结舌,这才一个时辰,便让骄傲如靖元帝这般的人主动低头,此等纵容,谁见了不羡慕嫉妒恨,连她自诩对靖元帝无甚特殊情感,都忍不住有些不是滋味呢。   娴妃啊……原身从不敢抬头看她,脑海中印象模糊,只听说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盈盈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如今看来真的不是一般人,仿若在靖元帝心中深扎了根。   第二日,纪挽棠本来计划好要将《资治通鉴》看完,谁知今日极易走神,待到午时也只翻过两页。等午膳呈上来,有她平日最爱吃的樱桃肉与鸭煲,不知是否是天气渐热的原因,吃了两口,觉得没有从前那般美味,用到一半,甚是乏味,便叫退下了。   这时,在一旁的素冬悄无声息走上前,低声道:“小主今日用得甚少,这般节气,圣上也常常饮食无味,每当这时,御膳房会费尽心思做上些开胃脾饮,常备在侧,只是圣上不喜酸甜口,更喜咸鲜口,用得甚少,要不奴婢去领一壶,小主尝尝味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没想到靖元帝的口味与她竟有几分相似,纪挽棠想起前世常用的消暑去热清汤,若有所思踱步片刻,忽吩咐道:“小顺子,去让御膳房做两盅碧玉清汤,跟他们说清楚,需用熬了几个时辰撇去鸡油的鸡汤做底,香菌、新笋、五香腐干等鲜物切丁煨润,最后佐以爽口嫩叶菜,一个时辰之后便要。平秋匀春,服侍我梳妆打扮,面见圣上。”   “是!”   司衣局最近孝敬地欢,送去的布料不过几日便送来新衣裳,如今衣橱里已有不下十身新衣服。   想着近日泛热,纪挽棠便选了一套月白点缀碧蓝的裙袍,衣襟上绣着不知名小花,深深浅浅,很是秀雅,外罩纱衣印着金霓点,增添了几分瑰丽。   匀春有一手挽髻的好艺,给她挽了个双股百合髻,戴上几朵珍珠绞花,插上雕花镂空蓝水晶钗,配以两支白玉响铃簪子,少女气息扑面而来。   等打扮好,两盅碧玉清汤也被呈了上来,纪挽棠掀开看了看,色泽如碧玉,点缀青翠嫩菜,少见油星,有一股浓郁的鸡汤香气,闻着就让人口齿生津,尝一口,鲜美至极,比她前世瞎鼓捣的好喝多了。   提着精致的翠竹食盒,瞧见铜镜中面如皎月的脸庞,纪挽棠满意一笑,往圣宸宫去。 第15章 放纵 为情所迷   苏福安听闻纯月仪来送汤了,惊讶之余出门迎接,见了她有些为难道:“纯小主,现下正是政务繁忙之际,皇上不喜被人打扰,您要不改日再来?”   纪挽棠知道他这么说自有道理,只是来都来了,便问了句:“今日陛下胃口如何?”   苏福安顿了顿道:“与往日相比,确实少用了三分。”   “三分……”纪挽棠喃喃,这个分量,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应是够了。   于是她笑道:“苏公公待在陛下身边已有十多年了吧,想必对陛下的心思有几分见解,您觉得今日是去报好,还是不报好?”   “唉,当不得当不得!”苏福安连连摆手,脑子里却在飞快算计。   不报,自然是最稳妥的法子,他好,纯月仪好,皇上也好。但若是报,报的好,三人皆好上加好,报的不好,三人皆怒火中烧。   只是经昨日一事,皇上心情确实一般,用膳时面无表情,平常熬熬就过去了,哪有聪明人敢来摸虎须,这下来了个胆大的,还正得圣眷,到底要不要赌呢?   苏福安身体微躬,视线不经意从纯月仪貌若天仙的脸上划过。不得不说,纯月仪长了一张实在妙哉的脸,任谁见了,都经不住看了又看,挪不开眼。   他千思百虑,最终低头,行了个礼:“还请月仪在此等候片刻,奴才去去就来。”   既然选择了帮,苏福安便润色再润色,才敢请示。但从前诸如此事,隋定衍向来不卖面,他心里难免忐忑。   谁知话还没说完,刚听到纯月仪亲自提汤而来,隋定衍就道:“还不赶紧去将纯月仪请进来。”   得,这倒成为他的不是了。   不过这一句让苏福安着实高兴,终于看到些皇上心情好转的希望了。   昨日皇上刚回宫,就有不长眼的太监碎了个茶杯,往日罚上几个月俸禄便可,这次直接拖去了掖庭,一顿板子是免不了。太监又不像宫女,有二十五出宫的条例,有了这次的板子,谁还敢用他,往后的日子啊,恐怕生不如死。   如此一来,圣宸宫谁人不慌,谁人不怕,气压一度低得吓人,连苏福安都免不了战战兢兢,就怕触了眉头。   将人请进来后,苏福安十分有眼色地挥退了所有人,御书房内便只剩他们二人。   “陛下。”纪挽棠提着翠竹食篮,踏步而来,隋定衍抬头,眼前人巧笑倩兮,一袭水蓝色绸与纱如水波云雾飘逸,令观者神清气爽。   纪挽棠微微倾身行了个礼,放下竹盒,揭开竹盖,一双纤纤玉手捧起素色青瓷盅,放置桌边,音如泉溪叮咚道:“今日骤热,嫔妾食难下咽,想起在家时,厨子会做一种色泽如碧玉的清汤,嫔妾称它为碧玉清汤,喝了口齿生津,嫔妾想这汤这般鲜美,便忍不住带来让陛下尝尝。”   淡淡清香弥漫,隋定衍的视线划过清汤,顺着玉藕般的手臂往后,只见纱衣裹身,勾勒出圆润的线条,倒像是一道精心装点的菜,呈在他面前,似乎往前一步便能含入嘴中。   不知是否因今日格外炎热,隋定衍燥气上涌,半晌才从微颤的浑圆上挪开视线,接过青瓷盅,似是不经意道:“臻臻仿佛丰腴了些。”   纪挽棠一愣,低头瞧了瞧,确实胖了些。   不过这是她刻意增肥的效果,前身长期营养不良,小身板瘦的跟竹竿一般,她来的第一个月因身体原因,吃多也不长肉,如今身体好全了,胃口大开,肉便狂涨。   长了肉后身材便匀称了,加上锻炼,如今凹凸玲珑,该长的地方圆润,该瘦的地方依旧纤细,纪挽棠自己都经不住赞叹,辣到不行!   但在隋定衍面前,她双颊飞红:“太医说过瘦对身体不佳,嫔妾便不克制胃口,若是陛下不喜,嫔妾日后便少吃……”   “朕很喜欢。”隋定衍打断她的话,似乎是怕她将此事放在心上,下一秒便往桌边的青盅看去,“这是什么?”   纪挽棠含笑递去:“这品汤名为碧玉清汤,以撇去油星的鸡汤为底,将香菌、新笋、五香腐干等鲜物切丁煨煮,最后放入嫩叶菜。这是嫔妾在家时常喝的开胃清汤,只是经御厨们的手,其中不止这些鲜物,比嫔妾家中小厨做的好喝百倍呢!”   隋定衍先尝了一口,发现此汤竟无一丝腻味,即便是咸鲜口,依旧满嘴清甜时,惊讶地扬了扬眉,点头赞道:“不错。”   纪挽棠露出满足的笑容:“陛下喜欢便好。”   全心全意的关怀总是叫人心生熨帖,隋定衍柔和了眉眼,一边放下碗,一边将她拉至身旁:“臻臻费心了。”   纪挽棠笑的羞涩:“这算什么费心,陛下每日操劳国事,常常连膳都来不及用,与您比起来,嫔妾所做的实在微不足道。不过只要能让陛下开心,嫔妾一辈子只做这些微不足道的事便足够了。”   正所谓甜言蜜语是令人上瘾的毒药,即便不拘情爱如靖元帝,也禁不住在面前女子一句又一句的糖衣炮弹中败下阵来,那种被人放在心尖上珍视的感觉,越过万物,叫他沉迷其间。   他深深看着眼前女子,只见到一汪纯粹,纪挽棠有些招架不住,伸手往脸上摸去,茫然眨眼问:“陛下怎么如此看嫔妾,是嫔妾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   见她如此娇憨的模样,隋定衍忍不住笑了笑,将她拥入怀中,一瞬间心仿佛被填满了。   今日的靖元帝有些不对劲。   这么想的时候,纪挽棠正在榻上气喘吁吁,感受着过度的热情,只觉得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完全被男人掌控。   靖元帝是个正常男人,对女子起反应很正常,但是白日里他总会克制,按规矩待夜晚。   可今日在御书房温存片刻,待她反应过来不对劲时,靖元帝已经不容反抗将她抱起,就在御书房后的供人歇息的小榻上,颇有些急躁地来了一回,还没等她平复心情,很快就来了第二回 。   这便算了,可第二回 过后,靖元帝似乎还未餍足,带茧子的大手有一搭没一搭轻点着,没过一会,竟又倾身,似乎还想来第三回!   纪挽棠吓得脸都白了,赶紧用没什么力气的手推拒他结实的胸膛,颤颤道:“陛、陛下,嫔妾饿了,您呢?”   隋定衍停下动作,目光却依旧在柔腻的肌肤上滑动,大手在被中覆上女子腹部,那里一片平坦,单薄地令人怜惜,一时怔然,想到这般纤细的腰肢日后会孕育他的孩子,觉得甚是神奇,半晌才道:“朕也饿了,那便传膳吧。” 第16章 孔小媛 结盟   这日纪挽棠留在了圣宸宫,不知道隋定衍哪来那么多精力,白日闹了两回后,晚上竟毫无影响又来了两回,这下纪挽棠真的起不来了,腿都抽筋了,睡前还迷迷糊糊在后悔,为什么今日要主动送上门受苦?   不过也不是全然无收获,第二日起身时,往日对她并无特别的苏福安竟恭敬了许多,要知道他可是宫内外权力最大的宦官,陪在隋定衍身边十多年,非常得赏识。   古往今来大部分宦官的权力都很大,有的甚至能操控皇帝,虽说苏福安肯定操控不了靖元帝,但在皇帝面前上个眼药不简单的要死,如今摆脱了他表里不一的假笑,纪挽棠有些受宠若惊。   两人往来多句,苏福安也对这位纯月仪改观了不少,从前只觉得是一以美貌惑人的普通女子,终究逃不过冷落,谁想这小主竟有几分聪慧,敢做旁人不敢做的事。   宫里也不乏聪明人,谨慎如皇后,耍计如娴妃,虚伪如胡妃,个个皆满腔心思,只是无论在哪里,聪明太过,从来就不是好事。   希望眼前这位纯月仪能懂得分寸,活的久一些,毕竟能对他一个太监费心思的人,后宫寥寥无几。   第二日,得知纯月仪竟送汤成功,后宫顿时热闹起来,圣宸宫一日便堆了七八碗汤,低位分的都被苏福安不动声色拒了,张妃送来的心照不宣扔了,只留下娴妃、胡妃与杨婕妤的三份汤。   胡妃的不必说,送进去陛下动都没动,赏下去了。   娴妃这碗枸杞海参文蛤汤显然是求和的,她如今有孕,又是皇上多年放在心尖上的人,苏福安首先放于靖元帝桌案前。   海鲜汤也十分鲜美,只是其中放了些中药,味道并不算十分好,靖元帝给面子地喝了两口,就让人撤了。   之后是杨婕妤送来的是雪梨百合润肺汤,寓意虽好,但靖元帝并不爱甜汤,只想着已有好一段日子没去她那里了,勉强用了一口。   “昨日臻臻送来的碧玉清汤味道甚好,去给朕端一碗来。”靖元帝一边吩咐,一边心不在焉想着,杨婕妤性情温婉,不会有太多小心思,在她那处总是不用想太多,故他从前每月总会去一两次。   连向来不争的杨婕妤都主动送汤了,看来他确实冷落了后宫好一段日子,要不明日去杨婕妤处散散心?   只是如今回想,竟想不起杨婕妤那张柔婉的面孔具体是何模样,也想不起两人在一起时他是怀着怎样的情绪,在对臻臻的渴求对比下,往日更是淡如水,乏无味,叫他生不起任何想去的心思,只觉得浪费时间。   想到臻臻,昨日在御书房发生的一举一动又止不住浮现脑海,每个细节都让他欲罢不能,可惜佳人不在身侧,只能独自回味。   隋定衍张了张口,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昨日才刚荒唐过,今日又怎能再如此,还有一桌案的折子要批呢。   他转眼就将杨婕妤忘了,现下脑中只思考着,究竟何日去瑶华宫才合适?   苦恼一番,挑了个不远不近的日子,隋定衍总算是能将这事暂时搁置一旁,继续勤勉,只是偶尔总会想起些许艳丽片段。他不解,从前他到底是为何觉得房中之事毫无趣味,如何做到将它全然抛之脑后?   纪挽棠过了一夜便生龙活虎,只是昨日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实在让她心惊,一大早便拉了几个宫女开始锻炼身体,跳绳踢毽轮番来。   锻炼了不到半个时辰,一直在外守着的小禄子匆忙跑进来:“小主万福,孔小媛今日来访,正在宫外等着,小主是否接见。”   “十三、十四、十五……啊!马上就破纪录了!”纪挽棠眼睁睁看着五彩鸡毛毽子从脚边错过,险些哭出声,颓废了一分钟,才抹抹汗吩咐,“孔姐姐来啦,快请进来,送些茶点到前殿,琪花瑶草去陪孔姐姐说两句话,我换件衣裳就去。”   小禄子连忙跑出去,琪花瑶草先是福了福身,慢悠悠将毽子归位,才相携朝前殿走去。   匀春见了,对着她俩背影狠狠瞪了一眼,气呼呼道:“小主,您怎么老是纵着她俩偷懒,她们如今可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嗤——”看着眼前这张肥嘟嘟噘着嘴的面孔,纪挽棠手痒捏了捏她脸颊道,“你可别冤枉你家主子,我哪有纵着她俩,我纵着你还差不多。”   见匀春还是气呼呼的样子,络夏在一旁轻声道:“春姐姐,小主这是不想管她们呢。”   匀春的小脑瓜没转过来,脱口问道:“为何?”   纪挽棠给了她一个小栗子,气笑了:“你还敢问我为何,自己去想,还不赶紧给我挽发。”   与面见皇上的装扮不同,见朋友穿着舒适了许多,她只着藕色印染素衣,挽了个简单的圆髻,素面朝天就出去了。   反正这时代没有相机,皇上不见到她如此邋遢一面就行,朋友无所谓。   待到前厅时,琪花瑶草没辜负她的期望,两张抹了蜜似的小嘴让孔小媛笑声不停。这两人虽然不爱干活,但嘴上功夫倒是很不错。   孔小媛见了她先行一礼,待纪挽棠扶起她时才笑盈盈道:“今日姐姐未打招呼便登门,没打扰到妹妹吧?”   纪挽棠嫣然一笑:“姐姐说的什么话,太见外了,我这里随时欢迎姐姐。”   等两人回到座位,纪挽棠见她不主动说话,便随口问了一句:“孙姐姐今日没来吗?”   孔小媛用手绢擦了擦嘴:“是我疏忽了,没去请孙姐姐,想着与妹妹已有多日不见,便冒昧来访,要不,派人去将孙姐姐请来?”   纪挽棠忙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孔姐姐别冤枉我,姐姐今日来是有何事?”   终于提到了目的,孔小媛再次擦了擦嘴,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道:“妹妹,你别怪姐姐唐突,我也是无路可走,才往你这里来。”   纪挽棠表示洗耳恭听,谁知孔小媛忽而落泪,哽咽道:“妹妹,你还记得我从前与袁贵人关系颇好,整日同出同进吗?我一直将她视作闺中密友,谁知昨日却在御花园听到她编排我,说我两面三刀,其心不轨,我一怒之下便与她争执了两句,断了情谊。”   “她怎能如此污蔑人?”纪挽棠皱眉,袁贵人此人可以说既坏又蠢,只会跟风,且极擅长落井下石。当初原身进宫时因美貌出名,她便眼巴巴贴过来,打的什么主意也就原身看不透,后原身身体虚弱,颜貌毁去,她便换了张面孔,跟着旁人一起欺侮她。   纪挽棠见孔小媛哭的如此伤心,连忙让络夏递去手帕:“识人不清罢了,如今决裂,反倒是好事。”   孔小媛眼睛红红:“话虽如此说,可自我进宫,只有她还对我有几分关怀,其余人,都是捧高踩低的个中好手,我一个小小的小媛,若是没有她,在宫中会有多么孤单……”   “谁知如今,却因为我与纪妹妹孙姐姐走得近些,便要受她如此屈辱,还要连累你们名声,我真是百口莫辩,心中憋闷!”她说着,眼中溢出几抹吧。悲愤。   “你管她作什么,”纪挽棠不甚在意,“她说的话,有几个人会信,随她说,我反正是不会在意,孙姐姐自然也不会在意,你千万不许自责。”   孔小媛低着头,抹着泪,紧紧咬着唇瓣,半晌眼含期盼抬头看向她:“纪妹妹,深宫冷清,我一人在芙蓉轩常独坐度日,那日子实在太难熬,往后,我能不能同你与孙姐姐一起聊天赏景,我实在不想孤身待日落了……”   “自然是可以,”纪挽棠很爽快地答应了,她早就将孔小媛视作好友,虽然可能比孙姐姐淡一些,但后宫中能寻到善良之人便已非常不易。   听闻这话,孔小媛惊喜交加,眼中还含着泪,笑却止不住,她连忙抹了抹满脸的泪,赧然道:“真是叫妹妹看笑话了。”   纪挽棠笑着道:“美人梨花带泪,楚楚可人,怎么会是笑话呢?”   之后两人甩去了先前的顾忌,大谈特谈,从爱好到童年趣事,从趣事到家世。   孔小媛进宫封为从七品宝林,便知她家世不显,但纪挽棠没打听过她的过往,等她自己愿意开口,纪挽棠才知道她父亲是所属京城一小县的县丞,正八品职位,在京城确实十分不起眼。   进宫选秀时,嬷嬷们会对秀女进行层层筛选,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对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千金,便会放松要求,对五品以下官员家的小姐,便严格再严格,孔小媛能以如此身份过前面两关,且最终得封宝林而不是答应,说明她样貌与性格都特别出彩。   谈到这里,见孔小媛好奇地看向她,纪挽棠下意识想到了奶奶,顿了顿才循着原身的记忆淡淡道:“家父吏部员外郎纪值,家母姓严,是江南人士,家中还有一兄一弟。说起来惭愧,与你家双亲恩爱相亲不同,我从小便难见到父亲,由母亲与兄长教导长大……唉,也没什么好说的,与旁人家并无不同罢了。”   孔小媛目露怜悯,连忙安慰道:“你若是没什么好说的,我更是了,我也有夸大成分,你也是知道的,京城里盛行风花雪月,谁家都难免会沾染上几分。”   纪挽棠抿唇笑笑,眉目间似还有伤悲,孔小媛见此,连忙转移话题:“姐姐可知道白答应?”   见纪挽棠面露疑惑,她继续道:“白答应的爹连个正经官都不是,仅是个皇商罢了,她娘早年便去了,后来娶了个后娘,最会苛待人,白答应若不是进了宫,恐怕早就不知道会被许配给哪个低贱之人。”   纪挽棠惊讶道:“竟有此事?”她回想起只寥寥见过几面的白答应,确实一股子柔弱味道,只是看着又不像是被常年欺负的人,对前身冷冷淡淡,甚至还有些清高孤傲。   孔小媛坚定点头:“是,她自己同我说的,那还能有假?”   “那还真是个可怜人……”纪挽棠表示同情。 第17章 纪府 纪府   “呦,纪员外郎,今日怎么还未回府,我可不记得近日有什么大事。”   天已黑漆,本以为人都走光了,谁知突然又冒出来两人,纪值不自在地掩了掩手中文卷,打哈哈道:“这不是家中无趣嘛!”   同僚哈哈大笑,忽而不怀好意地凑近,纪值遮也不好不遮也不好,只能任同僚将历年来的岁考题尽入眼底。   这是自靖元帝登基后便实行的岁考制,年末时,除了由上司及同僚□□等级,分为上等、中上等、中等、中下等、下等五级之外,还有一张由三位大学士与各个部门尚书出题,左右丞相审批的岁考卷,仅分为上中下三等。   靖元帝有旨,若连续三年评价为中上等以上,岁考为上等,便可升迁;若连续五年评价中等以上,岁考上等,也可升迁。最后一种,连续八年评价中下等以上,岁考中等,便也能升迁。至于评价下等,岁考也下等之人……等着辞官回家种田吧!   一般官员都能达到第二种,第三种之人大多混吃等死。   纪值是年少得官,才华横溢,当年被钦点为探花,直进翰林院,风头无俩。却遇上司不淑,在斗志昂扬之时收到打击,之后便一蹶不振,年仅二十出头,不仅后宅乌烟瘴气,官场上也一塌糊涂。   他做官已有二十年,除却靖元帝登基前小升过三次官,靖元五年间评价与岁考皆为中等,眼看着四十岁了依旧是个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心有不甘。   只是再不甘,心已千疮百孔,早没了年轻时候的激情冲动,故也就在同僚得上等时说上两句“若是当初我怎么怎么样,上等又有何难”的酸话,行动却不见。   直到近日。   同僚毫不意外地啧啧摇头:“我说老纪啊,何必藏着掖着偷摸着呢,如今你家姑娘在后宫如日中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我说,你看与不看都一样,皇上定是会升你。”   “哎,这话说得有失偏颇!”耿直的同僚二号道,“皇上不是那等会为了私情暗度陈仓之人,倒是纪兄,是该多看看考题,你每回都是吏部倒数第一,隔壁礼部可没一人得中等以下!”   纪值尴尬地捋了捋胡须,头冒冷汗,鞠躬道:“曾兄杜兄,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吧,回吧。”   两位虽说是同僚,但都高了他一级,别小看这一级,那可是少则三年,多则八年的差距啊。   且这两位虽然年纪与他差不离,这几年的评价与考核皆在中上等与上等,眼看着就能升迁了。   而他……   好言好语好一通贬低自己,才将两位同僚哄回家,曾经铁骨铮铮的书生,如今早已卑躬屈膝,不见往日风采。   甘心吗?这是第几千次问自己了,答案仍是不甘心!   踏着月色回到清冷的家中,妻子紧闭房门,两个儿子也已离心,又回想起自己唯一的嫡女,即便她在家,一年也就见几次面,说是熟悉的陌生人丝毫不为过,他怅然长叹一声,站在门前怔了片刻。   怎么就到了这番境地呢?   “老爷回来啦!”忽而不远处传来喜悦的呼喊,伴随着朦胧的灯笼,一位虽不年轻,但风韵犹存的女子袅袅前来,见了纪值关怀道,“老爷怎么回来如此之晚,天都黑透了,不知老爷用膳了没?”   听到熨贴的问话,纪值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吃饭,手刚捂住肚子,就被女子看到了小动作,笑着将他迎回自己的小宅。   小宅虽小,却十分温馨,二女儿迎荷早候着了,见爹爹回来,开心地扑到他怀中,一派阖家欢乐之相。   **   瑶华宫中,纪挽棠送走孔小媛后,翻翻书,弹弹琴,转眼就到了月明星稀之时。   用过晚膳,坐在庭院中吹着凉风,脑中不由又想到了白日里谈论的“家”。   似乎是因为连原身都对这个家不愿提起,故而纪挽棠之前很少会想起纪家,如今被突然提起,仔细将原身的从前回想了一遍,才发现为什么原身会对家如此抗拒。   她出生于爹娘决裂那一年,那一年,爹流连花楼,娘以泪洗面,那时候沉稳的大哥不过三岁稚儿,连自己都顾不了。   好不容易纪值收敛了些,严絮也振作起来,谁知幺子来了,被夹在中间的原身自然而然被忽视个透顶。   不是说父母不喜她,只是纪值那时候偏爱妾室生的孩子,严絮开始重视且掌握财政大权,对长子悉心教导,对幼子爱护有加,而原身本就是安静的性子,不懂得哭的孩子,自然是讨不到糖的。   等到发现女儿性格怯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再加上严絮方法错误,对女儿恨铁不成钢,动辄怒吼,更是进一步导致原身怯懦的恶化。   即使原身不愁吃喝,从小学六艺,但依旧有个悲剧的童年,对未来毫不知情,毫无把握,成了一个被黑暗环境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可怜女子。   “唉……”纪挽棠深深叹气,为她,也为所有不幸的人。   “小主,可是累了,奴婢帮你捶捶肩吧。”络夏轻声细语,眼眸温柔。   纪挽棠摆摆手示意退下,忽而握住了她的手,这双手看似柔弱无骨,实则处处生茧,与原身的相比,略显粗糙。可这双伺候人的手,与更多人比,已经算得上娇嫩。   “时辰不早了,今日你们也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在络夏颇为惊慌,不知所措时,纪挽棠适时放开她的一双巧手,缓缓起身。   她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活着吗?   **   芙蓉轩。   “小主,月季花汤浴已备好了,还请入浴。”宫女芍药行了个礼,规规矩矩,一丝懈怠都没有,在孔小媛的点头下,扶她进浴桶。   这一天对孔小媛来说十分劳累,但结果十分完美,让她时刻都喜上眉梢,只是闻着花瓣的香气,忽而皱眉问道:“这是哪里的月季?”   芍药与茉莉连忙跪下:“这是百花园的月季,奴婢们寻的是开的最好的那一丛。”   百花园的花自然是最好的,孔小媛舒展了眉头:“那便好,千万不能偷懒去摘路边的野花,就算是你们事多,将摘花交给下面的小宫女,也必须给我盯着,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拿你们是问。”   芍药与茉莉连声道:“我们待小主之心日月可鉴,只有最好的才配小主。”   孔小媛笑了笑,露出个小小的酒窝,神情放松不少:“你们的心我自是明白,只是担心下面的人偷奸耍滑罢了。”   水很热,花很香,她闭着眼,回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皆在她设想之内,纯月仪是个良善之人,如今又得宠,是个再好不过的结友人选。   谁能想到从前险些零落成泥的纯月仪竟有如此造化呢?想到那一张张止不住惊愕的脸庞,孔小媛想起来便觉得好笑。   只是羡慕敬佩之余,她止不住好奇,纯月仪到底是如何突然之间恢复容貌,得了圣心呢?   思绪飘散,忽而想起瑶华宫的一花一木,一桌一椅,皆是好东西,孔小媛不由心生羡慕——旁人都说瑶华宫空旷荒芜,不是个好地方,可她却觉得其间处处精致宝贵,璀璨生辉,什么时候她的芙蓉轩也能有这般内秀便好了。 第18章 王丽仪 王丽仪   眨眼又到了初一,纪挽棠带着平秋与络夏前去请安,临走前匀春撅着小嘴,颇为闷闷不乐,一眼就叫人看透她在想些什么。   纪挽棠见她这模样,真是忍俊不禁,终于体会到了为什么有些男人喜欢看女人吃醋,这种被人当成眼珠子,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感觉,可真不赖。   将匀春逗笑了后,纪挽棠才踏着晨色出门。明明前几日还热的人心生燥意,今日温度又突然急转,还下着小雨,冷得平秋赶紧服侍她穿上夹袄,披上斗篷。   这天气,可真是阴晴不定。   不过这宫中盛景,在小雨润酥中,竟有了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   到了景仁宫前,平秋接过斗篷,络夏蹲下为她擦拭沾了些许雨水的绣鞋。只是锦缎娇贵,在雨中这么一走,恐怕下次就穿不了了,看着鞋尖上缀着的圆润珍珠,纪挽棠觉得十分可惜,想着要不把珍珠摘下来再做一双?   “呦,妹妹怎么还不进去?”王丽仪快步前来,见她这幅慢吞吞的样子,忍不住刺道,“妹妹这位分升了,人倒也矫情了,不就一双鞋嘛,若是耽误了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可就是大不敬了。”   说着,她想起这半月来皇帝竟召了四次这上不了台面,只有一张脸能看的狐媚纪氏,越过了所有人,而她从前最多也只在一个月中被召过两次,顿时心生妒火,上前狠狠撞了她一下,硬生生越过纪氏。   “嘶……”纪挽棠的肩膀遭了殃,一阵实打实的肉疼,她没想到王丽仪竟如此嚣张,但她也不是好欺负的人,立马上前一脚踩住王丽仪的斗篷,只听“啊!”的一声尖叫,王丽仪划拉着四肢,狠狠摔在地上。   “啊啊啊!我的鼻子!!!”王丽仪被宫女从地上扶起来,因鼻子狠狠磕在地上,疼痛、眼泪止不住不说,鼻血也疯狂飚出来,好好一个美人,瞬间就变成了哪个菜市场的疯婆娘,边哭边尖利地喊着,甚至还想上前去抓纪挽棠:“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敢害我!”   平秋可不是吃素的,她的力气比一般男子都大,轻松就将王丽仪推了开去,纪挽棠飞快变了张脸,用抹上辣椒的手帕一端擦了擦眼睑,顿时就有泪水涌出,一派无助委屈道:“姐姐,您没事吧,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会害你呢?”   王丽仪因为疼痛什么都管不了了,因觉得证据确凿,又是怒骂又是诅咒,歇斯底里的样子让在场的嫔妃看尽了笑话,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皇后身边那位龚嬷嬷便带着几个小太监和小宫女肃着脸过来了。   “两位小主,都请冷静一下,千万不可在殿前失仪,对娘娘不敬。”   她这话是虽开口是两位小主,但面是朝着王丽仪的,话是对谁说的一目了然,在一旁看着委屈实则看戏的纪挽棠心里好一阵笑,刚才这王丽仪不还说什么大不敬嘛,结果转眼就打脸了。   王丽仪脸涨得通红,果然不想依,张口就要辩论,可龚嬷嬷是谁,那可是皇后的奶嬷嬷,在景仁宫中说一不二,见她又要嚎,立马不耐烦道:“王小主,不敬之罪罚半年俸禄,三月禁足,您可要三思而行。”   王丽仪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再言。   眼看高位嫔妃就要来了,龚嬷嬷可不想这一出影响了自家娘娘的威严,打算速战速决,先问了王丽仪发生什么事,再问纯月仪,两位小主说的话自然是截然不同,一个说纯月仪蓄意谋害,一个说王丽仪全然误会。   她又取证了在场的宫女太监,只是事情发生在一瞬间,两位小主又贴的近,宫女们各司其职,并没有看到其中发生了什么。   龚嬷嬷眉头一皱,看了一眼狼狈的王丽仪与眼带泪光的纯月仪,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在此时,坐在殿口的孔小媛忽然道:“龚嬷嬷,我方才坐在这边,正巧能看到外面,并没有见到纯月仪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倒是看到王姐姐将纯月仪撞了一个踉跄……”   王丽仪不可置信,死死地朝着孔小媛瞪去,忍不住再次尖叫:“她骗人!她和那个贱人是一伙的!”   龚嬷嬷沉下脸:“王小主,慎言。”   说着,她又看向孔小媛身边的孙良人,问道:“孙小主,您可有见到什么?”   孙良人是纪挽棠的好友,她自然不想见到纪挽棠出什么事,只是当时她只注意与孔小媛说话了,并没有看到门前的争锋,纠结了片刻,还是遵从内心,略带抱歉地看了一眼纪挽棠,然后对龚嬷嬷道:“龚嬷嬷,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孔小媛暗暗皱了皱眉,不理解孙良人为何不帮纪挽棠,纪挽棠倒没觉得什么,她与孙良人本就交好,这个时候孙良人就算见到了什么,偏向她,那也不会有人信,还不如说不知道呢。   而且,她就是踩了王丽仪,就算有人见到了她作案,她也完全可以应付,先说不小心,然后委屈流泪,真心道歉,再夸大王丽仪撞她的事,直接装晕,反正她体弱,这样谁还会计较她踩人的事。   毕竟在后宫,计谋还是得掌握几分。   只不过没想到孔小媛竟然会出面帮她撒谎,让她省了好一番力气。   龚嬷嬷沉吟片刻,差不多已经下了决定,纪挽棠赶在她开口之前,对目前在众人眼中与她还不太熟的孔小媛盈盈福身,泪光闪闪道:“多谢孔姐姐仗义执言,妹妹感激不尽……”说着泣不成声,一派又感动又委屈的模样。   这在旁人看来是无端被污蔑的伤心,在王丽仪看来就是实打实的恶心,如果王丽仪逛过现代社交软件,一定会怒骂:“好一朵盛世白莲!”   然而她现在词汇匮乏,翻来覆去就是贱人,言语不堪入目,龚嬷嬷大怒,认为她这是因为谎言被戳穿而心虚,立马就让人将她压了下去,说等请安后皇后会给纯月仪一个交代。   她前脚带着人刚走,后脚胡妃便面色沉沉地进来了,不知道看到了多少,不动声色打量了纪挽棠与孔小媛一眼,不发一言坐到位置上。 第19章 不敬 不敬   今日张妃依旧姗姗来迟,娴妃告病,顺便还帮吴月媛告了病,她们等了足有半个时辰,皇后才盛装出面,在众妃的请安下徐徐入上座。   威严地扫视众妃,皇后言简意赅道:“半月后便是芍药宴,于百花园设宴,巳时启,万不可来迟。”说着,她瞥了一眼张妃,继续道:“届时除了宫妃,还有众多命妇赴宴,各位妹妹定要看管好自己的宫人,如若宴上出了什么岔子,皇上与本宫定不会轻饶!”   妃子们皆道“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旨意”。唯有张妃嘴巴一掀,甚至没等皇后走远,就不屑道:“做出这幅模样给谁看,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她如此不避讳,众妃见怪不怪,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等张妃大摇大摆离去才松了口气。   纪挽棠对芍药宴很有兴趣,从前的原身因病从没参加过赏花宴,便问起孙良人与孔小媛芍药宴该如何装扮,宴上除了赏花还有些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两人十分热情为她解说,只是还没说两句,就见胡妃带着金贵人走到了她们面前。胡妃生的十分浓艳,中庭偏长,有种大姐姐的感觉,但她此时非要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虽是有几分可怜模样,但纪挽棠乍一见,只觉得十分别扭。   “纪妹妹,是本宫对不起你,作为长和宫主位,却没有教好王妹妹礼仪,都是本宫的错,不知你可否看在一家子姐妹的份上,不要计较王妹妹今日之事,原谅她这一回吧,她那么单纯,定不是故意的,定是有些误会。”她蹙着眉头,如此说道。   单纯?误会?   纪挽棠直呼“够绿茶!”   这不是巧了吗,遇上对手了。   纪挽棠帕子一擦,泪水成串地落了下来,十分自责道:“这怎么能怪胡妃娘娘呢,都是我不好,为什么非要来向皇后娘娘请安,为何非要在殿前整理仪容,为何要在王姐姐之前便来,要不然也不会让王姐姐受此冤屈……”   胡妃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一旁的孔小媛突然上前,一派正义凛然:“纪妹妹,你怎么能如此说呢,这些只能说明你对皇后娘娘十分尊敬,胡妃娘娘,您可要明察秋毫,纪妹妹才受了天大的冤屈,王妹妹只不过是摔了一跤,纪妹妹的心灵却被王妹妹的冤枉狠狠刺伤了一个洞啊!”   卧槽,牛逼!   纪挽棠在心底暗暗给孔小媛竖了个大拇指,由于两人先发制人,胡妃一时竟无话可说,只能僵着脸做完这场已经没有胜算的戏,然后拂袖而去。她身后的金贵人对纪挽棠依旧十分厌恶,狠狠剜了纪挽棠一眼才离去。   孙良人几乎是目瞪口呆看着两人飙演技,许久才喃喃:“你俩可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纪挽棠装模作样拱手:“过奖过奖。”   孔小媛露出个酒窝:“孙姐姐是见得太少,日后多见见便习惯了。”   三人互相吹捧几句,便又有两人走近,一人微笑福身,一人卑躬屈膝:“嫔妾见过纪姐姐、孙姐姐、孔姐姐。”   纪挽棠面上的笑冷却下来,淡淡道:“叫我纯月仪就好。”   白答应咬了咬唇,点头应了声,钱答应眼中十分惶恐,想讨好,却又被纪挽棠的冷淡吓到,不知所措,许久才忐忑道:“纯月仪,从前都是我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我计较!”   这话说得,孙良人都忍不下去了,呛道:“从前你如何对纪妹妹的我们都看在眼里,如今你说不计较就不计较,凭什么,是欺负纪妹妹好性子吗?”   钱答应呆了呆,连忙道:“不、不是……”   “好了。”纪挽棠不耐烦听她说什么,就算她能原谅钱答应,香消玉殒的前身能吗?说好要替前身回击,她不会食言。   时辰已经不早了,外边小雨初停,却还带着几分冷意。   纪挽棠想起记忆中钱答应掐过前身多次,且常用言语侮辱,忽而对她笑道:“你若是想让我原谅你也好办,如今已是巳时,知道东华门吗,你若是在东华门前跪上两个时辰,诚心忏悔,此事自然就能一笔勾销。”   “什、什么!”钱答应瞪大了眼睛,东华门常有宫女太监来往,从前便只有纪才人……哦不,是纯月仪在那处跪过。让她一个小主去东华门跪着,这不是存心打人脸吗?她若是真跪了,不就什么脸面都没了!   可若是不去……   钱答应抬头,见到纪挽棠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狠狠打了个冷战,双腿竟有些发抖——可若是不去,纯月仪日后想要折磨她,不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她难得有脑子里纷繁复杂的时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就在她纠结之事,纪挽棠懒懒道:“我可没时间同你在这里耗着,你若是不想去直说,我可不喜欢为难人,孙姐姐,孔姐姐,要不我们先行告退吧。”   闻言三人一同起身,孔小媛轻轻撞开钱答应,嘟囔了一句:“可别挡路。”   钱答应这才仿佛清醒过来,急切地拦住她们:“去,我去,只要纪、纯月仪能够原谅我,在东华门跪上两小时又有何妨!”   纪挽棠停下脚步,细细打量她脸上的神色,满意道:“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络夏,跟着钱答应,给我好好数着,两个时辰,一刻都不许少!”   钱答应脸色煞白,如丧考妣。   **   皇后被簇拥着往寝殿去,越往里间,宫女便越少,等到了梳妆台前,只剩下龚嬷嬷与两位贴身大宫女碧岚、青鸦服侍。   碧岚青鸦伺候皇后脱下沉重的冠服,龚嬷嬷在一旁不忿道:“老奴的娘娘啊,您可看那张妃嚣张的模样吧!就算您宽宏大量,老奴也受不得她如此诋毁您。她不过一妃子,您可是皇上亲封的皇后,母仪天下,她有什么资格如此嚣张,眼看着都快爬到您头上来了,您再不惩治她,哪还有人会把您放在眼里啊!”   想到临走前那一幕,皇后面色沉沉,目光中也满是怒火,只是一想到皇上对张家的厚待,她便只能忍下怒气道:“事关前朝,不是本宫能擅自决定的,只能由皇上下旨。”   龚嬷嬷连忙道:“皇上前朝事忙,哪会知晓一个张妃的嚣张,娘娘,这事您还得多上心,万不可放任不管啊!”   皇后沉思片刻,眯了眯眼道:“嬷嬷说的是,本宫身为一宫之主,有协理六宫之权,若是纵容张妃,使她日后气焰更甚,冲撞了不该冲撞的……那便是本宫的不是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宫女站在帘外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白答应在外求见。”   “让她进来吧。”皇后坐直了身子,碧岚与鸦青放下手中物件,往后退了两步,白答应进门后,先行了个礼,后自然地接手了替皇后梳妆的活计。   替皇后挽了个庄重又不夹头皮的牡丹髻,白答应柔声将方才发生的那些事一字不落说给她听,胡妃的装模作样,纪孙孔三人的结盟,钱答应的主动求和,纯月仪的反击与报复等。   一开始皇后对纪挽棠是不太在意的,可是这半个月皇帝竟离奇的召了纯月仪四次侍寝,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靖元帝一向的形象便是不爱美色,一个月能入后宫八次都算是多的,而这半月独纯月仪就有四次,这是何等的荣光?   故皇后对纯月仪上了些心,想着纯月仪现今地位低,容易打压,若是真有什么苗头,即使制止也就罢了。   不过听到白答应这么一说,原本柔弱可人的纯月仪在她心中变了副模样,与娴妃南辕北辙,倒是如张妃宁贵嫔般愚不可及,让她放下了心,笑了笑道:“到底年纪还小,沉不住气。行了,这些小打小闹日后就不用同本宫说了,白答应,陪本宫去见见王丽仪吧。” 第20章 讨好 讨好   出了景仁宫后,三人难得在御花园赏了会景,喂了会鱼,却听到不远处有人谄媚道:“胡妃娘娘,听说永和宫簪花阁正空着,不知我可否有这个荣幸能入住长和宫呢?”   纪挽棠三人当即止了步。   被讨好的胡妃先是笑了笑,然后十分漫不经心道:“袁贵人,你如今在张妃的翠微宫中吧,不是本宫不想要你,只是张妃此人,你也知道,若是与她对上,到时候本宫能明哲保身,你却难说。”   袁贵人又哀求了一番,然而她从未得宠,又已三十,胡妃哪会要她,推脱了两句,便快步离去。   见胡妃如此无情,袁贵人恨恨跺了两下脚,怨道:“我呸,还以为你多有能耐,即便出身名门,不也是毫不得宠,也不看看皇上多少年都没去你宫中了,真是白瞎我几两好茶。”   她边咒骂着边踢着石子走出来,却看到纪挽棠三人正在不远处赏景,顿时脸就绿了,脱口而出:“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纪挽棠挑眉:“我们如何就不能在这?”   袁贵人又臊又气,可眼前的纯月仪早已不是从前的纪才人,她的一肚子话只能自己默默消化。想到纯月仪如今如日中天,且身边又没几个人,她忽然心生希望,厚着脸皮谄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纪妹妹,从前是我的不对,在宫中宜交友不宜结仇,要不从前的过往我俩一笔勾销。”   没想到袁贵人的变脸之术如此熟练,脸皮能如此厚,三人大开眼界,纪挽棠嗤笑一声:“袁贵人,宜交友不宜结仇这句话显然不适用于你,我就算结你一个仇又如何?”   袁贵人的笑霎时就僵硬了,没想到纯月仪如此不给面子,但眼前的纯月仪看起来不太好惹,她不敢与其对视,下意识移开视线,看到一旁的孔小媛,对她迁怒道:“看什么看,别以为你攀上了纪妹妹就能过上好日子,像你这种见异思迁的人,早晚会……”   “袁贵人,不得放肆!”纪挽棠见她出言不逊,立马警告了一句,孔小媛是她的朋友,轮不到袁贵人说三道四。   殊不知她这番护佑快让袁贵人嫉妒死了,袁贵人如今就想找一个能庇佑她的人,凭什么孔小媛就能如此好运呢!   她看了看纪挽棠,想起从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满心懊悔,最后嫉妒地瞪了一眼孔小媛后,灰溜溜离去。   待袁贵人走后,孔小媛在孙良人关怀的眼神下笑笑:“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已经习惯了,还要多谢纪妹妹维护我。”   纪挽棠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孔小媛看向地面:“其实,袁贵人从前还会收敛一些,近期估计是因为张妃变本加厉,她实在受不了了吧……”   孙良人嗔道:“你啊,就是太好心,人家都这么对你了,你还想着维护她。”   “毕竟曾经好友一场。”孔小媛如是说道。   **   \"白答应现下人在何处?\"回到宫中已是午时,匀春端着一盘饱满的荔枝送到纪挽棠面前,她正理着思绪,便微微挡开,转头问起小顺子正事。   一直候着的小顺子立马道:“小主,白答应还未出景仁宫呢。”   “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出来?”纪挽棠睫羽微动,心想莫不是皇后今日便要献人,那可早了几日,前不久娴妃刚碰壁呢,或许是白答应有什么过人之处?   想起多日前就从甘泉宫开始蔓延的流言,意为她能如此得宠,全因她偷偷学习娴妃穿着与脾性,这便罢了,甚至还有说她私下对娴妃不敬,诅咒龙胎,妄想取而代之的言论,散播者实在是居心叵测。   若不是她身边有素冬,即便这等言论是胡编乱造的,一旦传到靖元帝耳中,难免会落下芥蒂。   纪挽棠眸中沉沉,唤来小顺子:“前几日嘱咐你办的事如何了?”   小顺子有条不紊道:“小主放心,奴才都按您说的办了,万无一失,想必我那干姐姐定是都明白了。”   “嗯……”纪挽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饵已经下了,鱼儿会不会上钩呢?   快到午膳时辰了,纪挽棠的肚子开始抗议,正巧香甜的气息蔓延至鼻尖,她稍稍回神,侧头便见匀春不知何时将荔枝洁白柔嫩的果肉都剥了出来,此时落在红胭脂珐琅小碗中,不知道有多么可人。   见自家小主终于对荔枝有了兴趣,匀春赶紧递上银叉,活像个推销产品的销售一般道:“小主,这可是皇上一早就命人送来的好东西,名为荔枝,据说是从千里之外的川地快马加鞭送过来的,统共就两筐,宫里也就几位娘娘和两位公主那里各得一盘,连杨婕妤都没有呢!这果子长得虽稀奇,剥出来却嫩得很,定好吃得紧!”   纪挽棠在她热烈的眼光下尝了一颗,果然满口清甜,让人不禁吃了还想吃。   只是一盘荔枝不过十颗而已,几口便吃光了,纪挽棠朝着玫瑰红釉碟吐出小核,意犹未尽,转头见匀春满脸求夸的表情,故意打趣道:“若不是匀春亲手剥出来的,哪会如此好吃?”   匀春的脸登时就红了,在众人接连的打趣下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最终只气鼓鼓说了一句:“小主就知道欺负人!”跺着小碎步跑了。   纪挽棠在一旁险些笑岔了气,逗小孩可真有趣。   待纪挽棠使了坏性后,素冬悄声上前:“小主,皇后娘娘罚丽仪禁足三月,抄《女戒》十遍。”   “皇后娘娘到底仁慈。”纪挽棠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王丽仪到底只是蠢,这个程度便够了,只盼她真能知晓皇后的深意,安分守己。   一盘荔枝不过十来个,纪挽棠只填了个三分饱,侧头吩咐小顺子传膳。   如今她在宫中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一开始还是别人给什么,她就吃什么,到了现今,已经是她想吃什么,御膳房就给做什么。   膳食单子是一早便决定好的,今日除了有清炖肥鸭、鸡里蹦、桂花鱼翅、烧冬笋、醋溜白菜、清蒸山药外,还有一道宫里难得一见的朴素红烧五花。   虽说本朝没有好细腰之说,但女子的审美还是偏向纤细,肥肉这等油腻物甚少在主子们面前出现。   纪挽棠并不克制食欲,但也觉得肥肉脂肪高,对身体害大于益,平日从未用过。   本以为只是一盘肉罢了,不吃就不吃,谁知只几个月没见,突然想起幼时家贫,每逢过年奶奶才会买上一斤上好五花肉,给她做上满满一盘红烧肉,那香气,那暖意,仿若穿透了时空,在她身边盘桓。   这几天,想吃五花肉的欲望突然怎么都消退不了,她本就不是多克制自己的性格,便破罐子破摔叫了这盘红烧五花。   虽说宫女太监不会在她面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但纪挽棠自个都能想象到御膳房得知她的请求时那错愕的神情,一定很好笑。   不多时,红烧肉呈了上来,纪挽棠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放入嘴中——唔,真是入口即化,美味至极,果然是御厨的手艺。   只是再好,满足的也只是口腹之欲,思乡之情,如何填满。 第21章 争锋 争锋   天色渐渐暗下来,在苏福安的提醒下,隋定衍落下最后一笔,闭眼凝神片刻:“摆驾景仁宫。”   圣宸宫与景仁宫皆位于中轴线上,相隔却有些距离,等隋定衍自帝辇踏下,墨色已将黑夜浸透,蛙声四起。   今日不同寻常,皇后早早便遣御膳房做了一桌珍馐,戴上新婚时隋定衍赐下的金凤红珠步摇,待皇帝到时,缓缓躬身:“皇上万福金安。”   隋定衍快步上前扶起她,微笑着道:“皇后无须多礼,时辰不早了,传膳吧。”   皇后面上带着如出一辙的笑,只是不经意间还是露了些苦涩,她往旁边走了半步,露出身后素衣纤弱的女子:“是。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白答应,半月前正是她在一旁服侍,皇上还夸了她,今日便让她伺候皇上用膳吧。”   白答应矜持颔首,露出精致脆弱的侧脸,声音如潺潺水声般动听,丝毫看不出她内心的兴奋:“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隋定衍瞧了她一眼,顿了顿,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皇后有心了。”   皇后恭谨道:“为皇上费心,是嫔妾应该的。”   白答应自认为颇会看眼色,信心满满地上去了,可是只半刻钟后,便汗湿了三层衣裳。   本以为经过上次,此次伺膳会更得心应手,可谁知此次靖元帝反倒收敛了神色,无论哪道菜皆是一片平静,让她丝毫头绪都没有,到后来都不知道自己夹了些什么菜,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终于,靖元帝放下碗筷,白答应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可接着又提起一口气——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可是却过程却如此的糟糕,她方才到底在做什么!   皇后自一旁扫过冷冷的眼神,白答应打了个寒颤,赶紧抢过一旁小太监的活,拿着茶杯递到靖元帝面前:“皇上,喝些茶清清口吧。”   隋定衍面无表情地漱过口,刚升起走的念头,就听皇后道:“皇上,时辰不早了,今日就在景仁宫歇下吧。”   隋定衍皱了皱眉,看向皇后,却见那张看了多年却依旧陌生的面孔,显露着明晃晃的恭谨,更有深藏着的请求、期盼,让他倦怠地闭了闭眸,勉强将离去的话咽了下去。   皇后今日打扮算得上素净,往日的珠翠满头不见了,只剩一支金步摇,隋定衍不由多看了两眼,才勉强从记忆深处扒拉出这支步摇的信息——刚封亲王时,库中空荡,又面临娶妻,先皇后便赐下了许多珍宝,其中这支步摇乃是先皇后的陪嫁。   而他借花献佛,将步摇赐给了刚成为王妃的皇后。   她没有壮大的家世,没有绝世的容貌,能成为王妃,凭借的唯有先皇莫名其妙的圣旨。   当时先皇后所属另有他人,便是出身世家大族,且十分擅长拉拢人心的胡妃,对此心有不满。   那时的隋定衍满脑子朝堂风云,对娶的哪位妻子其实不大上心,但在别人看来,是对皇后的不满意,这就导致了皇后一开始的举步维艰。   当年惠妃早早便进了府,一直深得宠爱,地位稳固;胡妃与皇后同时进府,凭借家世与手段风生水起。直到许久之后,皇后一场大病,他才得知府中情况,给皇后撑腰,让她逐渐坐稳王妃之位。   只是他对皇后从没有过喜爱之情,从前喜爱惠妃多一些,后来喜爱娴妃多一些,这么多年,确实对她有亏欠,但她终究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   想到这里,隋定衍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妥协一般道:“你安排吧,朕乏了。”   此言一出,皇后顿时笑如春花,神情放松了下来,白答应受宠若惊,面色还有些恍惚,只觉得仿若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   两人欢天喜地地将靖元帝迎入主殿,皇后仿佛看到了皇子在朝她招手,白答应仿若见到了荣华富贵,帝皇宠爱,谁知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喧哗,一宫女直直冲进来,眼含泪珠道:“皇上,我家娘娘见红了,您快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两道女声其呼,音落后尴尬沉默一瞬,皇后暗暗瞪了白答应一眼,忙补救道,“妹妹没事吧……”   靖元帝闭上刚要张开的嘴,利眸扫视,看到皇后努力掩饰的不可置信,白答应毫无保留的呆滞,还有甘泉宫大宫女书竹奋不顾身的“面见”,竟觉得有些可笑,真是好一出大戏。   他努力压抑那种看透的厌倦,大袖一挥:“还不带朕去看看你家娘娘。”   书竹脸上的泪水还未滴下,瞬间换了张神清气爽的笑颜,掷地有声:“是!”   不过转瞬,景仁宫只余靖元帝遥不可及的背影,皇后站着一动不动,呆若木鸡,白答应这才反应过来,忍住想要上前追去的冲动,带着哭腔看向皇后,不知所措道:“皇后娘娘,这可怎么办,皇上还会回来吗?”   皇后动了动嘴皮子,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天知道,方才那一刻,她有多么想把靖元帝拦下来,抛弃高高在上的皇后身份,只求一个皇子。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她是皇后,她要统领六宫,照顾好每一位妃子,她只能终日笑着,宽容那些与她争夺丈夫的女人。   “咯咯——”她的手指渐渐捏紧,指甲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来,脑海中已经把娴妃这个贱人鞭尸了三百回,终于,在崩溃过后,她维持着皇后的气度,平静无波道:“皇上回不回来有什么要紧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娴妃妹妹的孩子。白答应,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第二日,景仁宫与甘泉宫那些事便传遍了整个后宫,娴妃从景仁宫叫走了皇上,皇后又带着与娴妃有两分相似的白答应上门“探病”,最后得知娴妃并无大碍,皇上谁那也没留,连夜赶回圣宸宫去了。   瑶华宫侧殿,孙良人与孔小媛皆在,听着小顺子绘声绘色的传话,直笑的合不拢嘴。   “两位娘娘真是好兴致,耗了大半夜,结果谁都没捞到什么好,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笑过之后,孙良人摇摇头,不是很理解。   纪挽棠抿唇笑了笑,不说话,倒是孔小媛心直口快:“正是因为两人都没得到好,对于所有人来说,便是最好的。”   闻言纪挽棠接了句:“正是,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宫里每个人都想要当那个出众的人,但一旦不均了,斗争便少不了,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维护所谓的‘均’。”   “均?”孙良人随口说了句,“那也是她们的均,我们只是看客罢了,哪有人会在意我们。”   “孙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纪挽棠劝道,“宫中多变得很,如今我们才入宫多久,日子还长着呢,看客也只是一时罢了。”   孔小媛也低声道:“就是,孙姐姐,你就甘心这么默默无闻一辈子?”   孙良人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些惆怅,无奈笑了笑:“我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或许孔妹妹你还有些希望,而我这般平凡相貌,乏味性情,注定是孤老后宫的命。”   这话说得自暴自弃,纪挽棠连忙握住她的手,真心道:“孙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还有我和孔姐姐在你身边,这怎么能叫孤老呢?”   孙良人的眉眼柔和下来,感动道:“有妹妹这番话,我就放心了,皇上只有一个,争来争去也分不出一二,还是有妹妹们在身边,才贴心喜乐。” 第22章 胡妃 胡妃   江南新供了一种绣满籽石榴纹,依旧薄如蝉翼、色泽饱满的真丝缎,总共只有八匹,刚到京城。   八匹是最常上供的数量之一,按照以往,其中三匹会被送去孝敬正在慈恩寺礼佛的太后,两匹留给皇后,还剩下三匹由隋定衍定夺。   往年第一个人选便是娴妃,接着是杨婕妤,而今年出于私心,纯月仪先得一匹,娴妃与宁贵嫔有孕,理应各得一匹,只是昨日那些事,让隋定衍心生不虞,故吩咐时犹豫了一瞬。   “皇上,往年娴妃娘娘是最苦夏的,如今又怀有龙胎,很是辛苦,这满籽石榴真丝缎正适合娴妃娘娘。再者,若是纯月仪先娴妃娘娘得了贡品,恐怕娘娘心中会有郁气,不利龙胎呀。”苏福安轻声劝道。   隋定衍一下就想起了从前这么多年,多少好东西先往甘泉宫中送,淑惠娴德,惠妃排在她之前,却甚少有赏赐,也不见人家有什么怨言,如今他想送匹布给纯月仪,倒还要先考虑她,而不是他这个皇帝了?   一时啼笑皆非。   漫不经心地将这匹缎给了娴妃后,隋定衍顿了顿,忽而将宁贵嫔删去,改口道:“最后一匹给惠妃吧,顺便把库房里的百花蝴蝶缎给大公主送去,让司衣局给公主多做几件新衣。”   未出生的龙胎罢了,哪有他长了这么多岁的公主珍贵。   皇帝的想法无人知晓,真丝缎被宫人保护着送到甘泉宫,于是再一次,后宫被娴妃的受宠刷屏了。   **   长和宫,胡妃站在王丽仪的丽蝶轩门外气的脸色发青,但外边守着的两个侍卫就跟看不见似的,一板一眼道:“胡妃娘娘还是别为难微臣了,我们是奉懿旨行事,皇后娘娘下旨王丽仪禁足三月,不得任何人探望,若是我们放您进去,说不准就是丢脑袋的事。”   丢你个鬼的脑袋!皇后那泥腿子敢让你们这些官宦世家的公子丢脑袋?她又不是疯了!   但这话也就只能在心里说说罢了,胡妃僵着脸呵呵两声,努力维持着温婉的人设,宽容道:“本宫也知道你们的难处,既然你们不能通融,那便算了,劳烦你们整日看着,本宫先行一步。”   转过身,她的脸色立马就黑了,她本还想在王丽仪面前加把火,让王丽仪与纯月仪打擂台,这么多日看来,纯月仪可不是什么善茬,若是能早早踢下去,便没了后顾之忧。只可惜王丽仪太蠢笨,皇后又横插一脚,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不过没事,纯月仪就是个小小的月仪罢了,不打紧,才得宠了几日,说不定明日就失宠了。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怀了龙胎的女人。她宫里,可不止一个王丽仪。   长和宫侧殿,宁贵嫔正被禁足,但只不准她出侧殿,其他的一律提为妃位待遇,此时瓜果锦衣环绕在身,见胡妃来了,只不伦不类坐着请了个身,道:“胡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了,茉香,给胡姐姐上茶。”   胡妃看着她这幅模样,暗暗皱眉,不过怀个孕罢了,就如此嚣张,礼数全忘了,孩子生不生的下来都还是未知呢。   她内心不屑这种蠢笨的女人,面上却一派羡慕:“妹妹可真是好福气,如今身怀龙裔,眼看着妃位指日可待,日后若是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姐姐。”   宁贵嫔被奉承的很是开心,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生了皇子,成了最尊贵的后妃,所有人都匍匐在她脚下,笑地合不拢嘴道:“承姐姐吉言,我又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自然不会忘了姐姐对我的提拔,姐姐快坐,还站着做什么。茉香,记得给胡姐姐上内务府刚送来的西湖龙井,胡姐姐,这西湖龙井特供的,除了我这里别处还真没多少。”   胡妃这才缓缓落座,浅笑着等了片刻,茉香才端着茶迟迟而来。   见她来的如此慢,宁贵嫔一个不顺心,踹了她一脚,不耐道:“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碍眼得很,赶紧给我下去,别在这里坏了本宫心情。”   呦,这本宫都自称上了,宁贵嫔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不过也是,她怀着孕嘛,谁敢惹她,皇后都只能将她捧在手心里,就怕出什么事坏了自己名声。   胡妃暗暗嗤笑一声,端茶品了品,果然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只是哪有宁贵嫔说的如此夸张,西湖龙井再好,能比得上龙凤团茶?那可是只有帝后二人才可享用的贵中珍品。   就算不说龙凤团茶,即便是纯月仪得的那几两龙团胜雪,也早将宁贵嫔比到地里去了。   脑子里千回百转,落到茶上,胡妃顺着她道:“这西湖龙井果然鲜爽甘醇,妹妹如今可真是深受宠爱。我听说这两日江南又进贡了几匹真丝缎,绣满开口石榴,那石榴果实饱满,颗颗分明,看着就十分喜人,石榴象征着多子多福,正是再适合妹妹不过,晨间娴妃那刚收到一匹呢,想必妹妹这里定也有,不知妹妹可否大度一些,拿出来让姐姐观赏观赏,也好沾沾你的福气。”   “真丝缎?”宁贵嫔有些宕机,下意识看向管理库房的大宫女百合,却见百合也是一脸懵,见宁贵嫔愈加危险的视线,顿时吓得冷汗涔涔,挽救道:“奴婢今日并未收到什么石榴真丝缎,胡妃娘娘,您说的莫不是百花团锦,那是前几日的事了。”   胡妃先惊讶地捂嘴,后才反应过来似的,装模作样附和道:“这样啊,那大概是本宫记错了,宁妹妹,你可不要介意,都是姐姐记性差,没有什么石榴真丝缎,只有百花团锦。不过说起娴妃,你当初被禁足也是因为她吧。唉,明明是娴妃不厚道,自己瞒着皇上,却连累了你,娴妃也不道声歉,赔个罪,姐姐真是为你不值。”   她顿了顿,见宁贵嫔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心里好一顿乐呵,面孔却是怜悯的,叹息道:“如果那时候只有你怀上龙胎,你便能圆圆满满地将消息递给皇上,皇上一高兴,说不准就直接封你为妃了,哪会像现在这般,被禁足不说,皇上更是整日往甘泉宫去,好东西只有甘泉宫的份,哪还记得你怀着孕啊……”   “别说了!”宁贵嫔再也憋不住了,火冒三丈冲胡妃吼了一声,胡妃愣了愣,她入宫多年,还未被人如此凶过,顿时有些不爽。   宁贵嫔吼完稍稍恢复了些理智,但神色依旧不是一般的难看,哪能顾及胡妃的情绪,一把将桌上摆着的瓜果全部扫到地上后,崩溃大哭,“胡姐姐,别说了,我又何尝不知道……刚被禁足那两日,我恨不得立马杀了她,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   胡妃的心在呐喊:她对不起你,你朝我吼什么!没规没矩的东西!   但她面上却不能露出异样,只能做个知心大姐姐,看似是在开导,实则诱导道:“宁妹妹,别哭啊,你这样只会伤了自己的身,仇者快亲者痛。日子是过得很快的,这不半个月嗖的一下就没了,只剩下半月了……你如今怀着身孕,我都忍不住替你想,若是她的孩子就这么不巧没了,你不就成了皇上最看重的人了嘛?……” 第23章 司膳 司膳   靖元帝又是数日不入后宫,纪挽棠特意命小顺子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得知近期朝中并无大事,靖元帝政务并不繁忙后,打算再去刷次存在感。   这次的刷存在感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送碗汤这么简单,哪个后妃没送过汤,自半个多月前她送汤成功之后,御前日日都堆着七八份不同种类的汤品,最后不还都进了宫人的肚子。   她先是研究了两日,将现代有的食品甜点都一一记录下来,经过层层筛选,最终根据靖元帝的喜好决出了榜首——肉松蛋糕卷,一款咸甜适口,具有广泛爱好者的点心。   将所需工具和食谱都一一写下后,纪挽棠带着小顺子和小禄子来到御膳房,御厨掌事早前便得了瑶华宫的消息,纪挽棠到时,她带着两位司膳与厨役候在侧厨房门口,见了她先是恭谨请安,然后介绍道:“纯小主,这两位都是御膳房点心局的司膳,这位是佟司膳,这位是俞司膳,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差遣她们二人。”   御膳房设有荤局、素局、挂炉局、点心局与饭局五局,大部分都是男厨,能给她找出两位专做点心的女司膳,说明掌事是用了心的,纪挽棠先是对掌事表示了感谢:“多谢掌事姑姑,姑姑用心了。”然后笑着对两位司膳道:“我向来喜欢琢磨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之后几日如若有冒犯到两位司膳,还望见谅。”   两位司膳皆说不打紧,掌事见气氛融洽,便告退忙自己的事去了,纪挽棠也紧接着开始制作。   肉松蛋糕卷主要由三样东西组成,肉松、蛋糕和酱。   其中肉松算是比较好制作的,首先准备精猪肉两斤,去腥的葱姜蒜酒适量,把肉切块放入锅中,加适量葱姜蒜酒和少量盐糖进行炖煮直至软烂,接着放凉,将肉敲散,最后用干锅将肉进行枯燥的炒制,先小火再大火,这一步需精细再精细,绝对不能炒糊了①,否则前功尽弃。   肉松她交给了佟司膳做,毕竟是司膳,耐心还是有的,纪挽棠盯了几步,见她做事还算稳妥后便放下心去教俞司膳做蛋糕卷了。   蛋糕卷制作起来更加有难度,蛋糕的制作过程其实不算复杂,但比较困难的是烤制这一步,需要凭空制作出一个烤制的环境,还有打蛋白糊,是当之无愧的最累步骤。   让纪挽棠惊喜的是俞司膳手工艺很好,理解能力也很强,鼓捣了一天竟将简易烤箱做了出来,只是试烤了两次发现调配比例和火候还有些欠缺。佟司膳的肉松也做了好几版,可惜各方面都还有些欠缺,看着天色不早了,纪挽棠便让她们先回去,明天再继续。   想着昨日进度颇快,第二日近午膳时,纪挽棠才悠哉来到侧厨房,却只见到俞司膳与她两位厨役忙活着,佟司膳的灶头冷冷清清,不像是人来过的样子。   “俞司膳早,可有见到佟司膳?”小顺子连忙上前问道。   俞司膳正在测试烤炉温度,利落摇头:“没有见到。”   “这……”小顺子看了看纪挽棠的脸色,见她面无表情,就知自家小主有些不悦了,他试探着道,“小主,要不奴才去找掌事问问,或许是佟司膳有什么事耽搁了……”   “不必了,左右我也不急。”纪挽棠内心嗤笑一声,无论是何种耽搁,自愿的也好,不自愿的也好,托个厨役来说一声很难吗?恐怕是佟司膳看不上她这个月仪,不想干了吧。如此想着,她侧头问俞司膳,“不知俞司膳可否愿意帮我把肉松也做出来。”   俞司膳痛快点头:“这是臣分内之事,小主尽管吩咐。不过臣也有一事相求。”   “说吧。”   俞司膳将正在烧火的小丫头拎起来:“这是臣的徒弟圆藕,在御膳房也有五年了,颇有厨艺天分,除了年岁轻些,其余与臣并无分别。小主所说的蛋糕卷做法新颖,臣恐怕要多费些功夫,今日就让圆藕来试着做肉松吧,若是她做不好,臣甘愿受罚。”   圆藕约莫十四五的年纪,估计是御膳房伙食太好,那张脸真不愧了她的名字,胖乎乎的,仿佛能捏下一斤肉来,此时正一脸状况外的蒙圈状态,大眼睛扑闪着,可爱得纪挽棠见了就想笑,十分爽快道:“这算什么事,既然将这点心交于你做,我只看成果,谁做,怎么做,都由你自由发挥。”   “多谢小主!”俞司膳一直板着的脸终于出现了些笑意,余光见一旁傻徒弟还愣着,赶紧掐了掐她,圆藕“嗷”了一声,这才赶紧红着脸谢恩。   圆藕不负她师父的推荐,昨日佟司膳做了一日都没能成功,她只花了一个下午便将色泽鲜亮,香酥咸甜的肉松做了出来。   晚膳前,师徒二人送上一碟十分精致的肉松蛋糕卷,纪挽棠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唔,与前世店里卖的味道没什么差别,甚至味道更加清澈有层次,没那么腻味。   见纪挽棠面带笑意,俞司膳放下了心,带着圆藕一起弯腰:“还请小主为这糕点赐名。”   肉松蛋糕卷这名字太过直接,不雅,纪挽棠打着送给皇上的主意,自然不能在名字上出了错,想了许久,拍板道:“就叫金丝云糕吧。”   “是。”俞司膳表示明白了,又问,“不知小主还有何吩咐,若是无事,臣明日便归职。”   纪挽棠示意小顺子将荷包给俞司膳,见俞司膳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感情的模样,忽然起了恶趣味,笑着道:“倒还有一事,明日未时再做一份金丝云糕送到瑶华宫来。”   俞司膳点点头,还没等她道谢告退,就听纪挽棠慢悠悠地加了一句:“记得用心做,切不可糊弄,我是要送给皇上的。”   “!”俞司膳忽而抬头,不可置信。   首先,御膳房分女厨和男厨,再分司膳和御厨,她作为女司膳,主要的职责就是给后宫妃嫔做点心。如若有朝一日有幸能升到御厨,那也最多给高位妃嫔做糕点,除非是厨艺特别好的女御厨,才能有这等资格。   如今纯月仪却说要将她做出来的金丝云糕献给皇上,天哪,那是多大的荣耀!再如若皇上喜欢吃,而现今只有她会做这糕点,那她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俞司膳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差点冲了头脑,刚回过神,就将荷包塞回小顺子手中,完全像是变了个人般,激奋道:“小主放心,臣定当好好做金丝云糕,绝不给小主丢脸!”   说着,她深深行了个礼,这才带着圆藕告退。   从她急切的步伐中看得出来,今晚恐怕是难眠了。   俞司膳连晚膳都顾不得吃,一回御膳房就扎进了侧厨房,谁知一进门就见到佟司膳站在锅前,顿时打响警铃,默默过去挡住了自己的锅:“你在看什么?”   佟司膳见她这副模样狠狠翻了个白眼:“干嘛,把我当贼啊,俞司膳,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个司膳,怎么区区一个月仪把你使唤的团团转,你也不吭声啊,昨晚不是说好了不来嘛,真是窝囊。”   俞司膳打开锅盖,仔细瞧了瞧,锅里确实没什么东西,但为了保险起见,她决定等一会再洗个三遍锅,一边想着一边道:“谁与你说好了?我若没记错,昨晚我压根没说话吧。”   佟司膳没想到她这么说,瞪大眼睛:“哎你怎么回事,我们好歹一间屋子睡了两年吧,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两人平日关系不咸不淡,说好也确实还好,俞司膳便多嘴了一句:“纯月仪毕竟是主子,掌事让我们跟着她,肯定是有道理的,你这么不说一声就不来,岂不是树敌?”   佟司膳切了一声:“一个月仪而已,谁稀罕?”她想到方才长和宫的人来传话,说身怀龙裔的宁贵嫔想吃燕窝粥了,顾不得耍嘴皮子,立马走到自己锅前,哼着小曲洗锅下燕窝。 第24章 信任 信任   第二日,风和日丽。   “苏公公,多日不见,近日可好?”圣宸宫,纪挽棠拾级而上,笑吟吟地打招呼。   要说这两个月见哪位后妃最多,那必然是纯月仪,两人一来二去,倒是有了几分熟稔,故苏福安笑了声道:“托小主的福,好着呢。倒是小主,怎么今日才来,奴才可等了你许久呢。”   纪挽棠开玩笑道:“我这可都算好了,来的多就怕您嫌烦,这样刚刚好,公公您说是不是?”   苏福安赞同地点点头:“还是小主聪慧。”   聊了两句后,苏福安前去向靖元帝禀告,不出意料,听到是纯月仪来了,靖元帝当即开口传召。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纪挽棠早没了前两次的紧张,即便靖元帝的脸色说不上好看,见了她也是淡淡,纪挽棠却自然地笑脸相迎,将竹镂雕漆金食盒放于桌上,就这么双手搭着,甜甜问着:“陛下饿不饿呀,嫔妾做了种新奇的糕点,特地请陛下来品鉴品鉴呢。”   隋定衍瞥了她一眼,不感兴趣道:“站没站像,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坐下。”   虽然话不中听,但语气颇为亲昵,纪挽棠抿了抿唇,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颤着睫羽喊他:“陛下……”   这一声可谓柔婉绵长,喊得人酥麻麻的,隋定衍也不例外,低咳两声,暂时放下了折子,无奈捉她手:“又使什么坏点子?”   纪挽棠狡黠一笑,一边打开食盒一边为自己辩解道:“陛下可误会嫔妾了,再过一刻便申时了,嫔妾是担心陛下肚子饿,特地来送点心的呢。”   隋定衍懒得拆穿她,拿起折子,自顾自看了起来。   纪挽棠等了好一会都不见人赏面,又见他那一页半天没翻,便拿起白釉贴花石榴盘,送到面前转悠了好几圈,拉长声线道:“陛下,您就瞧一瞧看一看嘛,这可是嫔妾忙活了好几日才做出来的点心,您就忍心嫔妾一片心意打水漂嘛?”   隋定衍瞧了一眼,见那点心确实模样奇怪,从来没见过,且飘着一股荤香味,有了些兴趣,不过他想起早朝一事,存着不满,便抬抬下巴示意纪挽棠将点心放下,清了清嗓问道:“今日吏部尚书谏言,说你父亲勤勉忠诚,可升为郎中,你怎么看?”   纪挽棠很明显地愣了愣,然后义正言辞理直气壮道:“陛下,后宫不得干政,您对嫔妾说这些做什么,嫔妾又不懂。”   “……”隋定衍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一般人要么附和,要么谦虚,哪会有这种置身事外的反应。   他有些不甘心,挑眉问:“你就不想知道朕的想法?”   谁知纪挽棠一派淡然:“您非得跟嫔妾说,嫔妾当然也愿意知道,您要是不想说,那就别说了。”   “……”真是奇了怪了,隋定衍将人揽到身旁,诱道,“你若是想知道,朕便告诉你。”   纪挽棠不乐意了,她侧身正对隋定衍的脸,不满道:“陛下,你是当嫔妾蠢嘛,说了不想知道就是不想知道。不过陛下你那么有兴趣,嫔妾就大度地告诉你一句,纪员外郎之所以做了那么久的员外郎,还不是因为政绩不符合要求,您平日里想赏嫔妾个首饰都要按规章制度来,现在可是升官,事关朝廷,难不成您会打自己脸吗?”   说着,她气呼呼地转身,眼眶红了一半。   隋定衍一时怔然,他没想到臻臻对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显然是气极,不过这也让他知道了,这事确实与她无关。   宠妃是天子身边的亲近人,枕边风可不是说着玩玩的,皇后得封,后家即成国舅,娴妃得宠,陈家鸡犬升天,若不是有如此大的利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争着得宠呢?   当了宠妃之后,若是有渐大的野心,隋定衍也能理解,欲望是人之常情嘛,只要不触碰他的底线,他其实都能包容,却没想到纪挽棠不需要这份恩宠,反倒来质问他。   他感慨一声:“臻臻胆子真是越发大了。”内心却极为熨帖,一个恪守本心的人多么难得,一边想着,他一边将人又搂进怀中,带着些许歉意安抚她,突然想到那句“纪员外郎”,而非称之为我爹。   隋定衍倒没想纪挽棠会是因为父女不合而不在意父亲升官之事,因为自古以来盛行宗族观念,纪家衰弱了,纪挽棠又能讨到什么好呢,他只想或许臻臻在府中受过诸多委屈,如今又在宫中受委屈,是他的不该。   臻臻在他怀中抽泣,隋定衍一时没了主意,忽见桌上那盘不知道叫什么的点心,立马夹起一块,送入嘴中,本只想哄一哄她,谁知入口的滋味真极为咸香,顿时享受地“嗯”了一声,夸赞:“臻臻真是有心了,这点心真是天上人间难有,不知叫什么名字。”   纪挽棠停下了泪,气却还没消,不肯看他,只冷冷淡淡道:“金丝云糕。”   隋定衍又尝了两口,转头见她这副模样,梨花带雨,冷若冰霜,真有几番瑶池仙人之质,不由笑了两声。   听他还笑,纪挽棠可气坏了,回头瞪他一眼,站起来就想走,谁知刚起身,就被一股力道拉得跌坐在椅上,瞬间被龙涎香笼罩。   有温湿的气息扑在她耳边,惹得耳朵红了半圈:“还气着呢?”   纪挽棠故意道:“嫔妾才不敢同陛下生气呢,嫔妾身在宫中,生死都在陛下一念之间,哪敢有脾气。”   “啧,”隋定衍皱眉,拍了拍她臀部,不喜道,“说什么呢,你是纯月仪,就算朕是皇帝,也不能随意定夺他人性命,难不成在你心里,朕是哪类动不动就赐死的暴君?”   纪挽棠瞧了他一眼,见他似乎面色不好,连忙乖了起来,小声道:“不是……”   原本只是开玩笑,见臻臻似乎还当了真,隋定衍无奈点了点她脑袋:“你啊你,就是仗着朕宠你。这次确实是朕考虑不周,这样吧,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朕定然满足你。”   还有这么好的事?然而纪挽棠认真想了一圈,遗憾地发现:“嫔妾没什么想要的哎。”   “真没有?”隋定衍反问。   纪挽棠并不将他诺言当真,思量片刻,忽而垂眸:“嫔妾不缺什么,自然也没什么想要的。但如果真要让嫔妾说,嫔妾只要一样——”   “什么?”   她抬头,直视隋定衍双眸:“嫔妾只求陛下能信我。世人都说,人心难测,陛下有所怀疑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但嫔妾自认循规蹈矩,绝不敢有半分僭越之心。嫔妾心死过一回,万幸遇上了陛下,从那以后,陛下就是嫔妾的所有,故,嫔妾只求陛下。”   隋定衍默了声,眼通心,心虚之人不敢视人,面前女子双眼澄澈,盛满真挚,他阅过万人,有几人能如她这般通透诚挚呢?   他忍不住动容,叹了口气:“朕难不成是那种会听信谗言的人吗?你呀,想这么多做什么。”   纪挽棠心里忍不住逼逼:苏公公在你面前可没少给某些妃子上眼药吧,也没见你瞧出来呀。   面上却一派温顺:“陛下说的是,是嫔妾多想了。”   正当气氛恰好时,纪挽棠突然哎呀一声,拍拍脑袋:“陛下,嫔妾还有一事相求。”   隋定衍狐疑:“何事?”   纪挽棠手指缠着他头发,讨好似的一笑:“这金丝云糕嫔妾一人可做不出,多亏了御膳房的俞司膳,嫔妾才能将这道点心献给陛下,只可惜,嫔妾身份有限,能做的不多,陛下若是喜欢,便给俞司膳些赏赐吧。”   一个月仪还能做的不多?隋定衍一听便知道其中有什么蹊跷,但臻臻不主动说,他也不勉强,想着私下了解一下,依她所言道:“可,朕会让苏福安去办,你放心吧。”   纪挽棠顿时欢喜起来,拍马屁道:“陛下真好,嫔妾最喜欢陛下了。”   这种甜言蜜语隋定衍实在招架不住,无奈捏住她的嘴,淡淡道:“行了,一点小事而已,收敛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赐了你什么珍宝。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晚些朕来寻你。”   纪挽棠乖巧地拿着食盒走出几步,忽又回头,冲他抛了个飞吻,笑的很是欢快:“那嫔妾等陛下呦。”   隋定衍移开视线,这又是哪学来的稀奇玩意,不成体统。   待人身影消失在圣宸宫时,他忽然回神,不是想好了要肃然质问臻臻几句吗,怎么就变成他低声下气,讨人欢心了呢?   思索片刻,无果,他蓦地失笑,摇了摇头。 第25章 各人悲欢 各人悲欢……   不出一个时辰,一行太监便捧着红绸布木雕盘从圣宸宫往御膳房去。   “俞司膳是哪位?”孙齐忠一挥拂尘,在众人探究的眼神中踏入御膳房。   他此问一出,所有人便都看向正在角落默默做事的俞司膳,饶是俞司膳做好了准备,也不免有些气息不稳,脚步漂浮着走到孙齐忠面前道:“孙公公好,我便是俞司膳,敢问孙公公有何吩咐。”   孙齐忠打量了两眼,满意地笑笑:“俞司膳好福气,你做的那道金丝云糕皇上十分喜欢,据纯月仪说,你花了不少心思,故皇上特令我赐你白银二十两,靛青细棉布一匹,银勺一对,俞司膳,赶紧谢恩吧。”   碍着孙齐忠的面,旁人不敢窃窃私语,但从他们险些瞪出的眼珠子便知道,有多羡慕嫉妒恨。   这可是皇上亲手赏赐的东西,即便是御厨,又有几个能得这份荣誉?   再一想孙齐忠的话,就说俞司膳性格向来低调,怎么会突然转性去钻研讨好之道,原来是托了纯月仪的福。又想到之前石掌事确实有问过他们是否愿意为纯月仪做事,结果当时压根没人乐意,掌事就随便挑了两人,谁知道这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呢?白送给俞司膳这个木头人了!   唉,悔之已晚啊!   俞司膳努力克制住激动的心情,颤抖着接下赏赐。   待孙齐忠走后,众人叽叽喳喳围过来,本来还是满嘴祝福,不知哪个缺心眼还是故意使坏,忽然提起佟司膳,说了句“哎,当时佟司膳不是也在嘛,怎么没有佟司膳的赏赐?”   下一秒就有人嘲了一句“你做菜做傻了?佟司膳第二日便推脱了差事,还闹得纯月仪面上不好看,哪会有赏赐?”   刹那,各类幸灾乐祸、同情、嘲讽的眼神一一砸到佟司膳的身上,佟司膳的脸顿时胀红转紫,眼眶瞬间就红了。   俞司膳得赏时,佟司膳本就很是震惊、嫉妒,更有强烈的悔意,昨日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如此肆无忌惮,谁想到纯月仪竟然有这种本事!   强烈的不甘后,她回想起昨日宁贵嫔夸她有眼色,仿佛在大海中抓住了浮萍,努力催眠自己——纯月仪身份低微,算不得什么,而宁贵嫔身怀龙裔,那才是可靠的大树。   可就在她马上说服自己时,却被如此猝不及防地拎出来,仿佛扒光了衣服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在诸多同僚面前,被他们的眼光鞭笞,言语羞辱,情何以堪!   佟司膳不过二十多岁,正处于面薄易冲动的时候,一时承受不住,呜咽着恨恨瞪了俞司膳一眼,掩面奔走。   她失态地往住所跑去,不知道跑了有多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颇为熟悉的呼喊:“佟司膳!”   她本不想理,可叫声持续了好久,且声音熟悉,她便努力擦干眼泪,回头见到宁贵嫔殿中的百合。   百合见她眼眶微红,面露关心:“佟司膳,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被如此一关心,佟司膳的眼泪就像关不掉闸的龙头,哗啦啦下来一片,呜咽着道:“都怪纯月仪……”   **   络夏近日不在状态。   自圣宸宫回来后,纪挽棠便沉思着要不要给家中写封家书,然而在书桌前坐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开头,反倒坐的腰酸背痛,便招来络夏疏通筋骨。   往日的络夏仿佛纪挽棠肚子里的蛔虫,指哪打哪,今日却思绪飘散,轻重不知,让纪挽棠好一番酸爽。   直到匀春不乐意了,一把拉过络夏,怒目而视:“你弄疼小主了,跟你说了好几遍了,你怎么回事啊!”   络夏这才回神,白着脸仓皇跪下。   “无碍。”纪挽棠松松筋骨,虽然力道不是她喜欢的,但效果一样,便叫她起来,“今日这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病了吗?”   络夏咬着唇摇摇头:“谢小主关心,是奴婢失职,并无病痛。”   匀春气鼓鼓地道:“小主你可不知道,昨日我让络夏打个百福结,她给我打成蝙蝠结了,还有平秋姐姐让她清扫殿内地砖,她倒好,连水都不撒,整个侧殿被她搞得乌烟瘴气。”   络夏听了,头重重地低下,细瘦的身子颤抖着,十分招人可怜。   纪挽棠心有不忍,见匀春还要说什么,赶紧摆摆手让她俩退下:“人总有出错的时候,下次注意就成了,你先出去吧。匀春,看看御膳房晚膳做的怎么样了,可有按照我说的将切好的菜扎签冷泡。”   “是,小主。”   匀春活蹦乱跳地出去了,络夏两步一顿,三步一怔,眼看着就要出门了,忽然攥紧了帕子,抹着泪奔到小主身边,呜咽着求她:“小主,络夏有一事相求……”   ……   日落西头,天色渐暗,见时辰差不多了,瑶华宫各处都忙了起来,御膳房也已备好纯月仪所说的“串串”,就等着皇上驾临。   瑶草想去前殿伺候,便主动接活,可春秋二人将前殿看得极紧,她转的腿都要断了,也不见她们放她进去,顿时气得将抹布一扔,回自己屋子了。   谁知一进门,琪花竟早就坐在榻上,优哉游哉哼着小曲晃着腿了,叫她十分不忿:“琪花,你怎么如此不仗义,竟不叫我一同回来!”   琪花身形一晃,忙将身下的木盒遮住,不自在道:“我忘了,下次定叫你。”   瑶草哼哼两声,突然疑道:“你方才做什么活了,一直都没见到你,平日里这种时候你不都是最积极的嘛。”   “谁说的!”琪花连忙反驳,“我才不像你,整日想着躲懒,只是今日肚子疼,才早早回来了,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琪花这幅样子有些反常,比往常激动几分,瑶草本来还挺生气,但吵了两嘴后见她眼神飘忽,身体半趴着,像是在护着什么东西,顿时起了疑心,走近道:“你身下藏着什么?”   还没等她走近,琪花便怒瞪道:“别过来!只是我的首饰盒罢了,你走那么近做什么,是想偷东西吗?”   瑶草皱眉,总觉得琪花在说谎,想上前查看一番,但万一是她多心怎么办呢?一时有些踌躇,就在这时,她俩同时听见小禄子在外边喊着的声音:“两位姐姐,用膳啦。”   “来啦!”两人异口同声,见琪花依旧十分护食的样子,瑶草“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谁稀罕,赶紧去用膳吧,要不然我可就吃完了。”   待她走了,琪花才狠狠松口气,起身间,露出一个木盒,一抹金晕映照在她脸上。 第26章 芍药宴 芍药宴   五月,正是花神芍药盛开之季。   芍药宴定于月中,自半月前就开始准备,选百花园一处宽阔的空地,在其设亭台楼阁,依次摆座,身边花团锦簇,香气萦绕,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这一次的芍药宴万众瞩目,因两位怀有龙裔的宠妃都会出席,宁贵嫔本就是爱热闹之人,她解禁出席不足为奇,倒是娴妃,对此胎甚是看重,从不轻易出门,不知为何此次竟会同意出席,故时辰还未到,便有大半嫔妃都坐在了席位上。   “娴妃娘娘到!”不远处太监唱响,顿时无数双眼睛往入口处望去,只见一袭粉衣配紫霞帔的女子缓缓走近,面若桃花,深深印在众人眼眸中。   惊艳之余,众人视线往下挪,却遗憾地发现娴妃身上一层叠一层,压根看不见腰间的起伏。   真漂亮。纪挽棠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美女入席。娴妃一张瓜子脸十分精致,一双大眼睛仿佛时刻含着一汪泉,嘴唇薄又翘,只是气质使然,总是有股怜怜之意。   论精致,其实纪挽棠比不过娴妃,娴妃那张脸仿佛是能工巧匠雕刻而成,每个细节都毫无破绽,但纪挽棠的容颜更有灵气,一颦一笑仿若仙子,两个人分不出谁高谁低,只能说平分秋色。   就在她发怔时,身边有人坐下,她侧头看,发现竟是一月不见的吴月媛。上一月她还只是眼带哀愁罢了,而今日出席,却身材消瘦,面色憔悴,盖了不知道多少层粉,见了她僵硬一笑,便转了视线愣愣看向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纪挽棠心跳漏了一拍,娴妃竟如此明目张胆,吴月媛与她同住一宫中,还是闺中密友之妹,如今却被折磨成这幅模样,娴妃当真不怕出事吗?   另一边,看着娴妃那神气样子,窃窃私语渐甚。   “皇上还真给娴妃派了两位一等侍卫护着,这福气……”   “娴妃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如今又怀了龙裔,能不重视嘛,倒是宁贵嫔,即便是身怀龙裔,却连娴妃一个指甲都比不上,呵……”   “谁说不是呢,人家娴妃怀孕各种补品珍宝往殿内送,宁贵嫔那处也就皇后还记得吧,皇上都没去过一次,你瞧这次,人家娴妃已经坐在了惠妃之上,宁贵嫔还坐在杨婕妤之下呢。”   宁贵嫔只比娴妃早来一步,屁股还没坐热,她本是抱着炫耀的心思来的,明明才四个多月,却着一身宽松,十分显孕味,谁知羡慕的眼神还没见到,倒是听了一肚子火气。   她侧头朝金袁两贵人狠狠瞪去,谁知那两人根本不怕,还是自顾自聊,气得她肚子都疼了。   两个贱人,她定不会饶了她们!   但最让她恨的,还是娴妃!   她双手使劲捏着椅把手,青筋爆出,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它掰碎,呼哧大喘两口气,连忙叫过百合耳语两句,这才露出个得意的笑。   纪挽棠坐在她正对面,将她狰狞的面部尽收眼底,眉头微动,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待皇后到后,宴会正式开始,先是众妃与命妇共同赏花逛园,然后由御膳房上流水宴,谈笑一番,再作几首诗,选出魁首,得赏彩头,芍药宴才算圆满结束。   能受邀参加宴会的命妇皆在三品之上,其中不乏后妃外家,皇后外家更是首当其冲,既然来一趟,自然会叙旧见亲,所以说起来,芍药宴是没什么秩序的,大家一处一处各自散落着。   纪挽棠三人外家还不到那个品级,进不了宫,为了避免麻烦,三人宴会之初便相携到了偏僻之处,就几盆开的规规矩矩的芍药观赏一番。   孔小媛陪了一会,见不远处亭中笑声不停,忍不住质疑:“纪妹妹,你真要待在此处嘛,那些命妇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官之妻,此次芍药宴是多好的结交机会,若是错过了,可就难遇上了。”   纪挽棠有一搭没一搭点着一朵粉色芍药,头都不抬道:“她们身份如此尊贵,可看不上我们。”   孙良人拉住孔小媛的手,示意她往园中看,只见钱答应与袁贵人在命妇中左右逢源,却只得了几张敷衍笑脸,更有冷眼相对的漠视,孔小媛顿时沉默不语。   但看到归看到,孔小媛还是心有不甘,她的性子与嘴甜是从小被夸到大的,还没几个人不喜她,袁贵人钱答应都是蠢笨之人,自然讨不得喜,她出马,或许会不一样呢?   这么想着,她有些坐不住了,扯了个小解的谎,带着茉莉往另一边去了。   纪挽棠没注意,她也有些无精打采,本以为是场精彩的宴会,说说笑笑看看戏,谁知道如此无趣,本来二十来位妃子就足够无趣了,还非得加上更无趣的命妇,唉,无趣啊!   就在她百无聊赖时,一着三品命妇服,看着却不过二十多岁,发髻简单,面无脂粉的飒然女子忽映入眼帘,冲她福了福身道:“纯月仪好,臣妇名为林皎夕,可否在此一坐。”   她举止干脆利落,叫纪挽棠看的呆了一呆,点头道:“自然可以,坐吧。”   纪挽棠本来还纳闷,难不成是来跟她套近乎的?她这么有名了?   谁知人家坐下后嘴动都不动,直接阖上了眼,若无旁人般假寐了起来,纪挽棠这才失望地在心中叹气——好吧,漂亮姐姐真的只是坐一坐而已。   眼看着日头渐甚,流水宴却还不摆出来,纪挽棠忍不住发了句牢骚:“肚皮都要饿穿了,还不给吃的,这要等到什么时辰啊?”   孙良人在一旁嗤嗤笑着,林皎夕毫无预兆地睁眼,突然道:“是啊,上一年我记得午时便上桌了,今日都快未时了吧。”   纪挽棠连忙点头:“可不是嘛,还有两刻便未时了。”   林皎夕忽的一笑,叫纪挽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笑完了之后,美女又沉默了。   她的外表与性情看起来都不像是个合格的命妇,但很对纪挽棠的胃口,她起了兴趣,不甘心话题就此终结,主动问道:“你上一年便来芍药宴了吗?”   林皎夕点头:“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参加芍药宴了,还如同从前那般……”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硬生生憋了下去,表情很是纠结,很有喜感,叫纪挽棠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是想说,无趣?还是乏味?”她饶有兴趣猜道。   林皎夕听到这话,立马就慌了,连忙站起来道:“纯月仪恕罪,臣妇不经常回京,对京内规矩还不熟悉,如有冒犯,还望大人有大量。”   “无妨无妨,这里又没别人,实话告诉你,我也是如此觉得的。”纪挽棠赶扶起她,林皎夕面上带着十分显眼的“真的假的?”,呆萌地让人十分想要欺负一番。   为了避免把人逗过头,纪挽棠又问了她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这才得知林皎夕出身武夫之家,没错,不是将门,而是武夫,父亲仅仅是一位普通的百夫长,任职于镇国将军旗下。她年纪确实还小,不过二十三岁,在一众四五十的命妇中尤为耀眼。   她的夫君,是镇国将军的独子,子承父业,三十岁就受封卫国将军,如今已三十有二,常年守卫边疆。   就从两人的身份地位和年龄看来,其中必是有一段非一般的故事,纪挽棠十分想知道,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只是就在这时,各宫人来报,流水宴已备好,可以入席了。 第27章 嫁祸 嫁祸   众人各聊各的还不觉得,等坐在一起,那才叫一个精彩。   虽说在场妃嫔都是皇帝的女人,但没宠没品级的那几个,对命妇来说也就是家中的丫鬟,并不放在眼里,半时辰之前还信心满满的孔小媛,此时也如同袁贵人钱答应之一般,被高贵的命妇们打击地面色晦暗。   除惠妃家世不显,高位妃嫔中,就只有张妃母家没来,虽说她父亲对皇上有救命之恩,但张妃的所作所为抵了一半恩,故张家也没资格参加芍药宴。   按理说,张妃是该收敛些,她也不是十足的蠢货,一开始还假笑着,努力装出皇后那虚伪的模样。谁知命妇们不仅用鄙夷的眼光打量她,对她的主动搭话爱答不理,还十分热络地去讨好皇后,叫她觉得脸疼,忽又想起从前皇后万般阻挠她进府,若不是皇后,她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气怒之下,手一个不慎,水花四溅,皇后首当其冲,溅了一身。   “放肆!”皇后的母亲章氏怒目而视。   张妃并不放在眼里,竟还嗤笑一声道:“皇后向来宽宏大量,想来不会同嫔妾计较这些小事吧?”   皇后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差点没绷住。从前就罢了,宫里的打打闹闹,她忍了也就忍了,可如今是大宴,如此多命妇看着,这里代表着大越朝的半壁江山,叫她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人忽的站起,从花间摘了朵最耀眼的芍药,双手献给皇后:“皇后娘娘,此水自芍药花间流过,芍药素有花神之称,这是不是表示,连老天都在赞誉您呢!”   纪挽棠与孙良人听到熟悉的声音,侧脸看过去,惊讶地发现那人竟是孔小媛。   “是啊,娘娘,孔姐姐说的有理!”白答应第一个赞同,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反应过来的人。   顿时,气氛松快起来,皇后的脸色瞬间好转,面带笑意接过芍药,用赞誉的眼神看了一眼孔小媛,面对众人的夸耀,谦虚道:“孔妹妹一番戏言而已,哪能当真呢……”   而张妃的脸却全然变了色,面对众人更加不屑的眼神,竟直接起身,不顾尊卑拂袖而去。   但已经没人在意她。   戏中人心思百转千回,看戏人则是津津有味,不少人对这画面早有猜测,娴妃便是其中一人,此时捧着从甘泉宫带来的补血益气粥,内心嗤笑张妃一句“真是愚不可及。”   无趣地随处看了两眼,却被纯月仪搭在桌上的手吸引了视线,只见那双纤纤玉手上,竟戴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与白肤相得益彰,极为雅致。   然而娴妃的心却一紧,那枚宝石戒她记得,当年外藩进贡,珍贵异常,其实她也很是喜爱,但碍于颜面,自然只能等表哥与她心意相通。   可谁知后来那王丽仪竟大胆讨要,还好表哥没给那个蠢妇,知道王丽仪讨要无果后,她便一直等着戒指被送来,谁知一日又一日,她早忘了这枚戒指,却在这时又见到了!   这么珍贵的贡品,怎么会在纯月仪手里?   娴妃心一阵阵酸涩,一时心乱如麻。   恭维皇后片刻后,又有几位胆大的命妇开始与娴妃、宁贵嫔两位有孕妃子热络起来,娴妃这才打起精神,将不舒服藏入心底,与命妇你一句,我一言,双方打着算盘,各取所需,其乐融融。   流水宴到了末尾,众人皆心满意足,御膳房在此时上了最后一道甜汤,名为芍药玉珠汤,色泽粉嫩诱人,花瓣飘散其间,叫人舍不得破坏。   娴妃来了芍药宴已经是破例,只是想与母亲见上一面,来之前便想着不会动宴上一菜一饭,但甜汤泛着微甜气息,看着十分精致,叫她端着细看了好一会。   就在她打算放下时,忽听不远处有宫女为纯月仪介绍道:“这道芍药玉珠汤乃是皇上特地让御厨为娴妃娘娘研制的补汤,最是滋补养身呢。”   竟有此事?   娴妃眼睛咻忽一亮,心中滋出些甜蜜,难不成这就是表哥给她的惊喜吗?   欢喜之下,她失去了大半的戒备,几勺芍药玉珠汤便入了口。   流水宴撤下,笔墨纸砚被一一供上,皇后今日可算是大出风头,满面春风道:“今年的芍药开得格外艳丽,定是寓意大越朝在皇上的治理下风调雨顺……本宴彩头为皇上亲赐的玉如意一对,各位夫人与妹妹,动笔吧。”   能进后宫之人琴棋书画怎么都沾两样,连纪挽棠都在无聊的后宫生活中练出了一手“好”字,此时绞尽脑汁倒也写下了一首中规中矩的诗,怎么着都能与乾隆帝匹敌。   做完“作业”后,她忍不住抬头稍稍张望,想看看别人的进度,结果发现这些个妃嫔一个个都身怀绝技,这个作画栩栩如生,那个作诗朗朗上口,她的作品立马就被比到泥里去了。   偷偷捂住弱小而无助的诗,在她逐渐沉默时,忽见不远处的林皎夕,那张素雅的画纸上被泼上了一堆不明物体。   这是被欺负了?   纪挽棠皱眉,凑近些,仔细一瞧,人呆住了,只见那些不明物体,压根就是林皎夕自己画上去的。   她有些想笑。但是她憋住了。   或许林皎夕是开头普通,结尾惊艳的画手呢?   