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高门大户贵夫妻 作者:妙利 文案:   林菁和沈安侯两口子睡得好好的,一睁眼就来到了从未出现在历史中的燮朝   国公府的当家侯爷侯夫人,这名头听着似乎不错,可过了几天就发现问题   家里人口多,婆婆精明小叔子闹心,还有个十岁的儿砸和八岁的儿媳妇儿,林菁的内心是崩溃的   体能太差身体太弱,身为狼牙队长的沈安侯表示必须要锻炼锻炼再锻炼,八块腹肌一块都不能少   衣食住行样样不习惯,两人只好挽起袖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一不小心,夫妻同心闯出了一片天地来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市井生活 主角:林菁,沈安侯 ┃ 配角:楚氏,楚怀,沈淑窈,沈凌 ┃ 其它:美食,玩乐,奋斗 ==================   第1章 初入沈府(捉虫非更新)   林菁踩着软底的布鞋慢慢往老太太的德福堂走,秋天的晨风吹在身上还有几分凉意。沈安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还在想怎么哄老太太呢?”   林菁白了他一眼没说话,沈安侯也不在意,背着手溜达着,口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跟在他们身后的婢女白薇和小厮捧剑对视一眼,只当自己是聋的瞎的,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才穿过花厅,站在德福堂门前的红绢便远远的蹲了个道福:“大太太您可来了。老太太才念叨着,说没见着您,这早点吃着都不香了,就等着您来呢。”   她一边说一边笑,声音不大不小,清脆悦耳,不等林菁和沈安侯到门口就已经打起了帘子。林菁两口子点了点头算是道谢,也不用通传,径直就进了德福堂。   老太太楚氏早就听到了动静,正从梢间往正厅走,林菁赶紧上去搀了一把——其实老太太身体好着呢,哪里用的着人扶,不过是个意思罢了。   楚氏今儿穿了个紫色镶金边的广袖褂衣,里头是秋香色的襦衣并墨绿长裙,显得华贵又威严。小两口等老太太坐定,乖乖的行了问安礼,然后沈安侯说句有事就拍拍屁股走了,留林菁一个人端着笑脸应付老太太。   其实老太太人挺好,这不,想起林菁昨儿才回门子,立刻就问了:“你昨儿回去家里可还好?听说林夫人最近有些不爽利,可要你回去侍疾?”   “劳您挂记,我家里都好,母亲也没什么大事儿,昨儿我回门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林菁略起身一点儿,微微躬身回话,看楚氏点头后才又坐回去。   又说了两句,楚氏正要和她谈一谈沈放的事儿,就听到门外头红绢脆生生的叫了句“三老爷三太太好。”   这是三房沈攸带着妻子卢氏过来了。楚氏的表情变得略微严肃了些,门帘掀开,体态修长的男子带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进来,也同之前沈安侯他们两口子一样行了问安礼。   楚氏淡淡的叫了起,沈攸也不多呆,说了两句就走了,卢氏坐在林菁下手,对着林菁挺友好的轻笑了一下。   楚氏对卢氏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毕竟沈攸不是她生的,嫡母和庶子之间总是会有些隔阂,连带着和卢氏也并不亲近。好在卢氏和沈攸都是好性儿的人,也不在乎这点子冷遇,每天晨昏定省从不拉下。   卢氏前脚刚坐下,二房范氏后脚就进来了。如今老二沈敬是府上唯一带着实职的人,每日里辰时未到就出门上班,老太太自是免了他的请安。   范氏个儿不高,体型微胖,但保养得宜气质也好。她身后跟着一双子女,是15岁的沈淞和13岁的沈清漪。看到孙子孙女,楚氏的脸上也带了笑,看起来慈爱不少:“都赶紧起吧,坐下说会儿话,等会儿就用早点了。”   沈淞已经是订了亲的大小伙儿了,自然不好和女人们混在一起,和楚氏告了罪说得赶紧去国子监,又给伯娘婶婶们行了礼,这才倒退着出去。林菁看着他这一板一眼的也是挺无语,古代就是这样,再亲近的家人来这么一套标准礼仪也要变得生疏的多。   有范氏到场,林菁就不用多说什么了,只安心看她一个人表演便是。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楚氏虽然和范氏说的热闹,但内心其实挺不耐烦,只是顾忌着范氏的面子没表现出来罢了。   说起来老太太的三个儿媳妇儿,她独偏爱范氏一些也是情有可原。楚氏乃是四家五姓中仅次于琅琊王氏的平宁楚家嫡出女儿,当年若不是兵祸临头,也不会下嫁给已经过世了的老国公沈周,还给他生下两儿一女。   虽然因为这场巧取豪夺让楚氏从“世家”掉到了“勋贵”,但她心中还是向往回到世家的氛围的,当年给长子沈放,也就是现在的沈安侯定下的妻子就是同为四家五姓的范家嫡女。然而沈放却是个倔强的,执意娶了程氏为妻,差点儿和楚氏闹翻。虽然最后还是的范氏联姻成功,但成亲的两个人却变成了沈放的亲弟弟沈敬和范家嫡女的庶妹范氏。   后来程家获罪被贬,程氏病逝,楚氏在给沈老大寻摸妻室就只能再往低了找——毕竟按照规矩,继室的身份不能高于原配。因此如今的三个儿媳中,林菁的出身反而是最低的,父亲不过是个八品的太医署医博士,别说和范氏这种世家女比较了,就是卢氏身为安邑伯嫡次女,身份也比林氏更高些。   不过老太太倒不嫌弃林菁,她比较嫌弃的是自家的糟心儿子沈放。说起来当年沈放在京中大小也算是个人物,身为宋国公的嫡长子,八岁进宫做太子伴读,无论是学识还是聪慧都得到当时的太子太傅大儒程舆的肯定,怎么看未来都不可限量。   就是这么个春风得意的人儿,十七岁被老圣人封为太子洗马,十八岁硬扛着楚氏的命令娶了程舆的孙女。原以为能就这么一路顺风顺水的走下去,辅佐太子成为一代名臣,却不料天降霹雳,先是宋国公沈周病逝,沈放辞官守孝,接着就是三王之乱,太子和秦王齐王三方人马在京中乱砍一通,结果太子身死,秦王齐王满府被烧,名不见经传的四皇子穆荇成了最后赢家。   程氏听到消息就病倒了,眼看着一天天消瘦下去,到第二年春天就去了,沈放也就这么颓废了,守完孝之后就蹲在府里种蘑菇。   穆荇也没拿沈放怎么样,既不清算也不启用,倒是按照袭爵降三等的规矩封了他当丹阳侯,不至于让他一把年纪了还要啃老。楚氏原本还等着沈放大彻大悟脱胎换骨,没想到他一颓废就是三年,这下子老太太也坐不住了,赶紧寻摸着再给他找个媳妇儿扭一扭他的性子。   这一寻摸就寻摸到了林氏。林氏,小字菁菁,是太医署医博士之女。因接连守孝,林氏一直拖到23岁还未成亲,而原本定亲的人家也早已悔婚另娶。楚氏得知林氏温柔可人,贤惠大气,最重要的是主意正又很有些手段能耐后,果断拍板,为长子沈放娉她为继室。   沈放对此没什么意见,林家更是分外惊喜,两个月后,林氏就这么带着二十八台嫁妆从宋国公府的正门进了沈家。   而也就是这一晚,沈安侯和林菁小两口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这个从未出现在历史上的燮朝,变成了这对刚刚洞房完的“新婚夫妇”。   这三天他们俩过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好在都带着原身的记忆和本能,并没有出什么纰漏,不过到底是心累,于是等到早点结束回到澹怀堂,林菁立刻摈退了伺候的婢女们,直接瘫倒在矮榻上。   沈安侯正在里间锻炼身体,听到动静擦着汗出来。林菁被他光着膀子的一身白肉晃了眼,撇着嘴嫌弃:“你的八块腹肌什么时候能练出来啊?”   沈安侯正喘着粗气呢,也是不爽的很。没穿越前他可是狼牙的教官,也是曾经最好的狼牙队长,别说八块腹肌了,单兵作战能和他单挑的不超过一巴掌。没想到一朝穿越变成个弱鸡,随便跑个八百米都坚持不下来。   这三天他抽着空就暗戳戳的做训练,只是时间到底太短,强度也不敢太高,怕这个弱鸡身体承受不起伤了根基,因此还看不出什么变化来,依旧是个微胖的死宅大叔款。   “你等着吧,给我三个月时间,保准能恢复健美身材。”沈安侯嬉皮笑脸的将被汗打湿的帕子搭在肩膀上,胳膊肘就去勾林菁的脖子:“咱们早饭吃什么?我可不想吃干点心了。”   林菁嫌弃的推开他。这个时代的人一般只吃两顿,唯有当官的和贵族才会加一顿早点,不过多以糕点和烙饼为主,不会做的太复杂。林菁刚刚在老太太那儿吃了几块马蹄糕,现在倒是不饿,不过对于干粮也是腻味了,想了想道:“要不让厨房包点饺子吧?”   “纯肉馅儿,加点儿姜末葱花,”吃了三天白水煮菜的沈安侯口水都要出来了:“再来一碗蘸料,绝杀!”   说干就干,沈安侯三下五除二套好衣服打理仪容,将侯在外头的白薇叫进来:“你去和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做碗肉馅儿的饺子来。”   白薇恭敬听命的表情愣了一秒:“什么是饺子?”   “就是扁食,角儿,馄饨——你不知道?”   白薇茫然的摇头。   林菁和沈安侯:……   这个时代难道还没有饺子?   大约解释了饺子的做法,看白薇还是一脸迷迷瞪瞪的,沈安侯不耐烦了,干脆撸起袖子往大厨房走:“算了算了,爷亲自做一次,他们看看应该能学会了。”   他是什么人,狼牙队号称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干,连接生都学过,还搞不定一个饺子?白薇目瞪口呆的看着王霸之气四射的大老爷和笑嘻嘻的跟在后头的大太太林菁,总觉得这世道是不是变化的有点快。   都说君子远庖厨,大老爷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大太太居然也不拦一拦?   一旁的小厮捧剑看她发呆,伸手指悄悄捅了捅她,示意她跟上。白薇眨了眨眼:“不用拦着吗?大老爷要下厨诶?”   捧剑却是一脸崇拜的看着林菁的背影:“你没发现大老爷和之前不一样了吗?这气势,和我当初刚到大老爷身边伺候的时候一模一样,不,简直还要更厉害。”捧剑小少年星星眼:“大老爷这三年呆在澹怀堂里不出来,连给老太太请安和去宫中上朝都称病躲了,如今大太太居然能哄着大老爷陪她请安陪她回门不说,连进厨房这种事儿都做了,你说还有什么是她办不到的?”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误会,然而林菁并不知道身后有个小厮在感慨老夫人慧眼如炬大夫人手段高明,此时她正和沈安侯正看着面前的一对儿小孩儿,心中是说不出的尴尬。      第2章 儿子儿媳(捉虫非更新)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娃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儿怯生生的给沈安侯和林菁行礼问好,若是细看就能发现两个小人儿的眉眼有几分相似,而就算不细看,只一个照面就知道这男娃儿和沈安侯绝对是一家子,那大眼睛高鼻梁简直是如出一辙。   这就是沈安侯和林菁两口子要面对的“历史遗留问题”了,原配程氏所出的沈放嫡长子,如今已经十岁的沈汀,以及沈汀的表妹兼未婚妻,程氏亲哥的嫡幼女,年仅八岁的小程氏。   当年三王之乱,程舆长子程业并长孙程辰都死在了那场混战中,而程氏就是程业的女儿,程辰的妹子。看着祖父程舆带着一家子回南阳,程氏悲从中来之余更是心疼年仅三岁还茫然懵懂的小侄女儿。也不知这一路前途渺茫,会遇到些什么,程氏干脆将小程氏定给了儿子当童养媳,将人留了下来。   沈放自然是随着程氏的心意,然而不出一年程氏病逝,沈放龟缩澹怀堂,别说照顾小姑娘,他连自己亲儿子都不管,要不是程氏还留下了不少得力的奴仆,楚氏虽然不待见程氏但也不至于为难两个孩子,只怕这小两只如今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儿了。   没爹没妈的孩子总是可怜的,虽然说在府中不愁吃穿,还能读书上进,但两个没甚底气是孩子总不免有些畏畏缩缩。尤其在听说沈放准备续娶之后,两个孩子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一方面盼着后妈是个能耐的,自己这一房总算能有个大人撑起来,一方面又怕后妈太厉害,以后连他们的立锥之地都没有。   老爹“新婚”第二天,两个孩子特意起了个大早,来请安示好顺便探口风,没想到直接被拦在了门外,说是两位主子起晚了,正赶着去给老太太敬茶。那时候这俩才穿过来不到五个小时,对好口供想着千万不能露陷,根本没注意澹怀堂门边角落上站着两个孩子正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远。   第二天两个孩子踌躇了一下,没敢来打扰。第三天林菁回门,他们更不敢来讨嫌,等到今天终于坐不住,听说林菁从老太太那儿请安回来了,立刻手拉手的就往澹怀堂赶,和沈安侯两口子碰了个正着。   林菁虽然尴尬,但她是新妇又是后妈,脸上带个笑影儿有几分慈爱样子就够了,倒是沈安侯是真纠结。讲道理,这孩子该算是他的,他也想着无论当个慈父还是当个严父都好但至少得把人当自己儿子看待,然而问题是他真没生过娃儿。他和林菁结婚才两年,两人聚少离多,他哪里知道当爹该是个什么样子?总不能当成自己手里的刺儿头兵崽子操练吧。   于是气氛就这么卡住了。看着板着脸的老爹和事不关己袖手旁观的后妈,俩小孩子心中哇凉,可又不知道是该继续硬着头皮问好还是麻溜的找个借口回去。林菁一看沈安侯脸色也知道他这是麻爪了,也不能把孩子就这么晾着啊,于是她赶紧打了个圆场,笑眯眯的问跟前这俩小孩:“你们可用过了早点?”   林菁是中医世家出身,后来在中医院当了个疗养师,温柔可亲脾气好那是基本功。她却没想到这随口一说的话刚出口,两个孩子的脸色刷的就白了。按照规矩,请安之前是不能先吃饭的,得长辈吃过了才能回来用些点心,可他们小孩子家家的最是不顶饿,出门前各啃了一口米糕,虽然没多少,可到底是吃了。   林菁看他们的脸色就猜到自己问错话了,她倒是没想到规矩上去,只当孩子们被忽视的厉害,在院子里被婆子丫环们把控的严,索性一手拉了小程氏:“大老爷正要亲自下厨露一手呢,你们没吃早点就一块儿来吧,等会儿正好尝尝。”   大老爷下厨?两个孩子觉得今天一天受到的惊吓比一辈子加起来都多,大老爷怎么可以下厨?他可是大老爷啊。   林菁也知道这个年代讲究君子之道,小孩子觉得不可思议很正常。不过事实胜于雄辩,沈安侯的厨艺是真的不错,等会儿他们忙着吃饺子,估计就没工夫纠结这些细节了。   沈安侯不怎么会和孩子交流,不过有样学样还是行的,看林菁牵了小程氏,他也随手牵起沈汀,两个孩子就这么懵逼着的被带到了大厨房。   跟在两小后头的赵奶妈和章奶妈几乎要喜极而泣了,新太太是个好的,连大老爷也愿意照看少爷了,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这些都是细节!一点都不重要!   一路上两个小的都只顾着震惊去了,直到进了大厨房被沈安侯放开了手,沈汀才回过神来:刚刚,他亲爹,居然牵着他从澹怀堂门口走到了大厨房!这是沈汀这个亲妈早死亲爹不管的小白菜第一次感受到父爱。他眨巴着眼睛将涌出来的泪花逼回去,朦胧中看着案板前将袖子撸到上臂,熟练的和面的高大身影,感觉自己身在梦中,只愿此梦长存不醒。   小程氏却是一直被林菁牵在手里没放开。两人找了个干净地方,自然有下人搬来胡凳请她们坐下。看出小姑娘的不自在,林菁就跟她细细讲沈安侯在做什么:“面和好了得发一会儿,等会再揉了就劲道,像他力气大,还可以一边揉一边砸,也能让面团更松软。”可惜这个沈安侯太弱,跟本没什么力气,最后还是大厨出马搞定。   厨房里没有猪肉,上好的牛肉和羊肉倒是有几块。沈安侯挑挑拣拣,最后选了块带两份肥的牛肉开始剁馅儿,林菁就在一边解说:“诺,现在把肉剁成肉末就可以调馅儿了。你可吃葱蒜?若是有不爱吃的尽管说,让大老爷分开一份儿另外做就行,不费事儿。”   小程氏赶紧摇头,姑父兼未来公爹亲自下厨,哪里有她挑剔的份儿。   做好了馅儿就该擀皮了,然而厨房里竟然没有擀面杖。不过沈安侯也有办法,摸了个空的细长白瓷瓶子,估计是装酱油的,适应了一下后照样能用。   看着一张张均匀的圆形皮子飞快的从大老爷手底下飞出来,无论是厨子还是小厮丫环都惊呆了,两小更是嘴巴张的能塞下一只鸡蛋。林菁洗了手准备开包,还不忘带上小姑娘:“包饺子其实也不难,要不要学一学?”   小程氏乖乖点头,学着林菁的样子净了手又铺上面粉,将薄薄软软的皮子摊在手心,填上馅儿,然后将饺子皮捏紧合拢。   做了一个,丑丑的,不过真是不难。她眼睛亮亮的看沈汀,招了招手。   沈汀正在犹豫,按理说男人不该干这种事儿,可是他爹都动手了,他怎么好站在一旁干看着?但是他又怕自己做的不好,更重要的是小程氏有林氏带着,他可不敢往他老子跟前凑。   沈安侯多精明的人啊,瞟一眼就看出这孩子的小心思了。对着这种小心翼翼的缺爱小朋友,他是真的没辙,只能好好顺着宠着呗。正好饺子皮也擀完了,他拍掉手上的面粉渣,拉着沈汀亲自给他洗了手,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很快就挨挨蹭蹭的亲近了许多。   这边大厨房里一家亲,那头“大老爷下厨”的消息一经传遍了府里。老太太听到消息后先是皱眉,接着就带出点儿笑意,和自己身边的叶妈妈道:“之前我看老大总算是愿意出门了,还想让老大媳妇多拉着他到处散散,看来倒不用我多嘴吩咐了。”   她是世家出身,而世家最多的是什么?恃才放旷行为荒诞的简直不要太多。别说下个厨,大冬天穿个裤衩儿果奔的她都见识过。只要老大能不那么颓废了,哪怕他不当官不上进见天儿上街逛铺子她也乐得给掏钱,在府里只要不乱了大规矩,她才不管老大干什么去呢。   这三天眼见着老大的气色变好了,当妈的怎么能不开心?对这儿媳妇也是真心的稀罕起来,心里盘算着找机会开了自己的小库房,挑些不怎么扎眼的东西赏给她。   叶妈妈本是老太太跟前得用的婢女,后来自梳了继续在她跟前服侍,是老太太最信任的人。听到老太太这么说,叶妈妈也是真心的高兴:“普若寺的大师倒是说的准,新太太进门,大老爷就不倔了。不过还是您眼光好,有福气,一下就相中了这位林氏太太,以后咱们府上定是顺顺遂遂,您再也不用操心了。”   老太太正乐呵呢,守在外头的大丫环听琴就端了个托盘来,上面热气腾腾的一大碗。听琴将托盘搁在案上,表情还带着些茫然:“这是大老爷身边的捧剑送来的,说叫饺子,是大老爷大太太并二郎和程姑娘亲手做的,让您尝尝味儿。”   “哦?这就是老大折腾出来的?”楚氏来了兴趣:“得了,你让捧剑直接进来回话吧。”   听琴应了一声,很快就领着捧剑进来了。捧剑是个小机灵鬼,给老太太请安之后就绘声绘色的说起大老爷的“英姿”来,听的楚氏直乐,然后才指着托盘上的东西:“这盘白的是饺子,大老爷说也叫角耳,您看形状可是有些像个耳朵?这饺子外头是面皮,里头包的是肉馅儿,大老爷说还可以掺着蔬菜做馅儿,也是各有风味。”   楚氏夹了一个饺子,果然是有些像耳朵。咬破白色的面皮,里头牛肉的鲜香便溢了出来,伴着葱姜的香气分外有滋味。   再吃一口,咬到里头的肉馅儿,原本略有些硬的牛肉松软爽滑,还有一点淡淡的清甜,楚氏嚼了嚼,心里一动,这是加了蛋清在里头。   这年头吃东西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分量少刀工好,但基本都白水煮,要不然就是油炸和烧烤,像饺子这样入味浓郁又鲜香可口的吃法还真是少见。楚氏算是见多识广的,虽然惊艳了一下,但早听过了捧剑的讲述,倒也没觉得有多复杂,只在心里默默的将这项吃食添在了沈府的常备菜单上。   吃完一个,再看旁边两个小碟子,楚氏也是明白过来了:“这是醋和酱油吧?这饺子还能蘸着吃。”   捧剑连连点头:“您可真厉害,看一眼就知道。”   蘸着两种料各吃了一个,楚氏就停手了。这会儿才刚到巳时,她本就不饿,再好吃的东西尝个味道也就得了。让下头几个妈妈和大丫环将剩下的饺子分了,她倒是想起来听琴之前说的:“你们老爷和太太怎么和二郎一块儿了?”   沈府没分家,二房的沈淞最大,沈汀排老二。捧剑自然是不敢瞒着,将二郎和小程氏来请安,直接就被老爷夫人拽到厨房去了事儿竹筒倒豆子的给说了。   楚氏听了倒没说什么,让听琴抓了把铜钱赏了捧剑就让人去了。叶妈妈一直在旁边听着,不免感慨:“二郎好歹是大老爷的嫡长子,能和大老爷亲近些总是好的。”   老太太自然是疼孙子的,若不是她明里暗里护着,沈汀早就被二房挤兑的不成人样了,如今老大愿意对儿子亲近,她心里当然开心,只是心中也升起了些许怪异:“你说这林氏真有些厉害,这才三天就让老大变了这么多,我这心里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儿不踏实呢?”   虽然过了十岁就没怎么管过,但老大到底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么多年了,她可不知道老大还会厨艺。   叶妈妈沉凝了一下,咬咬牙小声建议:“要不赶明儿,您带着林氏去一趟普若寺,找宏广大师瞧瞧?”      第3章 悠闲的小日常   林菁和沈安侯这两口子哪里知道一顿饺子就毁了他们小心翼翼了三天的成果,惹来了楚氏的怀疑。这两人带着两个孩子一点不讲究的在大厨房里吃了个肚儿圆,然后溜溜达达的回了澹怀堂。   若说穿越到这个时代最让他们满意的一点就是房子超大这条了。穿越前在京城那种寸土寸金的地儿,饶是小两口存款不少收入挺高,也勉强在三环买了个不到百平米的电梯房,就这还是按揭的。而如今这宋国公府正处京都的黄金地段,门前就是直通皇宫的大路,往另一边就是集市,对门和周边不是住的皇亲就是勋贵,妥妥的一环内的好地方。   不仅仅是地段好,更重要的是国公府大啊。坐北朝南方方正正的大宅子,里头五进的大院子就俩,一是老太太住的福德堂,二就是沈安侯现在的地盘,府上的正院澹怀堂了。   国公府还另有许多三进和两进的小院子,如外院的四宜、含辉、集芳和锦绣四院,这是给开始上学后从后院挪到前院来的男丁住的,如今沈淞住着四宜院,沈汀住着集芳院。后院则有女眷住的梅竹杏桂四个小院并沈攸两口子的泽兰馆和沈放的小妹,已经嫁到梁国公府去的小姑子沈玫当初住过的如意馆。   紧挨着澹怀堂还有个四进的院子,那是沈敬的静心斋,可以连通到澹怀堂这边的正厅花厅。毕竟沈敬是个有官身的,虽然只是个从六品上的国子助教,但总有些同僚往来的事儿,不好每次还要从后院拐个大弯儿过来。这些院子都是主子住的地方,厨房后罩房浣洗房又另有排屋,就这样还能空出地方来做两个小花园儿给大家散步用。   不过这也是沾了一品国公夫人楚老太太的光,有她在一天,沈府就能打着宋国公府的招牌一天,若是哪天老太太去了,这地儿就住着逾矩了,不仅匾额之类的得变,地盘也得小不少。   两人到了澹怀堂,沈安侯去东梢间换衣服,而林菁的屋子是正屋东边的耳房。这也是她十分不习惯的一点,小两口居然各有各的卧室,搁在现代分房睡上两年都够的上离婚了。   换了身水粉色的襦裙,摸着应该是绸子的,凉凉爽爽正适合这秋老虎肆虐的七月,林菁带着白薇白术往沈安侯书房去。虽然穿越时就带着原主的记忆,但这玩意儿就和电脑里的文件一样,她得自己一条条去查看,也没个自动播放模式,所以要了解这个时代的背景,还是看史书来的快一些。   穿过拱门来到澹怀堂,就看到捧剑和侍剑正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而书房里竟隐约传来女人的哭泣声。林菁看的小说多啊,各种阴谋论各种勾搭各种爬床未遂立马就涌上来了,本着有好戏不看纯属浪费的原则,根本不管两个小厮的欲言又止,直接推开走了进去。   一进去正对着黑着脸大刀金马坐在椅子上的沈安侯,他脚边跪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都梳着妇人的发髻,一人穿柳绿,一人穿粉蓝,桃花面柳叶眉,端的身材姣好体态婀娜。   看到林菁进来,两个女子的哭声先是一愣,接着就一转身跪在了她面前,一边哭的娇娇怯怯凄凄惨惨,一边还能口齿伶俐配合默契的说话,中心思想就是一条:男主人拔那啥无情,要抛弃我们两个侍妾,你作为贤惠大方的新女主人,可要把我们留下才好向老太太有个交代哦,否则就是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哦。   这神特码的穷摇套路,林菁哭笑不得,用眼神示意沈安侯:这是你小三小四?   沈安侯脑袋上的黑线都要化为实质了,任谁突然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两个女人抱大腿,第一反应都是一脚踹开好吗?林菁的眼神漂移了一下,看到绿衣女子身上那个脚印子,心里默然,还好现在的沈安侯是个弱鸡,若是按照他以前的力气和技巧,这一脚丫子下去,人家姑娘家估计得骨裂了。   作为一个有担当的好男人,无论是婆媳关系还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冤枉的很的正室和小妾之间的矛盾,都不应该让自己的女人来抗。于是沈安侯十分干脆利落的让捧剑叫来了记忆中自己得用的沈府管事赵信,让人把这两位先关好,别少了吃喝的养几天,等他回了老太太就放她们出去自行婚配。   “若是你们有打光棍的想娶也行,回头给我打声招呼,我给她们配两台嫁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然能怎么办呢?这个侍妾通奴婢,可以当货物买卖的年代,就是直接悄无声息的弄死了也没人能说什么,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其实真是一条很好的路子了。   两个姑娘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看沈安侯态度太坚决所以认命了,倒是一点儿没反抗就跟着走了。林菁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看她们之前唱念做打的哭戏就知道这俩姑娘对沈放没什么真心,不过是为了生存罢了,能带着侯爷给的嫁妆嫁人做个正头娘子,怎么算都比在这府里当个毫无保障的无宠小妾强。   看沈安侯干脆利落的打发了这两人,林菁也不调侃他,自己去书架上拿了竹简看。这年头的书籍还是以竹简为主,要不就是娟,偶尔还有些羊皮卷之类。好在他们有原主的记忆,倒不至于变成睁眼瞎。   其实两人穿过来第一天就想着看书的事情了,结果愣是花了三天才将这些书籍给整理好,到今日才能坐下来好好看。   这个世界和林菁他们穿越之前的历史完全不一样。按照史书的说法,除去之前虚无缥缈无可考的上古时代,真正有历史记录的国家大概两千多年前,这片土地被强大的“阙”朝统一,国祚延续六百年。之后每隔一两百年便改朝换代一次,接连换了六个朝代,而朝代更迭的愿意有的是黄袍加身的谋朝篡位,也有的是外族入侵,还有民不聊生下的反王起义,总之在千把年后,天下干脆分崩离析,进入了各地军阀割据的时代。   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乱了一两百年,跳出来一位神人,就是前朝的开国皇帝岑太古,也是第一个正式称“皇帝”的人。   岑太古花了三十年的时间,将各地的大小反王一个个捏死,一统天下,国号为“定”。他发展生产劝课农桑,驱逐胡虏剿灭匪寇,定朝在他手里一度走向辉煌。然而所有英明神武的开国皇帝都架不住身后有败家的子孙,定朝走到第三百年,挂在了第十一任皇帝手里,从此成了穆家的天下。   “按照咱们那边的历史,现在大概是在汉朝吧?”前学霸林菁掐指算了算。   “汉朝不是跪坐的么?”一直是学渣但好歹看过《三国演义》的沈安侯摸了摸靠背椅:“这种类似太师椅的东西是什么时代出的来着?”   “宋朝往后……不会吧,可这里连宣纸都没弄出来,”林菁扬了扬手里的竹简,想了想觉得不对头,拍他一巴掌:“我都被你弄混了,没看上头说从阙朝就这么坐的么。这句‘云中侯高椅端坐,见驾不拜’,这个世界就没跪坐那套,不然咱们都得是罗圈腿。”   “好吧好吧,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看这种类似小篆的文字看的脑袋疼,沈安侯将竹简往桌子上一丢:“你还看出什么了,和我讲讲呗。”   “还真没什么。”林菁翻的很快,面前已经堆了不少看过的竹简:“这个时空也是诸子百家百家争鸣,儒学并没有特别的优势,反而是道教和佛教比较兴旺。阙朝的时候治国是走的墨家的路子,但是后来有一个朝代的王被墨门刺杀过,于是下令诛灭墨家。到前朝的时候最主流的学说已经变成了法家,现在依旧是以法家为主,辅以老黄。”   “我不喜欢秃驴,不过牛鼻子还行。”沈安侯扣了扣脑袋:“最烦说话不说个明白还叽叽歪歪看起来高深莫测其实根本就是装那啥的人了。”   “也有真正的得道高僧的好吧。”林菁反驳,中医世家和道教一直都有些渊源,连带着对佛教也有些了解:“真的得道高僧不仅知识丰富,而且确实有一些神奇的能力,以前我爷爷就喜欢听杭宁寺的老主持讲经,说他是真的隐士高人,可以安抚人心。”   “还能看到过去未来呢,”沈安侯才不信,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要不咱们去找个高僧试试,看他能不能看出咱们不是原装货来?”   正说着,捧剑在外头敲了敲门,扬声问:“大老爷,老太太身边的玉笔姐姐来了,让您明天带着大太太二郎程姑娘去普若寺散散心,别总呆在屋子里不出来。”   沈放刚开始宅的时候老太太就没少让他出门散步,不过看他是铁了心的要宅,后来慢慢也就放弃了。这次大约是看着他愿意走出来,所以想要再接再厉?沈安侯和林菁当然不会拒绝,也扬声应道:“你回了你玉笔姐姐,就说听老太太的安排,要是老太太闲着没事儿也一起去玩一玩吧。”   捧剑和外头的玉笔听的清楚,大声的应了,林菁倒是噗嗤一声好笑:“普若寺的宏广大师可是京中最出名的得道高僧,你这妖孽可小心别被他看出原型来了。”   “怕什么,不是还有你垫背吗?”沈安侯伸手扯她的头发:“到时候让你打头阵,若是见势不妙我撒腿就跑。”   “你去死啊。”林菁用书简打他,两人在屋里笑闹成一团。   那头楚氏听了玉笔的回话,心里倒是放下了些许担心,不禁笑自己想得太多。之前宏广大师就说过,这场婚事对沈家和沈放都多有好处,是沈放由颓转兴的关键所在,如今达到目的了,自己反而觉得不真实,实在是平日里对沈放太过失望所致。   不过去一趟也好,权当安心了,再者也该给普若寺添些香油钱当做还愿。楚氏双手合十口中默念谒语,感谢上苍保佑,让沈放终于摆脱了之前那种灰暗的状态,重新振作起来。   沈放多年没出门,沈安侯和林菁更是一脸懵逼,也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午休过后,两人干脆溜达着又去了福德堂,一来处理掉那两个侍妾,二来也问问明日的流程。   楚氏当然不会在乎两个小妾,那纯粹是程氏走后她看着老大身边没个服侍的人才派过去的,如今不想要了就打发出去呗,也省得碍了林氏的眼。大家都是女子,她哪里会不知道对于新妇来说有个十岁大的儿子已经够尴尬了,再来两个小妾,林氏没给老大脸色看已经是脾气好了。   至于第二日去普若寺要带的东西自然也不用沈放一个大老爷们操心。楚氏让玉笔红绢去两个孩子那里帮他们收拾,又派了叶妈妈亲自和小两口去澹怀堂。有了这位的指点,林菁利落的收拾了备用的衣服和各种零碎物品,那麻利劲儿看的叶妈妈直点头,正是这样爽利的人才好呢,正好治一治大老爷的懒病。   这个年代可没有抑郁症自闭症之类的说法,但凡呆在屋子里不肯出来的那都叫懒病,其实沈放就是受了打击有点抑郁,病的不算严重但也影响了日常行为,变得心灰意冷意志消沉不愿与人交流。不过如今沈安侯接管这具身体,自然是没了这个问题,对于他这样一天至少高强度运动四五个小时的人来说,宅着才是最痛苦的,要不是环境不熟悉身体不允许,恨不得能出门跑马玩个痛快。      第4章 普若寺的老和尚   第二天一早,大房四口人齐聚德福堂。之前因为给程氏守孝,老太太免了沈汀和小程氏的晨昏定省,后来也没让恢复,因此两小在楚氏面前颇有些拘谨。   不过小孩子嘛,想着要出门玩,再怎么拘束也忍不住时不时的笑起来。老太太之前也是看不惯他们畏畏缩缩的样子,干脆眼不见为净,如今这样带着笑意,竟然也顺眼了不少。   大家随意吃了几口点心就坐上牛车出门了。这一趟是专门带大房去还愿的,便没让范氏和沈清漪跟着。五个主子并婢女奶妈婆子分了三辆车才坐下,还有家丁车夫若干,浩浩汤汤的好不热闹。   普若寺在京城的西郊,牛车慢慢悠悠的走,林菁被颠的有点不适应。天知道这个年代还是用的实心木头轮子,前两天回门还好些,一来距离不远,二来只在京中,路面平整,不像到了京郊就坑坑洼洼的多了起来,牛车简直像是开了震动模式。   和她同车的小程氏看出她脸色不对,默默的从袖口掏出一个小荷包,里头居然是些腌制的陈皮。林菁大大方方的接过来,对小姑娘道了谢,捻起一丝放在口中慢慢嚼着,倒是好受了不少。   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一行人总算到了目的地。普若寺是京中最大的寺庙,一直香火鼎盛人气满满。车夫很有经验的将牛车停在了寺前台阶不远的树荫下,婢女们打起伞,扶着主子小主子们下车。   寺庙上空隐约有烟雾缭绕,庙门前人来人往,还有不少货郎在叫卖,寺里的合上们也不驱赶。有家丁开道,林菁和沈安侯一手拉一个小的,一家人跟着熟门熟路的楚氏直接从前殿往后去,一直到了一排禅房的门口,这才有知客僧过来行礼问好。   楚氏昨日已经送了拜帖,知客僧直接领着他们去了宏广大师会客的禅室。这位大师看着不胖不瘦,个头不高不矮,也没什么让人过目难忘的特殊气场,若不是光着头穿着青灰色的僧衣,只怕会被人当做一个普通老农。   互相行礼问好之后,楚氏隐晦的说明来意:“之前多亏大师点化,信女才为长子觅得良妻,如今一来是还愿,二来还请大师再看一看,我儿如今是否已经没了大妨?”   今日随楚氏来的婢女除了听琴外还有另一个大丫环青棋,就见她从袖子里摸出礼单,双手捧给这位大师,口中利落的说道:“我们太夫人给寺里添香油五十斤,米面两百斤,铜钱一百贯,谢佛祖庇佑沈家。”   大师毫不做作的将礼单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才抚着花白的胡子笑道:“老夫人如此敬佛,佛祖自然庇佑您家,恩泽您的子嗣。”   如此接地气的聊天法子让原本做好了准备硬抗瞌睡的沈安侯一愣,和尚不应该是每句话都“阿弥陀佛”开头,最后“善哉善哉”结尾,中间还要说的不清不楚似是而非吗?这种“我收礼了肯定给办事儿”的态度可真特么的让他喜欢。   发现沈安侯眼睛一亮,大师也认真看他:“我见这位施主器宇轩昂,身边有瑞气环绕,想来就是府上大老爷吧。”   沈安侯拱拱手,觉得不对又改为双手合十:“正是,在下沈放,见过大师。”   “岂敢岂敢。”老和尚也很有礼貌的合十躬身,又转头看林菁:“这位夫人与大老爷成鸾凤和鸣之气,有旺夫旺子之相,可是府上的大夫人?”   林菁叉手于腹部,微微的鞠躬颔首。   老和尚转身看楚氏:“贫僧见大老爷印堂有红光,周身气运明快,显然最近过的很不错,想来之前的祟患已经全部破除,真是可喜可贺。”   楚氏听到这话就松了口气,赶紧谢了大师,又让这两口子带着孩子出去玩,等人走了自己和大师说悄悄话。   “大师您不知道,这三天我大儿是真变了挺多,虽然是好事儿,可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劲儿,还是听大师你这么说了才安下心来。”楚氏双手合十的念了句佛,又小心翼翼的问:“那大师可知,我儿突然知道了些原本他根本没学过的东西,又是何原因?”   大师哪里知道还有这一出,只是不能自己给自己打脸吧。想了想,细问:“可是与大老爷平日行为完全不符,或是有碍瞻观之事?”   认真想了想这几天老大的表现,楚氏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我儿行为举止和往日一样,并无异状。只是您也知道,我们这种人家平日里可不能让大老爷们下厨,可昨儿我老大竟然在大厨房里做了不少好菜。”楚氏虽然信任大师,不过饺子什么的太复杂,她就春秋笔法带过了:“除此之外就是变得更外向了些,脾性也好了不少。”   “大老爷本就是外向的人,不过之前被郁气缠绕,心生祟念,又拖的久了才成了祟患。”宏广大师的理论是一套一套的,“如今大老爷以红鸾星运破了祟患,自然要变回以前外向的样子了。”   老太太连连点头,他大儿子以前可不就是这么能跳,还倔强,变成那个龟缩澹怀堂的样子才是不正常呢,如今这样可不是如大师所说,是破了祟患重新变好?   “至于突然知道些以往没做过的事儿,也是有可能的。”大师摸着胡子接着给老太□□心:“一种可能呢,大老爷独处这段时间看了些书学了些东西,您老不清楚,如今表现出来可不就是奇怪了吗?”   看出老太太似乎要反驳,大师做了个手势,自己接着说:“再者还有一种情况,佛家叫做宿慧。您可知我佛门就有七叶迦佛祖,本是一个放牛娃,一天宿慧觉醒,口诵百部佛经典籍,后来功德圆满白日飞升。”   这个是佛教很出名的典故了,老太太自然是点头表示听过,宏广大师就笑:“宿慧便是如此,许是大老爷上辈子本做过这些,或看过什么,原本到这世本该尘缘尽忘,却机缘巧合的想了起来,可不就是‘生而知之’,突然就会了么?”   这个解释完全说的通,老太太立刻就信了,只是还有一个疑虑:“这宿慧觉醒对我儿可有妨碍?”   宏广大师大笑:“您尽管放心,非前世有大功德,今生有大气运之人不能得宿慧,这可是大喜事啊。”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楚氏听的心花怒放,连连谢过宏广大师。大师自然是淡定的表示都是小意思,高人风范妥妥的。   沈安侯和林菁哪里知道老和尚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给做了背书不说,该硬生生把大老爷拔高到了有功德有气运的位置上,他们此刻正领着两个孩子在庙里转悠,也不管是什么佛,看见就拜一拜上柱香。   这个时代虽然佛教道教盛行,但无论规模还是系统程度都远不如两人曾经所在的年代,无非是看个新鲜罢了。一路走到了最后的弥勒殿,这里却出了些乱子,一名赤红双眼的男子持了斧头在发狂,僧人们也不敢近身,游客们更是吓了一跳。   那男子还在咆哮:“我敬佛,一年三节从不忘进贡,每日早晚念箴言,不敢吃荤腥,可是佛祖呢?佛祖在哪呢?我全家横遭匪祸的时候他不在,我妻子难产一尸两命的时候他不在,如今我重病在身命不久矣,他还是不在,这样无情无义无用的佛祖,枉费我一番供奉,却又有何作用?既然没用,我也要死了,不怕佛祖报复,就当是拉着你垫背!”   他这话说的是情真意切,挥舞着斧头就往上冲,寺里的和尚们尴尬了。他们用木棍架着不让他靠近佛像,却不敢真下手揍他,人家怎么说也是苦主,真打出个好歹来,他们陪些银钱还好说,被人造谣坏了名声可就惨了。   这动静不小,连在后院的宏广大师和楚氏都出来了。这人眼见着越来越狂躁,和尚们拦他越发费力,没想他头一转看到了老和尚,怒气值瞬间暴涨:“就是你,你说修行得好报,说我前世有罪孽才会今生福薄,要敬佛供奉才能得佛祖庇佑,可如今呢?为什么我越敬佛,日子却过的越惨?”   看着大斧子越来越近,宏广大师魂儿都要飞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站在她身边的楚氏那是无妄之灾,却也吓的腿软。   关键时候,一条长棍破空而出,准确的击在那男子的胳膊肘上,他手里的斧头瞬间落地。接着就见这长棍在他腿弯一点,让他打了个趔趄,那持棍的男子正好上前,随手在他脖子后轻轻巧巧的一碰,人就软软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瞬息之前,等周围的人轰然叫好,那人已经和他身边的年轻妇人上前掺起了楚氏,可不就是沈安侯和林菁两口子。楚氏扶着儿子的胳膊似悲又喜,他的大儿以前就是这么文武双全,一手好棍法连老圣人都称赞有加。   有热心的人已经上前摸了那闹事之人的鼻息,显然还喘着气,寺里的和尚们赶紧将人抬去后头的禅房休息,还贴心的请了大夫。大家没了热闹可看,自然慢慢散去,老和尚擦着大光头上的汗珠子冲沈安侯连连道谢:“大老爷不愧是有功德之人,这次多谢您施以援手。”   有大功德什么鬼?就记得《封神演义》中“你与我佛有缘”的灵山捡漏二人组的沈大老爷只能尴尬的笑笑,不过他看大和尚确实挺顺眼,既然出手了干脆刷一波名声,于是咳了一声:“不如我给您提副对联如何?”   如何?当然是好啊!就算沈大老爷的字再丑,写的对联再不像话,大和尚也能端着笑脸给他吹捧上天。林菁倒是大概知道他要写什么。果然摆开架势之后,林大老爷大笔一挥就抄袭了他们那个时空中鼓山涌泉寺的那副对联:手中只一金元,你也来,他也来,不知给谁是好;心中无半点事,朝来拜,夕来拜,究竟为何理由。   这对联简直太贴切不过了,拜佛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各凭心意,他们也从不强收信徒的供奉,至于佛祖保佑不保佑你,那佛祖也忙得很,不是谁都能照顾来的啊。   林大老爷的书法那是跟着太子太傅学了十年练出来的,笔力遒劲飞扬大气,沈太夫人如今看沈安侯真是哪哪儿都好,这熟悉的字体,这满身气势,他的好儿子是真的又回来了。   老和尚更是激动的满面通红:“这副字就挂在弥勒殿的柱子上,不,得用刻的,刻完了刷金漆!”   这可是最高待遇了,沈安侯莫名觉得今天这个叉叉是不是装的有些过头,不过穿古代抄后世什么的,小说里不都这套路吗?      第5章 后续反应(捉虫)   在普若寺吃了顿斋饭,又略微休息了个把时辰,楚氏就带着大房一家子踏上了回程。这一天大悲大喜加惊吓的,无论是老人家还是孩子们都有些扛不住,沈安侯和林菁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也只能下次得空了再来玩。   等回到澹怀堂梳洗过后,林菁就发现沈安侯的脸色有些不对,她想了想便问:“咱们走之前老和尚特意拉着你说什么了?我看你之后就怪怪的。”   今日沈安侯可是帮了老和尚的大忙,他自然是悄悄把老夫人觉得大老爷有些异样的事儿当人情给提醒了两句,又说了自己的应对。沈安侯这才知道自己露了马脚又被老和尚无意中补救了的事儿,心中不禁庆幸自己运气不坏,对老和尚的好感度自然是又涨了几分。   听林菁问起,他便把事情说了一遍,林菁听了也是咋舌:“那咱们以后可得小心些,别整什么幺蛾子了,老老实实过吧。”   沈安侯却不以为意:“老和尚不是说我是宿慧么?既然是宿慧,能有许多新点子就不足为奇。”他掰着手指算:“这衣食住行,哪样儿你能习惯的了?粗麻衣服?白水煮肉?还是颠到死的木头车轮子?”   林菁就默,她一样儿也适应不了。   “我就是想啊,既然老和尚都给我找好了借口,那我不趁机改造改造生活才是浪费了,反正老太太现在看咱俩怎么都顺眼,我不是琢磨着再接再厉,至少让咱们舒坦点么?”   “那真是谢谢您了。”林菁轻轻戳他的胳膊:“你准备从哪头开始改起?”   “哪头都不好改。”沈安侯说着就苦了脸:“棉花、油菜、山茶、向日葵、辣椒、花椒、茴香、八角、薄荷、玉米、土豆、红薯、糯米、茶叶、橡胶、各种蔬菜水果,你说我上哪儿找?”   林菁也是愁:“我还想找各种药材呢,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药用植物和咱们那儿的一样不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当初随便哪个超市商场中都能轻易获取的东西,如今竟然变得遥不可及。   “要不咱们做个画册,再找批人各地跑一跑?”林菁建议道:“按照这些植物的生长习性,咱们应该可以画出个大概的分布区域来,说不定能找到呢?”   “所以咱们得先想辙忽悠老太太。”沈安侯其实也是这个想法,只是他手中没人没钱的,还得靠楚氏的支持才能把事情办成:“而且动静不能太大,上头那位对咱们府上指不定还防着呢。”   毕竟沈放和先太子的关系太铁了,根本没法给他把这个标签撕下来,哪怕当初沈周死的及时,沈家关门守孝没被牵扯进去,但也不代表当今圣人对他就没一点儿芥蒂。   按照沈放的记忆,如今这位圣人可不是个大度的,若是动静太大被抓了把柄,指不定一双小鞋就下来了。沈安侯虽然胆子大,但也没想过要拖累到别人,沈府这一大家子的,他还是要低调些才好。   不管怎么说,两人达成共识,决定先把老太太的好感度给刷到满值,然后再慢慢的谋划。   老太太现在对他们的好感度已经是爆棚了,正考虑着是不是把管家大权交到大儿媳妇手上。这几天的相处她也看出来了,这位虽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但举止气度自成一派,一点儿都不弱于世家出身的范氏,也不知道这林家是怎么把姑娘培养成这样的。   不过林氏虽然是名正言顺的大儿媳妇,但范氏觊觎管家权挺久了,在府里的人脉也不是林氏能比的,若是自己贸然把她顶上去,只怕到时候范氏暗中捣乱,倒让她下不来台。楚氏想着想着又觉得心累,若是当年沈放乖乖听话娶了范氏嫡女,如今哪来这么多的麻烦。   管家的事儿大概还得再放放,但该给的表示也是得给的。楚氏开了自己的私库,挑了一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又选了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让叶妈妈带着听琴青祺就这么端着,招招摇摇的从福德堂一路慢慢走着送到了澹怀堂,又让身边的二等丫环雁书和墨画带了些精致的小荷包小玩器赏给沈汀和小程氏。   林菁和孩子们收到礼物如何惊喜暂且不提,静心斋的两位主子听到这消息立刻就拉长了脸。之前老大没了官职,又一直颓废,老太太自然只能推着沈敬当府上的话事人。而权力这种东西是最容易上瘾的,他都习惯了这种被人敬着,地位崇高的生活,没想到老大结个婚就得了老太太的欢心,眼见着要把他的好处给夺走了。   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能清晰的记起来,他不过是个从六品上的国子助教,老大沈放才是袭爵的长子,就算身上没个一官半职,也还是圣人明旨亲封的正三品丹阳侯。他如今的地位也好,人脉也罢,其实只能算是从老大手里偷来的,只要老大起来了,他就得乖乖的还回去。   若是从未尝试过权利的滋味,说不定他就和老三一样不当回事的过去了,但是这三年时间已经让沈敬再放不下这份尊荣,也让他对沈放更恨。不过是凭着早出生了两三年,好处就全是他的了,无论是年少时作为太子伴读风光得意,还是后来哪怕拖累了全府也照样受封郡侯,乃至于如今明明都是个废人了还被老太太关照着,他何德何能享受这些,而自己却只能活在他的光环下被他笼罩?就因为晚生了两三年?   简直可笑!   沈敬自认为无论哪方面都不弱于沈放,他打小就刻苦读书,连先生都夸他有韧性,其实就是想和大哥别苗头,可惜沈放根本懒得看他。等大了之后他只能从不入流的小官兢兢业业的往上爬,然而沈放却起头就是从五品上的太子洗马。这种差别待遇让他不甘,却也绝望,所以看着沈放从高处摔下来,变的一无所有,他夜里好几次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以为从此可以将老大压在底下再也无法超越自己,然而不过是一天时间,老太太的表现就让他嗅到了不好的感觉。   和他同样不安又不甘的还有范氏。在她心目中,这个家只有同是世家女的自己才和楚氏是一国的,之前程氏被老太太嫌弃,卢氏更是上不得台面,她自然是楚氏面前第一得意的人。但今天楚氏单独带着林氏去普若寺,回头就赏赐了贵重首饰,让她敏锐的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以她对楚氏的了解,这代表了楚氏对林氏相当的满意。   范氏怎么能放任这种局面下去?林氏不过是个小官之女,比卢氏还不如,却要她恭恭敬敬的当大嫂来对待?她可不愿意对这这么个没出身没能耐只会笼络男人的妇人低头。   没错,在范氏看来,这无非是林氏用了手段笼络住老大,让老大变了性子讨得老太太的欢心罢了。只是在这种大宅门里头,光是笼络男人那纯粹是妾氏通房的做法,真正的本事得体现在管家和交际上。   而最让范氏气恼的也是这一点,老太太年纪也不小了,却总是把控着管家权,这个家里除了自己还有谁能接管家务呢?庶子媳妇儿吗?还是这个不知所谓的林氏?等过些年老太太耳聋眼花的,这一大家子还不是只能靠她。   看着如今的架势,虽然范氏不觉得老太太会把管家权交给林氏,但她对林氏越好,自己拿到权利就越难。这两口子在这一刻出奇的神同步了,满是对大房的不满和对老太太的怨怼,心中开始想辙,怎么才能彻底打压老大/林氏,让大房再不得翻身。   沈安侯和林菁自然是不知道相隔不远的静心斋里,有人正对他们恶意满满。随着天色渐晚,蚊子们开始在耳边轰炸,林菁简直不胜其烦,手边却没有趁手的药材,连简易的蚊香都没法做。   “明儿就想办法忽悠老太太去,一定让人给咱们找到东西,至少把薄荷艾草什么的给弄出来我做点儿花露水,不然这日子没发过了。”林菁掐着沈安侯的胳膊,恶狠狠的说。   “那你得做个药材图谱大全,而在这之前你可能还得先造纸。”沈安侯给她泼凉水:“说起来造纸也是穿越必备技能啊,你会不会?”   “知道个大概,但是没实际操作过。”林菁有气无力:“《天工开物》才是真穿越必备,不过你肯定没看过。”   “这个我知道,历史书上讲过,一部实用大百科,明朝出的。”沈安侯好奇:“难道你看过?”   “当初我爷爷压着我练毛笔字,除了抄医书药方就是《齐民要术》和《天工开物》,他说这是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之大成,现在勉强还能记个囫囵吧。”林菁说着就想到了自己的爷爷,七八十岁了还健康的不行,一手太极拳能甩翻几个棒小伙儿:“你说这是不是他老人家知道我要穿越,提前给我开挂了?”   “你那是狗屎运吧。”狼牙队长怼她:“那你会烧窑不?会砌墙不?会做土法水泥不?会做镜子不?”   “说的和你会一样。”林菁翻白眼:“除了生孩子不会什么都会的狼牙大队长,你能给我做面镜子来不?这模糊不清的铜镜我也是受够了,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具体长啥样。”   “我还真会。”狼牙大队长得意洋洋:“不过现在不行,得要工具。说起来一般穿越文的金手指我好像都知道些,说不定我就是天生的主角命,是要来当拯救世界的英雄的呢?”   “那英雄你先拯救拯救我,把这屋里的蚊子给我变没了行不?”林菁挠着脚踝:“我都被叮了好几口了。”   “看我的,”沈安侯拍拍胸脯,自信满满,然后气沉丹田,扯开嗓子叫人:“白薇白术白蕤白芍,赶紧进来给你们太太赶蚊子。”   四个婢女鱼贯而入,手里拿着八角宫扇,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林菁到底要端着自己的人设,微笑着坐在榻上看她们忙活,心中却暗戳戳的将沈安侯揍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一夜无话,第二天辰时,小两口牵着来给他们请安的沈汀和小程氏去福德堂例行打卡,却没料到总是会晚来一步的范氏已经带着沈清漪端坐在里头,看那表情就知道今天恐怕是个修罗场。   这是招谁惹谁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明晃晃的疑问:你怎么着二房了?   又摇一摇头,他们昨儿出门浪了大半天,后头都窝在自己院子里看看书打打拳做做瑜伽,可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啊。      第6章 家中事(捉虫)   老太太从后头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剑拔弩张的场景。准确的说,是老二媳妇嗖嗖的对着老大家的放冷气,而老大和老大家的完全是一头雾水不在状态。   沈清漪倒是端端正正的坐着,目不斜视嘴角带笑,大家闺秀的架子摆起来,只是怎么看着都有些僵硬。大房的两个孩子估计是被婶母吓着了,一个劲儿的往他们爹妈后头躲。   楚氏就叹气,虽然早就料到想要二房会有不满,但这么明显的态度是做给谁看呢?   众多思绪不过是一闪而过,老太太表情都没变,微笑的在主位上坐好,正好这时候老三两口子也来了,大家难得一起给楚氏请安。   按照惯例,这时候大老爷三老爷就该告辞了,不过三老爷今天是真有事儿:“母亲,儿子有一事相求,希望母亲和大哥二哥帮忙。”   “你且说说。”老夫人不置可否。   “儿子如今年纪也大了,不好总是待在家里,便想谋个职位外放出去。”沈攸这是早有打算:“儿子听说密州庐郡的太守张零是父亲的旧部,可否由他做举主将儿子举为茂才,过去当个县令。”   现如今沈攸身上只挂着个流外六等的亭长职位。所谓流外,就是不入流,没品级。而这个时代的官员选拔还是采取的察举制,由高等官员作为“举主”,推举有才德之人成为低等官员。“茂才”顾名思义就是有才华有能力可以为官的意思,一般被举茂才之后,就可以侯缺待补逮着机会当个小小的地方官了。   张零是沈周生前的嫡系,如今和沈家也是常有往来,这不算是难事,老夫人点点头就算应下了。沈攸再行礼谢过,这才从福德堂退出来,站在外面松了口气:眼看着大哥二哥要闹起来了,他这种小虾米还是躲的远远地为妙。   沈安侯自然跟着就撤了,顺便还拉走了两个小孩,将战场留给半边天们。他和林菁相恋六年结婚两年,可知道自家太座的脾气,虽然看起来温婉可亲,但要是惹着她了,那真不是个包子,那叫绵里藏针。他坚信如果范氏敢diss林菁,最后倒霉下不来台的人肯定不是他媳妇儿。   清场完毕,范氏就开始了。她先是和楚氏说了说这段时间的人情往来各家八卦,接着就扯到了儿女身上,一脸慈爱的看着沈清漪:“如今他哥哥都定亲了,她也看着大了,媳妇想着该教一教她管家算账,今后嫁了人在婆家也能立起来。只是这管家的事情,咱们满府加起来也比不上您啊,我这不就厚颜请您带一带清漪,若是她能学着您的十之一二,我也能笑醒了。”   这个理由确实很正当,沈清漪是沈府嫡出的大小姐,以后说不定嫁出去是要做宗妇的。不过老太太哪里会不明白范氏的醉翁之意,就是想藉着大姑娘的名头在管家的事儿上插手。   楚氏会不管孙女吗?那自然是不会的,只是她也有招:“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之前老大一直单着,只能我这把老骨头管着家事,如今有了林氏,我可正好要歇一歇了。”   林菁晕了一下,话题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她数学是不错,但管家不只是算账,还有各种人情往来利益纠葛甚至生意上的事儿,她两辈子都没学过啊。   楚氏当真会把管家权交给林氏?范氏心头一跳,自己就否定了,这是楚氏给她的警告呢。她假笑着看了林氏一眼:“我以为大嫂正忙着亲近二郎和程姑娘呢,不愧是老太太看重的贤德女子,就算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也一样儿看重。”   都说打人不打脸,范氏这是真扎心呢。林菁就是再迟钝也看出她的针对了,虽然还闹不明白原因,但该怼回去的还是得怼啊:“你就别夸我了,二郎听话乖巧,只是都十岁了,早都挪到外院了,就算管教也自然是大老爷管的。”林菁叹了口气:“再者人家都说了,这当后妈难啊,对孩子严格了说你心狠,对孩子溺爱些又说是要养废了好给自己亲生的让位。我如今也只能在生活琐事上关照关照,这品行学识的事儿还是得听大老爷的才好。”   直说了,不是我亲生的,我不管也管不着,你少拿后妈这事儿来说。范氏哪里想到平日里和卢氏一样一声不吭的林氏居然也是个炮仗,一时间竟没想好怎么应对。   楚氏就笑了,她自己年轻时就是个快性的人,如今年纪大了,更喜欢爽利的女子,林氏这样不惹事也不怕事儿的正合她意:“你这个懒的,竟和老大懒到一块儿去了。”   “我懒才好呢,我这一懒,大老爷不就勤快了么?”林菁也是满面笑意,假装委屈。   “好好好,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老夫人点了点她,两人一唱一和的,范氏居然插不进话来。   “得了,我也知道你的心意。”到底不好下她的脸子太过,楚氏和林菁聊了两句才对范氏道:“你顾虑的也没错,大丫头的年纪是到了,从今天起就跟在我身边学一学吧。老大家也也别躲懒了,这沈府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等会你就和我一起看看账。”   这就是一碗水端平,两个都手把手的教了。范氏几乎要咬碎一口牙,也只能撑着笑意感谢婆母,毕竟这事儿是她起的头,老太太也答应了她的要求,她还能有什么不满?   沈清漪反而比范氏更端得住,从头到尾都是微笑着不说话,连表情都没变过,仿佛一切都和她无关一般,到这时候才起身行了个礼谢老太太。   好好一个闺女被教成了块木头!可是老太太能如何呢?当初沈淞出生时她就想过抱到自己身边教养,谁想范氏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头就和沈敬哭,说自己夺了她的心,要了她的命!要说之前楚氏看着范氏也是不错的,虽然是庶出,但该有的礼仪和能耐一样不缺,没想到心眼儿竟是歪的。楚氏气了个仰倒,从此再不打孩子的主意,就算后来程氏去了也没把沈汀抱过来养。儿女都是债,她才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林菁听老太太发话了自然也不会再推辞,以后管不管家两说,至少这时候她得和楚氏统一战线啊。范氏听着林菁脆生生的答应简直要绷不住表情,自己明明是为了从老太太手里扣出好处来,怎么就把对手送上去了呢?   待伺候着楚氏用了点心,范氏就坐不住的告辞了,而林菁和沈清漪自然是留下来上课。