然而她盯了一刻钟,只看到画纸越来越脏,林皎夕也越来越惊慌失措。   她被可爱地想笑,可别人不只是笑,还是恶劣的嘲笑,只听一旁几位命妇闲言碎语:“嗤,粗野出身就是低贱,好好的一张纸被糟蹋成这个模样,也不知道陆家的人瞧上她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狐媚子呗,迷得陆家那小子连父母之命都敢违抗,硬是要娶她,成了京城里最大的笑话!”   “可不是,还连累我们,竟要与如此卑贱之妇同处一室,真是丢死人了。”   林皎夕拿笔的手顿了一下,气息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纪挽棠甚至见到她的手摸了摸腰侧,如果没猜错,那是习武之人佩刀之处。   然而那几个命妇浑然不知,贬低之话一句接着一句。   或许是两人实在有眼缘,纪挽棠心生不忍,忽的站起,坐到了林皎夕边上,冲那几位命妇笑了笑:“几位夫人聊得如此火热,不知我可否能加入你们。”   命妇们认得纪挽棠,纪家不足为惧,只是纪挽棠近几月异军突起,她们有些忌惮,但还不至于讨好,便假笑了两声:“自是可以。”   纪挽棠也笑了,忽问起挑头的那个命妇:“您便是薛家夫人吧?”   薛夫人笑笑不说话,一派“大家之范”,谁知纪挽棠下一句让她直接破了功:“哦~我在闺中时常听说你家公子,将青楼当第二个家呢,那时就有传你家儿媳妇闹着要合离呢,如今离了吗?”   薛夫人优雅的笑容龟裂,有位塑料姐妹花忍着笑道:“离了离了,那都早八百年前的事了。”   纪挽棠捂嘴而笑,矛头又对准了下一位:“钱尚书家夫人是吗,听说你儿子三十岁了还是一阶白身呀,最近还在科考吗……还在考啊,听我一句劝,别浪费光阴,考不上就是考不上,也别怪钱公子,或许是因为爹娘不够优秀……”   钱夫人神情呆滞。   “英国公夫人,久仰久仰,听说您最擅长给英国公挑小妾,自己独守空闺有十年了,哎呦,我真是佩服你,要向你学习,你这大度劲全大越朝能找出几位呢?”   英国公夫人怒不敢言。   几句过后,命妇的脸就如同烧焦的锅底,漆黑吓人,心里想扒了纪挽棠的皮,面上却因她的宠妃身份不能露出分毫,梗地直翻白眼,纪挽棠却风轻云淡地转头与林皎夕聊天去了,谁管她们?   林皎夕满眼感激,低声道:“多谢纯月仪出言相助。”   “举手之劳。”纪挽棠不在意地笑笑,“只是看不得那些自命不凡,还非要踩着别人捧高自己的人罢了。”   两人默契一笑,正打算再聊几句,前方忽然传来惊呼声:“娘娘、娴妃娘娘!快去请太医,娴妃娘娘晕倒啦!”   “什么!”人群顿时喧哗起来。   纪挽棠猛然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却被侍卫拦了下来,只从空隙中见娴妃瘫软在座椅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十分不妙的模样。   职业病发作,纪挽棠手指动了动,还是止了脚步,抬头看向周围人,个个面色不一,但无一例外都努力用惊讶掩饰,也有演技不好的,透出那么些幸灾乐祸。   会是谁做的呢?   周围乱声四起,皇后努力维持着纪律,万幸太医院离此不远,靖元帝与太医都在一刻内赶到,太医被催着把脉,片刻后道:“娴妃娘娘是因为误食了寒凉利滑之物,导致龙胎不稳,敢问娴妃娘娘昏迷前用过些什么?”   御膳房连忙端上雨竹要的芍药玉珠汤,太医验过后道:“回皇上,这芍药玉珠汤中含有大量薏仁米汤,薏仁米有滑利活血之效,孕妇是绝对用不得的,娴妃娘娘又体弱……”   “行了,”靖元帝沉声道,“别废话,赶紧治,要是娴妃肚中的孩子保不住,朕拿你们是问!”   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刚想说什么,忽见娴妃身边的书竹站起来,狠狠指着纪挽棠嚷嚷:“是她!就是她害了我家娘娘!若不是她,我家娘娘又怎会喝下那碗芍药玉珠汤!” 第28章 真相【三合一】 真相……   顿时, 各异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仿佛要将纪挽棠射成筛子,特别是书竹雨竹二人, 似乎下一秒就想将她抽筋扒皮。   不过旁人的视线她都不在意, 察觉到隋定衍看过来, 纪挽棠颤了颤身子, 首先表示极度惊讶,然后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 本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隋定衍冲那边斥道:“放肆, 跪下!”   “皇上……”书竹明显是傻了, 不明白靖元帝为何会是这个态度, 不应该先怀疑纯月仪不轨之心吗?   雨竹见靖元帝脸色不对,立马拽着书竹跪下, 磕了个响头道:“皇上息怒, 书竹实在太过担心娴妃娘娘,才会失了礼数,还望皇上念在她一片忠心, 饶过她吧。”   娴妃被抬入小阁, 几位太医围着她团团转,看着暂时无虞, 隋定衍揉揉眉头,见命妇都被安排到另一处,这才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事,给朕一一道来。”   皇后刚想开口,却听雨竹急着道:“两刻前,御膳房敬献最后一道芍药玉珠汤, 娴妃娘娘并不喜甜汤,本不想喝,却不想听到纯月仪身边宫女说这是皇上特地吩咐御膳房,为娘娘制的补汤,娘娘听了,喜不胜收,便忍着不喜喝了那汤。”   “后娘娘有些不适,因不想坏了各位主子的兴致,便强忍着,可谁曾想,御赐是子虚乌有,这汤更是一碗致命毒汤!”   靖元帝神色莫测,皇后拿起手边的茶品了品,雨竹想着生死未卜的娘娘,斗胆道:“皇上,请您明察,娘娘对您一片真心,辛苦孕育龙胎,可却要受如此苦楚,危在旦夕!奴婢替娘娘寒心,还请皇上定要严惩凶手!”   隋定衍看向纪挽棠,与往日并无不同:“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却听纪挽棠道:“敢问雨竹姑娘说的可否是这位宫女?”她朝身后招招手,平秋便将一宫女拽了上来,书竹雨竹一瞧,正是她们瞧见的那个宫女。   纪挽棠解释:“方才流水宴时,这个宫女在我耳边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当即便觉得不对,我既没问她,也不认识她,她做什么跟我说这些,便留了个心眼,叫平秋把她扣下了。”   书竹不接受这个解释:“空口无凭,你凭什么说不认识她,她当时就在你身边,话也确实是她说给你听的。”   纪挽棠堂堂正正:“我身边一直以来就只有平秋素冬六人,认不认识她,内务府一查便知。”   “那或许是你从随便哪里找的下等宫女,收买了她呢?”   “书竹姑娘,水可以乱喝,话却不可乱讲,你要是如此觉得,便要拿出证据,旁人才能心服口服,你如今说的,也不过是猜测而已,又怎能当真?”   书竹哑口无言,隋定衍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那宫女吓得在地上瑟瑟发抖,书竹瞪着眼问她:“究竟是谁指使你在我家娘娘面前胡言乱语的,你如实交代!”   宫女环视一圈,目光对上许多人,也对上了一抹威胁,白着脸僵了许久,讷讷道:“是、是纯月仪……”她躲闪的眼光,谁都看得出来有问题。   而书竹喜得一跳三步高,连忙道:“皇上您听,连她都说是纯月仪指使的,这不就是证据吗!纯月仪之前那番作态定是故意撇清关系!”   “还请书竹姑娘慎言。”纪挽棠垂眼道,“这宫女不过是随口一说,时辰地点何人,什么信息都没有。陛下,请还嫔妾一个公道,怎能就凭她一句话就定嫔妾的罪呢?”   隋定衍听了,冷着脸冲苏福安道:“娴妃身边何时有这等宫女了?不敬尊卑,满口胡言,把她带下去,此事未明真相出前不得放出来,免得扰了娴妃清静。”   “嗻。”苏福安立马招呼人动手。他早就瞧着小婢子不爽了,仗着娴妃当后盾,整日不把人放在眼里,我呸,不都是伺候人的嘛,还真以为自家主子是皇上心肝了?   于是书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求情,就被捂住嘴带下去了,雨竹只来得及看到她满是恐慌的眼珠子。   “皇上!”她没想到皇上竟然毫不顾忌娴妃的面子,虽说书竹说话确实冲动武断了些,可却都是事实啊!   她想到还躺在阁中的娘娘,就算看到了皇上脸上的不满,也强压下恐惧,镇定道:“就算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可与纯月仪脱不了干系,若是现在不做些什么,岂不是给了凶手脱身的机会!”   “是啊是啊。”一旁竟有好几位妃子附和。   “陛下,”这时,纪挽棠主动道,“虽说嫔妾是清白的,但雨竹姑娘说的不无道理,嫔妾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宫女如此污蔑嫔妾,为了查清真相,嫔妾愿意暂时留在这里,一直等到水落石出。”   隋定衍看了她一眼,侧头吩咐道:“来人,给纯月仪赐座。”   纪挽棠刚坐下,就见一行人匆匆赶来,其中被众星拱月押进来的,竟是一张熟面孔——佟司膳。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你们怎么能随意抓人呢!”被擒着双手的佟司膳害怕地身体都在颤抖,却依旧努力的叫嚣着,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但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为什么娴妃会反应这么大?明明她下的薏米非常少,按理说,吃足半个月才会有流产的先兆,并且查不出任何的痕迹,如今怎么会这样呢?   “少废话,圣上在上,赶快如实招来!”慎刑司的番役狠狠将她压至地面,膝盖落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可她一抬头,看到高高在上的皇帝,竟连痛呼都不敢出声。   “皇、皇上……我、我我、臣是被冤枉的……”她的牙齿打颤个不停,额头直冒虚汗。   被慎刑司抓来的,没一个不喊冤,可冤不冤,绝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御膳房有关之人都被一一带来作证词,全部明确指向佟司膳,芍药玉珠汤是她在前两日研制而出,而且为了邀功,今日所有甜汤都出自她一人之手,期间根本就没有人碰过这份汤。   佟司膳辩无可辩,面对主事的咄咄逼人,她哑口无言,但还存着最后的希望,拒不认罪。   主事一字一句道:“佟司膳,若你如实招来,自会酌情降罪,若你拒不认罪,如今证据已全,谋害皇嗣,你只有死路一条!”   佟司膳浑身一震,仿若如梦初醒——死路一条!她年少入宫,受尽屈辱,好不容易学成升官,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临到头却告诉她死路一条?这叫她如何能接受!   她别无选择,只能认罪,主事扯了扯嘴角,还没来得及问话,就听一旁雨竹愤然抢话:“我家娘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她,你受何人指使!”   主事不悦皱眉,在一旁凉凉补充:“若是你是受人指使,只要说出主谋,便是戴罪立功。”   佟司膳眼睛蓦地一亮,迅速往后看去,顿时,她望向的妃子们皆惊慌失措,一个个面如考妣,宁贵嫔更是脸色白的吓人,捂着肚子似乎下一秒就能晕过去。   但就在那一瞬间,佟司膳忽的看到了一直在旁候着的俞司膳,一瞬间,这半个月的记忆都回到了大脑。   若不是因为纯月仪,她又如何会被同僚嘲讽,被掌事冷待,只因如此一件小事,她便要受如此折磨,被所有人不喜,而俞司膳却鱼跃龙门,与她浑然相反,她不甘,她恨啊!   于是她收回视线,望向坐在皇帝身边的那位袅娜女子,掷地有声:“皇上明察,我是受人指使的,她以地位威胁,以银钱诱惑,让我不得不答应她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那人正是纯月仪!”   一时间,连雨竹都惊了,没想到这案子审的能如此顺利,顿时喜上心头,谏言道:“皇上,请您明察,纯月仪口口声声说污蔑,一个人可以说是污蔑,可两个人,三个人呢,那不是污蔑,那就是事实啊!”   后边的宁贵嫔一口气喘上了,心里那颗大石头顿时就落了下来,喜上眉梢,这佟司膳也太给力了,竟然没供出她,真是意外之喜啊!   纪挽棠眉头一跳,正思索如何回话,忽听隋定衍突然颇有些阴森道:“你说,纯月仪以地位威胁你?她是如何威胁你的?”   在帝王的逼问下,佟司膳咽了咽口水,冷汗自额头低落:“她、她说,如果我不按照她说的做,司膳我也不必当了……皇上,纯月仪此人锱铢必较,就因十日前我怠慢了她,她就一直耿耿于怀,想要报复我,这些日子,掌事不再重用我,就是纯月仪捣的鬼!”   谁知隋定衍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当真是一派胡言。”   佟司膳瞪大眼睛:“皇上,臣没有胡说啊,您不要被纯月仪表面的柔弱所欺骗,臣从未得罪过旁人,除了她,谁会如此针对臣呢!”   雨竹见皇上完全被纯月仪所迷惑,实在忍不住了,红着眼睛为自家娘娘抱不平:“皇上,证据确凿,您为何还要如此偏袒纯月仪,您这般处事,未免太过伤娘娘的心!”   “大胆!”苏福安一甩拂尘,“竟然对皇上无礼,来人!”   “罢了。”隋定衍面色淡淡,娴妃身边就这俩宫女最得信,若是再把她关起来,娴妃面上太过难堪,这不是他本意,便对佟司膳冷声道:“掌事不重用你,是朕下的命令,你一阶司膳,却胆敢对主子不敬,不罚你已经是格外开恩,你却越发变本加厉,不知悔改,真是厚颜无耻,来人,把她拖下去,务必要把幕后之人给朕揪出来!”   “是!”   “不可能!”佟司膳脑袋一片空白,万万没想到原来事实如此,纯月仪竟有如此本事,后悔莫及,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便被拖了下去。   一旁的雨竹却越发愤愤,就算是皇上下的命令又如何,这不明摆着,是纯月仪借着皇上威胁佟司膳嘛!   这时,阁中太医走出来,神色平静道:“启禀皇上,娴妃娘娘如今胎像已稳,已无大碍。”   此言一出,不知道有几位妃子揪坏了帕子,暗暗咬牙。皇后又抿了一口茶水,怎么娴妃的福气如此之大呢,即便背后之人万般谋算,却依旧动摇不了她的根本。   隋定衍缓了脸色,随即给苏福安使了个眼色,苏福安会神,将雨竹带到一边:“雨竹姑娘,皇上念在你是娴妃娘娘身边人的份上,不与多你计较,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现下娴妃娘娘需要人照顾,你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雨竹脸色发白,有被吓的,也有被气的,明明纯月仪十有八九就是罪魁祸首,为什么皇上那么护着那个贱人,反倒来欺负她们甘泉宫的人!   苏福安才不会管她什么脸色呢,雨竹虽然比书竹好些,但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一个个眼高于顶,告诫道:“皇上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若是娴妃娘娘好,你便好,若是娴妃娘娘不好,你便是有一万个头也不够砍的!”   雨竹险些咬碎了牙,暗暗瞪了苏福安一眼,才不情不愿回阁中照顾娴妃去了。   外间,气氛沉闷,纪挽棠静静等待。虽说现在皇上的态度是护着她的,但要说完全没有怀疑,纪挽棠自己都不信,毕竟现在几乎所有人证都指向她。   只是人可以说谎,物件却不可以说谎。   案子发生后,慎刑司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搜查涉事人的房间,房间是最容易查出蛛丝马迹的地方,果然,还没等半刻,就几个番役捧着什么东西匆匆而来,跪下报道:“参见皇上,属下在佟司膳与那宫女房中都搜到了大笔银钱,已经审问过,她们说不出此银钱的来历,应该就是收受的贿赂。”   番役递上来,隋定衍看了一眼,是完完整整的官银,只可能是他赐下去的赏银,顿时怒不可遏:“查,给朕一个宫一个宫查!”   “皇上!”众人皆惊,谁宫里没点见不得人的事,这要是查下去,可怎么得了!   皇后连忙安抚:“皇上息怒,如今纯月仪嫌疑最大,先从瑶华宫查起吧,也好洗脱纯月仪的罪名。”   隋定衍冰冷着脸色,半晌才道:“就按皇后说的做。”   纪挽棠坐的笔直,她看着不远处面色紧张又兴奋的宁贵嫔,垂下睫羽,情绪未明。   “报!!!”两刻钟后,番役满头大汗而来,“参见皇上,臣在瑶华宫侧殿一宫女屋中搜出三两红花,与一只金簪!”   “什么!”好些人异口同声,孙良人着急不已,孔小媛眉头微皱,其余人面上皆有惊有喜。   太医上前检验:“回禀皇上,此红花十分寒凉,只用一两便能使孕妇流产。”   隋定衍不想怀疑纪挽棠,可是这一件又一件,他只能深深地望着她:“给朕一个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纪挽棠一脸的无措,上前看了两眼,便跪下道:“陛下,嫔妾从未见过这红花与簪子,敢问主事,这是从哪位宫女屋内搜到的?”   主事挥了挥手,带上来之人正是琪花,她惊慌失措,见到纪挽棠哭喊着道:“小主,救命啊小主,这红花奴婢真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与奴婢无关啊!”   纪挽棠站起身,恨铁不成钢:“与你无关为何会出现在你的房中,好,就算红花与你无关,那簪子呢,怎么得来的,我不记得曾赏过你什么!”   琪花顿时支支吾吾起来,纪挽棠失望劝道:“琪花,你如实交代,若是真与你无关,我自会追查到底,让陛下还你一个公道。”   “呜呜……”琪花哭了一会道,“小主,您信奴婢,虽然奴婢平日里躲懒了些,可是奴婢只认您当主子。这簪子是宁贵嫔身边的百合赠奴婢的,她与奴婢是同乡,我们说得来,她便把这簪子赠予奴婢了。”   百合连忙出来,怒斥道:“你别信口开河,什么我赠予你簪子,这簪子哪是我一个奴婢能有的!皇上,定是琪花与纯月仪串通一气,污蔑奴婢!”   隋定衍眼睛微眯,问琪花:“你如何证明这簪子是百合赠你的?”   琪花懵了,两人的行为都是偷偷摸摸的,这怎么证明?!她这下明白了,自己是完全中了圈套,因一时贪欲,害了自己,顿时悔恨不已,更是百口莫辩,只哭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红花是纯月仪的,那薏米自然也是纯月仪的,宁贵嫔见此,险些笑出了声,嘲讽道:“纯月仪,你就别挣扎了,如今证据齐全,你还妄图脱罪什么呢,还不如敢作敢当,赶紧认罪吧!”   “就是啊……”不少妃子眼中都闪烁着幸灾乐祸。   纪挽棠一直盘桓着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下了,她向前两步,跪下伏在隋定衍膝头:“陛下,嫔妾对此事全然不知,不是嫔妾做的事,嫔妾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的,嫔妾与娴妃娘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嫔妾作为女子,深知生子不易,嫔妾也希望能孕育陛下的孩子,整日只想着为此积福,绝不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不忠不义,丧尽天良的恶事,害人又害己!陛下,嫔妾只求您能信我……”   隋定衍本就觉得此事蹊跷,证据不全,不愿相信,也不相信这是善良单纯的臻臻会做出的事,经她一哭,更是心如刀割,只是周身无数双眼睛望着,才让他不至于失了理智。   他定在座上,于理,他该以儆效尤,但于情,他万万做不到。   胡妃看出他的犹豫,叹了一声道:“皇上,嫔妾也不相信纪妹妹是如此恶毒之人,可是证据就摆在眼前,叫嫔妾不得不震惊,您要为在阁中伤痛的娴妃妹妹想一想啊。”   “陛下……”纪挽棠抬首望向他,泪水顺颊而下,带着恐惧的眼神叫隋定衍如何都说不出一句重话。   就在这时,正得意的宁贵嫔身后忽然冲出一人,噗通一声跪在了隋定衍面前,哭喊着道:“皇上,纯月仪是冤枉的,这一切都是宁贵嫔做的!”   “什么?!”这一声,四座皆惊。   茉香闭了闭眼,似乎是再也瞒不下去:“皇上,奴婢不能泯灭良心,眼睁睁看着纯月仪被无辜污蔑。宫女是宁贵嫔让奴婢去找的,佟司膳与琪花是百合找的,您若不信,可以翻找一下从她们二人房中搜出的银锭,那上边有奴婢做的记号,一个圈,还有琪花的金簪,在簪子绞丝背后,有一个宁字!”   “东西呢?”隋定衍声线冰冻三尺,同时,一把握住膝上人的柔夷,用源源不断的热意温暖她被吓得冰冷的小手。   番役赶紧仔细翻找,果然,按照茉香说的找出了两个有记号的银锭,拨开金簪的绞丝,也的的确确见到了一个宁字!   “不可能!她、她在说谎!她是被纯月仪收买了,皇上,不能信她啊!”宁贵嫔被打的措手不及,瞪视着茉香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小贱蹄子,竟然敢背叛我!”   说着,她还想上前去扯茉香头发,慌乱间,茉香衣衫不整,露出两条伤痕累累的手臂,众人皆惊呼,不忍再看。   胡妃暗道不好,连忙上前制止:“皇上,宁妹妹因有孕确实会比平日暴躁,平日对茉香严苛了些,或许是茉香因此心生恨意,故意污蔑宁妹妹呢,毕竟那个宫女与佟司膳的证词都指向纯月仪。”   宁贵嫔赶紧抓住了这个机会:“对对对,皇上,您切不可听信茉香一面之词啊,旁人可都说是纯月仪!”   “那你解释一下,为何你的金簪会出现在瑶华宫,你的银锭又在另两人屋中。”   宁贵嫔此时是一团浆糊,她怎么知道这该如何解释,慌乱之下脱口而出:“定是茉香那小贱人偷过去的!”   “所以你承认这金簪与银锭是你宫中的?”   宁贵嫔冷汗涔涔,只觉得自己跌入一个又一个深渊。   恰在此时,又一重噩耗降临,不知哪里传来声音,报道:“回禀皇上,佟司膳与宫女已供出谁人指使,正是宁贵嫔。”   “不可能!”宁贵嫔惶然回头,还没等她质问,就听皇帝冷冷道:“宁氏,人证物证俱在,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宁贵嫔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怎么就一会儿,她就成了罪魁祸首,不应该是这样!   她想喊冤,可是一抬头,就见到了靖元帝冷酷笃定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一切,让她无地自容,辩无可辩,最后崩溃道:“皇上、皇上、嫔妾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以后不敢了,嫔妾知错了,您饶了嫔妾这一回吧,皇上……”   “毒妇!”隋定衍看着她的目光像是看着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连厌恶都懒得多给,“没想到朕身边,竟还藏着你这等卑劣之人,来人!”   “皇上,奴才在!”   “宁贵嫔行为不端,意欲谋害皇嗣,嫁祸他人,其心险恶,即日起降为庶人,念在腹中胎儿的份上,禁足冷宫,待龙嗣生下后再行降罪!”   “嗻!”   “皇上!”宁贵嫔惊慌失措,边被拖下去边哭喊着,“皇上,我知错了,饶了我吧皇上,我怀着您的孩子啊皇上……皇上!”   纪挽棠不忍直视,身子畏缩了一下,更加紧贴身旁的男人,隋定衍只觉得十分心疼,怒意更甚,瞥见目露担忧的胡妃,不爽道:“朕记得宁贵嫔是胡妃宫中的人吧,她做出如此阴狠之事,也有你管教不严之责,听闻你与宁贵嫔素来姐妹情深,朕便成全你,她此胎由你全权负责,若是出了一点差错,朕唯你是问!”   胡妃傻眼了,嘴下意识接了旨,头紧接着疼起来,这都什么事啊,娴妃孩子还在,纯月仪一点腥都没沾上,她倒是失去了一只臂膀!现在这只臂膀还有可能会伤了她……不,是必会伤她……这叫什么事!   然而隋定衍不再多看旁人一眼,握着纪挽棠手臂将她扶起:“别怕,已经没事了,再没人能伤你。”   纪挽棠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虽抽噎着,却坚定道:“有陛下在,嫔妾不怕,只要陛下相信嫔妾,就算所有人都不信嫔妾,嫔妾也不在意。”   隋定衍被这话牵动了心神,想起方才的怀疑,只觉得十分不该,握着她的手迟迟不肯放下。   他们二人若无旁人的窃窃私语被众妃看在眼中,皇后忍着酸涩目不斜视,惠妃装作风轻云淡移开视线,除却低微妃嫔如有实质的羡慕与嫉妒,最难受的莫过于杨婕妤。   在纯月仪未出现前,她是所有人都羡慕的存在,就算上有娴妃压着,但皇上对她的宠爱却从未变过,一直将她放在心上。   而在纯月仪出现后,一切都变了,娴妃宁贵嫔皆有了身孕,只有她,一瞬间什么都没了,皇上再也没来过,仿佛后宫只有纯月仪一人,她被完全抛之脑后。   短短两个月,她就像是过了两年一般,如今竟只能坐在下方,看着心爱的郎君与她人卿卿我我,杨婕妤心中的酸涩,就像是一汪永不停息的泉眼,时刻往外冒。   她多么希望,此刻在阁中的是自己,她多么希望,那个被冤枉的是自己,她甚至希望,就这么瞎了眼,再也见不到如此伤人的画面,那该多好!   “杨婕妤,你还好吧,怎么脸色这么差?”徐修容坐在她旁边,见她面色有异,关心了一句,得到没事的回答后松了一口气,抬头见靖元帝与纯月仪依旧形影不离,不由感慨道,“真是好一幅郎情妾意的美画呀。”   杨婕妤抿了抿唇,脸色更是灰暗。曾几何时,徐修容也曾如此打趣过她,说她与皇上看似好一对佳偶,如今,如今,一切都没了……   剩下的事都交由慎刑司处置即可,隋定衍挥退了妃嫔,刚想与纪挽棠多说几句,就听阁中传来动静,很快便有人通传:“皇上,娴妃娘娘醒了,说是想见您。”   刚要说出口的话被止住,隋定衍皱了皱眉,却也知道娴妃正是需要安抚的时候,顿了顿,只能带着歉意将纪挽棠拥入怀中,紧紧抱了她一瞬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吧,不要等朕……朕还有奏折要批,今日不能陪你,早些歇息,别让朕担心。”   纪挽棠乖巧点头,目送他进阁中,待背影消失,面色渐渐平静。   今日这出戏,她反正不亏。   **   阁中,娴妃唇色苍白,见到隋定衍后泪光闪闪,伸手去抓他衣袖:“皇上,柔沅好怕,怕再也见不到你……”   隋定衍随她动作,柔下脸色安抚片刻,问一旁太医情况如何,太医连忙恭敬上前,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帮娴妃隐瞒身孕的齐太医:“皇上,薏米十分滑利活血,娘娘服用后腹痛不已,喝了药后虽有转好,但依旧对龙胎有碍,需卧床一月宁神养胎,不得再受刺激。”   隋定衍眼中不满一闪而过,扯了扯嘴角道:“那便按你说的做。”   见他神情淡淡,娴妃咬了咬唇,捂着肚子叫了两声疼,然后才楚楚可怜问道:“表哥,究竟是谁,竟然如此狠心,要害我与您的孩子,实在是其心可诛!”   隋定衍顺着她点头:“谋害皇嗣,确实该死。”   然而还没等娴妃说什么,就听他继续道:“不过宁贵嫔怀有身孕,一切罪孽都待她生下孩子再说,到时候任你处置。”   “宁贵嫔?!”娴妃脸色僵了僵,瞥了一旁的雨竹一眼,不是说纯月仪吗,怎么又成了宁贵嫔?可又想到表哥说待宁贵嫔生下孩子再行处置,顿觉不满,拉着他袖子落泪道:“表哥,同作为孕妇,她怎能如此狠心,她这么对我,就不怕自己的孩子遭报应吗!”   “柔沅,”隋定衍皱眉,“孩子是孩子,她是她,她做错了事,朕自会给你个交代。”   娴妃的泪落得越发狠了,许久才道:“表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们的孩子,是我盼了多久才盼来的,这次竟险些害了他,一想到我会失去他,我的心就好痛……”   提到孩子,隋定衍松动了神色,又安抚了娴妃两句,只是等娴妃泪停之后,他依旧铁面无私:“现下最要紧的事便是安胎,宁贵嫔的事无须你费心,朕自会为你做主。”   娴妃不能接受:“可是……”可是没有宁贵嫔,她又怎么会需要安胎呢,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她的小皇子都四个月了,太医说定能平平安安生下来!   “柔沅,没有可是,你应当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隋定衍的话已经如此露骨,娴妃很想说她不明白,但她知道,表哥十分不喜人忤逆他,她若是说了,定讨不到好。   于是思量片刻,娴妃只能沉默点头。在隋定衍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抚在肚子上,眸色晦暗不明。   “表哥,我的肚子好疼,你陪陪我吧……”思绪过后,娴妃眉眼勾人,抓着隋定衍紧紧不放,仿佛这样就能让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见隋定衍面色尚可,她状似不经意道:“咦,书竹那丫头呢,怎么一直没见她?”   雨竹顿时跪了下来,看了一眼皇上,支支吾吾不敢开口,倒是隋定衍,十分直截了当:“她以下犯上,性情冲动,朕叫人教她规矩去了,过两日便送回来。”   娴妃惊讶地“啊”了一声,略带自责道:“都是我没把她教好,表哥你做的对,只只是毕竟是甘泉宫的人,要不先送回来,我定会好好教她规矩。”   “你若是教得好,她便不会是如此模样。”隋定衍不耐地揉揉眉头,“行了,她的事不许再提,朕不会要了她的命,你也别再得寸进尺。”   “表哥!”娴妃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如何就得寸进尺了呢,他当着众人的面降罪于书竹,就没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气氛渐渐沉闷,隋定衍越加心不在焉,脑海中满是方才臻臻无人可依的模样,就这么站在原地,连发髻乱了都不自知,眼中只有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一点点松开握住他的手,仿若离了他便会失去全部。   “表哥,你在想什么?”娴妃努力压下心中的气,努力扬着嘴角,摇了摇他的手臂,将他摇回神。   隋定衍沉默片刻,忽地抽回手:“柔沅,今日政务繁忙,朕不能继续陪你,苏福安已叫内务府给你安排了几个侍卫,护你周全,朕先走一步。”   “表哥!”见隋定衍真的提步就走,娴妃撑起身子,然而比起政事,她又算得了什么,饶是喊了多声,却见他连头都不回,娴妃眼睛一酸,“又是如此,回回这般,要叫本宫忍到什么时候,明明先帝在时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偏就表哥这么多事!”   “娘娘慎言啊!”雨竹吓得立马跪下,阁中瞬间呼啦啦跪了一地,娴妃恨恨一锤床,“回宫!”   **   刚走出百花园,就见孙太医在外候着,隋定衍利眸扫过:“娴妃身子如何?”   孙太医跟上他的步伐:“回皇上,娴妃娘娘所用薏米汤不多,并未见红,不过娘娘身子本就孱弱,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卧床休养为佳。”   “哼——”隋定衍这下连嘴角都懒得扯,“既然娴妃看重齐太医,那日后你便不用去甘泉宫了,倒是瑶华宫,朕不放心,你多看着些。”   孙太医福了福身:“臣明白。”接着告退离去。 第29章 深夜 深夜   瑶华宫侧殿, 纪挽棠坐于上座,担忧地望向殿外:“小顺子还未回吗?”   素冬站在一旁,为她扇风, 扫去沉闷的燥热:“小主别急, 如今刚过戌时, 还早的很呢……”   她话音刚落, 就听外头传来脚步声,几人抬头望去, 就见小顺子疾步而来:“小主金安。”   “不必多礼,赶快起来, 茉香的事如何了?”纪挽棠忙问道, 一旁焦急等候的络夏连忙递上一杯热茶。   小顺子道谢, 将热茶一饮而尽,这才道:“小主莫忧, 奴才已打点好了, 如不出意外,茉香受十杖刑罚之后贬出宫,行刑之人奴才已经关照好了, 届时她的家人会来接她。”   纪挽棠点点头, 拉着络夏的手道:“等茉香回家,我兄长便会托人给她安排差事, 你也就可以放心了。”   络夏顿时就红了眼眶,双膝跪地:“多谢小主大恩大德,络夏给您磕头了。”   纪挽棠连忙扶起她:“她既然肯挺身作证,这便是她该得的,你不必谢我。”   络夏擦擦眼泪,摇头:“若不是小主, 茉香哪有活路,相必早同百合一般人头落地了,更别说是出宫回家,得一份好差事了。”   “不过是求仁得仁。行了,别哭哭啼啼的,好好一张小脸都成什么模样了,你也算立了一功,想要些什么,你家小主定满足你。”   络夏连忙摆手:“奴婢这哪算是立功,不坏了小主大事已经是万幸了,小主万不可如此折煞奴婢……”   见她不说,纪挽棠无奈叹气:“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为难你,不过奖励还是要有的,等茉香出宫那日,你便去送送吧。”   “小主!”闻言络夏眼睛一亮,又蓦地鼻尖一酸,“小主您真好。”   纯月仪与宁贵嫔交恶之事谁人都知,但络夏与茉香乃是同年进宫,年少相伴的好友,这事谁也不知。   不过此事距今也有五年了,五年间,两人因所属宫宇不同,几乎见不着面,直至前不久才在去御膳房的路上重逢。   也是那时,络夏得知了茉香身处的水深火热,肆意打骂都是家常便饭,眼看着好友被渐渐磨灭了神采,仿佛下一秒就会魂归西去,络夏才鼓起勇气向小主求助。   待络夏匀春退下后,小顺子这才道:“小主,奴才方才还打听到了一件事。”   “何事?”   “小宫女和佟司膳刚进慎刑司时,嘴可紧得很,皇上又不喜严刑拷打,一时半会主事也没将两人审出一二,是卫国将军夫人用了人情,提议将两人分开审问,且做戏诈她俩说对方已供出罪魁祸首,这才得到供词。”   纪挽棠眉头微动,有些惊讶:“卫国将军夫人,林皎夕?”   “正是。”   “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她竟肯帮我如此大的忙。”纪挽棠很是惊讶,怎么都没想到。怪不得,她就说,什么时候慎刑司效率如此高了?   如此想着,她赞许地拍了拍小顺子的肩:“这次你立了大功,若不是前几日你便发觉琪花有异,将计就计,我们恐怕就着了宁贵嫔的道。”   小顺子被小主如此夸赞,脸色微红,摆手道:“小主谬赞,奴才当不得,络夏姑娘才是立了大功之人,若不是她认得茉香,奴才就算有万般本事,也使不出来啊。”   纪挽棠笑笑,赐了他两锭银子:“不必如此谦虚,做得好便是做得好,你既细心又谨慎,我心中有数,日后这瑶华宫的总管,必你无疑。”   小顺子本还只是小乐,闻言顿时就兴奋起来,连道好几声:“小主万福。”他现今不过是个八品侍监,在瑶华宫当得起一个小头目,可是在整个后宫,不过是个小喽啰,而总管太监,那可是最高级位的四品太监,按品级来说,能与皇上身边的苏福安平起平坐!   作为一个太监,人生目标不就是成为总管太监嘛!   **   夜色沉如墨,白日里聚集的热意被凉风吹散,风卷卷散散,将窗纸簌簌吹响。   若是从夜空俯视,便会见到在烈阳下辉煌璀璨的皇宫,如今俱陷入黑暗,偶有几点星光,也弱的像是下一刻便会熄灭。   唯有在中心的圣宸宫,灯火通明,宫内外依旧重兵把守,宫人四处忙碌。   御书房,书案上热茶渐凉,苏福安站在一旁,眼睛半睁半闭,像是下一秒就会睡着,忽然打了个冷颤,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四处瞧瞧,上前为隋定衍添了些热茶。   “皇上,已近子时,时辰不早了,是时候该歇息了。”   隋定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舒展了一下身体:“唔,确实不早了,让外面那些人先回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嗻。”苏福安躬身后退,不多时,外边灯火便暗了大半,顿时清静了下来。   无人之时,隋定衍的脸上才露出些许疲惫,闭上眼睛,整个人仿佛沉入深海。   可想象中的安静并没有出现,反倒是纷乱的嘈杂声,前朝的,后宫的,皆在脑中接连浮现,扰的他眉头紧皱。   “不过只要能让陛下开心,嫔妾一辈子只做这些微不足道的事便足够了……”   忽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双盛满灿烂星河的明眸,没有索取,没有贪婪,只有一片纯净。隋定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站起身来,不再犹豫:“苏福安,随朕出去散散心。”   苏福安站在门口,听到吩咐满脸纳闷,看着黑漆漆的外头,禁不住打了个哈欠:皇上,您可真会折腾啊。   等到了瑶华宫外,苏福安可算是明白了,这哪是散心,这是早有蓄谋啊。   一路上连花儿都睡了,瑶华宫今日是平秋守夜,听到动静立马睁开眼警觉起来,直到片刻后认出苏福安的声音,这才满怀惊讶地开了殿门:“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嘘,别吵着你家主子,她睡着呢?”   平秋点头,拿着灯笼领路:“小主自回来后就觉得甚是疲惫,早早睡下了。”   到了寝殿门口,隋定衍挥退两人,举着小灯走入臻臻闺房。朦朦胧胧中,罩着一层暖光,看着那些简朴却不失意趣的小物件,整个人都舒服了起来。   靠近床榻,隋定衍拉起床帘,因暑气渐甚,纪挽棠只着肚兜与亵裤,微弱的灯光下,肤色如白玉般盈盈发光,只是睡姿不太雅观,抱着薄被蜷成一团,像是失了安全感的婴儿。   隋定衍有些心疼,知晓她定是被白日的事吓着了,可见她睡得这般熟,不想扰她美梦,便轻手轻脚上了床,将人抱进怀中,听她嘤咛一声,连忙轻拍她手臂,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又将她哄睡了。   即将睡去之际,忽然想到他一国之君,竟还有这般蹑手蹑脚之时,失笑一瞬,下一秒便入了梦。   ……   “好热……”纪挽棠喃喃,艰难又不解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一张放大的脸孔,懵了片刻。   昨晚她侍寝了吗?   正巧外边传来苏福安的呼唤:“皇上,已经卯时三刻,是时候起了。”   然而帐内的隋定衍仿佛耳朵被塞了棉花,全无动静,看起来睡得很沉。   纪挽棠与他同床共枕多次,知晓他一般卯时之前必起,再不起恐怕会误了早朝。一想到若是旁人知道他在瑶华宫睡迟了误早朝,后宫前朝可不得用唾沫把她淹死,顿时一激灵,拿着自己发尾去扫他眼睛,轻声叫起:“陛下,快醒醒。”   “唔……”隋定衍被脸上的痒意唤醒,一把抓住她的手,沙哑着声音,“别闹。”   纪挽棠见他似乎还没清醒,两只手齐上阵,十分大不敬地揉了揉他的脸:“陛下,您再不起就要误了早朝的时辰,您的一世英名可要被我这个小女子给毁啦!”   这一觉睡得异常舒服,隋定衍喟叹一声,这才睁开眼,捏了捏作怪人的下巴:“说的有理,那日后你可得担负起叫朕起床的职责,否则就是你的不是。”   “陛下,你欺负人!”纪挽棠没想到这话他都能说得出口,无赖啊无赖。   隋定衍见她愤愤,低头一笑,刚要拉开帐子,忽然皱眉,拉过一旁锦被给她披上,说了她两句:“朕差点忘了,你这穿的什么,像什么样子?”   纪挽棠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半裸,连忙遮住自己,讨好地笑笑:“这不是天热了嘛,再说这里也没别人呀,平日里只有平秋素冬她们可以进来。”   “若是觉得热,就让内务府送冰来,肩膀露在外边容易着凉。”   “这怎么行?”纪挽棠严肃起来,“陛下,现在才不到六月,往年七月才开始送冰呢,嫔妾若是这么做了,那就是不守规矩。”   “……”隋定衍第一次觉得规矩怎么这么多,却不再劝她,下了床,将她帐子拉好,吩咐人进来伺候。   两人一帘之隔,隋定衍望着帐中影影绰绰的身影,眼神柔和下来,本以为她会惊惧忧愁,可没想到,一觉醒来,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同往常一般开怀,叫他松了口气,却也更加怜惜。   昨天那一遭对她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但凡他有一点不信她,或许罪名就被这般定下了,她一生就这么毁了,可见旁人心肠之歹毒。   隋定衍眸色沉沉,有一瞬的杀气。   帐内纪挽棠复又躺下,现在才五点多,哪是起床的时辰啊。可是听外面悉悉索索,又睡不着,忽然问了一句:“陛下,您今日剃胡子吗?”   隋定衍正想着清肃后宫之事,闻言一愣:“朕每日都剃。”   “哦~”纪挽棠翻了个身,隔着床帘望向外面,“那就好,嫔妾今日摸起来觉得有点刺挠呢。陛下,男子每日都要剃胡子吗?”   “……应当是要的。”   “那胡子长得真快啊。”   这次外面的人不接话了,于是纪挽棠换了个话题:“陛下,您昨晚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叫嫔妾起身服侍。”   过了许久,外面的人还是不出声,还有离开的脚步声,纪挽棠不由自省,她是问了什么绝世难题吗?这都回答不出来!   正呆滞着呢,忽的“唰”一声,帘子被掀开,隋定衍穿着一身金丝绣龙冕服,异常英俊,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床边,一手挑帘,一手掐起她下巴,俯下身咬了她一口。   纪挽棠:“???”为什么咬我?   “朕今晚还来。”他只留下这一句,什么解释都没给,潇洒离去。   徒留纪挽棠——他以为自己很帅吗?呵,男人。   **   “你看的真真切切,皇上从瑶华宫出来?”甘泉宫前院,雨竹手中拿着一盆水,错愕地问道。   甘泉宫太监总管李牙急了:“哎呦,从瑶华宫到圣宸宫必经松杨路,打扫松杨路的小太监看的清清楚楚,我骗你作什么!”   雨竹愣了好半刻,才喃喃:“这……这该怎么跟娘娘交代呢?”   李牙一挥手:“听我的,你就随便扯个谎,说皇上批了一夜的奏折,千万别跟娘娘提起什么瑶华宫,娘娘可怀着龙胎呢,若是她知道了,对腹中龙胎可是大不妙啊!”   “这、这怎么能说谎!”雨竹额头流下一滴汗,“我可从来没骗过娘娘啊,再说这旁人随口一提这谎话不就穿了?”   却见李牙得意一笑:“你当我是什么人,这事我能想不到?你就放心吧,昨夜皇上去瑶华宫的事没人知道,今早更是动静甚小,只有那太监知道,我早就警告过他了,他绝不会说给第二个人听。”   “当真?”雨竹眼睛一亮。   “当真!”两人对视,纷纷松懈了神色。   两人兢兢战战过了一上午,万幸早朝后,隋定衍来了甘泉宫一趟,陪娴妃用了会膳,让娴妃立马就忘却了昨日的不欢。   用膳中,隋定衍见她食用甚少,便劝了两句,她身边的雨竹连忙上前道:“皇上恕罪,娘娘平日里胃口可好了,只是昨日一遭,娘娘夜不能寐,今晨起来时大夫说有些心悸,不宜再继续下去,否则恐伤龙胎,皇上,您快劝劝娘娘吧。”   “说这些做什么,只是徒增表哥烦恼罢了。”娴妃训了她一句,勉强笑道,“表哥,你不用理会她,她也只是替我忧心罢了。”   隋定衍一顿,放下筷子:“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朕,苏福安,去把齐太医叫来,朕倒要问问他,是怎么照顾娴妃这胎的!”   娴妃脸色微变,连忙拦道:“表哥,不是什么大事,别惊动了外人,免得惹非议。若是表哥真想我好,便多陪陪我吧,你许久未留宿甘泉宫了。”   隋定衍复又拿起筷子:“朕日后会多来看你,只是你有孕在身,以防万一,留宿便罢了。”   “表哥……”娴妃目露委屈,泄出几分哀怨,却没有理由反驳。   **   午后,热意渐起,景仁宫、咸福宫、甘泉宫、瑶华宫忽被送了几桶冰,各宫皆喜。皇后着一身华服,刚见完各司女官,此时凉意袭来,十分惬意。   只是惬意之余,她不由想到:“不过五月中,皇上怎么突然想起来赏冰了?”   龚嬷嬷笑呵呵道:“应是今年热的快,皇上体贴娘娘吧。”   “体贴本宫?”皇后苦笑着摇头,“嬷嬷,你可真会给本宫贴金,来,碧岚,本宫问你,这冰送了几处?”   碧岚福了福身:“回娘娘,仅您、惠妃、娴妃、杨婕妤与纯月仪那儿。”   皇后点头,冲龚嬷嬷道:“您瞧,皇上做的多滴水不漏,该有的都有。”   说罢,她喃喃道:“这冰,是为了娴妃,还是纯月仪呢?” 第30章 柔情 化为绕指柔   夕阳西斜, 云朵被落日染成了的浅浅淡淡的粉色,层层叠叠,远在天边, 又仿佛近在眼前, 美的令人流连。   侧殿院中做了个秋千, 这是纪挽棠从小便眼馋的玩乐物, 如今终于有了一个自己院子,可不赶紧添置各种花样, 此时她坐在秋千上,匀春在她身后推着, 她越荡越高, 心情随之起伏, 在空中飘荡的滋味令人着迷。   “再高些,再高些!”她抬头观赏日落, 身着素裙, 染上了层层光晕,仿佛就要与印在眼中的美景融为一体。   笑声欢快而清脆,传到殿外, 刚到瑶华宫的隋定衍脚步顿了顿, 阻止苏福安传叫,饶有兴趣一步步入内。   他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臻臻如此自由的欢笑。   或许是太沉浸美景, 纪挽棠并没有发现身后换了人,反倒兴头越起,双脚晃悠地起劲,笑得声音都破碎了:“呼……匀春,我感觉好像真的要飞上天了!”   在空中摇曳的她素纱衣袂翻飞,被夕阳镀上一层不可侵犯的金色, 还真有几番仿若羽化成仙的意味,隋定衍眸色瞬间一沉,一把拉住秋千:“不许胡说。”   “啊!”纪挽棠猝不及防被拉住,吓了一跳,仗着背对他,狠狠翻了个白眼——什么毛病,我不仅要说,还要唱呢: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世界等着我去改变~   但她暂时只敢在心里喊一喊,面上还是惊喜道:“陛下,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隋定衍弯下腰,在她耳畔轻声道:“朕想来就来。”   纪挽棠:“……”有本事给我滚!   既然隋定衍来了,纪挽棠自然就不能继续玩秋千,她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美到挪不开眼的夕阳,乖乖跟着隋定衍进了屋。   此时离晚膳还有些时候,隋定衍从来没有这么早来过瑶华宫,纪挽棠想了想,将他带到自己的书房,然后坐在古琴前娇羞道:“陛下,嫔妾为您奏一曲吧。”   隋定衍颇为期待的点点头,然而第一个音出来后,他便知道,恐怕要失望了。   果然,不过半盏茶的曲子,听得隋定衍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曲毕还要面对臻臻那双亮盈盈的双眸,他难得有了些自觉,吞下专业的词句,鼓掌:“嗯,不错,十分动听。”   纪挽棠顿时乐了,她对自己的琴技十分有自知之明,闻言坏心思道:“陛下既然喜欢听,那嫔妾再给您演奏一曲?”   这回还没等到她手指触弦,就听隋定衍轻咳两声,坚定道:“不必,此曲只闻天上有,听一遍便已经足够了。”   纪挽棠差点没忍住笑出声,面上作失望状:“那好吧。”   书案上散乱着不少纸张,是纪挽棠平日里练字用的,隋定衍低头整理,一张张翻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这字是跟谁学的,毫无风骨。”   这话也太扎心了,纪挽棠连忙翻出临摹本,很是不忿:“嫔妾可是跟着书圣王先生临摹的,怎么会毫无风骨呢?”   隋定衍翻了翻,沉默了,半晌才叹道:“王先生的行书遒美健秀,下笔果断,你看你,停停顿顿,磨磨蹭蹭,连横竖撇捺都没练熟,是谁让你跟着王先生练的?”   有吗?纪挽棠仔细看了看,怎么看都有六七分像啊,她委屈了,脸侧过一边,闷闷道:“是嫔妾自己想练的,没有人教,确实是嫔妾孤陋寡闻了。从前府中是请过夫子,可那都是教导哥哥与弟弟的,嫔妾也只稍稍听过一些罢了。”   听了这话,隋定衍心里像是被灯火烫着了一般,立马就软下了神色,展开纸张,拿起砚条磨了墨,见她依旧气着,拉了拉她的手道:“既然你没有夫子,那还不赶紧坐下,朕来当你的夫子。”   “啊?”纪挽棠懵然看他,似乎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隋定衍将她罩入怀中,拿起笔蘸了墨塞进她手中,手把手教她写下一字一句:“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自己写的时候还不觉得,当隋定衍握着她的手写时,她能很明确地感受到,每一笔的轻重缓急,等一首诗写好,她才明白什么叫做风骨。她从前练字只是完全复制着写,说是写字,其实更像是画画。   而隋定衍则是将自己的情绪注入每一个字,写出来的字行云流水,铁画银钩,有说不出的好看。   纪挽棠忍不住喃喃:“陛下,你的字可真好看。”   隋定衍顿了顿,低头亲了亲她的耳廓:“你也能写出来,朕教你。”   **   此时的御膳房正热火朝天准备着晚膳,一御厨得空隙坐下歇息,忍不住八卦了句:“今晚皇上又是在瑶华宫用膳,这个月都几次了,从前没见过皇上如此频繁去哪个宫啊。”   “可不是嘛,”一司膳啧啧道,“这纯月仪可真是有本事,勾得皇上魂不守舍的不说,与她作对的佟司膳恐怕连具全尸都找不着了。”   说起佟司膳,几人纷纷打了个寒颤,后宫之中纷乱甚多,但甚少有人敢在御膳房动手脚,自靖元帝登基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司膳犯事,她自己死了就算了,可还连累了身边不少人,但凡沾点关系的,都打板子降职了,唯有与纯月仪交好的俞司膳,全身而退不说,还成了掌事看重的御厨人选。   有人道:“可得好好伺候这位小主,否则指不定哪一天我们就成了佟司膳。”   也有人道:“那是佟司膳自己蠢,非得与宠妃作对,若是像点心局的俞司膳那般,那便是一飞冲天啊!”   这时掌事路过,见他们在闲言碎语,顿时肃了脸:“说什么呢,还不赶紧干活,难不成要让皇上等你们?”   御厨与司膳连忙做出忙碌的样子,不过心里却都有了想法:纯月仪,不能惹!   ……   在书房站着练了两刻钟字后,纪挽棠受不了了,开始神游天外,隋定衍没过多久就察觉了,在她身后无奈一笑:“朕都陪着你了,还不好好练?”   纪挽棠转身搂住他的腰,使劲蹭了蹭他脖子:“陛下,嫔妾饿了嘛,吃饱才能干活啊,饿着肚子当然就没力气了呀,您说是不是呀。”   “哼哼,”隋定衍拿她没办法,温香软玉在怀,他很自然地圈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享受片刻的温馨,“越来越发现,你这张嘴,真会给自己找理由。”   纪挽棠在他怀中偷笑,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才牵着手往外间走去。   但凡隋定衍来,晚膳总是十分丰盛,知晓纪挽棠喜食,平日里他总会赐膳,而这种日子,他桌上的菜便都是属于她的。   看着一大桌子菜,纪挽棠笑得满足:“与陛下一起用膳可真幸福,有这么多好吃的。”   隋定衍一噎:“就只有好吃的?”   “最重要的当然是陛下啦!”纪挽棠一本正经,“若是没了陛下,再美味的晚膳,嫔妾用着也没意思。”   隋定衍低下头,掩住嘴角小小的弧度,再抬起头来,面色淡淡:“行了,花言巧语,赶紧用膳吧。”   纪挽棠咬着筷子,看穿他的小把戏,止不住笑意。   膳用到一半,隋定衍问起:“你与卫国将军夫人相识?”   纪挽棠一怔,随即点头又摇头:“其实嫔妾与林夫人昨日才相识,只是聊天间觉得颇为兴致相投。”   隋定衍点点头,见她不自在,柔下声道:“不用这么拘束,朕只是随便问问。卫国将军与朕自幼便相识,他这人英勇善战,忠心护主,想必他夫人也差不到哪里去。你母亲品级不够,不能时常进宫,日后若是觉着无聊,可以下帖让她进宫陪你。”   “可以吗?”纪挽棠惊讶,随即开心起来,“那嫔妾又多了个能说话的姐妹呢!”   “有何不可。”隋定衍的语气不见起伏,仿佛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若是想要什么,想见谁,便同朕说,不过是一道令罢了。”   听到这话,纪挽棠却沉默了:“陛下,嫔妾知道你是想让嫔妾开心,可是现在的生活便足够了,索取的越多,付出的便也会越多,有您在身边,嫔妾已经心满意足,不能再贪心了。”   “臻臻……”隋定衍手指蓦然收紧,按理说,这是他一直想要的宠妃,安分守己,不骄不躁,可是真见到自己宠爱的女子步步谨慎,仿佛多要一分便会失去所有,他就忍不住心烦意乱,这不是他想要给她的生活。   夜晚降临,纪挽棠穿上络夏缝制的真丝睡裙,上露肩头,后背只有两根细绳摇摇欲坠,十分诱人。   挥退宫人,殿内只剩二人,纪挽棠半褪外衣,露出在隋定衍看来有些衣不蔽体的睡裙,搂住他脖颈,用力吮.吸他的唇。   呼吸渐渐沉重起来,然而这时,隋定衍却往后退了退,扣住她的腰不让她往前:“等等。”   “?”纪挽棠想了想,看向自己穿的裙子,红着脸遮了遮,“你不喜欢吗?”   隋定衍撇过头,颇有些狼狈:“不是……臻臻,你先把衣服穿上,朕有些话想说。”   纪挽棠乖乖穿上衣服,隋定衍稍作平复,摸了摸她的头:“臻臻,朕知道,你从前受了许多苦,所以总是瞻前顾后,可是有些东西,你要自己去争取。人是会变的,朕会,你也会,但朕保证,只要是合理的,你若是想要,朕都会给你。”   今日的隋定衍与从前都不一样,从前的他总是带着些高高在上,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中,但今日的隋定衍却是小心翼翼的,仿佛把她捧在手心上。   她不知道他是否也曾如此对其他人,但至少此时此刻,纪挽棠暂时卸下了心中的防备。   前生今世,能如此为她着想的人绝不会超过三个,这份心,叫她有些感动。   “陛下……”她投入他的怀抱,恃宠而骄,“那嫔妾的第一个愿望,便是在瑶华宫,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我可以在你面前做个任性的人。”   隋定衍宠溺地揉揉她脑袋:“好,在这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都听你的。”   纪挽棠粲然一笑,重新亲上去,隋定衍将她一把抱起,放入帐中。   “等等、不要……陛下,你说过会听我的……”   “嘶……你要朕如何?”   “你先亲我嘛,亲这里、亲这里……还有这里……”   “……还不够吗?”   “不够,还不够!” 第31章 太液池 同游太液池   “昨日皇上又留宿瑶华宫了。”张妃坐在殿内, 正值春夏之交,门外本应是绿叶葱葱,可不知怎的, 她瞧着, 只有萧瑟之意。   翠微宫很大, 很空, 可这么大的地方,除了她, 竟别无旁人。   她就这么呆坐着,双眼失去焦距, 喃喃道:“这翠微宫, 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一次都没有……”   说着说着,她的泪就掉了下来, 她不明白, 自己差在哪里,在闺中时,她也是百家相求的好女, 为何来到宫中, 为何她只求皇上一人,却遥遥无影呢?   “为什么、为什么!”殿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 殿外的宫女吓得各个脸色发白,张妃又在发疯了。   片刻后,里面安静了下来,张妃忽而仰天而笑,泪水被挤压着落下,一串又一串:“不就是宠爱嘛, 本宫父亲救过皇上性命,谁都不能比过我,比过我!”   **   芍药宴后,皇上越发宠爱纯月仪的事早已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知晓,陛下只要入后宫,便只宿瑶华宫,叫其余嫔妃心中万分嫉妒,恨不得自己就是纯月仪,能得皇上如此宠爱,即便短短几日,那一辈子也无憾了。   金贵人便是其中一人。   她嫉妒纯月仪,除此之外,她还对这个女人有满满的怨意,认为如若不是纯月仪横空出世,如今受尽万千宠爱,被后宫所有女子羡慕,甚至能将娴妃踩于脚下的,是她!   就不该有纯月仪此人!   然而即便她万般诅咒纯月仪,人家依旧风头无俩,丝毫没受影响。   眼见皇上还没有要招幸她的意思,等了足足两年的金贵人坐不住了,好几日都往表姐胡妃那儿跑,话里话外满满的争宠之心。   可胡妃多年无宠,也就因权势位分有些威势,她如今就算站在圣宸宫门口,皇上也不一定会见她,更何况直接举荐金贵人,此事只能慢慢筹谋。   再加上近期宁庶人宁佳之事着实让胡妃焦头烂额,宁佳既是戴罪之身,又怀有龙裔,皇上不想让她过得好,却又不想让她腹中孩子过得不好,这番复杂的情绪可让胡妃费尽了心。   冷宫阴冷潮湿,门窗破烂,宁佳此等心高气傲之人,如何能接受如此羞辱,她甫一进冷宫,便叫嚷着要见皇上,宫女太监们都因为她腹中孩儿不敢拦她,要不是她去的及时,说不准就真让宁佳跑圣宸宫去了,到时候受罚的可是她,而不是宁佳。   宁佳那里一刻都放松不了,她天天苦口婆心去劝也不见成效,表妹又急吼吼地来要她安排侍寝之事,她怎么安排,哪有精力安排!   故没两天,她便不耐起来,好生说教了金贵人一番,让她不要如此沉不住气,纯月仪现下刚得宠不过两月,皇上正是新鲜的时候,哪能轻易就让人撬了墙角。   可金贵人早就忍不了了,她整日想着纯月仪是如何得宠,皇上如何宠爱她,整颗心就像是被火烤一般炙热,满腔心思皆是妄想独得恩宠,只觉得胡妃不肯帮她。   金胡两家联姻已久,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胡妃不得宠,又无子,金贵人这才被安排进宫,两人消息互通,都知道家中在宫里安插了哪些人。   金贵人见胡妃对她如此不上心,顿时起了怒火,心想道:你既然不肯帮我,那我就自己帮自己,等日后我得宠了,也别指望我拉你一把。   **   近日前朝风平浪静,各地没什么天灾人祸,隋定衍便定了个日子给自己放了半天假,想着臻臻整日都只能闷在这么大点地方,实在无趣,趁现在还不是最热的时候,想带她去太液池赏景。   太液池位于皇宫北面,占地足有上百个宫殿那般大,其间还有两座岛屿,一眼望去,叠澜不定照天井,侧影摇荡晴翠长。   隋定衍心情烦闷时常常会来此放松,望着如此广阔的湖域,心自然也就变得宽广起来。   只不过他从来都是一人独行,久而久之,这里就不许后宫之人随意入内,此次两人携手相至时,天高湖阔,十分自在。   风柔柔拂面,纪挽棠张开手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不由感叹道:“这里真美。”   隋定衍见她喜欢,不由浮上笑意:“你若是喜欢,朕带你常来。”   “那可不行,陛下日理万机,可不能只顾着嫔妾这个小女子呀,只这么半天,嫔妾就满足了。”   “啧,”隋定衍捏了捏她耳朵,“想这么多做什么,朕还不至于抽不出空陪你。等天再热些,朕就带你去温德行宫避暑,那里的湖更漂亮,你若是见了,定会喜欢。”   “真的啊!”纪挽棠眼睛咻忽亮了,连忙拉起他的手,作势拉钩,“那嫔妾要一个承诺,否则谁知道您会不会耍赖。”   “朕耍赖?”隋定衍还没听过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一把握住她的小手,“能让朕出尔反尔的人还未出现,难不成你想做第一个?”   “嫔妾才不想呢。”纪挽棠明目张胆地白了他一眼,隋定衍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她这幅模样可爱得紧。   两人慢悠悠走在湖边,偶尔说两句话,明明是很平常的对话,很平常的状态,可隋定衍就是觉得特别舒心,甚至让他有一种不想停下来,永远这么走下去的奇怪想法。   直到半个时辰后,纪挽棠又不行了,本来还只是扯着隋定衍的袖子,后来挽着他臂膀,到了最后,整个人都要挂在他身上了,苦着脸道:“陛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嫔妾实在走不动了呀。”   隋定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说她:“这才走了多久,平日里你也不太爱出门,更不爱站着,孙太医都同朕说了,你的身子,就是缺少锻炼,若是每日出来走走,说不准……”   “说不准什么?”纪挽棠好奇,她倒不是不锻炼,只是单纯不喜欢走路与长久站立,她更喜欢躺着的运动,比如臀桥、仰卧起坐之类的。   隋定衍不说了,只是眼神扫过了她的小腹,忽而蹲下身:“上来吧。”   纪挽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停下脚步:“陛下,您这是做什么呀!”   “你不是说累了吗?”他竟反问了一声。   纪挽棠心中呐喊,可是、可是、可是这也太不合规矩了吧!   眼前的男子明明穿着最尊贵的绣龙锦袍,却心甘情愿弯着腰,催促道:“还不快些?”   纪挽棠忽一咬牙:关我屁事,是他自己自愿的,我是被迫的,我一个穿越的,难不成还怕这些?   于是她心一横,一咕噜爬了上去。   他们俩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远远缀在后边,但还是能清晰看到两位主子的动作,先是见到皇上蹲下身,众人目露不解,然后竟看到纯月仪趴了上去,就这么无比自然地趴在了尊贵的龙背上!   顿时,人群中抽气声接连不断——老天爷啊,这是他们高高在上的圣上会做出的事吗?他们莫不是在做梦!   前面两个人浑然忘记了身后一大波宫人,纪挽棠紧紧搂着隋定衍的脖子,才走了几步,就心虚问道:“陛下,您累不累啊。”   隋定衍脚步一顿,冷笑一声:“在你看来朕如此羸弱吗?”   “当然没有啦,”纪挽棠连忙补救,“陛下英明神武,嫔妾这一点点重量算得了什么,嫔妾只是关心陛下嘛。”   “不累。”身下人只吐出两个字,丝毫没有要放下她的迹象。   纪挽棠见他确实没有什么勉强的神色,便理直气壮享受起来,正巧她还没有如此高的感受,趁着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赶紧往太液池望去——果然站的越高,看到的风景就越美啊。   只是一会后,她动了动身子,忍不住在隋定衍耳边偷偷道:“陛下,再高些,您的背好硬,嫔妾的、的前面被硌地好疼啊。”   “……”隋定衍什么话都说不出,只依言将她往高处颠了颠,耳朵却悄悄红了半边。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终于来到了隋定衍怎么都不肯说的目的地,这里是一片用红木建起的湖岸,似乎被人刚清扫过,很是干净,上摆着几个蒲团,显得有一丝简陋,旁边还放着两根长杆。   “这是……”被放下的的纪挽棠失去了语言能力。   隋定衍喘了口气,忽笑道:“从前钓过鱼吗?”   纪挽棠沉默着摇了摇头,陛下,没想到您还有这种野趣啊!   既然是没尝试过的行为,纪挽棠还是带着几分好奇与跃跃欲试的,看着隋定衍熟练地抛鱼钩,手不自觉跟着动作,隋定衍见了,将另外一杆递给她:“你试试。”   纪挽棠依言将鱼钩用力抛出去,看着它成功入水,不由喊了声:“耶!”   阳光下,她的笑容明媚又单纯,隋定衍嘴角上翘,嘱咐道:“认真盯着鱼签,如有波动,先等待片刻,待鱼咬紧鱼钩,再一收,就钓到鱼了。”   纪挽棠乖乖点头,随他坐下,只是等了片刻还不见鱼上钩,有些无聊地问道:“陛下,你为何会喜欢钓鱼呢?”   为何会喜欢?   隋定衍眯了眯眼,忽然像是回到了多年前,那时候的他只是个皇子,除了有一位当皇后的养母外,父皇不喜,亲母不爱,兄弟视他为劲敌,甚至在最后两年中,屡屡遭到刺杀。   他淡淡道:“很久之前,因为一些意外受了伤,被困于山林湖泊,身边什么都没有,靠着不知道是谁遗落下的鱼竿活了七日,自那时起,朕就喜欢上了钓鱼。”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他说的轻描淡写,纪挽棠却被震撼到了。独自被困在荒郊野外七日,这也太可怕了,先不说怎么解决衣食住行,单是一个人被困七日,就足够吓人了。   纪挽棠侧头看他,小声道:“若是当时嫔妾在你身边就好了。”   “你在朕身边?”隋定衍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想到她这动不动就喊累的小身板,无情嘲笑,“当时你若是在,朕倒不确定能不能撑过七日了。”   “陛下!”纪挽棠恼了,转回头死盯鱼签,但想起他从前不为人知的经历,又忍不住软了心,“嫔妾也不是一无是处好嘛,嫔妾曾读过一些医术,对治伤的草药还是有些了解的。”   隋定衍侧头看她,那张小脸十分认真,仿佛真的见到了在那个情景下,努力为他找药治伤的她。   若是那时她在,似乎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第32章 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太液池一望无际, 鱼自然很多,不过一会,隋定衍便钓上来四五条鱼, 而离他仅几米的纪挽棠这边却秋风萧瑟, 鱼签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是谁给她的鱼饵下毒了嘛, 不应该一条鱼都没有啊!   她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往他身边挪了挪屁股。   又一刻钟, 依旧毫无动静,隋定衍鱼竿却又上钩一条, 纪挽棠继续挪屁股, 以为无人知晓。   “再过来鱼线就要挂钩了。”隋定衍将鱼放进桶内, 嘴角微翘。   纪挽棠丝毫不慌,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屁股却默默地挪了回去, 死死盯着水面,如果眼神能化成钩,她的小木桶恐怕就要满了。   “钓鱼不是这么钓的。”不知何时, 隋定衍坐到了她的身后, 环抱着她,握紧了她拿着鱼竿的手, “现在日光稍亮,鱼喜欢躲在阴凉的地方,你往左一些,那有一块树荫……”   话音刚落,忽然手中鱼竿被一股力道所拽动,纪挽棠刚想拉起, 就被隋定衍紧紧禁锢在怀中,他的气息喷洒在耳周:“嘘,它刚刚是在试探呢,再等一会。”   “一、二、三……”尾音还未消散,隋定衍忽的往上一提,一条肥硕的鱼含着鱼钩自水中蹦出,在空中活蹦乱跳。   “啊,鱼,好大的鱼!”四舍五入,是自己钓的鱼,纪挽棠惊喜不已,脑中已经浮现了无数种做鱼方法。   见她这么高兴,隋定衍提议道:“朕给你拿着竿,你去将鱼放入木桶中,免得它挣脱鱼钩,好不好?”   鱼在不远处肆意挣扎,那活泼劲,纪挽棠自认为无法掌控,头摇地跟个拨浪鼓似的,催促道:“你去,陛下,你去嘛,嫔妾还需要再练练,下次再让嫔妾来好不好?”   隋定衍无奈松开手:“好,当然好,那你看着朕是怎么做的。”   他拎起鱼线,一把将鱼制于掌中,将鱼钩取出,不过眨眼间,就已经完成了一套动作。   纪挽棠立马吹起彩虹屁:“陛下好棒!”   谁知还没过三秒,就见隋定衍忽然调转了方向,捏着鱼向她走来:“你钓上来的鱼,不仔细看一下吗?”   那鱼瞬间就到了她面前,看着滑溜溜返着光的身子,纪挽棠的脸登时变了,惊叫一声,差点把鱼竿摔隋定衍脸上,看到他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才反应过来,震声控诉:“陛下!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比我家对面那三岁小孩还幼稚呢!”   隋定衍见她真生气了,忍住笑,一把将鱼扔进桶中,洗了洗手,上前想揽她:“朕的错朕的错。”   纪挽棠侧身躲过他的动作,慌张道:“陛下我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影响多不好呀。”   隋定衍扫视周围,宫人皆站在远处,低垂着头,他眯眼看向光明正大嫌弃他的女子,危险重复:“影响不好?”   “不、不是……”纪挽棠嗅到危险气息,后退两步,见他手伸过来,立马转身逃跑,“不要!陛下,您就放过嫔妾吧!”   隋定衍没想到她会逃跑,一愣,随即忍不住笑起来,几步追上去:“臻臻,你还是祈祷别让朕抓到你。”   一番追逐打闹后,纪挽棠的体力耗尽,被隋定衍抓住好好“惩罚”了一番。   日头渐渐西斜,云彩被晚霞染成耀眼的金色,倒映在清澈湖面上,又是一番令人流连忘返的美景。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隋定衍朝苏福安点点头示意,没过多久,一艘仿佛宫殿一般的画舫缓缓驶入二人视线,其之壮观,让纪挽棠不由惊喜赞叹:“太美了!”   隋定衍牵着她,一步步引她走入舫中:“太液池最美不在白日,等到夜晚,灯火辉煌,月夕花朝,美不胜收。”   舫中早已备好晚膳,两人闹了一下午,正是饥饿的时候,坐下先填了肚子,看着西边圆日缓缓隐入云层,消失在天际,夜幕渐渐升起,月亮随之愈亮。   微风拂面间,纪挽棠看到桌上摆着两壶酒,直起身起了兴趣。前世她不太饮酒,故来这里三个月,她还未喝过古代的酒,想到从前书中对贡酒的各种称赞,十分好奇贡酒到底会是什么味道。   见她盯着酒,隋定衍拿起白玉碎珠壶,给她倒了一杯:“此酒名为玉冰烧,醇香甘冽,玉洁冰清,你尝尝,喜不喜欢。”   恭敬不如从命,纪挽棠十分欢喜地捧起小小的酒杯,先闻了闻,果然气味醇厚,一点都不刺鼻,这才小心翼翼地饮了一口——唔,竟然还可以!   见它色泽清透,纪挽棠还以为是白酒,等一杯慢慢下肚,才尝出些味道:“陛下,这是米酒做的吧,甜甜的,好喝。”   隋定衍又给她续上一杯:“这是朕特意为你挑的,喜欢便多喝一些,米酒不醉人,如今趁着夜色,最是舒畅。”   古人说话就是文绉绉。纪挽棠将第二杯也饮尽,刚想倒上第三杯,却见隋定衍放下白玉壶,拿起了刻花龙云青釉壶,往自己酒杯中倒,清冽的青色从壶口落下。   “陛下,那是什么?”她顾不得自己的玉冰烧了,现在更想尝尝那青流的味道,是不是冰冰凉凉,像薄荷一样的味道呢?   见她一脸馋样,隋定衍无奈:“这是竹叶青,属烈酒,你喝容易呛,乖乖喝玉冰烧好不好?”   谁知却听她十分开心道:“竹叶青,我听过,可有名了,我还没喝过呢!”   她似有醉意,眼角含媚,就这么眼都不眨地看着他,隋定衍招架不住,叹着气往她杯中倒了两滴:“只有这么多了,先尝一尝味道。”   纪挽棠看了看他的酒壶,又看了看自己酒杯,不知道是否看出了些什么,但还是乖乖听他的,捧着酒杯尝了尝味道。   隋定衍盯着她,就怕她呛到,谁知却见她抬起头,朝他吐了吐舌头,软乎乎笑道:“好辣呀……”   “……”隋定衍将杯中竹叶青一饮而尽,掩住心中的悸动,见她面色坨红,却还要喝,赶紧让人将酒壶拿下去,喂了她好几口菜。若不是她苦着脸说吃不下了,隋定衍觉得自己能喂到天荒地老。   饱了的纪挽棠开始无聊了,拉着隋定衍的袖子吐槽:“陛下,怎么这里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不是说画舫里都有美女的嘛,唱歌跳舞的,多好呀!”   隋定衍哭笑不得,谁跟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一般画舫确实会有歌女舞女,不过他今日只想与臻臻一起度过,便没有让舞乐司准备节目。   就在这时,忽有曲声响起,隋定衍眉头一皱,谁这么没有眼色?   纪挽棠却眼睛一亮:“有人在弹琴!”   舫厢由纱帘隔开,随着水流微微飘动,耳边琴声越加起伏,忽见玉臂撩起红帐,一身红衣明艳动人的美人身系飘带,步步生莲而来。   然而红衣美人脸上笑意还未绽开,竟听到一女子声音:“好!”   金贵人讶然望去,却见她那心心念念的“仇人”正柔若无骨坐在陛下怀中,此时笑着冲她鼓掌,似乎还想起身。   而她盼了两年的皇上,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反倒对怀中女人全神贯注,紧张地搂着她,仿佛怕她被磕碰到。那神色,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金贵人脚步乱了,心更乱,满腔疑问憋在心中,自己都不知道在跳些什么,一个不察,绊倒在地,气氛顿时冷凝起来。   琴音不知疲惫弹着,隋定衍刚想训斥,就听怀中人失落道:“咦,怎么不跳了,方才可好看了呢。”   隋定衍便顺着她意,对金贵人冷冰冰吩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跳?”   这便是她幻想了许久,见到皇上后的场景?金贵人恍惚起身,依照命令,继续机械的舞姿。   不是说皇上总会一人独自游太液池,寂寞孤独,仿佛在等一位有缘人吗?不是说皇上待人冷漠,即便面对娴妃,也总是不假辞色吗?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面前之人真的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圣上吗?   她浑浑噩噩跳完了这段舞,却站在原地不肯动弹,仿佛在等待命运最终的审判。   隋定衍见臻臻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快要睡去,将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抬头见红衣舞女竟还怔在原地,顿时不耐道:“还不退下,舞乐司没教你规矩吗?”   苏福安听到琴声时便觉得不对劲了,早就进厢候着,察觉皇上似有怪罪舞乐司之意,连忙解释:“皇上,这位是胡妃娘娘的表妹,金贵人。”   金贵人站在一边,如遭雷击。万万没想到,她精心谋划准备了这么多,皇上竟完全没认出她!若是体弱的是她,恐怕一口血都能呕得出来。   隋定衍一愣,完全没想到这竟然是后宫的妃嫔,打量了两眼,嫌弃地挪开视线,俗不可耐。   他捂住臻臻耳朵,赶紧让人把金贵人带下船,接着沉着脸冲苏福安斥道:“近日你是越来越松懈了,竟让人随意窥伺圣踪,你什么罪自己心里清楚,下去领罚,明日日落之前,朕必要见到那几个胆大妄为之人。”   苏福安连忙请罪,抹了抹汗,一边匆匆往外去,一边眼中闪过狠意:真是一群不会看眼色的东西,还要让他来擦屁股,哪来这么大脸,看他不给胡金两家人扒层皮!   怀中人似乎睡不安稳,忽地“嘤咛”一声,隋定衍立马就将方才那插曲抛之脑后,抱着她哄了片刻,待她又睡去后,唤来宫人给她擦洗,看着她皱眉嘟囔,忍俊不禁。   本以为美好的夜晚,偏被两杯酒毁了,谁能知晓,他的臻臻竟如此不胜酒力,只两杯甜酒,便将她醉了个彻底。   洗漱过后,隋定衍躺到她身边,见她睡颜一片纯净无暇,不由看入了神,许久才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蛋——醉了也好,免得看到那些不喜之人,睡吧,朕在你身边护着。 第33章 刁难 刁难   “啪——”一叠厚厚的纸狠狠摔在金贵人脸上, 胡妃对她怒目而视,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金贵人一懵, 咬着唇想起昨夜破碎的美梦, 向来娇生惯养的她顾不得发脾气, 捡起地上的纸, 看着纸上一个个熟悉的人名,名后跟着大大“叉”, 一时茫然又害怕:“这、这是什么?”   “你说这是什么!”胡妃难得失风度,对她吼道, “就因为你的任性, 我们两家苦心安排这么多年, 好不容易安插在宫中的人,死了近一半, 你说这是什么!”   “不可能……”金贵人摇头, 满脸仓皇,不可置信,“我只是在皇上面前跳了一支舞罢了, 怎么可能会死这么多人, 定是你骗我的对不对!”   “只是跳了一支舞?金芝妍,你如何能说的如此轻松!你知不知道, 皇上最讨厌他人窥伺圣踪,更何况是在太液池,本宫难道没同你说过,不准随意进出太液池吗!你入宫两年了,何时见过皇上带人去过太液池!”胡妃质问。   “可、可是……”可是昨夜,纯月仪就在太液池, 就在皇上的怀里,那么肆无忌惮,那么装模作样……   “没有可是!”胡妃深吸一口气,勉力平复怒意,“如今,就算皇上不禁你的足,本宫也要禁你足,从今日开始,没本宫的命令,你不得踏出长和宫半步!”   近几个月她是绝对不能出现在皇上面前,只能等皇上忘却这件事,气消了,再做打算。   金贵人木在原地,看着胡妃指责的眼神,原本的慌乱与愧疚渐渐消失殆尽,心中暗藏一团怒火:为何要这么看着我,难不成都是我的错吗?如若不是你对我不闻不问,敷衍至极,我又何至于此!   胡妃见她满脸倔强,知她还不知悔改,想起她是金家唯一的嫡女,恐怕是被宠溺着长大的。不像她,明明也是胡家嫡女,父亲却宠妾灭妻,她为了家人,必须闯出一条谁都必须仰望她的路!   而这个表妹,如若能用最好,万一始终陷在家中呼风唤雨的大小姐脾气里,不知悔改,坏她大事,那就别指望她能继续护着她。   **   纪挽棠除了在隋定衍面前会注重打扮之外,其余时间,特别是见后宫嫔妃时,皆着一身素雅,面不敷粉,唇不点朱,为的就是减少存在感。   只是从前这般打扮还会有几分苍白之意,如今养的越发好了,即便素颜,也美的令人沉醉。   今日请安,纪挽棠一身云水蓝对襟长衫,头上只插了银玉两簪,显露出几分沉静之意,踏着点来到景仁宫,原以为会与从前一般,应付两句便能安稳回宫,谁知今日的嫔妃就像是吃了枪子一般,一见到她,便冲她“突突突”个不停。   近日与胡妃走得近的钱答应,有了依仗后仿佛翻身了,原先面对纪挽棠时的恐惧全然消失,甚至还主动搭话,言语间毫不避讳:“纯月仪近来是越发美貌了,听闻皇上只喜欢去姐姐那儿,妹妹可真是好奇极了,姐姐究竟有什么本事,竟勾得皇上如此痴迷。”   纪挽棠莞尔:“是妹妹你学不到的本事。”   钱答应脸色微变,很快恢复正常:“姐姐说笑了,既然是本事,哪有学不到的道理,若是姐姐愿意倾囊相授,妹妹定当感激不尽。”   看纪挽棠被刁难,其他人都难免多看两眼,疑惑她会是怎样的反应,不理睬,生气,亦或是耻辱?   然而纪挽棠却粲然一笑道:“不是姐姐不肯教你,只是妹妹,你得先有姐姐这张脸才行呀,否则再怎么学也是无做功。”   这是在说她相貌不好看?钱答应顿时就挂下了脸,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有着绝世美貌,即便在宫中也是数一数二,若不是皇上从不在意这些,她早就得宠了。   但她不得不承认,即便她美貌如此,但与纯月仪站在一起,瞬间就不那么耀眼了。如今看着纯月仪,她不由怀疑,皇上是真的不爱美色吗?   这时,从来不会在请安时说话的杨婕妤突然开口了,清冷道:“纯月仪何必如此苛刻呢?”   “我?苛刻?”纪挽棠茫然眨了眨眼,随即觉得十分好笑,“杨婕妤何出此言,难不成连实话实说都不行了吗?若说苛刻,还是杨婕妤更胜一筹吧。”   杨婕妤看着纯月仪那张连眨眼都令人心醉的脸,心中酸气翻涌,硬邦邦道:“既然纯月仪近来得宠,那就该知道,皇上从来不是贪图美色之人。”   “杨婕妤可别误会了我的意思,”纪挽棠嗤然一笑,见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索性不装小白花了,“我的意思是,除非长成我这般模样,要不然,就算学到了什么,终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顿时,殿内所有人都开始躁动起来,皆因她们或多或少有过模仿纪挽棠的意思。特别是钱答应,她从前挚爱紫、红类艳色,如今却天天穿着浅色衫裙,不停歇地往圣宸宫送汤。   连向来自诩不与世俗沾身的杨婕妤都忍不住变了脸色,手下意识捂向头上的累丝银簪。纯月仪喜爱银簪,每每以素雅示人,皆清丽动人,令人神往,谁人看了不想拥有。   “行了,”惠妃早早便坐于上座,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都是姐妹,何必吵吵嚷嚷的,伤了和气。纯月仪,你如今正得宠,是该谨言慎行,若不是你一人占着皇上,妹妹们又怎会只针对你。”   纪挽棠一直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绝不会主动惹事,可是如今都欺到她头上了,再退让也没意思,直言道:“惠妃娘娘好生偏颇,皇上行事又怎是我能说了算的,若是其他姐姐妹妹心中有烦闷,不如直接去和皇上说,何必在此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放肆,”惠妃没想到她骨头这么硬,一拍桌子,“本宫好好和你说话,你却如此冥顽不灵,你眼里可有本宫!”   “自然是有的,”纪挽棠漠然,“只是惠妃娘娘在我眼中一直都是宽宏大量的模样,一派菩萨心肠,竟不知娘娘也会如此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罢了。”   “……”惠妃蓦地闭了嘴,宽宏大量,菩萨心肠,十年前的她如何也想不到这名词会用来形容她,可惜时过境迁,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是那个特别的存在,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然而时间会告诉她,她不是。   惠妃渐渐平和了气息,最终只撂下一句:“纯月仪,你好自为之,终有一天……”你也会落得与我一般。   纪挽棠知道惠妃未竟之语大概会是什么,不在意地笑笑,无非就是失宠那些事,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只要隋定衍一日对她有喜爱,她便会努力抓住,可不能白白浪费。   见惠妃都偃旗息鼓,其余本想酸上几句的妃嫔默默噤了声,看来这纯月仪真是变了个人,如今这嘴皮子利得,谁都说不过她。   直到皇后来,殿内都是一片沉默。   皇后见这稀奇的一幕,倒是疑惑:“今日妹妹们都是怎么了,连话都不说,可是宫人伺候的不周到?”   “皇后娘娘别误会,”胡妃捂嘴一笑,“可别怪罪了无辜之人,是纯月仪那张嘴太利索,说的大家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真叫本宫好奇,都说了些什么?”皇后挑眉,看向纪挽棠。   纪挽棠站起来福了福身,四两拨千斤,“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各位姐姐妹妹说笑,胡妃娘娘说得对,都怪嫔妾这张嘴太过得理不饶人。”   胡妃眉头微跳,与纪挽棠对视一眼,却只看到了一片平静。   四周站着都是皇后的人,待她们走后,自然会有宫人复述,故皇后只一笑,便不再问了,说起八月份的千秋节,也就是靖元帝的生日:“虽还有两个多月,但此次千秋节万国来朝庆贺,声势浩大,各位妹妹也该是时候开始准备,本宫已吩咐司衣房与司珍房,先紧着你们的礼服首饰,万不能丢了我们大越朝的脸。”   千秋节是难得能见到圣上的时候,闻言所有妃嫔都激动不已,叽叽喳喳起来,连连称是:“多谢皇后娘娘体贴。”   皇后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场景,欣慰一笑:“你们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来问本宫。”   说着视线落到了前方一个空位上:“张妃今日没来吗?”   碧岚福了福身,轻声摇头:“今日没有翠微宫的人前来告假。”   皇后一怔:“是生病了吗,青鸦,去翠微宫问问。”   谁知话音还未落,就听殿门忽传来一声:“不必了。”   张妃穿着一袭红色宫装,趾高气昂而入,这回甚至连礼都没行,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   皇后嘴唇紧抿,正红一向是正宫才能穿的颜色,虽说张妃这件仔细看来与正红有些许差别,但乍一看,又与正红有什么区别呢?   见皇后迟迟不出声,张妃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娇笑着问道:“方才好像听到皇后娘娘在找我,不知有何事?”   皇后想起她刚入府时,虽说不得皇上宠爱,但若是出了什么事,皇上定然先保她。诸如不敬之罪,善妒之恶,若是旁人被贴上这两个签,恐怕早就死了八百回,然而张妃却还好端端地活着,甚至一进宫就是妃位,仿佛没什么能撼动她的。   皇后回过神,一切训斥的话都埋在心底,装作看不见那身红衣,看不见她的无礼,宽和笑笑:“没什么,就是担心妹妹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妃挑挑眉,呵呵一笑:“皇后的话可真难听,我能出什么事呢?”   见皇后敛眉喝茶,一副不敢反驳的样子,张妃嗤了一声,无趣地撇了撇嘴,忽的望向众多妃嫔,眼中满是打量,一个又一个看过去。   她的眼神非常不和善,被她看到的人皆感觉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所有妃嫔都低下头喝起了茶,掩饰忐忑之意。   纪挽棠也端起了茶杯,姣好的脸庞氤氲在热气间。自张妃如此嚣张进来后,她就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她立马对身边平秋嘱咐了两句,以备不时之需。   张妃的视线在各有千秋的妃嫔身上转了一圈后,最终落在了纯月仪身上。这个纯月仪是从前被自己踏在泥里的女人,现今却摇身一变,成了后宫鼎鼎大名的宠妃,还与娴妃齐名,张妃每每见到她,都觉得心中烦闷,十分不爽。   她既嫉妒,又不屑,只是一个卑贱的女子罢了,皇上不过一时新鲜,就如同王丽仪那般,过两个月便会没了声响。   当初她欺压王丽仪时,王丽仪还试图告状,可皇上哪会罚她呢,这是父亲为她求的恩典,这之后,王丽仪还不是乖乖任她刁难,连屁都不敢放。   “纯月仪是吗,”张妃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本宫听闻,你最擅长干伺候人的活,本宫这杯茶凉了,你给本宫重新斟一杯吧。”   话虽难听,可区区一名月仪,给妃位斟茶也算不上什么不可理喻的要求,纪挽棠一顿,起身袅袅走去,拿起温热的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张妃娘娘,请用。”   然而她越是完美,张妃心中就越是恼怒,端起茶,还未入口,便皱眉:“这杯与方才有什么差别,不一样没了热气。”   杯中白气微微飘散,实则是最适合入口的温度,张妃权当看不见,这摆明了是存心刁难,而周围人一个个端着茶看戏,悠哉极了。   纪挽棠默了默,吩咐宫人去取了壶滚烫的茶来,水是刚烧开的,烫的连壶柄都拿不住,纪挽棠将帕子叠了叠,勉强倒了杯茶:“张妃娘娘,现在呢?”   张妃刚一拿起,忽然“啊”了一声,滚烫的液体往纪挽棠方向泼去:“你这是要烫死我吗?”   纪挽棠早有准备,往旁边一闪,张妃见她躲过,脸微微扭曲,气道:“你竟还有脸躲,本宫看你是早有怨气,心怀不轨,故意为之!”   “娘娘慎言。”纪挽棠后退两步福身,“我只不过是依照娘娘所言,为娘娘斟杯热茶而已。”   “好啊!”张妃却冷哼道,“你竟然还敢狡辩,如此巧言令色,怎配伺候皇上,本宫今日就要好好教教你规矩。今儿个,你就在景仁宫外跪诵妇德,没本宫的吩咐,不准起身!” 第34章 疼惜 疼惜   想让她罚跪?   纪挽棠在心中暗想, 可真是宫斗剧里常用的套路,只是张妃凭什么呢,她连隋定衍都没正儿八经跪过, 更何况是她。   “张妃娘娘, 恕难从命。”纪挽棠不卑不亢。   张妃不可置信地瞪向她, 竟敢违抗她的命令?   皇后看着两人之间的纷争, 叹口气劝张妃:“张妃妹妹,纯月仪虽有过, 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她也不是诚心的, 你若是罚了她, 怎么跟皇上交代?”   “罚她还要跟皇上交代吗?”张妃闻言更是怒上心头, 站起来逼问纯月仪,“你是自己去, 还是本宫叫人压着你去!”   纪挽棠没想到她竟如此嚣张, 看到她身后那两个高大的太监蠢蠢欲动,皇后又在一旁只装模作样,甚至还拱火, 沉默一瞬后, 只能暂时低头:“娘娘若是执意如此,那我便只能遵命了。”   纪挽棠转身走出殿外, 烈日高照,不过走了这么几步便出了些汗,她屈膝跪下,膝盖触碰到滚烫的地面,晃了晃,很快又稳住。   见她跪下, 张妃站在台阶上高高望下去,掩饰不住高兴,直笑两声:“还是纯月仪识趣,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就好好跪着吧。”   孙良人一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方才就想要替纪妹妹说话,却被孔小媛拽住了,此时她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挥开孔小媛拽她的手,起身道:“张妃娘娘,您不觉得此番处罚有些过了吗,殿外烈日炎炎,纯月仪本就身子柔弱,怎能撑住!”   她说完这番话,心快的像是要跳出来,但同时,说完这句话,心里压着的大石头也彻底落下了。   张妃没想到还能有替纯月仪说话之人,惊奇地看过去,见是一平平无奇的女子,都懒得与她多说:“本宫做事,哪轮得到你插嘴,你若是再敢多嘴,便也一同下去跪着!”   孙良人心想,跪就跪,好姐妹就该有难同当,然还没等她开口,却见跪着的纪挽棠冲她摇摇头,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宫门。   孙良人顿时明白了,沉默着往后退,却被钱答应逮个正着:“孙良人,你是要去做什么,这么偷偷摸摸的。”   所有人都看向她,胡妃一笑:“孙妹妹恐怕是想去请皇上为纯月仪主持公道吧,只可惜,现下皇上正在早朝,没有个一二时辰哪出的来,妹妹还是别多费心思了。”   纪挽棠才跪了几分钟,就感觉膝盖被石板硌得生疼,太阳的热度渐渐被石板传递上来,仿佛要将她膝盖烤熟,她咬牙忍着,却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如若真像胡妃说的那般,隋定衍短时间之内赶不过来,那她一场大罪是免不了了。   张妃在一旁嗤嗤笑着,对孙良人不甚在意,只觉得看着纯月仪那副苍白的模样就够津津有味了。她的视线落在纯月仪的肚子上,说起来,纯月仪承宠也有两个月了,如若运气好,那肚子里说不定揣了龙胎,若是运气不好,照着皇上现在对她的宠爱,恐怕迟早会有孩子。   如此想着,张妃眼中划过一丝狠辣,自太监手里接过一把伞,一步步往纪挽棠走去。   “她要干什么?”阶上人窃窃私语。   孙良人意识到不对劲,立马跑了下去,挡在纪挽棠面前:“张妃娘娘,您就饶了纯月仪吧,她知错了,日后定会好好服侍娘娘!”   张妃顿了顿脚步,继续上前:“你让开。”   “娘娘,你要做什么!”孙良人不仅没让开,反倒挡的更严实了,看着张妃挥动手中的伞,瞳孔缩小,咽了咽口水,“娘娘,后宫对私刑明令禁止,还请您三思啊!”   “三思?”张妃冷笑一声,“本宫做事,向来不用三思!”   说着,她让太监将孙良人拖开,意识到张妃想做什么,站在高处的皇后当即变了脸,连声喝道:“张云华,你疯了吗!”   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止,张妃将伞尖狠狠戳向纯月仪的肚子,那狠劲,即便纯月仪没怀孕,恐怕也会留下无法治愈的伤。   “啊——”惨叫却是张妃发出的。   只见一道残影飞至,将她狠狠踢开,随即消失,宫门传来声响,众人望去,发现皇上不知何时到了景仁宫,身上还穿着朝服,见到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纪挽棠,杀意渐起:“张氏,你好大的胆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纪挽棠转头看去,一声“陛下”还未落音,便放心地“晕”了过去,她已经累得不行了,现在只想睡觉。   失去意识的身子跌入隋定衍臂中,看着像是从水中刚捞出来,浑身狼狈的纪挽棠,隋定衍心一阵抽痛,将她一把抱起,离去前厉声道:“来人,张妃滥用私刑,有违妇德,褫夺妃位,降至答应,暂禁于翠微宫,待纯月仪醒来再行降罪。”   张妃上一秒还忍着痛起身,面露惊喜看着隋定衍,下一秒便僵硬了微笑,对自己听到的不可置信:“皇上,皇上,您忘了答应过嫔妾父亲什么吗!”   然而隋定衍早就抱着佳人离去,徒留惊愕的众妃。   皇后看着皇上消失的身影,同样惊诧。底下张妃还在叫嚣,可皇上身边的亲卫哪是吃素的,全然不顾她的身份,直接捂嘴架走,利落干脆。   她怔然,让她恼了这么多年的张妃,竟就这么容易没落了,只是因为罚了纯月仪而已?   惊诧之余,想起方才皇上冷然的脸色,她看着自己这繁华的景仁宫,攥紧了帕子——这回,似乎不能善了。   匆匆回到圣宸宫,隋定衍轻轻将纪挽棠放下,看着她即便人事不省,眉头也紧皱着,出门便是一通怒火:“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苏福安抹了抹汗,连忙道:“皇上息怒,方才早去请了,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就见孙齐忠满头大汗拉着一气喘吁吁的孙太医进来,连礼都还没行,就被催促着把脉。   平秋看着自家小主面色苍白,在一旁抹泪。她听了纪挽棠的嘱咐,刚见张妃刁难小主时便溜出来了,到圣宸宫时却得知皇上还在前朝,万幸孙齐忠冒死禀告,皇上才得了消息及时赶过去。   万幸皇上愿意为小主做主,若不然,只怕迟一秒,后果都不堪设想。   隋定衍紧张地声线都颤抖了:“她没事吧?”   见到张妃施暴的那一刻,他真恨不得提剑杀了那个疯女人!都是他的错,为了一个救命之恩的名头,纵容了她这么多年,若不是他的不管不顾,臻臻怎会遭此横祸。   若是、若是臻臻真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孙太医肃着脸,心里头却乱糟糟,其实纯月仪看着好像挺狼狈,实则就跪了这么一小会,连中暑都没有,她不久前就调养好了身体,脉象一派正常。   平日里纯月仪也有提过她读过几本医术,如今这幅凄惨的模样,恐怕也有几分装出来的,他现在也算是半个纯月仪的人了,每次请脉都得一堆好处,这关键时刻,总不能什么忙都不帮吧。   将手从脉上抽回,孙太医组织语言:“回皇上,纯月仪身子本就柔弱,如今一跪,邪气入体,恐会留下病根,有碍子嗣,需要好好调养。”   隋定衍闭了闭眼,面露痛楚,慢慢攥紧了拳头,声音仿佛从牙齿中挤出一般:“张、氏!”   床上传来动静,隋定衍连忙收敛神色,坐下握紧她的手,见她茫然睁开眼,面上还残存着惊惧,吻了吻她的手安抚:“别怕,这里是圣宸宫,没人敢欺负你。”   纪挽棠一见到他泪水就忍不住落下,大颗大颗直直砸入隋定衍心间,她想忍住,却怎么都忍不住,轻轻揪着他的衣角哽咽道:“陛下,我好怕,好怕撑不到你来了……”   她哭的泣不成声,从来没见她如此伤心,隋定衍一时乱了方寸,小心翼翼将她抱入怀中,抚着她的背:“都是朕的错,是朕来晚了,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绝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别哭了好不好,你哭的朕心都要碎了……”   纪挽棠狠狠发泄了一回,想起方才张妃那飞扬跋扈,不把宫规放在眼里的样子,就一阵后怕。这回是她大意了,没想到张妃如此肆无忌惮,若是真做了什么,就算让张妃拿命抵也已经晚了,她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第二遍!   隋定衍见她渐渐稳定下来,松了一口气,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中划过一丝阴翳,他想的与纪挽棠差不多,后宫太过纷乱复杂,即便明面上一团和气,底下却不知道藏着什么污糟,防不胜防。   他得为臻臻早做打算。   就在两人相拥,气氛正好时,苏福安在屏风外道:“皇上,皇后娘娘在前殿等着,您看……”   纪挽棠颤抖了一下,缓缓退出隋定衍的胸膛,却被他一把握住肩膀,转头冲外面道了一句:“朕知道了,让她在外面等着吧,朕过会见她。”   隋定衍现在满眼都是面前这个眼眶红红鼻头红红的人儿,温柔地为她擦去泪痕,见她神色黯然,捧起她的脸啄吻,哄得她脸色微红才罢休:“你先在这里休息,朕很快就回来。”   纪挽棠点点头,等到隋定衍起身却发现她一直拽着自己衣角,将衣服都抓皱了。   “嫔妾不是故意的!”她赧然松开手,似有忐忑。   谁知隋定衍却握住她的手,又将另一处也揉皱了,直视她双眼:“不过一件衣服,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许为这些小事抱歉。”   纪挽棠一怔,看着他在自己额上落下一吻,转身离去,半晌才眨眨眼——可那是龙袍啊,只在早朝与重大典礼时才穿的,价值千金,这都可以随她造?   **   皇后听到苏公公的转达时,心里咯噔一下。   她从前是王妃,后来是皇后,除了刚进王府时受过冷待,之后皇上一直与她相敬如宾,就算宠爱其他人,但也给足了她面子,她是能感觉到自己作为正宫的优越感的。   这是第一次,皇上让她等着,而不是赶紧出来见她。   皇后忐忑坐下,凳子刚焐热,就见皇上快步走出来,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年,她脸上都有了皱纹,可她的夫君却不见任何苍老,依旧丰神俊逸,与那些美貌年轻的妃子站在一起,全然看不出差别。   “嫔妾给皇上请安……”   “坐吧。”隋定衍路过她,径直入座,开门见山,“正巧朕也有事要同你说,纯月仪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朕要封她为妃。” 第35章 自作孽 自作孽   “什么!”皇后差点掰断刚染的指甲, 惊愕看向皇上,却见他眼神坚定有力,仿佛早就有此想法。   月仪是正五品, 妃位则是从二品, 中间隔了整整四个品级。当时纪氏封月仪时就已经连跳三级, 叫她不满了, 如今竟还要直接封妃?   如若真让纯月仪晋封为妃,细数来, 世间有几位妃嫔能得此荣耀,她一个皇后都要为之逊色!   她勉力稳住表情, 柔声道:“皇上, 此事恐怕不妥吧, 纯月仪四月就已晋封,如今不过两个月, 又要晋妃位, 这不合规矩啊。”   “张妃动用私刑,违反宫规,还是在景仁宫, 也没见你阻拦。”隋定衍瞥了她一眼, 语中不难听出嘲讽之意。   皇后面孔一白,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 半天说不出话,许久才难堪道:“皇上,张妃行事不羁,她何时顾忌过嫔妾,若是嫔妾能管得住她,纯月仪自然不会受苦。”   “张妃不过带了两个太监, 景仁宫多少太监宫女,你一声令下,张妃又怎能动纯月仪一根毫毛!”隋定衍观她面色有怨怼之意,恼她花言巧语,毫不留情戳穿。   皇后有些心虚,但随之又想起从前种种委屈,眼眶渐湿:“嫔妾与您十载夫妻,在皇上心中,难道嫔妾就是这种人吗?从前在府中时,嫔妾见徐妹妹受她欺辱,便多有训斥,可皇上您呢,每每听说此事,都要偏袒张氏,免了她的责罚,常年积累,嫔妾哪还敢再训斥她?”   隋定衍沉声道:“朕不过是免了她罚跪罢了,你禁她足,罚她抄写女戒佛经,亦或是克扣俸禄,朕何时有过置喙,再者,朕明明同你解释过,免她罚跪全因报答她父亲救命之恩,不代表可以让她为所欲为!”   而皇后只是惨然一笑:“她时常将您挂在嘴边,有这张免死金牌,嫔妾即便作为皇后,又岂能不投鼠忌器。”   这时,门外进来一侍卫,行礼之后单膝跪地报:“皇上,已审问过张妃身边宫人,五年来,张妃时常欺辱后妃,且频频对皇后娘娘口出狂言,不将娘娘放在眼里,还时常说、说……”   “说什么?”   “说皇后娘娘出身卑贱,不配、不配做一国之母。”侍卫越说头越低,不敢看上方两人。   隋定衍挥袖示意他退下,闭了闭眼:“皇后,你贵为一国之后,有着统领六宫之职,可连张妃指着你鼻子骂,你都能忍下,这六宫,你就是这么管理的吗!”   伴随着质问,桌上的青瓷缠枝茶杯应声落地,皇后眉头一跳,立马跪下,眼中有一瞬慌乱。   如若此时出事的是她,张氏这些大不敬的所言所语被审问出来,皇上怜惜的会是她,因怜惜,便会忽略她的失职,只会厌恶张妃的嚣张。   可如今受伤的却是纯月仪,一个被无辜牵连的人,而她这个皇后却分毫未伤,甚至成为了张妃的帮凶!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是没算到,张妃的不按理出牌。   “皇上,”她努力挽回,“此事确实是嫔妾的失职,可嫔妾也不想这样啊。嫔妾虽然贵为皇后,却离您越来越远,话也越来越少,嫔妾越来越不知道您在想什么,总是惶惶您是否早已心存不满,故不敢轻举妄动……”   “好一个不敢轻举妄动,”隋定衍看她的眼神中有失望,“朕每月初一十五便会去你那,而张妃自入府到进宫,整整六年都未见过朕,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皇后的泪涌了出来,她呜咽道:“嫔妾顾虑的是什么皇上难道不知道吗,就算皇上每月都来,可嫔妾与皇上两人同床异梦,就如张妃所说,嫔妾出身卑微,如今十年无嫡子,嫔妾只想做好这个皇后,当一个宽容大度的皇后。”   听到这话,隋定衍沉默片刻,他若有似无地叹口气,半晌才道:“你是皇后,你父亲已成国舅,朕也赐了爵位,无论有没有嫡子,你都是这大越朝的皇后。”   皇后闻言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泪也渐渐止住,她知道,皇上说这话,是打算将这事翻篇了。   谁知她刚站起来,还没喘上口气,就听皇上接着道:“张妃之事暂且朕由来管,你先准备纯妃的册封典礼吧。”   皇后几乎是一个踉跄,原来,皇上在这等着呢。   她深吸一口气,张妃虽除,可还有一个怀着孕的娴妃呢,如今要是再来一个纯妃,她防不胜防,那还得了?   便委婉重提:“皇上,这恐怕不合规制……”   “规制也是人定的,”隋定衍漠然道,“朕是天子,朕说可以,那便是可以。”   皇上威势逼人,语气笃定,皇后知道,她方才刚得谅解,如今已劝不动皇上,也没这个能力劝,只能一咬牙,心不甘情不愿道:“嫔妾遵旨。”   不过出殿门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是鹬蚌,谁是渔翁,还不一定呢。   **   隋定衍最后一次顾念救命之情,没有取张答应的性命,但是下令赏了她二十大板。这二十板是实打实的,没有人会为她疏通关系,张氏挨了板子后,痛的连声音都喊不出来,少说会有一个月起不了身。   张云华自降位后便一直叫嚣着要见皇上,时不时将救命之恩挂在嘴边,直到挨了板子,心中的恐慌才渐渐蔓延上来——她是真的没了妃位。   但这只是开始,她本还存着翻身的念头,直到发现从前伺候她的宫人全部消失,来了两个生面孔,对她十分粗暴,连饭都不给吃,更匡论上药。   张云华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挺过了最危险的前三天,趴在床上用虚弱的声音咒骂:“你们两个小贱婢,竟然如此对本宫,你们可知本宫是谁吗!本宫的父亲又是谁吗!”   那两个宫女明显是在宫中待了不少年的,闻言不仅不慌,反而还笑嘻嘻地打趣:“你听,她竟然还想威胁我们。”   另一个宫女啧啧两声:“张答应,你就别白费口舌了,你的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你如今都这幅模样了,当真还以为自己是从前的张妃啊?”   张云华气的脸都紫了,咒骂几声后,忽然冲外面喊道:“小庄子小高子,你们人呢,都死去哪了!”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撇着嘴摇摇头,等到张答应嗓子都喊哑了,才“好心”道:“别喊了,省点力气吧,没用的,你嘴中的小庄子小高子,受了罚后求着皇上去做了杂役,说是就算一辈子扫地,也不愿再伺候你了呢。”   “你难不成忘了从前动不动就打骂他们的场景嘛,如今落魄了,倒是想起他们了。张答应,你就认命吧。”   认命?认什么命!她是张妃,是皇上的女人,是未来皇子的母妃,她的父亲是皇上的救命恩人,那才是她的命!   然而她没再等来其他人,只有两个宫女在一旁讥讽,就这么眼睁睁看她脏了被褥,饿着肚子。   张云华终于忍受不了脏污,一边想着等自己伤好了便叫这两小贱婢尝尝她的厉害,一边拉下脸求她俩帮忙收拾,那两宫女好生看了会她的笑话,这才帮她收拾了被褥,张云华记恨在心,盼着病愈。   可谁知眨眼过去了多日,她的双腿却还毫无知觉,张云华心存侥幸,可是即便她再用力拍打,也无痛觉传来。   那一瞬间仿佛晴天霹雳,她不敢相信此时此刻是真实的,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只剩泪水毫无遮掩地涌了出来,无穷无尽。   “不、这不是真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在做梦!”她盖上被子,惨白着脸躺在床中央,慌乱掩盖住身体,努力闭上眼睛,“醒来,赶紧醒过来,只要醒过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睁眼,依旧是那个寒窟一般的屋子,她如坠冰窖,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却依旧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她成了废人!   那一瞬间,她眼中的生机瞬间灰飞烟灭,看着蜘蛛渐行的屋顶,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让她一眼钟情的青年,得知父亲对如此尊贵的人有救命之恩后,她欣喜若狂,以为往后的人生会活成所有京城女子羡慕的模样。   被拒绝后,她不死心,以迷药灌醉他,假意成房,让他不得不纳了她,但此后,那个会对她笑的青年却不见了,只有冰冷的宫殿。   一年又一年,她不甘,对所有能接近他的女子心怀怨恨,没有皇帝的宠爱她痛苦不已,在后宫,她最畅快的时候,便是折磨那些宫妃,看着她们一个个哀求自己,疼痛哭泣,她才能获得短暂的快乐,如饮鸩止渴,乐此不彼。   而现在的她,没有宠爱,没有地位,连具身体都没有了。   “啊——”张云华在床上痛叫出声,“皇上,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郎心似铁,她错了,错的彻底。   **   张妃之事众人皆不关心,只在茶余饭后偶尔提一句便过了。   她们更关心的,是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说纯月仪此次受伤,皇上怜惜不已,打算晋纯月仪为妃。   后妃一开始还以为是假消息,那可是从二品妃位,怎么可能说晋就晋呢!可后来想想今日皇上的所作所为,对纯月仪的疼惜,顿时又觉得这消息说不准就是真的。   不过隋定衍还未下圣旨,晋封之事未定,所有人都期许,或许只是皇上一时冲动,事情还有转机。   眼看着消息越传越广,皇后坐在景仁宫,吐出一口浊气,对此喜闻乐见——她虽劝不成,但自会有人劝。   纪挽棠现在对她要晋位的事还一概不知,她正躺在床上,裤子被扒拉下来,露出两条莹莹发光的玉腿,原本白净的膝盖上印着两坨触目惊心的紫黑淤痕。   从前夺嫡时,隋定衍受过刀伤,中过毒,却觉得没有见到眼前这淤痕来的疼,他沉着脸,将上好的化瘀膏涂抹于掌心,再狠狠一揉——“啊!好疼,陛下,疼!”   纪挽棠的生理眼泪顿时被挤了出来,疯狂往回缩腿,她自己觉得这淤痕其实就看起来可怕了些,其实并不疼,完全没必要揉开啊,虽说揉开确实化得快,但实在是太疼了!   可她小胳膊小腿的,怎么能拗得过习武的男人,隋定衍握着她的小腿,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不许动。”   这怎么能不动呢!   纪挽棠看着他又要动手,自己又挣扎不开,连忙起身抱着他的脖子,抽抽噎噎:“陛下,孙太医都说没事,您就饶了我吧,好不好,求求您了,我真的要疼死了呜呜呜~”   揉个淤血而已,怎么就跟要她命一样呢?   隋定衍无奈,见她许久不肯放手,只能拿过巾帕擦了擦手上的膏体,顺着她:“好好好,不揉了,真是娇气。”   我娇气?纪挽棠仗着隋定衍看不见,嘴巴动了动,分明是你太死板好不好!   隋定衍听到了细微的声音,拍了拍她的屁股:“又在说朕坏话?”   纪挽棠连忙与他拉开距离,为自己正名:“没有啊陛下,您怎么能随便污蔑我呢,我刚刚明明什么都没说啊!”说着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隋定衍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如此了解一个人,口是心非这四个字,被她演绎得太过于生动,一眼就能看穿,“行行行,你说没说就没说,朕是说不过你。药凉好了,现在喝吧。”   孙太医现在开的是些温补药,不是一般的难喝,纪挽棠全凭着多年的职业道德,憋住气,一口喝了下去,下一秒立马接过隋定衍准备好的甜梅塞进嘴里。   然而这味道实在太冲,甜梅都没什么用,纪挽棠表情管理险些崩溃,见一旁隋定衍忍俊不禁,她舔了舔舌根,忽的吻了上去,想让他也尝尝这药的威力。   “唔……”   谁知隋定衍一点都没嫌弃,反客为主,按着她的脖子狠狠侵略,搅得苦味全然消散,双方呼吸交缠,她逐渐昏沉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挽棠觉得她的舌头已经麻了,隋定衍才将她放开,还似有余味地舔了舔唇,沙哑着声音道:“好了,不许再招惹朕,今日那么多事也累了,这几日你便先歇在圣宸宫,朕还要去处理些事,晚些再回来。”   他的样子一看就不太对劲,纪挽棠膝盖可还疼着呢,赶紧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狡黠道:“是呢,我也觉得,陛下去吧。”   隋定衍隔着被子亲昵地拍了她两下,见她乖巧地闭上眼,只觉得心中化成一江春水,又俯下身亲了亲她,这才离去。 第36章 睡美人   纪挽棠今日醒的特别早, 虽说隋定衍已经足够轻手轻脚,苏福安带着几个小太监几乎是悄无声息为他穿上朝服,可一回头却见在这个时辰从来都是熟睡的人正睁着双眼, 呆呆地望着床顶, 还带着几分半醒不醒的懵然。   “今日怎么这么早醒了?”看着时辰还早, 隋定衍挥退众人, 坐到床边蹭了蹭她的脸颊,颇为奇怪。   纪挽棠这才渐渐清醒, 抓住他的大手当做洗脸巾揉了揉自己脸,惹得隋定衍无奈一笑:“又作怪。”   纪挽棠嘟囔:“嫔妾昨日戌时三刻就睡了, 到现在算算快五个时辰了呢, 再不醒可就成睡美人了。”   “睡美人?”隋定衍挑眉, 目光中满是戏谑,“如此自夸, 臻臻不会脸红?”   “此睡美人非彼睡美人, ”纪挽棠这才想起他是个古人,连忙替自己正名,“嫔妾小时有个故事, 说很早之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 因满月宴未邀请最强大的巫婆,那巫婆便生气了, 诅咒她在及笄后倒地死去。”   谁知隋定衍却嫌弃道:“晦气。”   晦气?!纪挽棠一噎,连忙又解释:“受邀参加的仙女觉得巫婆太过分,但她仙力不够,不能解除诅咒,便下了个仙术,祝愿公主倒地后不是死去, 而是沉睡了。百年之后公主被心爱的王子唤醒,后来两个人便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她期待地看向隋定衍,希望能听到一句好话,然而不出所料,隋定衍依旧嫌弃脸:“这是何人所写,无趣至极。”   纪挽棠不高兴了,这可是著名的童话故事,小时候家中有趣的玩意不多,只有一本格林童话能够打发时间,陪伴她长大,顿时被子一盖,谁也不爱。   谁知不仅没听到道歉,只听到几声忍俊不禁的笑声。   “好了好了,朕错了,赶紧出来吧,闷在被子里多难受。”见纪挽棠迟迟不动,隋定衍俯身轻轻扯她被子,许久才将人哄出来,见到一张被闷得双颊微红的脸蛋。   “这可是嫔妾小时候非常喜欢的故事,”纪挽棠很是认真,“可能是嫔妾没有述说故事的天分,但其实可好看了!”   隋定衍揉揉她脑袋,想起小时候学诸子百家时,他十分崇拜法家,而因父皇喜欢孔学,两位兄长也更喜爱儒家,对法学嗤之以鼻,叫他难受了许久,这么想着,他语气温柔下来:“嗯,朕明白,朕向你赔罪,你就当朕与你开个玩笑好不好?”   纪挽棠本来也没指望一个皇帝能低头,只是耍耍小性子罢了,见隋定衍真的道歉了,还有些不适应,不自在地眨眨眼:“嫔妾也有错,不该这么斤斤计较,其实,您不喜欢也很正常啦,您又没读过。”   隋定衍见她不好意思的样子,心软了软,俯身给了她一个拥抱:“既然醒了,起身陪朕用顿早膳吧。”   这顿早膳十分短暂,苏福安冒死提醒,隋定衍才发觉原来时辰不早了,匆匆用了两口便要往前朝去,纪挽棠有些自责:“若是嫔妾晚些醒就好了,竟差点耽误了陛下的时辰。”   隋定衍捏了捏她的脸,佯装生气:“不许胡说,就算误了,也是朕自己的责任,与你有何干系?”   还不等纪挽棠说什么,他又柔声道:“好了好了,朕真的要走了,你慢用早膳,不够就让御膳房再上一些,乖乖等朕回来。”   看着他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纪挽棠狠狠咬了口最爱的大包子,看着桌上十几样早膳,郁闷自语:“这是把我当猪养吗?”   **   一出圣宸宫的门,隋定衍面上的情绪顿时都被冷面覆盖,一路伴随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登上至高无上的龙座,冕冠十二旒清脆作响,触碰到脸颊,带来冰冷的触感:“众爱卿免礼。”   “皇上,臣刑部尚书王勉有事启奏,近来各地狱中人渐满,不知皇上是要扩建各地牢狱,还是赦免罪证轻者,以空出部分牢狱。”   这是每隔几年便会出现的状况,往常都是二者选一,但今年隋定衍与左右丞相商议多月,最终决定颁布新的政策:“如今北地越发严寒荒凉,匈奴逐渐猖狂,虽说卫国将军几番击退匈奴,但战争始终劳民伤财,朕决定召集各地两年以上五年以下刑期者,送到北地开垦荒地,或充军打仗,待刑满后可回到原籍,也可继续留在北地。”   刑部尚书先是拧眉,召集狱者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是,大越朝地域辽阔,一南一北差距足有三四千里,花费的人力物力不说,行路中难免有意外,死伤少则上千,多则说不准上万!   隋定衍显然也想到了其间困难,又道:“此事道阻且长,还需从长计议,王爱卿,今日回去便好好钻研此事,可先从与北地相近的江陵、华北、陇南三省开始,三日后,朕要见到可实行的法子。”   王尚书答是,躬身后退,心想前些日子刚忙完流放之事,转眼又有事做了,唉,他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挺多久。不过虽然累,王尚书却不得不承认,在靖元帝手下,可比在先帝手下激情澎湃地多,实事一件接着一件,让他年过半百还能不断精进。   “臣礼部尚书李英有要事启奏,两月后便是千秋节,场地初定于中和殿……”   “臣户部尚书胡震有事启奏……”   待各部门将重要的事禀告且得到指令后,太阳已经高高挂起,隋定衍动了动酸痛的背,想着臻臻正在圣宸宫等他,知晓之后都是些不大重要的琐碎事,便要叫他们上折启奏,却见一言官手持奏折高声道:“臣吴坚有事启奏!”   隋定衍眯了眯眼:“准奏。”   虚心纳谏几乎是每位明君的必要技能,隋定衍也不例外,依照历朝设了言官之位,虽说只有五品,但能训皇帝而不受责罚,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牛逼。   只是虽设有言官之位,却甚少会有言官当面批他,一是隋定衍做事前必会与丞相、各部尚书等相关人员商议,听取意见,再者隋定衍刚登基时杀鸡儆猴,雷霆手段,导致甚少有官员没有十足把握敢在明面上与隋定衍呛声,毕竟与其他相比,还是命比较重要。   而这个吴坚,隋定衍依稀记得,他从前上奏过几本劝他勤去后宫,雨露均沾的折子,只不过隋定衍向来将前朝后宫分得比较清楚,不喜朝臣过多置喙,只瞄了一眼便丢于脑后。   不知这回,这个吴坚要参他些什么,隋定衍竟有些好奇。   然而事实表明,好奇心害死猫,这个吴坚甫一张口,隋定衍便觉得心情都变差了,只听他叽叽歪歪一大堆,核心思想就是:“近日皇上您对纯月仪太过宠爱,没有雨露均沾,还有昨日您退朝得突然,臣后来才知竟是因为纯月仪,这事未免太过荒唐,纯月仪为虎作伥,不是个好人,皇上您清醒一下……”   后宫之事被放到朝堂上来讲,这是隋定衍最讨厌的做法之一;这人消息灵活,什么侍寝,什么封妃,这么隐秘的消息他都知道,可想而知接触的人有多污糟;最让他接受不了的一点,便是平白污蔑后妃。一个官员,跟个长舌妇一般,前朝之事不见得他知道多少,倒对后宫指指点点,真是可笑至极。   隋定衍强忍着才没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待他说完后,只一句便叫他哑口无言:“说完了?”   吴坚看着皇上几乎没有表情的面孔,莫名觉得有些凉飕飕的,结巴道:“臣说、说完了。”   隋定衍瞥了他一眼,观他贼眉鼠眼,只觉得惨不忍睹,嫌弃地挪开眼,对百官道:“若还有事,上折启奏,退朝。”   百官弯身恭送,许久才起身,吴坚傻眼了,忙喊了好几声皇上,却被忽略个彻底,他站在原地,纳闷急了,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启奏?   同僚见他实在可怜,其心不忍,拍了拍他肩叹道:“吴兄啊,从前是我小看你了,你上任也有小半年了,竟还如此有冲劲,我佩服你!”   更好心的同僚提醒一句:“皇上最讨厌什么你知道吗?”   吴坚茫然摇摇头,却不见同僚下文,只见他们相携着,沧桑道:“望皇上开恩,千万别连累我们啊。”   吴坚的生平很快便被呈了上去,据旁人评价,此人善于获取信息,爱捕风捉影,行为不端。隋定衍看过的第二天,吴坚被贬至边疆。   **   下朝后,隋定衍卸了朝服,将前朝的晦气一扫而空,谁知还未踏入圣宸宫,甘泉宫来人求见,说是娴妃身体不适,望皇上前去探望。   这样的借口甘泉宫屡试不爽,隋定衍虽每回都去,却也听腻了,望着不远处的圣宸宫,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了,片刻就去。”   甘泉宫如同以往,郁郁葱葱,宫人有序往来,隋定衍踏入殿内,就见娴妃躺在床上,看到他很是惊喜:“表哥怎么来啦。”   “听宫人说你身体不适,怎么回事?”   娴妃哎呀一声,怪罪地看向身边雨竹:“定是这个丫头,总是擅自做主。”之后又不好意思道:“表哥别听她的,我只是晨起时稍稍有些恶心罢了,不是什么大事,虽还有些难受,但一见到表哥,便全好了。”   隋定衍点点头,其中几分真假他不知道,或许是真的,但次数太多,他真的有些累了,念着她怀有身孕,尽量柔下语气:“虽说她是一片忠心,但常年满口胡言,怎能伺候你,若是还有下次,便充入浣衣局吧。”   娴妃见他竟如此说,脸色一白,用眼神暗示雨竹赶紧出去,连忙转移话题:“表哥,你快摸摸我们的孩子,他已有五月了,据太医说,小胳膊小腿都长出来了呢,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讲到孩子,隋定衍有了些兴趣,只是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只隔着衣服碰了一下便收回手,笑了笑:“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朕的孩子,朕都喜欢。”   娴妃却低头道:“我倒是希望是个男孩呢,齐太医也说他可能是男孩,要不然不会这么活泼好动。”见隋定衍神色淡淡,她又道,“若是男孩,表哥就能教他骑马射箭,处处带着他,一想到他跟表哥一般英勇神武,我就满足了。”   其实说起来,隋定衍也更想要男孩多一些,毕竟他已二十八,膝下却无皇子,朝中难免人心不稳,只是从前皇后生子时,便一直认为自己怀的是嫡子,结果生下来是公主,便十分郁郁,一度伤心自责,他不想再给她人压力,重蹈覆辙。   于是他道:“若是公主,朕也可以带她骑马射箭,都是朕的孩子,并无差别。”   娴妃抚着肚子的手停了停,眼中划过一丝不喜,她肚子里的一定是皇子,绝不能是公主,就算表哥嘴上说皇子公主都一样,但怎么可能一样,都是哄人的罢了。只有生下皇子,她的地位,才彻底稳固。   她心思百转千回,想着想着忽然道:“我听说……表哥要立纯月仪为妃?”   此事隋定衍只对皇后说过,没想到娴妃也知晓了,虽说早晚得知晓,但非他口中传出,让他有些不舒服,吐出两字:“正是。”   娴妃得到了确切的答案,瞳孔一缩,许久才找回自己声音:“表哥,纯月仪伺候你不过两个月,那时只是个小小才人,如今却又要晋妃位,此事是不是不妥?”   原来叫他来是为这事,隋定衍抿了抿唇,不想多言此事:“六宫之权皆在皇后手中,此时由皇后处理即可,你如今怀有身孕,便安心在甘泉宫养胎,不要为此费心。”   娴妃暗暗抓紧被子,什么叫不要为此费心?这是她能决定的吗,好似是她错了,如若真的想为她好,为何偏要在她怀孕之时晋纯月仪之位?   娴妃勉力止住委屈,装作不在意地笑笑:“表哥才不要多心,我只是随意问问罢了,只是想到了从前时候,表哥也是如此待我,却遭了许多非议,如今眼看要重蹈覆辙,我心疼表哥罢了。”   “你无须为此担忧朕,”隋定衍安抚道,“从前是从前,朕不会让那些事再发生,难道你不相信朕吗?”   刚登基那年,他确实不太好过,因先帝明确说过不喜他这个儿子,训斥他不忠不义,故即便有圣旨在手,不少官员都觉得那圣旨是他伪造的,致力于寻他错处。   而如今,一晃已五年,早已变了天下,有几人敢在他面前作威作福?说他专政独断也好,心狠手辣也罢,总归这个大越朝是他的,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更何况是后宫之事。   “我当然相信表哥……”娴妃面上笑着,嘴里却咬牙切齿,她想听的并不是这个答案。   她知道如果再说,表哥或许会起疑,或许会不喜,可是只要一想到在她怀孕期间,旁人却出尽了风头,她就难受不已。   她肚子里的孩子才应该是最重要的,万众瞩目的小皇子,一个妃子算什么?   于是她咬着唇,又道:“表哥很喜欢纯月仪吗,从前还没有人让表哥如此破例过,如若纯月仪缺什么,赏赐些东西不就成了,为何要打破祖制徒惹非议呢,想必纯月仪也会觉得有负担吧。”   隋定衍不是什么都不懂,在一个妃子面前谈论另一个妃子,他都觉得如坐针毡,难不成娴妃丝毫感觉都没有吗?   “柔沅,”他叹口气,“朕说过了,此事不需你担忧,与你完全无关,你何必要自找麻烦,自讨苦吃呢?此次朕就当你什么都没说过,下不为例。”   说着,他站起身:“朕还有事,先走一步,望你真的能知晓朕话中之意,朕过两天再来。” 第37章 胆小 胆小   前朝之事纪挽棠毫不知情, 既然隋定衍让她乖乖等着,她便没回瑶华宫,在圣宸宫里转了转。但圣宸宫着实无趣, 隋定衍不在身边, 她不敢进御书房, 叫住一圣宸宫小太监, 吩咐他跑腿带几本消遣的书来。   小半个时辰后,小太监气喘吁吁而来, 只是除了几本书外,还将匀春络夏给带来了。   小太监这般道:“这是孙公公吩咐的, 怕小主在此处没有几个可心人伺候, 便让奴才再将服侍小主的宫女带来。”   这就是宠妃的待遇吗?纪挽棠笑眯眯道了声谢, 待小太监走后,匀春飞一般地跑了过来, 小脸蛋红扑扑的十分喜人, 激动道:“小主,您要封妃啦!”   纪挽棠被她喜得一懵:“我要封妃了,你听谁说的, 我怎么不知道?”   匀春就像是被一桶冷水当头浇灌而下, 结巴道:“没、没有吗?可是这个消息整个后宫都传遍了。”   纪挽棠第一反应是有人在作怪,可又想起方才小太监所说, 圣宸宫第二把手孙齐忠对她依旧十分客气,全然不像是要出事的样子。   她唤来络夏:“给我说说,你们是从谁那里得来的消息,又是如何得来的。”   络夏比起匀春要镇定许多:“小主,您别怪匀春咋咋呼呼,她是情有可原。这事是小顺子打听来的, 据说一开始是景仁宫两个宫女在讨论,不小心别人听到了,后来哪个宫都有人碎嘴,这消息一夜之间便人尽皆知。”   “景仁宫传来的消息?”怪不得匀春这么激动,如果是从景仁宫传出的是假消息,那便是皇后管教不严,这责任她也有一半,按理说皇后不会允许此种情况发生。   可若是真消息,陛下昨日怎么没对她说呢?   纪挽棠拧眉思索,忽对络夏道:“去将孙公公请过来,就说我有事要问他。”   不过半柱香,孙齐忠便快步而来:“不知小主有何吩咐?”   “劳烦公公了,”纪挽棠先客气一句,“听宫里两个小丫头说,昨晚外面忽然传起了关于瑶华宫的流言,不知道公公可否知道?不是我小题大做,只是这流言实在太过夸大,若是被陛下听到了,恐怕谁都讨不了好果子。”   闻言,孙齐忠噗嗤一笑,一甩拂尘:“小主多心了,外面那些流言呀,都是皇上亲口所说,小主不必担忧。”   纪挽棠装作惊讶的样子:“孙公公所言可是真的,可陛下昨夜并未对我说起此事呀,孙公公莫不是听错了?”   孙齐忠刚想说不会听错,突然打了个颤,昨日在场也就皇上皇后与身边贴身三两宫女太监,怎么只几个时辰便闹得沸反盈天,再说皇上又为何不与纯月仪说起封妃之事,难不成是要给纯月仪一个惊喜?   哎呀,如今这般模样,无论皇上想做些什么都晚了,准备的惊喜泡了汤,要是怪罪起来,他的屁股可不得开花了?   孙齐忠立马就急了起来,如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现在得趁着皇上来之前把事情处理干净,能少受一些罪是一些。   他只对纯月仪道:“小主放心,总归不会是坏事,皇上如何对您,奴才们都看在眼里呢。”   纪挽棠点点头,在他告退前问了一嘴:“陛下还未退朝吗,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可别忙忘了用膳。”   孙齐忠这才想起来,方才有师父遣回来的太监禀报,说皇上往甘泉宫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   他顿觉得头皮发麻,面对纯月仪关怀的目光,天平在隐瞒与坦白两边摆动,但仔细想了想,隐瞒显然不现实,纯月仪身边有小顺子,那家伙,消息可灵通了,瞒不住,若是之后被戳穿,还不是怪在他头上?   于是他鼻尖冒汗,微微躬身道:“方才甘泉宫抱病,皇上刚下朝就被叫去了,恐怕午膳来不及回圣宸宫用。”   甘泉宫抱病?纪挽棠有些疑惑,却没为难孙齐忠,挥挥手让他下去了,见一旁匀春面色沮丧,忽问她:“匀春,甘泉宫这一月抱病几回了?”   匀春一激灵,连忙答:“回小主,加上今日,一共四回了。”   平秋机灵道:“小主,娴妃抱病如此之多,这胎是不是……”   纪挽棠摇摇头:“若是真有什么事,陛下哪还有心思来后宫,他白日里去甘泉宫,晚上照来瑶华宫不误,就说明娴妃只不过是邀宠罢了。”   平秋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同时更担心自家小主为此伤心,谁知偷偷望过去,却见小主满脸深思:“如果我没记错,从前三次,娴妃都是近傍晚才去请陛下,一同用晚膳吧?”   络夏细声道:“小主记得没错,小顺子曾说过,娴妃多次想让皇上留在甘泉宫,但皇上都没答应。”   “那这次为何一大早就去请陛下了呢?”纪挽棠若有所思。   半晌,似是想到什么,纪挽棠露出了笑,捏了捏匀春的脸:“行了,你家小主好好的,你们可别摆出个丧气模样,今日上午在圣宸宫可把我闷坏了,既然陛下不回来,那你们仨就陪我找些乐子吧。”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络夏的手还没搭上纪挽棠的肩,殿外忽然传来动静:“给皇上请安。”   隋定衍刚入殿,一人儿就冲进他怀中,抱着他的腰,抬头惊喜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隋定衍挑眉,环顾四周:“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这是朕的寝殿吧?”   纪挽棠无辜眨眼:“方才听说陛下去甘泉宫了,嫔妾还以为您不回来用膳了呢,谁知道这么突然。”   她的脸上不见一丝不满,全是满满的欢喜,隋定衍半晌才道:“下次定不会这般。”   “不会这般突然吗?”纪挽棠笑着看他,“陛下不用在意嫔妾说的话啦,只要陛下能来,嫔妾就心满意足,突然是惊喜,提前告知是心心念念,嫔妾都喜欢。”   “你啊,”谁知隋定衍却点了点她脑袋,一脸无奈,“真是心大。”   纪挽棠哎呦一声,捂着自己额头一头雾水,嘟囔了两句:“嫔妾哪里心大?”   隋定衍不理她,转身吩咐苏福安上膳,纪挽棠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两眼,直到见到一桌菜都是她喜欢的,才重展笑颜讨好道:“陛下对嫔妾真好。”   见一桌菜便能将她哄好,隋定衍叹了口气,给她夹了一筷子酥皮鸭:“吃吧吃吧。”   纪挽棠胃口不大,一刻钟后便饱了,见隋定衍依旧不紧不慢,迟疑了一瞬,撑起下巴盯着他,等他吃完。   她的视线过于灼热,隋定衍无奈,难得加快了速度:“为何这般看着朕?”   纪挽棠躲避他的视线,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他:“嫔妾在想,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拐弯抹角了?”隋定衍放下碗筷,“说便是了。”   纪挽棠这才与他对视,下一秒却又垂眼:“那嫔妾说了,陛下可不要怪嫔妾自作多情。”   隋定衍点点头,见她似有愁绪:“陛下,清晨嫔妾听道一则流言,说是您要封我为妃……”   隋定衍没想到她也知道了,刚想说是,就听她忽像百步穿杨的箭一般咻咻咻说道:“虽然嫔妾一开始也好奇是真是假,也在猜测,若是真的,嫔妾恐怕会开心的跳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感激陛下。”   “但仔细思考,若真的是真的,嫔妾哪有这个资格为妃,嫔妾服侍您不过两个多月,叫别人说起来,是德不配位,当然主要还是嫔妾自己觉得不配。再说妃位并不是嫔妾想要的,若是得了妃而失去陛下,我宁愿不要封妃。”   看着眼前这张认真还带着丝胆怯的小脸,隋定衍哼笑一声:“还知道害怕?”   纪挽棠眼中渐渐弥漫上水雾,却又努力睁着眼:“嫔妾虽害怕,可该说的还是该说,嫔妾不想让陛下为此为难。”   隋定衍擦去她眼角的泪,叹息道:“朕一点都不为难,倒是你,为何会觉得封了妃便会失去朕,你这小脑袋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纪挽棠抽噎道:“嫔妾的父亲娶母亲时,说最喜她的沉稳,可日子久了,却说最讨厌的便是母亲的沉稳,无趣至极。嫔妾怕终有一天,陛下记起来,只有嫔妾的逾越……”   “你就如此不信朕?”隋定衍板起脸,“难不成朕在你心中,就是这般无理取闹、推脱责任之人?”   纪挽棠摇头,轻轻道:“嫔妾不是不相信陛下……而是不相信自己,嫔妾怕……”   “臻臻,”隋定衍语气重下来,“不许怕!”   “你是纯月仪,是纯妃,是朕的女人,日后也会是孩子的母亲,若是现在就怕,日后你该怎么办?”   面前的人被训后泪如雨下,哭成了泪人儿,隋定衍终于还是没忍住,将她拥入怀中:“是,人是会变的,但至少这一刻朕与你心心相印,人生那么长,你要过的坎还有许多,若是现在就怕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朕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   纪挽棠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茫然:“那、嫔妾该怎么做?”   “接受朕给你的好,这就够了。”   纪挽棠敛下睫羽,喃喃:“嫔妾会努力的,只是此次封妃非议甚大,论陪伴,嫔妾比不过杨婕妤,论家世,嫔妾比不过金贵人、孙良人……”   隋定衍轻轻拍着她的背,想她向来谨小慎微,如今封妃确实叫她站在了风口浪尖,沉吟片刻道:“杨婕妤对朕一向尽心,那便一同升为妃吧,金贵人再说,先升孙良人为孙丽容,如何?”   纪挽棠连忙点头:“陛下的决定自然是好的,如此便不会厚此薄彼,嫔妾心安了。”   隋定衍见她展颜,总算松了一口气:“怎就如此胆小呢?”   纪挽棠不说话了,默默抱着他,仿佛全身心依赖着他。 第38章 册封礼 杨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纯月仪静容婉柔, 丽质轻灵,风华幽静,率礼不越, 甚慰朕心, 特封为从二品纯妃, 钦此!”   纪挽棠上前一步, 在早就备好的蒲团上跪下:“嫔妾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纯妃娘娘, 接旨吧。”苏福安脸上带了两分笑,将圣旨双手递给她后恭维道, “娘娘真是好福气, 能得皇上如此宠爱, 真乃众生佼佼,奴才先在这里祝娘娘圣心永眷, 锦绣前程。”   “苏公公客气了。”纪挽棠也笑着, 笑意却不见得比苏福安多几分,待平秋塞了礼后,她浅浅一福身道, “还望公公以后多多关照, 本宫若是没有公公照拂,哪能走到这一步。”   苏福安身子微侧躲过她的福身, 见她升了妃都如此宠辱不惊,苏福安暗暗赞叹两声,摇头道:“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不过一太监,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说罢,也不等纯妃反驳, 他细心提醒道:“圣旨虽下,可封妃不像娘娘从前,一则圣旨便完了,纯妃娘娘记得及时去景仁宫听皇后训导,免得误了吉时。”   纪挽棠点点头,亲自送他出瑶华宫,待人影不见后,匀春忍不住问:“小主为何对苏公公如此低姿态,苏公公如今也就四品,您现在可是纯妃娘娘了。”   “后宫娘娘多得很,御前总管太监却只有一个。”纪挽棠敲了敲她的头,“匀春啊,千万记着祸从口出,再好奇的事,也只能在本宫面前说,若不然,本宫怕保不住你啊。”   匀春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保证:“娘娘放心,奴婢心里明白着呢!”   纪挽棠升为妃位,最叫她欢喜的便是拥有步辇了,虽说比起隋定衍的寒酸了不知道多少,但好歹是个代步工具,后宫实在太大,每回去景仁宫她都要步行半个时辰,别提多累人。   纪挽棠坐上步辇,在摇摇晃晃中舒服得险些要睡去,待快到景仁宫时才清醒,只是她睁开眼远远望去,却发现景仁宫门口竟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的模样。   “什么情况?”纪挽棠喃喃,今日也不是请安的日子吧。   素冬在她旁边走着,斟酌道:“小主要封妃的消息前日便传遍后宫,那些小主们恐怕是想前来祝贺娘娘吧。”   “祝贺?”纪挽棠嗤笑一声,“若是想要祝贺提着礼来我瑶华宫即可,怎么会巴巴来景仁宫,横看竖看都不像是好事。”   为表尊敬,纪挽棠在景仁宫百米外便下了撵轿,走到宫门前,险些与跑得呼哧呼哧大喘气的钱答应相撞。   “放肆!”素冬肃面道,“何人竟在景仁宫前失仪,可知险些冲撞了纯妃娘娘,还不赶紧跪下认错!”   钱答应身边的小宫女愣了一瞬,看着自家小主瞬间黑了的脸,鼓起勇气道:“我家小主乃是钱答应……”   素冬在御前待了几年,唬人的功夫十分精进,毫不留情道:“管你是钱答应还是银答应,冲撞了我家娘娘就是不敬之罪!”   钱答应闻言火冒三丈:“纯妃好大的气派,妃位册封典礼还未行完,便已经如此嚣张,你就不怕我向皇后娘娘禀报治你一个欺凌弱小之罪!”   “本宫的气派不大,倒是钱答应,好大的口气,”纪挽棠佯装嫌弃挥了挥眼前的空气,下一秒目光含霜看向她,“你大可以去试试告状,如若你有脑子,现在自赏二十个巴掌,本宫便饶了你,若是你执迷不悟,可就不止是二十个巴掌那么简单了。”   钱答应被她看的一僵,想起从前作威作福的张妃如今几乎销声匿迹,顿时背上一阵冷汗。可她不甘心,难不成真要被她一句话吓得自打巴掌?   不甘之下,她转念一想,若是纯妃真得盛宠,为何今日杨婕妤也被册封为妃?恐怕张妃此事,是皇上一直的心病,只是纯妃碰了巧,皇上借着纯妃受罚之事拔除此桩心病罢了。   她自以为猜中事实,面上的惧色一扫而空,得意洋洋冲她道:“别以为自己有多得宠爱,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纪挽棠懒得跟她多话,只嗤笑一声:“蠢货。”便快步进了殿。   今日是两位新晋妃的册封礼,连皇后都不能误了吉时,纪挽棠刚到一会,就见皇后满身华服自殿后出来,见她已经穿上妃位品级服,眼中划过一丝不喜。   没想到,她都将消息闹得漫天皆知,甘泉宫那个女人却这么不中用,揣着个金贵的龙胎都说服不了皇上,让纪氏依旧稳稳坐了上妃位,甚至还多了个杨妃。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索性她留了一手,将事都推给了那两个嘴碎宫女,届时在皇上面前自责两句,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皇后思索间,脚步顿了顿,待众妃向她请安时,才笑着坐下:“起身吧,今日怎么如此热闹,都是来祝贺纯月仪晋妃的吗?”   袁贵人见众人不语,连忙钻出来讨好道:“是啊是啊,宫中五年没有过册封礼了,我都快忘了,过来回忆回忆。”   “……”在场人皆无语,袁贵人这张嘴能活到现在真是不易,大概全靠她无宠吧。   皇后都止不住一噎,下一秒将她忽视,目光在人群中找寻了一遍,奇怪道:“快到时辰了,杨妃人呢?”   “难不成起晚了?”袁贵人下意识说道,见众人眼光齐刷刷望来,瞬间讪讪后退,“我说笑的,说笑的。”   皇后继续忽视她:“杨妃向来知礼守节,恐是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青鸦,你带人去寻一寻,咸福宫不过半刻钟的路,早去早回,千万别误了时辰。”   青鸦点头,带着几人快步离宫,纪挽棠看了看殿外的日晷,如今离定好的册封礼正巧半刻钟,看皇后如此态度,若是杨妃没赶到,她不会要让自己让步,再等一等吧?   若是她不等,不贤不善之名定是要背上了,若她等,误了吉时,谁知道这封妃礼到底还作不作数。   素冬似乎也有相同想法,在她耳边道:“娘娘,先让平秋在您身边候着吧,奴婢去去就来。”   素冬的本事纪挽棠很是信任,便点点头让她去了,难得被允许出来望望风的金贵人见了,嗤笑一声:“纯月仪倒是心大,这时候竟还放宫女出去,也不怕误了事。”   纪挽棠笑笑:“人有三急,金贵人也不想见污糟的场景吧。”   金贵人脸色微变,嫌恶道:“真是下作人。”   “瞧金贵人说的,仿佛从来就没有过三急一般。”纪挽棠懒懒一笑,“回去问问奶娘,不知道金贵人小时候尿床的次数两只手可数的过来。”   “你!”金贵人脸皮涨红,没想到纪氏竟如此口无遮拦,见她那张一颦一笑极吸引目光的脸,回想起那日夜晚,心中一阵阵涩然与愤懑——皇上可知道,他宠的到底是个怎样粗鲁之人!   “好了,”皇后控场,“两位妹妹别再吵了,如今还是静待杨妃来吧。”   纪挽棠不再理旁人,半阖着眼想,若是杨妃真来不了,她该如何?   时间一分一秒过着,眼看就要过了吉时,殿外忽然传来嘈杂声,只见青鸦与一满面是泪的宫女扶着杨妃进门:“娘娘,杨妃路上遇到了几只蜜蜂,被蛰了脸,如今不大好。”   “什么,”皇后蹙眉,“那还不赶紧请太医!”   却听脸已经肿了一半的杨妃含糊着坚定道:“多谢娘娘,不必了,我不想误了吉时,还请娘娘主持册封礼,不用管我!”   皇后面露担心:“这怎么行呢,若是危及性命……”   “娘娘放心,若是危及性命,由我一力承担。”   “那好吧。”皇后转过身,拿起金册,背对众人的脸闪过一丝阴翳,回过身来又是一片温和,“那本宫便开始了。”   纪挽棠与杨妃相邻跪下,皇后开始长篇大论,之后两人行跪拜礼,自皇后手中接过金册,已是半个时辰之后,杨妃的脸肿胀不堪,已不能看。   接过了金册,她便正式封妃,见杨妃几乎站立不住,心生不忍,上前想要扶她:“我自小学过些医术,若是被蜂蛰了,可用……”   “啪!”她的手被打掉,杨妃目露怨恨看着她:“不用你假好心!”   纪挽棠一怔,不明白她为何会是这个反应,却见杨妃目露嘲讽:“纯妃,你可真是身怀绝技,演技如此纯熟,明明是你作怪,却能如此无辜示人,实在叫我大开眼界!”   “你含血喷人!”平秋愤而上前,却被纪挽棠一把拦住,她目色沉沉,“不知杨妃为何对我有如此大的误解,我从没主动害过人,你与我素无恩怨,我又怎会对你下此狠手!”   “哈哈哈,好一个素无恩怨。”杨妃喘了口气,“恐怕平日里你也是如此糊弄皇上的吧,纯妃,早晚有一天,我会戳穿你的真面目!”   说罢,杨妃似乎一刻都不想留,被宫女搀扶着走了,纪挽棠望着她的背影,心中难得沉重起来,似乎有一只幕后大手,在悄悄向她靠近。   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忽然想到:“素冬呢?”   平秋这才发现素冬竟然还没回来,纪挽棠抚了抚头,有些疲惫道:“素冬的身份特殊,应该不会有人找她麻烦,先回瑶华宫看看,若是还没素冬的消息,就得通知圣宸宫了。”   平秋点点头,扶着自家娘娘上了撵轿,一路快步赶往瑶华宫,还未入宫,就见小禄子在宫门口急的满头大汗,见了她们才大松一口气,哭丧着脸道:“娘娘,快去看看素冬姐姐吧,她好像快死了!” 第39章 夜游 夜游   “什么!”平秋惊呼出声, 连忙跟随自家娘娘小跑进宫,一路进了素冬的屋子。   匀春络夏在屋中急的团团转,素冬笔直躺在床上, 面上好几处肿胀, 浑身僵冷, 呼吸极为虚弱。   纪挽棠连忙给她搭脉, 诊出是由蜜蜂蛰咬引起的休克,立马吩咐匀春去打些皂角水帮素冬擦拭伤口, 让络夏帮她将素冬身上几处蜂尾拔出,可处理后素冬的状况依旧没有好转, 甚至听不见她的呼吸。   纪挽棠把她脉, 发现她脉搏都渐失, 顾不得身份,爬上她的榻给她做心肺复苏。   “娘娘……”几个宫女不解又惶恐, 可神奇的是, 在娘娘这般行为下,素冬的脸色竟渐渐好转,很快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这时, 外间也传来了小顺子和太医的声响。   因是给宫女请太医,小顺子只敢请了太医院看似最年轻的太医, 他赶紧领着人进屋,还没来得及请安,就被娘娘一挥叫起:“赶紧来看看素冬吧。”   太医放下医箱把脉,见屋中人一个个都盯着他,赶紧道:“这位姑娘面色苍白,四肢厥冷, 脉搏快而微弱,除伤处有肿块,全身浮肿,应是蜜蜂蛰咬引起的癣状,臣配副药,每日煎服三顿,三日便会好转,半月应能痊愈。”   “快去吧。”纪挽棠呼出一口气,方才差点没被吓死,素冬应是想帮杨妃引开蜜蜂,却没想到自己对此过敏,几乎要了她的性命。   其实纪挽棠对素冬一直都是淡淡,虽是隋定衍赐来照顾她的人,但总归烙上了圣宸宫的字,背后的主子终究是皇帝,纪挽棠对她一直都是信任其才能,却不交心。   如今经此一事,纪挽棠对她改观了许多,她竟能如此豁得出去,即便不过敏,她也受了好几蛰,光是脸上就有两针,不及时治疗便容易落下伤疤,女子的容颜有多重要,不必多说。   纪挽棠唤来小顺子一顿耳语后,瑶华宫大宫女素冬被蜇险些丧命之事很快便传了出去。   咸福宫,杨妃脸上肿意已消退,恢复平日八成相貌,听闻此事,十分惊讶:“你说那个随纯妃一同去景仁宫的宫女也被蛰了?”   大宫女燕尾点头:“是啊娘娘,不知您还可否记得当时场景,我们护着您往景仁宫跑去,可蜜蜂穷追不舍,好似有个宫女自身边路过,然后蜜蜂便全往她那里飞去了,之后景仁宫的青鸦姑娘才到。”   “你是说……”杨妃不敢相信,毕竟早晨她对纯妃态度恶劣,如今却知道她不仅不是凶手,还可能是救命恩人,顿时脸上起臊意。   燕尾戳破她的幻想,确认道:“奴婢见过素冬,她从前在圣宸宫当差,后被圣上赐给瑶华宫,只是晨时匆忙不敢认,如今她也被蜂蛰,奴婢才敢确定。”   “……”杨妃扶额,心乱如麻,就在她僵硬时,听燕尾小心翼翼劝道,“娘娘,此事有心人都知道了,您如今最好是去向纯妃赔个罪,若不然您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杨妃艰难道:“道理本宫自然知道,只是……唉,先让本宫静静,你先下去准备赔罪之礼吧。”   燕尾退下,杨妃满脸懊悔,她怎么就这么冲动呢,一心以为是纯妃不喜她封妃,故使计而为,谁成想完全想岔了,还说出封妃礼时这般可笑之话,恐怕全后宫人都在笑她蠢吧。   懊悔之后,她便又乱想起来,此事既然不是纯妃所作,那会是谁,是她的仇人,还是纯妃的仇人?   她的仇人很简单,只一个娴妃见她不顺眼,至于纯妃的仇人嘛——全后宫女子估计没几个见她顺眼的。   此事便如同无头苍蝇般,无迹可寻,杨妃十分懊恼,若不是她早早认定了凶手,将可疑的香膏都扔了,现在也不至于是谁害她的查不出来,从前她还觉着后宫一片安稳,如今看来,只不过是她品级太低,人家不屑罢了。   一个时辰后,杨妃亲自带礼上瑶华宫请罪,纪挽棠礼貌相迎,虽不用与后宫其乐融融,但是敌人能少一个是一个,要不然某天腹背受敌,纵然千万宠爱在身,也难保不受暗箭。   杨妃之人,虽说性格她不喜欢,但至少从来没做过坏事,能相敬如宾是最好。   两人坐于殿内,待杨妃真心赔礼道歉后,纪挽棠也不多计较,便原谅了她,之后两人各自喝茶,无话可说。   半刻后,杨妃起身告退,纪挽棠忽的叫住她,挥退宫人:“杨姐姐在宫中也有不少日子了,今日这一遭后,你应该也知道,有些事不是你躲着便能度过的,妹妹提醒姐姐一句,幕后之人,恐怕身份不低。”   杨妃愣了愣,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纯妹妹的心意我心领了,从前是我多有得罪,望见谅,之后,我会多加注意的。”   听到这个回答,纪挽棠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希望杨妃真能注意吧,别再出事了,两人如今都是旁人眼中钉,若是一人出事,很有可能会牵连到另一人。   封妃礼后,纪挽棠还有一大堆事要忙,先就是再次搬家,从瑶华宫侧殿,正式搬到主殿,成为了一宫之主。   再就是宫中又要添人,妃位的份例是十二名宫女,四位太监,如今还差六名宫女,两位太监。之前琪花虽有罪,但其实最多也就轻信他人,故纪挽棠没赶走她,只让她领了罚,在后院做些杂事,不让她近身。   还有一事,是纪挽棠想自己设个小厨房。   瑶华宫地处偏僻,御膳房离这里比离圣宸宫还要远,纪挽棠懒得让身边几人次次都走半个时辰去取膳,取回来还可能是凉的,便想把自己的厨房办起来,若有什么想吃的,直接吩咐下去就行了,免得跑这么远。   第二日隋定衍来时,纪挽棠就跟他说了此事:“陛下,若是能将小厨房砌起来,下次您来,嫔妾就亲自为您做道菜,您想吃什么随便点。”   隋定衍夹烧腊香鹅的手一顿:“你还会做菜?”   “那是自然,”纪挽棠给他盛了碗汤,烧腊香鹅虽好吃,却有些腻,“您放心,嫔妾是有练过的,您不用担心吃坏肚子。”   本来隋定衍还只是惊讶,听她这么一说,顿感狐疑:“什么菜会吃坏肚子?”   “是不会吃坏肚子!”纪挽棠重复一遍,“行了陛下,您不许再质疑嫔妾,等你吃过了再说,若是那时不喜欢,那便、那便……”   “那便什么?”   纪挽棠嘟囔道:“那嫔妾便不做了呗。”   “……”隋定衍险些噎住,这个回答真是,好似什么都没答。   “那朕给你拨两个御膳房的人来,其余的事你自己安排,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再告诉朕。”   “好的好的,陛下万岁!”   饭后,天清气爽,纪挽棠难得主动提议去宫外逛逛,两人便相携着一路从桃林逛到竹林,又从竹林逛到一片大草地,不远处还建着几所低矮的房屋。   “那里是什么?”纪挽棠踮脚望去。   隋定衍慢悠悠道:“那是宫内的骑射场,养几匹汗血宝马,你若是喜欢,朕改日再带你来,今日天色晚了,是时候该歇了。”   “好啊好啊。”纪挽棠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骑马哎,她前世连马都没见过,更何况是骑,倒是看过几个策马奔腾的视频,在落日下驰骋,别提有多帅了。   若是隋定衍没时间,她就自己过来骑,难不成管马的还会不让?   侧头见她很是喜欢的样子,隋定衍默默定下时间,但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骑马,只能先抛到一边。   只是隋定衍想的虽好,纪挽棠却全然不知道他想法,即便往回走,一路上也闹个不停,一会看看这里,一会碰碰那里,路过百花园又见她迟迟不肯走,摘到怀中放不下了还想要。   隋定衍颇为头疼,示意苏福安等人去园外守着,自己陪着她摘:“这朵怎么样,色泽饱满。”   见纪挽棠摇头,他又举起另一朵:“那这朵呢,清新淡雅。”   待这股子兴头终于歇下来,纪挽棠看着两人怀中一堆花,忍不住笑了出来:“陛下,你怎么也跟嫔妾一般傻了?”   隋定衍捧着花,也觉得自己不是一般的无聊,竟跟着臻臻一同摘起了花,从前他哪会做这种文人之事。   不过方才摘的时候,倒完全没意识到,反而还觉得挺有趣的,他看着怀中的花,想着好歹是自己摘下来的,定要回去叫苏福安好好照看。   他正想着事,嘴角忽然贴上一抹温凉,抬头见纪挽棠双眸灿若星河,弯似一道月牙:“谢谢陛下能这般包容我,嫔妾很幸福。”   “呼啦——”一阵风吹过,花瓣落了满地,隋定衍怀中的花换成了人,抚着她的脸吻了回去,呼吸交缠。   他的心在说话,在说,你能这般想,朕也很幸福。   “谁在那里!”   正当两人若无旁人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女子质问,隋定衍将臻臻按于怀中,挡住她的脸,沉声道:“朕倒更想知道你是何人。”   “皇上!”原本惊诧的质问全然变成了惊喜,那女子小跑而来,却发现原以为独自游园的皇上,怀中竟还有一位女子,两人亲密无间,仿佛她就是个外来者,顿时脸色变了变,艰难道,“嫔妾是翠微宫钱答应。”   她使劲想看清皇上怀中女子是谁,却没见到隋定衍眉间的怒意,于是还没等她看到那女子模样,就听皇上道:“来人,翠微宫钱答应,冲撞圣驾,贬为末等更衣,把她给朕带下去。”   “什么!”钱更衣如遭雷击,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被贬斥,甚至来不及说冤,就被侍卫带了下去。   纪挽棠抬起头,似是不解:“陛下,您怎么突然降罪钱更衣,责罚还这般重?”   隋定衍将她面上调皮的发丝别到耳后:“朕早就命人看守住百花园,也不知道她如何进来的,小心为上。”   “哦~”纪挽棠了解地点点头,隋定衍捡起几朵依旧完整的花,冲她伸手,“时辰不早了,回吧。”   纪挽棠想起方才的场景,脸色微红,乖乖将手放入他掌中。但不好意思只维持了一会会,不一会儿,她又重蹈覆辙,哭丧着脸道:“陛下,慢些走吧,嫔妾走不动了。”   隋定衍重叹一声,任由她挂在自己臂上,脚步缓下来:“你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给朕改了。”   纪挽棠紧紧搂着他的胳膊,大言不惭道:“只要有陛下,嫔妾一辈子都不会改!” 第40章 下厨 下厨   “皇上有几日没来过了?”娴妃躺在榻上, 脸色比起之前好上不少,此时蹙着眉,问起身旁雨竹。   雨竹给她按摩的手一顿, 低着头轻声道:“回娘娘, 有五日了。”   五日了, 自那日表哥冷面离去, 竟已五日了。   从前无论她怎么闹,表哥总是先低头, 往甘泉宫送上几箱子珍宝求和,可如今都五日了, 表哥那里却还是毫无动静。   娴妃心中有些慌起来, 她不敢想, 若是表哥对她不再似从前,她该怎么办。   “雨竹, 你去让御膳房做碗补汤, ”娴妃撑起身,“给本宫更衣,本宫要去圣宸宫找表哥。”   雨竹惊道:“可是娘娘, 齐大夫说这一个月您都要卧床安胎, 最好不要下地。”   “你也说了,是最好不要, 而不是不能,”娴妃这胎已经五个多月,现在能明显看出肚子凸起的弧度,“本宫的身体自己清楚,齐太医不过是为保万全罢了,本宫一出门就能坐撵轿, 到了圣宸宫难不成皇上还会让本宫站着?”   雨竹不敢反驳她,娴妃向来是个不听劝告之人,她只能遵从旨意,不一会,娴妃就换上绯红薄纱宫裙,坐上了撵轿,轿顶以厚纱遮阳,一路往圣宸宫去。   一个时辰后,娴妃带着胜利的微笑走出圣宸宫,坐上回甘泉宫的撵轿。尽管肚子有些微微抽痛,但只要想起表哥对她的心疼与包容,她就觉得受过的所有苦都值得了。   苏福安一甩拂尘,恭送她上轿,起身后,看着那摇摇晃晃的撵轿,摇了摇头。   恐怕娴妃还以为自己有多得宠呢,以为皇上好言两句,赏她些东西就是爱了,若是叫她看到纯妃与皇上相处的日常,怕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   听到娴妃又得了好些赏的消息,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因为这是常态,她们都习惯了。   自纪挽棠明言不允许宫人对她隐瞒任何关于后宫与皇上的消息后,即便大家担心她生气,却也绝不敢隐瞒,这消息第一时间便传到了瑶华宫。   “果然是娴妃。”纪挽棠听了也只笑笑,下一刻便毫不在意继续修剪盆栽枝丫。   旁人看到的是娴妃的繁荣昌盛,她看到的却是隋定衍之前五日没去甘泉宫。   自娴妃怀孕的消息传出后,隋定衍隔两三日便会去看望娴妃,这回显然是两人发生了些矛盾,甚至严重到娴妃要主动求和的地步。   见自家娘娘面色如常,递消息的小川子松了一口气,他是此次新进的太监,原是在内务府当差,得知纯妃需新进人时,用尽了一切人脉钱财终于才有了机会被纯妃挑选,最终幸运地留了下来。   一进宫,还未与他人熟络,就被大太监委以“重任”,叫他十分忐忑,就怕娘娘迁怒他,却没想到娘娘竟如此淡定。   “小川子是吗?”纪挽棠见不是眼熟的人,多问了一句,“是小顺子叫你来递消息的?”   这次的新人都是纪挽棠自己挑选的,这个小川子看起来虽没有小顺子机灵,但比小顺子挑的小禄子看起来头脑灵活许多。   小川子连连点头:“是,只要能帮上娘娘,奴才做什么都可以。”   纪挽棠嗯了一声,暗自想到,小顺子虽门路多,但最近似乎越发自作聪明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奴才总是要用的顺手才好,万一生了异心,可就难办了。   这般想着,她对小川子道:“既然如此,日后这些消息你便也多打听,若是有什么重要的,直接禀报本宫即可,若是不重要的,便去寻素冬。”   小川子脸上喜意遮不住,忙不迭谢恩。   如果从前说素冬只是管库房的,待素冬病好后,纪挽棠已经将所有事物都交于她手里,由她管理,如今重用素冬,她若是想做什么,一句吩咐下去,人家早就做的漂漂亮亮了,比之前不知道轻松多少。   平秋与之比起来,还是嫩了许多,做起事恐有疏漏,要不然纪挽棠也不会一直将所有事抓在手里。   只是轻松后,难免比以前更闲了。   又修剪完一盆盆栽,纪挽棠过了兴,便将剪刀放下,忽想起两月后就是千秋节,该将隋定衍的生辰备起来了。   只是要送些什么呢?   金银珠宝他不缺,送上去显得没心意;许多人倒是会送亲手做的女红,特别是娴妃,从前会送荷包,靖元帝也受用,但她手艺不好,那三脚猫功夫恐怕弄巧成拙;那还有什么能送呢?   **   太阳还未落,便有太监来报,过会皇帝会来瑶华宫。   这个时辰算早的,估摸隋定衍会与她一同用膳,想起前几日想砌小厨房时说的话,纪挽棠换下描金罗兰紫衫裙,套了一件青灰薄棉衣,往后厨走去。   小厨房位于殿西南小角,不算大,只有两个灶头,勉强够做一日三餐。   纪挽棠不是喜欢浪费的人,每顿饭四菜一汤对她来说完全足够,甚至还能多出一半赏给宫人,当时内务府的人还请示她要不再扩建一间,被她温声拒绝了。   靖元帝说给她拨两个人,结果竟是两位女御厨,纪挽棠觉得自己一天就吃这么几个菜,用两个御厨未免太过暴殄天物,正巧又有一位年近四十的张司膳自荐,纪挽棠便换了人。   她一开始问过俞司膳要不要来,只可惜俞司膳不是那等安于现状之人,她还有升御厨的野心,便委婉拒绝了,不过她的徒弟圆藕叫纪挽棠很是喜欢,便拐过来给张司膳当副手。   再加上她又拨了一个新宫女半菱过去,如今小厨房共有三人。   她进门时,半菱与圆藕正在一个大木盆前清洗食材,其间从鸡鸭鱼肉到鸽子肉、明虾,除此菜还有十余种,十分丰盛。   妃位的年俸是800两,按规制来说,每月猪肉十斤、□□只、鸭六只、鱼五斤,其余禽类河鲜不得超过五斤,海鲜更是少见。   瑶华宫这些乍一看是在规制内,实则品质上不知道比其他宫好了多少,按理说后宫猪肉才是最多的,可她桌上,却少有猪肉,因现在猪肉不比后世,几乎没什么膻味,在众人看来,猪肉算是低贱肉。   且她爱喝鸡汤,御膳房给她送食材时总会多给几只,这些都是算御膳房孝敬的,不算在账内,只是她怕误人口舌,钱照给,就当是自己花钱额外买的,鸡也让他们照送。   她今日想做一道香煎鸡翅,若是没有御膳房的心意,八只鸡翅都不一定能集齐。   得知自家娘娘要亲手做饭,何止俩小丫头,就连张司膳都吓了一跳,再三确认:“娘娘是要自己动手吗,可厨房危险,若是热油溅到娘娘如何是好,还是让臣代劳吧。”   纪挽棠小时候在乡间长大,也是差不多的灶锅,一点都不慌:“无碍,本宫做过饭,你若是担心,就在一旁看着吧。”   张司膳郑重点点头,在一旁紧张得很。万幸纯妃娘娘同意叫圆藕半菱处理食材,要不然真叫纯妃自己拿那把足有一斤的刀处理鸡翅,她人都要厥了。   前边还算顺当,腌制焯水,到后边半菱起火,只敢稍稍给了一点,油泡都不冒,纪挽棠非常大气挥手:“火加大!”   半菱没办法,只得加到中火,看着油温差不多了,纪挽棠一下鸡翅——“噼啪噼啪”,顿时油开了花。   “嘶……”即便张司膳立马拿大锅盖给她挡住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但纪挽棠的手上还是溅上了些小点子,很快就红了起来。   “娘娘!娘娘!您就让臣来吧!”张司膳都快哭了。   纪挽棠转身拿瓢用凉水冲了冲手,眼神坚定:“不行,不就做道菜嘛,本宫还未失败过!”   说罢她自己接过锅盖,迅速将鸡翅翻身,还好半菱及时压了火,要不然鸡翅就要遭殃了。   终于,在略有生疏的操作下,一道裹着诱人油光,香气扑鼻的香煎鸡翅就成了,看着几乎完美的鸡翅,纪挽棠十分满意:“好了,本宫做完了,张司膳替本宫温着,待陛下来时悄悄端上来,与其他菜混在一起,千万别叫陛下发现不对。”   张司膳忙不迭点头,赶紧送走了让她心惊肉跳的祖宗,感觉自己终于重见天日了。   纯妃娘娘真会玩,不过这倒香煎鸡翅,倒是真的不一般,她从前没听过,日后可以钻研钻研。她发现了,纯妃娘娘与她不染一尘的外表不太符合,竟爱吃这些浓油赤酱,煎炸爆炒的东西。   纪挽棠一出小厨房的门,就被急吼吼的平秋给拉走重新沐浴梳妆了。方才在厨房里染了一身油烟,哪能面圣,眼看着天快黑了,平秋几人跟赶集似的,一个赛一个手脚麻利。   应是夜晚,纪挽棠懒得到时候再洗漱,便没上妆,只涂了一层水润的粉色护唇膏,这么清水芙蓉一张脸,在灯光下却熠熠生辉,莹润如玉,叫人挪不开眼。   匀春给她挽了一个木梳发髻,发丝飘落肩头,更显她眉眼柔情,楚楚动人,叫明明天天都看着娘娘的匀春又看呆了,许久才在纪挽棠的抿唇一笑中回过神来,红了脸。   “怎么,又被本宫迷住了?”纪挽棠像是个公子一般挑起她的下巴,见她脸色越来越红,故意道,“我们家匀春可真有眼光,要不从了本公子。”   平秋与络夏在一旁跟着笑,匀春不敢回娘娘,便对她俩一瞪,恼羞成怒作势要打:“好啊,你们敢笑我,你们不也看呆了!”   平秋与络夏赶紧逃跑,素冬站在一边也露出笑意,一时欢声笑语不停。 第41章 晚膳 晚膳   “皇上驾到!”   宫外传来太监的唱响, 几个小丫头立马就收敛了笑意,变得严肃起来,纪挽棠起身, 身后缀着海棠红色迤逦裙摆, 衬得肤色莹润, 往前殿走去。   “嫔妾给陛下请安。”纪挽棠甚至还未蹲下, 就被隋定衍握着手扶起,“无需多礼。”   纪挽棠甚少穿亮眼的颜色, 今日这身衬得她如海棠般含苞待放,叫隋定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你年纪小, 就该多穿些红色, 整日蓝的紫的虽有如清水出芙蓉, 却素净了些。”   “仿佛说的陛下有多大似的,”纪挽棠嘟囔了声, 又赶紧道, “不过陛下喜欢,嫔妾日后定多穿。”   隋定衍看着眼前这张嫩的出水的脸,点了点她额头道:“朕今年都二十八了, 快比你大上一轮, 这还不算大?”   “哎呀~”纪挽棠摇着他的手,拉着他进殿, “陛下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十八岁,英明神武,俊气逼人!”   隋定衍嘴角忍不住翘起,却又假咳两声掩饰:“不许胡说。”   半菱与圆藕上菜时,纪挽棠冲她俩眨眨眼, 两人便把小厨房做的菜往皇上面前靠近了些,等菜上完,她难得没有先动筷,而是将这几道菜各夹一筷放进隋定衍面前的碟中,惹得他一阵诧异。   “今日怎么变了性?”见她目露期待,隋定衍只好夹起品尝,点头:“不错,这明虾色泽剔透,味道清甜。”   却见她还不罢休:“还有三道呢,陛下都尝一尝嘛。”   隋定衍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目露无奈,一一尝去,言简意赅地夸了夸,待到香煎鸡翅时,见是道十分有新意的菜,加之一入口鲜咸带甜,十分可口,便点头夸赞:“这道菜不错,叫什么?”   纪挽棠笑的开心,却只道:“此菜名为香煎鸡翅,陛下喜欢就好。”   隋定衍用膳向来克制,连吃三个,足以表达对此的喜爱,纪挽棠想着这可是自己做的,不能浪费,便把剩下五个全吃了,可鸡翅虽好吃,一下子吃五个后却饱了一半,看着一桌子御膳,不忍美食被辜负,勉力又吃下不少。   到了晚间,毫无疑问,积食了。   往常都是该歇息的时候,纪挽棠却仰躺在床上,四肢大开,像只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小章鱼一般,感受着腹部的胀意欲哭无泪。   隋定衍坐在她身边,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手在她一边帮她揉着腹部,一边忍不住教育她:“晚间就该少食,你胃口又小,何必硬吃呢?”   纪挽棠难受地几乎要哭出来:“嫔妾还以为自己可以的……陛下,别停,好胀啊!”   隋定衍看她脸色惨白,这么难受,心里也不舒服,手一边揉,一边转头冲外面道:“吩咐煮的消食汤好了没,还不赶紧呈上来!”   “来了来了来了。”门外苏福安擦了擦汗,这纯妃娘娘啊,真会折腾,见不远处有人快步而来,赶紧上前接过,吩咐平秋送进去。   消食汤虽主要是山楂,但加了药材,味道奇奇怪怪,既酸又涩,纪挽棠边喝,泪水边忍不住落,等喝完一碗消食汤,也差不多哭了一场。   “没事没事,”隋定衍连忙往她嘴里塞了颗酸梅,“喝了汤就没事了,一会会就好。”   终于,一刻后,那种胀到肚子都快撑破的感觉终于有所缓解,纪挽棠感觉自己活过来了,缓了一会后幽幽道:“嫔妾知错了,真的,嫔妾再也不会吃这么多了,这也太难受了。”   隋定衍也被她吓得一身汗,看着她像咸鱼一般的姿势,舒出口气,满脸无奈:“朕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纪挽棠这才感受到一些不好意思,方才指使男人的气势十分理所当然,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不掉脑袋不正常!   她轻轻滚到隋定衍身边,像只猫一样蹭他:“陛下,饶了我这次嘛,下次定不会了。”   隋定衍还真有些气着,方才若不是知道她是腹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生什么大病了,但又舍不得冲她说什么,便对殿外道:“素冬,日后必须严格看着你家娘娘用膳,八分饱即可,不允许多吃一点点,明白了没有!”   素冬在外边清亮应道:“是,奴婢明白。”   纪挽棠有些讪讪,努力无辜地看着她,隋定衍面无表情盯了她好一会,才抓起她的手,低头却见手上星星点点红色伤痕:“这又是什么?”   纪挽棠眨眨眼,似有为难:“这、这是……”   隋定衍手指划过伤处,竟还不少,洁白的手腕上少说三五个,怒火中烧:“素冬平秋,你们是怎么照顾娘娘的,受了伤也不叫太医,更不敷药,反了天了!”   素冬平秋连忙进殿噗通一声跪下,纪挽棠连忙拦住他:“陛下陛下,别怪她们,是嫔妾自己弄的,与她们无关啊。”   她低下头不好意思道:“之前嫔妾不是说等小厨房好了便给您做个菜嘛,今日正巧您来,我就……”   “你就把自己伤成这样?”隋定衍怎么也没想到这伤是因为他,心中五味杂陈,面上的冷色渐渐绷不住了,捏着她的手问,“是那盘香煎鸡翅?”   纪挽棠惊喜点头:“陛下怎么知道!”   “你那点小花样朕还瞧不出来?”隋定衍将她拉进怀中,许久才轻声道:“很好吃。”   从来没有人为他下过厨,后妃给他送过无数吃食,但他都知道,那只不过是随意吩咐了御膳房一句,毫无新意的东西罢了。   只有她,从来都是默默付出,傻的可爱。   “为何晚膳时不说?”温情后,隋定衍又问她。   纪挽棠扭捏道:“嫔妾不好意思嘛,连做个菜都做不好,再说,说不说有什么重要的,只要陛下吃的开心就行啦。”   隋定衍在她额头崩了一下,纪挽棠叫了声,不明所以。   “日后不许再瞒着朕,大大方方说出来不就行了。”   纪挽棠满脸拒绝:“那多没意思呀,做个菜都要对陛下说,只要陛下喜欢就好,是嫔妾做的,还是张司膳做的,又有什么差别呢?”   “如何没差别,”隋定衍叫苏福安拿来膏药,为她轻轻涂着,“你特地为朕做的,无论好不好吃,都是你的心意,朕知晓了就高兴,即便什么张司膳汪司膳做上几百几千道,也不过是菜罢了。”   纪挽棠被哄得十分开心:“陛下您真好。”   她看着隋定衍这幅认真涂药的样子,不好意思道:“陛下,其实不用涂的,待明日它就好了。”   隋定衍充耳不闻,看着白肤上刺眼的灼点皱起眉,十分不悦:“用不用不是你说了算,日后若是再叫朕看见,你身边那几个春夏秋冬各赏十大板,听到了没有?”   纪挽棠很少见他这幅模样,连忙点头,待两只手都处理完,柔弱无骨地缠了上去:“陛下,别生气嘛,嫔妾知错了,您笑一笑好不好?”   这如何笑得出来,隋定衍将她放倒,吹熄了灯:“别闹,赶紧睡吧。”   睡?纪挽棠傻眼了,此等良宵,光是盖着被子纯聊天怎么行,话说最近隋定衍来的虽勤,却不是次次都缠绵,若不是没听过他留宿别宫,纪挽棠都要怀疑他有新欢了。   难不成才两个月她的身子就没有吸引了?纪挽棠摸摸身上几两肉,觉得不科学,她自己都觉得斯哈斯哈,皇帝竟能无动于衷?   这可不行!   纪挽棠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挣开隋定衍的桎梏,十分自然地扭进他怀里,时不时就翻个身动一动蹭他一下,感觉身边人体温升高,才露出个满意的微笑。   “你在做什么?”隋定衍声音微哑,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纪挽棠揉揉眼睛,很是无辜:“嫔妾方才有些睡不着,刚刚好不容易才睡着却被陛下吵醒了!”   睡着的呼吸音隋定衍又不是辨别不出来,知晓她一派胡言,顺势压上去道:“既然醒了,那便别睡了。”   “啊!”感觉胸口衣服被挑开,腰间痒痒的,纪挽棠小声惊叫,边笑边推拒,强词夺理,“陛下您太不讲道理了,方才不是还让嫔妾快睡嘛。”   隋定衍的气息喷洒在她肌肤上,哼了声:“本想着你身体不适,饶你一回,你却不好好珍惜,现在想睡,来不及了。”   “陛下,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陛下……”   已经黑下的殿内复传来动静,没过一会就变成深深浅浅的呼吸与令人脸红耳赤的低吟,刚想回去歇息的众宫人复又定住,被迫听了一场撩人至极的春宫戏。 第42章 “恶犬”出没 标题党出没……   第二日纪挽棠睡醒起来, 身边早空了不知道多久,太阳都快升到头顶了,她睁开眼, 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才起身:“来人, 更衣。”   “吱呀——”络夏拿着白釉贴花松竹纹瓷盆进门, 跟着匀春手拿牙杯与鹤鹿纹小盆,两人服侍她洗脸刷牙后, 轻声道:“娘娘,孙丽容小主两刻前便到了, 此时正在前殿等您呢。”   纪挽棠埋怨了一句:“孙姐姐到了, 怎么也不叫本宫起来。”   络夏柔道:“是孙小主再三吩咐不叫奴婢打搅娘娘, 说她也是临时起意,随性即可。”   纪挽棠笑道:“孙姐姐近来是越加洒脱了。”   她换好衫裙, 用了些简单的早膳, 快步来到前殿,却见孙丽容满脸从容,站在殿内的盆景前好奇看着。   纪挽棠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下一秒,孙丽容转过头来, 十分认真道:“纪妹妹,瑶华宫是谁负责修建盆景,手艺如此不堪,该□□□□。”   匀春络夏偷偷憋笑,纪挽棠嘴角抽了抽:“孙姐姐,不好意思, 是我干的。”   “……”孙丽容闻言转过头,又仔细看了一遍,若无其事,“再看一遍,我发觉这些盆景造型奇特,十分稀奇,果然是出自妹妹之手。”   纪挽棠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行了孙姐姐,你可别打圆场了,我也是近些时候才开始有兴致的,技术差些是正常的。”   孙丽容也跟着笑出来,上前拉住她的手:“近些日子听说妹妹这里忙得很,便没有及时过来谢你,我这丽容的头衔,定是你帮我向皇上进言的吧。”   纪挽棠连忙摆手:“孙姐姐可别想多了,我只是随口一说,陛下只晋了你的位,说明陛下还是认可你的。”   “若是没有你这随口一说,我恐怕近年都不一定能晋位,更何况是从五品,直接一跃众多后妃之上。”   她见纪挽棠要开口,又道:“我知晓你不在意这些,只是帮了就是帮了,好歹让我做些什么报一报你的恩吧。这是我这两年闲来无事制作的胭脂,比起内务府敬上来的,虽没这么艳丽,却色泽淡雅,气味芬芳,若不是我自己也喜欢,绝不会带来给你。”   孙丽容打开放在桌上的木匣子,里面有几个小银盒,还未打开,便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纪挽棠刚想闻,却消失不见,待她呼吸正常,又悠悠飘至鼻尖。   孙丽容拿起一盒打开,里面的膏体带着透亮的红,仿若一块水晶,纪挽棠接过来,看着赞叹不已,觉得这胭脂简直是艺术品,不忍心破坏:“没想到孙姐姐竟还有此等手艺,妹妹有福了。”   “你不嫌弃就好。”孙丽容很是开心。   两人拿着胭脂把完许久,纪挽棠很喜欢这胭脂的味道,那种欲迎还拒,似有非有的感觉,就像是有小猫在她心间挠爪子一般,狠狠夸了一通后,问她能不能将这味道单独做成香。   “自然是可以,”孙丽容很是受用,“你若是喜欢,我回去好好琢磨,现在升为了丽容,年俸几乎翻了一番,给你做些香绝对是绰绰有余。”   两人又说说笑笑一会,孙丽容忽然提起已经多日不见的孔小媛,似有愧疚:“你说孔妹妹是不是不开心了,只晋了我的位,没晋她的,虽说这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但在旁人看来,总归是偏颇了。”   纪挽棠拍了拍她的手安抚:“我早已送了好些东西去孔姐姐那,说明了情形。这回你是意外之喜,千万别怪罪自己,我们都没错,若是孔姐姐想不开,我们姐妹之缘,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   孙丽容沉默片刻道:“妹妹你放心,我自然没有这么傻,只是自那日芍药宴后,孔妹妹就与我们不大亲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她什么都不说,我们也什么都不知道。”   芍药宴……想到那日孔小媛为皇后解围,近日请安也十分恭维皇后,纪挽棠叹了口气:“顺其自然吧,她不想说,我们也不能强逼她。”   “好了,别聊这些不开心的,时辰不早了,孙姐姐午膳就在我这里用吧,记得孙姐姐最爱清炒时蔬那一份清甜,妹妹这里可有不少新鲜菜呢。”   用完膳,孙丽容便要告退,纪挽棠见外边晴空万里,提议道:“我陪姐姐走走吧,难得今日不算热,去松快松快。”   “那自是好。”   两人挽着手,有说有笑地在小路走着,到了个岔路口,纪挽棠忽听到两声十分娇嫩的“嗷”声,她十分警觉地竖起耳朵:“孙姐姐,你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孙丽容正说得开心呢,闻言茫然四顾:“什么声响,难不成有人偷听?”   纪挽棠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谁知下一秒叫声更近了些,她顿时激动起来,拍着孙丽容的手臂道:“是小狗,小狗!”   “小狗?”孙丽容对狗这种生物比较陌生,被动地被纪挽棠拽过去,一边走一边有些害怕,不知为何纪妹妹会如此激动,“你说的是犬嘛,我闺中时曾听旁人说起,犬有三尺高,牙足有一寸长,一口就能咬死人,妹妹,要不我们回去吧。”   身三尺高,牙一寸长,这是狗吗?怎么瞧也只有藏獒勉强能贴的上形象。   就算前面是藏獒,这么细的声音,听起来绝对不超过两个月,小着呢。   眼见为实,纪挽棠也不多说,一边吩咐小川子前去拦狗,一边拉着她兴奋地跑过去看。   孙丽容被她拉着,险些吓出一身冷汗,直到见到几个太监怀中跟巴掌差不多大的肉团子,惊得话都说不清了:“这、这是犬?”   除却领头那个,其他小太监的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应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宫中娘娘,吓得话都不会说了,纪挽棠也不在意,挥挥手免了他们的礼。   领头那个见纪挽棠盯着幼犬看个不停,一边赶紧叫小太监们上前,一边介绍:“回两位主子,奴才是兽园的于管事,这几月宫里生了好几只幼犬,这是宫廷狮子犬,这是西施犬,这是松狮犬,因幼犬太多,奴才们正打算往宫外送去。”   这里少说有十只小狗,一个个肉嘟嘟的,看起来不过一两个月大小,此时嫩生生叫着,纪挽棠忍不住抱过一只用手指轻轻给他梳毛:“能不能再晚些时候送出去,本宫想挑只抱走。”   一句本宫,那管事太监便大概知道纪挽棠是什么身份了,少说也是一宫之主,连忙深深鞠了一躬:“自是可以的,兽园不只有这三种犬类,敢问娘娘什么时候大驾光临,奴才好安排。”   见纪挽棠这般不忌讳,孙丽容的防备心也渐渐卸下了,幼犬着实招人疼,那圆圆的身形,别提多可爱了,让孙丽容也不由凑近它们,学着纪妹妹安抚。   纪挽棠抱着小狗迟迟不想放,见一旁孙姐姐也是如此,索性道:“要不就现在吧,平秋匀春,赶紧来给小狗打伞,它们还小呢,可不能晒着,于管事,你前面带路。”   她这话说得不容反驳,于管事虽觉得有些不妥,但也不敢说什么,连连道:“是,娘娘,您跟奴才来。”   兽园的位置比较偏,待到时,小狗都无精打采了,可把纪挽棠急坏了,其他事都放到一边,先看着小狗在各自母亲怀里饱餐一顿,这才有心思开始挑。   只是,无论哪一只,未免都太可爱了些吧,特别是最小的那一窝,连路都走不稳,小腿颤颤,让她反复在心里尖叫阿伟死了(啊,我死了!)。   这一个时辰下来,孙丽容也完全被这些小东西俘获了,萌生想养一只的冲动,纪挽棠自然是支持的,后宫生活太过无聊,若没有这些满心都是自己的小家伙陪着,不知道会丧失多少乐趣。   只是,她也郑重道:“孙姐姐,别看小家伙们没人聪明,但它也是有灵性的,每日要带出去外边走走散散心,一日三餐要按时按量喂,还要教它们定点上茅房等等,细数来,可不比养一个孩子简单,若是你想着塞给底下人带,乐趣就失去了一半。”   于管事站在她们背后,闻言抬头看了看那位娘娘的背影——没想到,这位娘娘竟有这般爱惜畜生的心思,他即有些不屑,不过是一只畜生,却又涩然,若是每个人都如同这位娘娘一般,他们这些人何至于被困在兽园一辈子都不得出。   孙丽容没想到养一只犬还有这么多事,可再一想,她日后恐怕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如今把犬当做自己的孩子,也算是一种慰藉,便道:“妹妹放心,我既要它,自会好好待它。”   纪挽棠一眼就看中了一条洁白蓬松的西施犬,这只小犬有个粉嫩的爱心鼻头,虽然外表看着美若天仙,十分高冷,但实则性子十分活泼,一见到她就撒娇似的叫个不停,叫她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当即就给小犬取了个名字:娇娇,然而下一秒,就听那于管事抹着汗道:“娘娘,这是只公犬。”   “……”纪挽棠默然了,许久才道,“那就叫他小兔崽子吧。”   当然,这是开玩笑的,纪挽棠最后给他定名为饺子。   孙丽容也挑了一只西施犬,取名为飞雪,不得不说,西施犬通体洁白,毛茸茸的,实在可爱,大部分女孩子都抵抗不了它们的魅力。   饺子与飞雪被人带下去排泄擦拭,以免污到主子衣服,见还有一会,纪挽棠不顾形象,蹲在地上看小狗狗们爬来爬去,被萌的眼睛闪星星,问那管事:“这些狗送去宫外做什么?”   管事十分自豪答:“咱们宫里的犬的品种是大越朝数一数二的,您也看得出来,外表绝非凡犬,宫外的贵女小姐们最喜欢不过,百金难求,正巧宫里不需要这么多小犬,我们兽园每年能为国库填充千金呢。”   “这是谁想的主意?”把宫里的犬往外卖,是个商业鬼才,也是真的抠。   于管事笑答:“自然是英明神武的圣上!”   “……”纪挽棠佩服,没想到隋定衍这么能放得下身段。   逗弄小狗间,忽有一只不起眼的狮子犬吸引了纪挽棠的注意。狮子犬,顾名思义,长得像狮子,但这只小狗的毛色深深浅浅,毛发杂乱不堪,不像狮子,倒像只小刺猬。   且这小狗似乎怕生,只有它遇到了纪挽棠就躲,纪挽棠恶趣味起,老是拦它,它躲无可躲时,才抵着她的手呜呜呜叫着。   “于管事,它若是到了外边,能值多少钱?”纪挽棠好奇。   于管事顺着娘娘的手看到这只幼犬,嘴角抽了抽,也真奇了,这是他在兽园二三十年见过最丑的狮子犬,没想到正巧叫主子看见了。   他迟疑了一下道:“一般品相特别差的幼犬,奴才就不会冠以宫廷狗,它与平常犬一般流入市场,估摸值个几两。”   “几两!”它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可都值百两甚至百金呢,它才几两,太寒酸了。   小狗还在呜呜着,此时似乎与拦它的手有些熟悉了,主动靠过去嗅嗅,一会挪开,一会又靠过去,似乎玩了起来,全然不知道它往后的生活会是怎么样子。   用几两买回去,恐怕也不是什么富裕家庭,能过上什么好日子吗?   好歹是宫里出来的狗,值几两也太看不起狗了。   纪挽棠盯着它好长时间,虽说它外表杂乱,但一双眼睛却十分剔透,想了许久,终于痛下决心,将它捞起:“它也归本宫了,你去将它好好打理一番,再还给本宫。”   说不定是因为没打扮过 ,所以才丑?   于管事不知道这位主子在想什么只觉得她品味独特,主子的话听就行了,他连忙跟供祖宗似的抱起这条小丑狗:“那娘娘要给它起个名字吗?”   他顺势扒开小狗后腿看了看:“这是只小母犬呢。”   纪挽棠嘴角抽了抽,这么丑的小东西竟然还是个女孩子,唉,狗生艰难啊:“那跟它哥哥姓吧,就叫丸子。”   这叫跟哥哥姓?   管事愣了愣,抱着丸子下去了。   一刻后,丸子回来了,一点没变,纪挽棠狐疑的看了看管事,怀疑他是不是光拿工资不办事。   直到过了一会饺子被送回来,本来就美貌的容颜竟更上一层楼,纪挽棠沉默了,看着两只越对比越残忍的狗狗,认清了一个事实——丑就是丑,改不了。   她怀着怜惜的心情,抱起丸子亲了亲:“没事,妈妈爱你。”   丸子:??? 第43章 落胎 落胎   “娘娘, 两只幼犬都处于刚断奶的时候,很是脆弱,兽园有许多善于照顾幼犬的太监, 您看要不挑两个回去。”于管事说着, 露出身后三个小太监, 正是方才跟着他送幼犬出宫的那三个。   纪挽棠有些为难, 因为妃位一共就四个内侍太监的名额,现在已经满了, 若再多出两个,不太合规制, 有恃宠而骄的嫌疑, 虽然说她现在也挺恃宠而骄的。   她便问一旁孙丽容:“姐姐要挑一个吗?”   孙丽容想了想, 摇头:“广阳宫离兽园不远,若是有事, 我遣人来一趟即可。对了妹妹, 我要先回去了,快到抄写经书的时候了。”   纪挽棠点点头,目送她远去, 收回视线后沉默片刻, 她的瑶华宫离兽园起码是广阳宫的两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挑一个还是挺有必要的。   于管事毕竟活了这么多年,一琢磨就知道这位娘娘在为难什么,赶紧道:“娘娘,这几个小子都还小呢,让他们做个粗使太监即可,在宫门扫扫院子, 守个夜,都成。”   粗使太监倒可以,这个多配两个也没人会说,一般都是由不怎么出色的太监出任,通常不允许进殿,负责院子与宫外大片道路的清洁。   一个小太监忙道:“只要娘娘肯用奴才,奴才干什么都行!”   可能这地方确实不怎么用与人交流,除了这个开口的小太监,其余两人皆满脸忐忑,连嘴都张不开。   纪挽棠没多考虑,就点了那个稍显机灵的太监,木讷有木讷的好处,但照顾幼犬,还是要机灵点,免得出差错。   于管事连忙堆起笑意,又示意:“娘娘,何不再选一个,人多照顾起来也周到。”   如今瑶华宫人可多着呢,纪挽棠也不是对此一窍不通,要个人纯粹就是以防发生什么自己不清楚的状况,实则回去后绝对不会叫他单独进殿,如今前后殿可叫小顺子与小川子看的死死的,小禄子与小全子都插不上手。   于是她摆了摆手,示意不再要了。   于管事有些急,选中的是他徒弟,可还有个侄子没被选中呢,于是厚着脸皮道:“娘娘,您要不再看看,别看他们年纪小,会干的可多了呢。”   他徒弟也有些急,毕竟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是能有认识的一起去,那肯定好处多多,便也鲁莽开口:“娘娘,您要不再考虑考虑,奴才和小张子一向交好,他人也很好的。”   机灵虽机灵,却有点蠢。   纪挽棠霎时就蹙了眉,只一眼,就叫于管事白了脸,那徒弟闭了嘴。   “嗷呜~嗷呜~”怀里的丸子突然叫了起来,声音虽然嫩嫩的,气势却不小。   纪挽棠的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了,颠了颠她:“怎么了小丸子,是饿了吗?”   丸子力气微弱地扒拉她袖子,头往一处伸,纪挽棠担心它掉下去,赶紧也往那边走了两步,只见一处低矮的小屋子,忽而,一个同样毛茸茸,黄不拉几的头伸了出来,冲丸子嗷呜嗷呜了两声,丸子立马就不叫了。   于管事眼睛一瞪:“好啊你个小兔崽子,娘娘在此,怎敢如此嚣张无礼,若无旁人动你那些小手段!”   他又赶紧赔礼:“娘娘,这就是个小疯子,您别理他,只要丸子看不到他,就不会叫了。”   眼看那头又要缩回去,纪挽棠喊道:“等等,里面是谁,出来说话。”   那头愣住了,于管事也愣住了,见纪挽棠又用眼神刺他,忙不迭擦着汗道:“小疯子,还不赶紧出来参见娘娘。”   那头顿了顿,似乎在思索什么,然后才慢吞吞从破烂的门里钻出来。   这颗头上的枯草和丸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硬又杂,活像个刺猬,在于管事的催促下,半生不熟地对纪挽棠行礼:“奴才小疯子……参见娘娘。”   “他就叫小疯子?”纪挽棠问管事,看着这孩子身上破烂到几乎不能蔽体的衣服,瘦骨嶙峋的四肢,暗暗皱眉。   于管事一愣,连连点头:“是啊,他是五年前进来的,一进来就发烧了,然后神志不清,问他叫什么也不知道,奴才们就都叫他小疯子了。这小疯子是真的疯,他常说,能听懂这些畜生在说些什么。”   “真的啊!”与于管事满脸不屑不同,纪挽棠起了兴趣,傻了五年,说自己能听懂动物说话,还能和小丸子“交流”,感觉很厉害啊。   于管事见这位娘娘这个反应傻了,心想怎么不按理出牌,这娘娘可真不一样,他活了这么多年,也看不透啊!   见她似乎当真了,于管事又开始冒汗,忙道:“娘娘,他就随口一说,做不得数的,您可千万别信啊,这么多年来,也就小丸子能听他指挥!”   纪挽棠想了想,道:“可他不是说自己只是听得懂嘛,他又没说自己能使唤它们。”   “额……”于管事竟然哑口无言,一时说不出话。   纪挽棠饶有兴趣低下身问他:“你要不要跟本宫回去,当个粗使小太监啊。”   “什、什么?”于管事在他们身后瞪大双眼。   刺头额前有好几撮发耷拉在眼前,遮住了他大部分脸,他从空隙中看着这张犹如九天神女一般的脸,一时竟说不出话。   纪挽棠透过结成一团的发,看到他半个琥珀色瞳孔,温声道:“在本宫那里,不会让你饿着冷着,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   于管事结结巴巴:“娘、娘娘,您要三思啊,这怎么使得……”   “本宫做事,用你多话?”纪挽棠淡淡瞥他一眼,却叫于管事再也不敢开口。   刺头过了许久,像是终于能运转身体般,点了点头:“好。”   “平秋,赏银。”得到肯定的回答,纪挽棠不想在此多耽搁,想了想对那徒弟道,“你也跟着吧,若是做不好,早日做好回来的准备。”   那徒弟吓得脸都白了:“是、是。”   但至少,他有了一个机会。   眼看着这位娘娘要踏出兽园,于管事连忙问:“娘娘,还有些幼犬用的东西需要时间准备,不知到时送到哪一宫?”   平秋将赏银给他,一张平日里笑嘻嘻的笑脸绷得紧紧瞪他:“限你三日内送到瑶华宫,若不然,可没你好果子吃。”   于管事背后一凉,连声道是,待人走远后,才狠狠舒了一口气——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纯妃娘娘,怪不得气势如此之重。   ——那兔崽子,真是叫他得了几百辈子的好运!   **   回了瑶华宫第一件事,纪挽棠招来小顺子小川子两人,叫他们将这刺头狠狠清洗几遍,将他的泥垢全给洗下来,鬼知道刚见他时,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被这股恶臭当众yue出声。   然后她才放下一直抱在怀里的两只幼犬,只见饺子落地后顿了一秒,很快便慢慢踱步,头高高扬起,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而丸子一沾地就嗷呜嗷呜地往后退,一直到贴着纪挽棠的脚踝,叫声才有所停歇。   饺子听见了,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仿佛全是鄙视。   纪挽棠摸了摸丸子的狗头,叹了声:“丸子啊丸子,你怎么这么胆小呢,看看你饺子哥哥,跟着哥哥一起玩去。”   丸子全然听不懂,她现在只认得纪挽棠一个人,一个劲粘着她蹭。   狗狗黏主人当然好啦,纪挽棠毫不客气地摸了两把,侧头见饺子似乎巡逻完了,又伸手过去撸了两下,却见饺子一反在兽园的活泼,第二下时撇撇脑袋,躲过了她的爱抚。   “?”纪挽棠愣了,“怎么跟变了性子一般,小禄子,你去把刚带来那小太监叫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兽园的小太监名叫小奇子,满怀激动地进来,使劲看了看后,尴尬道:“娘娘,饺子一直都是这性子,今日与您亲近是从来没有过的,现在可能又恢复了吧。”   “一直都是这冷淡性子?”纪挽棠惊了,她再次尝试摸狗头,很遗憾,再次失败,饺子这回直接跑走了,隔着两米远看着她,目光很是淡定。   养狗就是要那个活泼粘人,要不然她早就养猫去了,还养什么狗啊,纪挽棠顿时就后悔了,看着饺子那一身漂亮的雪色自语:“现在天色还早,要不抱回兽园再换一只?”   虽然漂亮,但木头美人吸引不了她。   谁知说完没过三秒,饺子似乎察觉了纪挽棠的心思,思考两秒,又小心翼翼跑回来,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纪挽棠下意识伸手揉他,饺子移开视线,却不再见躲避。   “什么情况?”纪挽棠更惊了,难不成这饺子还能听懂她说话?   小奇子看眼色,连忙道饺子天性聪慧,堪比三岁小儿,选择娘娘说明娘娘有福气。   纪挽棠现在对这种客套话已经免疫了,既然饺子没问题,就让小奇子出去候着。   这时可能察觉自己受冷落了,丸子又嗷呜好几声,用力蹭着她的手,努力吸引目光。   然而她卖萌撒娇的样子,真算不上可爱,只能算可笑吧。   纪挽棠毫不客气笑出声,一把抱起丸子吸了吸:“既然有了一只粘人丸子,那高冷饺子也留下吧,要是两只都粘人,我还真不一定受得了。”   与丸子玩了一会,看着天色不早了,想起他们还没有睡觉的窝,赶紧将会针线活的几个宫女都叫来,拿了好些棉絮锦缎给他们做窝。   殿内正欢声笑语,忽的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只见小顺子身上还滴着水,一进殿就跪下了:“娘娘,大事不好,冷宫宁庶人的胎没了。”   纪挽棠收敛笑意:“这么快。”   不过想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她坐于位上,忽听小顺子支支吾吾继续道:“还不止于此……娘娘,此事牵扯甚大,您赶紧往冷宫去一趟吧,宁庶人的贴身侍女之一,指认您是凶手。”   纪挽棠一愣,旋即脸色一黑:“又是我?!” 第44章 浑水 浑水   本来还想偷懒不去凑热闹呢, 现在自己成了热闹,纪挽棠只能无奈赶去冷宫。   她吩咐匀春络夏照顾好饺子丸子,带着素冬平秋和小顺子一路到了冷宫, 平日里冷清至极的偏僻地如今站了不少人, 灯火通明, 纪挽棠首先看见的, 是胡妃那张难看至极的脸。   “皇上怎么还不来!”袁贵人跺了跺脚,明明都六月多了, 今日晚风怎么这么凉,凉的莫名刺骨, 看热闹都静不下心来。   “闭嘴。”万籁俱静中, 她这一句额外清晰, 胡妃睁开满是红血丝的双眸,狠狠瞪了袁贵人一眼, 凶的仿佛能咬下她一块肉, 袁贵人登时缩了缩头,不敢多话了。   其实昨夜宁庶人的胎就不太好了,但她还存着希望, 便瞒了下来, 算起来她已经整整十二个时辰没合眼了,谁知, 还是没能把皇子留住。   