不过看着那些竹简和算筹,林菁的手指又蠢蠢欲动,感觉要染上太阳的光辉了。   好吧,金手指什么的不忙开,林氏今天也只想考察一下她们的基本加减乘除法过不过关,毕竟这是清账的根基所在。看沈清漪虽然慢了点,但胜在细心,没出什么差错,楚氏点了点头。而那边林菁已经百无聊赖的搁下了刻刀——绢布可是个金贵东西,可不能拿来给新手打草稿——楚氏还当她不会呢,正想安慰安慰她,就看上头工工整整的一排排数字,竟一个不差的都算对了。   “这是你刚刚做的?”楚氏惊讶了,她都没看着林菁用算筹呢,“你会心算之法?”   我还会珠算之法呢,有了乘法口诀表,两位数之内完全可以心算的好吗,反而是算筹比较难用的好吗?不过这种吐槽自然不会宣之于口,林菁做了个羞涩的小表情:“其实以前也没有,就是刚刚看着这账册,突然就会算了。”   老太太第一反应就是:难不成儿媳妇儿也是个有宿慧的?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若不是个有来历的,怎么能一下子就破了老大的祟患,让老大的气运变好呢?连宏广大师都说了林氏旺夫旺子,和老大鸾凤和鸣,这就是天生一对啊。   连林氏之前婚事坎坷在老太太心里都变成了天意。若非如此,林氏和老大年龄身份都差了太多,两人怎么可能会在一起?正是这总总巧合才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从今往后只怕沈家是要否极泰来了。   双手合十念了半天佛,楚氏激动的心情这才平复了下来。她拉着林菁的手笑的慈祥:“这是好事儿,你不必在意,以后若是有什么想做的只管去做。宏广大师和我说过,能突生灵光是你有功德有气运,都是好事儿。”   林菁配合的做出安心的表情,乖巧的点了点头,有了楚氏这句话,以后她就可以自由多了。   宏广大师可真是个好人。   三个人看了会儿账,老太太就在旁边与她们讲解其中的来龙去脉,林菁这才知道沈家是真的家大业大。沈府在京城有十多个铺子,有卖米卖布的,也有酒楼饭馆之类,收益都还不错。另外在京城周边还有六七个庄子和四个山头,家中用度大多是从这里出产,否则光凭朝廷的俸禄,哪里养得起这一大家子的人。   甚至庄子里还有些打铁的做陶瓷的纺纱织布的“家内坊”,顾名思义,就是自己家里头的小作坊,以供应家用为主,若是做的多了也可以往外销。   简直是一条条金光大道摆在眼前,林菁都要忍不住欢呼了,直到楚氏拿出另一本册子,看得出来被保存的很好,显然是楚氏十分重视的。   楚氏抚摸着册子的封页,脸上露出些神往:“这是老国公还在的时候咱们府上的礼册。咱们宋国公府是老圣人立国时首封的四家国公府之首,当年老圣人打天下,老国公可没少给他挡刀救驾,连老圣人都说和咱们老国公是通家之好,情同兄弟。”   这些事儿林菁听沈安侯说过,沈放在宫中做伴读的时候就很得老圣人的宠爱,连他的字都是老圣人亲起的,还就叫安侯,取义平安顺遂世代公侯。   若是没有三王之乱,先太子顺利登基,凭着沈放和先太子的关系,便是再封国公也不是不可能。谁曾想造化弄人,先太子逝去,老圣人退居太上皇,炙手可热的宋国公府如今全靠着老太太撑起那些旧情分。   “英国公狄家是当今圣人的外家,被圣人恩旨袭爵不必降等。申国公萧家有大长公主撑着,秦家也出了个三品的将作大匠,唯有咱们沈家。”楚氏叹了口气,只是有什么办法呢:“如今我在这里,咱们和这些高门大户的还有来往,若是哪天我去了,你们也就和他们断了吧。”   林菁莫名就想到了《红楼梦》里的荣国府,不也是靠着老太太在撑着整府的荣耀,而这些又是如此的虚无脆弱,只需要上位者的一个念头就会轰然倒塌。   这个世道不好混呢。林菁扶额,看来开金手指什么的必须要慎重了。   除了京中勋贵,老国公沈周还有一些亲信部下,只是如今位置都不算高,而且大多外放不在京中。若说和沈家关系最好地位最显赫的,那就是上将军楚怀了。   楚怀和楚氏一样出自平宁楚家,只是楚氏是嫡支,而他是旁支所出,算起来是楚氏的表弟。楚怀出仕之初很受了沈周的关照,否则也走不到如今的位置,之后他在边关闯下赫赫威名,被圣人封为上将军,如今统领禁卫军,是圣人的亲信之一。   楚怀也是个义气汉子,并不害怕圣人的猜忌,一直和沈家关系亲近,尤其对沈放很好,这也是沈府大老爷颓废了这么久,却并没有被街头巷尾嚼舌根的最重要原因,毕竟他身后站着位战功彪炳有实权的舅舅呢。   “如今老大好了,你们也该和他舅舅家走动起来。”楚氏提点道:“上将军向来看重老大,肯定会开心的。”   这是一条重要的人脉!沈家想要慢慢发展起来,只怕落脚点就在他身上了。林菁郑重的点头,决定回去之后和沈安侯好好商量商量。      第7章 沈家的庄子   教学活动进行了一个多时辰,老太太便让打住,等明日继续。林菁看出来楚氏有几分疲惫,等沈清漪走后便赖着老太太让她给“捶捶肩膀”,其实是专业的穴位按摩。楚氏哪里试过这个,最开始只觉得酸酸麻麻的不得劲儿,看在林菁的面子上不好叫停,只能强忍着,可随着全身经络被调理一遍,那种轻快舒爽的感觉就慢慢出来了,等林菁停了手擦汗时,老太太不用人扶着就从矮榻上爬起来,还点着脚颠了两下:“你这是什么手段?可真有用,我觉着骨头都轻了不少似的。”   “这叫认穴,是我在家学的。”林菁她爹好歹是个太医:“您要是觉着舒坦,以后隔两天我就给您来一次,保管您身轻如燕走道儿嗖嗖的。”   “你这贫嘴丫头,说你好你就要上天。”楚氏也高兴的很,笑着打趣她:“我可等着你接了管家的活计呢,那时候我才真能一身轻。”   “这可不成,我懒呢。”林菁不接招,这个太麻烦了。   “那就先拿大厨房练手。”老太太不理她狡辩:“光学不练可没用,等会我就让楚管事交代下去,从明天起厨房就归你管。”   “用不着这么急吧,”林菁不依了:“厨房的事儿可不小,您就人心让我这么傻乎乎的上去?”   “你还傻?你精明着呢,少跟我装。”楚氏喜欢她这样爱笑爱闹的脾气,任由她扭着自己卖萌,却是一点儿都不松口:“你要再不走,连库房也归你管了。”   “得嘞,我这就圆润的走了。”林菁从善如流的放开楚氏滚蛋,心里却乐滋滋的,衣食住行,民以食为天,在吃这一项上总算是可以做点儿事情了。   “圆润的走,圆润,不就是滚么?”老太太琢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不免失笑:“哪里来这么多俚语的。”   回到澹怀堂,沈安侯照例是在锻炼,林菁将楚氏的意思告诉他,他立刻就笑了:“果然还是太座有办法,我这儿还琢磨呢,你就可以直接上手了。”   林菁懒得理他:“你以为管厨房是做饭啊?那是管厨房里的进出账目,我若是改动的大了,不被二房揪小辫子才怪。”   “那你准备怎么办?”沈安侯问她。   “正在想呢,你说我是萧规曹随的观察一阵子好呢还是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   “当然是直接烧起来啊,”沈安侯一拍大腿:“出账单入账单分工明确再来个竞争上岗,谁敢和你找茬儿?”   沈家从沈周算起到沈汀这一代也才三代人,完完全全的新贵暴发户,没什么世仆壕奴,管理起来反而简单的多,否则楚氏也不敢就这么把大厨房这种重要位置交给林菁练手。得了沈安侯的意见,林菁也觉得可行,于是第二天在楚氏那儿上完课后,就招来了大厨房的管事、采买和三位大厨,向他们询问情况。   “咱们沈府有自己的庄子,庄子也有出产,府上吃的粮食蔬菜蛋禽肉类多是庄子上出的,我说的可对?”   管事姓刘,大家都叫她刘婆子,听这话便上前解释:“大太太说的对,咱们大厨房的供应是以庄子上为主,若是一时有不趁手的再上街去买。”   “不趁手的时候可多?”   “前两年还不错,这两年庄子上进上的东西就少了,问他们只说年景不好。”刘婆子说这话的时候撇了撇嘴。   这就是下头贪污了,林菁挑了挑眉:“这事儿你们可向老太太回过?”   “这事儿啊,老太太也不好管。”管采买的吴大插嘴道:“如今几个庄子的管事有的是二太太带过来的人,有的娶了二太太带来的陪房,咱们都估摸着这是老太太有意贴补二老爷呢。”   他这话说完,就被后头一名长脸的厨子拉了一把,讪讪的闭嘴了。林菁却知道老太太恐怕单纯是不好打范氏的脸而已,不过她没关系啊,反正范氏已经摆明车马了看她不顺眼,难不成还要她当嫂子的去讨好弟媳妇儿?   “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这几天你们先按照以往的办,等我处理了庄子上的事儿,咱们厨房的规矩就得改一改了。”   这算是提前大了预防针,厨房的几个头头们将信将疑,老太太这是要把大太太扶持起来了,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干的过二太太?   林菁这头正找楚氏要对牌呢:“我想去庄子上看一看,年景不好这种鬼话显然是骗人的,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把田慌了还是贪的多了。”   看楚氏有些不赞同的眼神,林菁就笑:“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也只要个和光同尘得过且过罢了。”   听到这话,楚氏才放心了些,将对牌交给她:“让老大和你一块儿去,多带几个家丁。”   林菁欣然应诺。   带着人出了府,直奔亏损的最严重的一个庄子,林菁才不学什么明察暗访的,就这么大咧咧的带着人进去。庄子上管事儿的认出是府里的车架,也不敢拦着,只能跑去通知庄头。   庄头正喝了些小酒睡下午觉呢,被摇醒了也是一头的起床气,林菁看着他这般气冲冲的就笑了,这才好拎出来杀鸡儆猴呢。   这个庄头是范氏陪嫁过来的下人,以前也是个小心谨慎的,只是在庄子里作威作福的久了,脾性不免也大起来,接着还没醒的醉意竟然当着林菁的面就阴阳怪气,只差说她身份不够关不上事儿了。林菁也不和他啰嗦,拿出老太太给的对牌来:“你最好是现在就把账册给我找出来,否则我也只能先撤了你的职,再找个能拿出账册的人来了。”   庄头还想撒泼,沈安侯一棍子就敲过去了:“真是啰嗦,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他身边的家丁可都是沈周以前的亲卫,是上过战场的,齐刷刷的踏出一步,庄头立刻就怂了,撒腿就往回跑。林菁不紧不慢的带着人跟在后面,而沈安侯却一个人溜达着,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账册做的很粗糙,到处都是漏洞,林菁也不说,只慢悠悠的看着。庄头被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吊的难受,几次想上前说些什么,都被家丁给摁回去了。   这边账册看完一大半,外头却传来哭闹声,沈安侯领着两个老人家走了进来。一看到他们,庄头的脸色就白了,而沈安侯干脆一鞭腿将他踢倒:“你这个畜生!”   其实今天小两口的计策就是做两手打算,林菁查账,沈安侯则去看看庄头有没有什么大毛病,最好是触犯法律那种,直接将人扔到官府去,范氏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们来的急,庄头之前没收到消息,因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头林菁拖住了人,那头沈安侯不过稍微问了几句,就看到不少农户面露愤恨,再三追问之后才知道,庄头居然是个色中饿鬼,没少糟蹋庄户家的年轻姑娘。   这对老夫妻家的小闺女就是被他糟蹋了,一气之下吊死在他门前的。他却是混不吝,反而嫌弃姑娘脏了他的地,将姑娘的尸体直接扔到了深山里。老人家就这么个闺女,如今出了这种事儿可怎么活?   “杀人偿命,你自己也是个奴仆,可没有赎罪之说。”沈安侯压抑着怒气瞪着庄头:“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赎罪,顾名思义,交钱减刑,这也是为何在奴仆和百姓看来,贵族杀人亦不用承担责任的原因。一是官官相护,以仆告主官府可以不受理,如若再告,官府会先治仆人以下犯上,再进行查证。而有官职和爵位的人还能“赎罪”,按照罪行不同交钱了事,所以虽然律法上写着“杀人偿命”,但对于达官贵人来说,人命很多时候都轻如草芥。   这老两口之前被庄头拿着身契威胁,又有庄头的爪牙们看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根本没法为女儿报仇雪恨,如今得了沈安侯主持公道,一时间不能自持的失声痛哭。   林菁看的心酸,外头其他苦主听到了沈安侯的话也是哭声一片,还有大声叫好的。那些跟着庄头为非作歹的人直接被兵丁们绑了分开审问,之后连着口供将人送去京兆府。   沈安侯自是跟着他们去了不提,林菁待众人平复心情,也了解了庄子上的情况。其实这几年庄子的出产不仅不少,反而略有增加,而且庄头盘剥的凶狠,收上去的东西都快赶上之前的两倍有余。家丁们在庄头的屋子里找出整整两大箱子的铜钱,可见他贪的不少,不过林菁看过账本,知道这不过是小头。   “你们再找找看,可有其他账本?”小说电影里,这种串通起来贪污的事情,案犯不是都会傻了吧唧的留下一本清晰的账目好让查账之人按图索骥一网打尽的吗?林菁也只是抱着“万一有呢”的想法,没想到还真被找出来了。看着上面清晰的印鉴,林菁也是无语了,二太太你还能把事情做的更明目张胆一些吗?   等林菁和沈安侯回府时,已经是天色渐黑了。沈府门口,外院总管沈贵已经候在了那里,看他们下车赶紧过来迎接:“老太太和二老爷二夫人在福德堂等您二位呢。”   这是要三堂会审吗?沈安侯差点笑出声来,林菁拉了拉他的手,谢过沈贵,两人一路到了德福堂。   看上头楚氏的表情不坏,林菁心里就踏实了一半。等互相见完礼,沈二老爷就开始炮轰沈安侯:“大哥把事情闹的人尽皆知可是为何?我沈府的脸面都要被你掉光了。”   “我沈府的脸面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瞎比比?”心情正不爽的沈安侯也直接喷回去:“母亲都没说话呢,你就敢教训我?”   “大哥且息怒,夫君绝不是要教训您。”范氏赶紧补救:“只是家丑不可外扬,那庄头犯事儿了,您教训一顿也就罢了,何必告到京兆尹去?”   “那你可知道庄户门已经在串联着准备告上京兆尹?”这当然是假的,但林菁说的煞有介事一脸正气让他们不得不信:“就算到时候京兆尹看在咱们沈府的面子上不受此案,但京中流言却只会更多,你倒是说说,沈府罔顾人命好听还是遵纪守法清理门户来的好?”   “大嫂这话说的太严重了,”范氏梗了一下,自己也不是很有底气道:“那些庄户哪里闹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看来弟妹还不知道那庄户做了什么。”沈安侯冷冷的将口供的副本丢给两人:“庄子上有几户人家没被欺压的?他们不闹还罢,联起手来单凭十来个打手哪里压制得住?”   那些触目惊心的证言让沈敬也不免移开了眼神,楚氏这才淡淡的说:“老大做事鲁莽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不知道周全些。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处理好了,就不要再多说了。老二,你是国子监的助教,是要给天下学子做典范的,可不能有自己罔顾律法的名声传出来。”   这一句话倒是让沈敬一震,脑子里开始疯狂的思索,如今老大已经把事情给做下了,再多说也没用,还不如接着这件事给自己刷一个清廉公正的好名声,就像林氏说的,清理门户维护律法不算什么坏事。他也是能屈能伸,站起来冲沈安侯一拱手,表情十分诚恳:“之前是弟弟想岔了,多谢大哥提点,这事儿是大哥做的对。弟弟态度不好,还请大哥多包涵。”   沈安侯也不想和他墨迹,敷衍的还了个礼,这事儿就算揭过。楚氏打发他们各回个屋,走到外头时林菁却是看着范氏笑了:“弟妹若是有空,不如去我那儿坐坐?”   看着林菁的表情,范氏直觉的不是好事,却又不敢推辞,只能点了点头,跟着林菁走了。   而沈安侯在沈敬走后就带着家丁拎着箱子又回了楚氏那儿,将今天的事儿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末了正色道:“我和林氏都是见不得这些脏污的,这次范氏手伸的太长,估计要被林氏整治一番,您只当看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好?”      第8章 接管大厨房   福德堂里,老太太和沈安侯达成一致。而澹怀堂的东耳房中,林菁将一叠东西仍在范氏面前:“我找二太太来就是想请您解释一下这个,”她指了指上头“范”字的小印,“庄头说他虽然贪了东西,但大头都被一个叫潘阳的人收走了,而潘阳的信物居然是这个印鉴,”林菁不急不缓道:“我记得咱们府上有个小管事就叫潘阳来着?是在二老爷身边行走的?她媳妇儿是你陪房?”   这些消息都是和丫环们闲聊的时候知道的。林氏嫁过来的时候只带了自己的奶妈陈妈妈和婢女白薇,其他白芍白蕤白术都是后头老太太给的,让她自己改了名字听她使唤。   范氏一看这册子就知道不好,心中暗恨林菁咄咄逼人,正要开口解释,林菁又慢悠悠的说了:“我想着你是世家女出身,二叔也是国子监的老师,都是品德高洁之人,肯定不会指使下人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更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的,只怕是下头的人看你们脾性好又宽和,这才借着你们的名头犯下大错,你说是不是?”   能说不是吗?范氏艰难的点了点头,林菁就笑了:“果然和我猜的一样,还好我没把东西直接程给老太太呢,不然就误会大了。不过弟妹你也不是新妇了,该有的手段还是会的,对不对?下头的人太嚣张了不好,你且好好管一管吧。”   这话说的像是劝诫,其实全是威胁,范氏看着她手里的册子,却只能打碎了牙往里吞,面上的笑意却是再也绷不住了:“大嫂说的是,我回去就好好盘问盘问他们。”   “可不止是身边的人,派出去的也一样,就像今天这个庄头,不就是觉得山高皇帝远么?”林菁还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又仿佛不经意一般:“这种事情就讲究一个快准狠,拖得越久效果越差,我想着以弟妹的手段,有个三天就能把人给查完了吧。”   三天!范氏简直要拍案而起,林菁却无所觉一般,还在看着手中的账册。这种无声却明晃晃的威胁让范氏不得不忍,她和沈敬不像林菁这般混不吝,他们还要在外交际,不能坏了名声。   “三天……就三天。”范氏艰难的咬着牙点头,再也坐不住:“这册子可能借给我看看?”   “等过几天再说吧,”林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敷衍的挥了挥手:“我还没看完呢,今天天色也晚了,有什么事情咱们明日再说可好?”   被下了逐客令的范氏只能不甘的退去,折腾了一天的林菁也是十分疲惫。如今大房还是太弱了,连得用的手下都没有,就算清出了位置也没有自己人可以顶上,只能用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更不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水至清则无鱼,然而无论是林菁和沈安侯都不想养鱼,他们可以给高薪,可以给奖励,但必须制定严格的制度,而且彻底的执行。   真的是千头万绪,万事开头难。   无论如何,大夫人首战告捷,从第三天起,几个庄子进上的果树就恢复了正常。而林菁做了许多带不同花纹的小竹片,上面列着几位大厨拿手的吃食,每位主子那儿发一套。大厨房生火之前,让跑腿小厮小丫头到各院跑一趟,大家想吃什么就将对应的签子交给小厮小丫头,厨子们按照签子上的内容照着做便好。   老太太那里的签子刻着富贵牡丹,大房的是缠枝莲花,二房菊花,三房兰花,沈淞的是松枝,沈清漪是翠柏,沈汀竹子,小程氏梅花,谁点了什么菜一目了然,到时候只用把菜品连同签子一同送去就行。   而大厨房里也同样挂着个木板,上面刻着所有的菜色,每被点一次就在下头画一笔,用正字计数的法子看看什么菜更受欢迎,哪位大厨更有能耐。   “我知道你们觉得这样麻烦,不过我也不是不给好处的。”林菁笑道:“当然,有赏也有罚,咱们试行三个月,之后得正字最多的大厨升为首厨,薪俸翻一倍,排第二的为大厨,薪俸不变,做的最少的当帮厨,薪俸减两成。”   “做得多拿得多,这倒也公平。”罗厨子点着头道。   “不用说,首厨肯定是我的。”张厨子自信满满。   唯一的女厨子钱婶倒是没那么多野心:“我能当上大厨就心满意足了。”   看他们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林菁笑着找来管事和采买:“这三个月你们也正好看看,咱们府上偏好什么菜品,哪些送的多了,哪些又不够,回头交代庄子上调整调整,尽量减少浪费。”   “这些都靠庄子上进,那我岂不是没用了?”吴大还是这般快人快语:“您还有什么吩咐不?”   “有啊,”林菁却是先吊他胃口:“不过这事儿一时半会的还没成,你且等一段时间,就当休息一阵子吧。”   “那我的工钱……?”吴大眼巴巴的看她。   “自然还是照给你。”林氏爽快的保证。   这头厨房被林菁收拾妥当,各院的主子们拿到签子也觉得有趣。林菁并没有规定每人吃多少,不过大家都心里有数,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若是故意多点浪费肯定是不行的。   楚氏对于林菁的法子也挺满意的,虽然看起来更麻烦了些,但花费低了,大家吃的却更舒坦。   这般过了小半个月,大家都挺适应这种法子的,二房也没跳出来捣乱。眼看着到八月十五了,做的顺风顺水有模有样的林菁开始暗戳戳的准备搞个大的。   这个时代也过中秋节,但没有那些神话故事,也没有月饼可以吃,如今把控了大厨房的林大夫人怎么能忍?她早就折腾着沈安侯给她整出了个古代版的烤箱,其实就是个石板砌成的小窑,底下烧木炭,等温度够了将做好的月饼模子放进去烘烤。   另一边则是找丫环小厮们排后羿射日和嫦娥奔月的小话剧。天知道这个时代开个小宴能看的除了舞蹈就是百戏,搭戏台唱大戏什么的根本不存在,林菁自己也没学过京剧越剧什么的,只能靠话剧充数,也算是凑个趣了。   演后裔的是捧剑,侍剑演逢蒙,据说这是两人较量了一下武力值之后做出的决定。演羲和与西王母的则是丫环袭香和怜香,她们本是沈放身边的丫头,不过沈安侯是一点都不习惯女人对他动手动脚——林菁除外——所以将人交给了林大太太使唤。她们两人的年纪比林菁的四白丫环要大一些,得了这两个角色,而四白中长的最好看的白薇扮演嫦娥,又找了十个七八岁的男娃演十只金乌,并磨着内院管事楚让来客串了天帝。   在林菁编排的剧情里,前头的故事不变,嫦娥吞下长生不老药飞升广寒宫,在感受到他深深的思念之后,做出了月饼,从月宫中扔给后裔,以此慰藉相思。   这话剧其实做的挺粗糙,不过大家从来没见过这种玩法,一时间都兴致勃勃,十分卖力的排练。一墙之隔的沈敬听着澹怀堂里的欢声笑语,心里憋着一股火没出发,硬生生长出两个疙瘩来。   老太太也知道林菁在闹幺蛾子,不过看她将厨房管的不错,平日里学习管家也认真,很多东西能举一反三,心中十分满意,也就不在乎这些细节了。   等话剧排练的差不多,林菁也要开始做月饼了。这东西其实不难,尤其是狼牙队长友情赞助了月饼模子之后,只用调了馅儿包好往模具里摁,印出花样来再取出来烤就行。   这年头能用的食材不多,林菁选了豆沙、枣泥和五仁的来做。本来林菁还想做些冰皮月饼,然而没有糯米粉没有色拉油,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最后只能放弃。厨房的三位大厨早就习惯了大房两位主子不顾身份的亲自动手,甚至他们还偷学了不少,不过等到香喷喷的月饼出炉时,那气息和色泽仍旧让大厨们惊讶不已:“这……这就是您说的月饼?”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啊。   林菁点了点头,用刀子切出一下快来尝了一口:“面皮还厚了些,火候也没到,等会把火再烧旺些,倒是不用再烤这么长时间了。”   沈安侯不爱吃甜食,给他们的小跟屁虫沈汀和小程氏一人切了一小块,剩下的让厨房里的人分了。这次不用林菁再亲自动手,擅长面点的钱婶麻利的开始擀皮子包馅,罗大厨一个个的给它们过模型,生火的小子已经抱来了一大堆柴火,撸着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这种叫月饼的东西可真香,它们手上干着活,嘴里还在砸吧着回味:大太太做了这么多面团和馅儿,一定是要做很多吧,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分到一些?   林菁看他们都能上手,自己拍拍屁股撤了,只让白薇留下来盯着些。中秋节在燮朝是个很正式的日子,有联络往来的家族是要互相送节礼的,不过不会太贵重,一般就是吃食和时令果蔬之类。东西虽然不多,但礼轻情意重,其中又还有亲疏远近,里头的讲究可是复杂的很。楚氏这几天也正借着机会将事情掰开了讲给林菁和沈清漪听,并让她们俩试着列出个礼单来。   这种事情也是有惯例可循的,只是要考虑人家是否有红白喜事,或者最近对沈府的态度有没有更改,然后酌情增减。林菁本想和沈清漪商量着来,然而小姑娘一出福德堂就跑没影儿了,她也只好自己埋头琢磨,为此头发都掉了不少。   不过总算是整理出来了,林菁带着自己拟好的单子找到楚氏,有些忐忑的交了作业,等着老师的批改。   楚氏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你这个可以了,等回头清漪的单子上来,若是没有差的太远,就按照你写的办吧。”   由于林菁的一番整顿,如今几个庄子老实多了,进上的东西又多又好。今年的节礼所费不会太多,质量却比往常高出几个档次,让老太太十分满意。      第9章 中秋佳节   准备好了节礼,拟好了菜单,来府上表演的百戏团也就位了。随着天色渐暗,月上柳梢头,沈府三房的主子们齐聚福德堂前的花厅,一边享用美味佳肴一边看热闹。   跟着沈安侯混了有一段日子的沈汀如今胆子也大了,看到精彩处不时鼓掌叫好。而沈淞倒是沉稳的很,只眼中流露出些许光彩,能看出他对百戏表演也是十分感兴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林菁拍拍手,正在表演的舞姬们悄悄退去,老太太就看着她,看她要闹什么。   林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笑着对老太太道:“媳妇之前做中秋准备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典故来,觉得挺有意思的,就让下头给排演出来了。若是母亲允许,我让他们到厅中来,演给您看看如何?”   “就听你的吧。”楚氏点头应允,其实她也听到动静了,心中怎么会不好奇?   就见林菁再拍一拍手,几名家丁走了过来,在地上摆了些树墩子之类的东西。然后梆子声一响,一名身穿广袖长裙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扬声道:“我是羲和,是天上十个太阳的母亲,我的孩子们每个都是那么耀眼又炽热。”   她话音落下,一群穿短褐的孩子走了出来,他们齐声念道:“我们是金乌,出生于东海,当我们飞到天空的时候,能发出光芒,地上的人称呼我们为太阳。”   羲和将他们带到树墩子边:“这是扶桑木,是一棵可以承受你们光和热的神树,从今天起,你们就栖息在这里,轮流出来在天空执勤,照耀大地。”   羲和说完这话就退去了,几个孩子互相看了看,用游戏的法子决定每天由谁出门。   刚开始大家还按照羲和的吩咐,老老实实的轮流执勤,可是时间久了,他们就不乐意了。一只小金乌道:“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出去玩呢?呆在扶桑树上实在是太无聊了。”   这番话得到了其他小金乌的赞同,他们一起“飞”出来,在空中徘徊不愿离去,而这时候一名年轻男子穿着猎人的装扮出场,正是捧剑所扮演的后裔。   他一边走一边念台词:“我是后裔,是昆仑山上最好的猎人。可是这些年,天上突然出现了十个太阳,直晒得草木,庄稼枯焦,大地冒烟,老百姓实在无法生活下去了。天上的神灵啊,你们可否给我一个法子,拯救大家的性命?”   威严的天帝穿着墨色袍子,手持弓箭出现了:“后裔,我听到你的召唤了,我将这把神弓赐给你,你可以用他对付金乌,拯救地上的人们。”   后裔自然是谢过天帝,然后用一种类似于舞蹈的动作将十只金乌中的九只一一射落,只留下最后一只时,小金乌道:“大地需要太阳,如果你把我也射死了,世界将没有了光明,同样会遭受灾难。”   后裔一听也觉得有道理,放下弓箭道:“从今以后,你每天必须按时升起,按时落下,为民造福!”   搞定了小金乌,后裔成了英雄,西王母赐下可以让人飞升的灵药,大美女嫦娥投怀送抱,还有不少人想要拜他为师,其中就有一人叫逢蒙。   