就在此时,皇上与皇后同时驾临,本来平波无纹的水面就像是被扔下个炸弹一般,顿时喧闹起来。   “嫔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隋定衍的脸色很是不好,谁听到自己的孩子没了心情都不好,纪挽棠能理解,再说她常伴他身边,偶尔谈起孩子,他眼中露出的温和,做不得假。   他视线划过在场众妃,杨妃鼓起勇气上前:“皇上节哀,还望皇上珍重龙体。”   隋定衍现在想听的不是这个,只点了点头,便落到胡妃身上,胡妃深吸一口气上前道:“皇上,嫔妾该死,没能护住宁妹妹的孩子,是嫔妾大意了,没能算到人心诡异,嫔妾甘愿受罚。”   “你的意思是,此次落胎是人为?”隋定衍的声音就像是一座古井,幽幽响起,难得叫纪挽棠心跳漏了一拍。   胡妃咬着牙磕了个头:“还望皇上明察,宁妹妹的胎像一向稳妥,一月内共有四位太医诊过,皆说宁妹妹身体强健,龙胎安稳,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落胎。”   “宁氏的胎由你负责,你有何发现?”   胡妃道:“嫔妾一心希望宁妹妹与龙胎平安,却总是发现许多不该在这里的东西,其中不乏皇后、纯妃、娴妃、杨妃送的礼,防不胜防!”   不知在场的皇后与杨妃怎么想,反正纪挽棠就两个字——无语,她唯一一次送礼已是两个多月前,宁氏刚怀孕的时候,而且还是最安全的瓷器银锭,这怎么也不应该牵扯不到她头上啊。   “呵,”杨妃忽笑了声,“胡妃娘娘,您可真是会倒打一耙,方才宁庶人的贴身宫女宫女可是指认你为凶手,怎么一转眼就攀扯上旁人?”   皇后更是肃穆:“本宫的职责便是护佑龙胎,给宁庶人送的礼更是千挑万选,皇上,嫔妾怎会如此糊涂,在此礼上做手脚?”   纪挽棠见她们两个冲锋陷阵,应和道:“还望陛下明鉴。”   隋定衍显然也不太相信胡妃的话,胡妃便把她们四人送的礼搬了上来,叫太医一一验过,可怕的是,皇后送的补品泡过红花,娴妃送的摆件藏了麝香,她送的瓷器涂了桃仁粉,杨妃送的布匹浸过马齿苋,都是破血逐瘀,活血通经,能致孕妇滑胎之药。   这谁啊,这么牛逼,把所有人都拖了进来,搅得一汪水浑浊不堪。纪挽棠都被这大手笔震惊了一下。   皇后的脸色变了,杨妃也百思不得其解,一时不知如何辩解,纪挽棠见此抹了抹泪,一派委屈至极的模样:“陛下,此瓷器只经由素冬之手,在四月便送到了长和宫,嫔妾从没有对宁庶人动过手脚!”   隋定衍没有丝毫犹豫:“朕信你,不许哭了,素冬,赶紧扶你主子坐下。”   纪挽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坐下,站了老半天了,腿都麻了。   皇后和杨妃脸色变换莫测,万幸隋定衍也立马对她俩道:“此事还有存疑,皇后与杨妃先坐吧。”   胡妃站在原地,隋定衍冷冷看她一眼,唤来两名太医下去查看这些物件上药物的时间,然后传了另外两名太医和宁氏身边几个宫人。   先是太医诊断:“回禀皇上,宁庶人此次滑胎确有蹊跷,其脉象凝塞,似有毒物侵体,只是臣等再三检查,却未在房中发觉何附和宁庶人病症的可疑物,此毒物在宁庶人体内行迹莫测,臣等无能,暂未得知是何种毒物,还需时间勘察。”   虽说宁氏身边不缺太医,但都是中等之辈,有这样的诊断隋定衍不足为奇,他已经派人去召太医院几位中流砥柱,只是难免有些后悔,原以为万无一失,可谁想到,即便他保着,胡妃保着,这孩子也依旧保不住。   宁氏虽为庶人,毕竟怀有龙胎,身边有两位贴身大宫女,还有四五位小宫女与太监伺候,此时每个人的供词都不尽相同。   其中一个贴身宫女道:“胡妃娘娘平日里就对宁庶人言辞激烈,昨日宁庶人得知胡妃早有打算,妄想抱走她辛苦生下的孩子,去母留子,两人大吵一架,宁庶人更是扬言即便把孩子掐死都不会交给胡妃娘娘。”   胡妃脸色已经差的不能再差了,此时盯着那个宫女,仿佛要将她扒皮去骨。   虽然胡妃不厚道,指认她为凶手,但若说此事是胡妃做的,纪挽棠其实是不相信的。   一则隋定衍将此事交于胡妃,如若让这孩子失了,隋定衍定对她失望,且还会惩罚她,日后也不好说,胡妃不像是不想活的人,绝不会做如此自损之事;   二是宁氏如今被贬为庶人,若是生下个皇子,非常有可能过继到胡妃名下,胡妃定是十分想要这个孩子,除非皇上那里清楚表明孩子不会给她。现在皇上都没开口,宁氏头脑不清晰这事胡妃也不是不知道,她怎么会仅凭宁氏的气话,直接选择断送自己。   还没等她继续想,就听另一个贴身宫女道:“瑶华宫常派人在宫外打听,宁庶人常说纯妃娘娘因芍药宴一事怀恨在心,若是她有事,定是纯妃娘娘做的。”   “……”纪挽棠还以为别人是找到什么证据才说她是凶手,谁知道根本就是一派胡言,毫无根据,顿时抽了抽嘴角,甚至懒得搭理。   只是隋定衍的视线跟随而来,她立马做出泫然欲泣的委屈样,隋定衍虽什么都没说,但眼中的安抚意味甚浓。   一个打扫屋室的宫女道:“皇后娘娘常往宫内送各类补品与摆设,宁庶人担心出意外,便一直没用娘娘给的补品,可今日,正是用了娘娘赐下的血燕后才开始喊疼。”   皇后见火迁到了自己身上,赶紧灭火:“可方才太医说并未发现可疑物品,可见喝下血燕肚疼是巧合罢了。”   太医连连点头,若是发现怎么下的毒,毒物是什么,自然是非常好查,可如今就是找不到方法。   还有一宫女道:“宁庶人也常说娴妃深受皇上宠爱,却心眼极小,忌惮她腹中孩子,故……”   “荒唐!”隋定衍直接打断,懒得再听这些宫女鬼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胡妃皇后就算了,连纯妃都要被污蔑一道,臻臻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瑶华宫如今皆在他眼下,她有什么心思他会不知道?   只是在旁人眼里,这喝止是隋定衍爱护娴妃的证据。   胡妃眼中划过一道阴翳,若说她最怀疑谁,那定是娴妃,其一,娴妃怀有身孕,绝不愿再有孩子来分她地位;其二,宁氏害过娴妃,娴妃从来就不是大度之人,在府里时羞辱失宠的惠妃,在宫里羞辱不如她的杨妃,以她对娴妃的了解,娴妃绝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皇上这态度,着实叫她心焦,不怕揪不出娴妃,她安插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就怕就算揪出了娴妃,皇上也轻轻放下,那就太可恨了。   冷宫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群衣冠还有不整的太医令背着医箱出现,其中以主治妇科的孙太医与熟知中草药的王太医为首,向隋定衍磕头认罪。   隋定衍不是严酷的人,动不动就杀人,但也绝不是心肠柔软之人,见了他们,面无表情命令:“朕要在明日天亮时知晓宁氏中的是什么毒,若是到那时你们一筹莫展,别怪朕不留情面。”   几位在太医院几十年的老人顿时齐刷刷又磕头,表示定不辱使命。   隋定衍叫慎刑司将所有与宁氏接触过的宫人都关起来审问,无论如何审问,他要一个突破口。   只要是毒,就必须有人去下,有人做,就必定会露出马脚。他不信,有谁能在宫中把杀人做到毫无痕迹,若真是那样,他这个皇帝也不必做了。   **   几乎所有人都去冷宫凑热闹了,只甘泉宫安安静静,娴妃躺在床上,抚着肚皮问李牙:“都安排好了?”   李牙嘿嘿一笑:“娘娘放心,都已安排妥当,您只要在甘泉宫安心养胎即可,保准别人查不出一丝证据。”   娴妃露出个自信的笑:“本宫自然相信你,从前教训别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先下去领赏吧,只要好好服侍本宫,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抚肚皮的手不停,还未等李牙出了殿门,便听她甜腻的声音:“我的小皇子,母妃盼了你这么多年,定会为你清扫道路,你只需乖乖出世即可,其余的一切,母妃都会为你安排好,你注定将会是这大越朝最尊贵的男人。” 第45章 谁是赢家 谁是赢家   “我的孩子!”   屋内宁庶人昏迷许久后醒来, 一睁眼便觉得肚子接连下身一阵剧痛,她往下摸去,竟发现原本鼓鼓的腹部已变得空瘪, 毫无任何生机。   她的心顿时滞住了, 愣了整整一刻, 才慢慢恢复意识, 不敢置信,几乎再次昏过去, 不停喃喃着我不信,不顾病体要下床去找孩子, 旁边新来的宫人赶紧架着不让她乱动:“宁姑娘, 您节哀啊!”   隋定衍听到了声响, 转身进了屋,宁氏见到他, 泪水止不住的流:“皇上, 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他还在对不对, 他还在!”   隋定衍面色沉重, 眼神中有一丝伤怀,摇摇头, 见宁氏那不肯相信的模样,叹了声道:“他不在了。”   “不——!”宁氏捂着耳朵不肯听,她崩溃了,只叫着:“我要见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在隋定衍的示意下, 宫人抬着小棺材入内,却披着厚厚白布不让看,那宫人见宁氏执意要看,不忍心道:“宁姑娘还是让小皇子安息吧。”   “小皇子?”宁氏愣了许久,忽的,咯咯咯笑出声,边笑,眼泪边落,“是我错了,是我错了!都是我贪得无厌,老天啊,你有什么罪就让我受吧,你为何要收走我的小皇子啊!”   她悔啊!她到现在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弱小,多么无助,亏得她以为自己多么高高在上,用尽手段,到头来葬送一切!   “苏福安,传圣谕,宁庶人孕子有功,复其贵嫔位,但其谋害皇嗣罪不可免,日后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长和宫一步。”隋定衍转身,默了片刻道。   见隋定衍要走,宁贵嫔忽的跪着爬向他,哽咽着,字字泣血:“皇上,您一定会为我们的孩子做主的是不是,他不是自己要走的,他是被人害的啊!”   隋定衍示意宫人将她扶起,点头道:“是,朕是他的父皇,这是朕该做的,朕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凄厉的哭叫声传到门外,所有人都狠狠打了个寒颤,虽说无数人希望别人肚子里的龙胎死去,但当真的发生,所有女子却又忍不住感同身受——失去自己的孩子是多么的痛苦,有几个人能承受失子之痛呢?   “那是什么?”就在众人沉默时,忽听纯妃指着屋外盆栽讶然,众人望过去,见是一十分普通的盆栽。   孙丽容站在她身边,轻声道:“那好像是一株依兰吧。”   “依兰?”纪挽棠眯了眯眼,往前走了几步,想仔细查看一番。   却听不知有谁嘟囔了句:“少见多怪,一盆依兰都大呼小叫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随后有人跟着笑了两声。   然而还没等她们音落,就见刚从屋里走出来的皇上径直看向纯妃,问:“怎么,这盆依兰有何不妥?”   “额……”那几个妃子顿时僵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纪挽棠蹲下身,手摩挲了一下依兰枯卷的边叶,然后用手指碾了丝土在鼻尖嗅了嗅,下一秒蹙起眉头:“陛下,依兰四季常青,在这个季节更是盛期,它土中水量并不低,却显出焦枯状,以防万一,请太医过来看一看吧。”   “去请王太医来。”   王太医一看到依兰,如同纪挽棠一般心中起了疑,嗅过土之后拿出一个小铲子,将依兰整盆挖起,只见依兰根部已黑烂,可土里什么都没有。他捏起最底部的泥,放进嘴里仔细辨别:“气味带鱼腥,味涩略辣……呸呸呸!”   下一秒王太医急吼吼地将嘴中泥全部吐出,喝了好几口水净口,才慌张着跪下道:“皇上,这土中有无根草,无根草生于南疆,整株紫黑,味涩略辣,有轻微的鱼腥味,有剧毒,中原少见,此盆中的无根草含量虽不算高,但足以使孕妇滑胎!”   “此依兰是十日前内务府送来的,可本宫都令人掘土检查过,侍卫也日夜不停在这里镇守,绝不可能出错啊!”胡妃不可置信。   王太医道:“此人高明就高明在此处,依兰送来时并无问题,是近日连续被毒水浇灌,才会让毒性渗透整盆,若是再浇上几日,就能无声无息致人于死地。”   “嘶——”在场的嫔妃听了无人不胆寒,这是何等的狠毒与残忍,若是换成任何一人,能有把握在这层层计谋后活下来吗?   隋定衍脸色阴沉:“负责浇水之人是谁,可有在宫人处搜出什么?”   胡妃身边的大宫女忙道:“负责屋前这片扫洒的是一名叫晓红的粗等宫女,已被慎刑司带下去审问了。”   番役连忙下去递消息,主要审问这名宫女,可不过半刻,他面色惨白回来:“皇、皇上,这名宫女已经咬毒自尽了,她最后说自己看不惯宁贵嫔的跋扈,才会下毒。她口中的毒正是无根草,奴才将剩下的全带来了。”   隋定衍胸口起伏,闭上眼压了许久的怒气:“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如此神通广大?查,能查多远是多远,她与何人交好,与何人见过面,都给朕查!”   番役连连点头:“是!”   王太医接过番役带来的无根草,仔细检查:“皇上,此无根草还含有水分,从采摘下来到今日,应该不会超过三个月。”   皇后眼睛咻忽一亮,道:“皇上,宫口检查严格,能将此毒从宫外带来的,身份地位恐怕并不低,这三月共有三位妃嫔曾收到过家中递来的书信及物什,分别是娴妃、纯妃、杨妃,可否要盘问宫口太监。”   纪挽棠就站在隋定衍身边,闻言转头看向他,心想不是吧,不会又要怀疑她吧,谁知下一秒,宽厚的衣袖下伸来一只手,与她相握,手指缓缓摩挲着她的手腕,仿佛没听见方才的话一般。   被衣袖挡住的动作谁都不知,底下人只听皇上沉声道:“自然,苏福安,你亲自去问。”   苏福安领命而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来道:“回皇上,纯妃娘娘与家中通过两回书信,并未收任何东西,娴妃娘娘收到过家中的食盒,小太监们打开看了看,并未发现有何不妥,杨妃娘娘收到过家中送来的珠宝,也并无不妥。”   皇后似有若无道了句:“看来娴妃妹妹家是请了什么大厨,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这几月可不止一次送膳来了。”   妃嫔与家中互通在宫中是很少被允许的,但陈家算是皇上的母家,娴妃得宠,常常说自己想念在陈家的日子,隋定衍便特允她与家中多联系。   一想到从前的一片心意可能成为龙胎的索命符,隋定衍的心就像是被火在烧,懊恼,恶心,厌恶,不断起伏:“苏福安,去甘泉宫,将食盒拿过来。”   感觉到手上的力道陡然加紧,纪挽棠连忙回握过去,就像是给猫顺毛一般,一下又一下给他顺毛,隋定衍感受到了这股小而坚定的力量,酥麻麻的,莫名心情好了不少,本想叫停,可又舍不得,便随她一下又一下,深深地舒了口气。   孔小媛站在角落,发现皇上与纯妃袖子一阵阵轻微的动静,顿时惊愕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怔在原地。   她见过皇上与娴妃相处,言笑晏晏,但也仅此而已。   可如今,当着这么多人面,皇上竟丝毫不顾及旁人,与纯妃若无旁人,好似他们才是正经夫妻,可是不是这样的,她们是一样的,都是皇上的妾啊!   这是皇上吗,那个对众妃视而不见,仿佛永远都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仿佛永远都不会爱上人的皇上吗?   孔小媛从前坚信,皇上无心,可如今,却不太敢信了。她痴痴看着俊逸非凡的皇上,看着他沉重的眉头,多想亲手给他抚平,但她知道,她没这个资格。   袖子还在轻微颤着,皇上的眉头渐渐松开,孔小媛蓦然回神,沉默着看向纯妃。   可是,纯妃何德何能,有这个资格呢?   ……   “皇上,娴妃娘娘说,那不过是个普通食盒,早就扔了。”   “皇上,那晓红天生孤僻,无人与她相熟,平日里也不见有谁与她多话。”   “皇上……”   胡妃越来越沉默,她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却发现,不过如此罢了,到头来竟还是只能干看着。娴妃啊娴妃,你真是高明,证据没了,谁都奈何不了你。   她挫败地叹口气,这一局,娴妃完胜。她冲皇上福了福身,脚步虚浮告退。   隋定衍觉得可笑。   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发生的事,竟查不出来。   眼看着天快亮了,隋定衍闭了闭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耗了一夜,应都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后妃们早就撑不住了,一个个赶紧跟逃似的走了,皇后身子骨也不好,迟疑了一下,也先告退了。   纪挽棠站起来,见四处已无后妃,顿了顿,上前主动抱了抱疲惫的隋定衍:“陛下,你也该休息了,身子最重要,再如何有气,也不能为此伤身。”   谁知隋定衍一把抱紧她,深深埋在她颈窝,闻着熟悉好闻的味道,紧绷着的精神终于松懈了些:“好,朕会好好休息的。”   他们静静相拥许久,隋定衍才放开他,疲惫的眼比平常更温柔:“早些回去吧,这里的事不用担心,朕会处理好的。”   纪挽棠点点头:“嫔妾相信陛下。”   等到冷宫彻底没有人了,隋定衍眼中逐渐浪涛汹涌,仿若风雨欲来。   他站起身,想起娴妃一次又一次诉苦,一次又一次示弱,实则已经强大到,连他都抓不住把柄,嘲讽似的一笑:“苏福安,摆驾甘泉宫。” 第46章 软禁 软禁   从前隋定衍来甘泉宫时, 娴妃笑脸相迎,心中十分欢喜,今日听到动静, 却一把抓紧了金丝锦被, 带着紧张问身边雨竹:“他这个时辰来做什么?”   如今天堪堪亮起而已。   书竹前几日回来了, 只是变得十分唯唯诺诺, 与从前那副模样相比,仿佛变了一个人般, 雨竹实在想不通到底什么样的“调教”,在不到一个月中便能让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无论什么样, 肯定不是好东西。   她早就认清, 从前那个任由甘泉宫肆无忌惮的靖元帝早就消失了,如今的靖元帝就如同猛虎, 是万万不能惹得。   得知自家娘娘要做的事后, 雨竹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就怕祸临到自己头上,现听到宫外传唱, 腿都软了, 哪还能回答娴妃的问题,只一个劲颤着声音道:“娘娘, 奴婢先下去吧,免得皇上见了奴婢心烦,迁怒您。”   说罢都不等娴妃反应,像个兔子一般溜走了,徒留娴妃叫了几声却没反应。   “这个不中用的丫头!”娴妃埋怨两句,暗自想, 该叫陈家再送些胆大心细又忠诚的人进来了,从前陈家式微,带进来的几个都不成气候。   这么一想,冲淡了紧张,待隋定衍进来时,又是满面欢喜:“表哥怎么这时候来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要上朝了吧。”   “不急。”隋定衍在离床一米处站定,一旁的小太监搬来座椅,他视而不见,就这么朝娴妃望去,“朕来,自然是有事与你商量。”   娴妃笑容渐渐撑不住了,勉强道:“什么事啊,表哥你说。”   “宁贵嫔的孩子没了,你可知道?”   娴妃咽了口水:“我昨晚听李牙说起,只是身体不适,不能前去拜访,宁贵嫔现在还好吗?”   “昨晚睡得香吗?”隋定衍却风马牛不相及地问。   娴妃一怔,这个时候,她自然不会蠢到以为表哥这是在关心她,答睡得香自然不行,可是答睡得不好,怎么总觉得怪怪的呢?   “看你脸色,定是没休息好。”隋定衍也不待她纠结,沉声道,“朕就一个问题,望你能诚实地回答,朕定会网开一面,若不然……”   娴妃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身子绷得紧紧的,抬头望他,眼中似乎有泪要溢出,委屈道:“表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一些奇怪的话,在你面前,我一直都是城诚实的,什么网开一面,我听不懂……”   她生着一张十分精致的脸,委屈时,一双含情目水光连连,动人极了。   隋定衍的语速却变都没变:“无根草,是不是你做的?”   他彻底说穿,娴妃也彻底僵了身子,她怎么都没想到,无根草竟然被发现了,此物有剧毒,却稀少有人会知晓。不过就算知道又怎样,她并无留下任何证据。   “什么无根草,表哥,你别这么严肃,吓着我和孩子了,我真是什么都听不懂。”她楚楚可怜,“自孕后,我便整日在甘泉宫中养胎,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表哥,我……”   然而她哭诉的话还没说完,却听隋定衍的声音寒冻三尺:“如果朕没记错,陈三郎曾述职南疆旁的莫地,两者距离不过几十里,除了陈家,还有谁能去南疆?”   娴妃下意识道:“那能说明什么,莫地是您叫三哥去的,只是巧合罢了,而且,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隋定衍:“你若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不好奇朕突然提南疆做什么?”   娴妃忽的浑身一冷,她还以为自己回话滴水不漏,没想到竟被钻了空,但只凭这一个空叫她认罪,怎么可能?   只见她面色不改道:“方才李牙都同我说了,此时传的沸沸扬扬,后宫谁人不知?”   “娴妃,”隋定衍的唇抿成一道直线,“做任何事不可能什么痕迹都不留下,是,你销毁了食盒,但李牙你没杀,雨竹你没杀,陈三郎如今正在京城,严刑拷打之下,朕不信他们什么都不会说。”   娴妃打了个冷颤,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他竟会说出这番话:“表哥,你难道忘了你最恨屈打成招了吗!”   “是,朕没忘,但就是因为你知道,且明白,所以此事才会陷入僵局,但为了证据,破例又何妨?”   “来人!”他冲外边喊了声。   见隋定衍真的要捉拿李牙与雨竹,娴妃连声喊他:“表哥,表哥!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对我!他们若是没了,我该怎么办,谁来服侍我!”   “甘泉宫上上下下二三十个宫人,难不成还找不出两个能服侍你的?”   “不行!”娴妃冷汗一阵又一阵,李牙与雨竹知道她太多事,若是他们下了狱,从前做的事,陈家的辛密,甚至她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都将会公之于众!   可要让她承认此事是她做的,那更不行,那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表哥,你信我,我真的没做过这事,你信我!”她不顾身子下了床,跪地揪住隋定衍的衣角,哭的崩溃,“表哥,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难不成就如此看待我吗,我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你真是高看朕了,”隋定衍虽停了脚步,但面上冷意一点没消,“朕从前不知道,如今更不知道。”   怎么办,娴妃脑袋飞速转着,终于,她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啊——肚子好疼。表哥,救我,我们的孩子!”   隋定衍看着她在地上挣扎,面色晦暗不明,直到看到她身下似乎真的有红色的痕迹,才紧捏了一下拳头,示意宫人将她移到床上。   齐太医是甘泉宫的常客,他很快就到了,给娴妃把脉后,皱眉道:“娘娘,您的筋脉要比常人细许多,切不可情绪激动,否则定会伤了胎儿。”   娴妃虚弱地点了点头,望向依旧站着的隋定衍:“表哥,真的不是我做的,求求你看在我们孩子的份上,不要再逼我了……”说着,她又忍不住流下两行泪,凄苦道,“究竟要我怎么说你才能信呢,我如今,拿什么去害人呢?”   齐太医连忙在一旁提醒:“娘娘,娘娘,不能哭啊,小心龙胎。”   若是隋定衍再昏庸一些,再喜欢她一些,或许真会被她那副面孔骗去,但一环扣一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隋定衍知晓,今日他是得不到答案了,现在,兵荒马乱了一夜,他也累了,答案于他,也不重要了。   他没说一句话,默默转身离去,就在娴妃狠狠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听他站在门外厉声道:“来人,派兵镇守甘泉宫,孙齐忠负责甘泉宫一切用度,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或进入甘泉宫。”   娴妃立刻坐直,这不是禁足,这是比禁足更严重的——软禁!   殿外很快就没了声,娴妃半晌没说话,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何隋定衍会这么怀疑她,为什么不怀疑皇后胡妃呢?那几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后家都不差,她们也都是有可能的啊!   她眼睛暗了一瞬,下一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望向齐太医:“本宫肚子里的,一定是皇子,对不对?!”   齐太医点头哈腰:“是,臣苦读医术四十载,这是臣毕生的心血,再者从前三例都是娘娘您看着生的,都是男孩!”   娴妃摸着肚子,嘴角又挂起笑:“是啊,是啊,都是男孩。没事,表哥只是暂时不信我罢了,等皇子生下来,一切便都会过去。”   **   纪挽棠一回到瑶华宫就睡着了,在冷宫守了整整一夜,连眯一会都不敢,要不是她坚持锻炼,身体状况不错,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待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太阳竟已经有下山的趋势,而身上也莫名其妙多了个昏睡不醒的人。   她看着不知何时来的隋定衍,呆了呆,才轻手轻脚将他沉重的手臂挪开,外边的人听到声音赶紧进来,纪挽棠“嘘”了一声,走远后才轻声问:“陛下何时来的?”   平秋悄声道:“听说了下了朝便过来了,您不知道那时皇上的脸色有多难看,奴婢都不敢说话。”   脸色难看?纪挽棠在外间洗漱:“有打听到甘泉宫的情况吗?”   平秋连连点头:“小顺子说甘泉宫外如今皆有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小川子说齐太医自凌晨进去后便一直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娴妃的状况不太好。”   纪挽棠擦干脸,若有所思点头,现在甘泉宫戒备这么森严,娴妃一时半会应该没有精力再害人了。   只是这娴妃真当厉害,虽说没有确切的证据,但隋定衍明显就知道她是凶手了,竟还能好好当她的娴妃,有手段!   她其实不太想同娴妃对上,确切说,她现在不想同任何一人对上,害前身去世的罪魁祸首张妃相当于没了,宁贵嫔虽然还是贵嫔,但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气候,还有几个小喽啰基本排不上号。   除了谁给前身喂的毒药还不知道,其余的事基本都解决了。   想起娴妃的那种阴毒手段,她都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至少还懂医术,有自保能力,若是对此一窍不通,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小命。   但万事皆有可能,这世上肯定有她所不知道的毒药,为了以防万一,以后还是低调做人,低调做事,默默在自己的瑶华宫过日子,偶尔攻略一下隋定衍吧。   于是隋定衍醒来时,见臻臻拿着笔与纸坐在床边,神情十分悠然自得,隋定衍茫然望过去:“你在做什么?” 第47章 画   隋定衍这一觉睡得极香, 醒来时还有些今夕是何年的恍然感,好一会才回过神。   他侧头,见臻臻笔下不停, 挑了挑眉又问:“你在画画?”   纪挽棠看着纸上的东西, 这已经是第好几张了, 前几张可谓是丑的惊天动地, 这一张才好一些,勉强能入目:“陛下你猜。”   “猜?”隋定衍眯眼, 忽的坐起,只穿着中衣要去抢她的画, 纪挽棠早有防备, 一闪身躲过, 狡黠道,“不行哦, 陛下不能这般耍赖, 猜对了才给看。”   隋定衍见她这幅淘气模样,蓦地笑出来:“画的是朕?”   “哎呀,”纪挽棠跺了跺脚, “陛下你怎么一下就猜出来了, 真没趣!”   虽这么说着,她却乖乖将画纸奉上, 入眼是用黑色细线勾勒出来的长身轮廓,虽简单几笔,却十分具有神韵,剑眉星目,一眼就能看出是谁。   隋定衍眼中闪过一丝惊叹:“不错,只是这是什么画派, 数笔成型,朕从未见过。”   纪挽棠凑近同他一起看,笑道:“没有画派,不过是嫔妾随手勾勒罢了,可能是心中已经有了型,所以格外相像吧。”   近在咫尺的人睫羽微微颤动,不敢转头看他,耳朵却红了半圈,隋定衍心仿佛被什么击中,泛起涟漪。   “今日朕休沐,还要画吗?”   纪挽棠眼睛亮了亮,小鸡啄米般点头:“当然!”   两人换到书房,一画就是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晚,忽有人迟疑进门,附在纪挽棠耳边道:“娘娘,孔小主求见。”   “这时候?”纪挽棠望了望天,哪会有人晚上来拜访?“可是孔姐姐遇到了什么难事?”   平秋摇摇头,轻声道:“奴婢问了一声,孔小主只说想与小主说说话,瞧着面色并不急。”   “怎么?”隋定衍从不远处的黄花梨木椅上起身,皱眉问,“外面有何急事吗?”   纪挽棠摇摇头,咬着唇,似乎有些纠结:“倒没有什么急事,就是嫔妾从前交好的孔小媛孔姐姐忽然拜访。”   “想去见?”隋定衍面色淡淡。   “这个时辰,嫔妾其实不太想见,”纪挽棠拉着他的衣角,轻声嘟囔了句,“嫔妾现在只想和陛下在一起,只是怕拒了孔姐姐,会伤她心。”   “苏福安在殿外守着,她若是长了眼睛,便不会看不见。”隋定衍抚了抚她柔顺的发,冲平秋道,“就说你家娘娘需照顾皇上,没空见她,让她赶紧走。”   “是。”平秋得了令,赶紧出去了,留纪挽棠一愣,没想到隋定衍会这么直白,哀怨地瞪了他一眼,“陛下,您这是在给嫔妾树敌吗?”   隋定衍点了点她的脑袋:“什么人该交,什么人不该交,你该仔细给朕看看,朕知晓你心肠软,只是有些人不值得,懂吗?”   “您怎么就知道谁不值得呢?”   “朕就是知道。”他这般说道,可是不过片刻,好不容易忘却的种种,却又回到了脑子里,他深深地叹口气,无力坐了下来。   他其实,也没有这么明了。   “陛下……”见他突然颓丧起来,纪挽棠靠过去,不多说话,就这么轻轻抚着他的背,似乎想拂去他所有的阴霾。   隋定衍闭着眼,想起昨日的混乱,那个无缘于世的孩子,他的心一阵痛。虽然宁氏令他厌恶,但孩子是无辜的,是他的血脉,理应顺顺利利长大,可却因为他的疏忽,自大,放纵,他的孩子却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他不能接受。   娴妃……他从来不知,她竟是个这么心狠手辣之人,从前的她虽有心思,但从未害过人,可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是他看错了人,亦或是她变了。   今早散了早朝后,他便疲惫不堪,难得想要有逃脱的想法,就来了瑶华宫,只有在瑶华宫,他才能得到一丝安宁,没有人会向他索取,只有欢声笑语。   在臻臻面前,他似乎只是一个夫,而不是君,这里没有那么多枷锁,只有温馨。   只可惜,再怎么想逃避也只是暂时的,他没法一辈子都呆在瑶华宫,他注定不只是普通的夫,只是随意一个外人,就会让他意识到,他身上的责任。   一双手将他缓缓拉下,任他像只小兽一般趴于膝头。   “臻臻,”隋定衍哑声问,“朕是不是犯了个大错,一个无法弥补的错。”   纪挽棠摇了摇头,即便知道他看不到,柔声道:“是因为昨夜的事吧,陛下,这不是你的错,谁都没想到,会有人如此肆无忌惮,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隋定衍艰难道:“可若不是朕,那孩子或许还在……”   纪挽棠顿了顿,忽而从窗户望出去:“陛下,您是否听过,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隋定衍随着她目光看去,小小的窗外星空闪烁。   “每个孩子都是有灵的,或许那孩子只是觉得宁贵嫔有错在先,不喜欢这样的母亲,才会离您而去。”   “不喜欢这样的母亲?”隋定衍喃喃,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是呀,”纪挽棠道,“谁都喜欢温柔善良的母亲,宁贵嫔怀着他,却不为他积德,他或许生气了,化作了天上的星星,一直看着您,什么时候遇到喜欢的母亲,再回到您身边。”   隋定衍默然了很久,他想起了自己的生母,当今太后,他们虽是亲母子,但因从小分别,几乎毫无亲缘可言,甚至只剩利用。如果可以选择……   他忽然就有些释怀了,有宁氏那样的母亲,确实算不上幸运,即便他将孩子过继给他人,但他身上一辈子都会背负亲母的辱名。   隋定衍看着天上的星星,倒没有天真到相信星星的传言,只是望着墨色黑夜中的闪耀,若有所思——孩子会喜欢什么样的母亲呢?   纪挽棠陪着他看星星,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手臂,像是哄宝宝一般哄着他,隋定衍被哄着,竟有了丝困意。   他看了眼臻臻的侧脸,心想——若她是孩子的母亲,定会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吧。   **   “啪——”   “没长眼睛的东西,还不赶紧滚下去!”   芙蓉轩内顿时静寂如死水,只听见被打宫女压抑的哽咽。   孔小媛今日着了一身素衣长纱,只簪着白玉,费了许多心思打扮,才让自己看起来素而不淡,有几分纯妃的味道。   可没想到,纯妃竟如此决绝,让她连见一面皇上都不肯。   想起从前两人你来我往一人好姐姐一人好妹妹,全成了可笑,枉费她百般讨好,谁知那纯妃看起来可比表面上狠心多了。   好一番发泄心中郁气,孔小媛才冷静着坐下来,思考对策。   皇后是宫中最尊贵的人,她不能舍去,至少白答应在皇后手下,差一点点就能侍寝了。   可皇后终究无宠,纯妃那边宠爱多的仿佛就要溢出来,若是她肯分出一点点,即便一个月一天,她就能一步登天了。   若是两个人能中和一下有多好!   孔小媛深吸一口气,手中不停摆弄着荷包——算了,她要什么脸面,一个无宠之人,要脸面有何用,如今得宠才是最要紧的,低声下气又有何妨,古还有勾践卧薪尝胆,她讨好纯妃算什么。   她眼中闪过一丝锋芒,纯妃,你别让我抓住机会,只要一次,我便会紧紧把握,再也不放手!   **   第二日,隋定衍恢复了情绪,照常办公。   昨夜两人是盖着棉被纯聊天,纪挽棠也跟着很早就醒了,待隋定衍走后,连忙跑去看已经一天两夜没见的饺子和丸子,抓着两只小家伙揉个不停。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有没有想娘亲呀,哎呦呦,还冲我咧嘴啊,真乖!”   将它们揉的毛发乱翘后,才满足起身,忽看到旁边那木愣愣的面生小太监,咦道:“他是谁啊?”   身边几个小丫头忽然都笑了起来,笑的纪挽棠莫名其妙,才听小川子道:“娘娘,您认不住来啦,他就是您从兽园带来的小疯子啊!”   面生小太监虽脸黑了些,但五官俊逸,即便黑也挡不住帅气,叫纪挽棠吃了一惊,回想起那日记忆模糊的小可怜,面色复杂:“这是一个人?”   小川子连连点头:“就是一个人!”   身边小丫头还在笑,纪挽棠瞪了她们两眼,轻咳道:“既然进了瑶华宫,就得有正式名字,小疯子小疯子的叫多难听,你有自己的名字吗?”   小太监眨眨眼,缓缓摇了摇头,纪挽棠遂道:“那本宫给你取个名吧,小望子,望山川的望,怎么样?”   匀春好奇:“为何要叫小望子呢?”   纪挽棠一本正经胡扯:“你看看小望子的鼻梁,多么高挺,就像是高耸的山川,望山川,多有意境。”其实她就是随口取得罢了。   大家明了点头,看向娘娘眼中满是佩服,小望子看着她,怔了一会,才点头:“好。”   小川子连忙推他:“在主子面前不准说好,要说谢娘娘赐名,知不知道?”   小望子眼睛一眨不眨,就这么抬着头道:“谢娘娘赐名。”   “哎呀不是!”小川子急了,上手摆弄他的身体,“你要弯腰,眼睛示地,表示恭敬,知不知道?”   平秋匀春又在一旁嗤嗤笑起来。   纪挽棠挥挥手:“算了算了,小川子你日后慢慢教他吧,不急这一时半刻。小望子主要负责饺子和丸子的喂食和卫生,切记不可偷懒,若是他俩发生了什么差错,小望子你是第一个要受罚的。”   小望子弯腰,低头:“谢娘娘……安排。” 第48章 共骑 共骑   窗外蝉开始孜孜不倦地鸣叫, 屋里屋外热意渐起,见娘娘坐于书案前全神贯注在雕刻着什么,平秋几人轻手轻脚将冰搬进书房, 顿时凉快起来。   纪挽棠看着手中第三块璞玉逐渐成型, 与桌上摆着的画中人已有五分相似, 十分满意。   隋定衍生辰可不能马虎糊弄, 她思来想去,决定自己雕一块玉送给他, 技艺绝不会精湛,主要是表现一片心意, 照这个进程看来, 应当很快就能用美玉雕刻了。   冰渐消融, 眨眼两个时辰过去,纪挽棠从手工的乐趣中脱离出来, 才发觉自己肩颈酸痛, 刚想伸个懒腰,忽听外边传来隋定衍的声音,立马站起,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所有工具扫到一个木盒里。   可不能让他发现, 要不然还叫什么惊喜啊。   隋定衍进来时见她似津津有味看着书,走近却发现她眼神飘忽, 半点都不像是在读书的样子,下意识往四周搜寻一圈,意味深长道:“今日见了朕连声招呼都不打,臻臻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纪挽棠立马扔了书,用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看他:“陛下可别冤枉嫔妾,嫔妾不是不愿把陛下放在眼里, 只是忍不住放心里了。”   饶是经常听她说这些话,隋定衍也被她惹得默了一瞬,见她那张小脸洋洋得意,忍不住捏了捏她的下巴:“究竟从哪学来的话,这世上恐怕没几人能说得过你。”   纪挽棠顺杆爬,侧头蹭了蹭他的掌心:“陛下定能说得过,因为嫔妾会让着您的。”   “啊!”头被轻轻敲了下,纪挽棠睁大眼睛,委屈巴巴捂着“伤处”谴责他,“君子动口不动手,陛下怎么能动手呢?”   “在你面前,朕甘做伪君子。”隋定衍难得也耍起了无赖,看着纪挽棠一时懵了的脸,忍不住低头笑,原来噎人这么好玩。   这两日隋定衍心情都不太好,他虽每夜往瑶华宫来,却守规矩得很,夜里纪挽棠甚至听到过他浅浅的叹息,如今见他笑容终于不像前两日那般忧郁,纪挽棠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窗外,见此时太阳还挂在天边,外面一片耀眼的金,忽想起前几日路过的马场,拉着隋定衍的手道:“陛下,难得你如此早来,天气也这般好,要不我们去骑马吧!”   臻臻这两日一直想各种办法叫他开怀,隋定衍都看在眼里,只是自己兴致不高,连累她察言观色,大气都不敢喘,他心里藏了份愧疚。   如今她想骑马,隋定衍自然乐意奉陪,一路迎着夕阳来到辽阔的马场,他特意叫人拉来两匹马,都是北地进贡的汗血宝马,一黑一白,黑色名为追夜,白色名为逐雪。   “追夜与逐雪跟着朕也快四年了,他们都是百年难遇的好马,只可惜朕平日里空闲时间不多,这两年少有骑猎时间,想来快把他们闷死了。”隋定衍拍拍他俩的头,一人两马看起来十分熟稔。   隋定衍拉着纪挽棠的手让追夜逐雪熟悉气息,还带着她给两匹马刷了刷毛,才一跃而上追夜的马背:“臻臻,你也上去吧。”   纪挽棠傻眼了,看着足有她人高的逐雪,指了指自己:“我?”   隋定衍这才察觉不对劲,俯身看她:“你不会骑马?”   前身是闺阁少女,纪挽棠前世是个穷鬼,连真马都没见过,哪会骑马啊,顿时连连摇头:“陛下,嫔妾没说过会啊。”   隋定衍沉默了,见臻臻看到马这么兴奋,他还以为……看来是他误解了。   “来人,给纯妃牵头小马来,带纯妃四处走走。”   纪挽棠看着隋定衍依旧坐于马背上,八风不动的模样,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陛下,那你呢?”   隋定衍坐在马上,视野开阔,豪情壮志顿起,不好意思朝她笑笑,接着就是一甩鞭,一声“驾!”   “朕先去给你探探路,臻臻,慢慢学,不用急——”   声音渐远,纪挽棠看着马奴牵过来的袖珍小马,再看隋定衍一骑绝尘的背影,十分愤愤:“见马忘色,陛下,您太过分啦!”   隋定衍狂奔几圈后才意犹未尽哒哒回程,身下追夜还很兴奋,即便被叫停,依旧踩着小碎步。   不远处就是马厩,隋定衍隔十几米望过去,只见一身青衣的臻臻此刻趴在小马背上,哭丧着小脸,人都没坐直,手里拿着鞭子却不敢挥。   隋定衍无奈摇摇头,看来他不仅是误解,还是大大的误解,谁知这个看着马如此兴奋的人,真骑起来,就成了木头。   纪挽棠自己也奇怪,明明看起来也不难啊,怎么骑上去感觉哪哪都不对,骑了两刻钟,还是没能成功驯服小马,小马很是乖巧,然而她也很是没用。   隋定衍看了一会,催马踏近,宫人纷纷散开,他坐在高马上,向纪挽棠伸手:“上来吧,朕教你。”   人一高,就显得气势甚,纪挽棠还未见过如此意气风发的他,一时竟有些看怔了,待隋定衍将她拉到马上时,被紧紧圈在怀里,即便一望下去两米高,也十分有安全感,顿时眼中冒星星:“陛下,你好帅啊!”   隋定衍挑眉:“帅?”   “帅,就是说明,即便英俊潇洒、俊逸非凡、玉树临风都不足以形容您的气势,陛下您太帅了!”   隋定衍也是难得看到纪挽棠这幅兴奋模样,即便他不懂什么叫帅,也不妨碍他的好心情,于是他狠狠一夹马腹:“朕让你见见更帅的。”   然而响起的是纪挽棠惊吓刺激的尖叫,与隋定衍自得其乐的朗笑。   一圈跑下来,纪挽棠感觉自己魂都被颠没了,感觉身后人胸膛一阵阵颤抖,转过身狠狠瞪他:“陛下你是不是故意的!”   隋定衍抿着唇不说话,眼中的笑意却根本藏不住了,惹得纪挽棠咬牙切齿,从前的隋定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越变越坏了。   隋定衍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如果知道,定会奉上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然而他现在只能猜出她现在定不会想什么好事,便示意她转移注意力:“看那边。”   “哇!”纪挽棠依言望过去,见一条潺潺小溪,溪边绿荫环绕,霞光自云间落下,洒在小溪上,如零珠碎玉,仿若仙境。   追夜脚步慢了下来,漫步溪边,时不时停驻,以便两位主人能更好地欣赏美景。   纪挽棠久久不能回神,直到霞光渐暗,隋定衍将她拢于怀中,蹭蹭她额角:“这里只有朕知晓,现在你是第二个赏景之人,就当是朕给你的赔礼,怎么样,喜欢吗?”   “嗯……勉勉强强吧~” 第49章 医书 医书   “丸子!”刚回到瑶华宫, 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忽冲出来,一头撞在隋定衍脚边,连连后退坐下, 那晕乎乎的样子, 叫纪挽棠还没来得及心疼, 就笑出了声。   她一把抱起丸子颠了颠:“谁叫你不看路呀, 撞到了吧,疼不疼呀?”   隋定衍前两日就听苏福安说过纯妃抱养了两条幼犬之事, 却一直没机会见,见臻臻像是对孩子一般跟幼犬说话, 诧异地扬眉:“你倒真把他当孩子了。”   纪挽棠好一番□□丸子柔软的毛发,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可不, 陛下您不知道他们有多可爱,自从有了他们, 嫔妾都不会觉得无聊了呢。”   说着, 她忽将丸子递到隋定衍手边:“陛下,您要抱抱吗,可软乎了。”   隋定衍连孩子都没抱过几回, 对这跟巴掌差不多的幼犬更是敬而远之:“朕?算了吧。”   见他嘴上虽拒绝, 眼睛却盯着丸子许久,纪挽棠再接再厉:“抱一会嘛, 就一会,他们可乖了,就像团棉花一样。”   温热的毛绒触碰到肌肤,隋定衍浑身都僵住了,直到丸子扎扎实实落到他臂弯,才感觉稍稍能呼吸了:“不行不行, 臻臻,快拿下来,这么小点东西,朕怕伤着他们。”   “哎呀哪有这么容易伤着,”纪挽棠在一旁用手挡着,以免丸子掉下来,却完全没有要帮他取下丸子的意思,见丸子蹬着小短腿试图站起,“嗷呜嗷呜”叫着,萌地心都要化了,“陛下,您就当作练习抱孩子,日后我们的孩子出生了,难不成你连抱都不想抱吗?”   “怎么会?”听到这话,隋定衍不再那么抗拒了,小心翼翼将幼犬圈起,见它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好玩吗?”纪挽棠伸出手指逗丸子,丸子可能有点怕生人,瑟瑟发着抖,可怜是挺可怜的,但更可爱。   隋定衍抱了一会便放下了,没回答她的问题,倒是沉吟片刻后道:“抱着挺软,怎么看着跟个小刺猬一样。”   纪挽棠连忙捂住丸子的耳朵,惹得丸子不习惯地转头伸出小舌头想舔她,她一本正经:“陛下,您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话呢,丸子听了该有多伤心啊。”   “……”隋定衍弹了弹她额头,不和她的机灵古怪计较,只是她好一会后还不停歇,揉完“刺猬狗”又非得去抓“棉花狗”,对着两只幼犬说说笑笑,好像完全把他抛到了脑后。   眼看着天都黑了,隋定衍忍无可忍,示意旁人将她手中幼犬拿走,揽着她的腰道:“方才不是还喊饿吗,不许再玩了,再不用晚膳都快到睡觉的时辰了。”   纪挽棠还没过足瘾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只小奶犬被抱走,身子顺着他的力道往殿内走去,忍不住哼道:“陛下您可真夸张,这才刚过戌时呢,平日里您难不成都这个时辰睡啊。”   隋定衍坦然自若地捏了捏她腰间软肉:“若是有臻臻陪着,这个时辰也不算早。”   纪挽棠立马认输,快步往檀木圆桌上走去:“用膳吧用膳吧,嫔妾肚子都快饿扁啦。”   因时辰确实不算早了,两人这顿晚膳用的比较快,戌时三刻就进了书房消食。   隋定衍越来越多往瑶华宫来,这个小小的书房添了不少他的物件,什么粉青釉竹节镇纸、景德镇窑粉彩白鹿图尊、钧窑墨彩山水图笔筒、定窑白釉划花荷叶式笔添等,件件都是毫无瑕疵、绘画制作精细的完品,即便纪挽棠现在贵为妃,也不是说能拥有就能拥有的。   然而现在书房桩桩件件,已经看不见什么普通瓷器了。   有些时候隋定衍会带着纪挽棠在书房练字,有些时候教她下棋,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两人互做互的事居多,几乎都是隋定衍加班批奏折,纪挽棠看看从藏书楼借来的书。   这次倒难得,隋定衍也拿了本不那么正经的书开始消遣,纪挽棠见他看的津津有味,忍不住瞥了好几眼,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内容,到底有多好看。   “朕脸上是生了什么东西吗,怎么一刻不停往这里看?”隋定衍被她目光扰的凝不下神,无奈放下书,与之对视。   纪挽棠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举起手中的《千药杂事》遮住自己的脸:“嫔妾知错了,陛下您继续吧,嫔妾绝对不会再打扰您了。”   隋定衍哪还有心思再看,看到她在读的那几本书,坐的近了些,问道:“最近怎么看起医书、药书,朕小时读过些,偏枯燥。”   被书遮着的小脸笑了笑,才将书放下,露出一张不好意思的脸:“陛下,嫔妾从小就对这些挺有兴趣的,只是之前荒废了些,如今……在后宫见了许多叫嫔妾心慌的事,想着技多不压身,多读几本书没坏处,若是遇到宁贵嫔的状况,或许能自救。”   隋定衍默了默,瞥了眼她没什么起伏的小腹,暗叹了声,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中:“别想太多,朕不会叫你陷入如此险境中。”   “嫔妾自然是相信陛下的。”纪挽棠蹭了蹭他胸膛,“只是,陛下终归不是嫔妾一个人的陛下,嫔妾不想做那个拖累之人,若是能自己将事处理好,做陛下坚实的后盾,嫔妾就满足了。”   隋定衍心中冒起一股子说不清的感觉,嗓子发痒:“你总是这般,将自己看得这么低,是故意叫朕难受吗,什么拖累之人,岂能胡说八道,是朕心甘情愿护你,朕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后盾,你只需安安稳稳在瑶华宫过日子,朕见你开心,心里就高兴。”   “陛下……”纪挽棠望着他的眼中满是感动,更紧地抱住他,许久又期期艾艾问,“读医书也算是嫔妾的爱好,陛下,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书中的问题,嫔妾能去找孙太医、王太医问问吗?”   “自是可以。”隋定衍当即道,“你若是喜欢,太医院藏书众多,人也多,想看就去拿,想问就去问,这宫里宫外都是朕的,难不成还能缺你想要的东西?”   “哇……”纪挽棠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陛下,您真好,太霸气了!那嫔妾恭敬不如从命,日后好好学医,望陛下永远都不要用到嫔妾的医术,健健康康一辈子。”   平淡的言语最动人,隋定衍捏了捏她的肩头,许久才道:“我们都会健健康康一辈子。”只要朕在一天,就会护着你一天。 第50章 拜访 拜访   甘泉宫。   得知云竹再一次被阻拦出宫, 娴妃方才还拿在手里的羊脂白玉狠狠砸在地上,粉身碎骨,云竹发着抖缩身。   “去把孙齐忠叫过来!”娴妃丢了往日的胜券在握, 一张精致的小脸, 此时却难看地叫人不敢直视。   这两日, 先是李牙与雨竹先后挨板子, 娴妃不顾宫人阻拦看了一眼,两人被抬回来时后背血肉模糊, 气息奄奄,令她作呕不已, 仿佛强有力的巴掌狠狠扇在面上。   虽说在齐太医的救治下, 两人捡回一条命, 但看伤势,没有个把月恐怕下不了床。   新起的云竹之流从前被这两人压得死死的, 此时伺候起娴妃来十分手忙脚乱, 本就叫她心烦意乱,再者是那该死的孙齐忠,没想到他竟敢如此不留情面, 她说要见表哥, 被拒绝,要见亲眷, 被拒绝,如今不过是去给她摘些花,竟也被拒绝。   这是把这甘泉宫当成牢狱了嘛,可她是堂堂娴妃,而不是什么犯人!   已是午时,宫女陆续将午膳摆上, 孙齐忠来时,一盘酱鸭直直飞来,饶是他侧身一躲,也沾了半身污渍。   “娴妃何必动此大气。”孙齐忠脸色变了变,既然请安的动作被阻了,就这么站在门口不动,颇有些阴阳怪气道,“若是伤了龙胎,谁能担得起这责任呢。”   “本宫的龙胎若是有闪失,首先便要你的脑袋!”娴妃又砸下一盘餐点,“你自己瞧瞧,这一桌都是什么残羹冷炙,腥味大的吓人,孙齐忠,你竟敢如此敷衍本宫,好大的胆子!”   残羹冷炙?孙齐忠眯眼看过去,一桌皆是好菜好点心,摆满圆桌,比起陛下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什么残羹冷炙,只不过是故意找茬罢了。   “娘娘若是不喜,奴才着人换一桌便是,娘娘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娴妃见他这幅不痛不痒的样子,暗暗咬牙,起身道:“本宫什么都不想吃,只想见表哥!”   孙齐忠如老僧入定:“娘娘恕罪,此时奴才可做不了主,那日皇上亲口说过,不得任何人进出甘泉宫,不想听到甘泉宫任何消息。”   “你胡说!”后面这句话娴妃根本没听见,瞪着他道,“定是你这阉人诓骗本宫,孙齐忠,你若是识趣,便赶紧去通报,你若不识趣,别怪本宫记仇,日后待本宫生下皇、皇上的孩子,你只能祈祷别落在本宫手里!”   阉人?孙齐忠嘴角僵硬了一下,真是久违的称呼,已经许久没人如此叫过他了。   娴妃从前虽然受宠,但圣宸宫与后宫不同,孙齐忠还真不信娴妃有这本事能动他,再说皇上口谕在此,他只不过依照口谕行事,有何错?   “娴妃娘娘,皇上说没说,奴才比您清楚,如今皇上对甘泉宫避之不及,您若是识趣儿,就该好好安静养胎,而不是在这为难奴才。”   话落到自己身上,娴妃脸扭曲了一瞬,见那孙齐忠油盐不进的样子,忽地捂住自己肚子,痛苦地呻吟一声:“本宫肚子好痛,快,快去请表哥,若是本宫有什么三长两短,孙齐忠你就等着陪葬吧!”   孙齐忠一动不动,看着娴妃被宫人扶起,直到看到一抹血悄然染了裙摆,齐太医满头大汗说:“娴妃不好。”时,才抿着唇,皱眉去请了皇上。   见孙齐忠走了,娴妃的呼痛声戛然而止,齐太医也擦了擦无色无味的“汗”,看着地上不知哪位宫女的血,移开视线:“娘娘,这般真的好吗?”   娴妃抓着裙摆,冷道:“本宫受够了,明明本宫是尊贵的娴妃,却被困在这小小的甘泉宫动弹不得,如今更是断了各宫消息,外边什么情况都不知晓,这让本宫如何静得下心。”   齐太医眼中划过一丝担忧:“可若是皇上不来……”   “不可能!”娴妃毫不犹豫道,“表哥不会不来的,他不会舍得如此对本宫,更何况还有孩子。”   两刻后,殿外响起脚步声,娴妃眼中越来越亮,口中继续呼痛:“表哥,我好疼啊,表哥……”   孙齐忠迎着香风进门,拟皇上口吻:“娴妃娘娘,皇上说:若是这孩子真保不住,莫要强求,或许是时机未到,或许是天意,放他走吧。”   殿内,娴妃浑身僵住,轰然倒下。   ——   自那事后甘泉宫仿佛消失在后宫,宫内外都有重兵把守,不允许任何无关之人进出,纪挽棠不想惹麻烦,便早早停了打探,故对此事全然不知。   纪挽棠这几日都围着隋定衍团团转,可算是比上班还累,好不容易等隋定衍忙了起来,有了些自己的时间,谁知孔小媛又上门了。   她倒不是不欢迎,毕竟昔日情分还在,只是来的凑巧,正是她怠懒之时。想起上次隋定衍毫不留情的“劝退”,再想着往日互助,纪挽棠终究还是爬了起来,只是让匀春往后门走,去将孙丽容请来。   “纪妹妹,”孔小媛见到她十分惊喜,好姐妹似的要挽上来,“多日不见,妹妹越加光彩照人,叫姐姐自惭形秽。”   纪挽棠不知为何,见她异样热情心口难受地很,低头咳了咳侧身躲开:“姐姐谬赞,我今日身体不适,姐姐离我远些,可别被传了什么病。”   孔小媛动作一僵,笑容微敛,往后退了两步略带伤怀道:“妹妹是不是还在介怀之前的事,那都是我不得已而为,我也很想过来拜访妹妹,只是皇后娘娘赏识,叫我帮忙抄佛经,故而一时不得空……”   见她黯然,纪挽棠勉强安慰两句:“孔姐姐别多想,没有的事。今日姐姐怎么得空来了?”   聊到目的,孔小媛眼睛一亮,竟对她道:“姐姐是来恭喜妹妹的。”   纪挽棠愣了瞬,疑惑着笑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近日有什么喜事。”   孔小媛哎了声,一副打趣的模样:“妹妹你就别再遮掩了,前几日皇上便下旨重修永乐宫,可叫我们诧异极了,那永乐宫可是离圣宸宫最近之处,前朝曾住过一位极受宠的妃子,之后便一直荒废,除了妹妹,我可想不出任何能叫皇上重修永乐宫之人。”   她面上满是真心祝福,纪挽棠却饮了口茶,淡淡道:“孔姐姐,没影的事,可别乱说,万一永乐宫是另有他用,妹妹我该如何自处?”   孔小媛没想到已经得盛宠的纯妃竟会如此淡然,那可是永乐宫,即便是娴妃的甘泉宫,离圣宸宫也有一刻钟的脚程,而永乐宫与圣宸宫不过一小径相连,几乎可以说殿前殿后的距离。   她顿时尴尬了一瞬,但片刻便作势要打自己的嘴:“看我这嘴,实在是快,不过纪妹妹,姐姐是当真觉得永乐宫是属于你的,你这般得宠,那还会有其他可能?”   孔小媛说的真心,心里却没那么笃定。因为永乐宫实在太过惹人注目,她其实猜想,或许是给娴妃准备的,待孩子一出世,皇上便会接母子两人入永乐宫,过无人烦扰的日子。   娴妃啊娴妃,怎么就如此好运呢?   孔小媛真恨不得自己就是娴妃,可惜娴妃小心眼,不让任何人接近皇上,若不然她之前哪会费尽心思与纯妃交好。   纪挽棠笑了笑,却不说话,孔小媛以为她是默认了,心里一阵舒坦。   若是纯妃再得意些,或许就离失宠不远了。她虽想借助纯妃宠爱,但她也看出来了,纯妃的小心眼比起娴妃,恐怕不遑多让,比起借宠,她还是更希望纯妃失宠多些。   殿外又传来声响,孔小媛蹭的起身,满怀期待向外看去,最有可能来瑶华宫的,便是皇上了吧。   然而进门的是孙丽容,孔小媛面上虽维持着笑意,眼中划过的失望却没逃过纪挽棠的眼。   纪挽棠轻叹,她最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了,毕竟是后妃,要竞争同一个男人,和平,总是很难维持。   孙丽容天生温和,她进门后,原本有些奇怪的气氛顿时好转了不少,一番说说笑笑,纪挽棠放松下来,三人终于有些回到从前的意味。   女人之间的大部分笑谈都是有趣的,在如此环境下,孔小媛也放松了身心,她想着,若是纯妃还记着姐妹之情,能分出一点宠爱给她,她或许就能不计前嫌,毕竟此时三人的相处确实舒适。   于是在纪挽棠一次自谦后,她忍不住了,仿佛说笑似的道:“不知在妹妹眼中,我这个姐姐够不够格,若是妹妹觉得哪里做的不好,姐姐十分愿意代劳呀,日后咱们姐妹俩一同服侍皇上,叫别人羡慕不来。”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滞。 第51章 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   “娘娘, ”孙丽容与孔小媛走后,平秋为纪挽棠剥着吐蕃进贡的葡萄,去了皮的果肉清透带汁, 落在白玉盘中, 瞧着就十分诱人, “方才孔小媛多次出言不逊, 奴婢都看不下去了,您为何不训斥她呢?”   纪挽棠手中捏银叉, 悠悠吃了颗葡萄,才道:“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 还是叫旁人去做吧, 你家娘娘享清静还来不及呢。”   “谁?孙丽容小主吗?”   纪挽棠摇摇头, 不多说:“日后孔小媛来,若是态度谦卑, 三回可通传一次, 其余情况,全帮本宫推脱会面。平秋,记得看好外面那些个小姑娘, 别叫她们的尾巴翘起来, 给本宫惹麻烦。”   平秋点点头,剥好了葡萄就要下去, 却被纪挽棠叫住。   “剩下几颗,你与匀春几人分着吃了吧,本宫乏了,在后殿歇息,无事不许打扰。”   匀春这个小馋猫首先亮了眼睛,待服侍娘娘歇息后, 马不停蹄冲到前殿往嘴里塞了颗葡萄,酸甜的汁水溢满口腔:“唔!这也太好吃了吧!”   匀春激动地险些要跳起来,这可是葡萄啊,后妃有几人能尝到,而她们托了娘娘的福,竟能吃到如此神仙之物。   络夏虽没有她这般激动,但心中也满是欢喜,此生跟着娘娘,似乎无憾了。   过了几日,牢狱改革之事告一段落,隋定衍闭了闭酸涩的眼,书案上还有厚厚一堆奏折,没有一二日定是看不完,他手指轻敲着沉香木,许久睁开眼后却道:“应是戌时了,摆驾瑶华宫。”   “嗻。”苏福安瞬时应道,只是走出御书房时,忍不住嘀嘀咕咕,最近是越来越看不懂皇上了,这才几日,又去瑶华宫,后宫可有这么多美人呢,只见纯妃不腻吗。   他也只敢在心里嘀咕,若是那个不长眼的敢把这问题问到他面前,那小兔崽子二十大板是跑不了了。   平日里这个时辰瑶华宫定灯火通明,纯妃是个晚睡晚起的主,从没见过她在亥时前熄灯过,然而今日,刚过了桃林,却见不远处漆黑一片,只有一盏守夜灯泛着微光。   苏福安眼珠子转了转,如今恐怕不过戌时三刻,难不成纯妃已睡下?真是稀罕。   他从侧后方瞄向皇上,果然见皇上顿了脚步。   他立马心领神会,悄悄上前敲响了瑶华宫的门,开门的是个面生小太监,见了他们赶紧跪下请安,声音一下子传遍了静悄悄的瑶华宫,叫苏福安霎时就黑了脸,只是这毕竟不是圣宸宫人,他只能瞪了一眼,问了几句话苦着脸回到皇上身边。   “皇上,那小太监说纯妃娘娘这几日睡得都早。”   隋定衍踏进瑶华宫,刚点了点头,便见瑶华宫星星点点亮起,一披着纱衣的女子自殿内走来,身形单薄,嗓音带着刚起身的微哑:“陛下,您怎么来了?”   这惊讶的语气,叫隋定衍瞥了她一眼:“怎么,朕不能来?”   纪挽棠主动依偎过去,仿佛在冬天靠近热源一般满足道:“自然不是,只是嫔妾听说近日政事繁忙,还以为陛下这几日都不会来了。”   隋定衍顺势搂住她肩头:“今日怎么这般早便睡了,可是累了?”   纪挽棠挽着他的臂,点了点头,却不说话,隋定衍低头望去,见她神色忪怔,像是还没醒来的样子,顿时柔下声道:“若是累,那便先去睡吧。”   听到这句话,纪挽棠却立马精神起来:“不,嫔妾不累,嫔妾只想陪着陛下。”   晚风吹过,她颤了一下,隋定衍皱了皱眉,解下外衣披她身上:“虽早过了立夏,但夜间风凉,只披件纱衣算什么样子?”   纪挽棠扁扁嘴,却不敢反驳,在他的“照看”下乖乖回去重新穿好衣服,陪他去书房下了局棋。   只是她前世甚少接触棋,原主对棋一般也了解,比起从小就把棋场当战场厮杀的隋定衍,她连连败退,更准确来说,是连连悔棋。   “陛下,不行!你再将我我就要没了!你不许动!”   “怎么能这么走呢!我方才没看到你啊!一定是你耍赖,不行!不能吃我!”   隋定衍对她的水平有一定了解,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她能如此不要脸。   他看着乱七八糟的棋局,叹了口气:“结局已定,你认输吧。”   纪挽棠瞪着棋盘,制止他的消极比赛行为:“我不相信,我还能苟!”   她几乎用尽了毕生心血来狡辩,终于,死的不那么难看。   一局下来,不仅她累,隋定衍更累,回想着方才度日如年的几刻钟,悔不当初——主动邀请臻臻下棋,真是他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他将象棋一一放好,纪挽棠看着那几个制作精美的棋子,不服气,却又发憷,她确实不太擅长下象棋,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隋定衍收拾完想邀请她共入眠时,灵机一动:“陛下,您玩过五子棋吗?”   然而隋定衍让她失望了,微微一笑:“你是说棋课开蒙用的连五子吗?”他用平平无奇的口吻说出最打击人的话,“朕记得约莫五六岁时玩过,之后便开始学围棋象棋。”   纪挽棠表示不信,叫人拿出黑白瓷棋,眼神坚定:“陛下,我们来一场男子与女子之间的对决吧!”   三局后,零杠三的她笑容疲惫:“陛下,方才就当嫔妾什么都没说,嫔妾暂时还没资格代表其他女子。”   看着时辰不早了,隋定衍又想劝她睡觉,谁知纪挽棠依旧不放弃,最终拿出了她的必杀技——简陋版飞行棋。   她就不相信,这种纯靠运气的东西隋定衍还能秒杀她!   然而隋定衍简简单单扔出了四个六,当他抵达终点时,看着她还没有出来的棋表示疑惑:“骰子掷六很难吗?”   纪挽棠,裂开了。   她沉默许久,终于投降:“陛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寝吧。”   终于躺到了床上,纪挽棠满足地哼哼两声,钻到男人微烫的怀中,感受着身下柔软丝滑的蚕丝触感,身边十分有弹性的抱枕,周边冰块融化凉丝丝的气息,不由暗锤自己——干什么不好,非要找虐。   当条咸鱼多好。   她闭着眼,正昏昏欲睡,却感觉到身边的人越来越不规矩,原本只是搭在腰间的手贴于肌肤,慢慢滑动,背后的肚兜带子渐渐散开,露出凝脂般的肌肤,温度越加攀升……   等一切静下来时,汗水浸湿了半片蚕丝被单,云雨过后,她连手指都懒得动,直到忽然被人抱起,才咻忽睁开眼,小小惊叫了一声。   “陛下,您做什么?”   她被卷在一件外衣中,莲藕一般的玉臂从中伸出,紧紧搂着隋定衍的脖子。餍足的男人眉眼中透着一股慵懒,抱着她的臂膀却十分有力:“一身汗如何睡,朕带你去洗洗,顺便叫他们将被褥都换了。”   这还是第一次他抱着她去沐浴,纪挽棠稍稍调整姿态,让自己稍微舒服些,理直气壮地接受了隋定衍的“伺候”。   这等便宜,不占白不占。   瑶华宫小小的浴池中,一开始还心平气和,可后来水位越来越高,叫纪挽棠心生恐意,不由将隋定衍越搂越紧。   送到嘴边的美食,这叫人如何忍得住。隋定衍兴致上来了,顾不得换地方,压着她在池中又来一回。   这一次水波激荡,情到深处,纪挽棠泪珠涌出,忍不住攀着他胸膛绵绵道:“陛下,不要离开我……虽然我又爱耍性子,脾气又大,若是陛下不喜欢,我都愿意改……”   隋定衍微眯着眼睛,闻言蹙眉,低头去寻她唇瓣,含糊道:“胡说什么,朕何时说过不喜……”   这一回后,纪挽棠是真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没来得及回到床上,便小小打了个哈欠,在隋定衍怀中睡去。   第二日晨光熹微,殿中人睡得十分熟,脸庞如幼儿般纯洁,只是眉头微微皱起。隋定衍抚平她眉间,爱怜地吻了吻她额头,走出殿门后,脸色蓦地冷下:“这两日纯妃身边有何异动?”   不用叫人,素冬便上前述道:“前两日孙丽容与孔小媛结伴而来,孔小主对娘娘多次明示共承宠,且话里话外贬低娘娘,意在争宠,且之后常常来访。不知是否因此,娘娘这两日总是无精打采,且夜里惊梦。”   即便晨光温柔,带着幼嫩的温热,洒在隋定衍面上,却只余冷峻:“朕听闻皇后与孔小媛走得颇近,苏福安,命人告诉孔小媛,皇后打算在太后生辰时敬献百卷亲笔佛经,如今离太后生辰仅四月,正愁来不及抄写。”   苏福安连忙应下,还未来得及送皇上到圣宸宫,便差人去办事。   孔小媛啊孔小媛,我看你是脑子进了水,招惹谁不好,偏偏去招纯妃,如今你就自求多福吧。 第52章 圣旨 圣旨   孔小媛知晓这则消息后毫无怀疑, 之后一月埋首芙蓉轩中披星戴月日日苦写,眼睛都快瞎了,终于抄好了十卷给皇后送去。   可皇后得了佛经后, 脸色却有一瞬间怪异。   向太后献佛经她并未同任何人说过, 只有身边龚嬷嬷、碧岚、青鸦几人知晓, 连日日跟在她身边的白答应都毫不知情, 孔小媛是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孔小媛的爪牙已经长到她都查不出的地步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皇后勉强笑了笑, 连夸奖都是敷衍两句,很快就将孔小媛请了出去。   孔小媛一开始还没觉得不对劲, 可后来越想越觉得奇怪, 让宫人去打听皇后献经书的消息究竟是从谁那里传来的, 却发现源头之人早已消失,顿时脸色一白。   她这是遭了人算计!   可她又不能与皇后解释, 一丝证据都没有, 谁会信?   之后皇后再不主动召她,叫孔小媛对幕后之人暗恨不已,转头去纯妃处又屡次吃闭门羹, 一时间竟无人与她走近, 只能自我煎熬焦虑,一遍遍思索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   隋定衍发现臻臻手上总会莫名其妙出现一些伤痕, 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到了,虽说过两日便又痊愈,但那纤纤玉手永远烙着伤口,叫他看着十分不爽。   忍了几日,他终是忍不住了,捏着她的手细细看道:“好好一双手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无论你做些什么,也不能伤了自己,若是日后朕再看见新口子,你宫里那几个丫头就等着一顿板子。”   纪挽棠咬了咬唇,偷偷看他脸色,他知晓她私底下所做的事吗,若是不知晓,应该会问吧,可若是知晓,又不该是这般不赞同的态度。   想来应该是知晓一些,但又并不完全知晓。   从前她虽欢喜有素冬,但毕竟是陛下的人,不可能百分百信任,之后重用她,也不是因为信任她,除了那次素冬豁出性命讨好之外,更是表示自己信任皇帝。   她明显感觉到,自从素冬掌控的事多了以后,隋定衍在她身边也越来越放松。   只是某些无伤大雅之事,比如平日打趣,又比如这等不适合提前让隋定衍知晓的惊喜,她总会故意避着素冬,如今看来,素冬自己会判断轻重缓急,并不完全听命于隋定衍。   果然是聪明人。   将事想透了,纪挽棠放下心,待他上完药,举着药香四溢的手贴过去:“陛下,不要这般严肃嘛,嫔妾害怕。”   隋定衍擒住她两只不知好歹的手,捏了捏她下巴:“你还会怕朕?”一双利目满是不信。   纪挽棠十分沉迷做戏,泫然欲泣:“陛下是九五之尊,您若不笑,嫔妾就害怕,是不是惹您不开心了,您不开心,嫔妾自然害怕。”   她的演技说不上纯熟,可泪珠是真的落了下来,本来的半信半疑早被隋定衍扔脑后去了,他睁只眼闭只眼,就当她是真的,只因一见她落泪,心就先开始抗议,叫他不由自主柔下面色。   “好了,朕一句重话都没说,你就又开始了,最近是越来越娇气了,你叫朕还要怎么做?”   纪挽棠把脸埋在他胸口,刚落了两滴泪的眼睛顿时清澈起来,瓮声瓮气指控:“明明是陛下先纵着嫔妾的,如今又要怪嫔妾娇气,嫔妾好委屈啊……”   隋定衍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真是他一手宠出来的,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忍着呗。怀中美人柔若无骨,馨香沁脾,隋定衍只能无声叹口气,继而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个设定,抱着她享受晚间惬意。   纪挽棠在他怀中有些昏昏欲睡,思考他什么时候才会将她放开,忽听他言:“你入宫两年多,升妃也有些日子了,想不想见一见家中人?”   她一激灵,家中人?   纪挽棠揪着隋定衍的衣服怔了怔,虽说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降临的时候,她难免忐忑,前身的家人会不会发觉不对劲?   忐忑过后,纪挽棠敛下眼中神色,轻轻点头:“自是想的,只是,近日并无面见亲眷的日子吧。”   隋定衍沉吟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从前也不是没有破例过,你若是想,朕便下旨让你回去一趟,之后又是千秋节,又是太后生辰,恐怕没有空闲时候。”   “好呀,”纪挽棠低头掩盖复杂的表情,语气中透着几丝欢喜,“那嫔妾先谢过陛下。”   听她欢喜,隋定衍嘴角啜笑:“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夜色渐沉,殿内一片旖旎,事了,隋定衍掌着她腹部,半点不让她动弹。   纪挽棠隔着黑暗描绘他侧脸,这段日子隋定衍对此事越来越肆意了,不像之前还会收敛,他想要什么的态度毫不遮掩,纪挽棠不是傻子,能猜到七八分。   只是生孩子……毕竟不是简单的事,她微微侧头,叹了口气,她当真做好孕育一个孩子,为人母的打算了吗?   隋定衍是典型的行动派,第二日准她回家探亲的圣旨便下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些赏赐,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即便如此,她这回破例,还是惹了许多议论。   “不过是个以貌示人的狐媚子,既无家世,又无才能,她何德何能?”   “从前只有娴妃有过此殊荣,难不成,这纯妃,会是下一个娴妃?”   景仁宫,皇后得知此消息,苦笑一声:“皇上何时才能同本宫商量一下呢,他如今眼里还有本宫这个皇后吗?”   “娘娘,您万不可这般想啊!”龚嬷嬷絮絮叨叨,“您可是皇后,那些个妃子再得宠,也要屈居您之下,如今最重要的,是皇子,若是让娴妃得了皇长子,那您的位置才不保啊。”   皇后揉了揉额头:“甘泉宫如今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本宫手里拢共就多少人,在皇上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   “那您也不能坐以待毙啊!”龚嬷嬷想起那个娴妃,就一肚子火,若是真让娴妃心想事成,那日后可就难了。   外间白答应与青鸦在谈香,皇后眸色沉沉:“如今,也只能另做打算,这个龙胎本宫虽除不掉,但嫡子就是嫡子,长子再长,也越不过嫡子。”   另一所长和宫内,胡妃心中甚是没滋没味。   她一直都知道皇帝的宠爱诱人,只是她自诩出身高贵,名门贵族,即便没有皇帝的宠爱也贵为妃位,真正对她有威胁的也就娴妃一人而已,故一直没多在意。   可如今,却叫这纪氏开了眼界。   纪氏短短两月便从低贱的才人升为妃位,凌驾于她头上,她坐了这么多年妃位,如今却要给这小丫头让路,看着人家呼风唤雨,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她命家人在前朝打压纪家,弹劾纯妃,一点用没有,人家该得宠还是得宠,依旧在后宫横行霸道,无人敢惹,还有不少人巴巴凑上去,没什么甜头都肯掏心掏肺。   而她呢,做了这么多年的戏,谋划了这么多年,也不过就得了几分势力,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原本对得不到的帝王宠爱还有些不屑,此时,却十分意动。   只是她也知道,自己相貌性格并不讨靖元帝喜爱,捻酸之余,不由起了个念头,若是她造就一位宠妃,将纯妃拉下来,那也算为后宫众妃做功德一件了。   **   翌日,纪挽棠着豆蔻紫杂象牙白华服,坐上撵轿到达宫门,出示令牌与圣旨后,换乘高马宫轿,一路往纪府去。   她在轿中略有忐忑暂时不提,纪府此时更加热闹。   他们前一日才得了消息,时间紧迫,连夜挂上红绸红灯笼迎纯妃。   这几月,纯妃的节节高升可让纪值出尽了风头,若不是朝堂上靖元帝对他并无何特殊待遇,他恐怕就要自诩国舅了。   如今纯妃又得圣旨特允出宫探亲,纪值更是觉得面上有光,想起平日里同僚那些若有似无的打探,他暗暗下决心,定要同从前的颓废一刀两断。   只是唯一为难的是,他与原配严絮多年不曾说话,如今势必要做做样子,毕竟纯妃是严絮抚养长大,定是对严絮亲近一些。   于是他主动找了不少话题,甚至还让从来都王不见王的侧室与迎荷上前给她请安。   谁知严絮丝毫不领情,侧身躲过了她们不情不愿的动作,讽刺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若是不情愿就别为难自己了,令人作呕。”   侧室立马做出伤心的表情,叫纪值一阵火气:“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好好的日子,就不能放下你的固执吗?”   严絮作势要走:“她们在我就走。”   纪值拗不过她,他原本还想让迎荷与纯妃多相处相处,好让迎荷日后也寻个好夫家,侯门都不为过,如今却只好灰头土脸叫侧室先回去。   见讨厌的人消失了,严絮才哼了声坐下,看着焕然一新的大堂,想起不久后便会到来的女儿,忍不住坐立不安了起来。   从前的一点一滴浮现在脑海,那时的她固执,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分别了两年多,每一次回想,都发现她与女儿相处时永远都没有心平气和,她永远都是这么的尖利。   那时候的女儿怯懦又无能,处处不出挑,她想不出这样的女儿怎么会忽然得了盛宠,也不知女儿想起从前点点滴滴,会不会怨她这个娘。   严絮努力做着心理建设,才勉强镇定下来,带着期盼看向门外,不多时,热闹声渐近,她不由站起身,带着笑意迎出去,却被那个一身华服,满头珠翠,贵气逼人的少妇惊到了。   即便容貌相似,可她禁不住怀疑,这真的是她那个从不敢直视人的女儿吗? 第53章 探亲 探亲   “纯妃娘娘到——”   “纯妃娘娘吉祥。”   即便是父母长辈, 在皇权下都要行礼低头,看着在站在最前面那对貌合神离的中年夫妻,纪挽棠心中升起一股酸涩, 她知道, 那是原主的自然而然的身体反应。   借着原身的情绪, 她展开笑颜, 将严絮扶起:“爹娘无须多礼。”   纪值在一旁尴尬站起,寒暄道:“挽棠在宫中可还好, 你走后,爹娘日日想念, 如今终于能再见, 圣恩浩荡啊!”   纪挽棠只笑笑, 一旁的大哥纪亭文上前一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进屋吧。”   纪亭文年长她三岁, 却比纪值要稳重许多, 纪挽棠在宫内主要与他写家书,不用多说,便熟稔起来, 提步上前:“大哥说的是。”   纪值被忽视了个彻底, 落后一步才进门,他有些不解, 更有些愤怒,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怎会这么对他,为数不多的父女记忆中,明明她从来都满眼孺慕,怎么进了个宫就成这般了。   他看了一眼那些个低着头的宫人,重塑面色, 努力端起架子坐到高位,在他们几人其乐融融时,冷不丁插了句:“挽棠啊,爹要给你句忠告,即便是一步登天,也切不可骄傲自满,要时时谦卑,特别是伺候皇上之时。”   弟弟纪亭武一下就皱起了眉,瞪着那个一年见不了几次的爹,严絮迟疑了一番,觉得纪值说的也不算错,便没开口。   纪挽棠面色从容,笑意盈盈:“爹说的是,时刻谦卑自然是我们后妃该做的。”   纪值一下就满意了,捋了捋胡须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女儿语气急转:“只不过,女儿自问对待陛下谦卑有礼,倒是爹,听说这几月借着女儿的名头做了不少事吧,女儿在后宫克己复礼,您却在前朝肆无忌惮,女儿再谦卑,又有何用呢?”   “你!”纪值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一时联想到自己最近的狂妄之言,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被女儿揭开底布的羞耻,与不满。   他不过是做了些无伤大雅之事罢了,从前他恪尽职守,也没见有什么好处,倒不如随波逐流,做个平常官。   他怒斥:“你一个女子懂些什么,此事是你能胡说的吗?”   “放肆,不得对纯妃娘娘无礼!”一旁的小顺子一甩拂尘,经方才几句话,知晓娘娘对纪值的态度,对他并不客气。   纪值对自己女儿还有几分随意,但对宫里的太监却很是慎重,忙住了口,退让道:“本官对娘娘没有不敬之意。”   纪挽棠玩着手腕上的碧玉镯子,似是漫不经心道:“爹,别怪女儿没有提醒你,你若是同从前那般守规矩,我们纪家自会好好的,若是你先出了错,即便大哥再勤恳,女儿再守礼,纪家败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您真当陛下是那等纵下犯上之人吗?”   纪值顾忌着那些个宫人,没反驳,脸色却黑如锅底,严絮在一旁看着,渐渐拧起了眉:“好了,挽棠啊,这些事你爹自有分寸,你一后宫女子,还是少过问的好,也该是用午膳的时候,娘记得你最爱鸡丝黄瓜,早吩咐下去做了。”   “你进宫前娘教了你不少曲谱,不知这两年可否有练习,这些都不能荒废,除非生病,若不然每日都该练。”   严絮是个强势的女子,但她却渐失夫爱,经过多年打听,知晓男人最爱善解人意的才女,便从小教导纪挽棠女子之道。   只是女儿天资愚钝,入宫前怯懦胆小,别无所长,叫她担忧,如今的女儿胆子虽大了,可这也太大,连父亲都敢呛声,男人哪会喜欢不敬尊长的人,她想着,等一会得好好说说她。   纪挽棠顿了顿,原身记忆中那个严苛的女人身影又浮了上来,她给过原主母爱,但更多的却是忽视与压抑。   “我从来没爱吃过鸡丝黄瓜,一直都是你想让我吃罢了,”她虽笑着,却不及眼底,“更巧的是,前两年在宫里,我缠绵病榻,并没有精力练琴。”   严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是、是吗,娘都不知晓。”她努力平复情绪,柔下声道:“你也不给家里回封信……”   纪挽棠瞧了她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写过信给你。”   “怎么可能?”严絮下意识反驳,脑海深处却浮现一封还未打开便丢失了的信,那时候大媳妇即将临盆,自然是先紧着大人小孩,等一切都安排好时已经过去好多日,那封信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想,若是急事,挽棠自然再会送信前来,可之后两年都毫无音讯,她只当女儿好好的。   可难道她不知道,从后宫送信到外边有多难嘛,无宠的妃子半年都不能有一次机会。其实她知道,只是府中事多,她便一次又一次将女儿的事推到后面,眨眼便过去了两年。   严絮脸色发白,她看了眼这个陌生的女儿,女儿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乎对这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犹如被蚂蚁啃食,痛痒难耐。   她求救似的看向儿子,纪亭文叹了口气,温声道:“后来我们也有往宫中送过信,只可惜都被退了回来,挽棠,你别怪娘。”   纪挽棠摇头:“我自然不怪,过去的都过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只是如今娘也别管我,我在宫里两年,说句脱胎换骨不为过,该如何为人处世,我自己知晓。”   说罢,她却不看严絮:“大哥,我们俩去后院走走吧,许久不归家,也不知道都变成什么样了。”   纪亭文欣然点头:“就算你不在家,我与小弟,还有娘的心中始终有你,你的厢房犹如从前,娘叫人看顾着……”   两人瞬间没了身影,纪亭武眼睛一转,也跟着他们跑出去,前堂只留纪值严絮夫妇二人。   纪值先是训了严絮一句:“你看你把挽棠教成了什么样子,不敬尊上,如此嚣张,像什么样子。”   接着又有些幸灾乐祸道:“原本以为你在挽棠心中有些不同,谁知,也不过如此。”   “糟老头子,滚!”严絮正难受着,闻言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他说些有的没的,她也不会出言伤挽棠的心。   如今的挽棠很厉害,可不知为何,她想到从前那个挽棠,那个眼泪汪汪跟在她身后,一声声叫着“娘”的小女孩,即使被训了,也巴巴跑上来粘着她。   她心中空的厉害,好似有一块东西被硬生生剜掉了,瞥见旁边守着的那几个宫人,迟疑了一瞬,上前问道:“你们可知纯妃娘娘平日喜爱吃些什么菜?”   ——   虽纪亭文有心为娘说话,但纪挽棠并不想听,她原本就没打算与严絮再续母女之情,因为她不是原身,而原身,早就在家人的忽视,后宫的阴私下香消玉殒了,她所能做的,只不过是维系纪家荣光,护纪家安稳。   纪亭文在科举这一块十分出众,两年前已是举人,如今厚积薄发,就待明年春闱,若是一举成为进士,纪家不愁未来。   她与纪亭文说的,多半都是政事,哪家可以交好,哪家尽量远离,之后定要看好纪值,万不能让他坏事。   还有纪亭武不停插嘴说他要当大将军,纪挽棠拍了拍他的肩,表示有志气,想着什么时候找林皎夕说说话,顺便将弟弟安排到军营里去,在卫国将军手下,总归让人放心些。   就这么逛了一圈,三人回到前堂,纪值与严絮早就坐着等他们了,纪挽棠坐下,却发现摆在她面前的,都是近日她最爱的菜,顿时看了一眼严絮,果然看到她满眼的期待。   纪挽棠夹起一块糖醋肉放入嘴中,点头称赞:“不错。”   严絮脸上顿时浮现笑意:“不错就多吃些,都是为你准备的,日后还想吃什么,娘都叫人做。”   “不用了,”纪挽棠却低垂着眼道,“后妃出宫本就破例,只这一次便够了。”   严絮一怔,许久才道:“也是,是娘想岔了。”   黯然后,她努力打起精神:“那日后就常往家中送信,有什么事,尽管说,娘再也不会漏了你任何书信。”   纪挽棠点点头:“那是自然,你们是我的家人。”   听到这话,严絮又露出几分喜意,往女儿碗中尽情夹着菜。   一日很快就过去了,纪挽棠要走时,纪亭文的女儿红着脸跑过来送了她一朵花,纪挽棠一愣,看着侄女害羞地躲到娘亲身后,她不由心里一暖。   她脱下手中的碧玉手镯,放进大嫂手中:“这是我给侄女的见面礼,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带她进宫来陪陪我。”   大嫂出身不高,有些惊喜与惶恐,连连拉着女儿道谢。   纪挽棠与小萝卜头挥手道别,上了轿后,虽与纪家人其实并无多少亲缘,可内心的不舍与失落却实实在在存在着。   无论是前世今生,她最渴望的,不就是家与亲人嘛。   如今即便在后宫过得再好,也不过孤身一人,不知何时就失了帝宠,皇帝,终究不是她的夫君,更不是她的爱人,现在,似乎也是时候有一个真正的家人,真正在这个时代安定下来了。   她坐在轿中思绪万千,府中人同样满腹私语。   严絮看着远去的宫轿,一时站在门口挪不开脚步,不知为何,她总有种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她远去,且再也抓不回来的感觉。   是因为女儿那番话吗,可能这辈子,她都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或许是吧。   她捂着空落落的胸口,茫然回到院中,呆坐在椅上,回想起从前那个总是面露羞怯的女儿——“挽棠……” 第54章 生辰礼 生辰礼   屋外蝉鸣日益聒噪, 小川子常带着匀春几人在外粘蝉,随着热意渐甚,千秋节即将到来。   千秋节是一年一度的盛节, 其他城镇可能对此节不太热衷, 京城内却是张灯结彩, 人流涌动, 越接近千秋节,生人就越多, 各国使者带着各色贡品前来上供。瞧着比过年还要热闹。   宫里头也逐渐沸腾起来。   “娘娘,您看这件折百花织金丝大袖宫服, 上面汇集几十种不同的花卉, 由绣娘日夜赶工半月而成, 配上五福玛瑙雕花步摇,您穿上定是艳压群芳, 日月都不敢与您争辉。”   往年, 司衣局先紧着甘泉宫,今年,却是瑶华宫独占鳌头, 有什么新鲜物, 各司都往瑶华宫堆来,然后才轮得到其他妃子。   这件折百花宫装确实光彩夺目, 穿在纯妃身上更是华丽动人,展现出与往日不一般的娇艳。   纪挽棠在西洋进贡的水银镜前转了转身,被镜中容貌清绝的女子惊艳了一瞬,满意地点点头,下一秒却道:“换下一件吧,这件不适合。”   杜司衣一愣, 没敢问为什么,唤人将下一件紫荆百褶衫裙送上来。   一连试了三套,都各有各的韵味,纯妃明明面上看着满意,可嘴中吐出的皆是“下一件。”   叫杜司衣额头冒汗。   她们一共也就准备了三套而已。   纪挽棠本意也不是为难人,见杜司衣告罪,提点道:“上月饶西进贡了一匹缠枝青蓝纹织锦缎,配上本宫送去的米珠,不知可有做出衣袍?”   杜司衣恍然大悟,原来纯妃娘娘是中意那套,只是那织锦缎白底蓝纹,像极了青花瓷,虽韵味十足,却缺了分艳丽,在千秋节穿着,似乎有些不够华艳。   但既然娘娘想要,杜司衣便不会说不可,连忙叫人去将青花缠枝连珠锦袍取来。   纪挽棠将有廓形的锦袍穿上,配着丝缎缀珍珠云肩,杜司衣立马感觉眼前一亮——本以为青花缠枝纹会素雅,可娘娘穿上后,她方知什么叫气质浑然天成,白蓝交织的花纹,竟会如此乍眼且又端庄,叫她真没想到。   什么折百花、紫荆百褶,在青花缠枝面前,瞬间素了。   “如何?”纪挽棠这下万分满意了,见她们个个呆立不动,似乎看傻了一般,啜着笑意问了句,得众人连连称道。   “娘娘穿上这件锦袍,何止艳压群芳,只要见到娘娘,旁人眼中进不了第二个人!”   匀春的小嘴一如既往的甜,纪挽棠笑着瞪了她一眼:“惯会耍嘴皮子。”   本以为中和殿事忙,隋定衍今日不会来了,谁知正当她要睡时,隋定衍踏着夜色前来,还吩咐御膳房送了些夜宵来,那香气熏得纪挽棠根本睡不着觉,只能一脸哀怨起身。   夜宵是她苏出来的烧烤,经御膳大厨改良,不仅美味而且健康,她拿过一串椒盐金针菇,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问:“陛下不是说这几日前朝事忙,都宿在圣宸宫吗,千秋节之事都已经办好了?”   隋定衍连吃五串肥瘦相间香辣劲道的羊肉串,他喜辣,但却不太能吃辣,此时脸色微红,努力维持镇定:“差不多了,本就没什么好布置的,就礼部那些个人,非要给朕找麻烦,明日你跟在朕身边,好好用膳,别看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纪挽棠有些好奇,却不再多问,如今隋定衍在她面前不太顾忌谈论前朝之事,只是他不顾忌归不顾忌,她还是要遵守后宫不得干政的条例。   “汪呜~”或许是烧烤的香气太过霸道,引得人口水不停,角落里忽然跳出来两只小东西,一只横冲直撞,在纪挽棠脚边翻了个跟头才堪堪停住,另一只信步闲庭,那双黑亮的小眼珠直勾勾看着食物,遮掩不住馋意。   纪挽棠三两口将金针菇入了肚中,空出手将小丸子抱起:“哎呦呦,我们家小丸子馋啦~可是小丸子不能吃这么重口味的东西呀,怎么办呢?”   丸子不知道自家主人在说什么,只知道咦咦呜呜的卖萌,小爪子往香气飘来之地抓了又抓,却只有一团空气。   饺子倒是顿了顿脚步,只是一番观察后,又提步上前,这次不往纪挽棠那去了,而是往事不关己只顾吃饭的隋定衍面前去。   “呦,”隋定衍笑了声,“它倒是会看眼色,知道这里谁说了算。”   纪挽棠瞪着饺子,感觉自己被背叛了,好一会才不服气道:“我不管,反正陛下不能给他吃,这么多盐,他们吃了会减寿的。”   隋定衍刚想拿肉串的手喂他停在空中,下一秒若无其事拿了串素菜:“还有这种说法?”   “是呀,养幼犬的门道可多了,跟养小孩子也差不了多少,他们喝奶不能喝牛奶,只能喝羊奶;每顿饭吃个七八分饱即可,多了就胀;一日要喝许多水,且得是纯净的泉水或井水,湖里河里的不能随便喝等等等等。”   隋定衍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养条犬也不错。”   纪挽棠不解,迷茫的看向他,却见他嘴角含笑:“既然能养好幼犬,那想必孩子也差不离了。”   纪挽棠有种被调戏的感觉,面色发烫,羞恼喊他:“陛下!”   隋定衍吃下最后一串羊肉:“朕说的有错吗?”   “……”纪挽棠表示不想理他,隋定衍擦了擦嘴,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过去做什么?”   隋定衍温声道:“过来让朕抱抱。”   纪挽棠软了心,凑过去,被人一把揽到怀中,见那张俊脸出其不意凑近,唇舌交缠——“唔!”   入口一股子辛辣,纪挽棠这等只能接受微微辣的人眼里顿时冒出水花,顾不得尊卑,狠狠往隋定衍胸口锤了两下,隋定衍一边笑一边退开,好不得意。   “随!定!衍!”她的唇被辣渲染地艳丽,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愤怒,那双美目就越加生动迷人,可她越气,隋定衍就越觉得她可爱,笑过后,连忙伏低做小哄人,什么直呼其名,也不计较。   纪挽棠气呼呼地起身,隋定衍无奈追上去,谁叫他忽然捉弄人呢。   与一个皇帝斗气,显然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纪挽棠趁着隋定衍还有兴致哄她,立马回击,拿墨水往他脸上画了几道胡子观赏一番后,也就消气了。   就是可惜,不能画只乌龟。   两人打打闹闹入梦,待殿内外灯烛暗下,一切静悄悄,月光渐甚时,似乎有人在瞒着太阳窃窃私语,不为人知。   翌日光芒万丈,隋定衍今日不用早朝,但习惯了每日早起,太阳刚刚露出地面,便睁开了眼,却意外发现向来爱睡懒觉的臻臻竟先他一步醒来。   他看了眼窗外:“太阳从西边起来了?”   纪挽棠抽了抽嘴角,不管他打趣的神情,从枕头底下拿出一长木匣,故意不看他:“这是嫔妾给你的生辰礼。”   隋定衍怔了怔,似是完全没想到,他接过来,瞧了一番,却没打开:“现在就给朕吗?”   按理说后妃的礼都应该在殿上一一敬献,若是他现在拆了,之后她的礼怎么算。   “这是另外的礼,”纪挽棠偷偷看他,“这是嫔妾自己做的,手艺不精,所以还有很多欠缺的地方,比不上大家之作,也上不得台面,但嫔妾觉得,应当给陛下,但陛下千万别太期待,里面除了嫔妾这几个月的用心,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隋定衍拆开,里面是一樽小小的人,青玉雕刻而成,确实十分简陋,对见惯名家之作的隋定衍来说,这和废品无异。   但小人长着一张与他七八分相似的脸,浑身圆润,似乎是被人日日握着,爱不释手。   他蓦然想起她手上莫名其妙的伤痕,素冬说是她在练修剪盆景,他便没多在意,可谁知,她竟偷偷在做这件事,还瞒了他这么久。   隋定衍一时竟涩然地说不出话,看着臻臻那装作不在意,但眼中期盼却在他面前一览无遗的模样,他握紧了小人:“朕很喜欢。”   纪挽棠夸张地松了一口气:“陛下喜欢就好,您可不知道嫔妾想了多久才想出这个礼呢,只可惜时间太短了,若是再给嫔妾几个月,嫔妾定能做的更好!”   她将礼送出去,一身心事似乎就都没了,又是那个单纯无虑的女孩,只有隋定衍,迟迟不能将那种仿佛被羽毛瘙痒的感受散去,看着她的眼里带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柔情。   “你想要什么?”他忽然这么问道。   纪挽棠短暂地一惊,下一秒怔怔看着他,面有不解。   “除了天上的星星,朕什么都能给你。”他不是在开玩笑,心中突然有一种冲动,觉得世上好像无论什么都配不上眼前的人,她就该得到最好的。   纪挽棠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从前那个镇定自若的皇帝去哪了,如今怎么有种昏君的感觉?   她努力让自己回神,如同往常一般道:“嫔妾不要天上的星星,从始至终,嫔妾只想要陛下。”   她试探着钻进他怀中:“想和陛下同桌而食、同床共枕、同游大越,只要陛下在嫔妾身边,嫔妾好像什么都有了。”   “好!”隋定衍毫不犹豫答应,这一瞬间,似乎什么都远去了,他只有怀里的女子,怀里的女子也只有他,没有皇帝,没有后妃,只有两个普通人,心神被互相牵动,无法自拔。 第55章 千秋节(一更) 千秋节……   隋定衍硬是拖到不得不走时才离去, 可苦了平秋匀春络夏,眼看着就要起宴,赶紧围在娘娘身边更衣装扮。   待梳洗完毕, 时辰也差不多了, 只是今日天公不作美, 天边云一簇一簇迭起, 瞬间就阴了一半。   纪挽棠捏着帕子:“可别这时候下雨。”那行动起来可就不太方便了,一个不当心就是一脚污泥。   索性天还晓得时机, 纪挽棠一路乘妃舆往中和殿去,天空都欲沉不沉, 直到她踏上殿阶, 小雨才开始细细飘下。   “纯妃娘娘, 这边请。”甫一进殿,就有小太监迎上来, 带着她自用镂空屏风隔出的小径走过。   佩环叮当, 她闲庭漫步一般路过,却不知自己惊艳了多少人。   “那是谁?”有坐在下方的高官家眷忍不住问道,她从来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   有人偷偷答:“那是纯妃。”   那些人皆露出恍然的表情, 原来那就是纯妃啊, 怪不得会如此得宠,别说是男子, 就连女子看了也心动啊。   小太监带着她绕了个圈来到龙座附近,竟将她安排在了皇帝的右侧下方位置,两座只隔着一米距离。   纪挽棠心跳漏了一拍,可能因为升妃升地太突然,之后也常在瑶华宫中,她从没有意识到, 原来在这般鸿宴中,她已经能与皇帝坐的这么近,几乎是触手可得。   她没意识到,旁人也同样没意识到,一直觉得纯妃还是那个没什么权势的妃子,即便有宠又如何,跌落不过是瞬间的事,可如今却猛然发觉,即便是皇后,与龙椅并排着,也没有她离皇上近。   帝后二人皆没来,只有她对面那张座是空着的,其余都坐满了,可她算算,还有惠娴二妃没来,为了避免误会,她问那小太监:“娴妃坐哪?”   那小太监恭敬道:“苏公公没有吩咐奴才安排。”   纪挽棠眨了眨眼,这等大宴都不叫娴妃出席,看来娴妃这回是真的捋老虎须了。   她自然地落下座来,所有人眼神都变了味,坐在她下首的胡妃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只觉一阵又一阵的耻辱。   不一会,惠妃带着公主赴宴,被领着坐在了左侧,皇后下方,她安排好公主,抬头竟发现对面是纯妃,脸色顿时大变。大越朝以右为尊,从前娴妃便罢了,如今纯妃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坐在她右边?   她寒着脸叫住领座的小太监,训斥道:“怎么安排的座,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坐本宫对面,还不赶紧换过来!”   那小太监傻了傻,见惠妃含着怒气看向纯妃,才知原因,顿时为难了,支支吾吾道:“惠妃娘娘,这座是皇上亲自安排的,奴才没这个本事换座啊……”   惠妃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只觉得脑袋眩晕,一时竟站不住。   什么叫皇上亲自安排的?她陪了皇上这么多年,拼死为他生下公主,如今明明位列四妃之一,却要被一个从二品妃子压在身下?   皇上怎么能狠得下心!   不、皇上不是那样的人,定是纯妃妖言惑众,迷惑了皇上!   “嗤……”四处传来笑声,转头看去,杨妃闭眼养神,胡妃帕子拭嘴,可那嘴角的笑意,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面前的太监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似乎也在憋笑,羞耻与愤怒一冲而上,惠妃不顾仪态,狠狠赏了那太监一脚:“滚!”   太监立马飞一般地逃了下去,惠妃僵着身子坐下,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她用尽全身力气捏着座椅,几乎要将把手捏碎,一双眼睛阴森看向纯妃。   纪挽棠对此没怎么注意,只觉得惠妃怪怪的,但今日投在她身上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实在是太多了,她压根感受不过来,便将视线移向殿内。   中和殿高而广阔,自正中龙椅往外衍生,包成了一个缺口椭圆形,妃子们占了五分之一,之后是按品级排列的高官侯爵与其家室,还有各国使者,殿内各处,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①,即便下坐百人,却没什么嘈杂之声,皆噤声等待帝后驾临。   不多时,帝后二人戴冠披冕携手而来,纪挽棠起身行礼,远远望去,隋定衍的脸掩在十二旒下,神色冷峻,眉目深邃,叫她觉得十分陌生。   她收回视线,在“众卿免礼”声中站起,低头看着他绣着五爪龙的衣摆自眼前飘过,忽诧异抬头,因为他腰间系的正是她爱不释手的碧玺雕葡萄佩,前几日找不着了,她还很是失落了一番,谁曾想竟被这人顺去了!   他要什么没有,干嘛拿她的东西!   纪挽棠偷偷瞪他,却见他侧过头,朝她扬眉一笑,那陌生的感觉瞬间消散,只剩下那个熟悉的隋定衍。   “小偷!”纪挽棠做了个口型,隋定衍猜出来了,手捏住腰间的葡萄佩,竟在她面前堂而皇之地摸了两下,也朝她做了个口型“都是我的。”   纪挽棠气的攥拳,刚想再说什么,却见皇后似乎意识到了脚步变慢,往这边看来,赶紧低下头装鹌鹑。   “皇上?”皇后疑了一句,隋定衍转回头,轻咳两声落座:“众卿都坐吧,今日尽兴就好,无须多礼。”   底下人这才抬起头落座,皇后微笑着,眼神直视前方,心里却飘起疑惑——方才皇上在看什么?   帝后归位,各处都忙碌起来,忽一阵乐声响起,舞乐司十多个妙龄舞女,穿着飘逸,舞步翩翩上场敬献一曲《霓裳羽衣曲》。   之前几次千秋节,皇后其实插手不多,因为内务府管辖大部分宫权,她为了避嫌,不让皇上觉得争权夺利,一切由内务府商定,而今年,她却将大部分事都揽了下来,特别是舞曲部分。   舞乐司是美人最多的地方,有善琴的,善古筝的,还有善宫廷舞,善剑舞的,除了出身卑微,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然而在皇后看来,出身卑微,正是她们最大的优点。   卑微与卑微也有不同,纯妃的卑微只是与世家大族比起来,至少她出身官宦之家,母亲还是书香之族,她破例升妃,前朝也没什么阻碍。   但这些个舞女要么是罪臣后代,要么是平民之女,毫无根基可言,若是她们想升妃,那都是白日做梦,升为贵嫔便已经是顶了天了。   而贵嫔,恰巧不在能亲自抚养孩子的三品后妃之列。   这几个月,她精心挑选了多位貌美女子,有善舞,身娇体软之人,有善琴,气质端雅之人,她不信,这么多女子,皇上就没有一个看中的。   身段柔软的女子在殿内翩翩起舞,动作整齐划一,身材曼妙纤细,真真是养眼至极,在场男性无不投以欣赏的目光,连纪挽棠都忍不住瞅了又瞅,心想那细细的腰肢,摸上去究竟是什么感觉。   纪挽棠与胡妃同桌,身边不断有宫人呈上膳食,一碟比一碟精美,量也一碟比一碟少,她一口就吃没了,边吃边观舞,一会身旁就摞了三五个空碟。   胡妃对殿中起舞的女子没兴趣,对膳食更是没兴趣,只浅浅喝着茶,见纪挽棠仿若风卷残云般将几碟菜连连下肚,嗤笑了句:“纯妃真像极了乡野里的小丫头,没规没矩的。”   吃个饭还要被人暗讽,她都已经非常注意了,腰背挺直,不紧不慢,还要她怎样?   纪挽棠嗤回去:“有些人啊,就是规矩多,也不知道这么守这么多自我杜撰的规矩有什么用,该饿不还是饿。”   胡妃自持尊贵,不欲与她争辩这些,心想等这幅样子,皇上早晚厌弃了她。   谁知下一秒,苏福安端着几盘特供的菜走来,笑眯眯道:“纯妃娘娘,这是皇上特地赏您的,让您好好用膳,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御膳房。”   一盘盘精致的珍馐被摆在纯妃面前,仿佛在嘲笑胡妃之前说的话,她不可置信看向皇上,却见他瞧都不瞧她一眼,只颔首朝纯妃笑着,看她毫不顾忌地大吃大喝,眉眼间满是温柔。   胡妃真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从未见过皇上这般模样,仿佛、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他这般柔情,这般纵容,然而,却不是对她。   胡妃捂着胸口,一时茫然不已,她以为自己对皇上没有爱,可是此时,胸口的疼痛与酸涩却是如此强烈。   哦,原来是她从来没得到过,旁人也没得到过,便觉得不在意,可当有一个人得到了,不甘心就如同大浪般汹涌而来。   “皇上,”皇后一直注意着他,自然也看到这番画面,她勉强笑着,想转移他的视线,“您看那个穿绯色衣服的小丫头,跳的多好呀,轻歌曼舞,婀娜多姿。”   隋定衍顺着她说的看去,点点头,面色却无多少变化:“确实不错,苏福安,赏。”   “嗻。”   他漫不经心看了两眼,又忍不住侧头。   今日的臻臻端庄清雅,美的不似真人,只有用膳时才沾了些人间烟火,却更显娇憨,仿若刚入凡间懵懂无知的仙子般。   惊艳之余,他竟忍不住想,若是将这般端雅的她抱在怀里,肆意欺弄,会是怎样的美景。   “皇上、皇上!”   左侧又传来呼喊,隋定衍将碎了的梦境藏于心中,略有些不耐:“怎么?”   皇后笑着举杯:“今日美人如云,不知皇上可否有看中的,何不趁着佳节,为后宫挑两个姐妹呢。”   隋定衍的视线略过她的脸,冷淡道:“庸脂俗粉,不过如此。” 第56章 (二更) 二更……   皇后的脸色险些没绷住, 她精心挑出来的美人,怎么会是庸脂俗粉呢,除了娴妃与纯妃容貌高不可攀, 比起惠妃杨妃可是绰绰有余。   皇上是真的不喜, 还是只是借故敲打她?   皇后有些忐忑不安, 接连又饮了两杯压下繁杂的情绪, 正巧一曲舞毕,该是献礼时候, 她命人取来一幅画:“知晓皇上喜爱严老笔下的淡雅,这是嫔妾特地让人寻来严老真迹, 特此献于皇上, 祝皇上万寿无疆, 圣体安康。”   严老是前朝一位著名的山水画者,但作品存于世不过十多幅, 隋定衍收集了大半, 之后存余再无消息。   见皇后竟能找到真迹,隋定衍眼中划过一丝讶然,他将画卷展开, 细细验了验, 确实是严老的真迹,点头称赞了句:“皇后有心了。”   皇后忍不住笑了笑:“皇上喜欢便好。”   下首的惠妃也拿出一轴画卷, 有些不好意思道:“看来皇后娘娘是花了大心思,嫔妾的画就显得简陋了些,这是华盈自己画的一幅花鸟画,她难得有如此技艺,嫔妾借花献佛,将它送给皇上。”   华盈是大公主的名讳, 隋定衍饶有兴趣地打开一看,满意道:“华盈的画技确实进步了许多。”   只这么一副玩笑似的画,就将皇上的心思转移走了,皇后心生不喜,瞧了惠妃一眼,心想贱人就是贱人,即便这些年装的再好,也总会露出马脚。   “确实不错,”皇后面上笑意融融,仿若什么都不在意,“日后我定要叫华怡多向姐姐学习。”   她们俩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叫一旁的隋定衍收敛了笑,神色渐渐漠然。   “纯妃,今日千秋节,你可有备什么礼给朕?”   纪挽棠看戏看得正起劲呢,突然被点名,被吓得一激灵,瞥到隋定衍酝酿着危险的眸子,连忙将备好的礼呈上:“这是嫔妾用一百零八颗小叶紫檀做成的佛珠手串,每穿一颗,便会念一句佛经,据《佛祖言》制成,据说有辟邪延年之功效,嫔妾惟愿陛下万事如意,岁岁无忧。”   皇后与惠妃对视一眼,移开视线,微笑着心想,皇上不信佛,纯妃,你这礼可算是送错了。   然而下一秒就见皇帝饶有兴趣冲纯妃道:“过来,替朕戴上。”   一瞬间,在场的妃嫔都愣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纯妃站起来,上了台阶,真将手串为皇上戴上。   那串佛珠十分平平无奇,没人看得出它究竟好在哪里。   “爱妃有心了。”隋定衍却称赞了一声,谁都不知他用宽袖遮掩,将纯妃之手捏于指尖,细细逗弄。   纪挽棠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脸微红了一瞬,连忙抽手告退,回到自己座上。   之后,接连有妃子送礼,却没再见皇上有过什么特殊反应,即便是不久前一同晋了妃的杨妃。   “纯妃是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药吗?”有人咬牙切齿。   “纯妃定是狐狸精转世吧。”有人酸溜溜。   更有甚者,尖利的指甲戳破了手掌心,血水被华丽的宫装掩盖——若是那碗汤药,能入纯妃肚子,那该有多好。即便受尽宠爱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是纯妃会医之事后宫之人都有所耳闻,谁都不敢冒这个险。   之后是高官王侯送礼,若说后妃送的大多都是富含心意,少有珍宝,那高官王侯送的皆是些稀世珍宝。   那里一卷谁谁谁的字,这里一幅谁谁谁的画,海里的珊瑚,湖里的珍珠,应有尽有。   纪挽棠是跟着大开了眼界,口水呲溜呲溜,但这竟然还不算完,重头戏是各国使者送上的贡品。   首先是倭国,送上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名家匕首,蒙国送上多匹汗血宝马,缅国送上用车装的玉石,西国送上有拳头这么大的宝石,最绝的是高丽国,竟直接送了自己国家的公主,兼多个肤白貌美的女奴。   那位公主不是走上来的,而是边舞边上场,不停地冲隋定衍抛媚眼。   公主确实貌美,那双眼睛十分勾人夺魄,嘴唇红的像血一般,诱人品尝,是与她还有娴妃完全不一样的美艳类型,纪挽棠真觉得自己要是皇帝,铁定就答应了。   然而隋定衍皱起了眉,还是高丽国使者死缠烂打,各种承诺连番出口,隋定衍才勉强松了口:“那就封为韩丽媛,入翠微宫侧殿。”   这品级,对于一国公主来说低的不敢想象,但高丽国敢怒不敢言,只能憋憋屈屈认下了。   一旁的皇后表情很是复杂,又像是喜悦,又像是不悦。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黑透,礼终于送完了,歌舞又开始婉转,隋定衍面朝殿中,似看着歌舞,却又不像是在欣赏的模样。   皇后有些焦急,若是皇上一个人都选不中,那她如何抱养子嗣呢,思来想去,唤来龚嬷嬷嘱咐了两句。   龚嬷嬷听了有些迟疑,但现在似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便下去安排。   不多时,歌舞渐消,灯烛忽的暗了一半,等到再亮时,一白衣女子坐于殿中,面前一古筝,只见她纤纤玉指,正拨着弦,嗓音清柔:“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①……”   曼纱轻飘,女子坐于其中,发丝飘散,乍一看像极了娴妃从前青葱的模样,年长的后妃皆认了出来,有些惊讶。   隋定衍执杯的手顿了顿,细看了会,问道:“那是谁?”   皇后还以为他起了兴趣,连忙答:“回皇上,是广阳宫的白答应。”   “唔。”   他不再说话,皇后的心定了下来,藏着心中的酸涩看白答应唱曲,然而一曲毕后,却见皇上毫无反应,不由提醒:“皇上,方才那位白答应……”   烈酒入口,划过体内,烧的他身体发烫,隋定衍面色却如常:“皇后替朕告诫她,日后不许穿白衣,怪晦气的。”   “什、什么?”皇后怀疑自己听错了。   隋定衍淡然自若重述:“朕说,怪晦气的,日后宫中后妃,除非家中亲人逝去,否则不得穿白衣。”   “娴妃也一样。”   皇后的脸色又变得很奇怪,似伤心,又似开心,纪挽棠品着酒,小脸微红,观察许久后想。   歌舞一直延续到了深夜,隋定衍也难得上头,缓了许久,说了散宴后慢步走出中和殿,一路往西走,守株待兔一刻,如愿抓到了已然半醉的某人。   纪挽棠觉得自己还有意识,又觉得自己没有意识了,她懊恼地想,都怪桌上的酒太好喝,下一秒又疯狂想,好像回去把所有酒都喝完。   被隋定衍抱起时,她晕了半瞬,瞪大眼睛喊道:“你是谁!”   还未等隋定衍回答,便又主动搂着他脖子痴痴笑:“陛下,是陛下……”   她觉得自己好渴,吐着酒气的嘴胡乱寻找水源,这里嘬嘬那里嘬嘬,感觉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处水润润的地方,用尽全身力气吮着他。   “嘶……”她的劲真不是一般的大,隋定衍觉得自己舌头都要破了,皱眉用额头撞了她一下:“真是个小疯子。”   “娘娘,前面有声音……”不远处,有人似乎听到了什么。   “别去。”杨妃捏着宫女的手,那力气仿佛要把她的手捏碎,宫女从没见过这般失态的杨妃,忍住没出声。   杨妃站在原地,看着隐隐约约的人影消失,心像是开了个大口一般,呼啦啦进风。   纯妃与皇上……一直都是这般吗?   她咬着唇,只知道心中翻涌的酸涩要将她吞没,她不是没当过宠妃,不是没被人羡慕过,她也曾以为自己得到的就是所有,可如今与纯妃对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她甚至怀疑,自己真的曾为宠妃过吗,皇上真的喜欢过她吗?   确定人真的走了后,她脚步沉重,暗暗下了决心——她不能再如此无望地等待,纯妃能做的,她也能做,她要将皇上的心赢回来!   **   “陛下,你干什么?”   两人一路纠缠,隋定衍等不及到瑶华宫了,便进了圣宸宫,正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却见身下人忽的拢了衣裳,一脸懵懂无辜地看着他,“陛下,男女授受不清,你不能脱女孩子衣服!”   “……”隋定衍痛苦地咬牙切齿,“纪挽棠,朕真是要被你玩死了。”   到底是谁先捣乱的!   隋定衍恨不得扯着她的肩膀质问她,但面前人此刻表情太过无辜,叫他狠不下心做那些事,只能暗暗发誓日后再也不让她喝酒了,然后披上衣袍猛喝两口凉水清醒,顺便给她也倒了一杯。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床边,却见她从床上钻下来,半遮半掩奔进他怀里,十分热情地缠上他,凉水洒在他们身上,又迅速火热起来。   帐内温度攀升,即将不可描述时,隋定衍用力按下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的人儿,双眸隐隐发红:“这回不能反悔了,知不知道?”   纪挽棠只想贴着他,迷迷糊糊问:“什么反悔?”   然后被狠狠教训了一番,帐内仿若天雷勾地火,床榻几乎一夜未停歇,刚静下一会,没过多久便又有了声响。   翌日日上三竿,纪挽棠终于腰酸背痛醒来,她呆滞了三秒,回想起昨晚的妖精打架,不由感慨——猛,真是太猛了,爽,真的爽飞了。   但酒这玩意,还是要少喝。 第57章 太后回京 太后回京   “表哥呢?”娴妃躺在床上, 小脸苍白,她昨日几乎一夜未睡,接受了不能出席的事实, 安慰自己表哥这是在保护孩子后, 只盼着他能来见自己一面。   “娘娘, 你还是先睡吧, 您一夜未睡,对腹中龙胎大大有害啊。”云竹眼神慌乱, 只一味劝她,全然不提它事。   概因根本没什么好提的, 若是皇上想来, 昨晚就来了, 现在都这个时辰,皇上定是去上早朝了, 怎么可能还来呢?   娴妃用力捏着精心绣了多日的荷包, 她不敢相信,表哥是真的不肯来,定是有什么事, 有什么人绊住了他。   “昨夜表哥歇在何处?”她眼中冒火。   云竹无奈:“娘娘, 甘泉宫重兵把守,孙公公又三缄其口, 奴婢打探不出任何消息。”   “没用的东西。”娴妃气得一阵头疼,半晌喃喃,“不成,本宫不能再被困在甘泉宫。”   ——   千秋节后,圣宸宫与瑶华宫间的一长段路变得异常热闹,不是这人在唱歌, 就是那人在舞蹈,一开始隋定衍只让苏福安驱逐,后来发现人实在太多,便找了个妃子杀鸡儆猴,这才清净了些。   匀春这段时候整天往外窜,回来时一脸兴奋,拉着人到处八卦哪个妃子又被赶走了,等没了乐子看,还恹恹许久。   纪挽棠知道后,打了她顿手板子以示教训,见她抽噎着,不厌其烦跟她说道理:“若是被她们知晓你在背后说道,指不定那日就要来教训你呢,再说,你就不担心本宫失宠?”   匀春鼓着腮帮子:“奴婢才不怕呢,娘娘这么好,皇上才舍不得离开娘娘。”   “你呀。”纪挽棠真拿她没办法,便拘了她的行动,不让她总是出宫。   九月初一,纪挽棠前往景仁宫请安,如今后妃越发忌惮她,从前那些闲言碎语皆不敢在她面前胡说,只是纪挽棠却知道,无论是皇后、惠妃还是胡妃,看她的眼神都越发警惕。   今日皇后刚坐下,就说了件大事:“再过三日,太后便要回京了,各位妹妹记得那日辰初便到成武门等候,万不可误了时辰。”   “是。”   若不是皇后说起,纪挽棠差点忘了太后这个人。   当今太后是靖元帝的亲母,先皇时虽受封丽妃,还生了两个儿子,但其实并不太讨先皇喜爱,生的两个儿子也都不受喜爱,待靖元帝登基后,她才能得封太后。   或许是因为从前太过憋屈,成为太后之后,她十分热衷于让儿子娇美的后妃们日日来给她请安,皇后安排只需初一十五请安,也有太后一份功劳,毕竟先去太后那边尽孝一两个时辰,再去景仁宫请安,实在太费精力。   无论是后妃,还是皇后,都没有这么强大的体力。   不过这些与原身没什么关系,她在太后面前一直都是个小透明,常年卧病在床,太后甚至都可能不认得她。   只是如今纪挽棠成了纯妃,可就不是什么小透明了。   请安很快就散了,纪挽棠先行告退,余光瞥见向来早退的杨妃此时瘫在椅上,额头渗着冷汗,似乎很是难受的样子。   她脚步顿了顿,没多停留,待到景仁宫外后,才对平秋道:“回宫后,叫小顺子查一查杨妃是怎么了。”   杨妃现在迁至翠微宫主殿,隋定衍从没有去过,总不可能是怀孕了。   平秋点点头,然而还没走出多远,却听后面传来娇斥:“站住!”   听这声音,似乎不是熟人。   纪挽棠诧异地转过身,现在还有人会来找她麻烦吗?   入眼是一位身着孔雀蓝襦裙女子,相貌有些熟悉,纪挽棠想了许久,才认出来,还真不是熟人,是半个多月前才进宫那位高丽国公主韩丽媛。   她以丽媛位分入宫,但由于还有一个高丽国公主身份,旁人既不会与她交好,也不会惹她,倒像是被整个后宫孤立了。   除此之外,她还闹了不少笑话,整日穿着艳丽去圣宸宫找隋定衍,却屡屡碰壁,甚至还被禁足过三日。   纪挽棠某日去圣宸宫时遇到过她,只不过一人被苏福安皮笑肉不笑地拦着,一人被恭敬迎入内,纪挽棠都替她觉得尴尬,瞟了一眼就走了,她可不想被误以为仗势欺人。   只是看现在这架势,好像还是没能躲过。   “你就是纯妃?”还没等纪挽棠说话,韩丽媛先质问起来,她生的美艳,一双媚眼不客气地打量了她一番,不屑地撇撇嘴,“不过如此罢了,也不知道皇上喜欢你什么?”   纪挽棠失笑:“韩丽媛若是疑惑,去问陛下即可,本宫又怎会知道陛下是如何想的呢。”   “你!”她说的是实话,可在根本见不到皇上的韩丽媛看来,这简直是□□裸的羞辱,若不是身边侍女拉着,她甚至想要动手。   纪挽棠瞥见了她腰间的鞭子,皱了皱眉:“本宫记得,后宫不可留有凶器吧,不知韩丽媛的鞭子是如何来的。”   说到腰间的鞭子,韩丽媛嘴角忽挂起得意的笑:“这是皇上担心我思家,特意为我留下的,纯妃,你可不要太嚣张,宠妃这位置,迟早是我的!”   纪挽棠颔首,不甚在意:“那本宫恭迎大驾。”   韩丽媛被侍女拉走,纪挽棠沿路回瑶华宫,平秋踌躇许久道:“娘娘,韩丽媛毕竟离家千里地,皇上也只是全了她思乡之情,您瞧她从未侍寝,便知皇上对韩丽媛并无心思。”   “你觉得那鞭子是陛下给她的赏赐?”纪挽棠却饶有兴趣,见平秋有些茫然,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   后宫明令禁止打斗,隋定衍因张妃一事担心她,便送了两个侍卫随身护着,这才是正确做法,怎会因为韩丽媛思乡就赠她凶器呢?   这事在纪挽棠看来,怎么都有些钓鱼执法那味。   午后,小顺子等到娘娘睡起,连忙报:“杨妃娘娘这几日腹痛不已,请白太医去看,说是月事提前,过几日便好了。”   “几日,腹痛不已?”确实有过月事长期腹痛的例子,但纪挽棠怎么都觉得不对劲,“白太医是何人?”   “白太医是京城人,年过不惑,擅长妇病,仅次于孙太医。”   纪挽棠点点头,她的妇科医术不一定比得过白太医,若是人家都说没事了,她上去胡说八道,只会招人厌烦,便熄了再查的心,就当没见过杨妃病态。   **   三日后辰初,所有后妃皆聚于成武门,但一直等到辰末,都不见宫门有动静。   这几日正是最热的时候,太阳爬到了头顶,不少盛装宫妃额头冒汗,有些怨言:“太后娘娘怎么还没来呀。”   “哎呀,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一年也就这么一遭,忍忍便过去了。”   “皇上驾到——”又过了一会,一对对龙旌凤翣先至,接着是一把曲柄双龙戏珠金伞,隋定衍被阴凉笼罩着,走到众妃面前。   这表明太后快到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看着后妃们一个个面色发白,隋定衍皱了皱眉,看向皇后:“何必早早站着,太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晓。”   皇后穿着冠服,早就有些撑不住了,如今又被说了句,眼泪险些落下。太后想让他们辰初便站着,她能怎么办,旁边好几个太后的人虎视眈眈,若是她没做到,被训斥的也只有她罢了。   终于,远处传来厚重的脚步声,纪挽棠换了换脚,把手中的扇子隐于袖中,跟随皇后一同请安:“嫔妾恭迎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终于,撵轿到了跟前,太后在内侍的搀扶下笑意盈盈下轿,她如今四十六岁,因相貌艳丽,即便面上有风霜的痕迹,也韵味十足。   “免礼吧。”   她的眼神划过皇后、惠妃,在纯妃身上顿了顿,又划过杨妃:“这半年宫里倒是发生了不少事,如今一回宫,人都变了大半。”   隋定衍早就不耐烦她的墨迹,还没等她多说一句,便道:“母后行路累了,早些回慈宁宫歇息吧。”   太后噎了噎,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颇有些不情愿道:“皇帝说的是,哀家也累了,今日就先这样吧,明日可别忘了来慈宁宫请安,多日不见,哀家可要好好与你们叙叙旧。”   然而后妃们皆一脸僵硬,满心都写着我不愿意。   “皇帝,”见隋定衍想走,太后眼疾手快地叫住他,“你瞧母妃将谁给你带来了。”   所有人脑袋上都忍不住浮现一个问号,谁?   这时,才有一小轿缓缓到了面前,轿帘被掀起,一白衣纤弱美人睁着一双盈盈眉目,朝着隋定衍柔笑道:“表哥。”   这一声表哥,叫不少人倒抽一口冷气,难不成又要来一个娴妃吗?   纪挽棠看了几眼,真是一个可怜又可爱的美人,只是,怎么又有一个表妹?   这表妹年纪看起来不像是很大的样子,总不能与隋定衍也是青梅竹马吧。   她好奇地看向隋定衍,却见那张面上同她如出一辙的迷惑,沉默了许久,在太后与“表妹”期待的眼神下面无表情问:“这是?”   太后嘴角僵了僵,谴责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你莹莹表妹呀,小时候常跟在你身后左一个表哥右一个表哥,你如今竟都忘了?”   纪挽棠更好奇了,隋定衍从前难不成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风流韵事?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隋定衍脸上,却见他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就是那个左一句不孝右一句没用的肖莹?”   纪挽棠瞪大双眼:哦豁,精彩,开局就是修罗场,这位莹莹表妹还能逆袭吗? 第58章 慈宁宫 慈宁宫   纪挽棠十分期待肖莹表妹的表现, 然而还没等人家说些什么,隋定衍就先行走了,背影甚是潇洒。   是因为从小不养在身边吗, 隋定衍与太后之间的母子之情看起来很是单薄, 纪挽棠看着太后不甚好看的脸色沉思。   当日夜深, 隋定衍面带倦意而来。   这段日子前朝似乎又开始忙起来, 隋定衍日日都是这般时辰来瑶华宫,纪挽棠算了算, 自约莫早晨五六点起后,他一直要工作到晚上□□点, 中间除去一两个时辰左右的吃饭、午休, 一天要工作十多个小时, 真是劳模啊。   按照撵轿的速度,圣宸宫到瑶华宫来回近一个时辰, 纪挽棠都替他累得慌, 暗暗提议要不就在圣宸宫歇息得了。   然而隋定衍想了想,意味深长说了句:“是该换个地方了。”   可他之后丝毫不改作风,还是夜夜都来, 怎么都不像是要“换个地方”的样子。   这般想着, 纪挽棠迎了上去,又是贴心帮他脱衣, 又是细心给他梳发,梳着梳着,隋定衍差点睡着,打了个哈欠后抓着她的手道:“先去睡吧,朕洗漱完便来。”   纪挽棠点点头,一下子扑到了床上, 心想伺候人可真累啊,看来这几个月都被伺候惯了,随便干些什么活都觉得累。   她从来都是一秒入睡,今日却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没了睡意,眼睛闭着,脑袋却还转着,直到隋定衍洗漱完回来,还在想东想西。   隋定衍一听就知道她还没睡着,躺下后闭着眼拍了拍她背:“怎么了,睡不着?”   纪挽棠半边脸陷在柔软的枕头中,睁开眼看他,闷闷道:“可能是昨日睡太多了?”   隋定衍听了,便默默拍着她的背,过了一会忽然道:“明日若是太后为难你,不许委曲求全,告退即可,之后不用去了,朕替你去告假。”   这么随便的吗?   纪挽棠迟疑道:“这会不会不太好?”   “不用你操心,”隋定衍声音渐沉,“有什么事朕担着。”   纪挽棠得了令,像只偷腥的猫一样笑道:“嫔妾都听陛下的,陛下怎么说,嫔妾就怎么做。”   隋定衍将她往怀里带了带,缓缓道:“你能这般想,朕的心便放下了一大半。”   太后如今无实权,肖家想靠着太后谋取好处,也得考虑考虑他愿不愿意,若不然只想着用孝道砸他,真是异想天开。   **   翌日,隋定衍前脚刚走,纪挽棠后脚打着哈欠起身了:“来人,伺候本宫更衣。”   天才蒙蒙亮,昨夜睡得太晚,纪挽棠脸上挂了两个黑眼圈,再一看平秋几人,几乎都是憋着哈欠的样子,叫她忍不住笑道:“往后的太平日子估计没有了,你们可要做好准备啊。”   平秋立马打了个激灵:“娘娘可别乱说,呸呸呸,咱们的太平日子可长久着呢,只要陛下在,谁敢动娘娘。”   纪挽棠只道:“希望如此吧。”   慈宁宫宫门紧闭,门前站着的宫妃个个神色倦怠,恹恹靠着宫女。   纪挽棠算是来的晚的,看着一丝缝隙都不留的宫门,她嘴角抽了抽,站到孙丽容身边:“这是?”   孙丽容木着脸:“等吧,等什么时候太后起身了,我们便能进去了。”   纪挽棠看着初升的太阳,蹙眉:“太后这般作态,未免太过苛刻。”   孙丽容叹道:“谁说不是呢。”片刻又道,“可谁又能管呢?”   皇后一味退让,惹了气只会撒到她们头上,惠妃助纣为虐,连娴妃都只敢避退三舍,太后可谓是后宫的一座大山,这山什么时候倒了,她们才能松口气。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个嬷嬷来开门,众妃脚步沉沉进了殿,入眼是一片蒲团。   太后盘坐在最上方,捻着佛珠:“今日乃是佛门清秽日,众妃同哀家一道静心清秽,以助绵延子嗣吧。”   纪挽棠刚想着盘坐还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见皇后带头跪下了……跪下了……   接着惠妃走了上去,跪坐在太后身边,笑的很是灿烂:“母后,让嫔妾伺候您翻经书吧。”   太后点点头,接着往下看来,见本来给娴妃的蒲团空无一人,皱眉问:“娴妃人呢,又告病了?”   皇后跪着回话:“回母后,娴妃有了身孕,皇上让她在甘泉宫养胎,不得外出。”   “有孕了?”虽是疑问的语气,但她表情没什么起伏,显然是知晓的,淡淡说了句,“即便是怀孕,总不能连哀家一面都不见吧。”   一旁的嬷嬷连忙道:“是啊是啊。”   皇后不说话了,这不是她的管事范围,只低头像是念着经。   太后眼中嫌恶一闪而过,觉得她实在太过无用,但皇帝那儿子也不是她能掌控的,便又将视线移到纯妃身上,这个还没跪下的宠妃,装模作样问道:“这位是?”   嬷嬷不说话,皇后也不说话,所有人都望着纯妃,看她会怎么说。   纪挽棠虽不想惹麻烦,但更不想任人揉搓,厚着脸皮“哎呀”一声:“嫔妾失礼了,嫔妾是瑶华宫的纯妃,腿上有疾,太医说不能常跪,太后娘娘宽宏大量,千万别与嫔妾计较,落了身份。”   谁都没想到纯妃脸皮竟然如此之厚,连太后都噎了噎,她是钻着空子折磨人,总不能光明正大折磨人吧,便不情不愿道:“行吧,那你就坐着。”   杨妃早一步便跪下了,此时追悔莫及,那蒲团又薄又硬,跪的她膝盖生疼,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头啊。   所谓的清秽日持续了两个时辰,后妃们也跪了整整两个时辰,起来是脸皆是白着的,只有纪挽棠,途中险些睡着好多次,起身时面色红润,只觉得屁股坐的有些疼,其他一切完美。   晚上隋定衍来时她还颇为骄傲地将自己的小心思说出去,隋定衍能想象到太后那被噎住的脸色,顿时忍俊不禁,搂着她直叫活宝:“你啊,真没让朕失望,就该如此。”   他想到从前发现此事时怒不可遏,想废止去慈宁宫的请安,可皇后却反过来劝他礼不可废,这规矩便一直这么延续了下去,让他都无可奈何。   第二日来慈宁宫请安时,有几人学纯妃装病,太后冷笑一声,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叫出一直候着的太医一个个看过去,无一例外都被拆穿,蒲团被撤走。   只有到了纯妃时候,那太医显然知道她风头正盛,思考许久后,模棱两可认可了她的病,太后脸色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过了会“关切”地问她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纪挽棠又不傻,泫然欲泣说自己这病可能永远都好不了了,一顿哭诉自责,叫太后根本没法插话,便只能不了了之。   然而好日子总是短暂的,第三日纪挽棠就猝不及防吃到了苦头。   她照旧柔柔弱弱装了一通后,刚坐下就觉得屁股突然一阵刺痛,连忙叫了一声站起,素冬看到一抹亮光,连忙将其拿起,发现竟是一根足有寸长的细银针。   “太后娘娘,这是什么!”素冬向来冷静,此时眼中却藏不住愤怒,拿着针质问太后,然而却被太后身边的嬷嬷狠狠甩了一巴掌:“贱婢,竟敢对太后娘娘大呼小叫,我看你是活腻了!”   还好纪挽棠还没坐实就发现了不对,针只堪堪碰到她,没见血,她一把将素冬拉到自己身后,反手给了嬷嬷一个巴掌:“本宫看你是活腻了,竟然敢教训本宫的人!”   那嬷嬷一愣,接着鸡叫似的叫了一声:“你竟敢打我!”   纪挽棠捂着屁股,狠狠踹了她一脚:“本宫不仅敢打你,还敢踹你!”   “纯妃,岂敢在慈宁宫放肆!”太后坐在上方,忍不住了,狠狠拍了下桌子。   纪挽棠拿过针,高高举着质问她:“敢问太后这是什么,是对嫔妾的惩罚吗?不知嫔妾犯了什么错!”   不听我的话就是错!   这句真心话被太后狠狠咽了下去,控制了一下表情,忽道:“你胡说什么,不过是一根不小心被遗忘在蒲团上的针罢了,如何就成了哀家故意的呢?”   “呵,好一个遗忘。”纪挽棠将针掷向那嬷嬷,吓得嬷嬷乱叫着躲开。   她耸了耸肩:“你躲什么,本宫只是不小心扔了根针罢了。”   “噗……”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笑了声,太后脸色铁青,连连拍了好几下桌子,“放肆!谁敢笑!”   她皱眉看向纯妃:“任何事都要讲究证据,你如此无理取闹,胡言乱语,污蔑哀家,是想以下犯上吗!”   纪挽棠假假笑了声:“嫔妾哪敢啊,这根针为何会出现想必娘娘比嫔妾清楚,嫔妾可不敢污蔑您,只是不好意思,嫔妾被这根针吓破了胆,往后就不奉陪了!”   说罢她拉着素冬,头也不回往外去。   太后被她气的脸色发红:“你给哀家站住,谁准你走了!来人,给哀家把她拦住!”   慈宁宫十来位宫人连忙拦着殿门不让她离去,太后刚想喊人教训她,却听纯妃忽叫了声:“十一十二!”   门外忽然跑来两个侍卫,抽出刀指向那几个拦门的宫人:“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对纯妃不敬,否则,杀无赦!”   宫人瞬间散开,纪挽棠昂首阔步离开,离去前还不忘对太后比个中指。   虽不知道比中指是什么意思,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后被她的嚣张气的几乎要升天:“她一个小小的妃子,怎敢如此,反了天了!来人,哀家要见皇上,快让人去请皇上!” 第59章 梁子(一更) 梁子(一更……   慈宁宫一片混乱, 杨妃跪在蒲团上,远远看着纯妃潇洒离去的背影,一时竟只有羡慕与敬佩——若是她也有这般勇气该多好。   皇帝此时还在早朝之上, 去找人的嬷嬷被苏福安撵了回来, 太后一怒之下就这么让后妃们就这么跪着, 也不叫起。   惠妃坐在太后身边煽风点火, 话里话外皆是纯妃不守规矩,早晚坏了宫规, 定要好好严惩一番。   杨妃听到身后有嫔妃在窃窃私语埋怨:“都怪纯妃,她倒好, 仗着宠爱不肯请安, 顶撞太后, 怎么就不想想我们呢,罪还不都是我们来受?”   “就是, 我希望皇上此次能好好罚一罚纯妃, 免得她气焰更甚,如今敢不把太后放在眼里,往后就能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杨妃皱起眉, 不知为何, 她听到这样的话十分不适,虽说也有道理, 如果不是纯妃,说不定今日她们能少受些罪,可是……可是……   她心中有些难受,比跪着还难受,却说不出在难受什么。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金銮殿守着, 待皇帝一下朝,立马叫他过来!”太后冲那嬷嬷瞪眼,嬷嬷赶紧跑了出去。   杨妃咬了咬唇,稳住了晃动的身子——方才差一些,她就想随着纯妃一起走了,可是她没有纯妃这般胆子与底气,纯妃有宠爱,有侍卫,而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甚至半年没仔细见过皇上了。   如今正是个好机会,若是能见到皇上,或许他能想起自己的好,一切又能回到从前。   终于,在她快撑不住时,门外一声“皇上驾到”将她唤醒。   太后在上面恨恨骂了纯妃许久,一听到皇帝来了,眼睛一亮,连忙撑起身子,然而还没等她告状,却见从前那个不怎么说话的杨妃忽的倒在了皇帝脚边,还刻意露出煞白的小脸,一看就是做戏。   “啪!”隋定衍还没去扶她,就听上座的太后拍桌气道,“哪来的狐媚子,哀家还在这呢,就敢当众勾引皇帝!”   “母后,慎言。”隋定衍示意苏福安将她扶起,可还没等他迈步,衣袍却被拽住了,低头看去,杨妃正楚楚可怜看着他,不甚娇弱地喊着:“皇上……”   隋定衍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此处并不是什么争宠的好地方,太后在上面虎视眈眈,杨妃逾越了。   他俯身托起杨妃,还没等杨妃面上浮现喜意,就见他将自己推入宫女怀中,只吩咐了句:“着人去请太医,送杨妃回宫,好好照看杨妃。”   见后妃们皆跪着,又道:“来人,扶她们起来。”   宫女们在太后的怒视下瑟瑟点头,赶紧将自己主子扶起。   杨妃被搀扶着向外走去,明明是九月的天,不知为何却冷得发抖——方才皇上看她的眼神毫无波动,就仿佛,是在瞧一个陌生人一般,叫她遍体生寒。   “皇帝,”太后忍不住了,“你看看这一个个妃嫔,可有把哀家放在眼里,特别是纯妃,竟敢对哀家身边的嬷嬷动手,她身边的侍卫竟还敢动刀,谁给她的胆子!”   隋定衍坐下,看着太后恼怒叫嚣,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一如既往尖酸刻薄,没有半分为人母的慈爱,他只看一眼便觉得心累:“行了。”他皱眉打断,“纯妃身边是朕的亲卫,若不是有人意欲伤害纯妃,他们是不会动手的。”   “再者,”隋定衍利目刺向太后,“朕得知的消息可不是如此,母后,您先给朕解释一下,这根针为何会出现在纯妃的蒲团中?”   苏福安打开手中的帕子,里面长针闪烁着阴森的光芒。   纪挽棠前脚刚出慈宁宫的门,后脚就去圣宸宫告了状,她可不允许太后倒打一耙,若是要对峙,她的理不比太后少。   苏福安见了纯妃给的针都心中一跳,骂了太后一句,这么长,若是纯妃真的因此受了重伤,皇上生气起来,你一个太后能担待吗?还不是他们这些伺候皇上的人倒霉!   说到此事,太后眼神飘忽了一下,但下一秒便坚定道:“不过是宫里人多杂乱,不小心落进去的罢了,纯妃不是没事吗,她不过是一面之词,皇帝你可别被她蛊惑。”   隋定衍身后慎刑司的人忽的散开,往太后身边那些人走去,太后吓了一跳:“皇帝,你这是做什么?”   隋定衍淡淡道:“正如母后所说,一面之词不可信,既然如此,儿子就将事原原本本查透,无论是不小心也好,存心也罢,既然让这般危险的事发生,罪魁祸首定要承受他的过错。”   “不行!”太后拒绝,可慎刑司的人哪会听她的,不一会太后身边就空无一人了,全嚎叫着被拖了下去,太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她急切地看向隋定衍:“皇帝,你这是做什么,你还把哀家这个母后放在眼里吗!”   隋定衍竟笑了笑:“母后,您急什么,儿子不过是想还您一个清白,如今你与纯妃各执一词,难免有人觉得是您故意而为,若是事情水落石出,真是无意而为,那不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个屁!   太后憋得脸都红了,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藏在衣袍下的脚不停交换。   她身边的人不过是些纸老虎,狐假虎威有一套,哪会干正事,恐怕慎刑司的人一吓,就把事情吐出来了,若是被皇帝知道真相……   太后不敢想,只盼望着老天保佑她,千万不要让皇帝知道真相。   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没过多久,慎刑司的人就附在隋定衍耳边说了两句话,隋定衍看了太后一眼:“母后,看来事实与您说的有所出入啊。”   太后只觉得眼前发白,半晌才讷讷道:“定是他们胡说,哀家、哀家……”   “母后不用多说。”隋定衍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点,“这么多年,朕也不是瞎子,您也该摆谱摆够了。”   他看向底下那些脸色煞白的嫔妃:“往后您就好好呆在慈宁宫静养,请安一律取消。”   “请安不能取消!”太后反驳,先皇在时,她唯唯诺诺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好日子才过了多久,就到了头?没有了后妃的慈宁宫,有什么好待的!   但她也知道自己这次做的过分了,见儿子面无表情,弱弱退步:“哀家可以撤去蒲团,让她们坐着,但请安绝不能取消,前朝除非太后病弱,否则哪有这样的先例,若是不让她们来请安,哀家里子面子都没了,不如死了算了。”   还不见回应,她忽的拿起帕子揉了揉眼睛:“皇帝,你可知哀家这么多年怎么过来了,明明你我才是亲母子,却不能见面,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认别人为母,你可知哀家的心有多痛?哀家那时候整日思念你,哭的眼睛都要瞎了,终于盼到你登基……”   “行了,”隋定衍不耐听这些,满口胡言有什么好听的,不过他本也就没打算一步成功,便松口:“后宫妃嫔每隔一日来慈宁宫请安,不准超过一个时辰,母后可同意?”   太后知晓这是最后的让步,只能不情愿的点点头,只是忍不住问道:“那娴妃与纯妃……”   “娴妃有孕在身,她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您承担的起吗?”隋定衍眉头紧皱,“纯妃体弱,见不得风,她的请安,朕替她免了。”   底下妃嫔忍不住抬头望去,心怀妒忌,一个娴妃,一个纯妃,怎么就这么好运呢?   太后看他脸色难看,不敢得寸进尺,只能暂时歇下折腾人的心。   但与纯妃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纯妃若是能得宠一辈子,她甘拜下风,可是一旦让她逮着机会,定会让纯妃好看。   还有娴妃,整个后宫她最讨厌的女人,流着先皇后的血,霸占着她的儿子,让她恶心至极。明明她才是皇帝的生母,她的侄女才是皇帝名正言顺的表妹,娴妃那个女人凭什么以表妹的身份为他们陈家牟利,那些都该是他们肖家的!   如今她竟还怀了孩子,要不是皇帝对子嗣看重,这孩子她怎么都不会让他生下来。但就算是皇子又怎样,只要她活着,绝不会让那个女人的儿子登基!   见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隋定衍拒绝太后留他用午膳的提议,马不停蹄回了圣宸宫处理公务。   只他怎么都没想到,方才刚替娴妃拒了请安,没过多久,就听闻娴妃在甘泉宫闹着要见他,而且还是因为主动想要去给太后请安。   孙齐忠从甘泉宫来,绘声绘色转述:“皇上,太后回京多日,若是嫔妾一直不去请安,旁人定会觉得嫔妾不忠不孝,嫔妾被说就算了,可腹中的孩子是我们的骨肉,绝不能一出生就背负不孝的名头啊!”   “……”隋定衍一时竟说不出话,看着孙齐忠那四不像的样子,狠狠踹了他一脚,“给朕好好说话。”   孙齐忠下一秒就恢复了正常,跪着道:“娴妃娘娘就是如此说的,她本想亲自跟您说,却被奴才拦下了,奴才谨记着您说的不见娴妃,不敢将她放出来。”   那话怎么听怎么假,但隋定衍如今已经懒得去分析娴妃到底想做什么,他没这么多空去关注她,但自己对孩子的心意被辜负,他对甘泉宫更是不耐:“随她吧,除了请安,不准她出甘泉宫,若是此胎有什么问题,让她自行负责。”   “嗻。”孙齐忠掩去嘴角的一丝笑意,低着头告退。 第60章 出宫(二更) 出宫(二更)……   “莹莹呀, 你就是我们肖家唯一的希望,肖家如今全靠你了。”   “皇上是你表哥,你怕什么, 不用怕, 姑母会护着你的, 你只管去, 有什么事姑母给你担着。”   家人与姑姑的话萦绕在耳畔,肖莹提着食盒, 脚步沉重往圣宸宫走去。   小时候,家里人都押注在五皇子, 也就是当今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身上, 对认先皇后为母的当今十分不屑且不满。   她被如此教养着, 每次见到当今,都有模有样学着家里人骂他两句, 可谁知后来成功登上大殿的竟是当今。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肖家明明是皇上的亲母家,得到的却比陈家少了太多,在京城竟都排不上号, 肖家的长辈十分不甘心, 终于等她这个嫡女长成,费尽心思想将她送入宫中……可他们不知道, 她早就将圣上得罪了个干净。   肖莹深吸一口气,心存侥幸,或许皇上不在意这些,毕竟童言无忌,皇上宽宏大量,这些只是过往云烟罢了。   她走走停停, 终于来到了圣宸宫,看着巍峨的宫殿,不由心生敬畏。   谁曾想到,当时最不讨先帝喜爱的皇子,竟会成为万人之上的帝王呢?   “来者何人?”然而还没等她踏上台阶,两个侍卫就拦住了她。   肖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我、我是皇上的表妹,奉太后之命来给表哥送补汤。”   太后?表妹?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茫然,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去禀报了苏公公。   苏福安一听就知道是谁,慢悠悠问了句:“她穿的什么颜色衣裳。”   两个侍卫挠头回想:“似乎是白色?”   “那告诉她,皇上不喜人穿白色,嫌晦气,让她换身衣服再来吧。”   侍卫领命回复肖莹,肖莹想过被拒绝,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有些怀疑:“从前皇上最喜娴妃穿白衣,怎会嫌晦气呢?”   侍卫一板一眼:“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按苏公公吩咐办事,这位姑娘,请回吧。”   肖莹怀疑是那个什劳子苏公公故意整她,跺了跺脚,赶紧回去换了衣衫,只是汤不能喝了,便拿了碟雪里红点心去。   这回她衣着过关,如愿见到了所谓的苏公公,然而一打开食盖,就见那苏公公讶然:“肖姑娘,皇上不爱吃甜食,您这回可白送过来了。”   肖莹拿着食篮的手紧了紧:“苏公公,这可是我自己费心做的,若是白白扔了,可不就浪费了。”   苏福安依旧是笑着的模样,眼中却不带一丝笑意:“肖姑娘,您做的再费心又怎么样,皇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这话一语双关,叫肖莹羞耻地脸色发红,她很想一走了之,但想到家中一片殷殷期盼,颤抖着问:“那表哥喜欢吃什么,我再去做。”   苏福安看了看天,悠哉游哉:“皇上最喜纯妃娘娘做的金丝云糕。”   肖莹满头浆糊回去了,金丝云糕?那是个什么糕点?   等她拿着银子在御膳房上下打点许久都没回应,几乎快绝望了,终于有个厨役偷偷摸摸收了银子,对她道:“我在专给皇上与纯妃做糕点的俞司膳手下打过杂,我知晓怎么做。”   肖莹就像是沙漠中看见水的人,又重新充满了希望,和那厨役忙活了好几个时辰,终于把所谓的金丝云糕做了出来,然而往外一看,天都黑了。   厨役明日没空给她再做,肖莹咬了咬牙,拎着食盒一路往圣宸宫快步走去,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到了宫门前,却见那两个熟悉的侍卫朝她歉意一笑:“肖姑娘,你来晚了,皇上一刻前刚走。”   那瞬间,肖莹脑子里的那根弦似乎断了,她满脑子只想着——她要回家!   **   今日隋定衍来的很早,纪挽棠晚膳用到一半,就见他阔步而来。   桌上摆着简单的四菜一汤,隋定衍也不嫌弃,让人给他盛了碗饭便坐下一起吃了,吃完突然扔出个大消息:“后日朕带你去温德行宫避暑,这两日你叫他们赶紧收拾起来,到时候朕带着你和重要的行李先走,剩下的让他们慢慢跟上来。”   纪挽棠险些没噎到自己:“什么!”这么突然的吗?   这都九月了,她还以为去不成了呢。   隋定衍道:“本来打算七月底就带你去,有些事耽搁了,便拖到了现在。”   纪挽棠这才回过神来:“如今正是热的时候,也不算晚。那除了嫔妾,太后她们去吗?”   隋定衍皱眉:“她们自然不去,这本就是朕答应你的事,朕看她们乐得在后宫呆着……”   隋定衍也不多说,只嘱咐她:“你将瑶华宫安排好就行,再回来应是十一月了。”   “嫔妾明白了。”纪挽棠咬着筷子,听隋定衍的意思,应该是要留些人下来,不能全带走,该留谁好呢?   第二日她和素冬平秋几人商量,饺子和丸子肯定是带不走了,只能放在宫里,小顺子和小川子只能带一个走,春夏秋冬四人也得留下两个。   素冬首先表明留下,她本就是管控所有宫人的,她不在,瑶华宫恐怕会乱上一段日子,接着是小川子自告奋勇,小顺子脸上显现些笑意,纪挽棠沉思一会,却道:“小顺子留下吧。”   小顺子明显愣了愣,有些委屈看向娘娘。   纪挽棠安抚他:“瑶华宫是本宫的家,你毕竟待的时间久,留你在宫中,本宫放心。”   小顺子想了想,确实也是,只是有些遗憾不能随娘娘去温德行宫,但下一秒又听她道:“等明年,小川子提拔上来了,自然就是小顺子陪着本宫出门。”   小顺子欢喜起来,但一会后,突然起了警惕,等小川子提拔上来是什么意思?是要替代他的位置成为瑶华宫一把手吗?   不行,他绝不能让小川子有此等机会!这么想着,他顿时表忠心:“娘娘,奴才觉得能替娘娘守在瑶华宫是奴才的荣幸,绝对没有其他心思啊。”   纪挽棠笑笑,没再说话,而是看向春夏秋三人。   平秋细心,匀春活泼,络夏温柔,这三人她哪个都放不下。三人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意思,不忍心她为难,异口同声道:“娘娘,让奴婢留下吧!”   三人也没想到这么有默契,面面相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素冬这时候拉过身边一个小丫头:“娘娘,您若是不舍得就将她们三个就都带走吧,这是最近一直跟在奴婢身边的红如,有她在,奴婢一个人也能守着瑶华宫。”   纪挽棠看了眼她身边的红如,那是个有些腼腆憨厚的女孩子,让人看着就生好感。   她对素冬不吝夸赞道:“不愧是素冬,既然如此,那瑶华宫就全权交于你负责,若是你做的好,等本宫回来后大大有赏。”   “请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守着瑶华宫。”   一切都顺利且悄然进行着,直到离去那日早晨,待隋定衍带着纪挽棠离宫后,太后与嫔妃才猝不及防知道了这则消息。   “皇帝定是被那个什么纯妃迷惑了!”太后斩钉截铁,但想到这两日娴妃竟主动上门给她请安,只可惜她身边有皇上的人,只能看着却不能动。而如今皇帝走了……想来倒算是件好事。   “怎么可能,你莫不是在与我打趣,皇上……就这么抛下我们走了!”皇后不可置信,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即便她留在宫中,可皇上怎么着都会提前和她商量一番,而此次,她竟丝毫风声都不知。   皇后愣了许久——皇上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你说皇上只带了纯妃?这、这怎么可能,就算不带娴妃,可不是还有杨妃吗……”其余后妃皆懵了。   各宫都掀起了波澜,唯有翠微宫,杨妃坐在窗口,看着外头鸟儿逍遥自在地飞翔,得知了消息竟没什么神色。   “这不是猜都能猜到的事吗?”许久后,她才缓缓起身,她身子还有些弱,在宫人的搀扶下来到外头,“纯妃得宠,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了。”   算起来,也有小半年了啊……   谁曾想到,昔日宠妃会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而跌倒泥里的花,也有再盛开,且开的比谁都漂亮的时候呢。   而此刻,被后宫所有人惦记着的皇上与宠妃,正在宽敞的马车里摇摇晃晃赶着路,纪挽棠掀开帘子,看了一路,路上有烟火气十足的热闹,也有荒凉的无人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啊,这自由的空气,就是好闻! 第61章 花灯节 花灯节   “这么好看吗?”本闭着眼养神的隋定衍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靠近她,同她一起看着窗外车水马龙。   纪挽棠没回答,只倚进他怀里, 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笑道:“陛下, 你说我们现在私奔的野鸳鸯呀?”   “嘶……”   隋定衍捏了捏她的腰, 痛倒没有, 就是有些痒,惹得佳人埋怨眼神。   “那里听来的词, 不吉利,我瞧着, 倒像是哪家爷带着夫人出门游玩, ”他脸不红心不跳, “既如此,叫声爷来我听听。”   纪挽棠也不逊色, 语调缠绵:“爷~”   “不错, ”隋定衍忍着笑意,“往后就这般叫,这段日子, 没有什么陛下纯妃, 记着了吗?”   暧昧的氛围瞬间被他的笑破坏,纪挽棠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哼了声:“知道了。”   隋定衍揽着她,用额头撞了撞她后脑勺:“生气啦?”   还没等纪挽棠说些什么,又听到他啜着笑调侃:“我们家臻臻气性真大。”   “……”纪挽棠不想理他,她只觉得隋定衍越来越厉害了,一个人就能演一出戏, 让他自己唱戏去吧。   温德行宫并不算远,一般两三天脚程便能到,但隋定衍却慢慢悠悠,仿佛丝毫不着急,第三天才走了一半路。   纪挽棠不是那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人,走得慢正好,一切都舒舒服服,顺顺利利的,连颠簸的马车都没那么颠簸了,就是整日待在轿子里,整天不是吃点心就是嗑瓜子,等到了皇宫与行宫中途的一间宫殿歇脚时,竟发现自己胖了些。   水银镜太珍贵,没法带过来,她站在宫殿内的黄铜镜前,撩开蚕丝中衣,捏了捏腰间的肉,震惊了。   这段日子不用上早朝,隋定衍也堕落了些整日与她同起同睡,此时还躺在床上,隔着几米看着,又在那笑:“肉多些好,有福气。”   若是从前,纪挽棠还会泪眼汪汪问他一句,真的吗,嫔妾长肉您还会喜欢吗。   如今,纪挽棠再次翻了个白眼——鬼才听你说话。   这几日隋定衍当真脱下了皇帝的身份,整个人十分随和、愉悦,纪挽棠被他带的,都没从前那般忌惮皇权了。   但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分寸,等到踏上温德行宫,面对若干宫人,她自然又是那个纯妃了,而现在,正如隋定衍所说,她只是个平常妇人而已。   对臻臻的放肆,隋定衍丝毫不在意,或许说,他就是故意这般引她露出真实的一面。   相处半年,他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即便他再宠爱臻臻,那也只在皇权之下,他从来都知道臻臻或许藏着些什么。   但他不在意,甚至有些心疼,心疼那个在皇宫畏首畏尾,整日困于瑶华宫中,只能看花开花落的纯妃。   此处宫殿位于一座小城,隋定衍起身,替她拉好中衣,转移话题:“今晚这里有一年一度的花灯节,要一同去看吗?”   纪挽棠的回答是当然,这热闹,不凑白不凑。   太阳自西边落下,大地被黑暗笼罩,即使在宫宇,此时着灯璀璨的地方也就一二,而在这座小城,在今夜,所有人都来到街上,共聚同一片夜幕下狂欢。   有小贩叫卖吃食,有店铺摆出花灯,还有各类荷包、首饰、胭脂,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若是此时从天边往下,便会看见这座小城被一条又一条灯火通明的街巷接连起来,美轮美奂。   纪挽棠从没见过如此人声鼎沸、满是真心实意笑声的大越朝,她津津有味看着路过的每一个人,有小夫妻带着儿女游街,有老夫妻相互扶持,还有兄弟姐妹同游,欢声笑语,溢在耳边。   隋定衍也不说话,静静陪着她享受片刻的安宁,直到路过一个面人铺子,见她停驻了脚步,问道:“去吗,捏一个面人。”   隋定衍见过无数美轮美奂的陶瓷,甚至是玉质小人,还真没见过人当场用面捏,见纪挽棠点头,便扔了十个铜板给满是皱纹的老汉。   老汉不急不缓地刻完上一对小夫妻,这才接过十个铜板,看了一眼他们俩,赞了一句:“公子气度不凡,才子佳人,甚是般配。”   一旁接过面人的小夫妻也忍不住往他们俩看,真真是一对璧人。   难得遇见仙人一般的一对,隔壁阿婆摇着扇子看过来,八卦道:“看你们年纪也不大,成亲几年了,哪里人,有孩子了没啊?”   隋定衍从没有碰见过如此直白的长辈,一时语塞,倒是身边女子,笑意盈盈:“阿婆,我们家爷今年都二十八了,哪还不大呀。”   阿婆奇地盯着那位爷看了许久,摇头:“不像不像,你这女娃莫不是在诓我,你二十顶了天了,至于你相公嘛,二十五最多了。”   见纪挽棠笑得停不下来,隋定衍福至心灵,朝那阿婆拱拱手:“阿婆慧眼,吾今年二十三,妻十八,成婚二载,还未有子嗣。”   那阿婆一脸的“我就知道”,然后又絮絮叨叨:“你二十一才成婚,那是有些晚,成婚两年也算长了,是时候该有个孩子了。”   隋定衍一脸受教:“阿婆说的是,吾正在努力中。”   阿婆咧嘴大笑,周围人都亲切地看过来,纪挽棠脸瞬间红了,羞怒之下,狠狠掐了下隋定衍的腰,惹得男人倒抽一口冷气。   可他抽冷气的声音太过夸张,过客纷纷看过来,一脸的调侃,隋定衍眉梢带笑:“各位见笑了,家妻脸皮薄。”   恰巧,老汉雕完两个面人,纪挽棠顾不及细看,捏在手里道谢后立马就跑了,直到跑出一大段路后才喘着气停下来:“隋定衍!”   隋定衍优哉游哉大步跨过来,从她手中拿出两个面人细细看着,点头称赞:“相配极了。”   “……”这让她还怎么说!   纪挽棠凑过去,这个看看那个看看,忍不住道:“哇,没想到那位大爷的手艺这么好,这才五文钱一个呢,太值了吧。”   见她立马就将方才的事撇到了脑后,隋定衍摇摇头,真是太好哄了。   他们漫步到河边,忽的,黑夜亮了半边,见身边人还在看面人,隋定衍将她下巴抬起,示意她:“看。”   只见数百只精巧各异的花灯自对岸升起,摇曳悠然,无数微光聚集在一起,就成了星河。   温暖的灯光洒在两人身上,纪挽棠一时被壮观的一幕吸引了视线,却听耳边有人似乎在说:“臻臻,生辰吉乐,愿你余生无忧。” 第62章 温德行宫 温德行宫……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仰望亮堂堂的夜空, 有人在一旁啧啧,说了句:“哪家员外这么大手笔,把花灯做成了孔明灯。”   “就是, 这么多花灯少说也得百两银子吧?”   看着花灯一点一点消失在天际, 纪挽棠恍然, 今日是九月初八, 正是原身的生辰,巧的是, 也是她的生辰。   前世自奶奶去后,就再没人给她过生日, 这个原本应该刻骨铭心的日子, 也就渐渐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她原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 前世被家人抛弃,生日虽写在襁褓中, 但只象征着在那个日子, 她怀揣着众人的不喜降世罢了。   “这是您让人去放的吗?”她怔怔问了声。   隋定衍陪她看着花灯渐远,热闹过后,只有两人相互依偎:“喜欢吗?”   他知晓了她的生辰, 默默安排好所有, 只为给她一个惊喜,说不喜欢, 不动容,那是不可能的。   出宫,避暑,到这座小城,花灯节,河边, 一切环环相扣,纪挽棠久违的,又感受到了被珍惜、呵护的温暖。   前世为什么会失去生的欲望,因为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恋的,可如今,她却有些留恋此刻,留恋身边的人。   她深深地明白,人是会变的,更何况常被美人权势环绕的皇帝,可这一刻,她只贪恋这一刻的心动。   周围人来人往,她深深依偎进他怀中,河中渐渐有各色灯烛飘过,铺成星河:“喜欢,我很喜欢。”   **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隋定衍又渐渐忙了起来,行程也慢慢加速。   但那日后,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不用言语,不用接触,只短暂的一眼对视,就能尝到蜜一般的甜。   纪挽棠也觉得神奇,这是一种很特殊的感觉,从前没体验过,没想到竟和一个古人一同体验了。   隋定衍每年都会来温德行宫,只不过从前总会呼啦啦带一帮人,两个女儿、太后、皇后、慧娴二妃,还有好些妃嫔。   今年到了温德行宫,宫人们聚在前殿迎接,却发现等了又等,皇上身边竟只有一位妃子,还是个生面孔。   行宫的总管太监凑到苏福安身边,低声问:“不知后头可还有贵人?”   苏福安甩了甩拂尘,笑眯眯:“没了,今年就这两位主,敬着心死命伺候吧。”   行宫行宫,一行一宫。   纪挽棠随着隋定衍下了轿往里走,这头绿荫蔽日,那头流水潺潺,又一头山势险峻,各地傍有亭台阁楼,可谓是精彩绝伦,奢靡十分。   行李都叫宫人搬走了,这两日舟车劳顿,两人趁这会松松筋骨,将温德行宫逛了逛。   这一逛就是半个时辰,纪挽棠还以为逛得差不多了,刚想说先回去歇息,就听到身后那太监堆笑介绍:“前面是西风围场,东边是一片红枫林,西边有一汪月儿湾,不知皇上与纯妃娘娘想去哪看看?”   纪挽棠已经累了,但看那太监热情的样子,不好意思打搅他的兴致,便扯了扯隋定衍的袖子。   隋定衍立马心领神会:“今日就先如此吧,朕还有政务在身。”   那太监立马哈腰点头,赶紧带着他们回去。   又走过不少新地方,纪挽棠觉着,这温德行宫恐怕比她想象的要大的多,她本来还以为只是一座小宫殿呢,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比皇宫小啊。   隋定衍住的地方名为松枝斋,纪挽棠第一次听就觉得这地方听起来真像和尚住的。   她来时路过一处水榭,名为兰芝榭,整个屋子建在水面之上,雨烟袅袅,绿竹幽幽,看着可清淡雅致了,她有些想住那边,想着若是隋定衍给她安排的地太过普通,便要恃宠而骄一回,住到兰芝榭去。   可谁知,一路回去,处处都不是她住的地方,随着隋定衍到了松枝斋,却瞧见自己的行李正往殿中搬去,还以为他们搬错了,赶紧制止:“那是本宫的箱子。”   那几个宫人放下行李,面面相觑,低声道:“是,是您的箱子。”他们没认错啊。   纪挽棠和他们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茫然,隋定衍笑着过来:“之后你同朕住一起,此处本就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分开。”   可是……兰芝榭!   “陛下,这样,不合规矩吧?”纪挽棠小心翼翼问道。   隋定衍瞧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朕说的话,就是规矩。”   行吧,你是皇帝,你说了算。纪挽棠只能悲伤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纪挽棠把这段日子,称为同居的日子。   万幸,到了温德行宫之后,隋定衍又开始早出晚归的生活,给她的自由很充足。   于是,纪挽棠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水榭,没过两天,她一半东西都放到水榭去了,过上了松枝——水榭,两点一线的快乐生活。   无忧无虑的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半个月,纪挽棠感觉自己在持续发胖,但是实在是太快乐了,再说隋定衍不仅没说什么,每晚捏着她的肉还捏上瘾了,纪挽棠就当自己是个睁眼瞎。   忙了半个月,隋定衍终于又闲了些,纪挽棠醒来见他还在,一时愣住了,怀疑自己醒的太早。   “怎么是这个表情?”隋定衍眯眼看她,纪挽棠一激灵,连忙靠过去,惊喜道:“陛下,您今日没去忙吗?”   勉强被她糊弄过去,隋定衍道:“差不多告一段落了,半月后朕要与众臣在西风围场进行围猎,他们会陆陆续续过来,住在温德行宫外,若是有他们的家眷请见,你有空就见见,到时候随朕一起去。”   纪挽棠点点头,认识新的人也不错,就是希望全是聪明人,可别来几个脑子不灵清的。   “朕也有一年未打过猎了,恐怕技艺有生疏,臻臻今日若是无事的话,陪朕去练练骑马射箭吧。”   纪挽棠还没去过西风围场呢,点点头,忽问道:“陛下,围场里面有些什么兽啊?”   隋定衍想了想,给她细数:“兔子野鸡定是最多的,再大些有狐狸、山羊、野猪、马鹿……”   都是些平平常常的动物,纪挽棠追问:“有熊吗,老虎,蛇,这些都有吗?”   “怎么?”隋定衍奇怪,“你要去打?”   纪挽棠扁扁嘴:“陛下,您就别打趣嫔妾了,只是常看书上说,熊足有十几尺高,老虎凶猛,一口一个人,想知道它们究竟长什么样子。”   隋定衍搂着她闷笑:“蛇会有一些,但熊与老虎一般是不会有,西风围场虽然大,但各方都有侍卫守着,不会放这么危险的畜生进来,若是伤了人性命,那可不是小事。你若是想看,日后有侍卫抓到了,朕叫他先带来给你看看。”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哄小孩,纪挽棠狐疑地看着他,隋定衍坦然自若:“时辰不早了,赶紧起来,陪朕去练会。你每日都窝在兰芝榭,朕看你骨头都要躺松了。”   提到兰芝榭,纪挽棠讪讪,没想到他都知道啊,也是温德行宫可都是他的人呢,谁会不知道。   却听隋定衍接着道:“没曾想你竟如此喜爱兰芝榭,只是难得我们二人在一块,朕不舍得你搬走,兰芝榭朕先赏给你,日后若是再来,你就住那吧。”   纪挽棠眼睛一亮,捧着他的脸亲了许多下,亲的隋定衍满脸无奈,却没阻止,承受着她热烈的“爱意”。   黏糊完,两人换上骑装,隋定衍常备多套,纪挽棠的则是不久前才有人送来的,虽没有衣袍的飘逸,却十分飒然,匀春将她的头发高高挽起,纪挽棠看着镜中染上几分英气的自己,美的冲自己比了个心。   隋定衍此番不是心血来潮,等到了西风围场,早有宫人将设施都摆放好了,不远处追夜逐雪喷着气甩着尾巴,另一边各色弓箭摆放整齐,编织精美的草靶依次落地。   “会吗?”隋定衍拿了把小弓问她,纪挽棠觉得他问了句废话,很是实诚的摇摇头。   她一个文官之女,怎么可能会射箭。   隋定衍试了试小弓,纪挽棠看他轻轻松松就拉开放弦,十分欢喜地接过,在他的指导下努力拉弓,在隋定衍说“放”的时候,忽而松开:“箭都没有,放什么?”   她手里只有一把弓,看了看一旁摆着精美的箭矢,很是不忿。   隋定衍一怔,忽而笑出了声,苏福安还成,那些个小兵脸憋得一个比一个红。   纪挽棠:“!?”   隋定衍边笑边说:“射箭可不是一日便能练成的,你这弓都拉不满,箭放上去不就两败俱伤,先得把弓拉好,才能搭箭,方能成功。”   “……”纪挽棠的脸色微红,不吭声了,乖乖跟着隋定衍学拉弓,这弓还真不是一般的硬,拉得她手都酸了,隋定衍终于给她递了支箭。   “搭箭,勾弦,开弓,放!”   一支箭歪歪扭扭射在最近的草靶地前,纪挽棠老脸一红,努力保持严肃:“再来!”   连续三套射箭动作,纪挽棠双臂酸痛起来,隋定衍见她拉弓的手颤抖不已,连忙拿下弓箭:“好了好了,一日便能成功射箭,已经很不错了,勿要过犹不及。”   纪挽棠不信:“真的吗?”   隋定衍认真点头:“朕幼时拉了三日弓才得以搭箭,你如今这般进度,已经超过大部分人了。”   纪挽棠开心了,酸痛的手顿时就不那么酸痛,一旁的苏福安忍不住,低下头使劲吸气止笑——哎呦纯妃娘娘啊,皇上练箭时不过三五岁,您都十八了,怎么能与小孩比呢。皇上,您也真是煞费苦心啊。 第63章 教育(一更) 教育(一更……   纪挽棠练完, 该是隋定衍的主场了,只见他接过苏福安双手捧上的大弓,站在了约莫三十步的箭靶前, 搭箭拉弓, 轻轻松松就射中靶心。   纪挽棠坐在一旁的小棚底下, 欢呼鼓掌:“陛下太厉害啦!”   隋定衍背对着她, 哭笑不得,这三十步他要是射不中, 那得回炉重造了。   然后他来到五十步,搭箭, 拉满弓, 瞄准, 身形十分漂亮,纪挽棠都能感觉到他手臂上肱二头肌鼓起的模样, 还没射箭就被迷得七荤八素, 等那一箭如同流星般划破空气,死死定在靶心后,更是不禁“哇”了一声。   原来射箭这么酷的吗!   后他又来到六十步, 那远的纪挽棠都快看不到靶心了, 可隋定衍依旧是一箭中心,轻松的吓人, 她被震惊的只能说出两个字:“牛逼!”   这一日过得非常充实,陪着隋定衍又练了移动靶,后被拉去骑马。   骑马这块,纪挽棠是真的不行,就算隋定衍亲自教导她,可一上马, 她又不知所措起来,与马永远隔了一个时空,饶是耐心如隋定衍,到最后都不得不放弃,带着她骑了一圈算是教过后,便自己去兜风了。   白日里还算有力气,等到夜晚,纪挽棠被伺候着洗漱完,躺到榻上,觉得两只手和两条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隋定衍见了,不仅没有心疼,反而还道:“这般对身体有好处,往后只要有空朕就带你去练练。”   纪挽棠真恨不得自己能哭出来,嘟囔道:“整日在外边晒,嫔妾都要比陛下黑了。”   比他都黑的臻臻……   “噗嗤——”隋定衍这一想就停不下来,在美人的瞪视下,好半晌才道:“小事小事,臻臻什么样朕都喜欢,如同骏马有黑美人,我们臻臻就算黑了,也是艳冠群芳的黑美人。”   “……”纪挽棠恨恨翻过身,不再理他。   你不在意算个屁,我在意!   **   前日隋定衍刚对她说会有人来拜访,今日就有好几张帖子来了,纪挽棠如获珍宝,概因隋定衍真的把训练她当做每日必做之事,她心不在焉拉箭时,觉得一旁跑过的兔子都比她自由快乐。   她特意将拜帖在隋定衍面前晃了晃,说自己还有事要忙,隋定衍只能叹着气放她一天假:“没有臻臻在身边陪着,朕甚感无趣。”   你无趣去吧,我觉得有趣就成。   纪挽棠暗戳戳想着,觉得自己晚上睡觉都能笑出声来。   然而第二日她就后悔了,为了表示欢迎,她特地选了红枫林中间的红叶阁待客,然后呼啦啦来了一群年纪都不小的妇人,有的还带着自己的孩子。   其中有几张熟面孔,可能在之前芍药宴上见过,不知道当时她们对她是什么想法,反正现在一个赛一个的温柔和蔼,讲话十分好听。   但说完了赞美之词后,双方都有些冷场,直到林皎夕带着自己的儿子过来,纪挽棠才轻松了些。   在那些个人精面前,她还真不敢随便说话,万一被揪到什么小辫子就完了。   林皎夕看着年轻,孩子其实都能跑能跳了,小名叫矢哥儿,意为像箭矢一般锋利。   纪挽棠这世还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小孩,此时见小团子穿着袖珍的衣袍,用小小的手握拳一脸正经给她请安,心都快萌化了。   这小人也太可爱了吧。   纪挽棠赶紧拉过来,笑着逗他:“矢哥儿今年几岁了呀,吃过早膳没。”   矢哥儿虽小,口齿却很清晰:“回娘娘,矢哥儿今年三岁了,娘带着我吃了碗馄饨。”   跟小孩子说话,纪挽棠觉得自己仿佛也变小了,一旁的妇人可能见她喜欢孩子,以为自己猜到了什么,赶紧拉着身旁的儿女又来请安。   什么这个叫全哥儿,那个叫双姐儿,相貌都还行,就是年纪大了些,恐怕得有七八岁了,带着些局促,纪挽棠暗自摇头,果然孩子还是小时候可爱,长大后只有气人的份。   纪挽棠让人把林皎夕的位置挪到自己身边,一边捏着矢哥儿的小手,一边应付别人的请安,七八岁的就算了,竟还有十多岁的,非得带到她面前看,也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娘娘万福金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上前请安,只不过这个叫人眼前一亮,相貌十分出色,而且毕竟年纪在这,嫩的能出水。   她旁边站着的是钱尚书家钱夫人,是张熟面孔,芍药宴上纪挽棠还怼过人家呢,只不过当时她是敢怒不敢言,现在连怒都不敢了,一派的和煦,介绍自家女儿小名叫莲心,善琴棋书画啥啥啥的,若是娘娘无聊可以叫女儿来陪着。   既然钱夫人这般大度,纪挽棠也没那么小心眼,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淡淡点头后让她们下去了。   只不过有些感慨,果然权力动人,即便旁人再讨厌你,等你坐到高不可攀的位置上时,也会放下身段献殷勤,谁还敢与你作对。   掐着时辰,差不多算是将已到的家眷见过一轮后,纪挽棠立马就让她们散了,只留林皎夕留下陪着说话。   她们刚走,林皎夕就道:“娘娘放心,纪小公子在将军门下一切安好。”   纪挽棠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弟弟被扔给了卫国将军,嗤嗤笑道:“这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就成,我对这些也不懂,不多掺和,不过确实有些好奇,他表现怎么样,适不适合当兵?”   林皎夕回道:“纪小公子十分有毅力,从不轻言放弃,吃苦耐劳……”   “等等,”纪挽棠透过现象看本质,“也就说他应当是没什么天分,是吗?”   林皎夕微窘,连忙补救:“有天分之人才是少之又少,夫君手下十万大军,佼佼者不过十数人,纪小公子能这般训练,假以时日,定非池中物。”   “他自己心中有数就成,”纪挽棠对家中人并无太大期望,能吃饱穿暖,活着就好,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没想到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矢哥儿乖乖坐在凳子上,只是时不时望望娘。   林皎夕看着自己孩子,眼睛柔了下来:“娘娘,臣妇已二十三了。”   纪挽棠无不羡慕道:“若是我能生出矢哥儿这么乖的孩子就好了。”   林皎夕笑出声:“娘娘您可别被他骗了,也就在您面前乖一些,等到家里,他自诩混世魔王,闹腾的很呢。”   矢哥儿听了红了脸,努力争辩:“娘,矢哥儿很乖的。”   “行行行,你最乖,那回去后好好吃饭,要不然你爹又要打你了。”   纪挽棠心疼:“卫国将军还会打矢哥儿呀?”   林皎夕无奈:“可不是,将军是从小被打大的,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若不是臣妇拦着,他只敢用手拍两下,说不准会用棍子。”   纪挽棠:惊!日后若是隋定衍敢动她孩子,她肯定是要打回去的,谁怕谁!   见纯妃似乎被吓到了,林皎夕又补救:“有臣妇在,将军不敢动大手的,只是他小时确实受过许多苦,且当年……他险些被家法打的断腿。”   好恐怖……   纪挽棠坚定:“不行,人是很脆弱的,稍有不当就会造成难以回转的伤害,林夫人日后定要看着卫国将军,可不能打矢哥儿。”   林皎夕赞同点头:“好的,娘娘,臣妇谨记于心。”   等双方告别后,忽的醒悟:到底谁是矢哥儿她娘啊。   ……   “怎么样?”时辰尚早,隋定衍坐在书房写大字,见她这么早回来,问了一句。   纪挽棠叹着气坐下,惹得隋定衍放下笔,担忧走过去,却听她嘟囔:“矢哥儿太可怜了,卫国将军也好可怜,可怜人何苦为难可怜人啊。”   “……”听到自己的女人嘴里念叨着别的男人,隋定衍一瞬间觉得怪异无比,还没等他问什么,就见她眸光闪闪,问他:“陛下,日后我们孩子做错了事,您不会打他吧?”   她表情泫然欲泣,隋定衍一时斟酌,是该说打呢,还是不打呢?   “若是小错,自然是说教为主,但若是大错,不打不成器。”   虽然隋定衍并没有被打过,但不妨碍他也被某些育儿理念说服,谁知下一秒,就见臻臻猝不及防落了泪,怨念地看着他:“小孩子能犯什么错,您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她无理取闹:“嫔妾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十月怀胎,骨肉连心,您就这么糟蹋我们娘俩吗,陛下,您好狠的心呜呜呜呜……”   “……”隋定衍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哄,怎么哄?   “不是,你听朕说,小孩子自然不会打,等他大了……”   “大了也是嫔妾的孩子,您若是从小就好好教他,他长大怎么会犯错呢,都说子不教父之过,若是他犯错了,该打的不应该是您嘛!”   好一个大胆之言。   隋定衍应该生气,但看着眼前人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这心怎么都硬不下来,只是纳闷了,谁在她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若是我们有了孩子,朕定会好好教他,不叫他犯错,犯了错,也都是朕的错,可以吗?”   纪挽棠的眼泪渐止,还有些抽噎:“这还差不多。”   “哭好了?”   纪挽棠抹了把眼泪,有些讪讪:“好了。”   隋定衍点点头,随即一把将她抱起,进了内室:“在讨论朕会不会教训孩子之前,先给朕把孩子生出来再说吧。”   纪挽棠连忙攀上他脖颈,紧张道:“可是、可是,这是白日啊……”   “绵延子嗣乃国家大事,朕看谁敢多说什么。”   噗哈哈哈哈神特么国家大事。   随后刚升起的笑又变成了哭,帐内旖旎挠心。 第64章 生了(二更) 生了(二更……   一年一度的秋猎终于到了, 这回是不论官位高低,能来的都来了,到后面几天, 纪挽棠一天就能收到二三十张帖子, 她索性就谁也不见, 反正在这么多人的面下交朋友也不靠谱。   秋猎一共持续三日, 身上有事的参加一日即可,隋定衍三日都要在, 只不过除了第一日作为主角大出风头,其他两日就没什么事, 带着纪挽棠各处跑, 这下所有人都知晓皇帝对纯妃宠爱至极, 到哪都得带着。   纪挽棠被隋定衍手把手教导着,到后面两日技术可谓是突飞猛进, 已经能射中野鸡了, 还阴险地放陷阱抓了几只兔子玩,玩完之后送给了后厨,再见已是香喷喷的红烧兔肉。   纪挽棠一边吃一边忽然想到前世的电影“怎么可以吃兔兔, 兔兔这么可爱~”, 嘴里还塞着东西,笑的止不住, 惹得隋定衍频频看她。   “明日秋猎便结束了,朕也能休息几日,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朕陪你去逛逛。”   纪挽棠连连点头:“有啊,这么大一个温德行宫,这几日就光在西风猎场了, 什么月儿湾,汤云温泉,文成山,嫔妾都还没去过呢。”   隋定衍失笑:“这么说来,确实有许多地方都没带你去过,那明日开始,朕便同你一道,好好在温德行宫游玩一番。”   **   温德行宫百官齐聚,热闹非凡,皇宫里却一片阴翳。   皇上不在了,哪个人都没心思打扮,但论最糟心的,还是娴妃。   本以为有机会出来了,便能打探到所有消息,谁知刚出来,表哥就带着纯妃直接离宫了,两位主角都不在,只剩刁钻的太后与皇后,娴妃的心情很是崩溃。   虽说太后不敢对她怎么样,但在甘泉宫外总是藏着隐患,娴妃便后悔了,想装病不去请安,可谁知太后早就知晓她的心思,一切都安排妥当,容不得她退缩。   娴妃感觉身心疲惫,可再一摸已经八个多月的肚子,她咬牙想着,不行,死撑也要撑下去,胜利就在眼前,太后和皇后不就想她不好过吗,她定不会让她们如愿!   ……   十月底,圣驾终于回宫了。   这一个多月,隋定衍与纪挽棠可算是撒欢了,在温德行宫无所顾忌,若不是隋定衍有要事在身,还真不想回来,年都想在行宫过了。   只是一回来,就有人急急来报:“皇上,娴妃娘娘发动了!”   纪挽棠在一旁粗略估算了一下,娴妃估摸是一月多怀的孕,现在也差不多九个多月了,算是足月。   她可真不容易啊,又是喝薏米水,又是与太后斗智斗勇,还能这般坚强地将孩子足月生下来,可见她心智异常坚韧。   这种时候,纪挽棠自然也是要去的,只不过与隋定衍一前一后,她可不想惹什么非议。   纪挽棠到时,大部分嫔妃都到了,等候在门外,甘泉宫内满是来来往往的嘈杂声,惹得人心烦意乱。   “如何?”隋定衍拦下一名医女,医女猛然见到皇上,瑟瑟发抖,险些软了腿:“回皇上,娴妃娘娘发动地突然,此时有些虚弱,已经上了人参,应该没什么大事。”   隋定衍点点头,皱眉在一旁坐下,太后姗姗来迟,见动静不停,轻飘飘问了句:“还没生?”   “母后先坐吧。”隋定衍没这个功夫应付她,只淡淡说了一句,太后轻哼了声,在宫人的服侍下坐下。   娴妃这胎生的不是很艰难,约莫一两个时辰后,忽听到里面一声虚弱的叫声,然后是婴儿哇哇哭泣声。   隋定衍还没站起来,却又听里面传来尖叫,一声连着一声。   “怎么回事!”隋定衍皱眉问道,里间的接生婆踉跄着出来,见到皇上一下子就跪下了,连话都说不出,隋定衍便叫人把她拖了下去。   有两位女官快步进去看了下,但立马就出来了,脸色难看,回见隋定衍时十分默契地一同跪下:“回禀皇上,娴妃娘娘生了位公主,只是……您还是亲自进去看看吧……”   隋定衍的心一下就沉了下来,但里间没有传出哭声,应无关性命,那是出了什么事呢?   他大步往里走去,雨竹正满脸惊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其余人躲得远远的,隋定衍将孩子抱过来一看,心里一轻,又一沉。   刚出生的婴儿通体红紫,只是仍能很清晰看到,一大块青黑色的斑从左侧脸蔓延到她的脖颈,十分可怖。   而怀中的三公主还不知道她到底遭遇了些什么,正像只猫儿一样打了个哈欠睡去了。   “唔……”帘子后脱力的娴妃醒了,见身边空无一人,哑着声音喊,“雨竹,本宫的小皇子呢,快抱来给本宫瞧瞧!”   雨竹颤抖着,不敢出声。   隋定衍抱着手里没多少分量的三公主,一时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怜惜、痛心、不解都有,五味杂成,他将孩子轻柔地递到雨竹怀中,示意:“去给你主子看看公主。”   娴妃迷迷糊糊听到了他的声音,惊喜泣道:“表哥,是你回来了吗!”   然而她没得到隋定衍的回应,只有雨竹抱着孩子慢慢走近:“娘娘,您要看看三公主吗?”   娴妃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三公主?”   “啊——我不相信!”   里头忽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太后险些没跳起来:“乱叫什么。”   皇后有些忐忑,若是公主出了什么事,她定也要担些责任,不知道里头的孩子到底怎么样,她只盼着她好,毕竟是位公主,全无威胁。   尖叫后,里面又传来崩溃的哭声,谁都能听出哭声里的绝望,许久后,只听那道声音十分痛苦道:“表哥,我们的孩子定是被人害了,到底是何人,如此狠心,害我就算了,还要害我的孩子!表哥,你要替我们的孩子做主啊!”   隋定衍不排除三公主被人毒害的可能,只是他将甘泉宫钉的像死桶,按理说应当没人能下手,那只能是外边的人,首当其冲是太后。   见隋定衍不吭声,娴妃怨气越大:“是太后还是皇后,纯妃也有可能,是不是她们嫉妒我怀了龙胎,还有表哥的宠爱,心生恨意,所以害我的孩子!表哥,你一定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门外的太后听了气急败坏:“娴妃你可不要污蔑人,哀家怎么会害自己的孙女呢,明明是你到处作孽,害了哀家的孙女,如今竟还要倒打一耙!”   “行了!”隋定衍皱眉,先对娴妃道,“三公主是朕的女儿,朕自然会为她做主,只是一切以证据定罪,绝不能随口污蔑。”   接着又出门对太后道:“母后,您就暂且先委屈一下,朕让人去慈宁宫搜宫,还您一个清白。”   谁想太后竟十分爽快:“行,皇帝你去吧,此事哀家绝没有做过,哀家行的正坐得直!”   隋定衍点点头,又看向皇后,皇后自然也同意,只是见隋定衍没有下文,忍不住道:“若不再派人搜一下纯妃的瑶华宫,洗清纯妃的嫌疑。”   隋定衍看了她一眼:“纯妃这两个月都跟在朕身边,她做些什么朕会不知晓吗?”   皇后失言,她忍不住瞧了纯妃一眼——这个女人,真是可怕,竟让皇上护她如此。   然而慈宁宫与景仁宫什么都没搜到,慎刑司审问过两宫的宫人,包括甘泉宫的人,都没有得到一丝信息,仿佛三公主生来就是这般。   而唯一的疑点就是,原本娴妃很是器重的齐太医失踪了。   可齐太医与其他人并没有联系,只在甘泉宫为娴妃诊脉,他却无缘无故消失了。   娴妃知晓后,愣了许久,慎刑司的人问她齐太医此人有什么疑点,娴妃提了一口气,飞快道:“没有,本宫从没有发觉他有什么不对。”   慎刑司的人看了娴妃一眼,记录:“好的,那娘娘,奴才先告退了。”   等人走后,娴妃叫来雨竹,连忙道:“去给本宫查,齐太医在宫外接触过的所有人,本宫要找到他!”   如今公主算是平安生下,甘泉宫不再有什么只进不出的条例,恢复了从前的自由。   不久,雨竹便得了宫外的消息,白着脸向娴妃禀告:“娘娘,据线人说,齐太医接生过的三个男胎……均死……”   娴妃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想到从前对他的信任,顿时后悔不已,缓过来后脸色阴狠万分:“齐杂种,本宫竟然被个杂种骗了,快,如果有他消息,一定要把他拦下,本宫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想到她生下的三公主,娴妃心有愧疚,刚往三公主住的侧屋走去,却猛然想起她出生那日,那块黑斑的丑陋,顿时止了脚步。   她心情万分复杂,最终,回过了身——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生下一个“怪物”,一个注定无用的公主。 第65章 受贿 受贿   被两方人马追缉的齐太医此时正灰头土脸, 躲在一距京城不远的农家小土屋中。   他坐在小凳上,偷偷给自己做着饭。   他一开始也以为自己多年的心血是成功的,后来得知三个男婴皆死后才知道自己那药方有难以化解的毒素, 故娴妃孕后期, 他一直都在寻机会逃走。   原计划是等娴妃生下男婴后得了最后一笔酬劳再隐退, 谁知男婴变女婴, 他趁着混乱赶紧就溜了。   唉,万幸他一个人无家无室, 要不然还真不好走。   ……   “娘娘换洗已经晚了七天,是不是有好消息了?”匀春憋了七天, 终于偷偷和平秋耳语起来。   平秋脸上带着笑意, 觑她一眼:“八字还没一撇呢, 等太医来了才作数,你给我收敛收敛。”   匀春朝她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你自己不还是合不拢嘴?”   平秋轻咳两声, 正要往里面去提醒自家娘娘,却见小顺子从外边气喘吁吁而来,顾不得同她打招呼, 径直入了殿内。   “娘娘, 大事不好了,纪员外郎被参收受贿赂, 如今被押进了大牢!”   “什么!”宫人纷纷惊叫出声,唯有纪挽棠与素冬还算冷静,一个沉默不语,一个立马道:“奴婢立马去找御前的人打听打听,娘娘别急。”   纪挽棠迟疑着拉住她,半晌道:“也好, 只是不该打听的千万不要瞎打听。”   素冬点头,安抚道:“娘娘安心,皇上不会因后宫迁怒前朝,自然也不会因前朝迁怒后宫。”   这事发生的突然,把所有人的计划都打乱了,纪挽棠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她猜到纪值可能会出问题,可没想到千叮咛万嘱咐,还是没能避开,收受贿赂……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这都是个极其严重的罪名,失去官位便算了,反正他这个官也没什么好做的,就怕失了性命,又连累家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想到若是纪值犯的罪重,会牵连家人,纪挽棠就有些心神不定,走走停停,终还是起身:“来人,服侍本宫更衣,本宫要去见陛下。”   无论如何,得先保住其他人的命。   圣宸宫向来都对纪挽棠敞开大门,然而这次,当纪挽棠说明来意后,苏福安却深深叹了口气:“纯妃娘娘,若您是为了纪员外郎之事而来,皇上是不会见您的……”   纪挽棠觉得自己有些不对,明明应该冷静,可是莫名的,她心里起了一股子气,叫她觉得十分委屈,霎时就落了泪:“陛下真不肯见我?”   美人落泪,苏福安这个没根的都瞧着心疼,但下了朝后皇上明明白白说过,不见纯妃,他一个奴才,自然只能听皇上的。   纪挽棠看出了他的为难,有些心灰意冷,昨日还情意浓浓,今日就隔着一扇门,连面都不让见,果然男人都是冷情冷性的东西。   她沉默着下了台阶,魂不守舍,险些跌倒,吓得平秋忙不迭抱住她,连声道:“娘娘,您要保重身体啊!”   原本还打算将那好事说出去,可如今皇上态度不明,若是这时请太医,喜脉还好,若不是喜脉,皇上恐会厌恶娘娘,以为娘娘跟那娴妃一样以病示弱求情。   苏福安远远望着纯妃离去,转头进了御书房,看着坐在桌案前久久不动的皇上,回禀:“皇上,奴才已经拦下娘娘了。”   隋定衍良久叹了口气:“此事牵扯甚多,朕暂且还不能见她,否则会让那帮老东西有可乘之机,趁机再参一本纯妃祸国殃民,到时候即便纪值是无辜的,恐怕也不会有人信,只会觉得是朕偏袒……”   “是,皇上这是为纯妃打算,不得已而为。”   隋定衍揉揉太阳穴,头疼的很,这才几年,那批老臣就开始有异心了,连成一团妄想掌控他。   他再次睁开眼,眸子里阴云密布:“行了,你下去吧,务必要告诉素冬,好好照顾主子。”   “嗻。”   纪挽棠难受的连表情管理都丢了,一路就这么如丧考妣地回去了,没过多久,纯妃被拒,疑似失宠的消息就在后宫传遍了。   “哦?”太后听到底下人这么说,饶有兴趣地坐直了身子,“消息可有假?”   那太监发誓:“货真价实,如假包换,若是假的,奴才立马被雷劈啊!”   太后心情难得有这么好的时候,笑呵呵赏了他几个银锭子,马不停蹄叫嬷嬷去把纯妃请过来,喜滋滋道:“这下哀家看还有谁能救她。”   可嬷嬷却吃了个闭门羹,素冬着那两个侍卫守在门口,见了嬷嬷好声好气道:“不好意思,我们家娘娘暂时不适合面见太后,还请太后见谅。”   嬷嬷丧着脸回去了,太后知晓后发了好大一阵火:“不是失宠了吗,那两个侍卫怎么还在!”   那小太监又被拎了回来,赏钱被没收不说,一顿毒打。   **   “娘娘。”平秋小心翼翼捧着瓜果放到了她面前,然而纪挽棠只瞥了一眼,依旧怠懒地坐在靠窗榻上想着些什么。   “娘娘,您午膳都没怎么动,再这么下去,对身子不好啊。”   纪挽棠唤来丸子,一边揉一边漫不经心道:“本宫没胃口,拿下去吧。”   吃东西嘛,当然是要有食欲的时候吃才好,若不然吃了自己不开心,食物也不开心,什么时候饿了再吃也来得及。   上午乍一听消息时,她还有些慌乱,可如今稍稍静下心来,倒想通了。   不见她也正常,她要是皇帝,也不会见一个罪臣之女,她在怎么得宠也不可能管得了皇帝,要不然太不科学了。只是当时那股子情绪,还有最近,动不动就心闷气短,令人心烦,难不成是她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医者不能自医,她给自己把脉也看不出什么,可如今要请太医似乎不太好,想着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纪挽棠就略过了。   女人的情绪嘛,本来就阴一阵晴一阵。   可揉了半天丸子,心情依旧不转好,纪挽棠吐出口气:“算了,来人,本宫要去太液池游玩。”   太液池的风景一如既往如诗如画,纪挽棠一路奔向钓鱼台,今天手气很不错,一个时辰就钓上了两条,她心情瞬间好了不少,便起身,沿着湖边一路赏景。   站在湖边眺望,满眼银光水痕,层层鳞浪随风而起,纪挽棠深吸一口气,觉得心通透了不少。   “纪妹妹。”身后忽传来叫声,纪挽棠转头看去,发现竟是许久不见的孔小媛。   她与孔小媛姐妹情分已散地差不多了,纪挽棠便只微微一点头,颇为冷淡,孔小媛适时露出一些受伤的神情。   “妹妹还在生我的气嘛,这么多月,我也反省过了,是我之前太过急功近利,伤了我们姐妹之间的情分,但我也是因失宠多年,妹妹,你能理解的是吗?”   理解是理解,但不怎么能原谅。   纪挽棠又转过身看如同一块翡翠一般碧绿的湖水:“过去的事便已经过去了,不用多提。”   孔小媛抿了抿唇,她不知晓纯妃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原谅了她吗?   她忍住想要问出声的冲动,见纯妃几乎就站在湖的边缘,连忙将她拉了拉:“纪妹妹,此处危险,还是往后退些吧。”   纪挽棠听话的往后退了一步,但同时不着痕迹地移开手:“多谢。”   她的模样甚是冷淡,孔小媛咬了咬唇,又不经意间挑起许多话题,却被纪挽棠一一避躲,三两字就带过,她心气不顺,若不是因为长久练成的忍耐,早就走人了。   然而纪挽棠心里想的就是:怎么还不走?   终于,孔小媛有些躁了,她心想,你纯妃如今父亲成了罪臣,眼看着就要失宠,凭什么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真是心比天高,就怕你命比纸薄。   难不成你就这么笃定自己还会得宠吗?   孔小媛嘲讽似的一笑,低头看到脚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忽的心一动……   皇上最不喜跋扈嚣张的后妃,若是纯妃被冠以狠毒的名号,皇上还会宠她吗?   定不会吧。   孔小媛忽伸手去握纪挽棠的手,泪光闪闪:“纪妹妹,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冷淡,我们昔日的姐妹情分你都忘了吗?”   猝不及防,纪挽棠刚想抽回手,就见孔小媛惊慌失措往后倒去,嘴里还念叨着:“纪妹妹你为何要推我!”   