侍剑被画了个怪模怪样的妆,属于“一看就不是个好人”那种,才出场就逗笑了楚氏,听着他的内心独白,看着他假装憨厚的骗过了后裔与嫦娥,还搬进了他们家里居住,在座的明知道这是故事也着急的不得了。   趁着后裔出门诛杀恶兽,逢蒙冲进嫦娥的卧室,试图欺辱她,而嫦娥无处可躲,只能一口将灵药吞下,身子立刻变得轻飘飘的,一路往天上飞去。   这一段飞升的戏全靠白薇演,好在她也真表现出了那种飘飘欲仙的姿态和焦急无奈的情绪。虽然在林菁和沈安侯看来略显浮夸,但楚氏和其他人哪里看过这个,一个个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都没发现家丁们是什么时候将一个白色的“月亮”放在了花厅里的。   其实这就是个圆桌板,上面铺了块白布。嫦娥飞升到广寒宫后看着地面上的后裔垂泪,而后裔回到家中发现嫦娥不见了,从白芍扮演的一只小鸟儿那里了解了来龙去脉。   愤怒的后裔将逢蒙暴打一段后驱逐了他,可是嫦娥却再也回不来了。后裔爬到昆仑山的最高处呼喊嫦娥的名字,而嫦娥却无法回应他的声音。这时候,她看着身后圆圆的月亮,突然灵机一动,包了几个月饼,在上面印上“平安”和“团圆”,从月宫上扔下来,正好被后裔接住。   这月饼是林菁早就做好的,后裔看着上面的字,对着月亮再述了一番衷肠,而嫦娥则在月宫中翩然起舞,这个故事就算结束了。   老太太看的泪汪汪的,还有几分没尽兴,林菁示意下人将烤好的月饼端过来:“这天上广寒仙子做的月饼,咱们也来尝一尝,老太太赏脸吃一口呗?”   被这一打岔,楚氏也缓过来了,之前表演的下人们已经撤出了花厅,里头只剩下月饼浓郁的香味:“这个不错,又香又甜,里头包的是豆沙吧?”   “老太太您舌头可真灵,尝一口就什么都瞒不过您。”林菁亲自拿了几个过来用刀子切成小块:“印着‘平安’的是豆沙馅儿的,印着‘团圆’的是红枣泥馅儿的,还有这种五福迎春图样的,里头是五仁的。”   楚氏各吃了一块,连连点头:“都不错,都好吃,也亏你想得出来。”   林菁笑笑不说话,反正老太太自己能脑补,不会问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反而是范氏酸溜溜的说:“大嫂就是这般精巧,又是演戏又是月饼的,之前怎么没听林家传出你这般贤惠的名声来?”   “她要的哪里是贤惠名声,她是攒着劲儿和我卖好,想从我这里捞好处呢。”楚氏这次打圆场就真是偏心了,直接从手上撸下来一串黄橙橙的蜜蜡手串递给林菁:“这个赏给你玩了,明天把各色口味的月饼都装一些,我带你去上将军府串个门。”   林菁笑嘻嘻的接过手串应了,范氏却气了个仰倒,不过楚氏到底没太下她的面子,等林菁坐回去才慢悠悠道:“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明天也一块儿去。”   林菁当然是无所谓的,卢氏却是喜出望外,要知道除非是下了帖子,楚氏串门一般是不带她的。虽然说这次纯粹是为了给范氏一个警告,但能和上将军府拉上关系,对卢氏和沈攸来说可是件大好事,她才不会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当枪使呢。   看卢氏也一脸笑意的应了是,范氏总不敢在这时候翻脸,只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看的楚氏心里直摇头,这般喜怒形于颜色,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看到媳妇儿吃瘪,沈敬也觉得不好受。倒不是他有多心疼范氏,主要是觉得没面子,于是咳了一声:“大郎,你不是说你也准备了节目吗?怎么还不表演出来让你祖母看一看?”   被点名的沈淞此时完全是崩溃的,他每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拿十个时辰出来背书,哪里会准备什么节目?   看着儿子木木呆呆的样子,沈敬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说做了首中秋的诗文要诵给老太太听吗?”   这个年代推举人才,除了“孝廉”“茂才”这类关乎品德的常科外,还有以学识被举的“明经”、“明法”、“贤良文学”等特科。沈敬当初就是走的“明经”的路子,他的经义也确实做的不错,不然也混不到国子助教的位置上来。不过沈淞在经义上没表现出什么天分,而沈敬又是个好强的,每日里查问功课,逼着他背书做文章,好好一个十五岁的年轻人因为常年苦读而脸色苍白身体瘦弱,连林菁都看的有些不忍,只是到底是二房的家务事,连老太太都不管,她更没有插手的理由。   听到沈敬的喝声,沈淞打了个寒颤,总算在脑子里搜索出一篇和中秋有关的诗文来,干巴巴的诵了一遍。楚氏也是知道沈敬的尿性,听完后好生安抚夸奖了沈淞一番。   沈敬倒也不是为难儿子,他其实是来挑事儿的,待沈淞坐下之后就开始对这沈安侯皮笑肉不笑了:“大哥当年的文采也是极好的,不知道这几年可退步了没?如今您侄子都能即兴赋诗一首了,想来大哥总不会比大郎差吧?”   这算什么?激将法?赶鸭子上架?最主要的是沈安侯完全可以把他当空气,懒得理会他。倒不是沈安侯怕了他的,而是一旦自己“作”的诗太好,只怕这老小子恼羞成怒,回头迁怒到沈淞头上,这孩子已经够倒霉了,沈安侯不想再让他惹上麻烦。   可沈敬最讨厌的是什么?就是他大哥这副“我看不上你,连跟你说话都嫌麻烦”的臭表情。借着酒意他就委屈上了:“母亲!您看看大哥,儿子就想见识见识大哥的诗才,他竟然这般对我。”   不就是没搭理你吗,你大哥不是经常这么对你吗,有什么好奇怪的。楚氏翻着白眼正准备含糊两句把话题带过去,没想到范氏却噗嗤一笑:“大伯这么多年不作诗,只怕学识都荒废了吧,夫君还是别为难大伯了,不然让大伯当着小辈的面出丑,那多不好啊。”   嘿,这女人,这是找抽呢是吧。沈安侯可不想再忍了,再忍都成忍者神龟他弟忍者乌龟了。不过他也是个焉儿坏的:“你要听我作诗也行,不过得有个彩头。咱俩一人作三首,三局两胜制,谁能有两篇胜出就算谁赢,输了的人一个月之内看到赢了的人都绕道走,你觉得如何?”   看到老大突然这么拽,沈敬一时迟疑了,沈安侯就嘲笑:“之前叫的欢,现在又缩的快,你这几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沈敬这时候就是不应也得应下来了,他安慰自己这都是老大在吓唬他,论学识自己怎么可能会输:“比就比,不过谁做裁判?”   “你还真这么较真儿,怕这里的人会偏心我不成?”沈安侯摇了摇头:“咱们把诗作出来了让老三誊抄,明日带给舅舅看去,舅舅评为最优三篇中谁占两篇就算赢,这样可公平?”   这样当然是公平的,有眼色的小厮已经找来了白娟和笔墨摆在沈攸面前。沈敬在一边搜肠刮肚的想,沈安侯等的不耐烦:“要不你慢慢来,我先把我的作了?”   “那就大哥先请。”沈敬咬着牙,觉得自己这次怕是掉坑里了。   沈安侯是谁啊,他可自认是大点流的男猪脚,抄个千古名篇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都不用出动《月下独酌》和《明月几时有》这种超级无敌大经典,有孟浩然刘禹锡陆龟蒙就足够了。   沈安侯背诗背的爽,沈敬觉得简直是个火葬场,真心是出了一身的汗。可是就这样也没用,他自己作过的诗词不少,但要能胜过老大随口念出来这三篇的却真没有。   “得了,你慢慢想,我不打扰了啊。”沈安侯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回自己的位置,还一脸痞气的对着楚氏遥遥敬酒,看的她好气又好笑。   一场中秋宴闹到深夜才结束,除了二房的两位主子外,每个人都尽兴而归。不对,还有一个人,沈攸拿着白娟和毛笔犹豫了许久,小声问身边的卢氏:“这个怎么办?”   “自己留着呗。”卢氏将写着诗的白娟拿过来细细研读,大伯作的诗是真好,朗朗上口又回味无穷。      第10章 串门子   第二天一早,沈府除了要上班的沈敬和国子监学生沈淞,其余人都收拾妥当的坐着牛车,跟着楚氏到上将军府串门去了。   和沈敬这样的小官不同,楚怀基本上不怎么要去坐班,除非圣人召开朝会或者有战事起,否则都是他下头的官员来他府上议事,并不用他往衙门里跑。   楚氏前两日已下过了帖子,这天楚怀自然是推了所有公务,一家子早早的就候着了。楚氏等人在楚府大门外下了牛车,跟着下人往里走,就见楚怀和夫人洛氏已经到了外仪门,脸上都带着笑。两家人见礼过后,家丁们抬着乌篷小轿,迎着女眷和孩子们到后院,而沈安侯和沈攸则跟着楚怀舅舅去正厅。   穿过垂花门,再过了花厅,就到了洛氏的正堂。楚家的人口挺简单,楚怀两口子下头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出嫁了,儿子在禁卫军中任职,和沈敬一样得天天点卯。儿媳妇才生娃不久还在坐月子,是以只有洛氏一人招待他们。   洛氏也是世家出身,是河阳洛家所出的嫡女,和楚氏关系挺不错。她拉着楚氏坐到主位,自己坐在她右边,笑着看沈家的大大小小:“我就特别羡慕阿姊这般子孙满堂的,不像我家总这么冷冷清清。”她和颜悦色的对林菁招了招手:“这是你给大郎娉的新妇吧,果然是个齐整孩子。”   林菁看了楚氏一眼,见她鼓励的点了点头,便落落大方的走到洛氏身边,蹲了个福礼:“林氏拜见舅妈,给舅妈请安。”   “好好好。”洛氏拿过桌上摆着的檀木盒子:“你既叫了我舅妈,我这当长辈的总不能没个表示,这镯子你拿去戴着玩吧。”   盒子打开,里头是个水头极好的翠玉镯子,正好今日林菁穿的也是柳绿色的襦裙,于是干脆的往自己手腕上一套,抿着嘴笑:“舅妈给的肯定是好东西,外甥媳妇就生受您的啦。”   洛氏看她这般大方不畏缩,心里更是满意,连笑容都真切了几分,楚氏点着林菁嗔道:“你在我面前没个正行也就罢了,岂不知家丑不可外扬,在外头可给我端庄点儿罢。”   话语中透着亲热,洛氏哪里看不出楚氏对林氏的喜爱,赶紧接口道:“阿姊这话说的,我们家哪里就是外头了,可不就该和在自己家里一样儿的么?”   林菁笑着再谢过洛氏,便在一旁坐下,范氏卢氏和孩子们也一一上前拜见。洛氏面上不变,与每个人都温和的的交谈了几句,心中却不免想着这林氏果然有几分不同凡俗,进门不过月余时间就让楚氏变了许多,连平日里不待见的三房和小程氏都肯带着出来走动了。   不过这种事儿自然不会拿到面上来说。待所有人都坐下了,洛氏就开始和楚氏闲聊,话题也是十分随意,从家长里短到京中八卦都是她们的谈资。   不知怎么就说到中秋节礼,洛氏直说沈家今年太破费,楚氏听了就笑了:“这可都是老大媳妇的主意,你且说她去。”   林氏哪里会不知道这是楚氏给她表现机会,于是带着点儿羞涩道:“都是母亲信任我,才将家中一些事务交给我打理。若是有哪里疏漏的,舅妈可多担待,多教一教我。”   洛氏并不知道今年的节礼都是沈家庄子上出的,并没有花太多银钱,只当楚氏这是要给林氏赚个吆喝,心里不禁对她更加看中了几分:“这哪里是疏漏,你第一次办事自然是要重视一些。”说完又看着楚氏笑:“如今阿姊得了这般能干的儿媳妇,以后就可以享清福了,哪里像我,还不知道要磨几年呢。”   “你家阿郑挺不错的,可不带你这么谦虚了。”楚氏摇了摇头:“你却不知道,阿林这丫头怪主意多,我还享清福?我就没被她给闹腾坏了。”阿郑是洛氏的儿媳妇郑氏,也是个世家女。   洛氏多精明的人啊,能看不出楚氏的口不对心,这是要夸奖儿媳妇呢。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她自然当个好捧哏:“阿林文文静静的,哪里闹腾了,你这么说我外甥媳妇,我可不依的。”   楚氏顺势就半开玩笑的把昨晚小宴上的事儿讲了一遍,末了对林菁作了个手势:“还不将你做的那吃食给你舅妈尝尝,她说了你恁多好话,你也让她甜甜嘴。”   林菁不假他手,当真取了月饼亲自用小银刀子切了端给洛氏:“我知道舅妈疼我,这是我孝敬您的,可不是要您说我好话呢。”   洛氏接过木制的小叉子,先吃了一块儿五仁的,果干的香甜和坚果的香味融合在一起,柔软和硬脆两种口感交杂在一起,复杂中又带着奇异的协调,只嚼一口就让洛氏爱上了这种味道。她将口里的食物咽下,好奇的看着林菁:“难怪你母亲这般看重你,光是这一手就很不错了。”   世家的传承最重要的大约是普系,其次是时代官职,而对于女眷来说,还有各种秘方,比如合香,又比如做菜。好吃的菜品也是世家底蕴的体现之一,而林菁这“月饼”的秘方就足够当做传承,甚至给闺女做嫁妆都是极有面子的。   又尝了尝另两种味道,虽然没有五仁这般让她惊艳,不过也各有风味。作为一个有风度的世家女,洛氏自然不会去问沈家的秘方,而是狠狠夸奖了林氏一番,又开玩笑道:“难怪你母亲不早些将你领来给我看,便是这次再躲不过了也兴师动众的将家中老小都带来。这是怕我心生羡慕夺了她的心头好,不放你归家呢。”   “你若喜欢尽管讨了去,我乐得清闲。”楚氏毫不犹豫的说道:“只是等你也被她闹的头疼了,可不带再退回来的。”   “只怕我前脚把人留下,你家大郎后脚要来砸门的。”洛氏转头吩咐自己的婢女:“你让后厨的人好歹给我精心些,别把我的脸面彻底丢光了。”   大方得体,有拿得出手的技艺,家中整治的和睦还能帮着丈夫上进,这般的媳妇就算是放在世家也是不错的,真不知道楚氏是哪里来的运气,竟然在小门小户里捡到了宝。洛氏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嫉妒恨:“我家娶个儿媳妇儿简直是供了个祖宗,你家怎么就顶个儿的听话能干呢?定是阿姊前辈子修的善缘,这辈子才能得此福报,以后我也多去庙里拜拜,这辈子虽是没希望了,下辈子可要让阿林投生到我家来。”   这话楚氏就不好接了,毕竟郑氏的事儿也是有些一言难尽。郑家虽然也是世家,但只能拍在二等之列,本是配不上楚家大郎的。谁料几年前一次游湖,郑家女不慎落水,被楚家大郎救上岸,两人就这么王八看绿豆的相中了对方。   楚怀和洛氏也不是那么看重世家,大郎既然定了人,他们去提亲便是。却没想到郑氏看着温柔乖巧,人却太柔弱了些,才进门立了两天的规矩就体力不支差点晕倒,让洛氏只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没过半年又被楚大郎的通房丫头冲撞的落了胎,将养了好几年才又怀上。如今楚氏的孙子都快成亲了,郑氏才生头胎,这差距是真有些大了。   林菁不知道其中隐情,仍旧是笑着道:“何必等到下辈子呢,我虽嫁过来不久,也常听母亲说舅舅家的好,让我待舅妈就同待她一般。只要舅妈不嫌弃,我得空了就过来烦您,也让我母亲松快些,省的在家让她看见我就头疼。”   “那感情好,舅妈可稀罕你了。”洛氏笑眯眯的拍她的手:“以后你可要常来走动,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得孝顺孝顺舅妈,但凡你母亲有的便不可落下了我来。”   洛氏哪里是缺吃缺玩的人,这般说就是把林菁当自己人了。林菁也是领情的,还故意夸张的冲着楚氏得意的笑:“我如今可是有了靠山,再不怕母亲烦我了。”   洛氏大笑,楚氏也是哭笑不得的用手指戳她:“你少在这儿得意忘形的,看回去我家法伺候。”   “那正好儿,今儿你就在舅妈家住下,你母亲什么时候消气了你再回去,省了她那顿家法吧。”洛氏一边笑一边说道:“我正缺你这么个妙人儿作伴呢,可不给你母亲带回去欺负。”   “才见了一面就这般偏帮,你可知什么叫‘喜新厌旧’?”楚氏手指头一拐弯儿,这次是直接戳洛氏了:“说的就是你这般的。我儿媳妇儿自然归我,你想见她自个儿去我府上见,怕我亏待她就自己住我们沈家看着。”   “阿姊当我不敢呢?要不是这一大家子的得我操持,我就真住您府上去。”洛氏也不恼,继续和楚氏开了几句玩笑,话题又落在了沈放头上:“前几日我去普若寺上香,看到弥勒殿上一副对子做的新奇,一问竟然是安侯的手笔。这般大事儿你怎就不告诉我一声,也好让我和将军高兴高兴,你是不知道,他听了这事儿,晚上还特意叫了一桌子席面,自己一个人自斟自酌的好不惬意。”   打沈放小的时候楚怀就特喜欢他,说他有一股子锐气。后来沈放消沉,楚怀比楚氏还焦急上心些,几次三番的亲自到澹怀堂去探望劝说。如今听说沈放不仅开始出门,还在普若寺大显身手,允文允武,楚怀当真是惊喜异常,连连追问,甚至亲自跑了一趟普若寺,找宏广大师问了许多细节。确定真有此事后,楚怀长舒一口气,在自己书房中大笑了一阵,还难得的自己一个人喝起酒来,连楚大郎有时候都避免嫉妒自己亲爹喜欢表哥胜过喜欢自己。   楚氏也感念楚怀这份心意,情真意切道:“我如今也不巴望老大能干出个什么名堂来,只要他能活的像样些也就知足了,就怕枉费了他舅舅的一番期待和心意。”   洛氏连忙安慰,又有林菁插科打诨,总算将这个话题给绕了过去,范氏本想损上几句,偏又想到昨夜沈放作的三首诗,不免打了个颤,决定还是要低调些,哪怕学卢氏这般闭嘴不言,也不能再给大房机会打脸了。她并不傻,以前只是太低估林菁和沈安侯,在接二连三的失利之后,二房两口子已经完全意识到,对付大房必须慎之又慎,贸然行动只会让他们自己陷于被动。      第11章 相谈甚欢   后院女眷其乐融融,前院的两位男士才见面,也各自给了对方一个好评。   平宁楚氏以道学传世,并不走簪缨的路子,一两百年才出了楚怀这么一个带兵打仗的奇葩。然而无论是谁,在看到楚怀的第一眼,都不会想到这是位军功卓越的将军,而是会在脑子里自动蹦出一句诗来,叫做: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楚怀就是这么一位当世无双的如玉君子。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他一点儿不显老,只有时光沉淀下的凝练厚重。按沈安侯给林菁形容的就是:“颜值气死欧阳明月,气质完败八贤王”。   狼牙队长在这位舅舅面前也不免有几分拘谨。沈安侯远比别人的敏锐度高,除了被这位的颜值闪瞎眼的一瞬间外,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楚怀的容貌之下隐藏着怎样的坚毅果敢和冷酷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杀意,这才是一位上过战场的出色的军人必备的气质。   虽然在沈放的记忆中看到过不少和楚怀有关的片段,但是似乎沈放只把他当做一个温和可亲的长辈,从来没有发觉过他隐藏着的另一面。而楚怀的印象中,沈放也如一柄华贵的镶嵌珠宝的利剑,光芒四射锋芒毕露。   然而如今,他面前的青年样貌未变,甚至还带着几分慵懒,却仿佛那柄宝剑被摘去了上头奢华的珠宝,经过千锤百炼掩藏了了锋芒,最后套上剑鞘。看起来平淡无奇,只是他一旦出鞘,只怕比当年更锋利、更坚韧的多。   “好小子。”楚怀一掌拍在沈安侯的肩膀上,感觉到他本能的绷紧肌肉,心中更是满意:“这几年你躲的厉害,我只怕你就此废了,如今看到你这样子,我就放心了。”   他甚至还心情很好的与沈攸的打了招呼:“这是三郎吧,咱们去书房坐坐,一块儿聊一聊。”   沈攸自知比不了沈放,老老实实的行了礼,跟在两人身后慢慢走。楚怀也不说什么军国大事,只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偶尔考教两人几句功课,对于沈攸的一些问题也耐心解答。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让沈安侯将自己与原版的沈放融为一体,如今除非是在林菁面前,否则他的行为举止绝不会在引人怀疑。于是在楚怀看来,便是沈放经过几年的打磨,不仅没有消沉,而是在之前就文武双全博闻强识的基础上,变得更沉稳也更透彻起来。   这般的大外甥怎能让他不喜,还没到饭点儿,他就吆喝着让人上酒菜来,与沈安侯不醉不归。这就是名士了,哪怕是靠谱如楚怀也有自己的小癖好,小乐小酌,大乐大醉。只是能让他动容的事情尚且不多,会让他说出“不醉不归”这般话来的,恐怕也就大孙子出世和沈放比从前更进一步了。   沈安侯也是个爽快的,接过婢女手里的酒壶就给楚怀满上,然后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舅舅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只是再赘言就显得没意思了,外甥满饮三杯,谢舅舅这些年的关怀。”   一口一杯,这种酿米酒对沈安侯来说完全无压力。楚怀看的拍手叫好:“男儿就该有这般气度。”他也一口饮尽杯中酒,往桌子上一拍:“来,划拳还是行酒令。”   行酒令这种略文艺,沈安侯怕自己等会喝多了脑子转不过来,于是笑道:“以前偏爱行酒令,可如今却觉得还是划拳豪爽些,我家本就是打仗的丘八起家,就不学那种文绉绉的了。”他还坏心眼的拉上了沈攸:“老三你也来,咱们俩联手把舅舅灌醉。”   “就凭你们这两只崽子?”一杯酒下肚脸上就染起薄薄粉色的楚将军凤眼微挑,侧着头哂笑:“就让你们两个联手,看我把你们喝趴下。”   都说酒桌是拉近关系的最好场所,沈攸被捏着鼻子灌了两碗浊酒,和便宜大哥便宜舅舅便熟络起来。三人或吆喝,或长啸,或朗声而歌,楚怀甚至翻出了个琵琶,随手一拨便是金戈铁马之声。   下人听到里头的动静也不敢打扰,只能先回了洛氏。洛氏便扶额:“将军就是这般毛病,一开心了就拉着人喝酒,也不顾念外甥的身体。”   楚氏开心的很,她哪里不知道楚怀的习惯,这般不待酒宴就带着沈放沈攸饮酒取乐的,可不就是高兴坏了。她赶紧笑道:“且让他们玩吧,咱们说咱们的。”   从古至今,女人们聊天的话题除了家长里短就是穿衣打扮,而来自世家的洛氏和楚氏自然更有发言权,捎带着就是范氏,让她总算摆脱了长久的沉默,重新加入到话题中来。林菁看她略有挑衅的眼神倒是不以为意,只细心听她们的讲述,和自己所知的历史进行对比,免得以后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唯有卢氏和三个孩子一如既往的沉默,楚氏也并未特意关照他们。洛氏下头没有年龄相当的小媳妇大姑娘陪他们玩,也只能让他们坐着吃点心。好在孩子们的教养都不错,并未表现出不耐烦和走神来,倒是让楚氏心中满意了几分。   过不多久,有婢女来请他们入席。楚家的饭食和沈家差不多,只是有几道腌菜风味特别,让林菁眼神一亮,不禁懊恼自己怎么就忘了各种卤菜腌菜泡菜呢?   和男人们那般潇洒不同,女眷们吃饭还是讲究食不言的规矩,一顿饭吃的安安静静。待撤下酒席漱过口,就听到前头传话来,说楚怀已经喝醉了,如今正拉着沈大老爷要去校场上比试拳脚。   洛氏哭笑不得之余也有些担忧,不禁喝到:“你们怎么不拦着些,让将军伤着沈家大郎了可如何是好?”   下人也委屈,他们敢下死手拦自家主子吗,尤其主子喝醉了根本就不讲道理,他们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可是这话不好辩解,只能期期艾艾的请罪。   反而是楚氏不怎么紧张:“没事儿,咱们去看看吧。”她还有心思安慰洛氏:“他舅舅不是没分寸的人,再说老大也是练过的,就让他们松快松快吧。”   洛氏看她是真不恼,这才松了口气,让小厮带路,大家一起往校场去。还没走到近处,就听到一阵叫好声络绎不绝,是楚怀的亲兵团团围在沙场边上看他们对打。   发现几位夫人过来,亲兵们急忙行礼,给她们让出位置。虽然不通武事,洛氏也能看出沙场上两人有来有往,显然是势均力敌。只要不是楚怀单方面殴打大外甥,其他一切好说,洛氏甚至暗戳戳的想,最好是沈放能给楚怀几下好的,让他张长记性,免得酒量不好还贪杯,喝完酒就发酒疯。   沈安侯不知道洛氏的腹诽,还在勉力支撑。那几杯酒对他没什么影响,还能拿捏着分寸应对楚怀,但接连打了小半个时辰后也不禁在内心叫苦。这个舅舅真是个高手,力气大反应敏捷出手沉着冷静,就算是喝醉了也没有丝毫迟钝感,关键是他体能还好。而沈安侯这一个多月虽然坚持锻炼,但沈放的底子是真不行,若不是他仗着后世学会的小技巧,只怕现在已经趴下了。   而楚怀大约是感觉到了他的体力不支,反而攻击的更加迅猛。沈安侯也被激起了好胜心,出手的位置刁钻了不少,专攻关节和穴位。虽然避开了要害,这几下子还是让楚怀吃了个大亏,接连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他定睛看着沈放许久,天不怕地不怕的狼牙教官都被他看的有些发毛,却听他大笑:“不愧是我外甥!是个好汉子!走,咱们接着喝酒,喝他个痛快。”   “他这是疯了。”洛氏头痛的揉着额角,却也知道没法阻拦。沈安侯是和沈攸对视一眼,故意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咬耳朵:“你猜还要几杯能把舅舅灌倒?”   沈攸也焉儿坏,学着沈安侯的样子道:“最多三杯,舅舅很定躺下。”   楚怀大怒,一胳膊肘勾着一个:“你们两个小崽子,看舅舅我怎么收拾你们。”   当然,最后的结果并没有出乎大家的预料。沈安侯没事人一般,沈攸微醺,只有楚舅舅倒下了,被小厮送到了卧房里睡的不省人事。   洛氏和楚氏知道他这是高兴的,否则向来规矩极好,喜怒不形于色的上将军怎么会作出这般失态的举动。而她们除了理解外就是开心,更不会因此觉得他失礼了。   只是楚怀醉了,沈家的男丁就不好在府里多呆,虽然洛氏再三挽留,大家还是起身告辞,打道回府。   楚氏今日是满意的,尤其是对老大和老大媳妇,两个人都成功获得了楚怀与洛氏的好感,拉近了沈家与楚家的关系,不仅达到了今天带他们出来的目的,甚至算得上是超额完成任务。   沈攸的表现也不错,看得出他对老大十分恭敬,楚怀也并不讨厌他。以后沈攸外放,或许还会升官,到时也是家中的助力,只要他自己有能力,楚氏自然不会打压他,甚至还会在力所能及时帮扶一把。   范氏表现的中规中矩,卢氏虽然没怎么说话,但表现的端庄恭顺,看着也挺顺眼。三个孩子年纪还小,楚氏对他们的要求倒是不高,二郎和小程氏能落落大方的坐在那儿,长辈问话时礼仪周到也就够了。   总之这一日的楚府之行于楚氏来说是十分圆满的。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老大车架所在的方向,一切都是从他娶了林氏开始变化。直到现在,她悬着一个月的心终于放下了,老大的改变不是一场梦,他是真的又变回了当年叱咤京城的沈府大郎,如宏广大师所说,从今以后便要否极泰来,一切顺遂。   楚氏并不贪心,她与洛氏说的也是实话,只要老大能活的像样些,不再被人当做笑柄,她就心满意足了。可是谁没点儿奢望呢,在她的心中,曾经有过的辉煌,那门庭若市的景象,又怎会不希望重现?   只是她到底是理智的,当今圣人对沈府的态度仍是不明,沈放若贸然扬名,只怕得不偿失,一切还要小心试探,谋而后动。她却不知道沈安侯此刻也在想着这个问题,自己无论是身份钱财还是势力人脉都不缺,唯独在京中实在禁锢太多,若是可以的话,他宁愿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在全国各地走一走,顺便寻找他需要的各种资源。   只是这样一来,就必须将林菁一人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了。沈安侯心里纠结着,到底该不该和林菁说自己的这个想法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事情发晚了,明天继续早上八点准时更新   第12章 豆腐,门球,西游记(上)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中秋过后便是接连一个月的阴雨天,等天气再放晴时,大家身上的单衣已经换成了茧袍,就是以蚕丝为絮做成的夹袄。   楚氏之前贪凉受寒,很是上吐下泻了几天,林菁没有趁手的药材也不敢妄动,只能请了医馆的坐堂大夫来,开了几副药吃了三五天才好,如今楚氏正在精神不济的恢复期,口里觉得没味儿想吃些新鲜的,偏偏大夫交代了要忌口。   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以前老大不自在,楚氏得撑着家里,如今家务事一桩桩往林菁手上丢,她倒是开始矫情了,直威胁说不给她做些好吃的,她就绝食给大家看。   哪里能到这种程度呢,林菁也是好笑,每日里侍疾也不觉得烦,不过光吃白粥营养确实不够,至少得补充些蛋白质才好。   这年头不吃猪肉,好在鱼还是有的。狼牙教官刀工很好,一条大鱼去了龙骨,把没骨头的部分切成小块儿,加上葱姜之类一块儿煮。   鱼肉易熟,没一会儿便可以出锅,沈安侯找了个干净的麻布袋子,将控干水的鱼肉块装进去,用擀面杖来回的擀。   这种做法便是厨房的师傅们也没见过,纷纷打着帮忙的名义过来偷师。沈安侯也随他们,看鱼肉擀的差不多,倒进平底锅中加上少量的油和各种调味料,放在加热的石板快速翻炒。   随着沈安侯的动作,雪白的鱼肉变成了色泽金黄的絮状肉干,松松软软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林菁拈了点儿尝了尝味道,感觉还不错,又开始折腾起做豆腐来。   这个也不难做,工具原料都是现成的。