唉,真烦。   纪挽棠皱起了眉,忽的跟着往下倒。   不就是做戏吗,谁不会啊。   “娘娘!”本还冷静的素冬平秋几人瞬间炸了,嘶声力竭喊着,“快,快救纯妃娘娘,快啊!”   她们几乎要昏厥,纯妃说不定怀有龙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十一月的湖水有些凉,纪挽棠一入水就冷的倒抽口气,然后活动了一下四肢,往上游去。   小时候在乡野爬树摸鱼长大的孩子,游泳是必备技能好不好。   她冒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刚抵达岸边叫了声素冬,却觉得肚子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素冬……”她被一群人连忙拉起,厚实的披风立马罩了上来,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她就觉得好困,下一秒便沉沉睡去。   好累啊……   “皇上,大事不好,纯妃与孔小媛跌入太液池……”   “什么,”隋定衍以为自己听错了,脑袋嗡嗡,“纯妃怎么了!”   隋定衍几乎是一路飞奔过来,自登基后,第一次如此狼狈,到了瑶华宫连汗的来不及擦,见到殿外红着眼睛哭泣的匀春络夏几人,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问。   “皇上!”倒是匀春看见他,哭喊着跪地,“都是奴婢们的错,都是奴婢们没有保护好娘娘,皇上,您要救救娘娘和孩子啊……”   孩子……隋定衍踉跄了一下:“太医,太医呢!”   太医只比皇帝早来没多少时间,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走出来:“皇上放心,臣等定当竭尽全力……”   “朕要她们平平安安,必须平平安安!”   那太医只是一个助手,孙太医正在里间诊治,他也不敢确定情况,一时噗通跪下:“臣等、臣等……”   隋定衍从未觉得连呼吸都是如此困难,他捂着胸口,一时疼痛难忍:“臻臻……”   “皇上!”苏福安吓坏了。   里间,纪挽棠早就被换下了湿透的衣袍,一派安稳躺在床上,一旁的孙太医面色凝重:“嗯……娘娘身体强健,和孩子都没什么大碍,就是动了些胎气,喝两贴安胎药便好……娘娘不醒,可能是累了,此时睡着呢。” 第66章 暴毙 暴毙   “孔小媛, 孔小媛?”   听到耳边持续不断的呼喊,孔小媛昏昏沉沉睁开眼。她不会游水,此次算是豁上了性命, 定要治纯妃一个善妒恶毒的罪名。   失去意识前, 她便已经在腹中打了无数次稿, 就待睁眼时发挥, 可谁知,醒来后她却发觉, 自己并不在温暖的寝殿,而是在一处阴冷黑暗的牢狱中, 双手被高高绑起, 甚至连湿衣服都没有换掉, 她从骨子里觉得生冷。   “这、这是……”孔小媛虚弱喃喃,努力瞪大双眼, 用模糊的视线搜寻迹象, 却见到了一位大人物,苏福安。   苏福安正笑眯眯看着她,见她醒来还道了一句:“哎呦孔小媛, 您可终于醒啦。”   孔小媛大脑如有鼓鸣, 头昏脑涨:“苏公公,你这是干什么, 藐视皇恩吗,竟然敢如此对我!”   “皇恩?”苏福安冷哼一声,“叫你一声孔小媛是给你面子,孔氏,你的胆子可真比我苏公公还要大啊,竟敢谋害皇嗣!”   “什么?”孔小媛一时转不过弯, “你在说些什么?”   她不明白,前一刻还是幻想中的花团锦簇,后一刻怎么会是阴暗的牢狱,这差距,让她甚至以为自己做了噩梦。   苏福安居高临下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女人:“纯妃娘娘怀有龙嗣,你心生嫉妒,故推纯妃娘娘入太液池,这些你都忘了吗?”   怀有龙嗣?!纯妃竟怀了龙嗣!   孔小媛连声道不,急忙辩解:“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她怀了孩子……不不,是她推的我,不是我推她,你们弄错了,快放我回去,快放我回去!”   苏福安静静看着她临死前的挣扎:“孔氏,你可真是到了这时候还糊涂啊,你若不想受刑,便乖乖交代了吧,否则……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孔小媛看着刑狱拿着鞭子凑近,疯狂挣扎起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苏公公你放过我吧,纯妃把你们都骗了,她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定是她知晓自己怀有龙胎,故意算计我的!”   “啪!”凌空一鞭,实实在在,打的孔小媛皮开肉绽,尖叫出声,“救命,皇上救我!”   苏福安想起方才皇上竟有些踉跄的脚步,他还从没见过皇上那副绝望的样子,万幸纯妃与龙胎都尚安稳,要不然,他都不一定能有命站在这里,顿时眼色更冷:“皇上如今正陪着纯妃娘娘,如何有空来理会你这种肮脏的老鼠,来人,给我狠狠的打!”   ……   孙太医习惯性地向皇帝禀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纯妃娘娘已有两个月的龙胎,万幸纯妃娘娘身体康健,此时娘娘与龙胎暂时安稳下来,只是娘娘近期心思敏感,如今跌入梦魇,一时醒不过来,若是之后一直未醒……”   孙太医重重地叹了口气,成功让隋定衍好转的脸色又变阴:“若是醒不过来……会怎么样?”   “微臣当然是盼望娘娘早日康复,只是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迟迟不醒,许久不进食,娘娘与龙胎都会虚弱,恐怕……”   孙太医再次叹了一口气,仿佛很严重的样子。   隋定衍脚步沉重地踏进殿内,偌大的床榻,臻臻躺在其中,十分渺小,她脸色苍白,唇瓣没有一丝血色,呼吸清浅,好似下一秒就消失。   隋定衍在门口顿了足足十几秒,用尽全身力气往里迈了一步,汹涌的情绪顿时将他打败:“对不起……”   泪水滴落在地毯上,顿时消失痕迹。   “臻臻……对不起……”看着心爱的女子竟如此虚弱,他心里的恐慌、愧疚、不知所措,顿时将他淹没,什么威严、什么尊贵,这回全丢了,他跪坐在床榻边,喘不过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敢想象,若是真的失去她,生命会是什么样子,孤独的夜晚他还能去哪,天空还会有颜色吗,食物还会香甜吗?   还有他们的孩子,他还那么小,甚至没来得及出来看这个世界……   隋定衍难忍悲痛,抓着纪挽棠的手呜咽出声:“老天,都是朕的错,什么罪都让朕来受,求求你保佑她,保佑我们的孩子,求求你……”   “臻臻……挽棠……快点醒来看我一眼好不好,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   ……   纪挽棠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年少时喜欢过的少年,有共同走过一段美好时光的前男友,还有始终陪伴着她的奶奶。   “奶奶……”她眼皮动了动,一滴泪水落了下来。   隋定衍蓦然被惊醒,就着灯光看到了那颗闪着光芒的泪珠,捏着她的手喊道:“臻臻,醒醒!”   已近天亮,自知晓消息后,他不敢离开臻臻身边半步,只有待在她身旁,握着她纤细的手,感觉到她跳动的脉搏,隋定衍的心才能稍稍放下一些。   纪挽棠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身旁那张憔悴的面孔,一时竟有些不敢认。   她不知道,隋定衍见她终于醒来,心里有多少复杂的情绪,险些哽咽出声,使劲吞了吞声音,许久,才将自己的面孔隐入黑暗,道:“睡了这么久,定是饿了吧。”说着,他转头向殿外喊,“素冬,叫人将灶上温着的白粥取来。”   “是!”殿外的几个丫头一改方才的颓废样,立马动了起来。   白粥被送到了隋定衍手中,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纪挽棠嘴边,却见她怔怔看了他许久,忽而转过头,不看他:“你不是不肯见我吗?”   纪挽棠的表情十分冷漠,可能是还未从梦境中走出来,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好好活着,努力融入,她做到了,可是如今,一场美妙的梦,将她的坚强几乎全部打碎。   更让她难过的是,下午那身不由己的落湖,她为了自证清白,竟要伤害自己,这算什么,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她真的快乐吗?   隋定衍拿着勺子的手颤抖了一下:“是朕的错,乖,先喝粥,喝了粥朕任你处置。”   不知道为什么,纪挽棠听到乖这个字眼,突然心口难受,就像是被困在一个怪圈中,挣扎不出来的痛苦无力。   见纪挽棠迟迟不动,隋定衍将粥递给素冬,想去将她抱出来些,却发现她正咬着唇默默落泪,脸上满是晶莹的水光,顿时心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告诉朕好不好,朕去叫人请太医。”   纪挽棠终于忍不住,捂着脸泣不成声:“我想回家,我想要奶奶,我要回家……”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旁的宫人看着都眼眶发红。   隋定衍哄着她,可纪挽棠像是听不见一般,只顾着自己哭,她真的好崩溃,只有哭才能发泄出心中无法述说的苦闷。   隋定衍将她抱进怀里,不停地道:“不哭,不要哭,不哭好不好,你想回就回,朕派人送你回去,马上回好不好?”   “你不懂……你不懂!”纪挽棠摇着头,声音都哑了。   隋定衍快急死了,什么叫他不懂,到底要他怎么办才好?   一旁的素冬默默道:“娘娘的奶奶,已于多年前去世。”   素冬理解错了,但又奇异的说对了。   隋定衍一下子僵了动作,饶是他作为皇帝,拥有这么多子民,这么多宝物,可唯独,实现不了心爱女人一个小小的要求,他忽然觉得自己没用透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再次道歉,看着她几乎哭到晕厥的模样,心如刀割,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忽想起什么,握着她的手去摸她的肚子,“臻臻,臻臻,你听朕说,我们有了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别哭了好不好,我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孩子?”纪挽棠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手指隔着衣衫碰到了平坦的肚皮,咻忽离开,不可置信,她怀孕了?   素冬连忙捧来白粥:“娘娘,您一日没进食了,为了龙胎,赶紧用些粥吧。”   “我讨厌龙胎这个称谓。”纪挽棠冷冷道。   素冬愣住,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敢动,就怕皇上发火,谁知一旁的皇上却迫不及待接过她手上的白粥,连连点头:“好好好,不叫龙……不叫这个,他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日夜期待盼来的孩子。”   纪挽棠定定看了他一眼,这才张了口,终于将一碗粥下肚。   ……   臻臻再次睡下了,隋定衍的身体很累,心里却非常轻松。   马上就要早朝,他不打算休息,径直来到阴冷的牢狱。   孔小媛伤痕累累,此时几乎是进气少出气多了,她被一盆凉水泼醒,见到隋定衍,十分惊喜激动:“皇上,救嫔妾,嫔妾是无辜的,皇上!”   然而隋定衍隔着两米距离,冷冷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蝼蚁。   若不是她,臻臻也不用受如此苦楚,更不会险些丢了性命,孔氏,该死。   “你说你是被冤枉的,是纯妃推的你?”他这般问道。   孔小媛还以为自己能得救,用尽全身力气点头:“是的是的,皇上,您千万不能被那蛇蝎心肠的女人蒙蔽啊,嫔妾是被冤枉的。”   “嗤……”隋定衍笑了声,终于向她走近了一些,说出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窖,“就算是她做得又如何,你让她受了伤,那便是你的错,你罪该万死!”   “来人,”隋定衍转身,暗室的光洒在他的侧脸上,俊美如神祗,“赐毒酒一杯,对外称孔小媛重病暴毙,无药可救。” 第67章 真心 真心   这日, 后宫有两则大消息,一则,纯妃有孕, 靖元帝赐纯妃永乐宫, 当即搬迁;二则, 孔小媛落水突发重疾, 无药可医,暴毙。   皇后派去收敛尸体的宫人被赶了回来, 皇后本就疑心孔小媛的病逝,此时更是脸色发白:“嬷嬷, 你说孔小媛真的是自己死的吗?”   龚嬷嬷哎呦一声:“娘娘您说什么傻话, 不是自己死的难不成还是旁人害的, 孔小媛这般低贱,谁会去害她, 若真是有人害她, 皇上定会查出来的,皇上一向厌恶害人。”   皇后嘴巴动了动,却没出声。   她想问, 如果害人的, 就是皇上呢?   孔小媛的事没什么人关注,能猜中真相的人屈指可数, 就连娴妃都没想到表哥会为了一个女子做这种事。   娴妃更在意纯妃怀孕,更在意永乐宫。   永乐宫是离圣宸宫最近的宫殿,近的几乎可以算作是圣宸宫的副殿,从前没人住便罢了,可如今纯妃却能住进去,她何德何能, 就因为怀孕了?可她也才刚生下三公主啊!   娴妃下意识忽略了纯妃得宠的事实,在她看来,即便那些个人再得宠,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罢了,越不过她,如今她终于生下了孩子,一切便会恢复从前的样子,   杨妃得宠了两年,如今不还是遭到厌弃,纯妃只半年,哪有她陪伴表哥六七年来的情深。   只是那孩子……确实十分棘手。   若是纯妃乖乖的,不怀这个孩子,她还能接受她的存在,不过是下一个杨妃,可如今纯妃非要越过她,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正阴狠地想着,不远处突然传来尖锐的啼哭声,娴妃下意识皱了眉头:“怎么回事,公主怎么一日要哭这么多回,让那些个奶娘赶紧把公主哄好,若是再传出哭声,别怪本宫杖责她们!”   雨竹见她面上只有厌烦,毫无起身的意愿,又想起那个可怜的公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说了声“是”后退下。   一奶娘知晓娴妃的意思后,还没等雨竹走出侧殿门,忽伸手捏住了公主的一张嘴,颇有些气愤道:“日日哭,夜夜哭,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   另一个奶娘看不过去,将她手挥开:“她可是公主,你疯了吗?”   那奶娘瞥了她一眼,嗤笑道:“人娴妃娘娘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没听娴妃娘娘说不想听到哭声啊,若是公主再哭下去,你代我受罚?”   心有怜惜的奶娘瞬间闭嘴,不说话了,她也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奶娘,自己都保不了,哪还有精力去保护那等尊贵的公主啊。   ……   纪挽棠躺在榻上,手握一本医书,可思绪却迟迟进不去,另一手搭在平坦的腹间许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怀孕了。   孩子没来的时候千盼万盼,可来了之后,她倒是有满腹的疑虑。   可能是突然发觉,真正孕育一个孩子,远没有想象中简单吧。也发现……与之一起孕育子嗣的人,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隋定衍的优点有许多,但那些优点算起来,也是致命的缺点,他永远都会有新人,他们的地位永远不平等。   殿外热热闹闹的,一个时辰前纪挽棠刚从瑶华宫搬过来,永乐宫只有主殿布置完毕,其余宫殿还在整理中。   隋定衍趁着午休,悄悄来了永乐宫,挥退宫人,此时站在门外,静静看着面带忧意的纪挽棠许久。   她在担心什么?   “臻臻,”半刻后,他撩起珠帘进门,装作看不到她垂下的睫毛,伸手覆上她的腹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听素冬说你午膳只用了往日的一半。”   纪挽棠摇摇头,侧过头不看他:“一切都好。”   隋定衍半蹲着,忽而叹一口气,抓起她的手:“还在生朕的气?你告诉朕,怎么样才能消气,打朕一巴掌行吗?”   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见他还真想拉着她的手做什么,纪挽棠瞠目结舌,连忙抽回手:“你干什么!”   隋定衍看着她,满眼认真:“朕想要你的原谅,不计代价。”   “……”纪挽棠也很认真,“何必呢,嫔妾的原谅有那么重要吗,陛下,嫔妾如今是罪臣之女,父亲做的事无法挽回,嫔妾也想明白了,是嫔妾有错在先,妄想一些不该妄想的,嫔妾都会改。”   “臻臻……”隋定衍有些无力,不是的,他从没有如此想过,他从未觉得她做错过,“你父亲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环,罪不至死,朕答应你,尽最大的努力把他放出来,绝不会牵连到你的家人,可好?”   纪挽棠啼笑皆非:“是因为嫔妾怀孕了吗?所以陛下百般退让。陛下不用这般,父亲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做错事确实该受罚,是生是死全凭律法定夺,嫔妾对此无任何异议。至于家人,嫔妾敢保证,他们绝不知情,还望陛下高抬贵手。”   隋定衍深吸一口气:“朕知道,也相信你,你从来没想过要什么特别待遇,你也信朕一次,朕的本意不是不信你,只是此事涉及甚多,那时候不适合与你见面罢了,你若怪朕,朕觉得有理,但你不能否认朕对你的在意,把朕的退让全归结为我们的孩子。”   “……”纪挽棠沉默了一瞬,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挣扎,隋定衍不忍为难她,岔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最近有什么想吃的,无论什么,朕都给你找过来。还有,日后有事,一定要对朕说,千万不要闷在心里,知不知道?”   他顿了顿道:“孙太医说,怀孕期间,最重要的其实是心情,只有宁静快乐,孩子才会健康,若是整日郁郁,孩子也会知晓的,对他对你都不好。”   纪挽棠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很快隐没:“嫔妾熟读医书,这些还是知晓的。不过,嫔妾却有一事想拜托陛下……”   “你说。”   “……这话陛下可能不喜欢听,可前有宁贵嫔,后有娴妃,她们的孩子落的落,伤的伤,嫔妾万分害怕,还望陛下对瑶华……对永乐宫多费心,保住我们的孩子。”   “你放心,永乐宫绝不会出事。”隋定衍手柔柔抚着她肚子,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翳,“若是有人敢对你出手,无论是谁,朕都不会饶她。”   隋定衍走前留下一则圣旨,上面是晋封她为淑妃的旨意,他说,此圣旨待她满三月后再颁。晋淑妃的事宜已经准备了起来,晚一些颁布旨意,是怕此时进行册封典礼她的身子会吃不消。   他走后,纪挽棠又坐了一会,后将圣旨收了起来。   纯妃与淑妃又有何差别,不过是后宫的妃嫔罢了。   ……   自纯妃搬入永乐宫后,它就像从前甘泉宫一般,后宫完全失去它的消息,无论是初一十五去皇后处请安,还是去太后处,通通都被隋定衍推掉了。   唯一能知晓的便是,隋定衍完全不入后宫,就连皇后的景仁宫都不去了。   皇后孤枕难眠,胡思乱想着:“若是能抚养纯妃的孩子该多好。”   然还没等龚嬷嬷劝,她自己就先露了笑:“没想到本宫也被逼的如此异想天开了。”   这般爱重,皇上怎么可能会把纯妃的孩子过继给旁人呢?   **   娴妃出月子已有多日,她曾让人送汤暗示过表哥,然而圣宸宫却毫无音讯,又等了两日,她坐不住了,亲自拎着汤去面见圣上。   甘泉宫离圣宸宫不远不近,途中路过了永乐宫,经装修数月后,它一改从前的古朴低沉,变得精致又奢华,远远望去,娴妃险些被晃到眼。   宫门外重兵把守,不同的是,人人都对宫内宫人分外有礼。   “纯妃……”娴妃咬着牙喃喃了一瞬,细微的嫉妒一点点从心间滋滋冒出来。   苏福安远远就见到了袅袅纤细的身影,眯眼瞧了许久,才笑着迎上去:“哎呦,娴妃娘娘怎么大驾光临了,这几日可冷得很呐。”   娴妃觑了他一眼:“本宫要见表哥,还不快去禀告皇上!”   苏福安内心啐了一句,脸上笑眯眯,脚步却丝毫不动弹:“真是不巧,有几位大人在里边呢,现在不太方便。”   娴妃眉间浮现怒气,但所幸她还知晓这是圣宸宫,忍下气道:“那便带本宫去西暖阁等表哥,愣着做什么?”   苏福安又迟疑一瞬:“娴妃娘娘,不是奴才不愿意,只是皇上吩咐过,这段日子不想见后妃,政务繁忙。”   “是真政务繁忙,还是苏公公你针对本宫?”娴妃忍不住了,自宁贵嫔流产后,除了生产那日,她已多月没见到表哥了,回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她追悔莫及。   后悔自己不该如此明目张胆,应该再隐秘些,或者找个替死鬼也好,不然现在不会连苏福安这个阉人都敢拦她。   苏福安脸色一凛:“娴妃娘娘您莫要血口喷人,奴才只听皇上吩咐行事,这里这么多人,奴才敢糊弄你吗?”   可是娴妃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表哥还不肯见她。   娴妃脸色忽青忽白,就这般站着:“既然你不让本宫见表哥,本宫就在这儿等着,定等到表哥肯见本宫才走。”   苏福安暗嗤一声:“娴妃娘娘好兴致,那您就在这里等着吧,恕奴才不奉陪。”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斗转星移,凉风习习。   圣宸宫内忽的开始暗灯,娴妃一愣,这还早呢,天刚黑没多久,哪是歇息的时候?   她想往殿内走去,却被侍卫拦下,那侍卫文质彬彬:“娴妃娘娘,您还是回去吧,今日您等不来皇上了。”   娴妃的心像是沉入井底,凉透了,终是放弃,提步往回走。   路过永乐宫时,只见偌大的宫殿,流光溢彩,美轮美奂,在如此明艳的灯光下,娴妃眼中的光忽明忽灭。   纯妃,真是好手段。 第68章 流放(一更) 流放(一更……   胡家与金家端坐在厅堂, 说起纯妃这一胎,皆叹了声:“这胎来的未免也太巧了些。”   “可不是,若是这胎没来, 纪值那东西定是逃不过一个死, 皇上如此宠爱纯妃, 只有他死了, 纯妃才能安稳,可如今纯妃自己身有保障, 那些个人纷纷调转舵头,这下好了, 我的老底都险些被掀了起来。”   “皇上膝下无子, 每一胎都至关重要, 我们动不得,否则别说皇上了, 那几个侯府的都不会放过我们。”   说到这, 胡金二人懊悔不已,早知道,就早些引纪值入洞了, 怪他们, 一心想让纪家覆灭,反而误了时辰。   **   隋定衍顺藤摸瓜揪出不少贪污腐败者, 严加惩罚,那些个世家自己还算聪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是卡着口行事,但隋定衍这下薅去不少他们的人,他们免不了元气大伤, 一时噤若寒蝉。   即便纪值是被故意引诱,也是他自己做下的事,不得免罚。   知晓龙胎的重要,无论是文官武官还是言官,此时都闭了嘴,任凭皇上处置,只不过没想到皇上还是秉公处理了,虽免了纪值的死罪,但活罪难逃。   颁布了罚令后,隋定衍到了永乐宫门口,原先还意气风发的面孔瞬间犹疑起来。   他知晓臻臻不是那种重利之人,但毕竟是她的父亲,理智和情感,向来都是两回事,若是她知晓纪值的处罚,会不会伤心?   可他又不能不说,无论什么事,他都不会选择隐瞒。   他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走了进去——若是她伤心,让他做什么都可以,打他骂他,都行。   殿内纪挽棠正在尝试她最不擅长的刺绣。   知晓有了孩子后,纪挽棠迷茫了一段时候,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无论怎样,现在孩子第一,其他再差不过是失宠,饭菜简陋些,可能被人嘲讽两句,但如果孩子出了事,她会崩溃。   隋定衍现在一天能来永乐宫两三次,中午监督她用午膳,晚上陪她用晚膳,夜晚又陪她入睡,此时他过来,纪挽棠倒也不觉得奇怪,只看了他一眼,不主动说话。   “臻臻,”隋定衍忐忑不已,“你父亲的罚令朕已经命人传下去了,他贪了上千两银子,朕没办法给他免罪,所以……”   隋定衍从没觉得自己的嘴这般笨过。   纪挽棠抬眼:“所以他死了?”   “没有!”大冷的天,隋定衍几乎要冒汗,“朕撤了他的官职,按照律法,需流放一千里。”   纪挽棠皱眉,隋定衍心仿佛要跳出来。   “那我娘和大哥也要流放吗?”   “不用。”隋定衍松了口气,“你放心,你爹是你爹,你娘是你娘,朕不会混为一谈。”   “?”纪挽棠好笑又迷惑,“他们可是夫妻,不是夫妻一体吗?”   隋定衍义正辞严:“朕派人查过,你父亲作风一向不严,宠妾灭妻,如何配你母亲,且就算夫妻和睦,男子做错了事,也不该让妻子跟着受罪。”   他略带紧张:“就如同朕与你一般,朕若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安安稳稳地生活,只要想着你能幸福,朕便幸福。”   “别乌鸦嘴,”纪挽棠刺绣的手顿了顿,“这般也好,那我父亲何时出发?”   “后日。”   纪挽棠点点头:“陛下,我能不能请求你一件事?”   “你说。”   “后日先让我父亲回府一趟,我也去,帮父亲收拾行囊,送他上路。还有,我母亲大哥不去之事,先不要让人同他说。”   隋定衍面色古怪,这要求,怎么听都有点奇怪呢?   ……   眨眼就到了纪值流放之日,晨光刚破云端,纪挽棠便乘着轿子到了纪府,严絮与纪亭文早已得知纪值流放的消息,早就收拾好了行囊,见纪挽棠来,很是惊讶,也很羞愧:“你有了身子,何必奔波。”   纪挽棠被搀扶着坐到上座:“他是我的父亲,我自然要来送他一程。”   严絮叹了口气,不敢看她:“这个糊涂鬼,为何要做孽呢,如今还连累了你,连累你大哥小弟,真叫我觉着丢人!”   她语气很是怨念,女儿是宫里的宠妃,大儿子明年就要春闱,眼看着纪家就能起势,却败在纪值手中。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二十年前,纪值就跌倒过一次,可如今,他不仅跌了自己的前程,还连累儿女,真是可恨啊!   自纪值被抓后,她没睡过一个好觉,此时脸色憔悴,纪亭文站在一边,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他虽为人子,但更为人夫为人父,如今妻子孩子还有妹妹要跟着受苦,他心实在是煎熬,黯然道:“都是我不好,没能看住他。”   严絮抹抹泪:“这如何能怪你呢,是他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不争气!”   看来陛下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连她娘和大哥都瞒着了,纪挽棠顺水推舟:“你们不用担心,我已向陛下求情,陛下不会追究娘与大哥的责任,也不用随着爹流放,明年的春闱,大哥照常能参加。”   “什么?!”严絮与纪亭文都不敢相信。   从前哪有这样的先例啊,要流放都是一起流放,也就妹妹作为外嫁的女儿能逃过一劫,他们以为自己没被抓进牢里服役,还能收拾行囊,不至于一分没有,就已经是皇上恩赐了。   喜过后,纪亭文担忧:“妹妹,皇上待你还好吗,是不是你应了什么要求?”   纪挽棠摇头:“没有的事,是皇上知晓你们是无辜的,知晓大哥有才能,所以才会格外开恩,只是爹,他无论如何都要走一遭了。”   “他活该!”严絮啐了一句,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纪值往人烟稀少的西南流放,据说那里寸草不生,如果真过去了,说不定就要成农妇,日日开垦荒田,收成还不够吃,累死累活地活下去。   她原以为从前与丈夫决裂就已经够难受的了,可一对比,如今锦衣玉食,与下地晒日的农妇相比,不知道舒服了多少。   得了这么个好消息,她喜得险些跳起来:“我要将庄子里的收成再多分佃农一些,我要多做些善事,保佑我们纪家。”   纪亭文深深对妹妹鞠了一躬:“大哥知道,若没有你,我和娘定不会被赦免,大哥定好好读书科举,为你挣一个前程。”   “大哥客气了,我们是一家人。”   不多时,门外就有声响,打开门,正是狱卒带着一身拷的纪值过来的,见到开门的宫人,赶紧连连弯腰。   平秋递了个银裸子给他,他立马识趣地站到门外守着。   纪值叮叮当当走了进来,不过几日,就沧桑地连严絮都快认不出了,他见了一屋子人,惭愧地低下头。   严絮骂他:“你还有羞耻之心啊,你这个不忠不孝的混蛋,怎么就不能为家里想想呢!”   纪值撇开头,嘴硬:“可人家都做了,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他也知道自己对不起家人,把后面狡辩的话咽下了。   纪亭文将他的行囊挑拣出来:“爹,我们得了皇上的恩赐,可留在京城,日后的路,您自己小心。”   纪值一愣,继而吹胡子瞪眼问:“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与我断绝父子关系吗?”   有人陪着一起吃苦,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可他一人,怎么能承受西南的寒风?   他暴跳如雷,上座的纪挽棠冷眼看着:“爹,本就是你一人做的事,你怎有脸让娘和大哥陪着你受苦呢,你贪的银子有给我们一分一毫吗?”   纪值顿时哑了声,但他怒上心头,那还顾得上什么逻辑理智:“我养了你们这么多年,都白养了吗,你们不该照顾我吗,首孝悌,次谨信,圣人言,你们敢不听!”   “不行,你们必须与我一起流放!”   看着他这幅仿若疯了的模样,纪亭文眉间有着深深的失望。   纪挽棠冷笑一声:“说的可真好听,可算起来,我从小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娘辛辛苦苦赚来的,你赚的那点子,不都给那几个女人了吗?还养我,你仿若放屁,从小到大,你教过我些什么,一年都见不了我几面,你算是什么东西!”   “娘娘。”身旁素冬安抚她,怕她动怒伤身。   纪挽棠深呼吸几下,平复心情:“我话就摆着这里,你若是好好走,这些东西我都会给你打点好,你若是死皮赖脸还要连累旁人,你就什么都别想要了。”   纪值被她说得后退两步,咽了口水,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挽棠啊,爹终究是你爹啊……”   然而话还没说几句,就听这个已成为宠妃的女人冲一旁的侍卫道:“来人,把他带走。”   “等等等等!”纪值连忙讨饶,巡视一圈,终于死心,“行行行,你们不随我走,自有人随我走,眉娘呢,迎荷呢?眉娘是我用银子买来的,总也该随我走吧。”   纪挽棠笑了笑:“这是自然。”   眉娘与迎荷就在小门外,拿着行李瑟瑟发抖被推进来,然而她们一进来,就避开纪值的视线,噗通一声跪在严絮与纪挽棠面前:“主母,娘娘,从前是我们不对,你们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们吧,只要让我们留在府里,我们做牛做马都成啊!”   纪值不可置信,从前甜言蜜语犹在耳边,不乏同甘共苦,他贪的那些银子,不都给了她们娘俩!   纪值脸色涨紫,怒吼:“你这个贱人!”说着还想上去揪她头发,被侍卫一把拎起。   眉娘与迎荷哭哭啼啼:“主母,您看老爷这模样,我们若是随他去了,哪还能活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主母您就救救我们吧!”   严絮忽想起她怀挽棠那年,正是眉娘进门那年,她是个舞姬,对勾心斗角、倒打一耙十分熟练,叫她吃了许多亏,还险些难产。   她看着眼前这个依旧惯会做戏的女人,再看看一旁浑身戾气的男人,叹口气:“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主母吗,一直对拥有老爷的宠爱沾沾自喜,如今怎么变卦了?”   在侍卫的监督下,纪值不敢再动手,但脸色十分难看地拉着眉娘与迎荷走了。   从前他们三人就像是一家人般,如今,她也成全他们。   严絮看着他们的背影,从前的失落,不甘,这一刻都消散了,释怀了。   她有儿子,有女儿,有家,什么丈夫,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枷锁罢了,如今,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第69章 菊花宴(二更) 菊花宴(……   纪值之事告一段落, 纪挽棠勉励大哥几句,叫他日后定要牢牢记住教训,万不能做有违律法之事。   明明纪亭文比妹妹大三岁, 可是在妹妹的教导下, 却莫名言听计从。   大清早演了这么场大戏, 纪挽棠也乏了, 饭都没留下吃,便动身回了宫。   一进宫门, 匀春与络夏将她迎入殿内,确定没有外人后, 偷偷向她耳语:“娘娘, 琪花最近似乎有些不对劲。”   自芍药宴瑶草被逐出宫后, 琪花一直循规蹈矩,不敢有半步差池, 如今安分了小半年, 现忍不下去了吗?   纪挽棠奇道:“永乐宫宫内外看的严严实实,她能有什么不对劲?”   匀春道:“是啊,奴婢也奇怪呢, 但听她旁边屋子的红如说, 每当半夜时,她屋子里总会传来奇怪的人声, 但很轻,红如没能听清。”   纪挽棠沉思片刻:“既然如此,这几日你就让她进来伺候吧,你们两个好好看着她,素冬,你去找人搜搜她屋子, 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   几人应下,匀春十分迫不及待:“奴婢已经做好了完全的打算,就等着她呢!”   今日隋定衍来的晚,纪挽棠膳用到尾声,喝着炖汤,隋定衍问她:“今日如何,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多待两日吗,之前还闹着想回家呢。”   纪挽棠将最后一口汤喝完:“此家非彼家。”   隋定衍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忽然想到那日她哭喊着的奶奶,又明悟。或许她的家,是那个奶奶在的家,毕竟据他所知,臻臻从小就不受重视,受了许多委屈。   他其实也差不多,亲母不慈,慈母不亲,倒是皇奶奶,对他嘘寒问暖,教他许多人生道理。   皇奶奶避世也有三年,也差不多是时候该出来,一直呆在山上太过冷清,等臻臻生下孩子,宫里可就热闹起来了。   隋定衍如此想着,不再多问,瞧着御膳被一一摆了上来。   “这么晚还没吃吗?”纪挽棠忽的问了声。   隋定衍很是惊喜,连道:“方才与几位大臣商讨事宜,一时忘了时辰,这道雪燕乳鸽是你最爱的,要不要尝尝?”   可能是怀着孩子,纪挽棠的胃口与消化能力大增,想了想点点头,任由隋定衍给她盛了一碗。   隋定衍见她态度消融了些,心头又酸又涩又喜,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日的苦尽甘来,忙不迭又给她盛鸽,又给她剔骨,恨不得喂到她嘴边才肯罢休。   纪挽棠对他的热情很不感冒,瞥了他一眼:“又不是没手,我自己来吧。”   隋定衍将膳食吹凉递给她,听她喝了一口道:“许久未尝到了,确实不错。”   见隋定衍还要给她拆骨,纪挽棠制止:“行了,我差不多饱了,你先自己用吧,等会你要是没事了就来书房念一下三字经和弟子规,孩子要从胎中时就开始教导。”   隋定衍自然是答应,见她先行去了书房,连忙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身旁忽推来一碗满是鸽肉的小盏,有人细声道:“皇上,您用这些吧。”   顺着声音看去,那是一个年纪不大,但容颜着实姝色的女子,见皇上往她看来,面颊飞红,一副娇羞的模样。   “来人,”隋定衍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万幸臻臻先行走了,若是让她看到这一幕,恐污了眼,“把她拖去慎刑司,严加拷打,朕观她行为有异。”   苏福安连忙领命,叫小太监捂住那小姑娘的嘴巴,把她拖走了。   见小姑娘神情惊恐,苏福安有些不寒而栗。近日皇上真像是疯了一般,一旦涉及纯妃……嗨,当真心狠手辣呀,他都盼着别再有不长眼的上赶着来了。   夜深,纪挽棠受不住困意,早早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似乎已经入睡。   隋定衍抽空处理了几封奏折,轻手轻脚上床,见臻臻无暇恬静的脸庞,眼中满是柔意,心中充斥着酸胀的感觉,叫他怎么都看不够。   她在,他们的孩子也在,这就够了。   他的手抚上她平坦的腹部,不敢动弹,却也不愿挪开,一想到会有个与臻臻相似的人儿叫他父皇,隋定衍就觉得心都要化了。从前虽喜爱两个女儿,却从来没有这种,让他想要把心全捧出来的冲动。   不知会是个皇子还是公主,虽然他都喜欢,但如若是皇子的话,他往后便不会为那些琐事发愁,能一心一意陪着她们娘俩,如果是公主,他要将她宠到天上,什么都能给她。   只要臻臻在他身边。   ……   第二日纪挽棠醒来时,就被告知琪花意图勾引皇上,昨晚就被带到慎刑司去了。   “……”纪挽棠哭笑不得,还以为琪花是在筹谋什么大事呢,结果只是对隋定衍心存幻想,想上位罢了。   琪花之事一出,永乐宫气氛沉闷了好一阵。宫里都是花样年纪的女孩,颇有姿色的不止一二,她们每日见到皇上对纯妃细心呵护,温柔万千,谁能不动心,谁不憧憬着成为纯妃,被帝王如此柔情对待。   可那第一个踏出的人直接就音讯杳无,疑似没了,吓得她们瞬间收了心,哪还敢对皇上有绮念啊。   如今她们只知道一件事——用心伺候纯妃,得纯妃看重,例如那几个春夏秋冬,谁不是有头有面的宫人,那才是唯一的出路。   **   这日,纪挽棠正看着食谱,概因这几日没什么食欲,隋定衍给她搜罗来许多美食传记,就盼着她能开胃。   她看到一则画着螃蟹,蟹膏蟹黄溢出的书页,忽然口水盈满了嘴巴。   十一月初,正是螃蟹最肥美的日子呢。   她忽想起什么,问素冬:“宫里每到这时候便会举行菊花宴吧?”   素冬点点头:“是的,往年都是十一月初,应该就在这两日。娘娘,您想参宴吗?”   她本有些疑虑,可一想,皇上护着娘娘呢,娘娘不可能出事,便不在意了。   纪挽棠摇摇头,芍药宴上娴妃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呢,她又不蠢,不会自找麻烦,只是馋螃蟹罢了。可她怀孕,根本不能吃螃蟹啊。   纪挽棠有些难受,蟹黄鲜美,蟹膏浓郁,还有蟹黄小馄饨,都是她最爱吃的,从前奶奶总会做给她吃,可如今,却不能想吃就吃,活受罪啊。   瞧着娘娘情绪忽然低落,素冬有些茫然。她惯会看眼色,但怀孕后的娘娘实在太过喜怒无常,她常常不知娘娘在忧伤些什么。   这次倒像是容易猜,是因为不能去菊花宴所以难过吗?   素冬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没过多久,这消息就传到了隋定衍耳中。   “她想去菊花宴?”隋定衍不解,臻臻对孩子可重视了,怎么会想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场合呢?   或许是平日太冷清,没热闹可瞧?   去也不是不行,就是阵仗不会小,首先侍卫定要将宴会牢牢围住,孙太医等人必须提前检查过每一道餐点,每一处地方,且要时刻守在臻臻身边,甚至他都不想离开臻臻半步,不这么做,他绝不放心。   为了避免产生误会,他处理完部分政务,赶紧往永乐宫去了。   “臻臻,你想去菊花宴吗?”   纪挽棠被他问的一懵,摇摇头:“怎么会,菊花宴人多口杂,我如今怀着孕,还是不去为好。”   “真的?”他看她看的很认真,似乎担心漏掉任何一丝讯息。   纪挽棠推开他放大的脸,忍不住被逗笑:“当然是真的,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隋定衍道:“没什么事,就是怕你在宫里无聊,要不朕去给你安排个戏班子,想看什么戏随意点。”   这个好像很有意思,跟看电视剧差不多,纪挽棠点头:“好呀,那你去安排吧。”   她面色如常,但隋定衍却还是发觉了那一抹不易让人知晓的怔然,靠近她,声音低沉下来:“真没什么事吗,你之前答应过朕,不会隐瞒任何不开心的情绪。”   纪挽棠没想到他观察的如此细致,愣了愣,思考片刻,放任了自己的委屈:“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想吃螃蟹了。”   “那就吃啊。”隋定衍下意识道。   “可是螃蟹性寒,有孕之人是不能吃螃蟹的。”纪挽棠垂下睫羽,声音带着些委屈,可在隋定衍听来,仿佛是在朝他撒娇,顿时心痒痒的。   他带着歉意看着她,为自己的无知,但突然想到什么,嘴角禁不住扬起笑意:“想吃螃蟹是吗,那你等着,朕让人去做!”   纪挽棠震惊:“啊?”   ……   “皇上有旨,御膳房所有人,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制作出一桌全螃蟹宴,但是不准用任何螃蟹!”   御膳房被这个消息惊的失声半刻,半刻后,所有人都火急火燎地忙了起来。   “猪肉不成,鸡肉来!”   “面粉加多了,再少些。”   “蛋黄呢蛋黄呢,怎么不够了,赶紧去运几百个蛋过来!”   “膏、膏、膏,膏可怎么做呀!”   整个御膳房仿佛被按了加速键,正是午膳时刻,期间有小主前来取膳,却被告知:“等着吧,如今御膳房可没时间做你们的。”   连皇上的御膳都要往后排,更何况是你们的。   终于,一个时辰后,在所有人的努力下,一桌十八碟形态各异的螃蟹宴就做成了,被小心翼翼送往永乐宫,这时候大家才歇了口气,开始做旁人的膳食。   但生死未定,他们都还提着另一口气呢。回想方才这阵仗,他们不由感慨,真是活见鬼了,还真从来没有这么刺激过,纯妃娘娘,托您的福啊,见了大场面。 第70章 胡妃 胡妃   清蒸蟹丝、清炒蟹粉、煎蟹饼、蟹黄馄饨、蟹膏豆腐、牡丹虾球扒蟹粉、横行纵八方蟹脚、海胆蟹粉冻、仙贝蟹粉燕窝羹等等等等, 十几道菜摆满了桌,纪挽棠一时说不出话:“这是?”   隋定衍叫孙太医一一检验过:“这些都是朕让御膳房做的螃蟹宴,味道形状与螃蟹差不离, 其实里面并没有蟹肉, 你可以随便吃。”   还可以这样吗?   纪挽棠闻所未闻, 在隋定衍的示意下尝了一口——唔, 果真与真蟹肉没什么区别,鲜美细嫩, 美味至极。   她抿着勺子,看了眼隋定衍:“陛下费心了。”   隋定衍声音柔下来:“这算什么, 只要你能开心, 他们才有存在的必要。”   ……   菊花宴纯妃不来一事后妃心中都有数, 可是谁想皇上为了纯妃小小的口腹之欲,竟能做出如此纵容荒唐之事。   自年后, 关于纯妃的事一件接一件, 皇后到如今已然麻木,从前她还会心有不忿,现在瞧的多了, 也算是明白了, 宠妃年年有,从前那么得宠的娴妃如今还不是被纯妃压一头, 而她才是皇后,永远的皇后。   菊花宴上没几个后妃真正享受宴席,大家都心怀鬼胎,做做表面功夫。皇后举杯,冲娴妃笑了笑:“妹妹出了月子,能饮酒了吧, 何不让我们共饮一杯。”   如果是从前的娴妃,不想喝就不会喝,可如今,她斟酌片刻,只能僵着脸饮下一杯。   皇后似是不在意道:“如今纯妃妹妹有孕在身,不得来宴,真是可惜,不知纯妃妹妹何时能为大越朝诞下皇子呢?”   娴妃嘴角僵硬:“皇后娘娘怎能确定纯妃生的定是皇子。”   “本宫倒是不确定,”皇后一笑,“只是皇上盼了许久,若是纯妃真生下皇子,定会十分欢喜吧。”   娴妃暗中攥紧拳头,回击:“只是可惜,皇子不能从娘娘肚子里出来了,要不然可是光明长大的嫡长子。”   皇后脸色微变,不久又恢复神色:“这有什么可惜的,本宫是皇后,是皇上的妻子,皇上的孩子,就是本宫的孩子,并无区别。”   “皇后娘娘好气度。”娴妃冷嘲一句,不再接话。   胡妃在一旁看着,忽叹气:“皇后娘娘,纯妃既然有孕,是该好好养胎,可这么整日霸着皇上算是什么事。今年数来,已有三位后妃怀孕,这说明什么,说明今年福星高照,易有孕啊,皇上就该雨露均沾,为后宫多添几位皇子。”   杨妃不说话,可望向皇后的眼中也满是期待。   宠爱之事她能看淡,她如今只想有个孩子,如同皇后惠妃一般,就算没有皇上的宠爱,依旧能过得有滋有味。   她如今已是妃位,仅仅因为无宠无子,就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若是后面新人一个接一个升,她这个区区妃位,哪还有立足之地。   皇后捧着酒杯,看了胡妃一眼:“皇上向来随心所欲,从前去娴妃宫中时难不成本宫没有提过此事吗,皇上不还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比起那些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的皇嗣,自然是纯妃腹中那个比较重要。”   娴妃冷笑一声:“嫔妾有孕时,也不见皇后这般体谅。”   “娴妃说笑了,”皇后毫不客气,“娴妃也从来没让本宫这个当皇后的管过啊,你说是不是?”   胡妃对皇后的不作为很是失望,若她是皇后,绝不会像皇后一样懦弱无能,这么多年,皇上如此厚待皇后,放权好几分,可皇后还是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真叫人糟心。   待那些位分低的人好有什么用,风一吹,不就早早散了。   她视线往下,徐修容事不关己,吴月媛表情木然,王丽仪金贵人叽叽喳喳,袁贵人努力插话却被无形之中排除在外。   视线顿了顿,她往回看了眼,王丽仪对面,还坐着个孙丽容。   孙丽容啊……   她与纯妃关系最要好,但自纯妃怀孕的消息传出后,连她都没能与纯妃见面。   胡妃让人给孙丽容送去一碟蟹黄糕,见孙丽容茫然看过来,笑道:“忽然想到,孙丽容的老家,也在处河省吧,与本宫是同一祖籍呢。”   **   “娘娘,不好了!”   院子里戏台子刚搭好,纪挽棠携丸子饺子刚坐下欣赏了一会,忽见小川子火急火燎地过来。   “不是让你去请孙姐姐吗,怎么这幅样子?”   小川子喘了两口气:“孙、孙丽容被胡妃带走了,说是去赏湖景,可是她阁中的小卓子说前两日孙丽容就与胡妃发生过争吵,怕不是什么好事。”   “胡妃?”纪挽棠皱眉,“小卓子没说她们曾因为什么发生口角吗?”   小川子摇摇头。   见纪挽棠站起来要走,素冬连忙拦道:“小主,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危险得很,要不让十一十二去看看。”   “不成,”纪挽棠披上披风,“十一十二再厉害,也得守宫规,他们品级不够,若是胡妃真有心使坏,恐怕做不了什么。你放心,他们都在本宫身边,本宫会护好自己的。”   素冬有些急:“可是,胡妃这忽如其来的刁难,怎么看都不对劲啊。”   “再不对劲本宫也必须去,”纪挽棠皱眉,“这事十有八九是与本宫有关,不然胡妃怎么突然会为难孙姐姐,如今孙姐姐受罪,本宫不可能袖手旁观。”   她话说到这份上,素冬也不好再拦,看着娘娘被人簇拥着的背影,跺了跺脚,吩咐小禄子:“赶紧去跟皇上禀报此事,定要快。”   小禄子刚点了个头便一溜烟跑了,素冬跟上去几步,却发觉身后还有两只犬,和那个从没开过口的小望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将丸子饺子带回去!”   小望子脚步顿了顿,开口:“有用。”   娘娘的身影消失在转弯角,素冬来不及训他,只说了一句:“定要看好他俩。”匆匆跟上去。   今日风异常凛冽,纪挽棠随着讯息赶到一处小湖泊,寻了一圈才在意偏僻地方找到孙丽容,没想到胡妃并不在,孙丽容独自跪在湖边,寒水侵衣,冻得瑟瑟发抖,身旁的巧乐也冻得不轻。   “孙姐姐!”纪挽棠连忙赶过去扶起她,孙丽容甚至说不出什么话,就晕了过去,一旁的巧乐啪嗒啪嗒掉着泪:“纯妃娘娘,您定要为我们小主做主啊,两日前胡妃邀小主赏月,小主拒绝,被训斥一番就算了,如今还如此折磨我们小主,小主的身子如何受得住啊!”   看着孙丽容几乎冻僵,面色发青的模样,纪挽棠深呼吸一口,努力将满是怒意的情绪压下,冷静道:“自然,本宫定会为孙姐姐做主,当务之急是送孙姐姐回宫,本宫已派人去请太医了。”   身强体壮的太监将孙丽容背起,一行人顶着寒风前行,可没走两步,最前面之人不知踩到了什么,脚底一滑,压到了身后之人,瞬间所有人都跟着摔下。   几乎是一秒钟的事,纪挽棠只来得及护着肚子,脑袋一时空白,眼看着要被人压倒,忽的有一人将她拽开,再落下时,只感觉到身下柔软的骨肉。   “哎呦……”匀春完全垫在娘娘身后,小身板发出一声脆响,痛苦地□□了一声,纪挽棠连忙撑起自己,小心翼翼挪到一边。   “臻臻!”不远处隋定衍快步赶来,见到她半躺在地上,险些失了呼吸,到了她身旁,想扶她却又不知能不能扶。   “我没事,”纪挽棠拉住他的手,“匀春垫在我身下,她定是受了重伤。”   隋定衍这才松了一口气,百般小心将她抱起:“你怎么能不跟朕说一声就来这里,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叫朕怎么办?”   纪挽棠也有些后悔,她不该如此鲁莽。虽知道后宫可怖,却没想到会这般算计,让人防不胜防,可若是她晚来一步,孙姐姐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了。   “噗通、噗通!”几乎所有人都缓缓站了起来,唯有最前面几个人,刚站起来,又摔了两个,然后带倒好几个。   “苏福安,去瞧瞧那里有什么。”隋定衍立马注意到了。   苏福安连忙上前查看,往地上捻了捻,发现一道油亮的痕迹,慢慢隐入附近的树下:“回皇上,是松油。”   “好、好、好,好一个松油!”隋定衍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去让慎刑司的人来,若是查不出什么,那就以死谢罪吧。”   苏福安一凛,连忙道:“嗻!”   湖的这一边,不少松树上都有明显的的划痕,松油随着划痕渐渐流到四处,简而言之,只要进入这片湖畔小林,摔跤的几率是非常高的。   只是这片湖泊又小又荒凉,此时又是冬天,无景可赏,稀少有人,一时竟查不出什么。   胡妃很快就被传召来,她的嫌疑是最大的,但很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当巧乐指认胡妃无缘无故罚孙丽容时,胡妃竟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   “皇上,前两日嫔妾与孙丽容确实发生过争吵,但那只是巧合罢了,嫔妾怎么会因一小事对她怀恨在心,如此苛待呢,皇上您知晓嫔妾不是这样的人。”   巧乐气愤道:“你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通过害我家小主,来害纯妃娘娘。”   胡妃顿时瞪大双眼:“你胡说什么呢,你这般说是要有证据的,你说本宫今日让孙丽容罚跪,本宫还奇了怪,今日并没有出过长和宫,怎么罚你家小主呢?”   巧乐懵了许久,这才意识到那时候只来了一个面生的宫女,她语气很是笃定,叫她们不敢反驳,然后就被带着来到了小湖旁罚跪,而胡妃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第71章 小馄饨 小馄饨   (上章大修, 小天使们再重新看一下)   ——   胡妃与巧乐各执一词,隋定衍不耐烦听这些,直截了当对胡妃道:“此时全权交由慎刑司负责, 若是三日内找不到真凶, 朕就当是你做的事, 你不必在这里胡搅蛮缠。”   “皇上!”胡妃不可置信, “可真不是嫔妾做的!”   “望春阁上下都听到那宫女是用你的名号传孙丽容去湖畔,你真以为区区几句话就能让自己脱了干系吗?”   胡妃立马道:“还请皇上搜一搜嫔妾的长和宫, 看看到底有没有那名宫女!”   隋定衍瞟了她一眼,胡妃这人, 果然不逼到绝境就不会干正事。   慎刑司的人带着巧乐盘问了一圈, 并没有在长和宫中找到传话宫女, 胡妃顿时松了一口气。   隋定衍摩挲了一下额头,“从景仁宫开始, 一个一个往下搜, 让人去请画师画像,朕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还能消失。”   “皇上, ”忽的, 一旁站出来一个小个子黑皮太监,“奴才有一计。”   他脚边跟着饺子与丸子, 隋定衍伸手招了招,两只长大不少的犬先是看了看小太监,才往他这边跑来。   “你是永乐宫的?”   “奴才在永乐宫照顾丸子和饺子,娘娘取名为小望子。”   隋定衍点点头:“你说,你有什么法子。”   “回皇上,犬类嗅觉灵敏, 最擅长寻找东西,奴才斗胆,想让丸子和饺子试着找一下割松树的宫女。”   “汪汪!”丸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兴奋地哈着气在隋定衍手下跳跃。   “这么兴奋?”隋定衍拍了拍它脑袋想了想道,“试试也未尝不可,朕让人跟着你,你带着丸子饺子去找一找,若是真找到什么线索,朕提你为八品首领太监。”   “嗻!”   小望子带着丸子饺子在松林里转了好几圈,地上松油断断续续,量不算少,那宫女动手之余,定会沾上一些。   待两犬熟悉了味道之后,一路嗅嗅停停,先是到了离松林最近的咸福宫,绕了半圈,往东边走去。   长和宫、慈宁宫、广阳宫,一座座宫殿经过身边,突然,饺子叫了两声,往一个方向奔去,小望子和几个番役赶紧跟上去,跑了许久,终于能停下喘气,几人抬头看——赫然是甘泉宫。   几个番役面面相觑,甘泉宫啊,这他们可不敢随意闯入。   他们拉住还想往前的小望子:“小公公,甘泉宫娘娘前不久刚生了公主,两只犬你可得看住,若是惊扰了公主,我们八条命都不够赔啊。”   小望子皱眉,看着近在眼前的凶手窝,想了想:“那你们赶紧去禀告皇上,我在这里守着,免得出现意外。”   那几个番役连连点头,赶紧往永乐宫跑去。   “汪呜!”丸子在墙根打转,偶尔扑到小望子脚边,似乎在说让它赶紧进去,小望子低低唔了几声,丸子只能趴下。   饺子迈着矜贵的步伐在墙根处饶了饶,忽然用洁白的爪子刨起了地,小望子发觉不对劲,捡起两根粗壮的树枝跟着挖起来。   ……   孙太医捋了捋胡子:“娘娘并无大碍,若是觉得不适,臣给娘娘开两贴安胎药。”   纪挽棠松了口气:“多谢孙太医,麻烦孙太医再往偏殿跑一趟,本宫有个宫女,为了救本宫折了腰。”   孙太医自是道:“应该的应该的,娘娘无须多礼。”   他走后,隋定衍坐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万幸,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当初让你迁到永乐宫,不就是因为这里距离圣宸宫不到半里,有什么事说一声十分方便。”   纪挽棠也难得吓到,点头道 :“是,不会再有下次了。”   见她脸色发白,隋定衍吞下还要说的话,将她揽进怀中,轻轻拍着,温声道:“饿不饿,想吃些什么,朕叫人去给你做。”   隋定衍的胸膛宽阔而温暖,纪挽棠慢慢镇定下来:“想吃蟹黄小馄饨,一定要用紫菜虾米做汤,不想要鸡汤馄饨。”   外面守着的平秋连忙应了声,下去吩咐了,隋定衍笑了笑:“这几日你天天吃小馄饨,吃不腻吗?”   “小馄饨怎么会吃腻?蟹黄、虾仁、芥菜等等,这么多口味,各有特点,加上鲜美的紫菜汤,我才不会觉得腻。”   “倒是陛下,”纪挽棠垂下的睫羽颤了颤,“陛下身边少说上百道珍馐,怎么会看上一碗小馄饨呢?就算偶尔心血来潮尝一尝,不过是换换口味罢了,很快便又会回到正途。”   “嗤……”隋定衍不仅不怒,反而笑的很是开心,见臻臻迷惑的眼神,清咳一声道,“小馄饨还没端上来,怎么醋味这么大?”   “……”纪挽棠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很是不爽,她是这个意思吗?   隋定衍将她推拒的手拉到身后,紧紧抱着她:“从前的你从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会跟朕说这些,朕很开心,你能说出来。”   “究竟是不是小馄饨,你如何定义,每个人都会有最喜爱的菜,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不是那道最令人恋恋不舍的佳肴呢?”   “从小朕就知道,话说的再好听,没有行动,就没有意义。你喜欢吃馄饨,朕就陪你吃,你喜欢看戏,朕就陪你看,你喜欢朕在你身边,朕就不会离开你,朕是个怎么样的人,对你如何,你应当比朕清楚。”   纪挽棠闭上了眼,颇有些苦恼:“我不知道……”   隋定衍拍着她的背,轻声道:“没事,余生还长,朕会慢慢证明,不需要你去想。”   外间忽然传来通报声:“皇上,慎刑司的番役说,永乐宫的两只小犬停在了甘泉宫外。”   隋定衍皱眉,将臻臻放开,帮她掖了掖被子后往外走去:“那让人进去搜不就行了?”   “他们说,怕惊扰三公主,不敢随意动作。”   三公主……   隋定衍想起这个女儿的半面斑纹,深深叹了口气:“他们想的周到,既然如此,那朕与他们一起去。”   蟹黄小馄饨上来了,纪挽棠利索地坐起,平秋搬来床上小桌,稳稳放下。   “娘娘,方才您听到了没有,说不定罪魁祸首是娴妃而不是胡妃呢。”平秋忍不住多嘴道。   纪挽棠吹了吹热气,呲溜一声将鲜美的小馄饨送入口中:“听到了,怎么?”   平秋睁大眼睛:“娴妃可是赫赫有名的宠妃,她还刚生了三公主,若是皇上怜惜她,对她从轻处罚怎么办呀?”   “操心这些做什么。”纪挽棠宠辱不惊,继续吞下美味的小馄饨,“若是皇上不想罚她,我们再怎么做都没用。那也正好,她若有这个本事,我还松了口气呢。”   “啊?”平秋蚊香眼。   纪挽棠喝了口汤,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真这么觉得。   她再怎么样也是个人,隋定衍对她越好,她就会越想回报,越陷进去,越难□□,这么下去,总有一天她会变得不像自己。   可若是隋定衍对她没那么好,她就有了一大把理由继续没心没肺地对待他,谁都不用对谁负责。   她最怕的,莫过于隋定衍要她的爱。而这种东西,她不可能演一辈子,一旦有了,覆水难收。   ……   娴妃坐在殿内,她方才就得知了纯妃无碍的消息,此时撑着脑袋,胸口起伏,十分痛恨纯妃的好运。   都这般了,竟然还没把那个孩子摔掉,当初就应该多割点松油,叫纯妃好好尝尝苦头,她有什么资格孕育表哥的孩子?   娴妃摸了摸刚恢复得差不多的肚子,这里才是孕育皇嗣的好地方。   忽的,侧殿传来嘈杂声,乌央乌央,十分烦人。   娴妃紧拧眉头,抬眼瞪雨竹:“那边又怎么回事,那些个奶娘不是都生了三四胎吗,怎么还如此没用!”   然而还没等雨竹前去查看,就见偏殿跑过来一小宫女,白着脸支支吾吾道:“娘娘,您快去看看小公主吧,出事了。”   “小公主生病了?”娴妃站起身问道。   小宫女摇头:“不是,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娴妃重重坐下,没好气瞪了那宫女一眼:“公主若是没生病,有什么好看的,哭了尿了你们好好照顾着不就是了,本宫忙着呢。”   宫女急的直冒汗,忽见偏殿那抹明黄色身影大步而来,赶紧噗通一声跪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催四请让你来看看女儿,你却迟迟不来,这就是你为人母的态度?陈柔沅,你真叫朕失望,怎配一个娴字!”   娴妃几乎是跳起来的,见隋定衍对她目露愤怒,女儿在奶娘手中哭啼不已,一时竟慌了手脚:“表、表哥,你怎么来了,怎么没人通报!”   听着稚嫩的婴儿哭声,隋定衍捏紧拳头,冷冷冲她道:“跪下。”   跪下?   娴妃恍惚了一瞬,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   跪这个字离她已经非常非常遥远,遥远到跨越数年,再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有一种荒谬感。   “来人,压陈氏跪下。”   在娴妃眼中,一切仿佛放慢了动作,她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狠狠压下,双膝砰地一声落在地上,但痛意竟没那么明显,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无止境的羞耻。   “表哥……”娴妃看着冷峻的男人,几乎喘不过去,她何曾见过如此对待自己的表哥,仿若她是他的敌人,这个认知让娴妃心脏抽疼,跪着向前:“表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你给我点时间,我慢慢能接受的!”   但已经晚了,隋定衍森冷道:“你是能接受,可是三公主真的能等到那时候吗?来人,将奶娘全部斩首,当着陈氏的面!” 第72章 灭口 灭口   “啊!”娴妃被硬拉着面对奶娘, 看着奶娘一个个头身分离,鲜血溅了一地,吓得尖叫不已, 几乎失声。   即便她手中有过人命, 但那也是看不见的逝去, 交给宫人去办就好, 哪见过如此鲜血淋漓的画面。   “这就是不敬公主的下场。”隋定衍冷冷道。   唯一幸存的奶娘面色惨白,万幸, 万幸她做了那个好人,皇上问起什么她都答的出, 若不然, 她的小命也就没了。   三公主哭累了, 被带下去休息,专治小儿的莫太医被传来为三公主检查, 据奶娘说, 三公主时常莫名其妙哭,手脚抽搐,隋定衍觉得其中有蹊跷。   娴妃瘫软在地, 隋定衍漠然看了她一眼:“若你不是娴妃, 不是公主的生母,这便是你的下场, 记住,没有下次。”   娴妃连连点头:“是,我错了,绝对不会有下次。”   慎刑司的人已经去找线索,隋定衍坐在上座,静静等待, 娴妃缓过来,白着脸问:“表哥,你,你是来看我的吗?”   隋定衍低头捏着碧玺雕葡萄佩:“一个时辰前,纯妃在湖畔跌倒之事你知道吗?”   娴妃心口一紧,但她做事向来周全,一般不会留下把柄,应当是不会被发现什么,她屏着呼吸问:“是吗,怎么会呢,纯妃妹妹没事吧?”   “有个宫女救了她,纯妃如今无碍。”   娴妃眼中划过一道厌恶,面上却像是松了一口气道:“那便好。”   “丑话说在前头,”隋定衍语气淡淡,“你最好祈祷与此事无关,若是让朕查出一丝线索,朕不会轻饶你。”   娴妃似是错愕道:“表哥怎么会如此说。”接着泫然欲泣,“我在表哥心目中,难不成是这种人吗?”   “不是最好。”隋定衍看向她,“但你做的桩桩件件,真叫朕信不过你。”   娴妃视线飘忽了一下,不敢与隋定衍对视,难免又有些酸涩,什么时候,她在他心中竟已是这种形象了,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   小望子扒开泥土,发现墙根下竟有一个窄小的狗洞,丸子和饺子顺利钻了过去,小望子忍着疼,硬生生顶了过去。   “汪汪汪!”丸子兴奋地转了转,撒欢似的往一个地方奔去,饺子也不逞多让,小望子贴着墙,不敢多发出一点声音。   跑了没多久,他们来到了一座小院门口,里面传来水声与说笑声,小望子连忙将两条狗抱起,躲到一边,自己悄悄爬上低矮的墙,看到里面有四个宫女,面前摆着好几个木盆,里面是满满当当的衣服。   看来那个割松油的人就在这里。   小望子努力记住她们的面貌,谁知马上就要记完了,底下的丸子饺子突然狂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棍打晕过去。   丸子饺子体型小,趁他不注意赶紧溜了。   “是纯妃身边养的两只畜生。”听到动静,里面的一个宫女安抚好其他三个,顶着一张漆黑的面孔跑出来,听到李牙这般说。   “纯妃养的犬怎么会到这里来?”那宫女有些惊疑。   李牙呸了一声:“这还用猜嘛,这种畜生鼻子灵得很,能到这里,定是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你不是换了衣服吗,怎么还能被闻出来?”   宫女抹了抹汗:“衣服是换了,估计还得洗个澡才成。”   李牙看着她那张变得异常磕碜的脸,惨不忍睹移开视线:“好不容易给你涂上的汁液,洗了哪还有啊。对,我是带你走的,皇上来甘泉宫了,再加上这些个畜生,扮成这样都不安全,我带你去地窖,保准谁都发现不了。”   宫女被拉走了几步,有些迟疑:“李公公,若是我不在这里,盘问起人来,少了一个怎么办?”   李牙好声好气道:“不打紧,我会安排的,你跟着我走就行。”   **   “汪汪!”殿内气氛正寂,忽的两声犬叫打破僵局,还未待隋定衍站起,丸子与饺子便一窝蜂冲到他脚边,不住拱他。   难得见饺子也急躁,隋定衍将它一把抱起,学着臻臻平日待它们:“怎么了?”   饺子四只蹄子扑腾,十分不安分,隋定衍只能将它放下,却见它咬着自己袍摆往外走。   娴妃忍不住问:“这是?”   “这是纯妃养的西施与狮子犬,似乎它们遇到了什么事,娴妃,你同朕一块过去吧。”   看着隋定衍纵容那两只畜生在她甘泉宫肆意来去,娴妃的帕子险些被扯烂——果然,纯妃的犬,与她一般不讨人喜欢。   丸子与饺子跑得飞快,隋定衍跟着大步向前,正巧见到两小太监拖着小望子似乎要往什么地方去,苏福安连忙上前制止:“你们这是做什么,毁尸灭迹吗!”   那两小太监见到皇上,吓得立马跪下了:“冤枉啊冤枉啊,这位公公没断气呢,是院子里有宫女发现他晕倒在这里,让我们把他拖走。”   苏福安瞪了瞪他们,上前探鼻息:“回禀皇上,确实还有气。”   隋定衍看了娴妃一眼,面色不太好:“让太医来看看,若是伤势不重,赶紧将他叫醒。”   娴妃看了看旁边的院子,掩不住心中虚意,在隋定衍的注视下,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直到隋定衍道:“来人,去把这院子里的宫女带出来。”   不多时,三位宫女都被带了出来,个个神情茫然恐慌,娴妃见到没有那张熟悉的面孔,顿时暗暗松了口气。   慎刑司的人接到指令赶紧过来,先是翻找了一番屋子,又审问了几个宫女:“回皇上,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丸子却“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围着墙角一处地方直叫,苏福安连忙带人去挖,竟挖出了一些残留的衣服灰烬。   番役自觉失职,连忙又去盘问三位宫女,这一次三人口供皆有了变化,明显知道衣服是谁的,但三人说出的主人竟完全不一样,她说是她的,另一个人说是第三个人的,明显是在之前做过串供,却没把这个线索串进去。   很快,在番役的拷打下,被隐藏的第四个人浮出水面,但她们知晓的信息不多,只知道是一个遮着面貌的人,拿着她们三个的户籍身契,说只要能照着他说的做,不久后就会给她们一大笔银子,然后放她们出宫。   隋定衍冷笑一声:“私自放宫女出宫,真是好大的胆子。”   户籍与身契都不是易得的东西,按理说,宫女的身契是被压在内务府的,要拿到宫女的身契不容易,且很少有人会这么干,查起来非常简单。   娴妃低着头,几乎要把唇瓣咬破,李牙这个蠢货,怎么轻易就把身契拿出来,早在几年前,她就陆陆续续把宫内人的身契用银子换回来,这也是她甘泉宫固若金汤的原因之一。   娴妃心中思量,忽生一计,泪盈睫羽道:“表哥,甘泉宫定是有内鬼,宫人的卖身契都在库中,你要为我做主,到底是谁,竟敢偷甘泉宫的内库。”   隋定衍退开一步:“朕不会冤枉人。”   小望子自昏迷中醒来,由于他背对着打伤他的人,所以并没有看到罪魁祸首,捂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道:“皇上,再让丸子与饺子一试,虽没见到打奴才的人,但奴才知晓那个割松油的人长什么样。”   娴妃几乎把嘴唇咬破,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皮太监带着两只畜生各处翻找,只能期望,李牙真的能把一切都处理好。   这一找,就找到了宫外,娴妃再度松了口气,喜上眉梢,没想到李牙竟能在短时间内将人带走,她回去定要好好赏他。   离甘泉宫不远有处枯林,林中一口井,两只犬在井边停下,丸子不住地后退,扒拉着小望子的腿不肯放。   娴妃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慎刑司的人下井,之后带起的,是一句血淋淋,面部被割烂的赤.裸女尸,这下不仅娴妃经受不住,在一旁呕吐出声,连隋定衍都皱了皱眉,感到有些不适。   不适的同时,是震怒,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险恶,杀人灭口不说,如此侮辱尸体,还想着要瞒天过海,真是可笑!   隋定衍额头青筋直跳:“把甘泉宫所有人带到朕面前,叫他们好好看看,这究竟是谁!”   几乎所有人见了尸体都忍不住想吐,有个太监似乎认出了她,但眼神飘忽说自己不认识,番役一下就把他拖到尸体面前,与她面对面,那太监惨叫连连,险些没哟吓得尿裤子,连忙道:“我说,我说,我曾经见过她与李牙公公说话。”   “李牙呢?”   李牙熏了个浓郁的香,沙哑着声音恭敬上前:“回皇上,甘泉宫上上下下,哪个奴才不认识,奴才连她名都想不起来,没想到她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做下如此滔天大罪,奴才悔啊,都怪奴才当年瞎了眼,将她安排进甘泉宫。”   他说话滴水不漏,表情很是到位,娴妃连忙出来说话:“甘泉宫的宫人都归李公公管,他们说过话不足为奇。”   然而她话音还未落,丸子突然龇了龇牙,冲李牙猛叫,吓得李牙哆嗦一下:“哎呦,这是哪来的狗祖宗,赶紧把它牵好了,免得吓到皇上和娘娘。”   小望子蹲下,摸了摸丸子的头,可丸子却依旧气势汹汹,毫不收敛,小望子忽皱眉,抬头:“皇上,丸子告诉奴才,方才打奴才之人,正是这位李牙公公。”   李牙一愣,忽而笑了笑,丝毫不放在心上:“这位小公公可真会讲笑话,畜生的叫声,人怎么听得懂呢,若不然,不就也成了畜生?”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番役狠替膝盖,瞬间跪倒,不敢出声。   小望子面不改色:“既然公公不信,何不脱了衣裳,丸子说,在公公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第73章 意蝉(一更) 意蝉(一更……   李牙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 狐疑地看着小望子,他迟疑这一瞬,就被番役拿下, 但他早已换了衣服, 血迹都清洗干净, 李牙看着番役在身上翻找, 一无所获,咧嘴笑了笑:“这位小公公, 你莫不是听错了吧。”   小望子靠近他,李牙警惕地绷紧身子, 但回想起之前, 十分确定自己都把衣物销毁了, 于是露出十分欠揍的笑容:“小公公别白费心机了。”   谁知下一秒,他忽感觉后领被人往后面扯去, 那小兔崽子兴奋道:“找到了!”   一抹微带血丝的抓痕赫然出现在他后颈, 番役上前检查,例行问道:“李公公,伤口怎么来的?”   因为时间紧迫, 杀了人后李牙满脑子充血, 只来得及赶紧毁尸灭迹,然后回去洗漱换衣, 消灭证据,对痛感没什么知觉,对小小的伤口更是不知情,这时候有些懵:“什么伤口?”   一番役仔细翻找女尸的指甲,在指甲缝其中找到了一丝血痕:“根据愈合程度,李牙公公身上的血痕应当是一个时辰之内被人划伤的, 抓痕有三道,女尸右手的三个指甲里含有血肉,数量对得上,如此看来,杀害这位宫女的人,正是李牙。”   这时候巧乐突然指着地上那具女尸叫了起来:“就是她,冒充长和宫宫女的人就是她,虽然她脸毁了,我认不清,但是她耳朵后的痣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还在疑惑怎么会有人的痣长这么奇怪,当时还与望春阁其他人说了两句!”   人证物证俱在,李牙顿时被压倒在地,根本没有反应时间,他听着番役的检查结果,巧乐的证词,仓皇看向娴妃,却见娴妃脸色苍白,撇开了脸。   “表哥,这些我都不知情啊,真的,我这几日整日伤怀,真的不知情啊,表哥你想想,李牙是我宫里的一把手,他要拿身契,要拿捏人,比我还方便。”娴妃赶紧撇清关系,但她自己也知晓,事情到了这番地步,她不可能解释的清了。   可无论如何,她都要给自己找个理由,找个替死鬼,于是瞪向李牙:“李牙,是你对不对,是你自作主张,竟做出如此可恶之事,你怎么对得起本宫,对得起你的家人!说,你为何要如此害本宫!”   一瞬间李牙只觉得寒气透骨,噗通一声跪下,沉默了许久,脑海中闪过宫外的老父母,可爱的侄子,最终闭着眼道:“是,都是奴才一人做的,与娴妃娘娘无关,是奴才看不过纯妃如此好运,害的奴才连带着被人嘲笑,才会一时猪油蒙了心。”   上百人站在这林间,一时间都没有发出声音,连番役都不敢多话。   李牙当真这么胆大吗,不见得,娴妃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更不见得。   只是若是皇上信,那娴妃就无罪。   皇上从前如此宠爱娴妃,如今又有小公主,或许看在小公主的份上,会饶了娴妃?   几乎所有人这么想,毕竟娴妃得宠这么多年,按理说不是这么一件小小的,甚至纯妃也没什么事的小事能拉下来的。   可所有人都想错了。   “朕在你眼里这么好糊弄吗?”只见隋定衍面色十分难看,厉声道,“来人,把李牙、雨竹等人带下去,一日内务必将真话给朕审出来,娴妃禁于甘泉宫主殿,三公主暂且抱给皇后养一段日子。”   听到隋定衍这么吩咐,娴妃牙齿打颤,几乎站不住。李牙雨竹在如此拷问下能保守住她的秘密吗?怎么可能,她甚至恨不得当即被拆穿,也不想做砧板上的肉,那种只能等待死亡降临的感觉,叫她痛苦难忍。   可她又忍不住期望,期望他们真的能守住秘密,或许呢,这样她还是娴妃,她不敢想象自己被降位,被冷落的场景。   她甚至有些怨怼隋定衍,为什么不能相信她,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让她难堪,从前说过的会对她好难不成都忘了吗?   有番役催促娴妃,娴妃看着隋定衍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心痛难忍,朝他们吼道:“本宫又不是没有腿,会走!”   李牙与雨竹的骨头还算硬,鞭刑挺过了,到针刑的时候,雨竹忍不住崩溃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这段日子我都在照顾公主,真的!”   李牙挺过了针刑,下一关是烙刑,番役拿着滋滋作响的铁烙,凑近李牙:“公公,您还是赶紧招了吧,现在招了,还能少受些罪,你要知道,我们法子多着呢,从前也不是没有打过交道,你挺不过来的。”   李牙闭上眼,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你、来吧……”   ……   “皇上,李牙招了。”半日后,慎刑司主事回禀。   招了情理之中,不招才是意料之外,隋定衍淡淡嗯了声,刚想说什么,就听那主事迟疑着继续道:“还有一事,要禀报给皇上。”   “何事?”   主事深吸一口气:“雨竹对松油之事毫不知情,但她吐露出另一桩事,有关公主。她说,在怀公主前,娴妃娘娘就通过陈府结识了齐太医,齐太医自称能让娘娘生下男胎,之后娴妃就开始喝齐太医开的药,顺利怀上龙胎,一直以为自己怀的是皇子,却没想到生下了公主。”   “雨竹说,她怀疑公主面上的斑纹就是齐太医开的药导致的。”   “怪不得,”隋定衍不可置信,接着手背青筋横亘,怒意渐甚,“怪不得她如此有恃无恐,以为自己怀了皇子,便无所顾忌,不把朕放在眼里,朕真是小看了她!”   “苏福安,吩咐下去,齐岩涉嫌谋害皇嗣,无论动用多少人,都要给朕抓到他。”   “嗻。”   隋定衍捏了捏眉头,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掺杂着厌恶,失望,还有悔意,最终提笔,写下圣旨。   **   “皇上驾到——”   甘泉宫外传来声响,已经快要被害怕逼疯的娴妃猛地站起,跌跌撞撞来到宫门,看着面色冷峻的隋定衍,似乎用尽全身力气道:“表哥,如果我说不是我,我是无辜的,你会信吗?”   往日的盛颜已消失不见,短短半日,娴妃眼神灰败不已,但仍然带着希望,看向隋定衍,似乎只要他说一句相信,这朵美丽的花又会重新绽开。   隋定衍如今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都到了这么地步,还要狡辩,她难不成一点忏悔都没有吗?   他只要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女儿,就觉得心疼,臻臻说得对,孩子也会选择母亲,如若三公主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娘,定会难过伤心。   他眼中的厌恶刺伤了娴妃,娴妃发着抖,忽的冷笑一声:“你不信我,表哥,我们从小就认识,我陪着你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你宁可信一个阉人,宁可信严加拷打,宁可信虚伪的纯妃,也不信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有没有想过,纯妃她什么罪都没有受,或许,或许就是她自导自演,买通李牙,做下这一切,她只要向你哭诉两声,你就什么都信,那我呢,你把我放在哪里?我们经历这么多风霜雨雪,到头来就只换得你的冷漠吗!”   “早知今日,我宁愿从来没进过宫,永远都不会相信你说的那些甜言蜜语!”   隋定衍看着她撕心裂肺的模样,面色愈加沉郁,如今他才看清,陈柔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前觉得她善解人意,如今看来,不过都是假象罢了。   他沉声道:“所有的事都与你无关,你最干净,都是旁人陷害你,是吗,那三公主是怎么回事,她也是别人逼着你喝药,逼着你生下的?你连生子秘药都能相信,三公主出生后不仅没有半点愧疚,还如此冷待她,你还有脸说自己无辜?”   娴妃一愣,她没想到他们连这个都说出来,顿时脑袋嗡嗡,但如今罪名这么多,她还怕什么,于是大声笑道:“我不无辜吗?我只不过是想要给你生个皇子,让你江山稳固,至于齐太医,你难不成没查出来,他之前与谁有过接触!”   “说的真好听。”隋定衍毫不留情道,“冠冕堂皇的话何必再说出来糊弄人,皇子你是给自己生的,你若是为朕好,怎么会去害宁贵嫔,如今还要害纯妃!”   说到这里,隋定衍顿了顿,忽道:“你说你宁愿没进过宫,朕比你更懊悔,朕当初就不该纳你为侧妃,更不该护着你,对你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纯妃从没有对你不敬过,吴月媛是你闺中好友的妹妹,三公主更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你害人害己,理从何来?从前那个单纯善良的柔沅已经死了,现在的娴妃,自私自利,令人作呕。”   这几句话彷如一道雷,狠狠劈到娴妃头上,她面上神情似哭似笑,眼前这个男人,竟否定了她最美好的过去,说他后悔,何其残忍!   她难道不想做从前那个单纯善良的柔沅吗,可是她能吗?作为宠妃,受万妃所指,每一日都必须算计着,才能过的更好。   作为后妃,日日忐忑,就怕那一日失了恩宠,掉落悬崖。   她都是被逼的!   人证物证一桩桩一件件摆在眼前,娴妃知晓自己逃不掉了,冷笑一声:“我不是那个单纯善良的表妹,但纯妃难不成一直会是您心目中的纯妃吗,不会的,她深陷宫中,早晚会变的与我一样,错的不是我,是你们所有人!”   “到现在,你都没有一些悔过之心。”隋定衍不再多言,“削娴妃妃位,贬为庶人,来人,为陈氏剃度。”   陈柔沅一愣,接着被人反扭双臂按下,有穿佛衣之人站在她身旁,拿着一把刀:“阿弥陀佛,还望陈施主皈依佛门,解开心结。”   “你要干什么!”陈柔沅感觉一阵凉意自头上传来,疯了似的挣扎,却被死死固定住脑袋。   头发一缕一缕自脸庞掉落到地上,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成什么模样,望向隋定衍的眼中满是痛苦与不甘,“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朕为三公主取了名,为意蝉,日后你记着她的名字,在慈恩寺剃发苦修,为她祈福。你做下的孽,该你偿还。”   说罢,一旁的苏福安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陈府与后妃勾结,有官位者皆削,三族内流放千里,钦此!”   “看在母后的份上。”隋定衍厌恶道,“朕留你们一条性命。” 第74章 小名(二更) 小名(二更……   娴妃的事就像是一个大雷, 落到地上激起无数尘埃,谁都没想到,高高在上盘踞在顶端的娴妃, 竟这么容易, 这么突然就落下了, 叫她们胆寒不已。   连如此宠爱过的女子都能轻易处置, 更何况是她们?顿时都把心思收敛了起来。   纪挽棠从小顺子那里听到了消息,也有些唏嘘。说起来, 她与从前的娴妃似乎并无什么交集,她刚得宠时娴妃正巧在安胎, 娴妃生后没多久她就怀孕了, 没想到娴妃竟会仇视她。   素冬似乎是看出她想法, 一边对账一边道:“娘娘恐怕不知道自己在外人嘴里是怎样的存在吧?”   纪挽棠与平秋下着五子棋,闻言有些好奇:“这本宫还真不知道。”   说到这个匀春就来了劲, 连忙道:“之前奴婢去取食材, 一到御膳房门口就被人请进去了,无论里面是谁在等,一律先给我们永乐宫安排, 而且总是被塞些糕点甜嘴呢。”   “这算什么, ”平秋笑了笑,“之前路上还听到过别家宫人说不知娘娘到底长什么神仙妃子模样, 竟把皇上迷得魂不守舍,除了永乐宫哪都不去,若是能瞧上一眼,就算死也值了。”   纪挽棠跟着笑了声。   素冬摇摇头:“这都不算什么,奴婢上回见到几位小主,她们见了奴婢, 眼中都满是羡慕,您未有孕时便得皇上独宠,有孕后皇上更是只守着您一人,除了您谁都看不见。奴婢们见到皇上的次数,都不知道比她们多了多少。”   “即便是从前的娴妃杨妃,皇上一月去她们宫中不过三两次,可如今几乎是把永乐宫当做自己的寝殿,这般宠爱,谁能想到。”   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明显是十分激动自豪,纪挽棠却淡了笑:“本宫从前从来不过问皇上召谁,如今听你们说,他那时只来瑶华宫吗?”   素冬点头:“是啊。”   纪挽棠这倒没想到,她一直以为隋定衍在来完她这里后,还会去雨露均沾,若不然她请安时怎么会如此风平浪静,皇后不劝诫吗?   她问了素冬,素冬答:“皇上行事一向没人能过问,从前一两月不入后宫也是有的,这么多年,皇后也没少劝诫过,皇上从不会听。再者,皇后是聪明人,请安都是有内务府的人记录着的,她不会如此毁坏自己名声。”   自四月算起,也有大半年了。   纪挽棠这么想着,绣花的手停了停,虽不知隋定衍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能如此做,说不开心,肯定是骗人的。   只是这能维持多久呢,她怀孕了,不能再侍寝,恐怕不用几天,便又有一个新妃会出现吧。   这么想着,纪挽棠告诫几个丫头:“你们需更谨言慎行些,虽说外人看着我们风光,但没有一辈子的宠妃,娴妃就是前车之鉴。”   匀春不高兴了:“谨言慎行虽然对,可娴妃那是自作孽不可活,您看惠妃杨妃,这么安安分分下去,即便是不得宠了,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再说娘娘这么好,我都舍不得,皇上还会舍得吗?”   纪挽棠敲敲她的小脑瓜:“真不知道你对本宫哪来的信心。”   匀春笑着凑上去:“因为娘娘值得!”   夜间,隋定衍如往常般来永乐宫陪她用膳,纪挽棠看了他好几眼,见他面色如常,不知为何有些说不清的叹息。   希望以后,她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看着朕做什么?”隋定衍给她夹了一筷子酸黄瓜,这是她近日最爱的菜之一,“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别憋在心里。”   “咯嘣——”纪挽棠咬了一口,唾沫迅速分泌,“就是想到三公主,您打算抱给皇后抚养吗?”   隋定衍也跟着吃了个酸黄瓜,见她只顾着吃黄瓜,眉头一皱,又给她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不,皇后不会再想要个公主,只是这人选,朕也一时确定不下来,惠妃定也不行,你有推荐的人吗?”   纪挽棠连忙推脱,假装看不见,将鱼香肉丝推到一旁:“给公主选养母可是大事,我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推荐呢,首先得她喜欢公主,然后公主也喜欢她吧。”   隋定衍眉头皱的更紧了,瞪了瞪她,只能无奈给她夹了个醋溜荷包蛋。不知为何,臻臻最近就喜欢吃这些乱七八糟不怎么健康的小东西。   “若不是你怀孕了,朕真想让你养。”   纪挽棠撇了撇嘴:“您可真相信我,不过就算我没怀孕,也不会随便就接收一个小生命,您知道养一个孩子要废多大劲吗,你若是能三五年不要我们的孩子,我倒是可以养。”   “……”隋定衍先投降,“三五年?三五个月朕都嫌晚。”   说着他摸了摸她的肚子,表情很是柔和:“小家伙,是父皇,赶快长大出来吧,父皇可想见你了。”   纪挽棠无语咬着筷子:“现在三个月都不到,还有六七个月呢,还有,别小家伙小家伙的叫,多不好听,要不先给他娶个小名吧。”   隋定衍毫不犹豫:“天赐。”   “不行不行不行!”纪挽棠一哆嗦,赶紧拒绝。这名字太耳熟了,似乎小时候在什么狗血电视剧里听过,而且下场还不太好。   隋定衍叹口气,只能继续苦思冥想:“天宝,天佑?”   纪挽棠深吸一口气,这是饱读诗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吗?怎么能取出这么土气的名字?怎么回事,专门来气她的是吗?   她努力好声好气道:“陛下,您有没有听过一则说辞,小名要取贱一些,好养活,若是小名取得太好,恐折了福气。”   隋定衍面色一凛,肃然起敬:“还有这种说法?”   可是贱名该怎么取?隋定衍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难的题。   纪挽棠随口道:“比如丸子饺子,差不多就算贱名。要不叫馄饨吧,可男可女,朗朗上口,怎么样?”   隋定衍表情有些为难,想不出该怎么叫自己的孩子为馄饨,以后吃馄饨怎么办呢?   他左思右想,在纪挽棠的死亡视线中冒死道:“若不然,叫幼之吧,在我们心中,孩子永远是我们的稚子。”   “幼之。”纪挽棠念着,觉得甚是好读,果然文化人就是文化人,点头应了,“幼之好,那就叫幼之。”   隋定衍面上浮起如释重负的笑,抚了抚自己孩子,父皇为了你的小名,可是绞尽了脑汁啊。   纪挽棠忽觉得不对:“我怎么感觉,话题偏了呢?”   隋定衍手顿了顿,也才想起正题,又思考了一圈,道:“其实朕觉得孙丽容此人不错。”   纪挽棠点点头:“孙姐姐确实很不错,为人真诚善良,不像其他人,心思这么多,永远都猜不透。”   隋定衍表示赞同:“朕也如此想,且还有一点很关键。”   “什么?”   “她将飞雪养的很好。”   “……?!”   **   孙丽容那日被冻得不轻,太医说,若是再晚些,腿恐怕就要废了,纪挽棠过去看她时,她还在床上起不来。   飞雪卧在脚墩上,见她来了只呜呜两声,丝毫不动,十分乖巧。   孙丽容见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自己傻不愣登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害得你险些受伤,真是对不起你。”   纪挽棠哎了一声:“这你可就说错了,若不是你与我交好,你怎么会受伤,遭此横祸呢,这事没有谁对谁错,若是非得揪出个对错,那就是那些个心怀不轨的人错,我们可都无辜着呢。”   “噗嗤——”孙丽容瞬间就笑出了声,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都是她们的错,万幸皇上英明,还是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了,要不然,我这伤可就白受了。”   纪挽棠也跟着笑:“你这伤绝不会白受。”说着她凑近孙丽容,轻声问,“孙姐姐,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孙丽容一愣,面露错愕:“妹妹,你在想什么,你这是要把皇上推出去吗?”   她苦口婆心:“你可千万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皇上愿意陪在你身边,你就让他陪着,皇上最不喜欢别人做他的主了,你若是这时候推皇上出去,得不偿失啊。”   纪挽棠止不住笑意:“是我问错了,应该是三公主如今没了生母,你愿意做她的养母吗?”   “什么意思?”孙丽容懵了,有种被巨大的惊喜砸到脑袋的感觉,顿时能坐起来了,“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纪挽棠扬眉:“自然是皇上的意思,你若是喜欢三公主,之后的事,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孙丽容喜不胜收,恨不得立马就好起来,将公主抱养过来,她养了飞雪好几个月,也算是当过半个母亲了,养孩子的快乐,真是想象不到,对比起来,从前的望春阁实在太过冷清。   一日后,隋定衍下旨,晋孙丽容为孙婕妤,入住广阳宫主殿,任其为三公主养母。   这则消息一出,没有孩子的妃嫔顿时红了眼珠。   平白晋为婕妤,还白得一个公主,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要知道,皇上子嗣稀少,就算是公主,那赏赐,那重视,绝不比宠妃少多少,这事,怎么就落到了平平无奇的孙婕妤头上呢!   但仔细一想,孙婕妤与纯妃交好,一切便又说得通了,定是纯妃吹了枕头风。   想通后,她们后悔万分。   怎么就没有早些与纯妃交好呢,若是有孙婕妤般的先见之明,如今成为婕妤,入主正殿,抚养三公主的或许就是她们了啊! 第75章 福气 福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纯妃柔嘉中节,丕昭淑惠,珩璜有则, 言容有度, 溯淑型于桂馆、嫓美姜任, 播嘉则于琼章、垂声穹壤①, 册封尔为淑妃,赐封号纯, 钦此!”   苏福安捧着圣旨朗声宣读,所有人皆俯首称臣, 唯有纪挽棠被免了礼, 站着接过圣旨:“多谢公公跑一趟。”   苏福安连忙后退:“客气了客气了, 淑妃娘娘,那奴才先告退了, 册封礼于三日后, 在景仁宫举行,皇上都安排好了。”   纪挽棠点点头,目送苏福安离开, 待人走后, 匀春一骨碌爬了起来,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如今娘娘您就是除了皇后位分最高的人了, 奴婢看谁还敢对您不敬!”   一旁的平秋掩不住笑意:“只可惜娴妃没能看到这一幕,气死她!不过也还好她如今已经走了,否则说不定又想出什么招数害娘娘。”   纪挽棠觑了她一眼:“平秋你的嘴也是越来越碎了。”   平秋吐吐舌,祸水东引:“都是跟匀春学的。”   三日后的册封礼,纪挽棠如约而至,本以为会见到如同册封为纯妃时热热闹闹的场面, 谁知到了景仁宫,只有挺拔的禁卫军,不见任何后妃影子。   想来应该是隋定衍都清肃了。   册封礼自半月前就开始筹备,皇后一开始知晓时,震惊到久久不能回神。即便纯妃再受宠,龙子再尊贵,可现在还没生下呢,未知男女,再加上纯妃如今后家获罪,可以说是毫无背景,她怎么能被封淑妃呢?   从前娴妃也不过是四妃之末,即便陈家如日中天,即便她再得宠,在名分上,也要屈居惠妃后,到后来娴妃怀孕,皇上也没有加恩到如此地步啊。   再一想娴妃与纯妃的博弈,娴妃这么多年的恩宠,竟还败的如此惨烈,忍不住有些发冷。   皇后忍不住想,若是没有她这个皇后,纯妃是不是就要封后了?   以前的娴妃再得宠,她也不会觉得自己后位不稳,可如今她却被纯妃吓到了。   皇后不想成为第二个娴妃,更不想成为大越朝第一个被废的皇后,努力压下心中的复杂,颇有些不知所措,如今她该怎么做?   时隔一个月再见到纯妃,啊不,现在该称为纯淑妃了,皇后有一瞬间的恍惚,继而露出个僵硬的笑:“纯淑妃,册封礼现在开始吧。”   一切都顺利的超乎想象,仅半个时辰,所有程序就都完成了,纪挽棠被景仁宫的宫人满怀恭敬送出门时,还有些惊讶、怔然。   不过想来也是,皇后真要敢做出些什么,她的皇后宝座可以不用继续坐了。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皇后沐浴焚香,进了佛堂,虔诚不已,絮絮叨叨:“佛祖在上,让那纪氏生个公主……不,滑胎是最好的,她的荣耀够多了,就止步这里吧。”   **   如今胎坐稳了,加之隋定衍的雷霆手段,永乐宫已没有这般森严,纪挽棠也常会出去走走,毕竟长久困在一个小地方,对心情还是会有些影响的。   这日她在一亭中小坐,没过多久,却见天上飘起了雪,顿时十分惊喜,她上辈子还没见过几次雪呢。   只是现在有了身子,只能坐在亭中,最多伸手捞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手中渐渐消融,过一过瘾头。   更可惜的是,还没一会,亭子周围就架起围帐,燃起火炉,周身变得暖意洋洋,却连一片雪花都见不到了。   平秋撑开帐子,看了一会,有些着急:“这雪怎么还不消停,反倒越下越大了,等一会可怎么走啊。”   素冬不紧不慢煮着茶:“急什么,若是雪大了,自会有人来清理。”   