今年庄子上的豆子收了不少,林菁早就想试着做豆腐,连打浆的布袋和点卤的石膏都准备好了,只是之前一直被各种事情拖着分不开身来。如今天大地大老太太吃饭最大,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把豆腐给整出来。   狼牙教官也是个全能的,虽然没做过豆腐,但基本步骤心里都有数。在林菁的指点下,花了大半个上午,总算是成功做出了豆腐块来。大厨房的人看的眼睛都直了,明明小半天前还是一颗一颗的黄豆,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色泽莹白光滑软嫩的豆腐呢?   简单的做了个肉松拌米粥,小葱拌豆腐,林菁端着吃食到了福德堂,老太太正伸着脖子瞧呢。看她进来,却又脖子一扭,赌气道:“今儿要是再喝白粥,我可摔碗了。”   林菁就乐了:“还好我今儿有准备,给您端了点新鲜吃食,不然只怕就没脸出这门了。”她扶着楚氏来桌边坐下,给她披了件薄薄的狐裘:“您且尝尝看合不合胃口,若是不成我再想办法。”   金黄的肉丝在白粥中若隐若现,小葱和豆腐色泽明快一目了然,楚氏用勺子舀了口粥放在嘴里,米粥的甜味和鱼肉的咸香在口腔中交织,让备受清粥折磨的她眼神一亮:“这味道不错。”   连喝了几口粥,身上也暖和了不少,她又将目光转向另一盘看不出是什么的菜肴来。舀上一块豆腐,水嫩的白玉随着她的动作而略微弹跳,看的她十分好奇,忙问道:“这又是个什么?”   林菁便解释:“这叫豆腐,是黄豆做的。只是黄豆不利于消化,豆腐却是极好的,而且和黄豆相比,味道别有一致,您快尝尝看吧。”   黄豆和豆腐,除了名字之外,怎么都找不到它们有什么相似之处。楚氏半信半疑的吃了一口,首先惊动味蕾的是米醋和葱香。再嚼一嚼,豆子的味道便显了出来,却比但吃黄豆要淡的多,反而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奇特味道。   这顿清粥小菜吃的楚氏及满意,感觉自己的病都好了一半,看的林菁哭笑不得,哄了一阵子才让她打消了出去逛一圈的念头,乖乖躺下休息。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些,恢复起来比常人更慢,虽然该运动运动恢复体力,却不急于一时。林菁签下无数不平等条约才换来楚氏安稳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这是上当了,不仅暗中感慨楚氏的“表里不一”,她刚来时这位是多么端庄严肃的沈府第一人啊,现在居然为了讨些好处,对她耍起心眼来了。   不过林菁也并不讨厌这样,和楚氏相处时总让她不自觉的想到自己的奶奶。林奶奶也是个活泼可爱的人,喜欢听戏听评话,也喜欢跳广场舞,每次林菁回老家都拉着她一块儿玩。   “你说要不然,咱们也整个评话排些小戏给老太太取乐如何?”回到澹怀堂,林菁就开始和沈安侯咬耳朵:“中秋节那次老太太看着可不是挺喜欢的,咱们就按照这规格来,也不做多复杂,你觉得可行不?”   沈安侯无可无不可,反正要钱出钱要人出人要力出力,这般配合的样子看的林菁喜欢极了,啪叽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才继续谋算:“不过光坐着听戏也挺无聊的,你说老人家玩些什么运动比较合适?”   “乒乓球?”沈安侯试探着问。   “我觉得悬,”林菁摇头:“球拍还能用木板凑合,球怎么办,总不能用木头削的吧?”   “这样啊,”沈安侯挠挠头:“要不你教老太太打太极呗。”林菁师从林老爷子,可是个太极高手。   这个倒是可以,不过和林菁想象的不一样:“就没有好玩一些的,以娱乐为主捎带着锻炼的么?”   “那就……门球!”沈安侯一拍手:“你小时候见过没,老爷爷老奶奶们人手一根球杆,用铁丝随便拗一下就可以做球门,他们可以玩一下午的。”   被他这么一说,林菁也想起来了,她不仅看过,还陪着林奶奶玩过几回。“就是它了,你想办法把球棍和球给整出来吧。”林氏甩手大掌柜给沈安侯详细说了说具体的要求就不管这个了:“下午我先给老太太讲故事去,你觉得《西游记》怎么样?”   “绝对是最佳选择。”沈安侯伸出大拇指表示肯定。   林菁笑着和他击掌,无论身处什么环境,只要能两个人在一起,他们就不畏惧任何困难,总能活的轻松有趣。   睡过午休起床,处理了一会儿家务,老太太身边的听琴姑娘就来到了澹怀堂:“见过大太太,老夫人刚刚醒了,说您上午答应了给她找有趣的活计,让我来问问您可想好没。”   听琴说这话有些不自在,她也觉得老夫人有些无理取闹。林菁倒是不以为意,以楚氏的休养,若非在她面前毫无掩饰,哪里会这般真性情的说心急就心急。   好在她也准备好了,将手头的工作整理了一下,拍拍袖子就和听琴去了福德堂。   “你这家伙,我不让听琴去请就躲懒了是吧?”楚氏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只是眼角的狡黠出卖了她:“你今儿若是不给我个满意的答案,我可是要拿你问罪的。”   “您好歹也容我想一想啊,当我和您这般,脑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不成?媳妇愚钝着呢。”林菁挤眉弄眼的和她开玩笑,在她恼羞成怒之前赶紧打住:“才半天时间,我就是有再好的法子也做不出东西来,不过大老爷孝顺您,已经去张罗了。今儿我且给您讲个故事,只让我敷衍过这次如何?”   想了想嫦娥奔月,老太太估摸着听故事也挺划算的,于是点了点头,让听琴给她端水:“好好伺候你们大太太,别让她找借口撂挑子。”   明明是关心在意,偏要说的这样别扭,林菁也让老太太给逗乐了。好不容易收拾了表情,轻咳一声,林菁微闭着双眼,沉声开讲:“诗曰: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别问她怎么能记住原文的,说多了都是泪。天知道从小林奶奶就打着陪她听评话的旗号,请人在家里说了多少遍的《西游记》,而那位评话师傅就是按照原文讲的。   可怜林菁从三岁听到十三岁,直到自己认字看了原文才囫囵知道了这本书的意思,平日里说白话文的人是真的很难直接靠听的明白文言文的意思啊,就算《西游记》已经接近白话了也一样,小孩子词汇量少,脑子根本转不过来。   不过也就是靠着这种强制训练,林菁能将《西游记》半背下来,就算做不到原文复述,按着章节将故事情节讲明白还是可以的。楚氏本就信佛,而西游记与道佛有关,不少谒语都很值得琢磨回味,虽然时代背景与燮朝完全不同,但林菁模糊了其中朝代,把它当做志怪传奇来听完全没问题。   美猴王出世,三星洞学艺,水晶宫借宝,购销生死簿,诏安弼马温,大闹凌霄殿,一直讲到猴子一路打回花果山,自立为“齐天大圣”。   “后来呢?”老太太完全听入迷了。   林菁灌了口茶水,嘴角一挑:“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不待老太太跳,她指了指外头的天色:“这都用晚膳的时间了,媳妇饿着是无所谓,您这大病初愈的,可得按时吃东西。”   这理由无法反驳,楚氏纠结了半天总算妥协了:“还是中午那样的?”   “没错,还是中午那样的,媳妇可不敢拿白粥上来敷衍您。”林菁笑着点头:“我也得回去了,等明天下午若是天气好了,咱们去小花园里坐着,您再接着听这评话吧。”   “好吧好吧,你们这一个个的就是事儿多。”楚氏看似不满,挥挥手让林菁回去,回头却又开了她的私库:“青棋,你去把我那几件鲜亮的貂裘羔裘找出来,我记得箱子里还有几块火红色的狐狸皮,你也找出来,等会让雁书墨画送到澹怀堂,就说我如今穿不得这颜色,看看大太太能不能穿,别放着被虫蛀浪费了。”   青棋点头应诺。如今她们都看出来了,老夫人对大太太满意的不得了,连带着福德堂的丫环们也对林菁亲近的很。这沈府迟早都是要交到大房手里的,之前大老爷不爱出来也就罢了,如今可要站稳了立场,不能再被二房的小恩小惠给收买了。   范氏听着老太太又往澹怀堂里送东西,心头立刻火起。眼看着管家权大半落在了林氏手里,自己平日里拉下脸来交好的管事们也一个个只会巴结讨好大房,好不容易听说林氏侍疾时吃了挂落,范氏正暗戳戳的做打算想要把沈清漪推上去,没想到还没开始实施,老太太一巴掌又把她给摁下了。   她就不想想,以后老太太死了,二房三房都是要从沈府里分出去的,挂着侯爷爵位的沈府继承人始终是沈安侯。之前大房没个管事的人也就罢了,如今林菁做的挺好,老太太凭什么不让她管家?更凭什么要略过她把一家子的吃喝用度交到范氏手上?   便是之前楚氏如何不待见程氏也没这么打过大房的脸,如今林菁办事麻利得她喜欢,她自然是耐心的教林菁上手管家,自己乐得清闲。   可是范氏就是想不通啊,她就觉得老太太偏心,哪怕大房废了都偏着心,如今大房眼看要起来了,这府上哪里还有他们二房的立锥之地?   这种紧迫感和焦急感噬咬着她的神经,让她不得安眠,不到几天就憔悴了许多,反而是老太太每天吃好喝好心情舒畅,身体总算是恢复了健康,正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她的新玩器。      第13章 豆腐,门球,西游记(下)      狼牙教官是个能耐人,没几天就让家内坊的木匠做出了符合林菁要求的门球球棍。球也是木头做的,四个漆红色,四个漆黑色,上头写上数字“壹”“贰”“叁”“肆”等作为区别。   小花园已经平整出了一片草地,上面插着铁丝拗成的球门,从前往后共有三个,最后立一根小柱,简易版的门球场所就算做成了。林菁简单的说了规则,每四个人为一队,按照自己的序号依次击打对应号码的木球,若球过门则可连击。球过门计一分,撞球或撞柱计两分,最后将每队的得分相加,分数高的获胜。   门球的规则简单,老太太一听就明白了。点了三个丫环,拿了杆球杆在手上掂了掂,楚氏跃跃欲试。林菁也不吊她胃口,让沈安侯做裁判,自己带着三个丫环组成澹怀堂队,对阵老太太的福德堂队。   一开始大家都没什么技巧,无论准头还是力度都不足,不是把球击偏了就是干脆的飞出场外。还是林菁首先找到了手感,顺利的进了一门,接着如有神助连进二门三门撞柱成功,澹怀堂队欢呼雀跃,遥遥领先。   楚氏也是不服输的,她年轻时什么没玩过,投壶飞镖射箭样样拿得出手,所谓一通百通,无非是手上的巧劲儿加上专注力罢了。在她打起精神认真玩起来之后,福德堂队也开始奋起直追,六个丫环亦不甘示弱,慢慢的也越大越好。   按照林菁制定的规则,比赛共一个时辰,分为上半场和下半场,中间休息一刻钟。等到上半场结束时,澹怀堂队虽然还处于领先,但优势已经不再明显,好在林菁的目的不过是逗老太太玩儿,倒也不在意结果。   到下半场,福德堂开场就是个开门红,一下子追平了比分。之后两队你追我赶好不热闹,沈安侯计分计的脑袋晕。最后沈府第一场门球大赛以福德堂队领先一分胜出,楚氏开心异常,给所有人都发了赏钱,然后就被林菁拉去洗药浴做马杀鸡防止感冒和肌肉酸痛了。   过了这么长的日子,当年的林医生总算是找齐了一副调养的药方,虽然只是外用药浴的,但也聊胜于无。拿自己和沈安侯做了试验,确定方子安全无害效果和预想中的一样,林菁便一直找着机会给其他人用上,趁着今天楚氏开心,又因运动出了一身汗,正好让她试一试这个方子,看看效果如何。   楚氏现在对林菁是一百个满意,她说什么都好,不就是往洗澡水里扔些药材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药浴之后的全身按摩还是让老太太有些吃不消,林菁却不妥协:“您多久没这么动弹了,不让我给您揉松散些,看您在床上躺个三五天的,只能听着我们玩儿的声音。”   才得到新玩器的楚氏就不吭声了。好在穴位按摩这种事情就这样,最开始有些难受,在适应了力度之后身体慢慢放松,体验感也越来越好。   林菁没少给楚氏做按摩,只是这次运动量略大,需要的时间和手法与以前便不同,不过和药浴配合着,效果却比平日里更好,等楚氏第二天醒来时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仿佛人都年轻了几分一般。   她倒是没怎么怀疑过林菁,毕竟林家世代行医,林菁的父亲林大人在太医署中亦是翘首,有家传渊源在,林氏会几手医术并不奇怪。何况世家有传承,医家也有自己的不秘之传,她只当林菁在家受宠,得了林大人真传罢了。   有了门球的游戏,林菁总算是从哄老太太的工作中解放了一半儿出来。不过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不好让楚氏总是玩的一身汗,林菁只能劝着她缩短了打球的时间。为了不让她觉得无聊,林菁将早就准备好的节目搬上来:“我记得老太太可喜欢《西游记》中的真假美猴王了,今日您不如看看,咱们家这真假美猴王可像还是不像?”   板、鼓、锣、铙、钹,二胡、三弦、琵琶,外加箫和笛子,这是林菁好不容易找齐的乐器班子。表演的依旧是家丁小厮丫环们,只不再是他们身边的人凑合。林菁通过一个多月的选拔,在二等三等和粗使中挑出了些有天赋的,专门往歌剧话剧戏曲方面培养,以后府上宴会待客也是一个特色。   至于服装和道具自有庄子和家内坊完成,因要的并不精致,所以难度不大,但是穿上身演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真假美猴王》一场讲究的就是个热闹,两个演员一般高矮,穿一样衣服画一样妆容,舞者同样的棍法从花厅这头打到那头,各种花式炫技看的楚氏目不转睛,连连拍掌叫好。   表演结束,一个下午就混过去大半,楚氏正想说不过瘾,就看林菁笑的“诡异”,正觉不好,她这倒霉儿媳妇就开始给她“找麻烦”了:“母亲喜欢看这表演,本来我该勤快些,让他们多准备几出的。只是如今您也知道,管家的事儿可都撂在我手上了。到底正事儿要紧,只好怠慢了母亲这边,不过您不是挺闲的吗,不如您自个儿编排些话本子排些戏,只怕比我这般粗制滥造的要好看得多。”   说得好听,不就是躲懒吗?然而楚氏还是心动了。她也确实无聊,平日里连交际都少。只是这也不能怪她,实在是勋贵和世家各有各的圈子,她两头占着便是两头都合不来,世家看她如看叛徒,勋贵又不与她这世家女亲近,平日里除了往来节礼,她很少出门做客,要去也只是去上将军府串门的多。   以前好歹要管着家,每日里处理完家务事也就差不多了,现在有林氏接下了管家权,她轻松之余不免有些空虚无聊,否则也不会折腾着林菁给她想各种玩乐的方法。现在林菁提出的这个建议倒是不错,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爽快的应下了,立刻有沈放身边的管事柳湘并柳湘的媳妇柳氏带着这群“戏子”过来给楚氏见礼,以后他们就归楚氏管了。   “你果然是早有预谋。”楚氏戳了戳林菁的额头。   林菁抿嘴一笑,貌似羞涩,和老太太这般精明的人打交道,总不能傻乎乎的撞上去,若是能讨到好处剩个一筹半筹的,那都是她的本事。   沈安侯则在一旁敲边鼓,给楚氏画大饼:“我看母亲大可以多排上几出戏,回头请舅妈和妹妹过来陪您住上一段时间。白天吃吃点心聊聊天,下午打打球听听戏,晚上让袭香讲评话来听,可不是惬意的很?”   袭香本是沈放的丫环,被沈安侯支给了林菁用。林菁发现她记忆力不错,尤其是讲故事有声有色极有腔调后就把她当做评话先生用了,如今都是她在老太太跟前讲《西游记》来着。   “这主意好。”林菁也怂恿道:“回头我和大老爷多想些吃食的法子,让舅妈和小姑子也尝尝新鲜。”   “好吧,就按你们说的办。”沈玫嫁到梁国公府秦家快十年,每次回家省亲都是来去匆匆,老太太也许久没有见到女儿了,心里怎能不想,于是拍板道:“你赶紧给我想几个本子来,要新鲜好玩的,我明儿就来排戏。”   林菁早有准备,一出是《胭脂雪》,仿的琼奶奶的《梅花烙》。一出《错姻缘》,基本抄袭《上错花轿嫁对郎》,再加上传统黄梅戏里的《天仙配》,有这三个本子足够老太太慢慢折腾到明年开春了。   老太太眼神挺好,看字一点都不费力,对着小半个桌子的竹简也不犯怵,反而兴致勃勃:“得了,都给我带回去,让我看看里头写的什么。”她抬头对林菁道:“若是你这故事写的不好,我可让你回去重写的,别想着敷衍我。”   “媳妇哪里敢呢,”林菁可一点都不怕她了:“您若是有不满意的,尽管让听琴青棋叫我过去,我老老实实的去听训。”   “你知道就好。”楚氏得意洋洋,让下人抱着竹简回福德堂,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   “真是越来越幼稚了。”林菁摇头吐槽。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沈安侯摸摸她的头发:“至少咱们和她相处起来挺轻松的,也不要求我去做官啊讨好皇帝啊,我挺喜欢这样。”   否则他们又何必冒着被揭穿的危险,这般和楚氏亲近,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呢?楚氏虽然看重名声地位,但更爱自己的孩子,林菁让沈放变好,她就宠爱林菁。范氏虽然心思不纯,但沈敬看重她,楚氏就不会轻易落了范氏的面子。当家中无人担当,楚氏便扛起家中交际往来的所有事务,尽力维护一蹶不振的沈放。如今林菁把家事管理的井井有条,她也能撂下担子,当个单纯爱玩的老太太,享一享儿女的福,偶尔耍一耍小性子也只让人觉得可爱。   这般的女子,哪怕不是自己的亲人,也会受到沈安侯和林菁的敬重和爱戴。何况楚氏对他们是真的好,就像沈安侯说的那样,如果换一个功利些的母亲,这时候就该催促着沈安侯去找关系门路谋个一官半职了。可是楚氏就是乐呵呵的看着林菁把他儿子支使的团团转,又是厨房又是家内坊的。她看的一点儿都不恼,也不会说自己的儿子是府上的当家人,是个爷们,不该做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只要他们过的开心,每天都好好的,儿子媳妇给她孝敬她就笑纳,并不多管两人如何相处。   这样开明的婆婆在现代都难找,何况是古代。虽然心知这是前头程氏和沈放的锅,让老太太对大房的期待值降到了谷底,只剩下“平安喜乐”这条最基本的要求,但林菁还是忍不住感恩。人都是相处出来的,楚氏真心喜爱她,她也真心对楚氏,不就慢慢亲近的如同亲母女一般。   当然,沈安侯在其中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一方面是对比着以前的沈放,表现出了稍微多出了一点点的亲近,让楚氏心中安慰,另一方面也是他渐渐表现出的担当和不凡,让楚氏觉得他如今不过是潜龙在渊,总会有一飞冲天的日子,而她反而更需要担心的是沈放耐不住寂寞想要出头惹怒了圣人,巴不得林氏用些许小事绊住沈放的脚步,让他稳妥些,再稳妥些。   好的家庭环境总是需要这般经营甚至算计的,如今大房和楚氏的谋划正好合在一处,自然表现的其乐融融,无一点儿矛盾,每个人都能过的舒心又快活。      第14章 腊八粥,土炕,过年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腊月,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而林菁开始谋划着要做腊八粥和八宝饭。   如今沈府上下对于大房两位主子一言不合就下厨的事儿已经完全习惯了,看林菁挑挑拣拣的选择材料,厨房师傅们也不恼,等着大太太动手后在一旁偷学。之前的月饼肉松豆腐可都让他们狠开了眼界,想来这腊八粥和八宝饭也不会差。   林菁看过《燕京岁时记》中写道:“腊八粥者,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江豆、去皮枣泥等,开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琐琐葡萄,以作点染。”不过现在这个时代原材料不趁手,她只能点兵点将做个简易版。   选了黄米白米小米,又有栗子红豆红枣,煮熟后镶嵌果仁果干瓜子花生,在撒上一些红糖,腊八粥就做好了。八宝饭的选材和腊八粥类似,只是不再煮成粥的样子,而是将点缀的干果之类铺在碗底,上面浸泡好的白米,放入锅中蒸熟,然后倒扣在盘子里。   这东西做起来不难,只是吃个新意,楚氏就很喜欢这个口号,还让人送了不少到上将军府和梁国公府去。   二房对大房掌管沈府虽然不满,但在吃食方面他们是服气的。腊八粥端上桌,热气从碗里冒出来,形成小小的白色气旋,盘旋着消失在高空中,一口热粥吃进嘴里,甜丝丝的夹着坚果的香味,喝上几口就觉得全身都暖和了。沈二老爷推开空碗满足的叹气,冬天就该这么过才算舒坦啊。   范氏也是一样的想法,不过她考虑的更多:“你说这些做菜的方子应该算是咱们沈家的吧,我去要一份应该不过分吧?”   沈二老爷正闭目养神,含糊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想吃的时候让厨房做一份不就行了?”   范氏便忍不住瞪他,可惜他没睁开眼看不见。她耐心解释道:“咱们闺女总是要嫁人的,多会几样厨艺以后也是个好名声,可惜清漪就是太木了些,也不知道争取,只有我来提她谋划了。”   沈敬无可无不可:“那你就去问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哪里知道对于世家来说,厨艺也是传承秘方的一种,关系好的可以讨要成品,但直接去问做法却是及其失礼的行为。范氏虽然心眼子小了点,但世家的基本礼仪还是没忘,因此才有这一番犹豫。   范氏虽然觉得不好,但为了女儿考虑,还是咬了咬牙招来了如今的罗首厨。罗厨子听她的问话也是一时有些懵逼,倒不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而是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外传,便是他们如今都学会了也从未往外头说,最多自己三个人一起琢磨琢磨。范氏虽然也是家里的主子,但这些菜谱是大太太想出来的,当家作主的也是大太太,他们可不好轻易违了规矩将方子交出来。   好在罗大厨也长了个心眼子,并没有一口拒绝,而是说自己一时半会的也讲不清楚,不如请二太太和大小姐亲自去厨房看着,免得他描述中出了错也不自知。范氏虽然听出他的推诿,心中有些不爽,却也不好发作,只能让他先行退下。   罗大厨出了静心斋就想直奔澹怀堂,好在及时刹住了,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先回到大厨房,趁着开火前往各处拿点餐牌的空挡让跑腿的小子找大太太说明情况求她拿个主意。林菁倒是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个,她又不去开餐馆,都是一家人想学就学去呗。   在林菁和沈安侯的想法中,从来都没有要如何针对二房,而是相安无事得过且过就行。只是二房自己作死找茬儿,他们也不会忍就是了。自从中秋被怼惨了之后,沈敬和范氏一直都表现的很安分,平日里晨昏定省时虽然还会说两句酸话,行为上却老实了不少。对于林菁两口子来说,只当是遇上了个不怎么好相处的邻居,反正除了早晨外他们也不怎么碰面,各过个的得了。   反而是沈攸和沈安侯的关系越来越好,经常一块儿约着去上将军府找楚舅舅喝酒打架,也不知他们哪来的那么多精神。林菁倒是一点儿都不反对,每次都笑眯眯的送他出去,毕竟男人嘛,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不经过捶打和锻炼,怎么能恢复上辈子漂亮的八块腹肌呢。   食色性也,莫过如此。   喝过腊八粥,也就到了一年里最冷的时候。虽然有狐裘护体,但林菁还是觉得不适应,无限怀念后世的空调和暖气。尤其是这个辣椒胡椒花椒统统没有的年代,光靠着茱萸那点儿味道,连个安慰都够不上,纯粹的聊胜于无。   沈安侯虽然口里嘲笑她,心里还是挺担心的,生怕冻坏了减龄了十岁的真-小媳妇儿,在围着屋子转了几圈之后,他老人家终于下定决心:“你知道土炕不?咱们也盘一个吧。”   林菁虽然是北京人,但真没用过土炕,只知道是砖头垒成个长方形,上头铺上保温土,下头烧着柴或者碳加温。她有些迟疑的问:“那个真好用?难不难啊?”   难倒是不难,就是得拆屋子,澹怀堂不好大动,但耳房就好说。石灰石和粘土都不难找,沈-什么都会-安侯先是亲自教了家内坊的工匠们做出一批青砖来,又不辞辛劳的想法子烧出土法水泥,将这一堆东西拉回沈府,堆在耳房旁边,摩拳擦掌的准备动工。   这么大的动静楚氏肯定是得了消息的,早在动工之前,林菁和沈安侯就给她汇报过。她如今认定了儿子有宿慧,因此只觉得好奇,想着如若真有用,以后让老大给她在福德堂也做一个出来。   沈安侯做好施工图,量了尺寸,带着几个工匠就忙活开了。搭砖垒墙的活计不难,唯有烟道如何设计要复杂一些,不过也只是多费些功夫罢了。不过三五天时间,崭新的火炕就盘好了,桦木做炕沿,黄花梨木的小炕桌,底下有个口子添柴加火。   和轻纱幔帐的架子床相比,火炕显得朴拙了许多,然而却当真是暖和。楚氏也被沈安侯小两口拉来坐了一会儿,果断爱上了这个温度,当即让人在福德堂也空出一间耳房来,改造成这般样子。   沈安侯秉着好东西要分享的原则,不仅老太太的院子,便是老二老三和几个孩子那里也给他们盘了炕,又吩咐烧火的婆子注意火候,别烧的太热也别让它凉了,另外就是要定期检查烟道是否通畅,万万不能疏忽。   连上将军府上都被沈安侯和沈攸领着匠人带着材料去了一趟,赶在年前帮他们家也盘了几个火炕。楚怀血气方刚倒是没什么所谓,只当孩子们一片孝心。对此最感激的要数楚大郎,他媳妇儿郑氏与四个月大的儿子实在是太弱小了,害得他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们染上风寒,连去正房请安都让洛氏给免了。如今有了火炕,不仅起居坐卧不用再担心,便是整个屋子里也暖和多了,总算让他松了口气。   这事儿干的挺低调,并没有引起京城里的注意。此时年关将近,大家都忙着囤年货,往来皆是满满当当的牛车和箩担,沈府的车子混在其中一点儿不显眼。   等忙完盘炕的事儿,已经到了小年边。林菁听着沈安侯偶尔摇头晃脑的哼着民谣:“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羊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闹一宿。”燮朝的风俗虽然和他们所知的历史并不完全相同,但到底是一样的快乐祥和。   年夜饭林菁没有自作主张,而是按照往常的惯例准备,毕竟这不仅仅是吃食的问题,而是情怀和传统。不过她还是给孩子们准备了糕点和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麦芽糖,沈汀直接抓了一把笑嘻嘻的和小程氏分着吃,还不忘给哥哥姐姐们各拿了两块。   这个年代还没有命妇入宫过年的规矩,圣人了封了笔不再理事,和大臣平民一般,各自在家中守岁。过年不能争吵,不能哭泣,不能打孩子,虽然没有八百响一千响的鞭炮,也没有红纸贴着的对联,但年味儿和任何时空都没有什么差别,满满的都是幸福团圆。   大年初一拜祖宗,没有什么女人不得入祠堂的说法,楚氏带着大家一起恭恭敬敬的给沈家祖上和沈周上香进贡。初二闺女回门,三兄弟带着三个儿媳妇分别去岳家蹭午饭。沈安侯带着林菁回到林家时受到了高规格的接待,毕竟三品的丹阳侯和八品医博士之间的差距不可谓不大,当初林氏出门子,回头林氏的亲妈林夫人就把林大人的胳膊都掐肿了,直说他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可不是个火坑么,京中谁不知道沈家老大深爱发妻,在原配死后一蹶不振到连正常交际都不要了,仿佛行尸走肉般拖着日子过着,女儿嫁过去不仅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还得面对婆母妯娌继子,日子怎么会好过?可林大人也是无奈,楚老夫人是他能拒绝的吗?宏广大师合的八字是他能否定的吗?沈家再怎么不济也是一品国公府,后头还站着实权在握的上将军,他哪里敢有二话。   好在三朝回门时沈安侯亲自到场,总算让他们稍稍放下了心来,至少沈府还是给新妇面子,没让林菁下不来台。至于沈家内女儿过的如何,林夫人林大人便爱莫能助了,他们这般小门小户的人家,实在是鞭长莫及。   林菁其实也是在有意回避林家,大约她的心理素质还是比沈安侯更差一些,没法子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又怕让他们看出什么端倪来。当日回门时她只当还没缓过来,装了小半天不爽利蒙混过关,只是对着林夫人关心的眼神,内心忍不住的愧疚。如今一晃四个月过去,她本以为自己又要犯尴尬癌,可看见林氏站在门口殷殷期盼的眼神,自己竟是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叫了句“妈”就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大宝贝小可爱大仙女小天使们如果看着觉得还好,请点个收藏啊,拜谢么么哒   第15章 回门   这一声呼唤,别说林夫人没忍住,连林大人都险些老泪纵横。