忽的,朦朦胧胧的帐外有人走近,掀开了帘,纪挽棠听到声响,抬头望去,发现竟然是惠妃。   惠妃也一愣,只是还未有动作,就被侍卫拦下了。   纪挽棠看她头上肩上都有水迹,猜她大概是来避雪的,便道:“若是不嫌弃,便坐会吧。”   惠妃本来还因为那侍卫有些怒气,见她还算识趣,便坐下了,倒是纯淑妃身边那几个宫女,一副警惕的模样,她冷笑一声:“成了淑妃之后,架子倒是越发大了,本宫可不兴做那些低三下四的事,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本宫,若不然,就算你家主子在这里,本宫也能罚你。”   纪挽棠倒茶的手顿了顿,本想叫络夏也给她倒一杯,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人家不一定会领情。   “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她淡淡道。   平秋几人将愤愤的视线移开,但忍不住再心里为娘娘抱不平。惠妃算什么东西,明明还比娘娘低一级呢,却这般无礼,真想让娘娘好好治治她。   纪挽棠却毫不在意,轻浅啄茶,静静等着雪停。坐在门口的惠妃却有些坐不住了,视线频频往纯淑妃的肚子上看去。   又是一个母凭子贵的,惠妃这般想。   当初大公主在她肚子里时,她不也是万众瞩目,谁都敬着她,可大公主生下来后,往日的荣光就没的差不多了,待娴妃进府后,更是连皇上的恩宠都没了。   纯淑妃现在再有能耐又怎样,她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呵,可笑,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听旧人哭,等孩子生了,若是个公主,皇上的恩宠早晚会散,就算是个皇子,明年春天又要开始选秀了,早晚会有新人上来,皇上会有更多皇子的。   到时候她倒要看看,纯淑妃还怎么笑得出来。   她正站在过来人的角度,十分畅快地想着,仿佛能预见纯淑妃接下去的命运,忽然,帐子一动,有金色光芒泄进来,惠妃一愣,几乎是瞬间站起:“嫔妾参加皇上。”   如今公主渐大,皇上只每个月召过去两回,咸福宫,已经许久未见皇上身影了。   这一刻,瞧见剑眉星目的皇上,惠妃的心又扑通扑通跳起来,连忙摆出最妍丽的神色,朝皇上娇羞笑着。   “被雪困住了?”男人颇有些幸灾乐祸,径直往纪挽棠走去,先暖了暖自己的手,才小心翼翼抚上她微微有些起伏的小腹,“不用怕,父皇来陪你了。”   惠妃的脸一下就从褪成了白色,脑子一片宕机,皇上,竟完全忽视了她……   大手只触到小腹一秒,纪挽棠就躲开,嗔了他一眼:“有旁人在呢。”   隋定衍一愣,刚想说哪有外人,视线一扫,却见到帐口木愣愣的惠妃,倒是有些奇怪:“惠妃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他往臻臻身边一坐,也不避嫌,手臂一伸,就将臻臻的小手握在掌心不停揉捏,从前还没这个癖好,在臻臻身边倒是被莫名养出来了,不捏不舒服。   纪挽棠蹙眉看了他一眼,见他丝毫没有自觉,便不管了,自己捧起本书静静看着。   惠妃看着他们之间熟稔的互动,隋定衍不自觉露出的宠溺,心仿佛被一张网罩住了,狠狠往下拉,疼的可怕。   “嫔、嫔妾是想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近日喜欢听嫔妾念经,说嫔妾念经的声音十分虔诚温柔,叫她身心舒适。”惠妃大脑木了,有些不知道在说什么,但看到皇上时不时侧头关注纯淑妃,忽的莫名其妙道,“皇上不是一直难入眠吗,要不嫔妾给皇上念一念,说不准就能治好皇上的难眠之症呢。”   隋定衍听到这,皱了眉,有些后悔不该多嘴问惠妃,直接让她走多好。   然而他还没开口拒绝,忽听臻臻疑惑地看向他,十分惊讶:“陛下,您竟然还有难眠之症吗,嫔妾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惠妃嘴角扬起笑,心想纯淑妃怎么如此蠢,不关心皇上还大喇喇说了出来,皇上不生气才怪。   谁知下一秒,就见皇上亲昵地捏了捏她鼻头,乐道:“有你这头小猪在朕身边,朕怎么还会睡不好。”   轰隆隆隆——   这一刻仿佛晴天霹雳,将惠妃劈地神魂出窍,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是皇上,她将记忆深处一直好好保存着的青年王爷拉出来,那是一个不常有表情,时常皱眉的男人。   旁人说他宠她,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不过就是多来她这里几次而已,等到她对王妃不敬时,那虚无缥缈的宠爱瞬间就消失了,若不是后来侥幸怀了大公主,她如何能成为四妃之一。   那个青年对她最大的温柔,不过是在她生了孩子后说了一句:“你做的很不错。”   那句话让她惦记了这么多年,每当孤独寂寞时,总会给她带来甜意。   当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温柔,在旁人这里完全不值一提,甚至不屑一顾时,惠妃几乎临近崩溃。   “给惠妃一把伞,”隋定衍朝苏福安道,“先送惠妃回宫。”   苏福安知道皇上这是嫌惠妃碍事了,连忙应声,一通好话将惠妃带了出去。   惠妃看着眼前满天的大雪,忽地问苏福安:“苏公公,你说,纯淑妃会有失宠的那一日吗?”   苏福安一愣,见身旁没有人,想到惠妃将大公主照料的很好,且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便多嘴了一句:“惠妃娘娘,人各有福,纯淑妃的福气大着呢,奴才可不敢乱说。”   “是吗?”惠妃眼睛有些发红,“可本宫不信,她的福气有这么大,加起来比整个后宫都要多。本宫要好好活着,本宫相信,终有一日,会等到那一天的。”   她踏雪而去,苏福安在身后摇头叹气——何必呢,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别说是整个后宫了,整个大越朝,福气比纯淑妃多的,有几个? 第76章 嬉雪 嬉雪   惠妃走后, 隋定衍笑看臻臻,无奈道:“满意了?”   纪挽棠挑眉,想起刚刚惠妃难看的脸色, 嘴角翘了翘:“满意了。”谁叫惠妃来避雪还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 真叫人膈应。   隋定衍也不多问, 看着朦朦胧胧的雪景感慨道:“今年的雪下得倒是早。”希望东北的雪能少下一些, 若不然又是一番流离失所。   纪挽棠伸了伸手,离帐子越近, 温度越低:“瑞雪兆丰年,嫔妾听说雪下得越早, 明年就越丰收,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句话让隋定衍露出松快的笑:“无论是不是真的, 朕只想借你吉言,望明年所有百姓都有个大丰收, 过个好年。”   “这是必须的, ”纪挽棠朝他眨了眨眼,“不仅明年,嫔妾相信往后的每一年, 百姓们都能安居乐业, 幼有所育,学有所教, 劳有所得,老有所养,大越朝会越来越昌盛。”   隋定衍嘴角掩不住笑意:“这么信任朕?”   “嫔妾相信陛下定能做到。”   这番话真是说到了隋定衍心坎里,他如此日以继夜埋首朝事,不就是想做个明君,让百姓安居乐业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怀着浓浓的私心,他要超越前人,被所有人认可。   见臻臻看着外边的雪景挪不开视线,隋定衍忽的站起,朝她伸手:“要不要去吹雪?”   纪挽棠有些惊讶:“可以吗?”她倒是不觉得自己会着凉什么,但旁人总会担心这担心那,她便也起了束缚。   隋定衍捏紧她伸来的手:“朕护着你。”   “呼——”寒风瑟瑟,亭内燃着火炉,虽然温暖舒适,但与在大自然肆意奔跑的寒风相比,少了如同薄荷般的清凉凛冽,叫人头脑一清。   隋定衍拉着她的手,一起到了另一个无拘无束的世界,大朵大朵雪花自天空飘落,落在发上、睫羽上、颊上、唇上,冰凉的触感让纪挽棠兴奋不已。   雪实在太大,不过一个时辰就堆起了薄薄的雪堆,纪挽棠伸出手捏了个冰球,纤细的手指被冻得通红,但却有种说不出的爽快。   隋定衍也起了兴致,低下头去挖雪,却猝不及防被人从后领塞了个雪团,顿时冻得打了个寒颤,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纪挽棠!”   纪挽棠笑的合不拢嘴,一边笑还一边去抓雪打他,仿佛像个三五岁的小孩子。   隋定衍一连被砸了好几个雪团子,哭笑不得,最终忍无可忍,抓起一团雪砸了回去:“看招!”   他们俩在雪地里玩的不亦乐乎,平秋在一旁可要被吓死了,抓着伞和手炉不知所措,急的跳脚:“这这这,娘娘若是受寒了可怎么办,皇上也不知道分寸!”   苏福安在旁边觑了她一眼:“我可数着时辰呢,就这么一两刻,纯淑妃哪有这般娇弱。”   说完后,他又饶有兴致转过头,跃跃欲试。   还别说,皇上与纯淑妃玩的也太乐呵的,让他都忍不住心痒痒,在皇上跟前伺候这么多年,还没见过皇上这么开心的样子呢。   平秋默默瞪了他一眼,真是不是自己的主子就不知道心疼。   苏福安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刚想提醒,却见纯淑妃将冰冷的小手拢住了皇上的脸,笑的又狡黠又开心,皇上被冻得“嘶”了一声,可不仅不拉开她的手,反而还将自己的手压了上去,任她玩闹,等她玩够了才移到自己嘴边呵气。   雪景下,一对璧人四目相对,她闹他笑,明明这么冷的天,却莫名给人一种暖意融融的春景,叫在场的人都看愣了去。   苏福安都禁不住老脸一红,又偷偷给皇上与纯淑妃延了一会,才拿着伞轻咳上前:“皇上,纯淑妃,快进帐子暖暖身子吧。”   皇上将伞接过来,将纯淑妃遮的严严实实,相携回了亭中。   ……   养胎的日子十分安详,过得飞快,一晃眼,元旦都过去了,再过不久又是一个新年,纪挽棠的肚子也满了五个月,唯一叫人意外的是,她的肚子比同月份的孕妇大了许多。   因为男女大防,孙太医不能直接触碰纯淑妃,隋定衍便从宫外找了个经验老到的稳婆来,稳婆一看一摸,打了包票:“双胎。”   “双胎……”不同于宫人的欢呼,纪挽棠却皱起了眉,隋定衍第一时间发觉了她的不虞,上前轻拍她背,温声道:“怎么了?”   纪挽棠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抓着他衣襟,问稳婆:“双胎生产是不是比单胎要凶险?”   稳婆给了肯定的答案:“是的,首先双胎对娘娘的身体伤害定是会大一些,然后生育时,时间更长,需要的精力更多,有许多产妇要么因生产时间过长,后头那个闷死在肚子里,要么生下后大出血……”   “放肆!”隋定衍见臻臻脸色越发白,当即震怒,稳婆吓得立马跪地趴下。   纪挽棠一把拉住他:“凶什么,稳婆又不是骗你。”   隋定衍胸膛有些起伏,原先喜人的肚子如今在他看来竟有些令人害怕,忍下怒意问稳婆:“那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让淑妃少受些罪?”   稳婆快速道:“有是有,比如娘娘控制饮食,让胎儿小一些,也就更好生了,再者平日里多走走路,田地里常劳动的农妇会比闺阁小姐容易生许多,但这些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孙太医见皇上面色越来越差,连忙道:“皇上放心,有微臣们守着,定不会让娘娘与龙胎出事。”   纪挽棠却淡淡:“孙太医医术再高明,接生也只能由稳婆来,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一切都晚了。”   “不许胡说。”隋定衍捏着她的手腕,一阵皱眉。   他知道妇人生孩子凶险,可他却没想过会如此凶险,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稳婆见气氛凝滞起来,有些后悔说的太重了,连忙补救:“其实,双胎成功生下的也不少,老婆子就是专接双胎,我瞧着淑妃娘娘面色红润,身体康健,定是个有福气的人。”   纪挽棠笑笑:“福气这东西未免太过虚无缥缈。本宫也会些医术,有些事想请教您,不知妇人生产有几个步骤,需要些什么东西,都是怎么用的。知道了过程,本宫心里也就有数了。”   稳婆虽奇怪,但不敢瞒她:“首先得我们摸腹部,来确定孩子的位置,若是头朝下,那就是正位,其他的都是错位,需要调整。娘娘破羊水后宫口渐开,这时候就要用到许多热水,让宫人及时擦拭娘娘的身子,这能加快开宫口的速度。”   “然后娘娘的腿要尽量大开,呼吸缓而长,不能大声叫,我们会在一旁帮助娘娘用力,若是胎儿太大,这时候就要用到一把剪子,将下面剪开一些。”   隋定衍感觉到怀里的人颤抖了一下,他一边抱紧臻臻,一边心忍不住沉了下去,他从未想过,生孩子的过程竟如此可怖,连他听了都十分难受。   纪挽棠其实对这方面的知识十分熟稔,此次主要是为了让隋定衍能感同身受,要不然就她一个人害怕疼痛,即便给她再多,她也觉得不开心。   如今见隋定衍的面色难看起来,她莫名觉得心情畅快。   唉,怎么就不是男子生孩子呢?   她面上作出害怕之色,但又用力忍下害怕,坚毅问:“听你说好像一切都不是很难,那妇人为什么还会难产呢?”   稳婆头越发低,感受着一刻更比一刻低的气压,内心叫苦不迭:“这原因就多了,最普遍的是妇人没有力气,孩子生不出来,或者是孩子太大,妇人屁股又太小,怎么都生不下来,还有一种,就是我上面说的,可能胎位不正。”   纪挽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臀部。她的腰臀比其实挺大的,跟腰比起来,臀部貌似很丰满,但她腰细,又好像做不得数。   隋定衍看到了,咳了咳问稳婆:“你觉得淑妃如何?”   那稳婆一愣,好半晌才知道皇上问的是什么,赶紧哈腰:“那我哪能看出来,得摸。”   隋定衍连忙退开,孙太医退到屏风后去了,稳婆十分尽职地摸了许久:“淑妃娘娘的条件其实很不错,一般这样的妇人只要不是孩子太大,都能顺利生下来。”   她这一句好话可不容易,纪挽棠与隋定衍双双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往后我不能多吃,可又怀着两个孩子,吃几分饱合适呢?”   两人就孕期该怎么吃,吃多少,平日做些什么运动聊了许久,一旁的隋定衍听得都愣住了。   这讲究,实在是多。   终于把稳婆与太医都送走,隋定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眼中担忧一闪而过,但面对臻臻时,又是一张温柔的笑脸:“稳婆说你每日都要走两刻钟,往后朕每天陪你走,直到这两个小家伙生出来。”   纪挽棠适时忧伤,眼中微闪:“陛下,你说我会不会……”   “不会,”还没等她话说完,隋定衍就斩钉截铁,他忽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符,看着有些年头了,“这是许多年前,朕带兵打仗时,皇奶奶去列祖列宗面前给朕求的,朕带着它躲过了无数明枪暗箭,如今朕给你,列祖列宗会保佑你。”   能看的出来,他对这块符很是爱惜,纪挽棠接过,看着上面古朴的花纹,即便它可能什么用都没有,但在隋定衍心中,一定是不一般的存在吧。   纪挽棠将它攥在手心里:“我想看着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出生,平平安安长大。”   隋定衍将她揽进怀中:“会的,一定会的,朕向你保证。” 第77章 梅林(一更) 梅林(一更……   既然是双胎, 那小名就得多取一个,顺着幼之的意思,纪挽棠灵机一动, 取了个阿稚, 老大叫幼之, 老二叫阿稚, 男孩女孩都能用,完美。   孙婕妤知道两个小名后, 忍俊不禁:“没想到皇上还真同意你取小名,比你那馄饨确实好多了。”   纪挽棠哼了声, 转身拿彩色布球逗起意蝉:“小意蝉, 来, 看娘娘手里这是什么呀?”   意蝉已经三个多月了,比正常的婴儿要瘦弱许多, 虽然她小半边脸长着黑斑, 但另一半脸不难看出精致,纪挽棠都觉得娴妃心狠,自己的孩子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也不知道那姓齐的什么时候能抓到, 若是知道他的汤药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 或许意蝉的脸还有救。”   纪挽棠受过义务教育,知道宝宝的性别完全取决于男性, 靠女子喝汤药来改变孩子性别,怎么可能,简直是无稽之谈,如今还害的孩子这副模样,真是可恶至极。   孙婕妤放下给意蝉绣的小鞋,摸了摸她的脸, 小婴儿早就熟悉了她的味道,咿咿呀呀想靠近,“若是去了这黑斑,我们意蝉不知道有多漂亮呢。”   有了意蝉后,孙婕妤原本就温柔的一个人,更加柔和了,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同时也更加有主意了。   宫里选上来的奶娘家世都不是很差,识一些字,知道孙婕妤不受宠,对她摆过脸色,纪挽棠知道后,就教孙婕妤严惩了一番,将两个刺头打出宫去了。   从前的孙婕妤可不会做这么得罪人的事,如今为了意蝉,倒是立起来了。   瞧着时辰差不多,纪挽棠先离开了广阳宫,往圣宸宫去。   自隋定衍承诺日日陪她散步后,真就风雨无阻,每日陪她到处走走。为了不耽误隋定衍工作,两人就定了个固定时间,每日提前把这段时间留出来,这样就方便了许多。   今日纪挽棠正巧去广阳宫坐了会,便提前到圣宸宫等隋定衍,免得他往永乐宫去,两个人都跑了个空。   苏福安见了她有些惊讶,这位娘娘可许久没来过圣宸宫了,都是皇上一个劲的往永乐宫跑,连忙将她迎进去。   “皇上,临心念叨父皇许久了,说要我们带着她去赏雪景呢,择日不如撞日,您看……”穿过走廊,路过西暖阁时,忽听里面传出柔情蜜意。   苏福安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皇后这几日为了新元除夕之事总是来圣宸宫,但皇上事忙,也就偶尔抽空跟她说几句,谁想到正巧被纯淑妃听到了呢。   纪挽棠好整以暇地停下脚步,倒想听听隋定衍会怎么说,若是他应了,她也就不用多等,可以直接回去了。   隋定衍与皇后比邻而坐,中间隔了个书案,上边放着些卷宗,正仔细看着,听到这话,他头也未抬:“今日不是赏雪的好时候,改日吧,朕让孙齐忠来接她。”   皇后的意思是三人一起赏景,隋定衍却只让临心与他一道,皇后的脸色顿时就僵了一瞬,面颊有些烧,捏紧了帕子。   纪挽棠听到了这一句,不再多逗留,往东暖阁去。   “苏公公,方才之事?”到了东暖阁,纪挽棠坐下,笑眯眯地看向苏福安。   苏福安连忙道:“奴才方才什么都没听到,娘娘放心吧。”   说罢,他一溜烟跑了。人家小夫妻之间的事,他才不会作死多掺和呢。   只等了小半刻,就听门外传来动静,隋定衍推门见到她,先是讶然,然后笑了笑:“今天怎么有兴致来圣宸宫了?”   纪挽棠坐在椅上,摸着跟大西瓜一样的肚子,连礼都懒得行:“想来就来啦,难不成陛下不欢迎我来吗?”   隋定衍不理她毫无根据的谴责,坐在她身边问:“想去哪里逛逛?”   这道题就跟每天吃什么一样令人头疼,其实四周那些园啊林的都逛过了,纪挽棠蹙眉想了许久,深深地叹口气:“太难了,想不出来。”   隋定衍看了她一眼:“不许大叹气。”   “管的真多。”纪挽棠嘟囔。   隋定衍和她肚子里两个娃交流了一番,幼之阿稚轮流叫,其实根本不知道在叫谁,但肚子里的两个孩子还是挺给面子的,让他感受到了爱的踢踢。   纪挽棠看着他专注的模样,忽然想起他第一次感受到胎动的时候,那呆若木鸡,目瞪口呆的模样,叫她每次想起来都能笑岔气。   隋定衍从前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尚在腹中的胎儿,他们比他想象的要更强健,那种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的成就感,无可替代。   以前隋定衍只觉得胎儿陌生,即便是生下来了,他总有种荒谬的感觉,很是不敢相信,这真的是他的孩子吗?   直到臻臻怀孕,每日陪着他们一起成长,听着他们的动静,每当手掌贴在肚子上时,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叫人难以言喻,他心里会油然而生一种保护欲,在心底叫嚣,这是他和臻臻的孩子。   在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能对孩子一视同仁的人,如今他却不敢确定了。   “若他是个皇子……”隋定衍轻轻说了句,纪挽棠没听清,疑惑地“嗯?”了声。   隋定衍揉揉她的头:“没什么,既然想不出来,那就跟朕走吧。”   ——   皇后在西暖阁枯坐了一会,这才叹了口气站起,打算离去。   如今连临心的话皇上都不听了,若不是她死皮赖脸过来,皇上什么时候才会想起见她这个皇后。   她皱着眉出宫,刚走出圣宸宫的大门,忽见前面熟悉的身影:“那是……皇上?”   青鸦瞧了瞧,点点头:“正是。”   皇后将视线移到皇上身边,那人罩着披风,从头遮到脚,从背后根本看不出些什么,但皇后就是知道,那是纯淑妃。   这就是皇上说的要事在身?   皇后心像是被什么堵了起来,许久才嘲讽似的一笑,一个纯淑妃竟成了要事,何等可笑。   她坐进宫轿,疲惫地闭上眼养神——纯淑妃到底是有什么本事,怀了孕都能勾得皇上如此,仿佛被妖邪迷了心,这世上究竟还有谁能治她呢?   宫轿摇摇晃晃走到一半,皇后忽的直身,想起一个人,一个德高望重,不喜宠妃,只认正统,连皇上都不得随意忤逆的人。   ……   纪挽棠跟着他走了一会,越走越觉得熟悉,吓得浑身一颤,忙拉住他:“不会又是那个地方吧?”   隋定衍摇摇头:“当然不会。”   纪挽棠纠结片刻,选择相信他,结果越走越熟悉,越走越顺利,终于迈进了一个无比眼熟的地方——梅林。   正所谓冬日赏梅,但入冬都多久了,梅花开了一树又一树,纪挽棠也赏了一次又一次,从一开始的陶醉,到后来的冷漠,和喜梅的隋定衍脱不了干系。   纪挽棠一时无语,看向隋定衍,微笑着要一个解释,隋定衍也笑着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多美的意境。”   “……”意境是美,但前提不是天天赏啊!   眼看臻臻濒临暴躁边缘,隋定衍连忙补救:“别急,后面还有。”   纪挽棠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步履艰难地往后走去,入眼是一座宫殿,这倒是有些没想到,但纪挽棠转念一想——他不会是专门建了座宫殿来赏梅吧。   顿时,硬了,拳头硬了。   她气鼓鼓走进去,谁知刚踏入回廊,打开一扇门,迎面而来各色鲜花盛开,花香扑鼻,蝴蝶飞舞,一时被惊的忘了呼吸。   “这是?”   “北边有个温泉,朕让人把它灌过来了一些,在这里建了个温室,即便外边冰冻三尺,这里也四季如春。”   蝴蝶自她颊边飞过,刚从冰寒阴冷的冬日进来,如今看到明珠璀璨,花朵盛开,蝶舞翩翩,纪挽棠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之前你说看梅花看厌了,朕便叫人种了这些。这片梅林是朕最喜爱的林子,这处小宫殿在梅林中,若是没有朕与你的同意,无人能进来,怎么样,喜欢吗?”   惊喜过后,纪挽棠掩饰嘴角的笑意,给出答案:“唔……勉勉强强吧。”   隋定衍失笑:“好一个勉勉强强。”   纪挽棠理直气壮:“谁叫你先骗我,让我险些以为真又要逛梅林了。陛下,这梅林您当真逛不腻吗?”   隋定衍点头:“是朕的错,梅林如此之美,朕是确实多逛了几回。”他顿了顿,“不过,主要还是你在朕身边。”   纪挽棠一边点头一边笑:“嗯,陛下是越来越会给自己找借口了呀。”   隋定衍叹口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第78章 喜生坊(二更) 喜生坊(……   昨日纪挽棠刚跟孙婕妤说要是能抓到姓齐的骗子就好了, 今日就有人来报,人在京郊外抓到了。   隋定衍早派人拦截各城门,就说怎么会抓不到, 原来是根本就没离开京城, 躲在了一处荒郊野岭, 被废弃的小屋子里, 纯靠打猎为生。真是坚强。   姓齐的估计也没想到审问人最先开始问的是失败的得子汤药方,很快就将药方交代了出来, 只是还没等纪挽棠亲自去问他剂量、熬煮确切方法,又得了消息, 姓齐的已经含毒自尽了。   想制作出解药, 必须得知道毒药是什么样子的。得子汤药方里有许多阴毒的药材, 也不知道姓齐的学了这么多年医是怎么想的,竟能这般胡乱配药。   太医院开始全力制作毒药, 再通过用一些动物试药来配解药, 纪挽棠偶尔也会去看看,但每次都被制作出来的毒药熏得恶心干呕。   她不得不佩服从前的娴妃,这是真能忍啊, 她光是闻到就想吐了, 娴妃还服用了数月。   除了关注一下意蝉的解药外,这段日子纪挽棠还在做一项事, 就是与宫外的稳婆频繁联系,获取了十分多关于孕妇的消息。   从前她主要擅长慢性病与调理身体这块,对生育没多少了解,如今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也为了十分时常在鬼门关徘徊的女性, 开始渐渐了解学习起了这方面的知识,正巧,宫里也缺熟悉这块的女医。   明明生育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从前却没人重视过这个问题,仿佛女人生孩子是猪下崽,当做理所当然的事,如果一个女子因为难产死了,没人会喧哗,连葬礼都不会大办,女子的一生就随着入土被埋没。   纪挽棠联系了大哥,让他帮忙在外找了些女商贩散布一些消息,什么这家因为孕妇年纪太小,骨盆都还没开就难产死了;另一家孩子太大,怀孕时候整天肥五花红烧猪蹄,硬生生补难产了;还有孕妇生产时婆家不给找稳婆,省那点子钱,自己来,结果一尸两命。   一时之间,孕妇难产之事就多了起来,京城里的老百姓都会找稳婆来问问看看。   做这些的时候,纪挽棠其实很是忐忑,毕竟一个后宫女子,却在宫外管束这么多,这么大的动静,隋定衍不可能不知道,可左等右等,隋定衍都没说什么,于是她忍不住,先开口了。   “最近我让大哥在宫外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吗?”   隋定衍倒是没想到她会主动问,给她夹了一筷子空心菜:“朕有听说,你若是有什么需要,与朕说就行。”   纪挽棠明显愣了愣,一字一句问:“你,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   “在意我做这些不该做的事。”   隋定衍顿了顿:“如果真的是不该做的事,你又怎么会做?”   见臻臻低着头,似乎有些郁郁,他将椅子靠近,若无旁人:“朕知道,你是因为我们的孩子,害怕了,无论怎样,只要你开心就好。而且你做的都是对大越朝有利的事,朕为何要在意这些,反而朕很欣慰,朕的臻臻真有本事。”   “真的?”纪挽棠都有些不相信,这话说的未免太好听了些。   隋定衍眯了眯眼:“朕看上去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纪挽棠遮不住嘴角的笑意。或许隋定衍是因为她怀孕了迁就她,或许是真的不在意,但她是个从来都不会想这么多的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就信什么,就这么简单,现在他说的,做的,都很让她满意。   “那我如果说,还想召集一些稳婆,成立一家专门接生和照顾孩子的机构呢?”纪挽棠蹬鼻子上脸,她想做的还多着呢。   接着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你赏了我许多金银,我就用那些金银来做事。”   隋定衍思考了一下,等臻臻屏住呼吸时,才缓缓:“国库不归朕管,朕动不了,但朕的私库,你随便用。”   纪挽棠瞪了他一眼,忽的笑出声:“既然陛下这么说,那我可不会客气。”   隋定衍想了想,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还是要客气些,为我们的孩子留条底裤吧。”   “陛下真是学坏了。”   第二日,隋定衍主动去了一趟景仁宫,皇后颇有些受宠若惊,见皇上拿出一本卷宗:“这是京城的育儿堂,收养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孩子,你记得常去看看,还有日后若是有流民,你也多去施粥。”   皇后有些莫名其妙,但欣然接受,这些都是能帮她提升名望的,皇上肯交给她,肯定是因为信任她,她自然是要做好。   没过两日,皇后前往育儿园探望孩子的消息传了出去,同时,一家名为喜生坊的楼正式落地,稳婆接受更全面的学习,孕妇可以用不同的价格聘请各等级的稳婆,还有免费的咨询窗口。   旁人不知道幕后的掌柜是谁,只知道喜生坊有强大的背景,连官兵都要客客气气。   喜生坊毕竟在宫外,纪挽棠最多就召见几个稳婆,手没有那么长,顿时起了派人去宫外管束喜生坊的想法。   正巧素冬已经二十多了,快到了放出去的年纪,她管教能力又强,而且收的徒弟红如如今有模有样,经过快一年的□□,平秋也能担起重责,如此权衡,纪挽棠内心首选之人就是她。   素冬被叫过去,得知这一消息时,惊讶地无以复加。   说实话,虽说有宫女二十五能出宫的条例,但哪会一直让人出宫,一般五到十年才会放一批,而且能力优秀的宫女十分吃香,哪有主子会真愿意放掉一个得力助手。   可纪挽棠就是这么说了,这么做了,甚至打算提前放她出宫。   素冬当了这么多年大宫女,攒了不少钱财,仔细思考利弊,和主子的真实心思后,毫不犹豫点了头,不过几天,纪挽棠就安排她出了宫,往后只需要每半个月进宫禀报一次就成。   喜生坊目前还属于吃钱的阶段,稳婆愿意进来,是因为有了稳定的保底薪酬,也有了稳定客源,不用再饱一单饥一单,只是这些都需要巨大的前期投资。   在口口相传中,喜生坊很快就有了名气,但还有免费的咨询与救治窗口,目前离盈利还是有很大距离的,还好纪挽棠的本意就不是盈利,是想尽自己的力,规整整个生育行业,让它不再让人摸不着头脑。   素冬此次出宫,除了帮忙算账管理之外,还要培养其他人才,包括管理人才,技术人才,一开始的日子着实忙到飞起,但很神奇的事,即便忙成这样,每天到房间都是倒头就睡,素冬觉得竟没有在皇宫那时候累,甚至更开心了。   或许这就是自由的感觉?没有人整日盯着你,没有人像座大山,时不时的压下来,让你遍体鳞伤。   一切仿佛踏上了正轨,有了喜生坊后,纪挽棠每日不再无所事事,这边看看,那边逛逛,每日都有新点子,有时候念头起来了,能一日都呆在书房,写了一张又一张构思。   隋定衍当真像他说的那样,并不管束她的所作所为,甚至有时候还提供帮助,比如喜生坊这楼,就是由他资助的,还有喜生坊的牌匾,谁都想不到,是他亲手提笔写的。   转眼就来到了新年,纪挽棠听着平秋讲述穿着打扮,与位置安排,一时有些灵魂出窍。   明明才几个月没见到后宫那些后妃,纪挽棠却觉得,仿佛隔了好几年,对平秋嘴中的皇后等人都陌生不已。如今,她竟想不起来从前的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只有前路坦荡,让她一步步往前走去。 第79章 新元(一更) 新元(一更……   大越朝把过年这一日称为新元日, 官员是不用参加的,除了皇帝与后妃,就只有一些皇亲国戚会出席。   不过说起来隋定衍那些个兄弟不是死就是囚, 年纪小的都放到外边去了, 这么一算, 也就几个皇叔能来参宴, 人少的可怜。   新元是从晚宴开始,一直热闹到凌晨, 虽然隋定衍嘱咐过她若是身体不适可以提早退席,但纪挽棠还是不想太惹眼, 再说就算回了永乐宫也没意思, 还不如在晚宴上看看戏呢。   她今日穿的甚是淡雅, 内系烟罗紫仙鹤绣银云纹罗裙,外罩曳地白梅蝉翼纱, 一支冰丝石榴翡翠镶东珠步摇, 一对白玉紫晶花耳坠,腹部松松垮垮,但还是掩不住明显的凸起, 但不仅没有覆盖她的美貌, 反而更显得她柔光朦胧,光华微掩。   “娘娘, 时辰差不多了。”平秋提醒。   纪挽棠在嘴唇上抹了些润唇蜜,孙婕妤对做香与胭脂十分有兴趣,这些都是她怀孕后,孙婕妤特地为她做的纯天然无毒性胭脂,虽说没什么艳丽色彩,但更显得她雅致。   升为淑妃后, 她的仪仗几乎是成倍增长,如今正式乘轿出门,光是抬轿太监便有八人,再加上举旗开路的,加起来少说有二十几人,浩浩汤汤。   纪挽棠这几个月还是第一次这么出门,坐在轿上摇摇晃晃时,她嘴角忍不住翘起,怎么都放不下来——这众星拱月的感受,真是太电视剧,太喜剧了。   天色渐暗,仅一刻钟,她就到了太和殿,可见永乐宫离前朝多近。   然而这一次她到太和殿殿门时,却被孙齐忠拦了下来,将她引到一旁偏殿小坐:“娘娘请坐,皇上吩咐了,要您与他一同进殿。”   “本宫?”纪挽棠有些茫然与惊讶,皇后在,她怎么和隋定衍一同入殿啊。   纪挽棠瞅了瞅孙齐忠,思考他叛变皇后一派,故意陷害她的可能性有多大。   隋定衍没让她等多久,纪挽棠才刚开始思考,就见孙齐忠看了看外边,赶紧来迎她:“娘娘,可以入殿了。”   纪挽棠被平秋搀扶着起身,还是有点懵,但左想右想,孙齐忠要真的敢叛变,他脑袋肯定不保了,他应该没那么大胆子。   她走到殿口时,正巧见隋定衍一步步从台阶下踏上来,皇后就在他左后方,隋定衍见了她,竟从容不迫笑了笑,朝她伸手:“过来。”   皇后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看向纯淑妃的眼睛瞬间闪过一道阴霾。   万幸隋定衍还有分寸,一握而过,将她领到自己右后方,轻声在她耳边道:“过会跟着朕,可别走丢了。”   当我是三岁小孩?   纪挽棠腹诽了声,直视前方,不敢想象皇后的脸色如今会是什么样子。不过要怪就怪隋定衍吧,她是无辜的。   “纯淑妃还没来?”惠妃带着大公主,忽然发现除了太后之位,上面其余三个位置都是空的,朝杨妃问了句。   杨妃看了看上方,果然三个座都是空的,她怔了怔,挪开视线,不咸不淡道:“不知道。”   惠妃瞧了她一眼,撇撇嘴,自搬出咸福宫后,杨妃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怪不得失宠呢。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在座之人纷纷站起,惠妃脸上浮起一抹笑,然而下一刻,又一声“纯淑妃到——”让她僵了脸。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只见皇上走在正前方,皇后与纯淑妃在他身后左右走着,竟是并驾齐驱的样子。   皇上竟然对纯淑妃如此、如此纵容,凭什么!就凭她那个肚子吗?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隋定衍视而不见,一边走上台阶,一边道:“今日是家宴,都是自己人,大家不用拘束。”   别说后妃们了,个个都呆愣着,许久才坐下,那几个皇叔更是莫名其妙,坐下后还不住面面相觑,纯淑妃如今已经受宠到如此地步了吗,这也未免太过夸张。   不过皇上既然说了是家宴,或许那就表明这不用放在心上?   太后皱眉,训道:“纯淑妃今日怎么来得如此晚,没规没矩。”   隋定衍特意把太后安排在皇后身边,此时一侧身,就将纪挽棠挡了个严实:“是朕叫她等一会,跟着朕进来的。”   太后不说话了,只能转过头哼一声,显然是不信。   皇后之下的惠妃魂不守舍拿起酒杯,咽下一杯苦酒。   她抬头看去,皇后倒是比她想象的镇定许多,趁着歌舞声起,惠妃眼中万分复杂:“皇后好生大度。”   皇后利目扫向惠妃:“少管闲事。”   她能有什么法子,这还不是纯淑妃自己要求的,她看的清清楚楚,这是皇上主动将人安排过来。   皇上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要废了她?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皇上不至于此,毕竟废后是大事,她并无大错,皇上理应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皇后扶额,一时猜不透皇上到底在想些什么。   正当宴会开始时,殿外突然又传来喧哗,隋定衍直起身:“怎么回事?”   皇后听到动静,脸上浮现一抹喜意,无论如何,压制纯淑妃是绝对没有错的。   喧哗维持了好一会,终于传来唱响:“太皇太后驾到——”   隋定衍一愣,随即又一喜,赶紧站起来迎去。   门口的宫人退开,一华发素服,看起来十分威严,连皱纹都齐齐整整,带着灰毛抹额的老夫人拄着凤头拐杖缓缓踏步进殿。   隋定衍面带笑意,有些无奈:“皇祖母,您怎么不提前跟孙儿说,孙儿好去接您呢?”   太皇太后瞥了他一眼:“就是要猝不及防才成,哀家可说了你不少事,等宴散,你可要跟哀家好好交代交代。”   皇后忙不迭迎上去,笑颜如花:“皇祖母,孙媳可盼了您许久,终于是把您盼来了。”   隋定衍微微皱眉,摸了摸腰间的葡萄佩。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迈着步子往上走去,隋定衍与皇后连忙搀扶她。   一阶一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太皇太后路过不少生面孔,有些叹息,终于到了顶,却看到一张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鸿波的标志面孔,女子瞧着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奇的是,她是唯一一个没站起来,依旧坐在座上的人。   隋定衍在一旁攥紧了拳头,有些担心,不知道臻臻怎么突然发起了怔。   皇后几乎要大笑出声,纯淑妃未免太能作死了一些,在太皇太后面前都敢不敬,看来是方才皇上的纵容喂大了她的胃口,妙哉妙哉。   平秋在一旁急的冒汗,不顾尊卑拉扯着娘娘的衣袖,纪挽棠终于有了些意识,缓缓站起,然而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至极的面容,纪挽棠喉间梗塞,许久才喘出一口大气,泪水汹涌而出:“奶奶!……”   四座皆惊,看着纯淑妃莫名其妙落泪,不敬尊卑地喊着奶奶,在场人都傻了,纯淑妃这是着魔了吗。   可下一幕还要神奇,让她们险些把眼睛都瞪出来,只见太皇太后向前一步,竟抓住了纯淑妃的手,真真切切地应了声:“哎!”   皇后懵了,皇帝也懵了,台下的人,更是懵地无以复加。   纪挽棠哭的几乎喘不过气,太皇太后自己都有些糊涂,方才不知怎么的就应声了,看着这女子哭,她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好一会才注意到女子大着的肚子,见她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赶紧叫了孙儿来。   “臻臻,好了好了,不能哭了,再哭肚子就要疼了。”周身宫人遮掩,隋定衍带着她来到隔壁的偏殿,将她抱进怀里低声哄着,谁知道纪挽棠却一把将他推开,抽抽噎噎道:“我要奶奶,我要奶奶……”   她整张脸哭的通红,一下子就让隋定衍感觉仿佛回到了她刚有孕那时候,她受了大委屈,也是如此哭着喊着要奶奶,那是隋定衍最自责,最后悔的时刻,回想起来便心中一阵抽疼,转念想起方才她叫皇祖母的那声奶奶,这时候也顾不得原因了,将皇奶奶请过来。   太皇太后此时恢复了镇定,面对这哭得可怜的泪人儿,硬起心肠眉头一皱:“怎么回事,怀着孕呢,怎么能哭成这样,要是吓到孩子了怎么办?”   隋定衍在旁边心惊胆战,想让自己皇奶奶换种法子,要知道臻臻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谁知道下一秒,就见臻臻忍着抽噎,抹了抹眼泪,停下哭泣,眼巴巴看着皇奶奶,乖巧地不得了。   太皇太后见她静了下来,也是松了一口气,轻声问她:“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突然哭成这个样子,还叫哀家奶奶呢,你应该叫哀家皇奶奶才对。”   纪挽棠一刻不停盯着她,似乎怕她下一秒就消失,瓮声瓮气道:“我叫纪挽棠,纪是纪念的纪,挽是挽手的挽……”说着她还挽了挽太皇太后的手,叫老人家忍俊不禁。   “棠是海棠的棠?”太皇太后不自禁问道。   纪挽棠眼睛咻的就亮了,连连点头:“是的,奶奶……皇奶奶您怎么知道?”   太皇太后也一头雾水:“可能是以前哀家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她毕竟年纪大了,怎么想都想不出来,便豪迈地放弃了,问起纪挽棠:“你还没告诉哀家为什么突然哭了,还叫哀家奶奶呢,哀家可被你吓了一大跳。”   纪挽棠扁了扁嘴,在她面前活脱脱像个小孩子,每时每刻都想撒娇,她努力忍着想要落泪的感觉道:“您和我的奶奶长得一模一样,真的,真的一模一样,她将我抚养长大,但是她很久之前就不在了……”   太皇太后和隋定衍都恍然大悟了,太皇太后怜她年幼失怙,拍着她的手叹道:“你这孩子,哪有一模一样的人啊,定是你看错了。”   纪挽棠低垂着眼眸,看起来又像是要哭的样子,太皇太后连忙道:“既然如此,定是我们之间有缘,你不知晓,哀家看到你,也觉得眼熟得很呢,那往后,你就当哀家是你的奶奶好不好?”   “嗯。”纪挽棠点头,清澈的大眼睛满是对她的依恋,看的太皇太后心一软,抬手捋了捋她汗湿的头发,拿出自己帕子给她擦。   纪挽棠又有想要哭的冲动了,但她狠狠的忍住了。不能这么娇气,矫情,奶奶最讨厌的矫情的人了,她要坚强!   隋定衍在一旁看着,嘴角本来欣慰的笑容忽然开始变质——怎么莫名觉得自己有些碍眼呢?   唔……定是朕的错觉吧。 第80章 烟花(二更) 烟花(二更)……   “皇上, 皇后娘娘问您和太皇太后何时回席,快到放烟火的时辰了。”苏福安在侧殿外提醒。   隋定衍迟疑了一瞬,看向眼眶鼻子通红的臻臻。   纪挽棠慢慢冷静下来, 这是大越朝的太皇太后, 怎么都不可能说消失就消失, 于是她放开了手, 带着鼻音道:“我没事,陛下和皇奶奶快回去吧, 我洗漱一下就过来。”   隋定衍和太皇太后却都站在原地,对视了一眼, 眼中满是——你先过去。   纪挽棠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忽的被逗笑, 心中升腾起一种感动,感动上天还能让她见到奶奶, 还有了一个算得上是伴侣的伴侣, 肚子里还有着两个小家伙,人生在这一刻似乎达到了圆满。   “快去吧,”纪挽棠接过平秋用热水浸过的帕子, 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朝他们笑的灿烂,“我真的没事了, 而且现在很开心。”   “皇祖母,朕扶你过去吧。”见臻臻眼中的笑意不似作假,隋定衍便放下了一半心,与太皇太后相携着出门。   两人走到门外,太皇太后忽的感慨了一声:“若不是哀家没生过女儿,唯有你父皇一个儿子, 哀家都快怀疑挽棠是哀家的孙女了。”   隋定衍乐见其成:“或许臻臻的奶奶是皇祖母的亲戚,皇祖母与臻臻确实有缘。”   太皇太后一怔,赞同地点点头:“还真说不准。”   两人回到座席,苏福安将太皇太后的座安排到了隋定衍与纯淑妃中间,只是必不可免纯淑妃的位置就得往下挪。   太皇太后坐下,看着距离自己三寸的空座,有些犹豫要不要让人将挽棠的座靠在她身边。   “方才……是怎么回事?”皇后装作不经意般问道。   隋定衍顿了顿,三两句解释:“皇祖母与纯淑妃亲生奶奶相貌相像,纯淑妃一时认错了。”   “这样啊……”后妃们皆点头,皇后虽微笑着,却疑虑是不是纯淑妃早先得知太皇太后会回来,故意做了个认亲局,叫太皇太后不忍罚她。   可是太皇太后向来雷厉风行,应当不会吃她那假惺惺的招数吧?   这么想着,皇后试探开口:“皇祖母,纯淑妃方才哭了这么久,没事吧,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   方才见到挽棠高高隆起的腹部时,太皇太后就猜出了她应该就是那位宠冠后宫的纯淑妃,叫皇帝一早破例升位。   原本觉得这女子确实不懂事,也不知道劝着些皇帝,而且听身边人说对皇后惠妃等人不敬,张妃娴妃先后出事皆是因为此女子,就算她原本其实不怎么喜欢张妃娴妃,也觉得纯淑妃此人确实多事,不是一个纯善的女子。   可方才那一出,看到那孩子的一瞬间,她心里就有种声音,那孩子不是坏人,且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像宠着那孩子,见她哭自己也难受。   只是她自己也曾做过皇后,知晓当皇后的不容易,现皇后这么多年也算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她想给她这份面子,便道:“哀家瞧她身体康健,应当是没什么事的。”   这话在皇后耳中,不知怎么听出些嘲讽的意味,顿时喜上眉梢,过了会又道:“身体康健便好,纯淑妃之前可遭了太多事,好不容易有了喜事,若是出了什么事,皇上可要心疼了。”   隋定衍皱了皱眉,明显感觉到皇后话中暗藏机锋,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警告她别再多说。   然而好不容易有了靠山,皇后哪能憋得住。   太皇太后“咦”了声,似乎很是好奇:“是吗,纯淑妃先前遭过什么事?”   皇后便把纯淑妃身上一桩桩事都说了出来,只不过说的永远差了那么点意思,不知晓的人听了,都会觉得纯淑妃自身是不是有问题,才会引来这么多事。   再加上惠妃等人在一旁添油加醋,她们满意地看到太皇太后眉头越来越紧:“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嘛!”太后都忍不住加入讨论,“要哀家说,纯淑妃的性子当真是太跳了些,如若她谦虚一些也不会招惹那么多是非,如今怀孕了,还心思这么多,也不怕伤了腹中子嗣福运。”   皇后捂嘴一笑。   隋定衍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一种地步,太皇太后的面色也渐渐转阴,旁人都以为她是对纯淑妃厌恶到极限。   “云芝,”正在太后聊得兴起时,太皇太后忽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这几年在宫里的日子还舒服吗?”   太后对太皇太后向来发憷,连忙点头:“自是舒服的,宫里可心人这么多。”   太皇太后盯着她,忽然厉声道:“哀家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被这么一吼,太后顿时惊住了,呆愣在座位上,不知所措。   “身为长辈,背后议小辈长短,一点没有长辈的风度,说的严重些,你这是咒自己的孙辈,咒皇家血脉,哀家看你是昏了头!”   太皇太后忽然发火,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但对象有点不对吧,怎么是对太后?   太后被骂傻了,面对太皇太后,这个可怕的女人,她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一阵疼——都这把年纪了,还当众被训斥,谁能不羞耻!   皇后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见太皇太后将视线挪到她身上,锐利的仿佛能将她刺伤:“皇后也让哀家刮目相看,”她眼中带上了几分失望,“你就是这么管理后宫,当皇后的?前几年哀家还觉得你不错,如今却叫哀家大开眼界,若是你一直都如此打压后妃,颠倒是非,哀家觉得,这个皇后你不当也好!”   皇后浑身僵住,只觉得自己的脸皮被撕下来扔到地面上,被人反复踩踏羞辱,她攥着拳头,指甲几乎镶嵌进手心中,但这疼比起太皇太后的话,无关紧要。   什么叫这个皇后你不当也罢?她忽然听不懂人话,这是什么意思,她努力了这么多年,难不成就只配得到这一句话吗?   “还不服气是吗?”太皇太后对这个小姑娘曾经是有过好感的,深深地叹息一声,“新元后,一切宫务皆交于哀家手中,你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来万寿宫,哀家只给你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后,你还是不思悔改,哀家永远都不会管你了。”   “皇祖母……”皇后看着太皇太后失望的脸庞,心仿佛被冰冻住了。   先皇后去的早,太后无用,大部分宫务都是太皇太后手把手教她的,如今,回想起那段日子,那好似是她入宫后最快活的日子,因为有人帮她顶着,有人护着她,她曾经对太皇太后是多么孺慕。   是她错了吗?她不敢承认。   “至于太后,”太皇太后又将视线移到太后身上,别说是失望了,任何一丝情感都没有,眼前是怎样的人,相处这么多年,她难不成还会看不明白?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禁于慈宁宫,没有哀家的命令,不许后妃请安,更不许太后出宫。”   “母、母后……”在儿子面前还敢讨价还价,在太皇太后的眼下,太后却什么都不敢说,垂头丧气接受了惩罚。   “纯淑妃到。”侧边传来小声通报,隋定衍与太皇太后立马恢复了神色,见花颜月貌的小姑娘过来,皆露出一抹笑。   “纯淑妃来得巧,正是看烟火的时候,随朕一道移步吧。”   看烟花的场地设在太和殿旁的一座城墙上,纪挽棠一出来就觉得气氛有古怪,但只要隋定衍与奶奶没什么事,其余的她也不会多管,便笑着点头:“自是好。”   隋定衍站着等待佳人依偎,谁知下一秒却见佳人朝着皇祖母甜甜一笑,继而粘在皇祖母身边,丝毫没有想要到他身边的意思。   “……”隋定衍笑容僵硬了,看着小姑娘与皇祖母说说笑笑,只能寂寞摇头,叹夜色苍凉,佳人无心。   除了他们三人和一些吃瓜群众还想着看烟火,其余的人哪有心思啊。太后是蔫了,在太皇太后面前,她只有被碾压的份,等今日过后,快乐的日子将不复。   皇后持续沉默,看着纯淑妃熟稔地挽着皇祖母手臂,皇祖母竟然就这么随她挽着,心中划过一丝钝痛。   为什么她能这么不要脸,抢走皇上就算了,为什么连皇祖母都要抢,她到底有什么魔力,不过见了一面,就让皇祖母如此偏爱她?   皇后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苦笑着想,难不成是因为纯淑妃的不要脸吗?   某种意义上,她还真的真相了。   夜空划过一道道绚烂璀璨的火光,隋定衍不知何时走到了纪挽棠身边,借着夜色摸了摸她的肚子,满怀幸福在她耳边道:“明年,朕要带着你和孩子一起看烟花,看这天下。” 第81章 万寿宫 万寿宫   新元宴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散, 太皇太后等人都陆陆续续离去,纪挽棠数着时辰差不多,也跟着回了宫。   被服侍着拆了发髻, 沐浴换衣, 纪挽棠躺在黄花梨雕山水海棠纹式拔步床上, 一想到奶奶, 嘴角忍不住翘起,兴奋地睡不着觉。   一开始她也迷茫, 那到底是不是奶奶,虽然同样的外表, 但毕竟不同的时空, 不同的经历, 即便是同一个婴儿,也会成为不同的人。   可相处之后, 她确信, 那就是奶奶。或许奶奶没有现代的记忆,不知这是她的前世,还是重获一次新生, 但她始终记得她的名字, 性情也是一样的严肃中带着些对她的纵容。   她不会认错的。   ……   第二日一大早,纪挽棠就起身开始打扮, 匀春帮她挽着头发,忍不住往外望了望——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了吗,自孕后娘娘一直嗜睡,还从来没这么早起来过。   “平秋,轿辇准备好了吗,等本宫用完早膳, 我们就去万寿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平秋福身道:“是。”   在给娘娘挽发的匀春面上浮现迷惑,皇上不是免了娘娘所有请安吗,怎么如今还要去?   她朝着平秋挤眉弄眼,想得到个答案,平秋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好好服侍娘娘。   待娘娘上了轿辇,一颠一颠似乎睡去时,她才凑近匀春,轻轻道:“昨日太皇太后回宫了。”   匀春点头:“我知道啊,可是皇上不是免了娘娘所有的请安吗?”   大宴之上,妃嫔身边只能留一位宫人伺候,故而匀春并不知晓殿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平秋回想起昨夜奇幻的场景,表情很是复杂,组织了许久的语言,半晌后一跺脚:“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反正这次是娘娘主动要给太皇太后老人家请安的,你之后应该会明白。”   匀春表示一头雾水:“你这、你这什么呀,玩我呢!说了跟没说一样。”   等到了万寿宫后,匀春才知晓平秋说的是什么意思。   “纯淑妃娘娘,”纪挽棠被引着见了奶奶身边伺候的秦嬷嬷,秦嬷嬷与奶奶面相如出一辙,带着些严肃,但她整体打扮都要更加一丝不苟,见了她这位宠妃也不卑不亢,“请稍等,容老奴先去禀告太皇太后。”   因她面相问题,纪挽棠对她倒有几分亲切,点点头笑着道:“麻烦秦嬷嬷了。”   秦嬷嬷一愣,随即摇头:“纯淑妃不必多礼。”   过了小半刻,秦嬷嬷终于来接她:“太皇太后方才在院中照料她那些花花草草,故而晚了些。”   纪挽棠道:“无妨,本宫本就是贸然请安的,自是以皇奶奶为准。”   秦嬷嬷昨夜在万寿宫收拾行李,并不知晓纯淑妃与太皇太后之间的故事,此时见纯淑妃十分温婉柔和,倒有几分怀疑起谭嬷嬷说的那些坏话。   “皇奶奶~”殿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太皇太后笑着看向来者,不由自主伸手朝她。   “乖孩子,怎么不多睡会,反倒一大早来看哀家这个老婆子。”   纪挽棠十分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娇声道:“因为我想皇奶奶了,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真是这样,只与奶奶分离一晚,我就觉得仿佛过了一年。”   “哎呦呦,你这小嘴,哀家可受不了。”   霎时间,秦嬷嬷面上划过一丝惊讶,谭嬷嬷如遭雷劈,昨晚随着太皇太后赴宴的温嬷嬷倒是面色不改,毕竟昨夜已经见过更夸张的了。   “娘娘,老奴下去继续收拾行李了。”秦嬷嬷不动声色告退。   “嗯,去吧,毕竟走了三年,万寿宫人都换了一茬,许多事还是得你亲手去安排。”   谭嬷嬷站在一旁,余光禁不住打量传说中的纯淑妃,怎么一晚不见,那个嚣张多事的纯淑妃,就与娘娘如此之熟稔了?   “巧绿啊。”   太皇太后突然叫谭嬷嬷的名字,将她吓得一跳,赶紧应道:“哎!”   “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去给纯淑妃倒杯茶。对了,哀家记着川南进宫了些黎檬子干,挽棠爱不爱喝酸果茶?”   纪挽棠笑眯眯点头:“真巧,我最爱喝酸果茶了。”   太皇太后露出欣慰的笑:“哀家可猜的真准,巧绿,记得给纯淑妃泡一壶黎檬子茶,记得要放蜂蜜啊。”   谭嬷嬷恍恍惚惚应了下来,恍恍惚惚走出了殿门——她一个熬到这种身份的嬷嬷,竟还要给一个小辈亲自泡茶?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啊?   待谭嬷嬷提着茶壶回到殿内时,却觉得气氛不太对,一抬头才知道,原来是皇后来了。   她露出个笑,皇后身边的龚嬷嬷是她侄女,故她与皇后关系很是不错,见皇后桌前没有茶,连忙道:“哎呦,那个不长眼的,怎么没给皇后娘娘泡茶呢。老奴记得娘娘您最爱云尖,老奴这就去给您上茶。”   说着,她就想把装满黎檬子的茶壶递给一旁的小宫女,谁成想从前对皇后和颜悦色的太皇太后竟然叫住了她:“巧绿,过来给纯淑妃斟茶,至于云尖,皇后既然有正事在身,就不必了吧。”   “?”谭嬷嬷无声地疑惑了下,这才见到皇后低着头,似乎挨了训的模样,这才感觉有些不妙。   皇后僵硬着点点头:“皇祖母说的是。”   谭嬷嬷傻眼了,一晚不见,纯淑妃与太皇太后关系好就算了,怎么皇后突然得了太皇太后厌弃?   她在太皇太后的视线下战战兢兢给纯淑妃上了茶,勉强道:“纯淑妃慢用。”   纪挽棠笑着瞧了她一眼:“多谢谭嬷嬷提醒。”   皇后见纯淑妃笑的开怀,坐在太皇太后身边一派自然,心有不爽,故意道:“皇祖母,昨夜孙媳回去好好反省了一番,知晓自己说话确实不当,不应由着自己性子,您说要再教导我一番,孙媳感恩不尽,不知今日从何时开始?”   还有这回事?纪挽棠与皇后对视一眼,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太皇太后,似乎有些委屈。   太皇太后听到这话,就知道皇后昨夜的“反省”,十分有水分,拍了拍纪挽棠的手道:“今日哀家没想到,你们二人一个比一个来得早,昨夜哀家是说过要教导皇后,既然皇后如此积极,那每日这个时辰,就到万寿宫来,不得迟到。”   “至于纯淑妃……”太皇太后威严的眉头有些松动,“你若想给哀家请安,就晚一些过来,正好陪哀家用个午膳。”   说着还笑了笑:“再说孕妇正是嗜睡的时候,日日这么早,你是开心了,哀家的孙儿可就要不开心了。”   纪挽棠羞道:“皇奶奶……”   皇后本还以为太皇太后是喜她多一些,正得意地看向纯淑妃,没想到下一刻就听到太皇太后如此为纯淑妃打算的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脸色酱紫。   纯淑妃坐在太皇太后身边,两人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悄悄话,在那笑个不停,皇后只觉得自己现在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纯淑妃到底有什么本事,连太皇太后都如此喜欢她?   她看向纯淑妃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考究,太皇太后无意间见了,皱了皱眉,轻咳了声:“时辰差不多了,今日纯淑妃先回去吧,哀家与皇后说两句话。”   纪挽棠福身告退,路过谭嬷嬷时,还十分坏心思道:“多谢谭嬷嬷对本宫的照顾,黎檬子中加的蜂蜜刚刚好,往后还望谭嬷嬷多指教。”   “不敢不敢,娘娘喜欢就好。”谭嬷嬷连忙后退一步,躬身送她出门,直到她人影消失,才抹着汗直起身,抬头却见到皇后冷冷的一眼。   ?!   谭嬷嬷又僵了身子,她、她、她,她什么都没干,她是无辜的啊!   ——   出了万寿宫,匀春感觉自己恍恍惚惚,十分懵然。她是在娘娘身边消失了好几日吗,太皇太后离宫三年,按理说从前应该没见过娘娘啊,怎么两人相处起来就像是亲孙儿一般?   她瞪着眼睛望向平秋,平秋这才道:“皇上说,娘娘的亲生奶奶与太皇太后相貌差不离,故娘娘有些移情了。”   匀春点了点头,明白了些什么,可是接着又迷惑:“那太皇太后也有一个与娘娘相貌一般的孙女吗,我从前听说,太皇太后最不喜后妃打扰了,可如今……”   平秋沉思片刻,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连忙道:“这不就说明,我们娘娘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连喜清静的太皇太后都被我们娘娘俘获了。”   匀春顿时大彻大悟,兴奋起来:“对哦,我就知道,我们娘娘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娘娘,不喜欢娘娘的那些人就是没眼光!”   纪挽棠在一旁轿辇上闭目养神,听到了这一段稀奇古怪的推理,差点没笑出声,这两个丫头……真是活宝。 第82章 春闱(一更) 春闱(一更……   二月春闱, 全国各地的举人都往京城赶来参加会试,纪亭文也在其中。   纪挽棠看着书忍不住叹口气。   络夏给她锤着小腿,如今肚子大了, 多走几步腿就开始浮肿, 每天都需要按摩一下。见娘娘叹气, 络夏轻声问:“娘娘是不是担心纪少爷了?”   纪挽棠合上书, 看着窗外雪白的一片,有些担忧:“今日雪这么大, 外头这么冷,也不知道号房什么样, 是不是冻得人笔都拿不动, 之前听说连炉子都不给生。”   “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门外隋定衍拨帘而入, 带着些冷气在暖炉边暖了暖身子,才坐到臻臻身边, “这你无须担忧, 他们要在考场待上九日,没有炉子如何吃饭。”   纪挽棠无辜地眨眨眼:“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想多了。陛下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现在约莫下午一两点, 纪挽棠刚陪着奶奶用了午膳, 回到永乐宫打算小憩一会。   说到这个隋定衍有些幽怨,叹了口气:“如今臻臻是全然把朕抛到脑后了, 昨日朕不是同你说过陪你用午膳吗,你却倒好,抛弃朕陪皇祖母去了。”   “噢!”纪挽棠这才记起,不过这可不怪她,昨日她都快睡着了,隋定衍才说这事, 她如今怀着孕,脑子可不好使,怎么记得住呢?   纪挽棠理直气壮将责任推脱给肚子里两个小家伙:“陛下知晓我怀了幼之与阿稚后,平日里丢三落四的,怎么还忍心怪我呢?”   “……”隋定衍眼中一阵无奈,但是天大地大,孕妇最大,自己饿着肚子白跑一趟算什么,于是点点头,“臻臻说得对,是朕过分了。”   低声细语哄了她好一番后,隋定衍朝她伸手:“来,叫朕抱抱,看看我们臻臻长了多少肉。”   纪挽棠毫不客气压了下去,隋定衍叫她珠圆玉润的身材压的倒抽一口冷气,护着她肚子哭笑不得:“不许胡闹。”   他的胸膛很暖,带着淡淡的龙涎香,纪挽棠紧紧搂上去,在他脖子间寻觅时有时无的熟悉味道,这让她十分有安全感。   隋定衍有些吃惊,虽说平日里相处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他清清楚楚感觉到,臻臻没有从前那般依赖他了,这种情况在皇祖母来后愈加严重,他似乎变得更加可有可无,他很难不患得患失。   他也曾想过,不过一个纯淑妃,为何让他如此牵挂于心,一日不见就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即便是他从前宠爱的陈柔沅,没有就是没有了,说句冷情的话,他从没有再念过。   那为什么臻臻如此不同呢?隋定衍试着找出臻臻与其他人的不同,这一找,不同简直太多了。臻臻善良、真诚、直率,偶尔稀奇古怪,偶尔天真烂漫,可你仔细了解她,却又会发现,她知晓的好多,她其实什么都懂,却依旧能看到最简单的东西,像极了那句话,知世故而不世故。   想到这里,隋定衍也渐渐紧拥她,她太珍贵了。   静静相拥片刻,隋定衍忽长长吐出口气,先放开了她:“你昨日不是说想下五子棋吗,朕陪你玩一会怎么样?”   纪挽棠直起身,依旧坐在他膝上,视线划过他红红的耳廓,微冷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耳垂,惹得隋定衍呼吸一滞。   “我在医书上看到,孕期不能行房事,”纪挽棠轻声道,“陛下愿意蹭蹭吗?”   书房的贵妃榻上春意渐浓,只是顾忌臻臻的身子,隋定衍连蹭蹭都不敢有,全程几乎都是自己解决,只敢亲亲她的身子。   “陛下,想要……”纪挽棠拉着他的手,眼中含着水光。   隋定衍心几乎都要化掉,用尽全力取悦她,看着她粉唇微启,难忍娇.吟,双颊飞红,柔情似水。   事毕,隋定衍擦去手上痕迹,搂着她好奇问:“有这么舒服吗?”从前虽也见她呻.吟,却远没有这般撩人,叫他心里有些失落。   纪挽棠懒洋洋躺在榻上,被伺候地身心愉悦:“唔……其实我也很想知道,陛下舒服吗。”   “只要你在朕身边就好。”隋定衍觉得各有各的乐趣,突然一愣,明白了她的答案,笑意掩不住。   “臻臻……”他在她耳边叹息,叫他怎么不爱她?   ……   自书房那日后,圣宸宫宫人明显感觉到靖元帝行事要更温和了,不再动不动就叫人吃板子,圣宸宫顿时像是提前开春,整日融融。   一晃月余,纪挽棠的肚子快七个月了,在控制饮食,每日锻炼之下,她体重控制地很好,肚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   怀孕的日子过得很快,本以为会无聊,其实并没有,反倒十分充实。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起身洗漱用早膳,看会书之后便要去万寿宫同太皇太后用午膳,她们之间有许多话可说,通常一顿午膳用完都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了。   用完午膳回永乐宫睡会午觉,再起来看看话本。没错,她最近爱上了看话本。   因她这个小爱好,隋定衍特地让人搜罗了全国各地的上千本话本,纪挽棠最爱的便是办案悬疑类,然后是江湖想象类,最后是情爱类。   主要是这个年代的情爱类话本,大部分都是由男子写的,不少秀才与公主或者富家千金的爱情故事,简而言之就是凤凰男呗。   更恶心一点的秀才还有原配,人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到头来却要自请下堂,才赢得满堂喝彩,气的纪挽棠当场撕了那话本。   气归气,话本还是要看的,不过看着看着,纪挽棠还发觉了一让人跌破眼镜的话本,简而言之,概括出来就是——《我与小叔子不可言说一二事》   关键这个“我”,还是个男的。   厉害,纪挽棠愿意给这个作者竖个大拇指。   这些都没什么,但其中竟还混了不少小!黄!话本!   那个露骨的尺寸,叫纪挽棠看着都忍不住脸红,而且竟然还配了插画。   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纪挽棠心不跳脸不红地将它们挑出来压箱底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好多姿势她从前竟然不知道,唉,还是太单纯。   不过看话本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是春闱放榜日。   纪挽棠一早就让人去宫口等素冬消息,没多久,小川子欢欢喜喜进永乐宫:“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纪少爷中了,名列第七!”   “第七名!”没想到名次这么好,至少二甲稳了,怎么都能有个官位,纪挽棠脸上浮现笑意,“赏,永乐宫每人赏一月俸禄,今日本宫出钱,买十只鸡,叫张司膳做顿全鸡宴,大家一同饱饱口福。”   “奴婢\\奴才多谢娘娘!”   “对了,”纪挽棠叫住小川子,“素冬可有说前几名是哪些人?”   小川子连忙道:“说了,第一名是处河省的高冒,年三十三,第二名是……年二十九……第四名是江南的卫检,年二十……”   “年二十,这么年轻,而且还是江南的……卫检,怎么名字听着这么耳熟?”纪挽棠打断小川子,自言自语了句,但也没想起什么,便以为可能是错觉。   ——   纪挽棠本来就爱吃酸的,自怀了孕后,更是变本加厉,每顿必须吃些酸的。   不过她还好,没怎么孕吐过,只是不吃酸的没有食欲,孕前觉得再美味的珍馐,孕后吃着都没有一颗酸梅好吃。   隋定衍为此也是操碎了心,御膳房首先遭殃,被命令捣鼓各种酸味食物,这么几个月下来,御膳房隔老远就能闻到酸味。   连带着,那些小主们每顿都多了几盘酸口的菜,吃的那叫一个痛不欲生。   今日她突发奇想要吃小馄饨,必须是那种皮薄馅也小,吃进去就能化于口中的小馄饨。   晚膳时,一碗紫菜虾米蛋皮小馄饨被端上桌,纪挽棠下意识就拿起醋瓶,往里哗啦啦倒,隋定衍都忍不住皱眉:“少倒些,再这么吃下去,等你生完孩子,牙都要酸没了。”   纪挽棠充耳不闻,甚至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吃个醋还要被说,真是讨厌。   隋定衍深深叹口气,使出大招:“你若是不听,明日朕就去看皇祖母。”   “……”纪挽棠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都不怕,就怕奶奶,思考片刻,见隋定衍面色认真,只能不忿地放下汤匙。   见她听话,隋定衍柔下神色,给她夹了一块嫩牛肉。   牛肉可以说比海鲜更难得,因为在大越朝,牛作为耕地劳力,不能随意宰杀,大部分牛肉都来源于年迈老死的牛,连皇宫都不能例外,每年吃上牛肉的次数屈指可数。   自纪挽棠怀孕后,隋定衍见她爱吃,把自己的份例全拨给了她,让皇后的话说,就是把纯淑妃宠到天上去了,万幸还留有理智,否则就是个昏君,不过再这么下去估摸离昏君也差不离了。   隋定衍全然不知皇后在背后如此评价他,此时全身心哄着臻臻吃几口正常饭菜。   纪挽棠给面子地吃了一口,第二口又不动了,满脸写着为难,楚楚可怜看着他。   装可怜这法子用一次两次还能奏效,可如今都用了个把月了,隋定衍满脸都是强硬:“再吃一口。”   纪挽棠侧过脸,隋定衍跟着转过筷子,纪挽棠无法,咬着唇想该怎么躲过,忽见桌上那碗倒满醋的小馄饨,眼睛一亮:“你喝一口馄饨汤,我就吃一口肉,怎么样?”   要知道,隋定衍最讨厌的就是醋了,一开始连闻都不适应呢。   纪挽棠满怀期待看着隋定衍,期盼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强扭的瓜不甜。   谁知道隋定衍当即端起喝了一口,抹了抹唇角,表情一言难尽,但即便这样,还是顽强地举着筷子:“好了,快吃。”   纪挽棠目瞪口呆,要知道之前隋定衍误喝了她的汤,当场就吐了出来,而如今……   好吧,她输了。   纪挽棠认命吃下牛肉,隋定衍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接着又喝了一口醋汤,面色不改:“想吃鸡肉还是牛肉?”   “……”纪挽棠怀疑他不喜欢吃醋就是一个骗局。 第83章 贡士【二更】补13号 贡……   自太皇太后用心教导一个月后, 皇后终于又得了宫权,只不过之后三个月还得每日到万寿宫汇报诸事。   若说从前那个皇后是个虚伪的皇后,如今这个皇后就是个噎死人不偿命的皇后。   太皇太后说她就是心中想太多, 思虑过多, 导致心态不稳, 叫她万事靠嘴, 不要全闷在心里。   最重要一点,作为皇后, 拥有管理后宫之大权,务必要做到肃清后宫, 公平待人, 万不可做出害人之恶事。   皇后听了太皇太后的教导后, 确实想通了许多,但那张嘴, 也毒了许多。   “纯淑妃来的真是勤快, 本宫自愧不如啊。”皇后刚踏出万寿宫的门,就见纯淑妃迎面而来,厌烦地打量了她一眼。   两人每隔几日总能在万寿宫门前撞见, 偶尔的机锋都算不上什么了。   纪挽棠扶着腰微微朝她蹲身, 笑了笑:“这不是向娘娘学习嘛。”   皇后见她请安的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冷哼一声:“装模作样。”   纪挽棠毫不羞愧:“娘娘谬赞。”反正礼她是行了, 身体不允许,她才不会自讨苦吃呢。   两人一笑一蔑擦肩而过,走出一段路后,匀春不忿道:“皇后怎么对娘娘如此不客气,如今娘娘怀着身孕,皇上都免了您的礼呢, 她倒得了便宜还卖乖。”   “匀春,”纪挽棠皱眉喝了她一声,“话不是这么说的,皇上是皇上,她是皇后,这礼本宫该行。本宫倒觉着,她这样还不错,有皇奶奶在,她翻不出什么大浪花。若是像孔小媛那样,整日笑眯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往你身后捅刀子,那才叫可怕呢。”   匀春嘟囔:“奴婢觉着都可怕。”   “等你真遇上了,你就知道什么叫做笑里藏刀了。”平秋啐了她一句。   到了殿内,谭嬷嬷几乎是一看见她就躲,纪挽棠觉得十分乐呵,太皇太后无奈地点点她脑袋:“一肚子坏水。”   “皇奶奶,我这叫一肚子清水。”纪挽棠为自己正名。   纪挽棠看话本的行为变本加厉,昨夜直看到深夜,宫人也不敢劝她,又正巧遇上隋定衍为了今日的殿试出榜提前加班,没人管,于是她跟太皇太后没说两句,就开始打哈欠,眼里冒水花。   太皇太后调侃她:“昨日这是做贼去了?”   纪挽棠心虚,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含糊道:“昨日有些失眠,没睡好。”   “那你怎么不多睡会?”   “我想见皇奶奶嘛~”纪挽棠的甜言蜜语几乎已经满级,太皇太后听了都受不了,啧啧两声:“行了,那今天你就提前回去吧,补会觉,免得精神不济。”   纪挽棠又打了个哈欠,确实困得不行,便点头告退了。   昨日她就从隋定衍口中得知了纪亭文的排名,隋定衍将他挪到第三名探花了,纪挽棠想着他不是这种会把后宫与朝堂搅和在一起之人啊,还没问出口,就听他解释纪亭文的一篇管理策论很得他心,打算先让他在翰林院呆一年,然后再放出去,好替他做外面那只眼睛。   他还说,如若你大哥心中有家有你,他不会放弃此次机会,如若舍不得荣华富贵,朕也没办法。   今日游完街,赏完宴,他会叫前三甲来宫里细聊一番,那时她就可以见见纪亭文。   虽然他说的冠冕堂皇,但纪挽棠又不是傻子,不是看不出他的用心良苦。   后宫这么多年,也就娴妃的后家因为从龙之功得了恩赐,再者皇后后家成了国舅,不过这是约定俗成的事,即便成了国舅,也就是个虚号罢了。   除此之外,惠妃、杨妃之类,即便受宠,后家一点光都没能沾上,纪家如今能破例得看重,隋定衍的私心可见一斑。   既然隋定衍有心,纪挽棠自然不会泼冷水,不过对此倒也没有特别开心,她对纪亭文要求不高,能当官就好,后代继续读书,不求昌荣,不忍凋零。   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纪挽棠再次醒来时,太阳缓缓西斜,络夏服侍她起身:“娘娘睡了两个时辰,过了午膳,赶紧用些餐点垫垫肚子吧。”   纪挽棠洗漱完,坐到桌前:“孙齐忠来过吗?”   “尚未。”   纪挽棠看看天,喃喃:“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来。”   用完膳,回笼觉睡得纪挽棠浑身酸痛,想出去走走,便起身道:“络夏红如随本宫去圣宸宫一趟。”   虽入了四月,但春寒依旧刺骨,纪挽棠穿上厚实宽松的冬衣,待披上斗篷,只露出一张脸,若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她有八个月的身孕。   因只往圣宸宫去,这条小路上站满了侍卫宫人,所以纪挽棠身后就跟着络夏红如二人,慢吞吞往目的地走去。   寒风一吹,她人顿时就精神了许多。   到了圣宸宫,苏福安得了消息赶紧出来,见她乌龟般的模样,叫苦不迭:“哎呦娘娘,您怎么不等孙齐忠那小子来接您呀,若是出了什么事,奴才们怎么担得起。”   纪挽棠瞥了他一眼:“这么点路本宫都能出事,未免也倒霉了些。”   进了宫门,是一处殿院,有好几个身着锦袍的男子站着直迎寒风。   “那是?”   苏福安道:“原本早些时候娘娘便能来了,皇上忽多点了些年轻贡士,这不,就耽误了时辰。”   “好歹也是贡士,怎么让他们在寒风里等着,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苏福安连连道:“是奴才疏忽,马上就请他们进殿。”   说话间,纪挽棠到了几位贡士面前,领头那位看着十分年轻,相貌俊秀,见了她,有些怔怔,待身后人行了礼后,他才低头:“江南学子卫检,见过娘娘。”   这面孔,好生熟悉……   纪挽棠点点头,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嘶……名字也熟,相貌也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娘娘,快请吧。”苏福安见这两人瞅起来了,吓得汗都要冒出来了,这这这、这是在做什么?   纪挽棠继续前行,忽的脚步一顿,啊,她想起来了,倒不是她见过,是原身见过,而且是特别熟的人。   幼年时严絮曾带原身回江南探亲,卫家是严家世交,两人小时在一块玩,感情非常好,甚至长辈还戏言要定娃娃亲,即便后来回京,两人每年也都有书信往来。   直到三年前,原身进宫。   两人应该都是有情谊的,只不过两人都是温吞的性子,谁都没有先把告白宣之于口,也就阴差阳错,原身入宫,凄惨去世。   纪挽棠有些惋惜这段青涩的感情,回望了一眼,却见卫检也直直看过来,眼中满是复杂。   御书房内,隋定衍刚与纪亭文聊完,就听到传报说纯淑妃来了,安排在西暖阁坐着。他拍了拍大舅子的肩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时辰不早了,赶紧去叙叙吧,这几月她念你念叨得紧。”   纪亭文被拍的心里颤了一颤,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告退出门,等到了西暖阁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皇恩浩荡啊。   御书房内,隋定衍正要传下一位,却见苏福安面有犹豫,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赶紧说。”   苏福安支支吾吾:“方才、方才奴才见纯淑妃,似乎与一位名为卫检的贡士相识……”   与贡士相识?   隋定衍一怔,心想或许是家中世交,不就相识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若是普通相识苏福安何必特地来跟他说?   苏福安见上头半刻没声,以为皇上心胸宽广并不在意,松了一口气。他坐到这个位置,有些事不得不说,若是不从他嘴里说,早晚也会从旁人嘴里出来。   谁知下一秒,就听上头闷闷道:“卫检是吗,叫暗卫去查。”   苏福安弓着身,心里哎呦一声,向纯淑妃道了句歉,连忙领旨下去。   希望是他想多了,可别查出什么不该有的。   隋定衍坐在书案后,将砚握在手里摩挲,叹了口气——他这是在做什么?   理智告诉他不该这么做,可心却在呼啸,他想知道关于臻臻的一切,包括过去。 第84章 爱 爱   纪挽棠与大哥说了不少话, 直到隋定衍面见完所有人,孙齐忠来提醒,纪挽棠才送别大哥。   “如何, 今日开心吗?”纪亭文走后不久, 处理完公务的隋定衍推门而入。   纪挽棠点了点头, 莫名觉得他问的问题似乎有些奇怪, 不过也没多在意,搭着他的手起身:“一不留神就这个时辰了, 肚子快饿扁了,赶紧回宫用膳吧。”   隋定衍握着她纤细的手腕, 看着她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心中蓦然有些酸涩。   她与卫检的关系十分好查, 原先在她闺阁时近身伺候的丫鬟都晓得,自家小姐与卫检公子每年都有几封书信往来, 甚至有个丫鬟说, 小姐曾在入宫前写过一份抒情信,只是最后还是没有寄出去,落在火炉中化成灰了。   如若她没进宫, 是不是就会嫁给那个卫检?   甚至……是不是选秀误了她的两情相悦。   想起后来他逼问, 苏福安才说出,纯淑妃看了那卫检许久, 走了一段路后还恋恋不舍回望,一想到那情景,隋定衍心中就酸涩难忍,恨不得当场杀了那卫检。   臻臻的心里怎么能装下其他人,他如今这般对她,把心都剖给她了, 臻臻怎么忍心?   他不能接受。   隋定衍的眼睛有些发红,满腹委屈憋在心中,却不敢问出口,他怕得到一个承受不住的回答。   他只能乐观地想,至少臻臻有了他们的孩子,她爱他们的孩子,无论如何,她都是纯淑妃,谁都改变不了,就算她还对那卫检余情未了,这辈子也只能在他身边。   可是越这么想,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就越发疼。   纪挽棠见他一动不动,还眼眶发红,有些担忧地凑上去,吹了吹他眼睛:“怎么,眼睛里进沙子了?还是看奏折看太久眼睛酸了?”   她的关怀,把隋定衍从严寒的冬日拉到萧瑟的秋日,忽挥退了宫人,抱紧她,突如其来问道:“臻臻……你爱朕吗?”   纪挽棠喜欢隋定衍,这毋庸置疑。这个男人是皇上,天生带有光环,外表俊美不凡,能力更不差,能给她优渥的生活,还乐意哄她,动心是人之常情。   但是爱……   首先,爱是什么?   如果爱不分性别,那么她爱的目前只有一个,奶奶,她愿意为了奶奶去死。   那她愿意为了隋定衍去死吗?   怎么可能……隋定衍也不可能为她去死啊,所以她肯定是不爱隋定衍的。   得到这个结论后,如果她是个合格的宫妃,虚伪又能编,那爱不爱就一句话的事,她能随意说出口,只要隋定衍开心就好。   但她不是,她不愿意骗自己,也不愿意骗别人,于是只能沉默。   她能感觉到到抱着她的人身体在用力。   纪挽棠在他怀里,有些疑惑,明明从前两人都各有保留,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他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发生了什么?   纪挽棠回答不了他这个疑问,但也不想让双方陷入僵持,毕竟还有孩子呢,她还得为孩子考虑考虑,她自己可以过得清苦一些,孩子不可以。   于是转移话题道:“陛下怎么会这么问,是嫔妾平日里做的不够好,让您累了吗?”   隋定衍听了她这话,心却更冷了。   她开始自称嫔妾,称他为您了。她在划开界限。   他垂下睫羽,放开环着她的手:“别多想,只是朕……突然想知道答案。”   纪挽棠看着隋定衍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不忍心,主动拉了拉他的手:“陛下您不是说过,做比说更重要,嫔妾的身边只有你,答案是什么,日久见人心。”   她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爱了。   而在隋定衍听来——反正她也只能被困在宫里,身体是他的,但心永远不属于他。   隋定衍伤心的时候,就像只迷路了的大狗狗,纪挽棠不知道他怎么了,难不成真因为一句说不出口,虚无缥缈的我爱你而难过吗?   可是,可是他自己也没说过啊。   纪挽棠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不再多言,率先朝门外走去。   隋定衍定在原地,看她毫不留恋的背影,心中又是一阵喘不过气的痛——她就这么不想理朕吗?   宫人都被赶了出去,纪挽棠吃力地推开门,提着裙摆想跨台阶,忽然被突然来到身后的人用力扶住。   但他没出声,她也同样没出声。   **   卫检失魂落魄回到了卫府,这是卫家早年置办的家业,专门为上京赶考,或者在京任职的卫家子弟准备的府邸。   府中不只有卫检一个人,卫家还有一位叔父在京城做官,此时见到侄子如此模样,纳闷道:“怎么,皇上不喜你?还是你说错话了?”   卫检勉力摇摇头,身子竟晃了晃,半晌后才艰难道:“我见到纯淑妃了。”   叔父先是迷茫了一阵,接着才想起来,纯淑妃,正是纪家那丫头,从前差点与卫检定亲,后来她入宫后,卫检疯了似的来到京城,却晚了一步。   之后几年,卫检拒了所有亲事,一直低迷,万幸科举没被影响。   可谁能想到,中了殿试第一日,就见到心爱的女子嫁为她人妇。   卫检低着头,想起从前种种,想起小时候一直跟在他身后喊着卫检哥哥的小女孩,想起她十四岁两人再见时羞涩的秀丽脸庞,想起那一封封满含情谊,却端礼克制的信,而如今,都化作了那张清丽绝世,眼中只有好奇,从前的爱意消失殆尽的面孔。   他的心仿佛被撕成两半,泪水木然划过侧脸,落进地中,消失不见。   他努力让自己喘过气来,至少她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叔父,”卫检撑着膝盖抬头,“陪我喝两杯吧。”   叔父摇头叹气:“傻孩子,你的路还长着呢。来吧,叔父可藏了不少好酒,今日痛饮,不醉不归!”   **   永乐宫内,难得的寂静,皇上与纯淑妃同坐,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没眼睛的人也知道情况不对,整个宫顿时静地吓人。   平秋与苏福安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各有痛苦,就这么煎熬着陪两位主子用完膳,再静悄悄收下去,看着两位主子同进了书房,却一个人写大字,一个人看话本,似乎都不亦乐乎的样子。   怎么办?   平秋与苏福安再次对视一眼。苏福安下午几乎想到了所有可能,或许皇上不在意,或许纯淑妃能哄好皇上,又或许两人闹掰,但都没想到这种。   看似没事,实则有事。   怎么办?   苏福安深吸一口气,终于动了,给平秋使了个眼色后,两人在屋外碰面。   “皇上与娘娘之间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一个下午,皇上就变脸了呢?娘娘可还怀着孕呢!”   苏福安啧一声:“这事可不能怪皇上,今日纯淑妃去圣宸宫,遇到了一位老熟人,皇上一查,嘿,不是老熟人,是老情人,两人可差点定亲呢。”   平秋脸色大变,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但还是努力给自家娘娘找补:“什么老情人啊,我可警告你,话别这么难听,再说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我家娘娘如今怀着双胎,多么辛苦,皇上就不能体谅体谅吗,连这都要斤斤计较?”   “嘶……知晓你护主,但你收敛收敛,这话若是被别人听去,你可就人头落地了啊。你家娘娘如今自身难保,哪还救得了你!”   苏福安又道:“而且这是明显是你家娘娘有问题,皇上有多好哄你也看在眼里,若是纯淑妃说一声毫无瓜葛,再无情谊,皇上怎么舍得如此对她呢,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如此?”   平秋竟反驳不了,烦躁地踱步:“如今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解决。”   苏福安振振有词:“这事简单,你劝一下纯淑妃,让她低头认个错,我保证,这事就过去了,皇上不会计较的。”   平秋气道:“怎么不是你劝一下皇上,心胸再宽广一些,过去的事何必多计较!”   两人各执一词,争到深夜还是谁都不让步,只能作罢。   终于,隋定衍搁下笔,纪挽棠搁下书,然而两人都一致地躲避了对方的视线,前后洗漱完睡下。   纪挽棠侧躺着,背对隋定衍,她摸了摸硕大的肚子,努力入睡。   她是一秒入睡的代表,可是今日却难得,全身不舒服,头脑繁杂,怎么都睡不着,只想翻身。   可她又不想翻身。   隋定衍看着满背写着拒绝的臻臻,心中钝痛越加沉重,明明想要的人近在眼前,可他却不能触碰,这是何等煎熬。   最后,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闭上眼,满心荒凉。   臻臻,你到底要朕如何?   月亮渐渐升起,缓缓划过天际。   隋定衍几乎是一夜未睡,起来时双眼通红,苏福安服侍他穿朝服都觉得心惊胆战,害怕下一刻就被震怒的天子拖下去砍了。   纪挽棠半梦半醒了一夜,此时听到动静,立马就被惊醒了。   即便醒了,她也一动不动,听着屋子里尽量消减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一会会吧,人走了,没声了,纪挽棠吐出一口气,忽然觉得好疲惫。   没有温暖的怀抱,没有亲昵的吻,之前在她看来十分稀疏平常的东西,如今没了之后,她才察觉到很是想念。   她又昏昏沉沉睡了一会,似乎做了个梦,梦里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孩子,没有他,她以为自己会很开心,但其实那个梦让她十分孤独,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贪恋隋定衍给的好。   这是好呢,还是不好呢?现在看来,恐怕不太好吧。   纪挽棠无奈笑笑。   外间忽然传来些声响:“娘娘醒了吗?”   “没有,殿内没有动静。”   “唉……那就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同娘娘说……”   “说什么?”   “皇上下令,选秀要开始了。”   …… 第85章 不爱 不爱   “匀春。”内间忽传来一声呼唤, 吓得匀春面色煞白,赶紧示意身后小宫女拿起洗漱盆巾,跟着自己入内。   “哎, 娘娘醒啦。”   纪挽棠不答, 慢悠悠站起身来, 由匀春服侍她穿衣, 她看了一眼昨日备下的羽蓝宫装,道:“换一件吧, 素净宽松些的,今日应当不出门了。”   匀春一愣:“太皇太后那儿也不去了吗?”   纪挽棠只道:“你叫红如去万寿宫说一声, 别让皇奶奶等。”   “哦哦。”匀春连忙应道, 慌忙去吩咐, 又慌忙回来,娘娘醒的点实在太巧了, 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听到选秀一事, 若是听到了,娘娘的面色又太过平静,可若是没听到, 为何突然就不去万寿宫了呢?   洗漱完, 纪挽棠如同往常一般用早膳,看着食欲也没什么变化, 用完膳后又往书房去,似乎什么影响都没有,匀春跟着她,见她悠然写下几个大字,忽的跪下:“娘娘,奴婢有一事要报。”   纪挽棠笔一顿:“若是选秀之事, 那便不必说了。”   匀春看着娘娘似乎平静无波的面孔,眼泪忽然落了下来,替娘娘不值:“皇上怎么能这样,说选秀就选秀,也不提前同娘娘说一声……”   “够了,”纪挽棠叹口气,“匀春,你未免太高看本宫了一些,本宫是什么,后宫一平平无奇嫔妃罢了,后宫什么都缺,唯不缺嫔妃,如今他选个秀,本宫就要死要活,那明日他宿在别的宫,本宫是不是只有自缢一条路了?”   匀春愣了,觉得自家娘娘说的确实有道理。   可娘娘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   圣宸宫,西暖阁,隋定衍坐在花梨木椅上,听八皇叔笑着道:“你整日批奏折,都把选秀忘了吧,若不是皇叔提醒你,难不成你还要再拖下去啊。你能拖,你那几个堂弟可拖不了,个个十七八岁的青年,都等着你赐婚呢。”   隋定衍揉了揉额侧穴位:“是,是朕疏忽。”   “正巧,今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在,让她帮着多看看,她老人家看人准。”   隋定衍笑笑,啜了口茶,又听他絮叨:“除了你那帮堂弟外,你也该为自己选几个合意的人,你看看你那后宫,人少就不说了,子嗣也少,这可不行啊。从前太后与皇后选的,总不得心意,如今太皇太后在,你正巧好好挑一挑,可别又嫌麻烦,全交给别人了。”   “……”隋定衍沉默一瞬,道:“淑妃合朕心意,如今怀了双胎,正是辛苦的时候,朕今年不打算挑人。”   “啧,”八皇叔先是一惊,接着痛心疾首,“她孩子没生下来,是男是女都不晓得,怎么能为了她不进新人呢,你这是养大她的心啊,若是她生个女儿,那可怎么办?”   “朕的女儿,是为公主,金尊玉贵,皇叔,你僭越了。”隋定衍的面色冷下,茶水渐渐冷却。   八皇叔是先皇最小的弟弟,不理朝政,与隋定衍关系尚可,一向摆长辈的谱子,没想到为他着想却还要被说僭越,八皇叔重重叹气:“皇叔一片好意,你别不听,可别等到你后悔那日,想找个合心意的说说话都没人。”   什么意思?   隋定衍皱眉,看着八皇叔迅速溜了出去,心想算了,不与这等人计较。   不过……“苏福安,去选两个相貌端正的宫婢给皇叔府上送去,就说是皇叔自己要的。”   八皇叔娶了个武门悍妇,平日里一点腥都不给他沾,否则能真枪实弹地上。既然八皇叔如此劝他,估摸着是自己也想要合心意的人了,那他就满足八皇叔的愿望。   他有错吗?没错。   ……   转眼到了晌午,一顿午膳吃的没滋没味,隋定衍随口吃了些,搁下筷问苏福安:“纯淑妃可回永乐宫了?”   苏福安忽的被点名,冒着汗回:“回皇上,纯淑妃娘娘今日并没有去万寿宫。”   “怎么回事?”隋定衍当即就起了身,“是纯淑妃身子有不适吗,怎么不早些报给朕?”   苏福安猜测:“或许是听到选秀之事……”   “哐当——”一只碗划过苏福安额头,在地上碎落。   “谁准你讲选秀的消息告诉永乐宫的?”   隋定衍眼中戾气一闪而过,苏福安整个人趴在地上,仿佛被人捏紧了喉咙,艰难道:“是奴才疏忽,没成想皇后转头就将消息散布出去,闹得人尽皆知,奴才甘愿受罚。”   “下去,领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苏福安瞳孔一缩,硬生生忍住想要求饶的冲动,一声不吭下去了。   三十大板下去,死可能死不了,可是一个不当心,说不准下半身就瘫痪了啊,若是他瘫了,那他……   苏福安不敢想,他后悔了,不该不把纯淑妃放在心上,不该如此疏忽!   一旁的孙齐忠冷汗直流,半点声都不敢出,心里却狠狠地记下,纯淑妃绝不能惹,往后她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隋定衍快步朝永乐宫走去,视线划过孙齐忠:“你去万寿宫,传朕的口谕,请太皇太后将皇后的宫权收回来,没有朕的命令,皇后不得踏出景仁宫一步。”   孙齐忠战战兢兢接旨,飞快下去了。   ……   纪挽棠用完午膳在院子里悠悠散了会步,待困意上来,便回寝殿歇下了,隋定衍到永乐宫时,她正枕着锦被,刚入睡不久,似乎睡得很香。   隋定衍悄悄走到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顿时落下了,可又忍不住患得患失。   臻臻她到底在不在意选秀?   若是不在意,又怎会不去万寿宫,可若是在意……看她这样子,哪像是在意的模样。   唉……   “嗯……”睡梦中的臻臻忽然哼了声,手捂上肚子,似乎有些不适,隋定衍连忙安抚两个闹起来的小家伙:“幼之阿稚乖,让母妃好好睡会好不好,不要让母妃难受……”   “陛下怎么来了?”纪挽棠打了个哈欠醒来,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叫隋定衍不由捻了捻玉佩。   “今年宗室子弟都到了婚配的年龄,故朕下旨选秀,但朕今年并没有充实后宫的想法。”他低了头,装作随意的模样说道。   纪挽棠怔了怔,似有意外:“这样吗?”她眉头微皱,“可是后宫子嗣稀少,陛下若不添几位妹妹,前朝恐怕又要上折了吧?”   听了这话,隋定衍呼吸有些紊乱,咻忽抬起头盯着她:“臻臻,朕知晓你性情内敛,有些话朕不逼你,但你何必将朕推开,还是说,你还惦记着从前的未婚夫,要与朕划清界限?”   