自己这大闺女当真命途多舛,原本早早定好了婆家只待十六岁就嫁人,偏在快出嫁前遇上她爷爷过世,才守完三年孝又遇上林老夫人病逝,蹉跎过六年,之前定亲的人家早就另娶了他人。   燮朝重礼法,守孝之事不能含糊,可对方也是情有可原,林家只能自认倒霉。二十二三岁的大姑娘成了老大难,越往后越难嫁,否则林大人也不会轻易就把闺女往火坑里推,至少也可以挣扎一下,直说已经订了亲,再赶紧找个合适的人家把闺女嫁出去。   这小半年来,林夫人无数次梦见闺女在沈家形单影只,质问他们为何如此草率的安排她的亲事,醒来后便以泪洗面不得安眠。林菁听弟媳妇陈氏说起这事时心中满是愧疚,她完全可以让白薇和家中多些联络使母亲安心的,偏偏就是那点儿别扭,让她没将母亲放在心上,害她生生忧心了这么久。   女眷们簇拥着林夫人和林菁到了后院。看着林夫人依旧带着微笑,握着她的手贪婪的打量着她,林菁感觉眼角又开始潮湿,急忙甩了甩头,强笑道:“妈你可别担心了,我在沈府好着呢,我婆婆最是偏爱我,如今府上都是我当家。”   “你说的可是真的?”林夫人对此显然很惊讶,她也算是了解过沈府的,知道林菁在府上还有两位挺尊贵的弟媳妇:“那你家二房三房的人就不反对?”   “有我婆婆在呢,看她们能翻得起浪来?闹腾过两次就安分了。”林菁故意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来:“您也不想想,大老爷之前是个什么样子,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宏广大师可说了这都是我的功劳,我婆婆就算看在大老爷的面子上也绝对不会让我难过。”   这话林夫人相信,再想想之前沈家大老爷看闺女的眼神,她总算是舒了口气,双手合十感谢上天:“宏广大师果然是个有大智慧的,不然也不会把你点给楚老夫人。如今你既然在沈府当家,就好好的听话干活,多顾着丈夫和婆婆,不必想着家里面。”   这就是亲妈,林菁的眼泪又下来了,林夫人将她揽在怀里慢慢给她拭泪,一边柔声道:“你在高门大户里,总是要小心一些,不要总是和家中联系授人于柄,只一年三节的按照礼仪就好。”   林菁摇了摇头,她其实可以做更多的。   林夫人像是听出了她的心声,继续柔声劝她:“楚老夫人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不会为难你,可男人是靠不住的,你只能靠着自己站稳脚跟。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孝顺婆母笼络继子这些我也不再赘言,最重要的是你得尽快调养好身体生个儿子来。”   林菁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不禁侧了侧头,看了她一眼。   林夫人拿着把梳子给她通头发,一边小声道:“这就是世道,不是要你生个儿子争什么夺什么,而是有了儿子,以后总有个念想,不至于一个人孤苦伶仃身后无望。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侯爷更是三十好几了吧,夫妻之间的事情可容不得面皮薄,我都教过你的,嗯?”   这番话让林菁想起林氏记忆中出嫁前夜的教学场景,不禁老脸一红,小人打架什么的她懂的恐怕比林夫人还多,只是这话能跟亲妈说吗?只能羞涩的点了点头应承。   林夫人看她听劝,也是松了口气,自己闺女倔强,她不是不知道。不过看着她这副脾气一点儿没改,林夫人心里头又笑了,这肯定是在婆家过的不错啊,可见女儿的运气还是好。她也不是没见过嫁入高门大户的,过上一年半载再出来,便是再灵动的珍珠也成了鱼眼珠子,虽然衣着华贵仪态端方,骨子里的却是缺了些什么一般。   而她闺女就不同,竟是比以往还开朗了些,人也养好了不少。再细细看来,无论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无不显得精致,可她却挺自在的样子,并没有小心在意,可见在沈府便是习惯了这般穿戴,并非是今日刻意为之。   别说小门小户就没智慧,在这些细节上,她们同样有着惊人的敏锐。林菁可不知道林夫人只几眼就看出了她在沈家的状态,仍旧小心翼翼的哄着,唯恐亲妈再担惊受怕。   林夫人在这边享受天伦之乐,林老爷在女婿面前就拘谨的多,反而是小林菁五岁的林家弟弟林蓢从一开始的敌意慢慢变成了敬佩,最后和沈安侯相谈甚欢。狼牙教练什么没见过,无论林蓢扯到哪里,他总能说出一番道理来,哄的刚成亲的小青年一愣一愣的,等到午膳时已经一口一个“姐夫”叫的亲热了。   和林府中类似的,楚氏也在沈府中抱着闺女掉眼泪。沈玫哪哪儿都好,无论人品风度都无可挑剔,唯独被楚氏养的太过天真了些,虽然丈夫秦江对她怜爱有加,可后宅之事哪里那么简单,尤其是梁国公府这般复杂的环境。   沈家和秦家这亲事是老国公沈周亲自定下的,那时候秦江的亲妈还没过世,秦江自然是阖府的掌中宝。可天有不测风云,两家定亲当年,秦江亲妈就去了,才出了百日热孝,秦江的亲爹,如今的山阳侯秦谦就把刘氏娶进门。   刘氏的肚子也争气,次年就给秦谦添了个儿子秦云,从此秦江的地位一落千丈。好在有老国公秦信压着,高平县子的爵位总算落在了秦江头上,沈玫自己也有县君的头衔,才没让这场婚事变得太尴尬。可刘氏也不是吃素的,明里暗里的挑剔不要太多,秦江在其中挡了几回,被刘氏逮着机会告到了秦谦面前,差点没让他背上一个不敬继母的名头。   等老国公过世,刘氏又生下幼女秦缈,沈玫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她的儿子秦茂和秦缈一般大,可长幼有序,秦缈欺负了秦茂只用轻飘飘的说一句不懂事就遮掩过去,秦茂挨着秦缈一丁点儿却少不得一顿责骂。偏偏这段时间沈府也是自顾不暇,沈玫无人撑腰,只能自己硬扛着,不过三四年功夫,人竟是憔悴了许多,看得楚氏这当妈的心痛不已。   可沈玫能怎么办?除了忍,她是真没法子了。秦江不是不心疼她,可除了在自己院子里加倍呵护,他也真做不了什么。折磨人的不是生活的艰辛,而是心灵上的绝望,楚氏看着泪水连连的女儿,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揪了起来,恨不得冲到秦府撕了刘氏。   说什么也不能这般下去了,楚氏在心中盘算好,等过了正月一定把沈玫连同孩子一起接到沈府来调养一阵子,若是秦家敢唧唧歪歪的拒绝,她就是舍下脸面来求了楚怀也要让他们把她女儿交出来。   在澹怀堂里被沈汀小朋友亲切接待的秦江还不知道丈母娘已经给他们家打了个大大的差评,正一脸兴趣盎然的逗弄小少年。这倒不是沈家有意怠慢他,实在是三位大舅哥小舅子都跟着媳妇儿回门子,连沈淞都去了范家,如今沈家就剩下了个沈汀勉强算是个能待客的男丁。   秦江的儿子才四岁,是个精力旺盛的熊孩子,每日里总少不了被揪头发扯衣服,虽然也是乐趣,可他还是觉得沈汀这般斯文有礼的少年却更得他的喜爱。他是个有才学的,沈汀这段时间跟着沈安侯混也学了不少东西,一大一小竟然也能聊得起来,直到楚氏身边的丫环来通知开席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来。   这老老少少的也就不分什么前院后院了,一块儿在花厅用了午膳。秦江看着丈母娘的脸色不对,心里头就有些打鼓,可是媳妇儿在他秦家遭的罪他也确实没法子反驳,只等着楚氏拿他兴师问罪。却不料一顿饭吃的风平浪静,楚氏什么都不说,反而害的他惴惴不安,回去的路上一直追问沈玫。   沈玫也是一头雾水,以前亲妈好歹还安慰她一番,如今竟然连个交代都没有。不过以她对她亲妈的了解,这事儿大约不算完,她亲妈彪悍着呢,肯定是在憋着大招。   林菁跟着沈安侯回到府上,就被老太太哭红的眼圈惊了一跳,连忙上前询问了半响。老太太对这两口子也是信任的很,并不隐瞒的将事情和盘托出,让他们想想法子。   知道不是老太太出了什么事,而是小姑子过的不好,林菁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就开始头疼了。没有亲妈不疼闺女的,她才被林夫人感动的不要不要的,楚氏对她不比亲妈差,她哪里会袖手旁观?可到底是秦府的家务事,沈家不好置喙,最后还是沈安侯想了个法子,让林菁直说他阴损。   元安五年的正月还没过完,秦府就成了京城高门圈子里的谈资,皆因不知从哪一日起,秦府的西边围墙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蚂蚁,最开始只是零散的乱爬,到后来竟是组成了个“人”字。   有好事的人用树枝把上头的蚂蚁驱赶开,可没过多久它们又原样爬了上来。这事儿闹的不小,连钦天监都惊动了,可偏偏测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最后还是秦谦亲自到普若寺请了宏广大师亲自出手,原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宏广大师站在秦府外掐算了半天,悚然而惊:“都说万物有灵,这小东西乃是在示警呢。”   梁国公太夫人张氏和楚氏一样,对宏广大师也是深信不疑,连忙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宏广大师乃苦笑道:“围墙四合,乃是个口,口中有人,那就是囚,这字儿既然在西边墙上,自然是说府里住在西侧的人正受囚禁围困之苦,只是此时涉及内宅,贫道实在不好多说。”   住在西边的,不正是秦江和沈氏小两口么。刘氏平日里做些什么男人们不清楚,张氏怎么会看不到。只是她不如楚氏硬气,如今看着儿子儿媳的脸色过日子,平时并不敢偏帮,听到宏广大师这般说法也只是讪讪,并不接话。宏广大师便叹气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连小虫都明白的道理。”   他走到围墙边,乃低声道:“你们的心意我已尽知,只是命数自有天定,福德必有后报,不是我等可以插手的。”   他随手挥了挥,小蚂蚁们便纷纷掉落,不再往墙上攀爬,端的是十分神奇,不愧他大师的名头。秦家人看着这异象被解决,虽然脸色还是不好看,但总算松了口气,只是连刘氏也再不敢对沈玫太过苛责,唯独心中的忌惮却是更重了。   有了喘息的余地,沈玫轻松之余直觉这次的事件和自己亲妈有关,可是从头到尾沈家人都没有出现过,更不要说如何指挥着小小蚂蚁摆出个木字来。面对秦江探究的目光,沈玫一脸无辜,双手合十感谢上苍庇佑。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小天使就给个收藏吧^3^   第16章 归宁   秦府千防万防,继室苛待原配所出的嫡子,连带着嫡子媳妇也被折磨惨了的留言到底是传了出去。秦谦才出孝期就娶新妇,刘氏入府不就便怀孕生子也成了大家口里的谈资。   百姓们最爱的不就是这种带着桃色的故事么?虽然无论礼法还是实情都并没有出格之处,但大家才不会关注这一点,在他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两人的形象已经越来越歪,而可怜的小白菜秦江和沈玫则受到大家一致的同情。   沈府中,林菁和沈安侯击掌庆祝。招不在老管用就行,这个世界还没有“霸王自刎乌江”的典故,沈安侯趁着夜色用蜂蜜水在秦府西墙做了手脚。而宏广大师自然是他们的托儿,林菁教他在袖子上沾着雄黄粉,趁着挥手之际将雄黄糊在墙上,蚂蚁们自然不敢再上前。   这计谋不算复杂,只是配合着引导留言和舆论压力,才让秦府限于如今这般被动局面,偏又找不出原因来,只能自认为是刘氏欺压秦江一房太过,引来灵物都为他们鸣不平。   楚氏也能猜到这是大房做了手脚,只她并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道女儿过的比以前安稳许多便放心了。不过依靠留言和外界的压力到底治标不治本,还是要秦江自己立起来,最好是能带着沈玫分家才能解决问题。   林菁则提醒她趁热打铁:“如今谁人不知秦府对小姑子不好,您若是没点表现岂不是太奇怪了?正好趁机将小姑子和外甥领来府里住一阵子吧,想来秦家也不敢拦着的。”   这个建议相当中肯,楚氏立刻就采纳了。二月开春,迎春花才长出花苞,沈玫便包袱款款的回到沈府,身后是愁眉苦脸的秦江和蹦蹦跳跳一脸新奇的小朋友秦茂。   沈玫比沈放小六岁,和范氏的年纪差不多,比林氏大了四五岁的样子。加之林菁在沈府过的轻松愉快,而她在秦府却备受磋磨,看起来竟比林菁大出一轮有余。   说起来这还是林菁第一次见到小姑子。她和沈放“新婚”当日沈玫虽然到场,但林氏只顾着紧张去了,对她一点儿印象也无。   趁着沈玫和楚氏叙旧,林菁细细打量了她一回。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身材高挑肤色白皙,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也难怪沈府要接她过来小住,她夫婿秦江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不过林菁一点儿都不同情秦江。护不住自己媳妇儿的男人统统是渣男。虽然秦江也有自己的苦楚,甚至承受的压力更多,可林菁才不管这些。现代的思想就是这样,没本事就别娶人家,娶回家就好好对待啊。事在人为,林菁就不信他真没破釜沉舟的法子分出去单过,无非是为了名声和前程罢了。   当然,这种话她最多私底下和沈安侯吐槽,却是不会说到明面上来的。沈玫一朝脱离苦海也是十分激动,和楚氏说了许久才平复心情,这才得空与大家见礼。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沈玫出门子之前,程氏和范氏前后脚的嫁进沈家,但她就是和程氏玩的来,对范氏却很有些不理不睬。如今这种骄傲的脾气虽然收敛了不少,林菁还是能看出她和范氏之间的气场不和,两人嘴角都是僵着的,倒是和自己见礼时好歹有个真心诚意的笑容,大大方方的叫了声“大嫂”。   要知道沈玫在出嫁之前,那真是楚氏与老国公捧在掌心的宝贝。程氏自知不得婆母待见,平日里多低调示人,对沈玫也是敬着哄着。范氏却仗着自己世家女的身份多少显露了些高傲,生了儿子站稳脚跟后更有些掐尖要强。楚氏为了打压程氏自然纵着她,但沈玫就看不过眼,她凭什么这么嚣张啊。   同样的,沈玫看不惯范氏,范氏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姑子。沈家虽然不是世家,但沈周得老圣人看重,自己也有能耐,沈家的家底是真丰厚。而沈玫年纪最小,又是唯一的姑娘,家中的好东西只差捧在她面前任她挑拣。可对于范氏来说,小姑子什么的都是别人家的,就算现在待在家中,过几年也得出门子,何必养的这么精细?   两人的矛盾在楚氏给沈玫备嫁妆的时候达到了顶端。看着那一个个铺子田庄,各种金银首饰,还有成串的珍珠和五颜六色的宝石,范氏觉得她的心都在滴血。这些都是沈府的家当啊。   那时候沈放风头正健,她还没打沈府的主意,只算着若是今后分家,大哥得了爵位和这座府邸,剩下的财产总该两房评分吧?沈玫这一出嫁,带走的嫁妆有一半合该是属于他们二房的啊。   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沈玫才不惯着她的臭毛病,什么世家女,根本就是小家子气。她逮着机会在楚氏面前说了几回,楚氏自然是把范氏叫去训一顿。范氏哪里气得过,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宿。   是以沈玫出嫁之后,钻营如范氏和沈敬也并没有和梁国公府多加走动,偶尔听到沈玫的处境,范氏还能笑几声,嘲讽沈玫就是个窝里横,出了家门没爹妈照顾就秒怂。   其实沈玫真不是怂,只是她心里有秦江,不忍让他太过为难而已。不然大家门第相当,一个后妈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哪怕她没学过什么隐私手段,但她有个好舅舅啊,往上将军府上去哭诉一回,拼着和秦家闹翻也能把分家的事儿干成了。   可分家这种事儿吧,她在后宅自然是松快的多,但秦江之后就难过了。世间就是这般,面对长辈无论儿女是否有苦衷,违逆了父母的意愿便带上了不孝的帽子。在这个看重品行的年代,她不惧怕乱家祸水的名头,但秦江不能被人认为德行有亏治家不严,否则他的仕途就彻底完了。   就这么着,沈玫空有脾性没有手段,只能苦苦忍着,还不许秦江为她出头,否则不就是白来这一遭吗?刘氏也都是下的软刀子,不缺她吃不少她穿,甚至都不在立规矩上做文章,只偶尔几句言语说的她不得劲儿,或明里暗里的折腾一下秦茂,害的她提心吊胆。   这种事情没道理可讲,不过沈安侯也不是个讲道理的人,直接用鬼神之事给秦府定了罪。事情闹的满城皆知,楚氏担心闺女接她回来住对月完全是情理之中,秦家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否则可就坐实了亏待儿媳妇的名头了。   就这样,出嫁十年的闺女总算又回到自己身边了,虽然只是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也足够楚氏开心。将秦江扔给府上的男丁,老太太亲自带着女儿去看她的住处,是她出门子之前就住着的如意馆。里头的陈设摆件和她出嫁前都一样,一尘不染的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你只管在这里安心住着,想要什么就和你大嫂说。”楚氏拉着沈玫慢慢逛着,仿佛时间倒流,女儿又回到了垫着脚拉她的手的时候。将眼眶中快要溢出来的泪水逼回去,楚氏笑的开心:“你是我女儿,沈府就是你的家,你在这儿可不必有一丝拘束。”   沈玫和秦茂就这么安稳的在沈府住了下来,而他们也渐渐发现了府里的不同。光是厨房上的规矩和吃食的种类就让他们大开眼界,更别说陪着楚氏排戏打门球听评话,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楚氏有了女儿外孙作陪,玩的更加开心,大小事务更是一点不沾的推给了林菁,只一门心思的谋划着开桃花宴搭戏台子。林菁每日里忙的脚不沾地,连二房时不时的挑衅都没工夫理会,竟是没发现自家老公连着小半个月都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这天夜里,沈安侯又是卡着宵禁的点才回到府上,胳膊肘下头还藏着一卷什么东西。林菁累了一天正做瑜伽呢,歪着头看他做贼一样偷偷跑进来,不禁好笑道:“你这是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去了?这鬼样子让老太太看见,准得赏你一顿家法。”   沈安侯嬉皮笑脸的把大氅扔在一边,将怀里的东西摆在桌上,解开蒙在上头的布,竟是厚厚一大卷略微泛黄的纸。林菁呼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差点没闪着自己的老腰:“你这是……这是把造纸术给搞定了?”   古代四大发明之一,文明腾飞的物质基础,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排除沈安侯穿越回现代的可能性,林菁双眼亮晶晶的看他:“你这是要名垂青史的节奏啊。”   沈安侯显得很镇定,主要是他之前已经兴奋过了,“这是样品,成品还需要改进,我拿了些来给你先用着。笔墨和砚台是现成的,改良起来也快,等再过上小半年,你就可以随心所欲的用文房四宝了。”   林菁欢呼一声,搂着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香了他一个作为奖赏。真的是受够了竹简和羊皮纸了,绢帛之类又太败家,不可能拿来随便用。果然还是纸最好,成本低使用简单,最重要的是顺手啊,好歹上辈子用了三十来年,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不过高兴完,林菁又皱眉了:“你之前不是说上头那位态度很难说,咱们要低调吗?”纸张什么的,一旦放出来,根本低调不起来的好吧。   沈安侯笑的神秘:“不然你以为我最近是干什么去了呢?这么大的事儿我一个没实权没人手的闲散侯爷能干成?”   林菁眼珠子一转就想明白了:“你是和楚舅舅合伙是吧!”她一拍手道:“楚家在世家之中本就只差了琅琊王氏一线,如今有纸张这个利器,只怕能一跃而成世家之首,最重要的是能收拢天下士人之心。楚舅舅手上有兵权,自己也身居高位,能镇得住宵小的试探和阴谋手段。而且京中无人不知楚舅舅对你好,这点便是上头那位也默认的,放开了给你供应纸张也是应有之意,虽然惹眼了点,但并不让人如何起疑。”   “我媳妇儿就是聪明。”沈安侯摸了摸她的脑袋:“咱们已经是大富大贵了,没什么好求的,只要生活过的去就行。留名青史的机会让给别人也无妨。”   林菁也是这样想的,她戳了戳沈安侯,似笑非笑道:“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你和楚舅舅暗中合作的不止这一点呢?还不老实交代?”   沈安侯一点不怕她的威胁,拽住她的手指把人往跟前拖,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事儿咱们得悄悄的说。”   烛火熄灭,帐幔落下,一夜好眠。      第17章 沈府桃花宴   三月三,沈府开了桃花宴,还一开就是三天。   京中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们几乎都接到了帖子,这是多少年来沈府头一次这般大张旗鼓的举办宴会,她们总是要给个面子的。于是这天,沈府门口真称得上车水马龙,统一装扮的丫环们脸上端着笑,随着外院管事一声声唱名,引着夫人们往里走。   外仪门上,沈府的两位儿媳妇正站着迎客。这事儿范氏和卢氏比林菁更熟悉,且正好是一个世家女一个勋贵女,两人招呼的游刃有余。   沈玫则在內仪门忙碌着,和相熟的夫人打招呼,随意聊上一两句,显得温和又亲切。若是碰上重要的客人,比如宗室贵女或几家国公府的夫人,才由林菁陪同着直接送到花厅,楚氏亲自招待。   沈府前后共两个花园,如今里头都是桃花盛开的美景。沈安侯早就让家内坊做了各种秋千摇椅圆桌安置在四处,又在花园一角摆上一长串的桌子,上头是各色甜品糕点和果汁饮料。客人们可以随意在其中游玩,或坐在秋千上休息,随着微风的起伏一荡一荡。   贵女和世家女泾渭分明,不需指引便各占了一个园子。看着落英缤纷,粉色挂满枝头,哪个少女心中没点儿罗曼蒂克?而夫人太太们都是从少女时代走过来的,如今看到这番场景,仿佛置身于儿时的梦境。   贵女们正三三两两的闲聊,却注意到几个沈府丫环打扮的女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大块四四方方的麻布铺在桃花树下的草地上,从长桌那里取来糕点饮品放在麻布中央,就那么大咧咧的坐在麻布上头,一边赏花一边吃喝,任由桃花瓣慢慢飘落,粘在她们的发见和衣服上。   真的是太惬意了,当时就有贵女们看着眼热,学着她们的样子在长桌的抽屉里找到同样的麻布,也自己取了吃的喝的选一棵桃花树坐下。   而那几个丫环看着大家有样学样,相视一笑,其中一人朗声道:“光看桃花没意思,咱们不如来作诗?诗做的好,得桃花酒一盅,做的差,只能饮米醋一杯以示惩罚啦。”   另外几人出生应和,最先开口一人便唱:“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渔父-浪花有意千里雪》)   她嗓音清亮,婉转如莺蹄,原本只以为是婢女玩乐的夫人太太们一时愣住,这般词句和唱腔是他们从未听过的,细细品味其中字句,只觉得回味无穷,满口余香,虽然不过一首短句,但也让人惊艳不已。   另一女子却是笑道:“姐姐是个洒脱的人,我看着桃花却是另一番感想。”她伸手拂落头发上的落红,曼声唱道:“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杜甫《江畔独步寻花-其五》)   同样是不输于前一曲的短句,此时几乎所有夫人们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等着最后一名女子的表现。那女子仿佛无知无觉,却是轻叹一声:“我们看桃花总是这般美丽,可桃花看我们呢?”她烟眉轻锁,轻启朱唇,歌声飘渺:“去年今日此院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崔护《题都城南庄》)   淡淡的带着轻愁,连夫人太太们也受了感染,仿佛透过桃花林,看到了过往的某情某景某人。还是那三名女子中为首一人抚掌道:“小妹这一首却是胜过我们两人了,看来这杯桃花酒竟是你的囊中之物矣。”   她话音落下,便有婢女手端托盘的出现在他们身侧,笑嘻嘻的将一个白色杯子递给最后那歌女,里头是漂亮粉嫩的清澈液体。那女子一饮而尽,脸上立刻泛起了桃花一般的色彩,乃以手掩面,笑着离开:“这酒太烈了,我得回去躺躺。”   另外两名女子亦是跟着她离开,自有人收拾了地上的麻布,而太太们才发现林中多了不少端着托盘的粉衣婢女,见她们望过来,便笑着屈膝,让她们看上头浅浅的杯子中淡粉色的酒。   “这就是刚刚说的那桃花酒?”有好这口的贵女上前问道。那婢女便笑着点头:“正是桃花酒,夫人可要尝一尝?”   自然是要尝的。捻起酒杯细看,白瓷嫩滑色泽均匀,是上等的瓷器,粉色的酒水只小半杯,却散发着浓郁的酒香。   那女子也不贪多,只抿一小口,舌尖触碰到一点清甜,还有一些辣味。如之前唱歌那婢女一般,她的脸上也立刻染上红霞,她却是眼睛一亮,将剩下的酒倒入口中,爽快的叫了一声好。   “果然是好酒。”这位将门出身的夫人满脸惊喜的拍掌道:“我竟不知酒水也可以如此醇香热烈,偏又带着桃花这般柔柔的女儿气息。”   这相似的一幕也发生在另一个园子里,只是唱歌的婢女们并未铺麻布坐在地上,毕竟对于世家女来说,这是相当失礼的。她们在小木桌上铺了白纸,桃花诗落在其上,吸引了每位世家女的目光。   “这是什么?”自然有人开口问道。   婢女脸上是端正温和的笑容,行了蹲礼答话:“这是上将军府送来的白玉纸。”   洁白如玉,比竹简更轻便,只不知价值几何,可否代替绢帛使用。但凡有见识的世家女立刻想到了这一点,她们出声询问,婢女们却无辜摇头:“此物为上将军府的家内坊所出,我们大老爷虽有不少,却不知如何制成,各位夫人若想知道,只怕还是要去楚府询问。”   上将军宠大外甥的事儿尽人皆知,有这种新鲜物件儿便紧着沈大老爷用也不足为奇。她们虽然朦胧中意识到这白玉纸的重要性,但到底不知道它的成本,还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样东西会给她们的生活,甚至整个时代造成怎样的变革和影响。   三名婢女已经收拾东西离开,这一切不过是桃花宴中的小小插曲。而几位老太太则被楚氏拉着打了一会儿门球,之后便有跟着林菁学过手艺的丫环给她们做个全身放松。沈玫的婆婆,梁国公夫人张氏也在其中,十分羡慕的看着楚氏感叹道:“还是你的命好,儿子媳妇听话又孝顺,活的这才叫日子呢。”   楚氏却是想着去年的这时候。老大闭门不出,整个府上死气沉沉,靠二房的交往层次根本不够,若非还有上将军府拉着,沈府还不知道有多尴尬,更不要提开宴请客。   可是这次却是多么的显赫,无论世家还是勋贵只怕都要被吓一跳吧,从此还有谁敢说沈家没底蕴,说沈府就此没落?   洛氏看出大姑姐的感慨,握着她的手道:“阿姊如今可高兴了吧,儿子听话媳妇能干,连闺女都陪在身边,这里可没有比你更有福气的老太太了。”   说到沈玫的事儿,张氏有些讪讪,只她身份地位都不如洛氏,也不敢有什么表现。好在有婢女来通知午膳已经安排妥当,请各位夫人入席,总算解除了她的尴尬,跟着众人一起到大厅用餐。   清一色的黄花梨木桌椅,统一的白瓷餐具,这都是沈安侯在家内坊里整出来的。天知道他当年为了一个任务花了三个月时间在瓷都学了一手好本事,把坊内的烧窑师傅惊的不要不要的,若不是身份有别,只怕立刻就要抱大腿拜师。   不过这玩意和蒸馏酒一样,无论是楚氏还是沈安侯都意见统一的只用来待客不拿出去销售。府上并不缺钱,日常开销有庄子铺子就足够了,并不需要这些东西拿出去打了谁的眼,二来物以稀为贵,只有这般才能凸显出沈家的不凡来。   和他们预料的一样,当一道道菜品被端上桌,无论世家还是勋贵的夫人们都惊讶了。沈家淡出交际圈四五年,人们都以为他们是消沉了,却不知根本就是等待时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婢女们执壶候在一旁,白瓷壶里有水酒也有果汁,端看夫人们的口味如何自行选择。偶尔看客人举箸踌躇,她们也会小声介绍菜品,按照观察推荐夫人们会喜爱的菜色。   世家女们吃的安静,勋贵女却行起酒令来,吆吆喝喝的好不热闹。也有人小声问起之前唱诗的婢女,楚氏便笑道:“你们少吃几口酒,等下半晌我让你们看个好戏。”   说是看好戏,那就真是看好戏。下午演的便是老太太亲自排了,又有沈玫建议后几番修改的《胭脂雪》。这种家宅子嗣并儿女情长的故事最是吸引夫人太太们,兜兜转转机缘巧合不知最后成全了谁又害了谁。   便是最端庄的世家女,最后也只能红着眼眶说一句“其罪不容,其情可悯”。林菁趁着忙碌的间隙看了两眼,不禁感慨这些“演员”们的可塑性,在没有系统的学习也毫无先例可寻的情况下,他们能表现的情真意却,虽然稍有夸张却并不尴尬,最重要的是能带动所有人的情绪,当真是和天赋与努力分不开的。   一个故事演完,夫人太太们依依不舍的登车离开,再没有只是给楚氏面子来玩一天的想法,只盼着明日早些到来,不知沈府又有什么新节目。   而一些脑子转的快的,已经想到了一直在操持着琐事,并没有露面太多的沈家的大儿媳妇林氏。虽然楚氏将范氏卢氏摆在面上,让她们在仪门招待宾客,但说实话,她们无非是有个身份摆在那儿,作用还不如引路的婢女。反倒是林氏虽然没和大家多交谈,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如今沈府上全是她在操持,连老太太都只顾着玩乐,但凡有事儿都是差着丫环小厮“找你们大太太”。   沈府的大房这是彻底站稳了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起来了。夫人们在心中暗暗思附,并给林氏打上了着重号,以后只怕不能再无视她,便是人情往来也要走上一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小天使记得点个收藏哦,爱你们^3^   第18章 轰动   沈府连宴三天,上了数十道从未见过的新菜品,更有三出好戏,一时间在京城贵族圈子里风头无两。而宴会上风头最胜的,是随着疑似沈府大老爷诗作流传出来的,出自上将军府家内坊的“白玉纸”。   楚怀在京中人缘不错,他既是实权能臣又是世家子弟,为人谦逊有风度,上到君主下到士子都对他十分有好感。然而面对好友们的索要,他也是一脸的无奈:“沈安侯这个混小子,明知道白玉纸的产量不高还要到处炫耀。”   只是哪里有光顾着外甥就不管同僚旧友的?楚怀只能“忍痛”答应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再三保证白玉纸一做出来就给各家送去,再不偏心沈府的那个混蛋外甥。   其实哪里是没货,楚家的造纸作坊里早已经屯了大半个仓库的白纸。不过沈安侯有句话说的对,上赶着不是买卖,奇货可居。如今白玉纸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他慢慢的往外散,吊足了人们的胃口,只怕效果比大咧咧拿出来要好的多。   原本楚怀也并不想占沈安侯的便宜,只当借了家内坊和信得过的人给他用。只是这白玉纸一出来,得知成本的他就知道这事儿不能善了,至少不是如今无官无职的丹阳侯可以担下来的,便是他也要拖带着整个楚氏才能硬扛之后的巨大压力。沈安侯那小没良心的却笑:“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舅舅别总想着外甥坑您,这里头好处多着呢。”   自然是有好处才会抗,否则楚怀再怎么偏帮沈安侯,也不能拖着自己一大家子并身后的楚家给他挡刀子。为此他甚至让心腹请了楚家的家主和几位话事人悄悄来了一趟京城,在庄子上和沈安侯密谋了许久,达成利益分配,这才让沈安侯在桃花宴中将消息散出去。   其实按照沈安侯的想法,他所求不多,有楚怀的帮助足以,至于背后的利益如何分配,权利和责任怎样交接,那都是楚怀和平宁楚家的事情。但楚怀却并不同意,他和沈安侯长谈之后劝服了他,家族的力量不能放弃。   而楚家也是厚道的。有楚氏的关系在,他们并没有看轻了沈安侯,也没什么长辈的架子,站在平等的立场上与他商讨。虽然其中偶有分歧,但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白玉纸冠上楚怀的名字,生产和销售交给平宁楚家,而沈安侯得纯利润的三成作为分红。   这个比例已经是很高了,沈安侯将这笔钱托付给楚家,让他们在平宁买地也好收养孤儿也罢,总之给自己留个根基。这点对楚家来说并不难,整个平宁郡,甚至青州都在楚家的掌控之中。楚家的当家人楚岷并族中的几位话事人当场便答应下来,保证不会坑了沈安侯。   楚家人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毫不显眼,并没有惊动任何人。等到白玉纸的热度差不多口口相传——当然这少不了沈安侯和楚怀安排的托儿——楚府便按照计划一点儿一点儿的将它配上文房四宝的套装礼盒送到各府,但凡有几分风雅的人家无不拍手称奇。   这样一来,沈府就不怎么打眼了,楚怀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不仅大臣贵族世家纷纷与他拉关系扯皮,连几位得了礼物的大儒都心甘情愿的给他刷了一波高帽子。   宫中圣人听到风声,也没忍住的找他要了不少白玉纸,并开玩笑道:“楚卿本是风流名士,如今只怕名声要更胜一筹。”   楚怀却是坦荡的很:“这白玉纸本是臣家内坊中工匠偶得,与臣而言也不过是得用罢了。绢帛也好竹简也罢,和它又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世家子,一副拽拽的样子看得人牙痒痒。不过圣人早就习惯了他这画风,并不以为忤,反而说起来沈安侯来:“朕还记得当年初入国子监,看他和先太子关系要好亲如手足,让朕心生羡慕。不知现在安侯可好?”   楚怀表情未变,依旧淡淡:“他有爵位在身,不愁吃喝,还能偶尔来臣府上陪臣饮上几杯,在臣看来就足够好了。”   圣人便追问道:“他可有意出仕?”   楚怀摇了摇头:“他只想着到处游玩呢,可惜阿姊不让。要臣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去走一走也是好事。”   沈安侯身上没实职,若是想出京只要在尚书省的吏部打个报告就行。圣人一时也拿不准这话是真是假,笑一笑略过不提。   且不说楚怀如何应对宫中圣人,京中的王公大臣们很快就察觉了白玉纸的好处。不仅轻薄柔韧便于存放,而且在书写时有一种特殊的质感,这是绢帛也无法比拟的优势。配合着一方砚台,一块镇纸,光是摆放在那儿便赏心悦目,更遑论笔尖落下的触感和氤氲的墨迹,让他们忍不住发呆,似乎在其上能有无限的可为。   又有沈安侯的手书和画作从沈府里流传出来——其实只有诗是他自己抄的,画是林菁的手笔。她一直跟着爷爷学习书法和国画,造诣虽然算不上大家,但糊弄糊弄没见过纸张的燮朝人已经够了。   和绢帛不同,纸张可以承载的笔墨变化实在太多,又有晕染和泼墨等手法,真的是“浓妆淡抹总相宜”。京城贵人以得到楚府“白玉纸”为荣,无奈楚怀实在太小气,送的纸张太少了。可再让他们厚颜上门讨要,就显得太失礼了。   也有人暗中找上楚家,花了大价钱从管事下人们那里打探消息,这才知道平宁楚氏已经得了造纸的方子,开始大量生产纸张,不久之后便会在燮朝各地售卖。而上将军府的家内坊并不做外头的生意,只提供府上的需求,最多再搭上一个沈府罢了。   这一点他们倒是十分理解,楚怀位高权重,不可能对商贾之事上心。但世家就不同,他们总要有谋生和立足的手段,但凡高门大族,几个独家生意是不可少的。   既然有了着落,自然就不用再去烦楚怀,只耐心等着楚氏的纸铺开到京中就行。京城的达官族并学生士子都翘首以盼,而楚怀与楚家名下的商户们则暗暗称赞,沈安侯这法子果然极好,只怕这纸铺才开门,就要被抢购一空。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四月初一,京中楚氏纸坊开张,一间不大的铺子摆着厚厚的纸张并笔墨砚台之类。没有吆喝,也没有下帖子或请百戏表演,只安安静静的打开了门。   楚家卖的纸张不止是白玉纸,还有黄纸和白纸。   黄纸最粗糙,摸着手感略差,但价格便宜,一贯钱便可以买上一刀,适合给刚学字的孩子或平民家庭使用。白纸比黄纸细腻的多,墨迹晕染也均匀,作画和书写都很不错。价格却是黄纸的三倍。   这两种都可以大量提供,每三天上一次货。而纸质最好,最白嫩细腻的白玉纸却只有楚怀府上出产,多少不定,全看家内坊的产量和楚府沈府的用度,有多了才会拿来卖。   纸张生意只此一家,人们便是有所不满也只能忍着。好在白纸与白玉纸的相差不大,大家也能将就。   只一个上午的时间,纸铺里的东西就几乎被销售殆尽。就这样,铺子外头还围了不少没买到东西的小厮和管事之类。铺子的掌柜陪着笑脸解释:“今日当真是没货了,各位再等上三天,三日之后我们一定多多的摆货,让你们都能买到。”   不然怎么办呢,人家身后有上将军府,总不能来强的。不甘心的离开了纸铺,白玉纸的名声却随着热销而变得更甚。一时间住在京中的读书人若是用不上纸还在刻竹简,便显得和其他人差了什么一般。   这股风气自然也影响到了沈府。与楚家合作的事儿沈安侯并没有瞒着楚氏,不过是等尘埃落定达成协议后才说的。楚氏如今心宽的很,并不管他做什么,只告诫他千万谨慎,要有分寸,沈府不比楚氏,无论底蕴还是势力都多有不如。   沈安侯也是认真的受教,整整一个月都低调的呆在府上教沈汀读书。等到五月初,楚家的铺子在京城已经扩到三间,他也决定实施下一步计划,便是楚怀早对圣人说的那样,出去走一走。   沈安侯本以为这个决定会遭受家人的反对,没想到只有沈汀十分不舍,而楚氏和林菁都表示了赞同。在楚氏看来,沈安侯在京中根本没法舒展拳脚,这般憋屈着凡事只能打着舅舅的名义实在是不痛快,不如走出去天高皇帝远,想干点儿什么也少了牵掣。而林菁更是开心不已:“辣椒花椒胡椒!蔬菜水果药材!我觉得我该给你列个单子。”   说完她就真的去列单子了,还让沈安侯做了几支铅笔画图样。看着一头扎进纸堆里的媳妇儿沈安侯只觉得牙痒痒,直接用实际行动对她做出了最严厉的惩罚。   不过事情终究是这么定下了。按照规程交了个类似于登记表的折子,写明去哪儿去多久之类,吏部便给了他一个关牌并路引。前者的作用是可以在驿站混吃混喝,后者则是进出各大关口的身份证明。沈安侯带着十七八个家丁,收拾了些行礼,再有楚怀给的几个军中高手,就这么毫不留恋的踏出了京城的城门,浩浩汤汤的往远处走去。   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林菁说不感伤是不可能的。只是在现代时他们也是这样,两个人各忙各的,沈安侯一出任务便是几个月,后来当了教官依旧聚少离多,她也渐渐理解和习惯了,更希望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被困在内宅,每日做些打杂的活计。   穿越过来近一年的时间,林菁也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和全新的身份,并表现的游刃有余。随着上次桃花宴的成功举办,她也开始收到帖子,慢慢有了自己的交际,结识了许多贵女。如今的她和沈安侯一样,不再对沈家和这个世界冷眼旁观,她握了握拳,沈安侯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她也要开始奋起了,便是内宅生活,她也可以当最有创意又最精致的贵夫人。      第19章 浮生偷得半日闲   沈安侯说走就走,沈玫住满了三个月也被秦江求爷爷告奶奶的接回了秦家,无论楚氏还是林菁都觉得挺不习惯,唯有二房范氏只觉得天也蓝了水也绿了,看什么都顺眼不少。   她正准备大施拳脚,可第一步就卡住了。如今沈府是大太太当家,林菁早就把下头庄子铺子的底细摸清楚,接连丢出了算盘阿拉伯数字和简体字三个大招,又换了记账的法子,全部用纸誊抄装订了做四柱清册。   这事儿从她完全接手管家权开始就在谋划,到如今刚刚完成。之前被闲置的厨房采买吴大便最早学成了这法子,成了 “培训班”的老师,带着一批机灵的小厮教授沈府下头所有掌柜和庄头。   林菁又任命府上大管事沈贵和楚让作为考核人,学不会的掌柜和庄头要么被辞退要么被调离,剩下的都是被他培训好了能干活的。而她深谙一个棒子一个枣儿的管理方式,掌柜和庄头们可以获得铺子庄子收益的分红,效益有突出进步的还能在年终领到红包。   便是府里的采买和库房也是一样,清账,签押,预算,一项都不能少。不会的可以学,学不会可以申请调职,但绝不允许糊弄和中饱私囊,更不得抱着糊涂账得过且过。   吴大和他那群小厮们培训完掌柜们,摇身一变又成了“巡查”。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往铺子或是庄子里溜达一圈,大概就能看出有没有瞒报,交上来的账册是否属实。林菁也直说她宁愿高薪养廉也不来“水至清则无鱼”那套,不能保证自己手脚干净就趁早滚蛋,等被她发现了只怕就没好果子吃了。   人都是逼出来的。沈家给的待遇好,这些学了也没坏处,管事庄头掌柜的大多数在痛苦的熬了一两个月后就出头了,现如今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模式。范氏好不容易从大房和小姑子的阴影中走出来,却发现自己连账本都看不懂,更别说插手家事,一时间失落的简直无以言表。   可是这事儿能拿出来说吗?管家权是老太太给林氏的,婆母都没说什么,她一个弟媳妇哪来的底气指责嫂子?何况林菁也没少了他们的吃穿用度,甚至比以往还更丰富了些,她若是抱怨,只怕要被人当做白眼狼好一番嘲笑。   既然没法在管家上插手,就只有往来交际了。可林菁的桃花宴实在是做的漂亮,借此机会入了不少夫人太太们的眼。下帖子邀请她玩了几次,她们也被林氏的爽朗所打动,更重要的是和她在一起总有许多话题可以聊,一点都不会觉得无趣。   如今京中贵妇往沈府下帖子,只怕林菁的比范氏的还更多些,不仅勋贵女子愿意找她玩,便是世家女也有不少和她交好。毕竟楚氏和舅妈洛氏都是世家出身,她们对林菁表现出来的好感太明显不过。   到底她才是沈府的当家夫人,便是从品级上来说,她也是正经三品侯夫人,比范氏这个六品安人高出不少。   若说之前她嫁的人还有几分尴尬,在沈安侯刷了这么久的名声,尤其是桃花诗与纸上画之后,京中高门提起沈府丹阳侯也得说一句文采风流自成一体。虽然没有实权官职,但人家甩手就跑出去游历,这是妥妥的名士风范,谁也说不出他的不是来。   有人说她运气好,直接从小户之家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有人提到宏广大师曾亲口说林氏与丹阳侯是天作之合,有旺夫之相,指不定是谁占便宜。无论如何,如今的林菁已经被夫人们的交际圈慢慢接纳,范氏便是再想从中做些什么手脚也是不太可能了。   唯一能做的无非是多在家中请宴,沈敬和范氏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沈府饮食独特在京中已经不是秘密,得到邀约的人家自然是欣喜前来,有时单吃喝没意思,还得搭上一台戏。   楚氏对此都不免有了微词,林菁反而劝道:“二叔好歹是个官身,总有些同僚往来的,这般小宴不费事又有面子,您就如了他的愿吧。”   她只说沈敬,却不说范氏。男人们喝酒看戏是为了仕途关系,范氏这般可就没什么正当理由可说了。   二房看着林菁没阻止,自然是变本加厉,丝毫不知道楚氏对他们已经忍无可忍。然而不等老太太出手收拾儿子儿媳,沈敬便迎来当头一棒,被御史台直接告了一状,其名目便是耽于享乐。   若是其他职位的官员,喜欢看戏也没什么,但偏偏沈敬的位置是国子监,这就有些不妙了。作为国子监助教,不仅不能以身作则,反而拉着同僚一起玩乐享受,此德行如何为人师表?   这种罪名不大不小,圣人也没罚他,只下了口谕申饬一番以作警戒。只是这样一来,别说以后再听戏了,被他牵连着挨了御史批评的同僚不恨他就是好的。   才有些飘飘然,觉得找回了之前作为沈家话事人的状态的沈敬被这一下子打懵逼,许久都没缓过来。   林菁也没想到御史管这么宽,急忙向老太太请罪,都是自己的疏忽,若是之前约束二房一些也不会有今日这一出。楚氏虽然心疼儿子,倒也分得清是非黑白,沈敬完全是自作自受,若是林菁真出声阻止,还不知道范氏要给她安上多少名声。   如今再追究责任已经于事无补,可要把这戏台子拆了戏班子散了又可惜的很。林菁便想了个辙:“咱们家不是有挺多的庄子吗,您把他们都挪到庄子上去。”   老太太一想也是,京郊的庄子里府上不远,想看戏了套个牛车小半天就到了。只是一个人去又觉得无趣,林菁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这样,您可以再邀请几位老太太一起,咱们办个会所吧。”   会所是什么?林菁的解释是好友们聚会见面的场所:“也不用多麻烦的,有个四五家人就行,每个月一同到庄子上呆个两三天。比如头天上午到齐,下午便可以开个咏诗比赛,各家出一两个丫环比拼,选出诗作的好的,曲儿唱的好的,各有彩头。又或者做糕点做菜的,也拿了彩头来耍子。”   “第二日便可以打门球,若是怕晒着就在屋子里摸牌,再洗个药浴做一做全身按摩。我还学过不少改善肤质的法子,您们要是不嫌弃也可以试试。得到第三天便看戏,不拘只是咱们府上,最好是您邀的几家轮着来。夜里可以聊家常,听评话,”   楚氏只是听着林菁的描绘就觉得不错。想想和三五个至交好友,抛开家务和一切烦恼,在庄子上闲闲散散的呆上三天,又有趣儿又充实。她是个行动能力极强的人,打定主意便让林菁替她下帖子,邀了上将军府的洛氏、尚书令李正牧的母亲,李太夫人崔氏、国子监祭酒孔奕的夫人陈氏,并弘农侯府老夫人秋氏和广陵侯老夫人白氏共襄盛举。   这五位都是在京中地位颇高,和沈府又交好,最重要的是与楚氏关系不错还爱看戏的夫人们。除了洛氏外,其余几位早就不用管家,每日闲着也是闲着,正好能玩到一块儿。   第二日,众位夫人到了沈府,对林菁的提议也是十分意动。洛氏更是将林菁拉到身边,直抚着她的手道:“好姑娘,总是有这般多的点子哄你母亲,我怎么就没一个如此可心的儿媳妇呢?”   老太太们一想,可不是这样?如今楚氏过的多舒坦,家里上上下下都有林氏给打点妥当,听她哪里不新鲜了便想尽法子的哄着,这会所不就是单为了给楚氏取乐么?再回头想一想自家的儿媳妇,要么端庄有余活泼不足,要么规规矩矩不免呆板,至于耍心机的争权利的中饱私囊的更是不能提,如林氏这般贴心的还真少见。   这种时候林菁就只需要微笑便好。楚氏则是防狼一般将她拉到身边来,不让洛氏上下其手:“你平日里拐带我家阿林还不够么,在我面前好歹收敛些吧。”   夫人们便大笑,纷纷说洛氏脸皮厚,又说楚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头三次全由沈府操办,她们只等着下帖子,等三次过后由楚家主办,之后依次排序。   而林菁也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这是又给自己挖坑了。虽然只是简单的小住,可屋子家具伺候的下人哪样都不能疏忽。好在家务在运转通顺后变得轻松起来,身边的四个大丫环也全都学了写字算数,一时半会的扔出去独当一面也是可以的。   索性抛开家务事,林菁亲自到庄子上主持改建。屋子的大格局可以不变,只地上铺上木板,床柜之类都换新的。再重新修葺了屋顶和外墙,看着便像那么回事了。   又让家内坊做了麻将和扑克牌,专门培训了陪吃陪玩的丫环。会按摩和认穴的婢女是她一直在培养的,有四五个已经有所小成。准备了药浴用的药包,人员全部到位,忙瘦了一圈的林菁这才回到府上,宣布“半日闲”会所正式成立。   “何为‘半日闲’?”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楚氏便问道。   林菁于是朗声念:“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是我在大老爷的旧竹简中看到的一首诗,只觉得最后一句分外贴切,便取了这名字。”   大老爷自然是没这个文采,这首诗乃是唐代诗人李涉的七言绝句《题鹤林寺僧舍》,不过如今整个京城都被大老爷的才名刷了屏,也不多这一首。所谓“我虽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一直有我的传说”,如今的沈大老爷就达到了相同的成就。他人虽然远离了京城,却成为人们口中称赞的大才子,风流名士,每每都听的林菁尴尬不已。   然而这是楚舅舅的建议,而且十分有道理,沈安侯光低调不惹事还不行,得有一些响亮却无害的名声才能让圣人在脑抽了要下手整治他的时候有所忌惮。   名士的头衔也是一种舆论资源,而舆论的作用在这个时代没有谁比林菁和沈安侯更明白。从普若寺的对联,到中秋的望月诗,桃花宴上的桃花诗,以及随着白玉纸流传出来的水墨画,无一不在向人们透露这一个信息,丹阳侯如今寄情于山水,虽然依旧放浪,才学却已经更进一步。   圆了闭关几年不出门的事儿,以一个高大而无害的姿态重新出现,尤其是“离京采风”一举,更是坐实了他的名士之姿。要知道这年代独自上路可不怎么太平,若非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真名士,谁这么闲得无聊带一批人荒山野岭的到处跑。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小天使们就点个收藏吧^3^   第20章 老年人养生俱乐部   六月的天儿热的让人无语,若不是之前答应过楚氏,各位夫人根本不想动弹。不过到了正日子,大家还是按照约定来到楚家的庄子,却没料到这里正在一处山阴面,竟然出乎意料的凉爽。   整整齐齐的毛竹青翠欲滴,风吹过竹林时的沙沙声仿佛春雨落下时的细语。青砖大瓦房朴拙却通透,采光也很好,各色家具都是成套的,并不显得简陋。   六位夫人每人一个小院子比邻而居,另有两层的屋子,下头是大厅,上头搭着戏台子。中间的院子被香樟树的枝叶笼罩,并没有阳光荼毒,除了石桌石凳外还有专门一块草地上设了球门和柱子,是打门球的地方。   庄子下方是一丘一丘的蔬菜和麦子,有的还是翠色,有的泛着金黄,在清晨薄雾中最是好看。东边还有一个荷花塘,白色粉色的荷花开的正好,远远的就能闻到花香味。   这个地方是林菁特意挑的,看重的就是有山有水夏天不热,不然老太太们中暑了她罪过就大了。呼吸着新鲜空气,夫人们显然对这里还算满意,各自挑了院子稍作休整。   中午的主菜是鱼丸汤,另有各种小菜和凉拌菜。林菁还让厨房做了凉面和凉虾,不过没让老太太们多吃,怕她们的肠胃弱,吃太多冷东西不消化。   只一顿午饭就把夫人们收买了大半,纷纷理解了洛氏见着林菁就恨不得把人揣回家的心情。楚氏早就享受过这些,嘲笑她们少见多怪,差点没被群起而攻之。   下午说好了歌姬PK,这次来的十二位比拼歌手全是府上戏班子里的金嗓子,包括桃花宴中出现的六位唱桃花诗的姑娘。   中秋时沈安侯抄出来的《八月十五夜玩月》、《秋宵月下有怀》、《中秋待月》。桃花宴上的《江畔独步寻花》、《浪花有意千里雪》、《题都城南庄》并元稹吴融和刘敞的《桃花》,加上《蒹葭》,《采薇》,《山鬼》,十二首诗便是十二个曲子,或清唱,或伴舞,或乐器和之,各具风味。   夫人们凝神听着,只觉得新鲜有趣,到打分时便举棋不定,不知该将手中的签字投给谁。最后胜出的是唱山鬼的歌姬和《题都城南庄》,前者以嗓音优美舞蹈精巧而成为此轮的歌唱首席,后者则以诗句成为此轮歌曲首席。   彩头分别是一件赤金的首饰,由沈府提供,今后哪家主办就归哪家出,这一点得到了所有太太们的一致通过。眼见着时间还早,林菁便让丫环们教各位老太太打麻将打扑克。   不然怎么叫国粹呢,几位老夫人很快就爱上了这种有些儿赌性,要几分脑筋,偏又得看运气的游戏。规则不算太难,稍微熟练了便好,又有丫环们一对一服务,站在旁边指点,夫人们从乱打一气到后来算牌计分,也不过是几轮的功夫。   听着大厅里头的声音,林菁只觉得一个恍惚,仿佛回到了现代,这儿是个老年人活动中心。将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她还得张罗晚饭呢。   林菁做这个会所多少有些养生的意识在里头。这年头的膳食搭配其实不怎么科学,尤其是对于身体机能退化、消化吸收能力较弱的老年人来说更不友好。不过她管的了楚氏却管不了其她人,只能在会所中下些功夫,或许老太太们喜欢这种吃法后,会让家中厨房跟着改良呢?   老太太们一直玩到夕阳西下的晚膳时间才意犹未尽的散了局。林菁准备的晚膳是清粥小菜。各式各样的瓦罐粥摆成一排,水果蔬菜肉类菌类都有,切成蓉和小米一起熬煮。   小菜也有许多种,都装成一小碟一小蝶,夫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和喜好取用。这是林菁比较喜欢的自助餐模式,免了不对胃口吃着不舒服。   面点和米饭也有提供,但显然没有这些粥品受欢迎。林菁也不怕做多了浪费,还有丫环小厮下人们呢,待主子们吃完了剩下的准能被他们分的一干二净。   夜里是评话时间,主讲人依旧是怜香。这次的故事是沉香劈山救母,因情节并不复杂,正好一晚上讲完了大家散场去睡觉。   后世的电视剧中加入了许多不找边际的人物纠葛,林菁却是弃之不用,只从三圣母思凡起,到沉香求得斧子劈开华山。其实她还看过一个小说版的改编故事,里头三圣母是自己生气了躲在华山炼丹,而沉香的斧子是二郎神从师门里取来的,直被他师兄弟取笑这是他们杨家的成人仪式,要出道了就得找一座山来劈一劈。不过这般不庄重的玩笑估计得不到夫人们的认同,还是老老实实讲一个孝子的故事更得她们的喜欢。   庄子上再怎么休整,比起京中的大宅子还是差了些。好在今年林菁总算在山上找到了野生艾草,做了些蚊香和熏香,早早的薰了屋子,让住在庄子上的夫人们免受蚊虫的侵害。   如今夫人们对于楚氏的羡慕嫉妒恨已经和洛氏同步了,有个会来事儿又懂医术的媳妇儿是多么的重要,可把她们家中的世家女们都比下去了。   没有纷繁的家务困扰,只扎扎实实的玩了一天,这一夜几位夫人都睡的很好。第二天起来,林菁带着医女们教她们八段锦,只说这是古籍上的锻炼法门,让老太太们身体强健。   有楚氏和洛氏带头,其她几位也跟在后面学着。八段锦的动作缓慢优雅,共八组动作,各有其用意。林菁一边演示一边讲解其中要点和作用,老太太们听的直点头。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大家额头上都见了汗,太阳也慢慢升高。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林菁收了劲气,招呼大家休息一会儿用早点。   楚氏和洛氏是早就练熟了,如今在夫人们中间很有些优越感。她们最开始也是拗不过林菁的坚持,可是练了一两个月就明显感觉出了好处,不仅身体更轻,体能更好,身上的一些小毛病也消失了不少。   夫人们听了这两位的讲述也不再怀疑,想着这三天可要好好学,若是学不会便将医女借回去。楚氏自然是不管的,只说道:“这些都是老大媳妇训出来的,你们找她要去。”   林菁自然不会反对,这可都是人情,以后便是人脉。   早点准备的也是花样繁多,包子饺子烙饼稀饭蒸蛋豆浆,基本上做到了南北合并不偏不倚。另外传统的米糕马蹄糕莲子糕也备了些,等会儿老太太们玩累了也可以吃几口。   上午的安排是楚氏最爱的门球,洛氏在沈府玩过几次,也算是半个高手。她们各带领两位夫人并一个丫环分作两队比赛,说好输家少一分便算一贯钱,赢家则平分了这赌资。   林菁就在一旁坐着笑嘻嘻的看她们玩,老太太们也是活力十足,好胜心更强,一点儿不谦让。一番你追我赶之后,以楚氏的队伍胜出,洛氏掏了三贯钱也不心疼,只不服气说下次定要赢回来。   楚氏才不理她,当真将这三贯钱拆开,四个人平分了。那丫环受宠若惊,两位夫人也是兴奋异常,这可比坐在家中盘账算今年收益几何要有趣的多。   到了下午,老太太们便不愿动弹了,只盯着麻将扑克两眼放光。林菁也不管她们,只说好夜里得泡药浴做放松。楚氏和洛氏是知道内情的,那酸爽当真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想到终于有人要同她们一样被林菁“折磨”,心中竟莫名有了一些愉悦。   而毫不知情的四位夫人果然被折腾的挺惨,完全是靠着毅力才忍住了没哼出声来。不过这种穴位按压的效果也是真好,到第二天别说腰酸背痛找不着,便说身轻如燕也不算夸张。   照旧打了八段锦,今儿安排的是老太太们最爱的话剧,一出是她们早就看过但总是看不烦的《胭脂雪》,另一出则是新排的《玉堂春》。才子佳人的故事总是惹人遐想,老太太们同样爱这一口。看着苏三被冤,一路押解,好在最后又巧遇巡按王景隆,遂使冤案平反,王、苏团圆。一出戏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直到谢幕时夫人们依旧是意犹未尽。   吃了晚饭,所有人也没动弹,等着听怜香的评话。这次讲的是《铡美案》,同样才子佳人,同样民女与贵女相争,但结局全然不同。男子的无情让人唏嘘,女儿家总是有诸多无奈。   最后听得丞相一声令下,搬出狗头铡,了却这场纷争,夫人们无不拍手叫好。怜香镇定自若的谢赏告退,心中却有几分恍惚。当初被大老爷指派给大太太使唤时,她心中是多么的忐忑不安,被大太太教着说评话时又如何惶恐。可如见就算面对众位夫人,她也能进退有据心中淡然,反而是她们看着自己时眼神颇为期盼,仿佛身份掉了个个儿一般。   