他视线炙热,仿佛要将人烫伤,纪挽棠咬了咬唇,眼神飘忽了一瞬,继而冷静下来:“嫔妾从来没有想要将您推开,来不来的权利都在你手中,我从来掌控不了。”说罢,她又蹙眉,“不知陛下说的未婚夫是什么意思,陈年旧事,我早就记不清了。”   最后一句,她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隋定衍一颗高高吊着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句话是真的,他感觉的出来。   只是前面那句话,叫他忍不住苦笑一声,喃喃道:“你掌控不了?”   隋定衍看着眼前这张玉般的面庞,清晰感觉到心脏随她一颦一笑而跳动,他像只困兽一般,缓缓抱紧她,深深埋在她颈肩,声音低沉:“不,你掌控的了,只要你想要朕,朕就能来,你若是不想要朕……”   纪挽棠想起昨日那份难受,狠狠推了他一下,侧过脸露出几分怒意:“原来陛下是那莫名其妙的未婚夫不相信我,所以才会问出那些问题。昨日没回答陛下是我一时迷茫,但今日即便我有了答案,也不会同你说!”   她眼中冒出些泪花:“陛下竟如此不相信我,你走,永远都不要来永乐宫。”   她的语气似乎在昭示着答案是什么,即便自己被狠狠推开,隋定衍眼中也忍不住迸发出惊喜,忽略她的小力道,捏着她肩膀激动道:“你有了答案,臻臻,告诉朕好不好,朕想听你说,告诉朕!”   纪挽棠的泪水大颗滴下,扭过脸,强忍难过道:“不,我从没想过陛下会因为如此莫须有的东西怀疑我,明明说行动更重要,言语不重要的人是你,非要一个答案的人也是你。我不会说的,我要带着这个答案直到入棺,也不会告诉你!”   “臻臻!”听到不吉利的词,隋定衍警告了一声,但下一秒又叫她的泪哭的心都化了,这才意识到,昨日自己是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满含歉意与悔意将她抱入怀中,在她耳边不断道:“是朕错了,对不起,是朕错了……”   “朕不逼你,”隋定衍最后叹气,退让,“但你别真叫朕一生都等不到,好不好?”   纪挽棠睫羽颤颤:“日久见人心,只要陛下愿意,总会有等到的那一日。”   隋定衍终于露出个笑,柔情万千:“朕等,朕会等到你愿意开口的那一日。”   纪挽棠也似乎去了芥蒂,主动投入他的怀抱:“陛下像昨日那般了,我真的好害怕,害怕你突然就不要我了,不要我们的孩子了。”   隋定衍怜惜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不会的,朕保证。”   纪挽棠在他怀抱里缓缓露出一个笑。   她一直都有答案,而且这个答案永远不会变。   她不爱他,不会爱他,也不愿爱他。只要一日是妃嫔,一日在皇宫,她就永远不会爱他,直到死亡。 第86章 龙凤胎 龙凤胎   选秀就像个烫山芋一般, 被隋定衍随意扔给了皇后,因纪挽棠临盆在即,他除了上早朝与面见大臣, 其余时间都在永乐宫呆着, 几乎不能接受与臻臻分离太久。   那日后, 他们之间的相处似乎回到了从前, 但又不像从前,隋定衍心中的患得患失一直没有消散, 他总觉得,似乎一不留神, 臻臻就会消失。   明明卫检也已经接旨赶往千里外的不知名小县城当县令去了, 按理说已经没有忧患了。   纪挽棠对他所想的一点都不知, 她只知道,自那日后, 隋定衍的粘人程度直线上升, 她看着他为她忙里忙外,端茶倒水都不假人手,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陛下, 你奏折批完了没有, 可别耽误了朝政。”她半坐在贵妃榻上,手中拿着本书, 面前隋定衍为她剥着荔枝,终是忍不住提醒。   隋定衍却剥得很认真,丝毫不知在旁人看来,他这举措有多荒唐:“不用担心,朕心里有数,不会耽误朝政, 你快吃,放久了可就不新鲜了。”   身前放着一盆清水,他细心将荔枝核与肉上的筋膜去掉,将荔枝洗净,才放到缠枝花红釉盘中。   不知道的人,光看他那认真程度,还以为在做什么世纪大工程呢。   纪挽棠无奈,吃了五个,将剩下的果肉塞入他嘴中:“够了够了,我吃不下了,过会还要用晚膳呢。”   隋定衍只得作罢,一脸遗憾地将甜美荔枝吞入肚中,一旁的宫人又奉上一盆清水,供他清洗残汁。   纪挽棠的肚子已经九个月了,虽然体重控制的很好,但是毕竟有两个孩子,肚子比寻常孕妇都要大一些,隋定衍光是看着,就觉得胆战心惊,总是念叨怎么还不生。   他真怕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将臻臻的肚皮撑坏。   纪挽棠的心态倒是比他好多了,两个孩子都比他们父皇懂事,从怀孕开始,没叫她吃一点苦,她倒是希望再多呆几天,双胎再怎么长,也比不过单胎,若是太早出生,她怕一开始各方面都会有所欠缺。   但可能是隋定衍念叨的太多,当晚,纪挽棠睡着睡着,就觉得肚子开始抽疼。   她睡得很沉,疼了有一会才缓缓醒过来,摸了摸身下,没什么水渍,一时拿不准到底是不是要生了的预兆。   她的动作幅度很小,隋定衍却立马就起身,手往她腿上摩挲,问道:“怎么了?腿抽筋了?”   纪挽棠屏着呼吸感受了一下:“不是腿疼,是肚子好像有些抽疼。”   隋定衍几乎是一跃而起,立马叫人将稳婆太医叫来,将偏殿的产房收拾出来。   这些都是一个月前就做好的准备,稳婆就住在永乐宫偏殿,太医院更是离这只有一刻多钟。   肚子还没有特别疼,纪挽棠有些昏昏欲睡,不过一会会,隋定衍就穿好衣服来抱她,打了一个哈欠的功夫,她人便到了专门为生产备下的屋子。   暖盆时刻都烧着,纪挽棠一躺下就觉得暖意融融,稳婆看了看她的情况:“娘娘还没开指呢,估摸还有些时候。”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纪挽棠又睡了一觉,被强烈的疼痛疼醒:“嘶……”   隋定衍与她一帘之隔,这一夜没怎么合眼,听到声响立马紧张地问:“怎么了?”   这疼痛与方才完全不一样,纪挽棠倒抽冷气,声音都有些变调:“疼……”   稳婆连忙上前查看:“一指,娘娘开了一指。”   索性这疼很快就过去了,纪挽棠开始喊饿,门外立马就送来一碗小馄饨和几盘糕点。   纪挽棠刚吃完小馄饨,想躺下休息会,却没想到第二阵疼立马就又来了,她一时猝不及防:“啊!”   “臻臻!”隋定衍急得在外团团踱步,“稳婆呢,稳婆呢!”   “皇上放心,这是正常的疼,生孩子都这样,”稳婆又喊,“二指,二指了!娘娘再坚持一下。”   什么叫生孩子都这样?隋定衍听着里面强忍住的闷哼声,仿佛感同身受,冷汗涔涔。   臻臻这么怕痛一个人,如今竟要她活生生疼这么久,叫他怎么放心,怎么放心!   到底是怎样的疼,老天,你若是开眼,便叫他疼吧,别让臻臻疼。   隋定衍几乎要把自己坚硬的手臂掐青。   “三指!”   纪挽棠也算是开了眼界,这生孩子的疼,真不是一般疼啊,她整个人都疼到麻木了,竟然才开了三指。   她躺在床上满头大汗,内心疯狂喊:无痛针!无痛针!三指可以打无痛了!她就当自己打了无痛,画饼充饥!   她这辈子绝对不会再生第二次,还是在这么落后的古代,谁生谁是傻蛋,要知道这么疼,她连一胎都不会生!   万幸开了三指后,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剩余四五六七□□十指就像是开了火箭一般,纪挽棠再回神时,双腿被掰开,稳婆也满头大汗喊着:“娘娘,您用力,就像上茅厕一般用力,我看见头啦!”   纪挽棠话都说不出来,只晓得用力,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彻底滑溜出去,一声微弱的啼哭——“是皇子,是皇子啊!”   然而还有另一个声音,叫她差点没晕过去:“还有一个,娘娘,还有一个!”   许久之后,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生了对龙凤胎!”   隋定衍大喜过望,刚想与臻臻分享喜意,却见到一张苍白的面孔,几乎站立不稳:“臻臻!”   ……   等纪挽棠再次醒来,产房已经恢复平静与整洁,仿佛方才紧张激动的喧闹是做梦一般,隋定衍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醒来,眼眶有些发红:“臻臻……”   纪挽棠:冷漠脸。   刚刚经历了那么痛苦的生产,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这个男人,纪挽棠觉得很生气,移开视线寻找自己生下的两个孩子。   “幼之和阿稚被抱去隔壁喂奶了,等会就过来。”隋定衍一眼就看出她在干什么,解释道。   纪挽棠摸了摸肚子,那里已经有瘪下去的迹象了,可是不看到孩子,她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隋定衍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累着,端起床前的芙蓉蛋羹:“先吃点东西吧,你睡了一天,再不吃肚子都要饿坏了。”   别说,还真有点饿,纪挽棠便在他的服侍下吃完了一碗蛋羹,一碗鸡汤面,刚放下碗,平秋与匀春就满脸欢喜推着两个小小的婴儿床过来,见到纪挽棠醒了眼睛一亮:“娘娘您醒啦!”   纪挽棠迫不及待道:“孩子呢?”   隋定衍将她小心扶起,然后站起来,首先将幼之抱起来,递到她怀里:“这是幼之,我们的大皇子。”   接着又将阿稚抱起:“这是阿稚,我们的四公主。”   他的神色变得温柔无比,两个孩子刚吃完奶,小小的肉丸子嘟着嘴,被他抱在怀里,竟十分和谐。   纪挽棠小心翼翼抱着自己生的孩子:“他们好小啊……”   隋定衍坐到她身边,轻声道:“幼之比较轻,刚刚好五斤,阿稚重一些,五斤六两,你抱抱。”   轮流将两个孩子抱过后,纪挽棠才有了一丝自己生了孩子的真实感,她看着两张还泛着红的小脸,心中柔意倾泻而出。   然而阿稚不知自家娘亲什么柔意,只知道被抱得不太舒服,嘴巴一撅,哇哇地哭了,幼之立马被吵醒,也跟着细声细气哭起来。   “陛下!”纪挽棠哄了哄,发现根本没用,求助地看向他,隋定衍将怀中好哄的幼之哄好放到婴儿床中,笑着将她与阿稚都抱进怀中,纠正她的抱姿:“要这般。”   按着隋定衍教的哄阿稚,她果然很快就停下了哭泣,抽噎着又入睡了。看着阿稚哭的红红的鼻子,纪挽棠爱的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臭阿稚。”   隋定衍闷笑出声,他将母女紧紧搂在怀中,低头掩住忍不住发红的眼眶。   实在太美好了,他的心被眼前的一幕撑得满满当当,再装不下任何东西。只要能一直这般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甘之如饴。   平秋与匀春看着眼前一幕,忍不住露出姨母笑,对视一眼后,悄悄出了屋子。   被他抱了一会,纪挽棠有些不自在,挣开他的怀抱:“我流了一身的汗,都臭了,不许抱着我。”   隋定衍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不臭,我们家臻臻永远是香的。”   “……”纪挽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不得不说,不被嫌弃的感觉真好。   她将阿稚交给他:“好了,我抱够了,你让她好好睡吧。”   她虽这么说着,却眼巴巴看着隋定衍一点点将孩子放入小床中,直到看不见才躺下,看着两个婴儿车都能露出笑:“我竟然生了两个真的孩子,真是太神奇了。”   隋定衍坐回她身边,理了理她还有些潮意的头发,用被子将她盖的严严实实:“是啊,我们家臻臻实在是太厉害了,朕都远远不及。”   纪挽棠却哼了声:“陛下可别哄我。”   隋定衍却只贪恋地看着她。上午看到臻臻毫无生气躺在床上时,他真的觉得,天地崩塌,莫过于此,直到确认了她的呼吸,才渐渐缓过神。   可她看着实在太虚弱了,他不敢离开一步,生怕,生怕就这么一步,他的臻臻就没了。   隋定衍忽低下头,在她唇上啄吻了好几下,恋恋不舍:“不哄你,在朕心中,你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纪挽棠嫌弃地将脸埋进枕头里,抬杠:“那你说,我厉害在哪?”   隋定衍语气很是认真:“你这么疼,却还是忍着疼顺利将孩子生了下来,可朕连生孩子都不会,你是不是比朕厉害多了。”   纪挽棠又有了睡意,微眯着眼睛笑道:“这是实话。”又嘟囔了句,“但也是废话。”   她打了个哈欠,闭上双眼,小声哼道:“再也不生孩子了。”   许久,隋定衍抚着她的发,轻声道:“再也不生了,朕守着你们,一生足够。” 第87章 月子 月子   这回是被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纪挽棠升了个懒腰,升到一半肚子被拉伸,传来一阵剧烈的疼, 她的懒腰生生被打断, 捂着肚子倒抽一口冷气。   “你们在干嘛?”见隋定衍新赐下来的石榴抱起幼之, 纪挽棠在络夏的搀扶下坐起身。   “回娘娘, 两位殿下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喂奶,奴婢现在抱过去叫奶娘喂。”   幼之在睡梦中咂咂嘴, 丝毫不知到了吃饭时间,倒是阿稚, 已经开始哼唧起来。   眼看石榴和青杏要把他们抱出去, 纪挽棠看着两张奶呼呼的小脸蛋, 迟疑了会道:“等等,抱到本宫身边来, 这回本宫喂吧。”   石榴和青杏都很是惊讶, 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平秋与匀春却直接将两位殿下抱了回来:“一切听娘娘的, 你们先出去候着吧。”   石榴欲言又止, 见络夏已经备水似乎要给淑妃娘娘擦拭,又把话咽了下去, 告退了。   出了门后,青杏小声道:“从前哪有宫妃喂养的先例,这不是破了规矩吗?”   她见石榴没什么反应,又道:“要不我们去同厉嬷嬷说一声,叫厉嬷嬷管一管。”   厉嬷嬷是内务府拨过来专门照顾两位殿下的,据说从前曾服侍过年幼的皇上一段日子。   石榴看了青杏一眼:“娘娘是主子, 厉嬷嬷是奴才,叫奴才管主子?亏你也说得出来。”   青杏一愣,脸色有些不好。   “你若是有心,直接去同皇上说,这宫里,除了皇上谁敢使唤淑妃娘娘?”说罢,石榴也懒得多说,快步走了。   她本来也有忧虑,可是仔细一想,还是少说多做为好,既然皇上把她拨给了纯淑妃,那她就是纯淑妃的人了。   她甚至有些后悔,方才不应该犹豫那一下,若是纯淑妃对她有了意见,那日后可就完蛋了。   暖房内,匀春偷偷朝外面吐了吐舌头,不就是两位殿下身边的大宫女,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纪挽棠没把刚刚那一档子事放在心上,她接过已经开始哇哇哭叫的阿稚,撩开了胸衣,看着女儿像饿狼扑食一般狠狠吃着口粮,抽痛之余忍不住笑道:“阿稚往后定是混世魔王,精力这么足。”   她袒露出白腻的肌肤,叫常服侍在身边的平秋络夏都忍不住红了脸,平秋抱着幼之道:“公主精力如此充沛,说明在胎中便养得好,日后定无病无痛,身体康健。”   很快阿稚的速度就缓了下来,吃着吃着就闭上了眼,纪挽棠将她小心放到络夏手中,接过这才开始哼哼唧唧的幼之。   幼之比阿稚要瘦弱许多,捧在手中真是只有一点点,叫纪挽棠忍不住怜他。不过也还好两人体重有些差距,要不然纪挽棠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幼之喝奶时就柔和许多,一口一口精细得很,纪挽棠玩着他小小的手,看他那乖巧的模样,忍不住亲了亲他的手:“幼之倒像是个女孩子,文文静静的,本宫还没听过他大哭呢。”   似乎是知道自己被夸奖了,幼之小手抓住了纪挽棠的手指,即便闭着眼快睡着了也不放开,纪挽棠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喜欢,也就这么抱着,手酸了都不肯放下。   门外传来动静,纪挽棠眼疾手快将自己衣襟拢住,却还是露出些春光,叫进门的隋定衍顿了顿脚步,轻咳一声进门:“这是在做什么?”   纪挽棠淡定自若:“我看过某本医书上说生母的奶水会对孩子更好,便想尽可能自己喂养。”   隋定衍点点头:“你决定就好,只是幼之与阿稚现今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喂奶,晚上还是交给奶娘吧,别耽误你休息。”   纪挽棠看着手里的幼之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见臻臻只盯着手里孩子看,半点注意都不分给他,隋定衍无声叹口气,抱起睡得香甜的阿稚,见她睡得跟小猪一样,忍不住刮刮她的小鼻子:“真是无忧无虑。”   ……   青杏挨了一顿板子,之后人就消失了,她的消失没有激起任何水花,纪挽棠甚至都没记住她的脸。   只有石榴一阵胆寒,没想到这青杏竟然胆子真的这么大,敢拦下陛下。见了青杏的下场后,之后纯淑妃无论要做什么,石榴都不会有任何迟疑,新来的绿柳也被她好一番教导。   太皇太后第一日来时,纪挽棠正在昏睡,她看了两眼孩子便走了,第二日来时正巧碰上纪挽棠和两孩子都醒着的时候,奶孙俩说了好一番话,又抱了许久孩子才走。   太皇太后如今是把她当做了亲孙女,一月前得知选秀之事时,还旁敲侧击了隋定衍许久,问他选几位新妃。   直到隋定衍开了金口,说一位都不选时,她才满意点头,将人放走了。   纪挽棠知晓这件事后,眼酸了许久。   她的奶奶,即使在封建的王朝,子嗣后妃为多的后宫,以一个太皇太后的身份,都在为她着想。   月子期间,除了太皇太后,还有孙婕妤也带着意蝉常来。   意蝉八个多月了,被孙婕妤养的很好,小胳膊小腿总算有了些嘟嘟肉,因解毒的药已经制出来,她每隔几天便会少许用些药,脸上的黑斑退却了不少,这么下去,再过几个月可能就淡的差不多了。   孙婕妤见了幼之一阵心疼,说:“仿佛看到了当时的意蝉,那叫一个瘦啊,整日也蔫蔫的,我那时候许久没睡个安稳觉,就怕意蝉出什么事。”   纪挽棠捏着幼之的小手,眼中散落着星星点点柔意:“他看起来是瘦些,但身子健康着呢,每日喝的不比他妹妹少。”   之后又见到阿稚,孙婕妤哇了声:“阿稚未免,未免也……”   两人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其实体重也差的不是很多,但出生后一个就飞速涨,一个慢吞吞的,如今两人差了不止六两。   阿稚的小脸白又圆,遇见人就笑呵呵的,十分讨人喜欢,就是把她放在幼之身边,整个大了一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幼之被虐待了。   孙婕妤捏了捏她莲藕般圆润的小胳膊,被她吐泡泡逗得忍俊不禁。   纪挽棠看着自己的乐呵呵的女儿,有些忧愁:“这涨势,我还真怕她未来比她哥哥还要壮。”   “哎,”孙婕妤倒说,“小孩子,长得快很正常,你看意蝉,这才几个月我都快抱不住她了,男孩子总是先前长得慢,后面就追上来了。”   纪挽棠一想也是,反正健康就行,她也没有什么大要求。   ——   月子生活过得很快,也很无聊,不能下地走路,不能受一丝凉,但最叫纪挽棠受不了的还是不能洗澡洗头,前一周她还能忍,但一周后她觉得自己已经臭的不能再臭了,浑身发痒,最后在她强烈要求与太医保证下,宫人给她擦洗了一番。   但是洗头,还是不可以。   因此,纪挽棠的月子只坚持了二十几天,便谁说都不听,硬是下浴池洗了澡洗了头,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再不洗头,她真的觉得自己头上要长虱子了。   刚过了月子,紧接着就是万众瞩目的满月宴。   幼之是隋定衍的第一个皇子,他的出生注定是万众瞩目的。后宫妃嫔得知了纯淑妃不仅生下皇子,更是生下了龙凤呈祥的龙凤双胎后,就已经嫉妒的险些撕碎帕子。   她们不由一次次感慨,纯淑妃的运气怎么能这么好!   皇后在忙选秀的事,经过一轮二轮,如今剩余两百多位秀女住在储秀宫,选秀中的意外与五花八门的要求处理起来一点都不比处理宫务轻松,而且她还捞不到什么好。   原本她被收回宫权,她只是稍微有些后悔,如今听说纯淑妃好好的生下龙凤胎,她还在累死累活后,皇后无比后悔。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为了逞一时之快去惹永乐宫,人家什么事都没有,反倒她一身骚。   幼之与阿稚虽然才满月,满月宴上只用稍稍露一下面就好,但还是要穿礼服,纪挽棠看到那织锦缎喜庆小礼服,一开始还被可爱地说不出话,后来一摸料子就皱眉:“虽是好料子,可到底没穿过,还是扎得很。”   她想了想道:“将这件里面的料子拆了,去拿两件百福纹寝衣来,缝到礼服里边吧。”   这事就由络夏做了,再交给司衣局怕程序太多出岔子。   虽然司衣局送过来许多小皇子小公主的衣服,其中贴身基本都是真丝或棉衣,但纪挽棠还是嫌弃有些硬,叫人浆洗过多遍,甚至还叫络夏去要了意蝉的旧衣过来。   衣服总是越穿越舒服的。   孙婕妤一开始还被她的要求吓到,经纪挽棠细细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之后吩咐下去,意蝉的所有贴身衣物必须浆洗过三遍才可上身。   纪挽棠宫里是最不常熏香的,她总觉得燃烧的东西产生烟雾,或多或少有些不健康,自两个孩子出生后,更是禁用了所有熏香,伺候两个孩子的所有宫女嬷嬷都不准用香料。   不过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纪挽棠本还觉得伺候自己的人算多了,升了淑妃后,宫里侍女足足二十几个,太监十个,这还不算粗使的宫女太监。   可孩子的宫人竟然比她还多。   一人身边四个奶娘不说,从上往下数,一个嬷嬷,一人两个贴身宫女,四个一等宫女,八个二等宫女,四个小太监,两个孩子加起来伺候的人足有四十多个,直接把偏殿给塞满了。   纪挽棠看的都眼花缭乱,更别说记名字,她本来还想拨给孩子几个宫女的,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不过虽然这些宫女都是隋定衍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奶娘更是从几十个人里脱颖而出的良家子,但纪挽棠还是不太放心,想着什么时候有空好好认识一番,有备无患才好。   就这么忙碌着,满月宴终于到来。 第88章 满月宴 满月宴   此次满月宴比纪挽棠想象的还要隆重许多, 竟在中和殿办宴,来宾不比千秋与新元少多少,且隋定衍还特地请了京城大部分全福老人, 幼之与阿稚添福。   当日, 中和殿挂满红色飘带, 一派喜气洋洋, 唯有后宫某几位妃嫔,本事还没修炼到家, 面上的笑意有些勉强。   纪挽棠坐在偏殿内,着一身绛红芙蓉花宫服, 身后两个奶娘抱着幼之与阿稚, 等着到时辰与两个孩子一同到前殿进行典礼。   谁知还没到时间, 隋定衍忽从前殿退过来,他今日龙袍加身, 意气风发, 见了臻臻笑意更甚,从奶娘手中将幼之抱起:“你抱着阿稚,我们一同入殿。”   纪挽棠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满月宴中可有不少大臣, 不比后宫随意,她有些迟疑:“会不会不太妥当?”   隋定衍语气坚定:“幼之是朕唯一的皇子, 你是皇子的母妃,大喜之日,无须担忧。”   于是到了时辰,两人并肩入大殿,金红相印,缓步前行, 天子威严,淑妃端柔,相得益彰,一时叫在座人看愣了去。   纪挽棠低着头,心思全在阿稚身上,忽视了各色目光,隋定衍利眸一扫,所有人皆避其锋芒,不敢再直视。   愣怔过后,大家纷纷开始献上祝贺之语,隋定衍向来不爱听这些,可是今日听着他们彩虹屁,怀里抱着幼子,终于露出几分笑意,叫底下官员们更是纷纷开始拍马屁。   怀中阿稚听到声响瘪了瘪嘴,纪挽棠连忙拍着她后背又将她哄入睡,提醒了句:“快些开始吧,免得孩子醒了开始闹。”   隋定衍这才意犹未尽地罢休,请来一位宗室内的全福老人,各剪下一撮胎发,放入荷包中收好。   然后隋定衍亲手拿起章泥与纸,将幼之与阿稚的足印纪念在纸上。原本没有这个环节,但是纪挽棠很喜欢这个方式,便添了进去。   最后是太皇太后上场,拿起精致的平安金锁给两个孩子挂上,然后取出净瓶中的柳枝,在孩子头上各点了一下,喃喃起祝福语。   柳枝净瓶是她在经书中看到的赐福法子,她闭着眼静静祈福,希望两个孩子平平安安,顺遂一生。   台上其乐融融,台下的妃嫔各有心思,但无一例外望向了皇后与太后。   两人虽身份如此尊贵,但在此时,也只能屈居淑妃之后,皇后僵坐在位置上,觉得这辈子没有这般丢过脸,太后坐在高座上,本还觉得不开心,但看到皇后更不开心的脸后,心情瞬间转好了。   礼成,纪挽棠可以带着孩子下去了,幼之还好,被吵醒后依旧十分乖巧,阿稚却有些不依不饶,放声哭了起来,那大嗓门,即便纪挽棠对女儿有滤镜,都觉得耳朵要聋了。   阿稚被平秋抱着带了下去,纪挽棠抱着幼之,刚想下去,却看到皇后面无表情的脸,迟疑了一瞬,还是抱着幼之到了皇后面前:“皇后娘娘,您洪福齐天,不若抱抱大皇子,让他也沾些福气吧。”   皇后一愣,似是完全没想到,顿了许久才缓缓将小小的一团抱入怀中。   短短几秒钟,她甚至想是不是纯淑妃想要陷害她,将大皇子掐哭,然后嫁祸给她。   但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大皇子换了个陌生的怀抱,虽然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但没哭,握着小拳头乖乖地在她怀里呆了许久。   即便皇后讨厌纯淑妃,但不得不承认,大皇子乖巧地令人不由心泛柔意。   将大皇子还给纯淑妃后,皇后心里闪过了许多许多,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将一枚蝙蝠碧玉佩放到大皇子襁褓上:“这是本宫给大皇子的满月礼。”   纪挽棠抱着大皇子福了福身:“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   一场隆重的满月宴就此结束,即便只入殿两刻钟,纪挽棠也觉得够呛,难为隋定衍要应酬一天。   自那日后,她开始照常去景仁宫请安,时隔多月,再次到景仁宫,她的位置已经仅次于皇后,往下望去,一览无遗。   宫里的女人比一年前少了许多,惠妃看着,感慨了句:“韶华易逝,岁月难留,”她话锋一转,忽对准皇后,“一月后便是大选,不知娘娘可有挑出几位可人儿,充实后宫?”   皇后看着指尖的护甲,不紧不慢道:“此次大选虽交由本宫来办,但选什么人皆由皇上与皇祖母决定,这事,就不劳妹妹操心了。”   惠妃没想到皇后能如此豁下脸,贬了她的同时也贬了自己,笑意渐收,移开视线,划过无声无息的纯淑妃:“娘娘说的是,只是本宫路过储秀宫,见那些个秀女年轻貌美,心生喜悦,忍不住想叫她们留下来陪陪本宫呢。”   纪挽棠嘴角扯了扯,这话说得,怎么跟个盘丝洞妖精似的。   没人搭惠妃的腔,惠妃脸色更淡了,识趣闭了嘴,一场请安异常无趣,皇后不说话,纯淑妃也不说话,杨妃更是个闷葫芦,结束后,惠妃甩袖离去,还不如一年前娴妃张妃都在的时候呢,至少还有戏看。   纪挽棠倒更喜欢这般,后宫所谓的好戏不过是她欺负她,她欺负她,总会有受害者,还不如大家都安安分分的,好好过日子。   从前位分低的时候她不想被人欺负,如今位分高了,她也不想欺负别人。   但纪挽棠想的还是太美好,请安时大家都细声细语,不敢多说话,她告退离去后,刚在百花园走了走,忽听到有骄纵的斥责声,伴随着呼呼的鞭声。   “别以为自己长了张好面孔,就妄想着得圣恩,区区无品级秀女竟敢私自逃出储秀宫,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啪”的一声,有女子惨叫一声,好几个人嘤嘤哭了起来。   纪挽棠皱了眉,快步往前走去,见一着湛蓝宫服的女子背对着她,正气势汹汹挥着鞭,身前跪着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都是一副吓破胆的模样。   “住手!”   三个秀女正无比恐惧,以为自己今日便会香消玉殒,没想到竟有肯出面救她们,顿时抬头看去。   只见一着淡金色绣槐花留仙裙,面容似天仙般出尘艳绝的女子淡淡看了她们一眼,站到了她们面前。   “宫内不得私自动刑,你难不成不知晓吗?”   韩丽媛正因为这被皇上宠上天的纯淑妃心气不顺,想找人发泄呢,却没想到遇到了正主,顿时恨得牙痒痒:“这鞭子是皇上赏我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是她们不守宫规在前,我教训她们一顿怎么了!”   其中一个秀女受了鞭伤,嘴唇发白,却立马道:“这位娘娘,我们不是故意的,今日我们被准许在储秀宫附近的莲花池玩耍,正巧见了一只斑斓的蝴蝶,追着追着就迷了路,一时不差才进了这园子啊。”   “是啊娘娘,我们罪不至死,那位娘娘何必要咄咄逼人呢?”秀女想起方才的可怖情景,吓得眼泪又冒了出来。   纪挽棠示意络夏匀春将她们扶起:“她们做错了事,自有嬷嬷训诫,你若是还要执迷不悟,本宫就要治你个不敬之罪了。”   韩丽媛胸口起伏了一下,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她入宫快一年了,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容貌定能得到恩宠,扶摇直上,谁知道自入宫后就被这个纯淑妃狠狠压在身下,半点都翻不动身,如今找点乐子,还要被制止,她也是被宠着长大的,怒气上头,竟将鞭子对准备纪挽棠。   “今日我就是要教训这三个小丫头,纯淑妃,你让,还是不让!”   纪挽棠没想到她竟能如此嚣张,对高她多个位分的妃嫔都能如此不敬,眼中划过一丝不耐:“好大的口气,你若是敢动本宫,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韩丽媛顿时僵住,刚被扶起来的三位秀女也僵住了,不过她们是因为知晓了面前这个护着她们的人竟是纯淑妃!   纯淑妃哎,进宫后无论哪个嬷嬷太监,首先教导她们的第一件事不是礼仪,而是绝对不能惹纯淑妃,她一个多月前刚生了一对龙凤胎,其中还有皇上唯一的皇子。   她们本以为刚生产完的妇人或多或少都会面色憔悴,体态走形,谁知道如今真的见了,竟发现完全看不出纯淑妃是个刚生育过的妇人,若不是她穿着贵气,看着还以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呢。   三个秀女都是相貌出众的,其中一个甚至是佼佼者,从前没少过沾沾自喜,在纯淑妃面前却不免感到了自卑,纷纷低下头——怪不得皇上宠爱纯淑妃呢,果然不是一般的相貌与气度。   韩丽媛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把鞭子放下了,纪挽棠见她不情不愿,蹙眉道:“今日你敢对本宫不敬,明日就敢对皇上皇后不敬,你在这里跪下思过,一个时辰后再回宫。”   韩丽媛顿时瞪大眼睛,愤慨道:“凭什么,你算什么东西!”   纪挽棠只问:“你跪,还是不跪?”   韩丽媛一甩鞭子,鞭子就像是一道毒蛇,狠狠往纪挽棠身上绕去。   她吼道:“我才不跪你这种人!”   “啪”的一声,鞭子被十一接在手中,韩丽媛看着突然出现的侍卫,有些茫然,然而还没等她抢过自己的武器,忽听一旁传来怒极的斥责:“来人,韩丽媛心肠狠毒,意欲谋害嫔妃,贬为庶人,扔进冷宫,永世不得出宫。”   纪挽棠知道十一十二守在她身边,故并不着急,可看到鞭子径直甩向她的隋定衍就没这么好性子了,快步走到臻臻身边,见她完好无损才长出一口气。   韩丽媛尖叫着狡辩求饶,隋定衍眼中的怒意掩饰不住,见她不知悔改,狠狠踢了她一脚:“这就是高丽国的诚意?朕算是见识到了,敢在朕的后宫横行霸道,朕绝不会饶了高丽国!”   韩丽媛没想到不仅没有因为自己让高丽国受益,反倒因为自己高丽国还要遭祸,顿时目眦欲裂,疯狂反抗压着她的小太监,想求饶。   “孙齐忠,传朕命令,集结三万大军,授丁远骠骑将军一职,即日出发,攻高丽国!”   这下别说是韩丽媛傻了,连纪挽棠都傻了,攻打高丽国?就因为她差点被韩丽媛伤到?   纪挽棠侧头看向隋定衍,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要是他真这么昏庸,大越朝可以原地灭亡了。   隋定衍牵着她离开百花园,见她面上一言难尽,连忙解释:“高丽国向来贪得无厌,屡次违反两境买卖,此战朕本就在打算,今日正巧遇上这由头,便提前了,你无须多虑,前朝都知晓。”   隋定衍没有骗她,前朝都知道皇上早有攻打高丽国的打算,知晓皇上只是找了个理由,毫无反应。可后宫不知道啊,顿时,纯淑妃的受宠再一次刷新了嫔妃的底线。   就问还有谁,谁还能因后宫争锋引起国家大战?   五体投地。 第89章 奶娘(一更) 奶娘(一更……   当日, 三位秀女被送回储秀宫后,遭遇了所有人的逼问,把短短半刻钟内发生的故事一点一点抠细节, 说了整整十来遍, 其余秀女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而三位秀女精疲力竭地倒在床铺上。   “原本爹娘还叫我进宫挣份荣耀, 如今, 有淑妃娘娘珠玉在前,我现在只想回家。”   “淑妃娘娘又美丽, 又善良,怎是我们能比过的呢?”   三人面面相觑, 回想起神女一般的淑妃, 即便皇上高大英俊, 但淑妃在,她们连皇上都顾不上看了呢。   **   幼之阿稚长得飞快, 几乎是几天一个样。即便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但两人除了长得相似,性格却截然不同。   比如饿了的时候,阿稚总是先哭, 嚎啕大哭, 然后幼之跟着抽噎;若是溺了,阿稚啊啊个不停, 幼之则是哼哼唧唧,一不当心可能就错过了他的抗议;看到玩具,阿稚第一个上手去抓,幼之则在一旁看妹妹玩许久,才会跟着伸手。   纪挽棠有时候都忍不住感慨人的奇妙,明明同时出生, 怎么会相差如此之多。   因阿稚善于表达,隋定衍每次来都先抱她,等到精力耗得差不多了,才象征性抱抱幼之。   要说隋定衍不喜欢幼之,或者喜欢阿稚多过幼之,纪挽棠觉得不太可能,有一次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后,隋定衍才道:“阿稚是女孩,就得娇养着些,幼之是男孩,朕不能多抱,需沉稳些。”   这才一个多月大……就说什么娇养沉稳,讲究这些有的没的……   纪挽棠不置可否,反正他要是多和阿稚玩一会,她就多和幼之玩,尽量让两人受到的关怀一样。   都是她的孩子,活泼也好,沉稳也好,该由着他们自己来。   隋定衍可能也看出了她的不赞同,后面慢慢改了不少,不再对抱儿子讳莫如深。   孩子两个月的时候,纪挽棠莫名想到前世似乎是三个月内就得给孩子取好名字上户口,趁着某日隋定衍空闲,便问起这回事。   隋定衍道:“皇宫里怕过早取名有损福气,一般都是等孩子周岁之后再上玉碟,幼之是元字辈,第三字还待内务府拟定,再由朕选。阿稚的名字你多费心。”   纪挽棠沉默了一瞬,什么有损福气,其实是宫里孩子夭折太多,索性就不给那些没福气的孩子取名了吧。   “元是哪个字,靖元的元吗?”纪挽棠又问道。   隋定衍点点头,幼之是臻臻为他生的第一个皇子,相貌肖似臻臻,他爱之深重,故把自己年号中的元搬了下来。   纪挽棠沉思片刻:“既然如此,那阿稚也随元字辈吧,毕竟是亲兄妹。”   隋定衍一怔,本朝还没有公主也随皇子字辈的先例,但是,既然臻臻想,不过一个名字,就随她吧。   隋定衍知晓臻臻从前在闺阁时吃过不少男女之别的苦,只以为她不想叫阿稚也吃这般苦。   幼之与阿稚都是隋定衍的孩子,甚至阿稚像他多一些,性子也叫他更宠爱,臻臻所思所想,他自然是赞成。   取名之事还不急,纪挽棠便暂且放下了。   幼之阿稚已经搬去偏殿,纪挽棠还是没能放心叫那些个没怎么见过的宫女伺候,但也没找到时机敲打,便将身边的红如派过去。   没过两日红如就过来说,大皇子身边有两位奶娘对大皇子特别亲近,时常抱着大皇子不撒手,还不许旁的奶娘多喂。   皇家的奶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身份低微些,是平民之妻,或从宫中放出去的宫女,身份高一些,小官的亲眷都有可能。   大皇子身边的奶娘更是重中之重,纪挽棠犹记得,其中一位便是某位县丞的妹妹,因识字,生过三个孩子,最小那个刚半岁,奶水充足被选了上来。   奶娘与亲娘不同,宫里的娘娘,最要紧的便是笼络皇帝的心,再是孩子,再者等到皇子五岁时,便会搬到钟粹宫去,由太傅教导,后妃一月与亲子见上一面都算多的。   而奶娘从出生开始就伴着皇子,所以不少皇子甚至更亲近奶娘,与亲母之间倒没什么亲密了。   纪挽棠自然不会允许此状况发生,她一早就打好了主意,若是奶娘听话,留下来也不要紧,但若是想些有的没的,那就打出去。孩子身边,最亲近只能是娘。   她倒没想到,幼之才两个月大,就已经有奶娘按捺不住她的野心,开始作威作福了。   与公主不挑嘴不同,皇子就认纯淑妃的气息,即便奶娘在他身边服侍了两个月,但要喂奶,皇子先抗拒一会,等到实在饿了才会张嘴。   所以每次皇子喂奶时,都好耗上许久,芙花喂完奶后,见另一个奶娘伸手,立马转了个身:“你先下去吧,等会我给皇子拍奶嗝。”   四个奶娘分成两班轮,那个奶娘见芙花总是抢活,十分恼怒,但是她自己是宫女出身,嫁了个普通侍卫,比不得芙花哥哥是县丞,便只能屡次忍下。   芙花轻轻拍着小皇子的背,想着小皇子真是倔,不知道小皇子什么时候才能与她熟悉。   要知道,与靖元帝亲近的那两个奶嬷嬷,一个儿子可是皇帝身边的禁军之首,另一个考了科举,在外当知府呢。   如今大皇子可是靖元帝唯一的儿子,她要是能与大皇子亲近,那日后自己儿子一个知府之位跑不了了呀!   她想想就觉得兴奋地不得了,忽又想到厉嬷嬷几次训斥她,她撇撇嘴,个没福气的老婆子,自己没本事得到皇帝青睐,就来阻她儿的官路,怪不得到现在还只是个嬷嬷呢,享不了福。   怀中皇子开始轻轻抽噎,她却一门心思想着日后的享福日子,全然忽略了几不可闻的哭声,一旁的奶娘皱眉,刚想上去提醒,忽见纱帘后人影幢幢,纯淑妃面无表情踏入,似带有杀气,顿时屏住呼吸。   怀中皇子忽被人抱走了,这才从美好愿景里抽离出来的芙花眉头一皱,以为是另一个奶娘,刚想训斥,就见面前一张美似天仙的面孔。   “娘娘!”她噗通一声跪下,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进入了熟悉的怀抱,幼之的哭声渐渐消匿,打了个哈欠又睡过去。   纪挽棠心疼地将他眼角泪珠拭去,看着底下瑟瑟发抖的奶娘,心中气越甚,周身寒气越重:“将所有奶娘、宫女、太监都叫到前殿,平秋,去请皇上。”   芙花被太监压着手跪倒在最中间,听到要请皇上,她牙齿忍不住打颤:“娘娘,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是一时疏忽,娘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所有人都被带过来,齐齐跪倒在殿前,纪挽棠看着芙花泣不成声的样子,内心毫无波动:“小顺子,掌嘴,什么会说话了,什么时候再停。”   小顺子连忙哎了声,他撸起袖子,看着面带惊恐的奶娘,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敢在主子面前耍心眼,昏了头了。   “啪!”小顺子力气可不小,只一掌,芙花脑袋就昏了,三掌下去,她呕了声,吐出一滩血,里面还混了颗牙齿。   其余奶娘看了,无不胆寒,又听上面娘娘道:“红如,这几日除了她,还有谁伺候两位殿下不用心,都给本宫揪出来。”   奶娘们吓倒一片,霎时回想自己的一举一动,汗顿时就下来了。   红如刚来时,她们觉得她年纪小,又不管事,只是在一旁看着,便没当回事,谁知道,谁知道!   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好举止的稍稍松了口气,有过界的奶娘倒抽一口冷气。   她们悔啊,怎么就没多贿赂一下这位小宫女呢!   红如又选出二人,那两人吓得磕头不止,可还是没逃过掌嘴。   这还没完,剩下的奶娘也没讨到好,一并罚了手板,纪挽棠如此道:“你们既都是奶娘,照顾殿下便是你们的职责,如今就算错不在你们,但你们日日相处,并未及时发现且制止,本宫罚你们,你们认不认?”   奶娘们个个眼含痛泪,头点的跟捣蒜一般:“奴婢们知晓了,往后再也不会让娘娘操心。”   奶娘需喂奶,便只挨了手板,其余一些宫女也没逃过罚,或多或少都挨了板子,这么多人,竟还是没能将皇子公主照顾好,纪挽棠心里哪能不气。   一群废物。   隋定衍来时,前殿一片哀嚎,芙花已经被打的没了意识,躺在地上昏了过去,脸似猪头,知晓了这几个奶娘的所作所为,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当即就把人拿下,还要继续问罪。   他还有事,只呆了一会,看了一眼后道:“若是你还有不满意的,一同报上来,朕叫人换掉,此事是朕疏忽。”   这些宫女都是内务府分过来的,纪挽棠只能打板子,如今隋定衍既然开了金口,她也不客气,直接赶走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她也还要再好好教导一番。   等隋定衍走后,她沉声道:“本宫最后警告你们一次,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们的职责是喂奶,每日轮换,不得多事。若是让本宫知晓你们的狼子野心,那三个奶娘就是你们的下场。”   想到刚刚被拖下去生死不知的那几个人,剩余的奶娘顿时一阵胆寒,连连点头。   纪挽棠又敲打了一番宫女,直言宫女与奶娘是互相监督的关系,若是发现谁的行为有不妥,上报给红如,若是事实无误,定会加赏,若是皇子公主照顾的好,每季也有赏赐。   打个棒子给个甜枣,宫女与奶娘们的脸色顿时就好了起来,欢喜着谢恩。   了却心头一件大事,纪挽棠也顺气了许多,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孩子,点了点他们的鼻子。 第90章 选秀(二更) 选秀(二更)……   没过两日, 最终大选开始了,皇后还邀请了纪挽棠前去,纪挽棠本不想去, 鬼知道隋定衍会不会当场心动, 来个背叛誓言, 她去不是找堵吗?   但隋定衍竟也叫她去, 说是陪着皇祖母一同为几个堂弟选妻。   行吧,恭敬不如从命。   她没想到的是, 本以为会是隋定衍的修罗场,会见到隋定衍碍于她不得不舍弃各色美人, 去了才发现, 根本就是她的修罗场。   上百个秀女, 美女如云,个个都有味道, 美艳型、清冷型、温婉型、贵气型、甜美型, 各色美人叫你目不暇接。   如果她是隋定衍,她至少能收三十个!每月一个不停!   除了貌美的女子,还有不少才女, 绘画吟诗弹琴样样精通。   纪挽棠吞下一句挖槽, 忍不住朝着隋定衍望去——这你都不心动?   隋定衍原本端坐着,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 转过头疑惑地挑眉。   见臻臻又转过脸,隋定衍有些茫然,待五位秀女介绍完,询问了一下太皇太后的意见,干脆利落道:“撂牌子。”   大选到一半,纪挽棠终于有了些麻木, 看惯了美人,看到旁边普通的宫人都觉得辣眼睛。   谁知就在此时,一位身着浅碧色留仙裙的女子袅袅而至,抬头间露出一张精美绝伦的面孔,叫皇后顿了顿。   即便身边都是出众的美人,但这位女子却依旧能鹤立鸡群,可见其容貌之不俗,纪挽棠眼中划过一丝欣赏,直起了身子。   太监在一旁唱道:“文州知府柳经之女柳宛媛,年十六。”   女子声音十分软绵好听:“臣女拜见皇上,皇后,太皇太后,纯淑妃,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皇太后万福,纯淑妃金安。”   这般样貌难得,皇后笑了笑:“倒是个知礼的。”   想到皇上看了半天竟一个人都没挑,皇后又多问了一句:“可读过什么书?”   柳宛媛福着身:“回皇后娘娘,家父曾说过读书明智,故臣女读过四书五经。”   皇后有些惊讶,纪挽棠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四书五经哎,反正她没读过,后宫恐怕也没几个人读过。   柳宛媛连忙道:“纯淑妃娘娘谬赞。”   皇后看了纯淑妃一眼,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然后笑盈盈叫柳宛媛起身,转头问隋定衍:“不知皇上觉得如何?”   隋定衍点点头:“她父亲说的确实没错。”   皇后脸上绽开一抹笑意,谁知下一秒,就见他问起太皇太后与纯淑妃:“你们觉得,她与益辉般不般配。”   隋定衍登基后,所有兄弟与堂兄弟都要避讳他的名字,由定改为益,益辉是他某位小堂弟。   纪挽棠自然不认识什么益辉,只能保持沉默,太皇太后看了两眼,摇摇头:“哀家看不大合适。”   隋定衍点点头,继而道:“撂牌子。”   什么,这也撂?!   纪挽棠都不舍得,看着小美人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失落,也可惜地叹了一声。   之后又是接连不断的秀女,看了大半天,纪挽棠都受不了了,太皇太后也是如此,赶紧将几位小孙的终身大事解决后走了。   太皇太后走了后,皇后明显放松了许多,在隋定衍又一次撂牌子的声音后,她忍不住道:“皇上,今日您一人都没赐花,这,恐怕不妥吧。”   隋定衍淡淡道:“是吗?”   他装模作样想了会道:“今日朕确实没有看上的,还有几人,叫她们快些吧,朕还有公务在身。”   见皇上轻描淡写将话题带过,皇后捏了捏拳头,如若皇上当真一个人不选,那估计有不少人会怪她没将选秀办好,不行,不能如此。   于是之后她甩掉疲惫,卖力起来,皇后口才着实不错,纪挽棠在她的推荐下都想留下两个了。   但隋定衍依旧无动于衷,甚至打了个哈欠:“孙齐忠,你去瞧瞧,还有几人?”   孙齐忠道:“皇上,就剩最后五人了。”   “嗯,”隋定衍点点头,“叫她们进来吧。”   最后五个人相貌都只是清秀,最多称句小家碧玉,家世也一般,皇后面色如土,很是焦灼,疯狂盘算着该怎么办。   纪挽棠倒是与那几个小姑娘聊了两句,大部分都战战兢兢,就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倒是有一个小姑娘特别有趣,纪挽棠问她等选完秀最想做什么,她说最想大吃一顿。   嗯,爱吃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很差。   虽撂了她的牌子,但纪挽棠十分喜欢她,特意叫平秋拿来一个碧玉手镯赠她,这一来一去就花了一刻钟,隋定衍却没有半点不耐烦,坐在一旁笑着看臻臻说话。   眼看着最后一组人就要走了,皇后突然插了一句:“淑妃妹妹若是喜欢这个小丫头,何不叫她留下来陪你?”   纪挽棠心想这是什么狗屎问题,让一个花季少女留在深宫陪她,这是正常妃嫔能做出来的事吗,于是她道:“皇后说笑了,这小姑娘如此纯善,本宫可舍不得她留在后宫。”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皇后脸色变了变,忽的朝下面五人道:“既然纯淑妃不喜欢人陪,那有没有哪个愿意来陪本宫的呢?”   五人皆惊,手指扭成了麻花,都不敢出声。   皇后见无人应答,脸色越加难看,就在这时,一细细弱弱的少女忽然举手:“臣、臣女愿意。”   那细细弱弱的少女面相不是很讨喜,皇后喜意还没过,就后悔了起来。   然而覆水难收,隋定衍拍板:“既然皇后有意,此女有情,即日起,叫她入住景仁宫陪着皇后,至于位分,皇后你自己定吧。”   “皇上……”哪有景仁宫除了皇后,还住其他妃嫔的道理,然而皇后话还没出口,就见皇上快步离去。   纪挽棠也没想到皇后为了争一口气,竟能如此口不择言,看着皇后难看的脸色,她赶紧溜了。   只留皇后在原地气怒了片刻,冷声吩咐青鸦:“既然是皇上吩咐,你便把那姑娘接到景仁宫吧。”   好歹留下了一个秀女。   ——   晚上隋定衍到永乐宫,跟她聊起皇后,颇为头疼:“皇后性情并不算坏,只是总是做出些令朕匪夷所思之事,叫朕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罚也罚了,可总不记教训。”   隋定衍敢在她面前聊皇后,纪挽棠可不敢接茬,只是道:“人无完人,皇后娘娘做的已经够好了。”   皇后还没有糊涂到底,她虽总做些糊涂事,但仔细说起来无伤大雅,纪挽棠应付的过来。   比起惠妃、胡妃,还是皇后做皇后叫人放心。   隋定衍叹口气,不再说她,转而抱起阿稚逗弄:“阿稚今日有没有想父皇呀?”   阿稚才两个多月大,哪听得懂他说话,自顾自啃着手,偶尔冒出几个音节。   隋定衍却当她在回复自己,宠溺道:“嗯,阿稚想父皇啦,阿稚真乖。”   纪挽棠在一旁看着,又无语又好笑,转头与幼之对话:“我们家幼之想父皇了没呀?”   幼之呆萌地看着她,伸出手要往她脸上摸,纪挽棠笑了声:“哦,幼之的意思是不想父皇是不是?”   隋定衍顿时凑了过来,不满道:“你这是曲解幼之的意思。”   纪挽棠坦然自若:“那你向他拍拍手,看他要不要你抱,他若是要你抱,他就是想你。”   隋定衍十分自信,幼之这么乖,怎么会不让他抱呢?   然而隋定衍拍着手喊了好几声幼之,幼之只看了他一眼,接着转回头,埋首娘亲香甜的怀抱,丝毫不理父皇。   隋定衍急了,拿出幼之最喜爱的拨浪鼓,在他面前卖力转着:“幼之要不要到父皇这里来,父皇给幼之摇拨浪鼓。”   幼之似乎是被吸引了视线,犹豫着朝他伸出小手,就在隋定衍嘴角笑意扩大,迎接小人时,却见幼之顿了顿,又转身落到娘亲怀里,咯咯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纪挽棠忍不住大笑,隋定衍像个被抛弃的怨妇,十分记仇地将拨浪鼓在幼之眼前晃了晃,然后丢到一旁。   “你不让父皇抱,拨浪鼓也不让你玩。”   幼之看着他的举动,迷惑了两秒,见拨浪鼓不动了,忽的嘴一瘪,委屈的泪水瞬间落下。   他不像自己妹妹,总是嚎啕大哭,他的哭总是静悄悄的,如今瘪着嘴不发声,更是显得可怜至极。   隋定衍当即就认错了,赶紧捡起拨浪鼓,在儿子面前使劲晃着:“哎呀,父皇跟你开玩笑的,你看,拨浪鼓又转了是不是?”   纪挽棠看着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再次忍不住——“哈哈哈哈哈!” 第91章 御水池 御水池   陪着孩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眨眼,幼之与阿稚便会翻身了,又眨眼, 他们手脚并用都会爬了。   他们会爬了之后, 就不再拘束于婴儿床, 纪挽棠好好改装了一番偏殿, 首先将两张婴儿床以帘相隔,放到了最右边, 中间空出一大片地,叫人全铺上毯子, 有兔毛狐毛貂毛毯, 也有宫人手作的编织毯、棉花毯, 各色拼在一起,绚丽多彩, 小孩子都喜欢这样的颜色。   再之后的所有家具都用厚棉布包了起来, 又叫人用软木做成小篱笆,将房门围上,将暂时是爬行动物的俩兄妹困在了房中, 又能叫他们随便爬, 又不用担心两人爬出去。   每日除了睡觉,兄妹俩干的最多的是就是在毯子上爬来爬去, 偶尔打打架。   他们俩的打架极具戏剧性。虽然刚出生时,因为斤两过少,两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先天不足,经过纪挽棠半年的科学喂养后,妹妹成功变成了小胖子,哥哥也摆脱了先天不足, 如今跟正常婴儿是一个量级的。   但他再怎么努力,也不比过喝凉水都胖的妹妹,每次打架都可以说是妹妹单方面碾压,只要妹妹生气,往他身上一压,幼之就像只被翻过壳的乌龟,挥舞着四肢却怎么都动不了。   幼之又在抽噎,纪挽棠正巧从主殿过来,进了小篱笆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委屈的幼之:“又被妹妹压住了啊,幼之再努力努力,自己起身好不好?”   见娘不帮自己,幼之眼泪变本加厉,然而纪挽棠依旧无动于衷,只在一旁看着,阿稚兴奋地在幼之身上挥舞着肥嫩的小胳膊,啊啊叫着。   横哭竖哭都没用,幼之终于停下了哭泣,愣了几秒,似乎明白了娘就是个摆设,憋红了脸开始自己使劲。   “一二一,一二一,幼之加油,幼之最棒!”纪挽棠在一旁看得兴起,终于,在九牛二虎之力后,幼之将阿稚一脚甩开,成功逃脱泰山压顶,蹬起小胳膊小腿嗖嗖从阿稚身边远离。   纪挽棠这才抱起幼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吻:“幼之真棒!”   幼之一眨眼就忘了自己娘方才的残忍,露出牙还没长齐的龈肉,拍着手笑起来。   然而奖励还没焐热,幼之刚被放到地上,嫉妒的阿稚就哗哗哗冲过来,愤怒地压在了幼之的身上。   实在是没力气再反抗的幼之:“呜呜呜呜……”   纪挽棠哭笑不得将阿稚抱起来,点点她的小脑袋:“不要欺负哥哥,好不好?”   阿稚只用满是口水的小嘴往她脸上糊。   晚上隋定衍人还没来,倒是先派孙齐忠送来了一箱子东西。   自苏福安疏忽挨罚后,孙齐忠与另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陈耿被重用起来,这几个月也是他们常往永乐宫来,至于苏福安,纪挽棠再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过要问。   纪挽棠叫人打开箱子一看,好家伙,目不暇接的各色玩具,纪挽棠认识的有鲁班锁、瓷哨、小锣鼓、陀螺、毽子等,还有许多她见都没见过的,但一看就价值不菲,其中不乏金器银器玉器瓷器。   不过两兄妹现在刚学会爬行,大部分玩具都玩不了,纪挽棠挑出陀螺——她自己想玩,又拿出个别致的小响铃,其他的暂时先收到库房,过段时间再说。   于是隋定衍来时,就见臻臻挽起袖子,潇洒着挥着鞭子玩陀螺,而他可爱的孩子隔着栅栏可怜巴巴看着娘,眼中充满了渴望。   一向纵容她的隋定衍都扶额无语:“臻臻,你在做什么?”   纪挽棠眼中只剩陀螺,心不跳手不颤:“玩陀螺啊,看不出来吗?”   一刻钟后,变成了两个小包子隔着栅栏可怜巴巴看着爹娘玩陀螺,眼中充满渴望,但是没人理。   溜了孩子一会,到快休息时,纪挽棠终于人性迸发,拿起小响铃逗了他们一会,兄妹十分给面子的围着响铃团团转,纪挽棠边逗边忍不住笑,不怪她,实在是俩兄妹像极了围着逗猫棒的猫。   逗完孩子,两人心满意足回到主殿,纪挽棠刚想叫人伺候沐浴,却被隋定衍捏住手腕:“朕叫人在永乐宫后造了个御水池,引了一汪活水温泉进来,太医说那泉水具有养颜美肤之功效。”   永乐宫是造有浴池的,只不过既不是活水,浴池也不大,隋定衍这么一说,叫纪挽棠起了兴趣,不过更让她觉得惊讶的是,永乐宫后在造御水池,她竟全然不知。   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再多问,只是随他的力道漫步到了华清池,甫一进小殿,满面雾气,似有淡淡硫磺味。   再往里走,雾气渐散,撩起珠帘,只见殿内触目即是精美砖石,中间的金色龙头缓缓往外吐水,一眼望去,这御水池仿若见不到边。   纪挽棠曾在温德行宫泡过温泉,那里是天然温泉,即便再精美,自然景观还是占多,比起人工雕琢的宏大,就少了几分震撼。   见她挪不开眼,隋定衍挥手将一旁候着的宫女传上来,宫女将檀木盘中叠着的衣衫展开。   “这是处河进贡的薄翼蚕丝制成,你去试试合不合身。”   这件衣衫通体雪白,真丝内衬,刺绣纱衣,精美异常,纪挽棠一看到就喜欢上了,迫不及待去将衣裳穿上,果然衬得人冰颜雪肤。   只是……这么洁白的衣裳,一入水中,恐怕什么都遮不住了吧?   纪挽棠站在镜前欣赏片刻,又停留了许久,才踏出换衣间。   隋定衍换好了衣衫,在门外等着她,见她红衣而来,灼灼其华,确实惊艳万分,只是没穿他备下的皑雪,诧异地挑眉:“不喜欢方才朕给你那套?”   纪挽棠装模作样:“今日想穿红色,红色不好看吗?”   隋定衍将她头上唯一一根钗子拿下,顺滑的发丝飞扬:“不会,你穿什么朕都喜欢。”   入了池中,温热的泉水瞬间将人包围,纪挽棠靠在池边,闭上双眼享受惬意,半晌后睁眼,见身旁人侧脸看着她,她问了句:“陛下看着我做什么?”   隋定衍笑着摇摇头:“明知故问。”   纪挽棠不依不饶,装委屈:“陛下不说我怎么知道?”   隋定衍对她这幅模样向来没抵抗,无奈道:“还能做什么,只是想看罢了。”   “只是想看?”纪挽棠的声音忽地带了些惑人。   隋定衍原本闭上的眼睛睁开,直直看向她,只见眼前人缓缓拉开红衫,露出里面几乎隐形的皑雪。   他敛下隐忍许久的神色,动作却荒唐。   泉水渐渐起了波浪,一阵又一阵,渐息不止。   **   第二日醒来时,隋定衍早没了身影。   纪挽棠醒来时浑身懒洋洋,动都不想动,只是不小心想起昨日,顿时就红着脸起了身,得找点事情做,忘了昨夜。   两个小的现在还没开始戒奶,所以她现在还是哺乳期,可怕的是,昨晚、昨晚竟在那时猝不及防涨.奶了,她回想起来还是一阵羞耻,觉得该把戒奶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她叫络夏服侍着穿了衣服,又唤来平秋问:“御水池是从何时开始建造的?”   平秋福着身道:“回娘娘,半年前就开始了。”   听平秋语气,她是知晓的,纪挽棠蹙眉:“在永乐宫造一个池子,这么大动静,本宫竟毫不知晓,成何体统?”   平秋听娘娘语气不好,连忙噗通一声跪下:“娘娘,奴婢知错了,当时陛下吩咐了,不许匠人发出太大声响,那时娘娘还没出月子,不想惊动娘娘与两位殿下,谁成想,那匠人真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将御水池造了出来,奴婢就忘了此事,是奴婢失职。”   纪挽棠怔了怔,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她还以为或许是隋定衍叫人故意瞒着她,但永乐宫她的人居多,平秋等人若是真的顺从隋定衍,反倒将她排在了隋定衍之后,她定不会轻饶。   可如今这答案……   她沉思了片刻:“陛下怎么会突然在永乐宫造御水池?”   这下匀春也傻了:“娘娘,您忘啦,年后您怀着两位殿下,总是说自己身子冷,当时还埋怨了永乐宫的浴池怎么不是温泉,陛下定是将您的话放在了心上,便开始造御水池。”   纪挽棠强装镇定:“有这回事?”   平秋匀春络夏三人齐齐点头:“确有其事。”   这就是所谓的一孕傻三年吗?!   纪挽棠努力回想,竟完全想不起自己说过那样的话,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平秋忘了此事也情有可原,因为平秋可能不是忘了,而是以为她知道,所以没有再报上来。   纪挽棠再次镇定:“往后无论何事,都要一一报给本宫知晓,不许隐瞒,无论是因为有意还是无意,知道吗?”   三人连忙点头,纪挽棠云淡风轻,当做所有事都没有发生过,用起了早膳。 第92章 秋游 秋游   秋日暖阳融融, 即便太阳当头,也只有一阵阵温意,配着微风, 天高气爽, 是十分适合出游的日子。   这么好的天气, 不出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于是纪挽棠开始叫人准备点心水果,还有她最爱的酸辣无骨鸡爪, 叫人在林中找了一处空旷的树荫,铺上大大的毯子, 摆上桌椅, 带着俩孩子和俩狗出去秋游了。   林间带着丝凉意, 太阳自稀稀拉拉的叶间照下,印出一片片光斑。   纪挽棠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看着幼之与阿稚在毯子上欢快地爬着, 丸子和饺子在毯子周围跳跃,仿佛在逗两个孩子,觉得此时真当是岁月静好。   她坐在毯子旁的搭好的桌上吃着无骨鸡爪, 这鸡爪又辣又酸又带点咸, 味道很是浓郁,香气扑鼻, 惹得一旁的吃货阿稚啊啊啊爬过来抱着她的腿,手脚并用想往上爬,只可惜力量不够,失败告终。   说起来他们也八个多月了,差不多能站了,纪挽棠坏心眼地夹起一小块鸡爪, 在阿稚面前晃了晃:“乖阿稚,想要的话站起来给娘看看。”   食物的力量是强大的,阿稚莲藕般的手开始用力揪她裙袍,用尽了全身力气,丸子和饺子在她身边呜呜叫着,似乎是在为她加油,好一会,阿稚竟真的站了起来!   纪挽棠刚想欢呼,就见阿稚忽的松了手,啪嗒一下,屁股落到了地上,小脸一脸懵,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纪挽棠还是为她鼓了鼓掌,只是鸡爪就进了自己嘴里,她拿出圆藕捣的苹果泥,用小银勺挖了一点,送进阿稚嘴里:“好吃的,要不要?”   自温泉那日后,纪挽棠就开始为他们断奶做准备,在他们喝奶之余,时不时添点米粉糊糊和蛋黄羹,今天是第一天喂他们吃水果,有点期待他们的反应。   阿稚对食物基本是来者不拒,毫无畏惧地张开嘴,啊呜一口将苹果泥吞入口中,砸吧几下嘴后,突然打了个颤,然后露出四个孤零零上下门牙,傻乎乎笑了笑,口水嘀嗒落到了衣领上。   纪挽棠拿出小帕子给她擦了擦口水,看了看她四颗可可爱爱的小牙齿问道:“好吃吗?”   阿稚的回答是张开嘴,一副还想要的样子。   “看来是好吃的,”纪挽棠自言自语了句,换了个小银勺,舀了一小半勺朝幼之走去:“幼之,来尝尝苹果泥,妹妹说好吃呢。”   幼之先是谨慎地闻了闻,犹豫好一会,才小心翼翼送进嘴里,刚品尝了两口,表情突然大变,仿佛吃了柠檬般皱成一团:“噗!”他急忙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呜呜呜……”吐完后,他一屁股坐下来,捏着纪挽棠的衣角,瘪着嘴似乎在怪自家娘给他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纪挽棠笑了好一会,给他擦掉吐出来的泥,坏心思地再想喂他一勺,他就学乖了,撇过头不理她。   “啊!”幼之对苹果泥不感冒,阿稚却十分喜欢,四肢并用直冲过来,张着嘴嗷嗷待哺,纪挽棠便给她又挖了一勺,看她即便小身子一抖一抖,却还是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十分可乐。   “你看,妹妹可爱吃了,你不吃就全给妹妹吃啦。”纪挽棠故意这么说,幼之却十分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翻了个身爬开去找丸子玩耍了。   喂完苹果泥后,阿稚打了个小嗝,慢慢爬到抱枕边上,小身子一倒,就这么睡眼惺忪地躺下了,小肚子随着呼吸起伏,叫纪挽棠忍不住摸了许久,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眼前画面岁月静好,可惜没有相机,不能将此刻定格下来,纪挽棠有些失落。不过转念突然想起,虽然没有相机,但有宫廷画师啊,于是赶紧吩咐平秋去请个画师来。   得了纯淑妃的令,画师很快就带着画具赶到了。   纪挽棠叫宫人将椅子摆在毯子中间,然后小心翼翼把阿稚抱在怀中,再叫幼之坐在她身边,西施犬与狮子犬环绕三个主子,阳光洒落在三人两狗身上,美好得仿佛幻境。   宫廷画师一开始被纯淑妃的貌美惊艳了一瞬,后又被其温馨的场景感染,手中笔快速定型。   画人物的画师一要紧的是画得像,二要紧的是画得快,在纪挽棠腿都快坐麻了,幼之在一旁早已睡去,丸子与饺子的眼睛也半睁不闭时,一副温馨画卷终于跃然于之上。   “纯淑妃娘娘,请。”画师站起退到一边,纪挽棠将阿稚与幼之交到他们贴身宫女手中,迫不及待前去观赏。   只见画中美人淡扫蛾眉,面若芙蓉,怀中稚子睡得香甜,身旁小狗吐着舌,十分传神。   “平秋,赏。”纪挽棠十分喜欢,叫人将还未干透的画晾在阴处。   画师拿了赏赐躬身告退,走时还有些失望,他倒是宁愿多画几幅美人稚子图。   刚走了没几步,面前忽然拦了一人,他抬头,见竟是皇上身边的孙齐忠,只见他笑道:“邱画师留步,今日恐还要再麻烦您画上几张。”   皇上自他身边走过,径直往纯淑妃走去,语气似乎带着些不满:“臻臻竟瞒着朕叫人偷偷作画,未免太不将朕放在眼里。”   画师刚应下来,听到此话汗竟冒了出来,顿时后悔不该答应的如此干脆,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飞走。   谁知纯淑妃听到这话不仅没有赶紧谢罪,反而还带着些娇嗔道:“陛下政务繁忙,嫔妾怎敢叨扰陛下。”   更神奇的是皇上竟然没生气,反倒软下了声:“是是是,是朕的错,那不知现在臻臻可否愿意同朕共入画?”   不一会儿,隋定衍抱起昏睡的阿稚,纪挽棠抱起稍微轻一些的幼之,两人坐在雕花软凳上,丸子与饺子靠在他们脚边。明明皇上在作画时向来冷漠,可是如今,作在纯淑妃身边,却露出了一抹温良的笑意,抱着孩子的臂膀柔和且有力。   画师不由在心里感慨一声,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不只是说说而已。   一个时辰后,太阳西斜,画师作画也告了一段落,这下是真的可以走了,只不过双臂高强度运作,隐隐作痛。   孙齐忠悄悄靠近隋定衍道:“皇上,如今已过酉时,丞相在御书房等您一刻有余了。”   隋定衍却只顾着怀里的女儿。方才阿稚醒来,发现自己被父皇抱在手中,咯咯一通傻笑,伸手去摸父皇略有胡渣的下巴,隋定衍宠溺地将她抱起,用长出来的胡渣去逗她,逗得她小身子一个劲往后仰。   纪挽棠听到了孙齐忠的话,抱着略有抽噎,却还不肯醒的幼之一边轻拍哄着,一边道:“陛下,您快去忙吧,可别耽误了正事。”   隋定衍在心里叹了口气,天晓得他现在有多不舍,只能努力为自己再争取一些时间,装作听不见臻臻说话,冲阿稚道:“阿稚,叫父皇,父皇,叫一声给父皇听好不好?”   “陛下。”纪挽棠无奈,再次提醒他,隋定衍只能十分恋恋不舍将阿稚交到宫女手中。   平日里阿稚也亲宫女,此刻却不知为何,见父皇要走,小手一把拉住他的衣衫,哇哇大哭起来:“呜哇哇哇……呼、呼皇!”   阿稚一哭,幼之更是挡不住了,抽噎声越来越大,委屈的像是十天没给他吃饭一般。   她这么撕心裂肺的哭,还嫩生叫着父皇,隋定衍哪还能狠下心,抱着阿稚撒不下手,一脸为难:“阿稚啊,不哭好不好,父皇不走了。”   纪挽棠也头大了,管阿稚做什么,阿稚最好哄了,别看她哭的动静大,只要有玩具,没几秒中就能被吸引注意。   隋定衍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就是狠不下心,难得女儿这么粘他,平日里都是粘臻臻多一些,他想了半晌道:“朕今日就只有丞相要见了,要不,朕带阿稚一同去,很快回来。”   阿稚哭声渐止,幼之也慢慢停下抽泣,纪挽棠可算是松了口气,可又蹙眉:“带她去圣宸宫,会不会不太妥当?”   隋定衍啧了声:“这天下都是朕的,朕带女儿去趟圣宸宫有何不妥。”   纪挽棠一个头两个大,懒得管他:“行行行,陛下您最大,那你就将阿稚带去吧,我们也差不多收拾收拾回宫了,过一会直接把她带回永乐宫就行。”   于是隋定衍欢天喜地抱着女儿回了圣宸宫,发现女儿真是半点都不肯离开他后,又将女儿抱进了御书房。   丞相从椅子上站起行礼,抬头见皇上怀中钻出个胖娃娃,那惊讶程度可想而知:“皇上,这、这、这……”   隋定衍塞了一块玉佩到百无聊赖的女儿手中,大气摆手:“这是朕的四公主,年纪还小,就喜欢跟着朕,一同朕分开就哭,朕也拿她没办法,爱卿不必理她。”   “咿呀!”阿稚啃了啃玉佩,发现啃不动,又将玉佩塞到父皇嘴边。   隋定衍给面子的啃了一口,语气很是夸张:“啊呀,父皇也咬不动,看来这不是吃的,阿稚不要咬它好不好?”   下座的丞相迷幻看着上方一向威严的皇上带娃,迷迷瞪瞪开始说起近日发生的一些事。   即便隋定衍一进入公事就变得严肃起来,但总是偶尔露出柔情一面,时刻关注着四公主的一举一动,时不时无奈将公主随手在桌上拿的价值连城的笔啊玉啊什么的温柔收缴。   丞相很难不怀疑,这真的是他们那个英明神武的靖元帝吗?莫不是被人夺舍了! 第93章 周岁宴 周岁宴   很快幼之与阿稚就迎来了周岁礼, 幼之是皇上唯一的皇子,他们还是难得一见的龙凤胎,周岁礼之奢华程度, 叫前来赴宴的大臣都咋舌。   不过当今皇上向来节俭, 不似先皇动不动就修这修那的, 即便再奢华个两倍也不会有大臣说些什么, 毕竟是唯一的皇子,一切都化作一句应该。   周岁礼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就是宣布两个孩子的名字,入皇家玉碟。   幼之的名字由内务府拟定, 隋定衍选了整整两日, 终于定了一个晔字, 意为光明灿烂,充满生机, 除了期盼幼之能承大业, 更重要的是健康顺遂,平安一生。   隋元晔。纪挽棠念着这个名字,最终给女儿取了个昭字。   隋元昭, 日月昭明, 既有光亮的意思,更有明理之意。   她笑着对隋定衍道:“一看就知道是兄妹。”   隋定衍调侃了句:“不像兄妹, 倒像是兄弟。”   周岁的两个孩子已经能扶着凳子走两步路了,两位小殿下一露面,就叫所有人眼前一亮,真真是神女身边的金童玉女,皇子俊秀非常,眉眼精致, 皇女一双葡萄般水汪汪的大眼,已能看出日后绝代风华。   因皇子与公主的不同,两人分开抓周,先是幼之抓。   只见一张铺着红绸布的大桌子,上面摆着十数样东西,但细数来无非就是金器、玉器、文房四宝、弓箭等,无论哪样都能夸得出口。   纪挽棠将幼之放上去,幼之茫然了片刻,看着娘有些不知所措,纪挽棠鼓励道:“去找一样最喜欢的东西。”   幼之低下头,细细看过一样样物件,叫百官忍不住赞叹道:“大皇子不过周岁便已经如此镇定细心,定非池中之物。”   隋定衍见他小小一人儿似乎在踌躇不定,好笑之余心念一动,将手上的金镶玉扳指摘下,在百官的注视下放到幼之身后。   小小的皇子转过身,视线竟黏在了那枚扳指上,百官顿时都屏起呼吸,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小皇子究竟会选什么。   幼之看了看那扳指,又看了看在一旁笑着看他的父皇,似是不解地皱了皱眉,然后在万众瞩目下拿起扳指,爬向父皇:“玉玉!”   隋定衍一把将儿子抱起,笑意止不住,百官欢呼不已,一旁的皇叔激动之余,没忍住道:“皇上后继有人啊!”   隋定衍只笑着,全然没反驳。   到了阿稚抓周时,场面顿时变得好笑且难以控制起来。   阿稚是公主,就没那么局限了,面前什么都有,小到吃食刺绣玩具,大到琴棋书画,纪挽棠还特意叫人将弓箭小马加了上去。   谁知道一上红桌,阿稚就像是个小疯子一般,先笑呵呵着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爬到糕点面前,几口就将小点心消灭光了,再疯狂将桌上有的都扫荡一空,装进自己胸前的小兜兜中,惹得位高权重,老谋深算的那些个老家伙都忍不住抓着胡须笑。   皇上宠爱纯淑妃果然是有理由的,不全是被美色所迷,纯淑妃生的这一双儿女,谁见了都喜欢。   与大臣们欣慰的目光不同,后妃们皆盯着大皇子不放,心中酸水直涌,这般俊秀聪慧的小人,怎么就不是从她们腹中出来呢?   将幼之与阿稚交于大宫女带下去后,纪挽棠入了席,然而还没吃上几筷子,忽见孙齐忠捧着圣旨到了她面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纯淑妃纪氏素娴仪矩,婉穆用心……册为纯贵妃,钦此!”   此刻所有人都站起跪下,唯有隋定衍坐在上方,纪挽棠与他对视一眼,完全没想到他还有这招,半晌后,领旨:“谨遵皇上圣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挽棠还没想过隋定衍会再升她的位分,毕竟淑妃已经是仅次于皇后的高位嫔妃,凌驾于惠妃胡妃等人之上,没必要再册贵妃。   除了助长她的气焰,这则圣旨再没其他作用。   皇后坐在另一边,似乎已经心如止水,惠妃紧紧捏起帕子,往后,她见到纯贵妃,就不再是平级,而是必须得行礼才行,如此,纯贵妃才真正成为了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宴后,隋定衍送大臣去了,后妃缓缓离去,最终殿内只剩纪挽棠与皇后。   纪挽棠坐在这,是因隋定衍叫她留下,而皇后,是不知不觉就留下了。   偌大的宫殿热闹散去,显得有几分寂静,皇后忽的开口:“纯贵妃往后的目标,就是后位了吧?”   纪挽棠低着头吹去茶水浮叶:“皇后娘娘不必多心,我有自知之明,后位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自然也不会去争。”   皇后嗤笑了声:“恐怕不是你争不争的问题……纯贵妃,你不必自得,后宫瞬息万变,往后的变数,还多着呢,皇上的心不可能永远都在你身上。”   纪挽棠神色淡淡:“我从来都不自得,该是我的,总会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不会强求。”   “说的好听,你做得到吗?”   纪挽棠只道:“无愧于心。”   ……   又是春末。   “金贵人,请回吧。”孙齐忠干脆利落,“皇上忙于政事,不许任何人打扰。”   金贵人手里拿着羹汤,她自半月前起便常常来圣宸宫送汤,屡屡被拒,孙齐忠甚至连理由都不肯用心编纂一番,只一个忙于政事,就拒了她二十回。   若是两年前的金贵人,定会双目一瞪,直接发作,可是如今高高在上的颜面早就四分五裂。从前她还觉得自己比表姐貌美,四妃之位不在话下,而如今,身在深宫已有四载,却从未侍寝过,甚至只能依靠表姐生存,原本的骄纵早就被磨成粉末。   “孙公公,”她往孙齐忠手中猝不及防塞了个荷包,“您就教教我,如何才能见到皇上吧。”   孙齐忠连忙撒开手:“使不得使不得,小主,这万万使不得,奴才不过是个太监罢了。”   金贵人毫无办法,只能再次无功而返,她站在长和宫前,看着这座静寂的牢笼,一时心力交瘁。   她后悔了,她当时为何要进宫,为何要当妃子,以她的身份,找个世家子弟嫁作当家主母绰绰有余,说不准膝下有了儿郎,而不是年已二十,却夜夜独守空房,与寂夜作伴。   神游着回到偏殿,忽一位胡妃身边的宫女叫住了她:“金贵人,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呀,娘娘正到处找您呢!”   说着,她也没管金贵人愿不愿意,就将她拉到了主殿。   胡妃正在殿内焦急踱步,见了她,向来丧气的脸忽然就溢满了喜色,忙不迭拉着她道:“表妹,喜事,有大喜事啊!”   ……   皇后后家管束子弟不严,闯下大祸,如今被牵连者甚多,皆被关进了天牢。   皇后得知这一消息后,竟笑了笑:“本宫早知会有今日。”   她母家低微怕了,自从靖元帝登基后,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往上爬,她从前想方设法制止,而如今她有一年没有宫权,没法管那一大家子了,分崩离析,也只在这一瞬间。   后宫对后位虎视眈眈的人不在少数,她累了,抵抗不了了。   ——   近日,有一则谣言突然尘嚣而上,说纯贵妃为了皇后之位,施厌胜之术咒皇后,才会导致皇后母家做下错事。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纪挽棠得知此消息后有些哭笑不得,这么扯淡的事也会有人信?   事实证明,信的人可多了。   宫里人门儿精,没几个信的,但是外面的老百姓太好欺骗,没过几天,谣言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就又加重,成了纯贵妃在宫里仗着宠爱羞辱后妃,十分可恨,皇上被纯贵妃蒙蔽,不仅不责罚反而还十分纵容。   有些个不明真相的读书人被这些谣言煽动,竟开始联名上书,要将嚣张跋扈的纯贵妃贬为庶人,将大皇子交于皇后抚养,以继正统。   如果皇后想要继续做皇后,直接乘着这股子谣言的东风污蔑一番纯贵妃,她母家人说不定就能因此从轻发落,而纯贵妃的名声就会彻底跌落谷底,即便皇上宠她,纯贵妃这一生也只能止步贵妃。   但是皇后敢这么做,定会得罪宠爱纯贵妃的皇上,后位暂时是保住了,可摇摇欲坠,只要皇上想,过不了多久她就能以其他罪名被废。   若皇后同从前一般,私心甚重,这则计谋说不准就成了。但是不知怎么的,皇后却迟迟不露面,即便她家人都快到行刑之期了,她依旧安安稳稳窝在景仁宫。   胡妃等了多日,终于坐不住了,叫来金贵人仔细叮嘱,让她前去景仁宫试探一番,临行前踌躇不已,最终拿来一包粉末:“这是自宫外重金求来的阿芙蓉,只闻着有提神醒脑、使人舒爽之效,若是皇后依旧不肯露面,你就借由煮茶将此粉末下到皇后杯中,然后将剩余的弹落地面消匿。”   “这阿芙蓉若是让人吃了,便有使人痴傻之效,但脉象只显紊乱,并不显中毒。没有阿芙蓉本株,他们是绝对查不出来原因的,只以为是皇后自己的原因,且痴傻不可医治,你只管放心。”   细细吩咐后,胡妃又语重心长道:“表妹,此次就全看你了,若是你胜了,我们胡金两家便胜,若是你败了,我们就都完了。”   金贵人被委以重任,脑子一团乱,沉默了许久,这才脚步沉沉出门。   胡妃看着她的背影,捏着帕子想:皇上厌恶皇后已久,皇后若是因自身痴傻,那这个后废定了,皇后若是被废了,那民众定会以为是纯贵妃做的,即便没证据又如何,他们只相信有趣的消息,而不是真相。   金贵人往景仁宫去,途中,摸了摸腰间的阿芙蓉,眉眼复杂。   她与皇后的关系平平淡淡,算不上敌对,也算不上友好,毒害皇后,哪是那么简单几句的事。   **   流言之始隋定衍就派人去查了,也一直在镇压,但是没什么效果,幕后之人比想象中更会躲藏,更善于玩弄民心,稍稍分析就知晓,定不止是后宫的手笔。   民间不多说,单说朝中,就有不少人污蔑臻臻,不停上折子,叫他恼怒异常,在朝为官,竟也会被流言糊弄,一度想将那些随波逐流的臣子杀了,最后还是臻臻安抚他,现在民众十分敏感,若是他敢动手,民间自会有更汹涌的力量顶上来,不能硬碰硬。   臻臻说的有道理,但道理大家都懂,做起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厌胜之术早就由皇榜澄清,但奈何很少有人信,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皇后能自愿配合,与臻臻和谐共处,但是这样皇后的几位旁亲便没救了,以己度人,皇后定不会愿意做这桩亏本的买卖。   怎样才能解这一局呢?   就在隋定衍沉思时,景仁宫来人,报说皇后想见皇上一面,望皇上速去。   隋定衍搁下笔,若是没有大事,皇后定不会请他,而是自己来面见。想到这,他立马起身:“摆驾景仁宫。” 第94章 成王败寇 成王败寇……   “参见皇上。”远远望见皇上的身影, 皇后深深鞠了一躬。   “不必多礼,”隋定衍虚扶了她一下,“皇后有何事要见朕?”   “皇上最近, 定是在为纯贵妃之事忧心吧, 看着都瘦了两分。”皇后缓缓入座, 看着那张依旧令人心动的俊逸面孔, 即便无数次劝自己放下,等到见到他那一刻, 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酸。   “此事牵扯到后宫前朝,惹得各处动荡不安, 已不仅仅只事关纯贵妃。不知皇后此番请朕前来, 有何要事?”   他面孔带着些肃然, 皇后咽下寒暄的话语,不再多闲话, 开门见山:“嫔妾有一桩交易要同皇上谈, 不知皇上可有兴趣。”   ……   前朝流言越来越凶,永乐宫人心惶惶,只有纪挽棠还能悠哉逗孩子。   午后睡过一觉, 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堂内练习走路。   要引阿稚走路简单, 拿个果子引她,她便会努力站起来, 再一深一浅努力往果子进军。   至于幼之,纪挽棠叫宫女将他放到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然后拍着手叫他到自己怀中来,幼之便哒哒走来了,欢喜地往娘身上扑。   玩累了,纪挽棠叫人上来一份冰盘酸奶果子解解渴, 一旁的匀春踌躇许久,终于忍不住道:“娘娘,如今外边吵得这般凶,你不担心吗?”   纪挽棠咽下一口爽滑的酸奶,淡然道:“凶归凶,但他们没有证据,只凭着一腔热血便往前冲,拖得时间越久,这股气就越淡。”   匀春嘟囔道:“可奴婢看着,外面可不像是能消停下来的样子。”   纪挽棠搅了搅酸奶,反正隋定衍信她就好,若是他作为皇帝连这种莫须有的事情都搞不定,像唐玄宗那般,那这个纯贵妃她不当也罢。   “本宫保证,不会有事。”纪挽棠这般道,“平秋,公中出钱,去叫御膳房做上几桶酸梅汤,分发下去,叫他们消消暑。”   平秋领命下去,匀春也松了口气:“娘娘说没事,定然会没事。”   傍晚隋定衍来时,见永乐宫不同前几日一般浮躁,倒是有些奇怪,他令还没下呢,怎么永乐宫就跟没事了一样。   问起臻臻,得到个满意的答案,隋定衍抱着女儿牵着儿子笑道:“就这么信任朕?”   纪挽棠在一旁慵懒地看着父子三人亲热,嘴上说来就来:“是呀,这世上,嫔妾最信的便是陛下,你是我们母子的天。”   隋定衍笑意止不了,放下两个孩子,也不管殿内这么多宫人,捧起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亲亲!亲亲!”见父皇独享美人,两个短腿小人急了,阿稚仗着体重优势悠闲取得通行权,唰唰唰爬上纪挽棠的双膝,小脸往娘面上糊去,成了爹娘之间硕大的电灯泡。   隋定衍脸黑了,一把将小丫头拎起放到地上,谁知刚走一个,幼之又上来了,抱着臻臻的脖子黏糊糊甜蜜蜜地喊着娘,惹得下面的阿稚急眼了,狠狠拍了一下自家爹的手:“父皇、坏!”   纪挽棠笑的快岔气了,往幼之脸上落下数个唇印后,又将阿稚抱进怀中同样操作一番,嗔道:“陛下何必同两个孩子计较。”   见臻臻如今满心满眼只有两个孩子,隋定衍深深地后悔了,点了点两个逆子的小头颅:“真是枉费父皇对你们这般好。”   夜微凉,隋定衍给两个孩子读完小人书,看他们熟睡后,蹑手蹑脚回到主殿,见臻臻倚在床边看书,从后环抱着她,将脑袋搁到她肩上:“在看什么?”   纪挽棠给他看了看封面,隋定衍一字一句读道:“金驸马?”   这话本名字听起来就不太对劲,隋定衍就着臻臻的手翻了翻:“讲什么的?”   纪挽棠重重一叹气:“讲的是一秀才苦读多年,因皇帝昏庸一直落榜,后被公主看上,飞上枝头变驸马,然后在朝中闯出一片天地,接二连三纳美人的故事。”   她担忧地扯着隋定衍衣裳:“陛下,我们阿稚不会遇到这般荒唐的驸马吧?”   隋定衍只略略翻了两眼,便觉得辣眼睛,其一是此人文笔矫揉造作,其二他将皇帝写的十分丑恶,隋定衍作为皇帝,自然会更多代入皇帝一角,而不是秀才。   他嫌弃地将话本自臻臻手中抽出,扔到一旁:“自然不会,皇家公主哪能由此等贱民糟蹋,朕定会给阿稚挑个文武双全的驸马,驸马今生只准有公主一人,不得纳妾!”   纪挽棠先是露出个笑脸,接着又露出些忧愁:“可若是,那文武双全的驸马爱偷偷逛花楼呢,又或者他不喜欢阿稚,漠视阿稚。”   隋定衍冷酷道:“朕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胆敢对公主不敬,朕要他性命!”   阿稚生的与臻臻有五分像,又乖又聪慧,她若是闯祸,隋定衍自己都不忍大声训她,一想到日后若是有臭小子胆敢对他女儿不敬,隋定衍恨不得砍了他们一家子的脑袋。   纪挽棠又道:“若是……若是阿稚不喜欢驸马呢?”   隋定衍意识到不对劲了,看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背:“如何不喜欢?”   “若是她从一开始便不喜欢那个驸马,你会逼她吗?”   隋定衍脱口而出:“自然不会。”   “那等日子慢慢过,她发觉自己不喜欢驸马,想合离了,你会同意吗?”   隋定衍沉默了一瞬。   如若是幼之,娶的妻子越加不喜欢,自有美人任他挑选,可若是阿稚……大越朝已经算是女子地位比较高的朝代了,可以抛头露面,平民可做商贩,官家女可参加诗会,在家人陪同下与旁的男子说上两句也不算破大防。   可合离,还是少之又少。   男子不喜欢妻子可以休妻,可以纳妾,但女子不喜欢夫君……没有这个说法。   想了许久,隋定衍只模棱两可道:“只要朕在,只要幼之在,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她想做什么,朕都随她。”   这个答案已经是不容易,概因大越朝公主,即便贵为公主,甚得父皇喜爱,历年来,也从未有与驸马合离的,最多就是感情破灭,自己居住在公主府中,不与驸马有交集。   提升公主地位,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一提,便是整个时代的事,其他公主跟着提不说,所有女性也会效仿,掌握朝政的男子大半是不会同意。   纪挽棠笑了笑:“那我先替阿稚谢过陛下。”一切都得慢慢来,没事,她还有时间。   隋定衍将她搂进怀中,叹了一口:“说这么客气做什么,她是朕的女儿。”   听着耳边低沉的跳动声,纪挽棠忽的开玩笑说了句:“若是投生为陛下的女儿该多好,不知道有多幸福呢。”   隋定衍笑了两声:“吃女儿醋了?”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小没良心的,难不成朕对你还不够好?”   还没等纪挽棠回答,他又将人搂进怀中:“阿稚托了你的福,若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朕会如此宠她?”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纪挽棠抬头看他,很是惊愕。   概因这话听来冷情地很,孩子和男人,纪挽棠当然是把孩子排在前头,无论是与谁生的,孩子都是她的宝贝。   然而对隋定衍来说,似乎并不是这样。   隋定衍看着她璀璨的双眸,忍不住低头吻了吻那漂亮的薄褶:“所以不要投生为朕的女儿,无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是往后每一辈子,记得,要做朕的妻子。”   如若没有你,阿稚只是公主,仅此而已,有了你,阿稚才是他的宝贝。   ……   第二日,一则圣旨席卷全朝,胡家被抄家,上下两百多口人贬的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偌大一个家族,瞬间分崩离析。   而胡妃被赐毒酒一杯。   同时,皇榜昭告天下,一切阴谋皆由胡家起,胡家陷害皇后后家在先,意图毒害皇后在后,最后栽赃纯贵妃,意在后位。然而百密一疏,金贵人善心仍存,及时弃暗投明,故未成酿成大祸。   金家虽然也有半数人遭贬,但情况比胡家好了太多。   经此一事,根深蒂固的那些个世家都狠狠警醒了一番,一是帝王手段深不可测,不可随意侵犯圣威;二是即便姻亲关系坚固,也不能与另外家族全然交错信任,若不然就会是下一个胡家。   虽金家情况好了许多,但由于背叛胡家在先,在朝中被所有人排斥,后来也渐渐销声匿迹。   皇后后家虽是被陷害了,但伤害已经造成,所以只刑罚减半,参与子弟今生不得为官,遣出京城。   事实到底怎么样,最后都以皇榜为准,被报给了纪挽棠,她知晓结果后,面色并没什么变化,只道一声知道了。   但其实事实真如皇榜写的那般吗?皇后后家真是被陷害的?金贵人真的善心仍存吗?   不见得吧。   只不过成王败寇罢了,皇上才是那个最终的决策者,他想怎么样,结局就是怎样。   “娘娘,圣宸宫来口谕,说是三日后让您与皇上皇后一同到民间亲耕。”   虽然大部分流言因皇榜自然而然破了,但还是有不少人还是觉得纯贵妃高高在上,嚣张跋扈,与皇后不和,这一次亲耕估计就是想让她的名声回暖。   纪挽棠点点头,若有所思,想来大后日应不会太轻松。   “平秋,”半晌后,她回过神来,吩咐道,“你取召集永乐宫所有宫女太监,问问他们耕作的衣裳是怎样的,你在库中随意找块不起眼的麻布,叫红如帮本宫缝件农服,针线记得不要太过齐整。”   “是。” 第95章 正文完   亲耕当日, 太阳浓烈,众官与农民等候在农田间,足有几百人, 片刻后, 见皇上携皇后与贵妃驾到, 纷纷拜倒:“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隋定衍略略说了两句, 便扎起裤腿,撩起大袖, 就要下田耕作,一旁的官员也纷纷有样学样, 往湿软的田中踏去。   纪挽棠对皇后一福身, 很是谦恭:“皇后娘娘请。”   皇后点点头, 由人服侍着改变装束:“妹妹也请。”   纪挽棠没急着扎裤脚,而是叫平秋脱下了外面的罩衣, 露出里面灰扑扑的麻衣, 再将衣服提起来,乍一看去,还真像是哪里来的农女。   “你瞧你瞧, 纯贵妃穿的同我们一样咧!”   “可不是, 我瞧着贵妃娘娘不像是旁人说的那样骄纵跋扈呀,我看她和皇后娘娘不是挺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 那些说贵妃娘娘不好的话,都是胡家造谣的,他们嫉妒贵妃娘娘得宠咧!”   “我滴个娘嘞,贵妃娘娘莫不是天仙吧,啷个穿麻衣还这么好看,好像在发光嘞!”   “陈麻子你要死啊, 贵妃娘娘哪是你能看的,小心再看,被皇上挖眼珠子!”   那些个时不时抬头看两眼的农民顿时低下头,不敢再乱瞧了,心里却忍不住嘟囔,怪不得贵妃娘娘受宠呢,这么个天仙,神仙也动心呐!   隋定衍忙碌中,往臻臻那处看了好几眼,见她身着粗布麻衣,嘴角不由翘了翘——真是个机灵鬼。   此次亲耕可不是说说而已,纪挽棠跟着皇后,皇后牵牛她扶犁,皇后拿种她播种,整整在田里一个时辰,烈日焦灼,晒得她出了一身的汗,更是沾了一层泥,才完成亲耕。   她的所作所为都被百姓看在眼里,顿时对这位纯贵妃娘娘改了观,与旁人窃窃私语起来——原来娘娘一点都不骄纵,反而还勤劳得很,谦卑地很,之前那些传闻全是胡家人在外胡乱造谣。   等到亲耕结束,纯贵妃娘娘淳朴的名声便被传遍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亲耕结束后,皇后回到景仁宫,叫人闭了宫。   青鸦梳着她的发,手一顿:“娘娘,您这是……”   皇后疲惫一笑:“往后,除了初一十五后妃的请安,所有事本宫一概不理,这么多年,也是该清净清净了。”   皇上不会废她,但恐怕再也不会来景仁宫了。   ……   回到永乐宫,纪挽棠还真有些累着了,陪着幼之阿稚好好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后腰酸背痛,便唤来络夏按摩。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动静,平秋进殿道:“娘娘,太皇太后召您过去。”   “现在?”纪挽棠看了下时辰,赶紧穿好衣袍,往万寿宫赶去。   她到时,太皇太后坐在案前,桌上堆地满满当当,纪挽棠面露疑惑:“皇奶奶,您找我有什么事啊?”   太皇太后拍拍身旁的座:“来,坐下,哀家慢慢跟你说。”   桌上的那些册子是各宫银两、各宫宫人分配、各司内务账册等。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纪挽棠平时受个赏也就百两银或者十两金,其余都是些值钱器物,具体价值也不好说,她私库里的银子,最多也就几千两。   但账本内是清清楚楚的银两数量,少到文,大到金,层层叠叠加起来,光是今年这半年,宫内大大小小二十来个主子,几个司,银两花出去竟是以百万两为单位的!   百万两啊!   纪挽棠完全想不清怎么会用这么多钱,一行行看下去,零零碎碎加在一起,眼花缭乱,说对也对,但是说不对肯定能揪出些问题。   “很多是不是?”太皇太后面容慈祥,“往后好好学,这些可都是不能出纰漏的。”   纪挽棠惊讶抬头:“皇后娘娘……”   太皇太后摇摇头:“皇后往后不会再管了。”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纪挽棠向来不喜欢贪污腐败之事,她能理解,却不大能接受,从各地辛辛苦苦缴上来的银两,就这么毫无由头落到了那些个贪人手中。   故自她接手宫务后,宫里内外好生被洗涤了一番,一开始底下也有怨言,特别是内务府,毕竟内务府不全归宫里管。   但皇上接着就下了命令,纯贵妃有权查账责人,内务府便没了声音,老老实实被查。   其中贪污甚为严重、超过千两的公公直接死刑,中等的革职抄家,轻微的小惩为戒,这么一番下来,内务府还真清爽了许多,瞬间开支就少了小半。   但纪挽棠也知道,贪污是不可能杜绝的,只能尽量减轻,那些个贪小数目的,她也就当没有看见。   没权之前纪挽棠不觉得有权利多好,有权之后她才意识到了些权力的魅力。   她掌权后,后妃所有开支都要经过她的眼睛,所有人见到她都是恭恭敬敬,从前还有酸言酸语,现在只敢好言好语。   除此之外,她无论要做什么事,都顺心方便极了,除了隋定衍,还真没人敢管她。   掌管宫务之后什么都好,唯一有一点不好,就是真的太忙了。   白日里,后宫、内务府有个什么事,她都得去管管,到了晚上,她还得对账本,这些交给别人她也不放心,万一有什么纰漏就麻烦了。   所以屡屡隋定衍忙完了前朝之事,到了永乐宫,却发觉臻臻还在忙后宫之事,一日两日还好说,三日四日就不大乐意,将账本合上,很是忧愁道:“你数数,都几日没给幼之阿稚讲过睡前故事了?”   纪挽棠从账本的世界抽身而出,懒洋洋瘫到他怀里:“谁叫陛下非让皇奶奶将这些都交给我。”   “也没叫你如此废寝忘食。”隋定衍翻了翻账簿,道,“明日朕拨给你几个人,叫他们各对一遍,若是没问题,你便不用对了,若是有问题,你再仔细对一对。”   纪挽棠精神起来:“这是个好法子!”   隋定衍无奈,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啊,叫朕说什么好。”   “我这叫恪尽职守!”   隋定衍不与她争,拉着她到了孩子床前,俩孩子虽洗漱完,却还在各闹各的,幼之见了隋定衍便乖乖躺下,阿稚却丝毫不怕,张着手臂要抱抱。   隋定衍毫不客气将她镇压下,相比而言,他更期待与臻臻的二人世界。   纪挽棠拿出故事绘本,语调柔和,灯光昏黄:“从前森林举行跑步比赛,比谁跑得快,兔子和乌龟都报了名……”   隋定衍端坐在一旁看着她,眼眸印着她柔婉的曲线,莹莹的侧脸,叫他怎么都看不厌,直到一则故事罢,才悄然回神。   两个孩子都已入睡,纪挽棠在他们额上落下一吻,慈母幼子,仿若画卷,这一刻,隋定衍心中似乎有什么空缺被填满了。   或许他没有十分爱他的母亲,臻臻也没有十分爱她的娘,但他们的孩子有,这就够了。   “陛下,”纪挽棠轻声道,“回吧。”   回吧。   隋定衍牵着她的手,漫步小院,回到他们共同度过无数个夜晚的殿内。   以后还会在这里度过更多的岁月。   “臻臻,”隋定衍忽然道,“若是你不愿,以后不必说爱我。”   纪挽棠疑惑看向他。   隋定衍释然地笑了:“这般就够了。”   往后每一个夜晚,都会如同今日,他们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如果这都不算爱……至少他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