三天的度假时光过的极快,林菁把节目安排的充实又有趣儿,一样还没完,另一样又来了。第二天大家走的恋恋不舍,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山货和新鲜蔬菜,有这次做的甜品和糕点,也有特制的麻将和纸牌,并一个玩乐丫环和一个医女。   楚氏还在那儿说呢:“你们家的婢女学会了就赶紧把我家丫环送回来,老大媳妇训练几个不容易,你们少给她添麻烦。”   几位夫人便笑:“人家正主儿都没说话呢,你少在这儿嘀咕。回头我们自会给阿林下帖子,邀她到家里玩,可不带你了。”   “就是就是,如今阿林可比你讨喜,我们有她就行。”崔氏点头笑道,又看林菁:“好姑娘,难怪楚夫人总想着拐走你,当初我怎么就没先一步娉了你去呢?”   她是山阴崔家的嫡女,儿子李正牧是京兆李家的家主,官至尚书令,这群夫人中以她的身份最高。林菁低头抿嘴笑道:“夫人们可别再夸我了,我出身低微,若非嫁过来后母亲教的好,我又哪里能有今日。”   楚氏这时侯也不谦虚了,仰着脖子斜睨众人:“你们可听明白来了?”   “这般没脸没皮的,快让我拧一拧,是不是又厚实了?”崔氏作势要拧楚氏的脸皮子,大家又是一番笑闹。   分别的时间总是要来的,约定好下月再聚,夫人们终究是各自登上牛车归家。林菁和楚氏也不例外,坐着颠簸的牛车回了沈府。   虽然已经来回几次,但林菁对这种交通工具依旧不适应,尤其是再加上阳光的烘烤,简直是一种酷刑和折磨。无比怀念后世的橡胶轮胎和弹簧减震,林菁不禁在心中想,也不知道沈安侯走到哪儿了,可发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没?      第21章 收获   被林菁惦记着的沈安侯如今可潇洒的很。他出京时选的骑马,虽然同样颠簸,但好歹有速度啊。何况狼牙教官怎么可能不会马术?唯一的问题就是现在这个沈安侯2.0有些皮娇肉嫩。但等磨破了大腿再长出一层老茧来,沈大老爷便能带着家丁手下们风风火火闯九州了。   他倒没有乱走,而是十分有计划的选择了平宁郡作为自己的第一站。若是楚家其他人和他之前所见的楚家家主及话事人一般品性,他便可以与楚家更深一步的合作,同时依仗楚家的能力事半功倍的找到自己需要的事物。然若楚氏表现的表里不一,他无非也是浪费了一个造纸的法子,只今后还需要寻找新的合伙人重新谋划道路。   楚家虽然得了消息,知道沈安侯已经出京,也猜到他会来平宁,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平宁郡是个繁华的地方,尤其是在售卖纸张之后,往来商户更是络绎不绝,并没有谁太过注意这一支二十来人的队伍。   沈安侯也正是打的这样主意,他没有急着去楚氏本家拜访,而是随意在平宁郡的郊外山区闲逛。   跟着他来的家丁很好奇:“老爷,您是在找什么呢?”   沈安侯要找的东西可多了,可真要一样一样的给家丁们解释却太难。他大略说了几样可能出现在青州境内的植物,如苹果樱桃等水果,还有金银花,山楂,北沙参等药材。没想到这群人脑子转的快,一转身就找了山里的采药人询问。   可不是该这么办么?沈安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居然忘了发动人民群众的力量,自己这是傻缺啊。   让沈安侯惊喜的是,这些物种不仅都找到了,还有一些已经被当地的采药人和赤脚医生入药使用。有了他们的帮忙,沈安侯很快就收集了不少植株的幼苗,也从当地百姓口中了解到楚家口碑很好,乐善好施,许多基础建设都是他们无偿为百姓提供的。   拎着这些收获,沈安侯开始惦记起自己托付楚家给买的地来。不过世家讲究风度,说白了就是装叉叉,可不能这般直接上门。他在离楚氏本家不远处租了个小院子,梳洗打扮整理仪容后才带着捧剑侍剑两个小厮踏上了楚家本家的青石台阶。   将名帖交给门房,有楚府的小厮热情的请他到里头喝水。这般待遇在京中门阀中是极少见的,沈安侯对楚家的好感又多了些。   不多时,宽袍广袖的家主楚岷竟是亲自到了大门。他一眼看到门房里优哉游哉的沈安侯,也不管里头逼仄,直接过去拉沈大老爷的胳膊往里头走:“你这厮就不知道让楚叔的亲兵直接带你进来?偏要这般递帖子,仿佛我们多分生一般。”   楚怀是楚岷的族叔,虽然不是一支,但关系很好。而沈安侯和楚岷也挺亲的,沈家老太太就是楚族长的亲姑姑,他们是正经的表兄弟关系。不过沈周当初“强抢”楚氏让两家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除了年礼外几乎没什么走动,反而是楚怀入京沈周去世之后变得更为缓和。   和京中谈判时镇定沉稳不同,在自己地盘的楚岷简直是个话唠。他根本不给沈安侯分辨的机会,先是拉着他去见了楚家的一连串族老长者,接着又召来自己的小儿子楚秀:“你快去通知你的叔叔伯伯们,让他们但凡在平宁的,今儿夜晚都回来吃饭。京城你姑奶奶的儿子丹阳侯沈大老爷来了,大家都来认识一下。”   沈安侯被他雷的不行,看他还要接着折腾,急忙把人给拉住了:“你先打住了,我还有事儿呢。”   楚岷这才意犹未尽的领着他去了书房,听他说明来意。沈安侯便直言不讳道:“咱们情分归情分,但亲兄弟也明算账。我的点子很多,有些是自己要攥在手里的,也有些可以拿出来。这次我来便是想让楚家给我帮忙,但也不白帮,我用点子和你们换。只是我希望你能先给我交个底,楚家你能掌控到什么程度,会不会有人为了利益给我玩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招数。”   这话问的略诛心,楚岷却不以为忤,反而仔细的想了许久才道:“如果你说的点子好处是和之前造纸这般,我却真不敢保证了。一来其中利益太大,二来楚家太出风头其实很危险。不过帮忙什么的不在话下,只要哥哥能帮你的一定给你做主。”   “只是有风险压力而不是内部有人作耗?”沈安侯颇有些咄咄逼人:“表哥你是不是对楚家太过自信了,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信楚家清明至此。”   “人心虽然各有不同,但我能保证楚家不会犯错。”那些犯错的都被他和话事人们捏死了:“我知道你正应了那句出手不凡,只是就算抛开咱们俩的亲戚关系,你和我楚家也是合作愉快的,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楚家不至于傻到给自己找麻烦。”   沈安侯逼视他许久,楚岷也毫不畏惧的任他打量。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奇怪,不知为何两人就笑了起来:“我是得了些厉害的东西,只是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无论怎么说,楚家都是我首选的合作伙伴,至于做到什么程度就看兄弟你的了,毕竟和我这般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比起来,你才是个有分量的世家大族领导者啊。”   楚岷摇了摇头:“只要给你二十年,不,或许只要十来年时间尽情发展,你就能创造出一个不弱于楚氏的家族来。世族如今名声虽在,也有些影响力,但真处于乱世却依旧免不了衰败。”否则他们家也不会痛定思痛,培养出一个楚怀来。   “都说乱世出英雄,可只要还能苟延残喘,又有谁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启乱世呢?”而太平盛世中,世家便是中流砥柱,是不可动摇的旗帜。“我有不少设想,你且与我参谋参谋,看看哪些可行,哪些暂缓。只要是楚氏能吃下的,你们便尽管拿去发展。唯有一条,我需要许多土地并人口,有些东西是你们真不会弄,只有我亲自来才行。”   他说的模糊不清,楚岷也不多问,只说道:“我们是兄弟,你的点子我以个人身份参与谋划。而楚家和沈家的合作却再谈,总之我能保证,你在这间书房里与我说的话,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好兄弟讲义气。”沈安侯拍他的肩膀:“咱们一块儿发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   明明是说合作,怎么这一张嘴就和土匪似的呢。楚岷一头黑线的看沈安侯:“我说表弟,咱斯文点儿行不?”   兵痞出身的沈大教官表示斯文是什么能吃吗,根本不搭理他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给我买的地离这儿近不,我才挖了些有用的作物,得赶紧种下去免得死了。”   这话题跳脱的,楚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倒是不远,你要是着急,我让小厮这就带你去,跑马的话半个时辰就到了。”   于是进楚府还没小半天的沈大老爷又雷厉风行的跑了出来,带着家丁亲兵们跟着楚岷的小厮跑了一阵马,在一大片山头田地里安置好那些“宝贝”,这才安心的回到楚家参加晚宴。   楚家的家风淳朴,讲究礼仪温和。虽然不乏自恃甚高的子弟,不过这种要么就是下一代的佼佼者,要么就是边缘人物,不是长辈有意磨砺就是对家中决策起不到什么作用。而沈安侯也真心是个有才的,论学识论计谋论知识面论眼界都不是一般人可比。一场晚宴下来,看他不顺眼的人少了,反而圈了不少粉,拍着胸脯表示但有差遣绝不推诿。   楚岷和上头的老人们也不拦着,只笑眯眯的看他们闹,仿佛这里不是一个传承已久规矩森严的世家,而是普通的农村大户呼朋唤友。不过楚家也确实没什么森严的家规,他们更讲究顺其自然,不会不争,但也不为了利益而违背心意道德,心安理得活得自在安详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这么说起来有点儿玄,更像是道家的宗旨,沈安侯自然就说起了葛洪仙尊主张养生为内,儒术应世为外的理论来,并抄袭了一段《抱朴子》中的内容:“览诸道戒,无不云欲求长生者,必欲积善立功,慈心于物,恕己及人,仁逮昆虫,乐人之吉,愍人之苦,赒人之急,救人之穷,手不伤生,口不劝祸,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不自贵,不自誉,不嫉妬胜己,不佞谄阴贼,如此乃为有德,受福于天,所作必成。”   没想到一番话竟是震惊了楚家上下,更有几位族老忍不住落泪,说这正是楚家几百年来的追求,只是一直无人用这般文章诉诸于口。应一群人的要求,沈安侯略尴尬的又抄袭了一回,虽然不在他的计划内,但得到的好处是极多的,至少在一番吹捧后,他的身份已经从半个楚家人变成了楚家的知交,还是可以和楚家里带先祖灵魂对话的那种。   这般开挂简直是神乎其技,连沈安侯都忍不住佩服自己一波。楚岷更是接连对他竖大拇指,回头就说他“丧心病狂”:“不过一晚上就让那些大爷们对你喜爱的不得了,你也是够可以的。幸好当初和我竞争家主之位的人不是你,不然还有我什么事儿。”   没错,楚家的家主之位并非世袭,而是推举。族长族老和话事人们会暗中选定一些候选人,观察他们的德行和能力,再设置重重考验,最后挑出四到五位尽心教导,选取其中胸怀宽广眼界高远者作为下任族长,而剩下的则接任话事人的位置。   正是这种良好的推举机制让楚家可以保持活力和平等,并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只要是有能耐,学问好的人,他们都愿意真心待之,以诚相交,而沈安侯这样“惊才绝艳”者更是可以让他们毫不吝啬的表示自己的崇拜之情,连族长大人都要退出一射之地。   有了楚家的真心相助,沈安侯的寻找计划变得快捷许多。他的速写技术不错,画了一大堆图片并写了详细说明,找木板调墨汁整出了雕版印刷,看的楚家纸坊的人两眼放光。而楚家也派出大量人手,并联系分布在各地的楚氏族人,为沈安侯寻找他所要之物。   不仅是在平宁郡甚至青州境内,他们还慢慢往南边延伸,在那里找到了林菁心心念念的辣椒花椒胡椒。沈安侯看着自己的土地上不断丰富的作物也是感慨万千,这些在别人看来毫无作用,连当柴火的价值都不高的东西到底会创造出多少价值来,便是他也无法估计。   任务完成了大半的沈大老爷愉快的启程,决定一边游玩一边查漏补缺,争取在年底回京时带给林菁尽量多的惊喜。而京中沈府的庄子里,林菁正在“折磨”老太太,拿着小银针往她们身上扎。      第22章 针灸,太极,雕版(上)   当然,这不是容嬷嬷的小黑屋,而是林医生在找到了野生艾草做成艾条之后,又让家内坊做了银针,终于把针灸两件套给备齐了,在老太太们的“半日闲”聚会时好说歹说的劝着楚氏来尝试一番。   老太太看着火星儿和针尖儿哪里肯?便是丫环们当着她的面试了,连连保证确实不痛还很舒服,她也仍在犹豫着。还是洛氏看不下去,除了外衣往榻上一趟:“你尽管来,舅妈相信你。”   她也不是盲目帮林菁,而是几次按摩药浴之后,她确实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知道林氏这些手段虽然看着匪夷所思,却是真有用的。林菁感激的对她一笑,扶她坐好:“您可不用这么心急。我母亲的症状是难以入寐,寐而易醒,并有心脾亏损引起的多梦、心悸、易汗,是以我让母亲解衣,我以平补平泻法刺其神门、三阴交、心俞、厥阴俞、脾俞,辅之以艾灸,”她在身上比划了一下穴道的位置,有的在手腕,有的在腿,还有的在背部,又捧着洛氏的手道:“您不过是最近多有劳累,以至于扭伤了腰,只需要在腰痛点上斜刺便可缓解了。”   腰痛点是一处奇穴,在手背侧,当第2、第3掌骨及第4、第5掌骨之间,当腕横纹与掌指关节中点处,一侧2穴,左右共4穴。林菁取了银针,在火上灼烧之后,由两侧向掌中斜刺,洛氏便好奇的看着,并不觉得很痛,反而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林菁又道:“医家典籍有言,‘藏寒生满病,其治宜灸’,针灸之法用于药石难至之所,有疏通经络调节阴阳扶正枯邪之效。只是这技巧却是不易的,一来各人体态不同,认穴辩穴需要天赋,二来无论是教学还是施展针灸之法,都需要肌肤相接,而如今行医的多为男子,是以夫人们见的不多罢了。”   拔出银针,又换上艾灸,洛氏由着她在自己手上折腾,虽有些烫,但并不难忍受。等林菁擦着手示意治疗完成,她站起来走几步,十分惊讶道:“果真好了许多,可真是神奇。”   明明是腰上的痛楚,却在手上治好了,可不是神奇吗?洛氏扭了扭腰,满意道:“我就没信错你,你且再给我看看,可有还要调理的地方?”   林菁却是回头看楚氏:“母亲看看,连舅妈都试过了,您可信了吧。不如试一试呗,保准不痛,真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沈安侯离京让老太太心生牵挂,总之这段时间她是怎么都睡不好,便是药浴按摩食疗加以辅助也作用不大,否则林菁也不会强拉着她用针灸的法子了。看着老太太脸上大大的黑眼圈,林菁也是愁,再这么下去可别整成神经衰弱了。   楚氏听着林菁和洛氏说话时也明白过来,儿媳妇这是担心她呢,就看在这份心意的面子上也不该再扭捏下去了。按照林菁的指示,楚氏脱了外衣,俯卧在榻上。   “您不必紧张,真不痛的。”林医生一边安慰一边快准狠的扎针:“是不是比穴道按压还舒坦些?您就当是躺一会儿休息好了。”   针灸的关键在于手法,一个好的疗养师出手,确实只是看着一根根长针挺吓人,其实不怎么痛的。林菁的手法就很好,她不仅家传渊源,而且从小被林老爷子认为天赋极高就该吃这口饭,一手中医保健的功夫便是京城的许多名医也是赞赏不已,纷纷称赞她青出于蓝。穿越过来这一年虽然手生了不少,可捡回来也不过是个把月的练习罢了,若不是功力已经完全恢复,她怎么会大咧咧的拿楚氏下手?   所谓药到病除手到擒来,有时候针灸的效果比起中药来反而更快些。楚氏趴在榻上百无聊赖,只觉得洛氏和其她夫人们的聊天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慢,不知怎么的就沉沉睡去。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茫然的看着左右,听琴和青棋正守着她,看老太太醒来,赶紧过来伺候:“其她夫人们都在外头做疗养呢,您可要出去看看?”   楚氏喝了温水,只觉得头脑清醒不少,点点头便往外走。才到大厅便看着一排躺椅,上头五位夫人排排躺着,身上各扎了不少针。   林菁还在解释:“针灸驻颜的本质乃是调理经络以调气养气,调理脏腑功能以调精养精,调理性情以调神养神,达到袪病养颜﹑保健美容的效果。如此次我所选合谷、足三里、心俞、肝俞四穴,便是以刺激脏腑调节经络的法子,达到皮肤增白、红嫩和祛皱的效果。不过调养这事儿不如治病来的明显,一般需要隔天一次,十次为一疗程。”   “这么麻烦。”有位夫人便皱眉:“你婆婆还好,有你在身边伺候着,随时都能调养,那我们可怎么办?”   “夫人们若是没事儿,大可以多往我们府上来,我母亲能见到您几位可开心呢。”林菁笑道:“若是觉得这法子麻烦也没关系,我还有些小巧手段,等会儿给您取了针,就让您试一试。”   楚氏正好这时候出来,也帮腔道:“你们平日里又不用管家,多走动走动才好。我家的饭食你们也是知道的,若是嫌来回走的麻烦,小住上十来天又何妨?”   “正是呢。”林菁也抛出诱饵:“您几位光玩扑克麻将不觉得烦么,我们家内坊正做跳棋呢,也好玩的很。再有大老爷和宏广大师的关系不错,说不定咱们还能请他来府上讲经,几位夫人真不来凑热闹?”   吃食,玩器,再加上宏广大师,夫人们立刻有些动摇了,只是贸然住到别人家去总觉得不太好。楚氏看出她们的顾虑,打了个圆场:“再不然我陪着各位在庄子上住这十来天?也免得你们左思右想的。”   洛氏直叹道:“罢了罢了,你们这两婆媳连消带打的,我再不应下便显得假了。”哪个女子不注重容颜,而到了她们这般年纪地位,身体健康更是重要。   林菁转头一想,住在庄子上更好,又想起了沈玫,便问道:“不知小姑子最近可得闲?不然也邀上她一块儿来吧。”   “这主意倒好,也省的你一个年轻媳妇儿,和我们玩不到一块儿去。”崔氏故意这般说,却哪里看不出这都是为了楚氏考虑。   林菁笑一笑便作默认了:“那我这就去给小姑子下帖子。”   “拿我的小印去盖个戳。”洛氏提醒道,她怕梁国公府看低了林菁不给她面子。   “既然是咱们半日闲请的客人,便每个人都算上吧。”崔氏也乐得做个好人,吩咐身边的丫环:“你也去拿我的印,等会儿盖在帖子上。”   林氏脑子转的多快啊,一拍手就有了主意:“多谢各位夫人,这都是给我做脸呢。”她行了个蹲礼道谢,又对洛氏说:“舅妈不如回去问问舅舅,可能专做一种带花纹的纸出来,只给咱们做帖子用?以后半日闲便持这种帖子邀请客人来玩,想来也是风雅的事情。”   白玉纸还没普及,这就惦记上花纹纸了?几位夫人也忍不住羡慕沈家得楚怀照顾,却不知真正拿主意的就是沈安侯两口子。洛氏好歹算是半个知情人,看林菁眨眨眼,就知道其实是她有法子办到,便没口子的答应下来:“你舅舅疼大郎,我更疼你,你们要的东西,便是上天入地的也得整出来啊。”   洛氏这话说出来,这件事也就定了。崔氏便笑道:“难怪沈夫人总是防着楚夫人呢,看看她这般宠着外甥媳妇儿的,当婆婆的哪能不担心把人给拐走了?”   洛氏便得意道:“阿林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可从来不落下我。这般好的外甥媳妇儿,我自然是要疼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丈夫对沈放的看重和白玉纸带来的巨大利益,让洛氏清醒的认识到沈家已经不止是在他们的庇护之下,而是与他们休戚相关的利益合伙人。尤其是林氏偶尔表现出来对这些事情的熟稔,让她隐约能感觉到,林氏在这其中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不再把她当做普通的晚辈,在亲近之余还有重视,洛氏自然表现的对林菁十分溺爱,惹得其她夫人们连连取笑。楚氏也算知道其中关窍,更不会拦着沈楚两家交好,乐得看儿媳妇受宠。   在林菁看来,做个特制的花笺不怎么难,无非一块雕版的事儿。给各位夫人取了针,又敷上蜂蜜珍珠粉红花调制的面膜,交代医女看好时间,一刻钟后给各位太太们净面,她便告了罪回屋写帖子给沈玫去了。   待她拿着写好的信笺出来,太太们正好开始洗脸。林菁按照后世看过的《齐民要术》和《事林广记》做了不少“孙仙少女膏”和“玉女桃花粉”——其实就是古代版的全天然无污染植物洗面奶和护肤乳,正好拿出来提供给夫人们用。   另外还有沐浴露、胭脂水粉并护发素都在研发中,要不是找不到指甲花,她都可以给太太们整出染发剂来。这些都是以粮食或花草为原料,能滋养和改善皮肤,在现代时林奶奶就是用的林老爷子亲自做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年近八十了皮肤依旧光滑细嫩有弹性。   虽然古代铜镜不给力,但夫人们明显能感触到脸上变得紧致细嫩了许多,更加坚定了她们跟着楚氏洛氏混的想法。别说寡居的老太太们就不在意容颜,她们其实比年轻妇人们更害怕容颜老去,更讨厌寂寞孤单。   而“半日闲”就是这么个让她们青春焕发,重现风采的地方。若说一开始只是为了好玩听戏,现在几位夫人们心中,已经将它当做一种精神的寄托,有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这里永远有最新鲜的东西,最有意思的玩法,更有林菁拉着她们保养,给她们做针灸和按摩。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夫人们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再也不仅仅是端坐家中享清福的老太太。   她们是最好的编剧,是优秀的作家,还是一群爱玩闹的女子,在这里,她们可以尽情的释放自我,展现自我,表现出的活力让林菁都忍不住咋舌。   投桃报李的,她们对林菁也越发满意和照看,便如这次林菁想要邀请小姑来玩,夫人们便别无旁贷的各自拿出私印。而梁国公府在收到帖子后更不敢怠慢,对沈玫的重视不免又添了几分。      第23章 针灸,太极,雕版(中)   沈玫并不知道一张小小的帖子背后是怎样的人情往来,但一枚枚印鉴代表的能量是她也能清晰感受到的。只看刘氏让她出门时那忍不住抽出的眼角,她心中就觉得快意。拎着包袱带着儿子,沈玫兴致勃勃的往沈家的庄子上去。   她到的时候正巧赶上各位夫人做针灸,看的她差点没惊叫出来。虽然有楚氏开口解释,但看着亲妈扎的跟个刺猬似的,她还是有些接受不能。林菁这时候正好从里间出来,看到小姑子便皱了皱眉,直言问道:“你最近在秦府是不是又受苦了?比起住对月归家时可弱了不少。”   这年头讲究家丑不可外扬,沈玫看着这一屋子的夫人便不好张口。林菁便哂道:“你当你婆家还有什么好名声不成?再说这里的夫人太太们都是母亲至交,和我们的亲近长辈是一样的,你尽管说出来,以后若是碰上了,她们可不得给你撑腰?”   这话说的有些口气太大了,沈玫到底心善,生怕嫂子不知深浅惹了夫人们不喜,却听崔氏道:“阿林说的没错,阿沈莫想太多,有什么委屈的尽管和我们说。”   基本上崔氏开口,就代表了几位夫人们一致的态度。沈玫在秦家过的日子可谓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被夫人们嘘寒问暖一番便忍不住掉泪:“我那婆婆说夫君后院中只我一人,是我不贤惠,要我给他纳良妾。”   我去年买了个表!林菁差点没喷出脏话来。要是沈安侯敢有二心,她分分钟能整到他这辈子都硬不起来。而楚氏在这方面也从不多说,虽然她自己给老国公爷纳过妾,却并不觉得儿媳妇就要有一样想法,小两口过日子她管那么多呢。   楚氏听了也是大怒:“她凭什么这么说,‘七出’中可没有不给丈夫纳妾这条。还贤惠?她那般尖酸刻薄绵里藏针,知道什么是贤惠?”   洛氏和楚怀琴瑟和鸣,家中亦没有小妾通房,听了楚氏的话便表示赞同:“你和姑爷合得来,在中间插一个人算什么?这不是自找难堪吗?别听你婆婆的。”   沈玫委屈,她哪里会想给老公找小老婆,只是刘氏总拿这话堵她,明里暗里的表示如果沈玫再没有行动,她就亲自往小两口院子里塞人。   长者赐不可辞,若是真让刘氏送个小妾进来,那才是打脸呢。可是让她主动挑一个,她又怎么都不愿意。   这就是内宅手段了,不打不骂不见血,无论人情礼法都挑不出错儿,偏能让你痛入骨髓。弘农侯府老夫人秋氏也是个宅斗高手,便给沈玫出主意:“若是你信得过你夫君,便尽管让刘氏将人送来,只要秦家小子不碰她,你便当做看不见。何况人到了你院子里,还不是随你怎么使唤?关她在屋子里做针线跪经诵佛,敢踏出门一步便拿出主子的气势狠狠教训一番,有个一年半载的就能把人彻底收拾了。”   什么叫杀人不见血呢,这就是了。林菁听她说的轻描淡写,却没忍住打了个寒颤,作为正室自然是讨厌小妾的,可是小妾又好过吗?再想想沈放那两个已经不知道嫁到哪里去了的通房,她也是沉默了。   广陵侯老夫人白氏对这个话题也很有发言权:“刘氏到底是继母,这般关心年龄相仿的继子,她的老脸还要不要了?再说了,秦家小子没通房,秦大人不也只守着她一个么?你回去就讨好你太婆婆去,刘氏给秦小子身边放小妾,你就让张氏也给她儿子身边放人。”   这招叫做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老夫人张氏看刘氏也听不顺眼的,十有八丨九能应了沈玫的请求。   两个年轻小媳妇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国子监祭酒孔奕的夫人陈氏看到她们的神情就笑了:“孔圣人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刘氏既然不懂这个道理,总能有人教会她的。”   圣人可没这么腹黑过,林菁一头黑线。而得到宅斗高手指点的沈玫心情已经好了许多,握一握拳斗志满满,虽然看着还是面色不好,但至少没了之前那般消沉。   楚氏到底心疼女儿,暂时管不着如何折腾亲家母的事儿,只连声呼唤林菁:“你的医术好,给玫儿看看,可有法子能调理?我看着她这样子心里就不得劲儿。”   都不用把脉,林菁一眼就能看出沈玫气血不足阴阳不调经脉不畅,可能还伴随消化系统问题和痛经。她有些纠结的对楚氏道:“调理自然是可以调理,只是时间少说也要三个月,不知道秦府那边能不能答应。”   便是三个月也没法根治,只是排除体内淤积,等到沈玫回到秦家,回到那种长期紧张不安的环境,这些问题还是会重新出现。   上半年才住了三个月,这都快过年了,秦家肯定不能放人。楚氏一时也沉默了,林菁就在心里戳小人儿骂渣男,没办法对女人好就别娶啊。   还是沈玫自己想得开:“没事儿,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以后的事儿再说吧,母亲可别为难嫂子了。”   话虽这么说,林菁也不可能一点措施都不做。食补药补针灸推拿列了整整一张单子,看的沈玫苦了脸色。   偏这事儿就是楚氏也是站儿媳妇这边的,还教训闺女道:“你现在仗着年轻,不拿身体当回事,等老了就知道后悔了。再说了,你嫂子事儿多着呢,能抽出空来给你调养还不知道领情,你是个傻的吗?”   沈玫就不知道老太太们都被这位嫂子的医术给整服气了,什么小毛病哪里不舒坦让林菁揉几下扎两针就分分钟见效。更重要的是林菁不藏着掖着,把其中道理解释的很明白,虽然夫人们只能听懂个一半一半的,但至少知道这不是瞎胡闹,都是医术典籍中辩证来的。   不管怎么说,调养身体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便是秦茂小朋友也没逃脱林大夫人的魔掌,学了一套适合儿童的健身操,每天早晚伸胳膊踢腿蹦蹦跳跳,活像只小兔子。   沈玫刚到这儿还有些不习惯,呆了两天就开始乐不思蜀,每天不是吆喝着搓麻将就是和林菁凑在一块儿做吃的,看见她摆弄瓶瓶罐罐做护肤品也要插一脚,看什么都有意思。至于儿子什么的,六个老太太并十多个丫环看着呢,随便他在外头野吧。   都说姑嫂关系不好相处,可林菁就觉得沈玫挺不错的。虽然脾气急了些人也单纯了些,但心思好不藏奸,有什么说什么。而且有楚氏的教养在,沈玫说话做事都有分寸,对着林菁也是恭敬亲热的,从没有颐指气使的样子。   这般品貌的姑娘,就是当个闺蜜也值得结交,林菁自然是尽心尽力的帮她。知道她在秦家不怎么自由,连带着出门也少,林菁就有些担心:“你在家中可有散步走动?”   沈玫苦笑:“我在秦家是能躲就躲,便是散步也只在屋子里,只怕碍了谁的眼呢。”   在林菁看来,缺乏运动每天宅着不仅会让人的体能减弱,新陈代谢不畅,还会压抑心境,让人变得焦躁,在这样缺乏娱乐活动的时代是尤其不可取的。只是沈玫的情况就这样,不可能强求她去走动,只能选择室内且简单方便的法子了。   还有什么比瑜伽更适合的呢?便是老太太们也可以学一些。于是在继八段锦之后,柔术也被提上了日程。沈玫倒是挺有兴趣,尤其是林菁说这动作对女性极好,不仅养生还利于子嗣之后,眼睛里的光芒几乎要闪瞎了林医生的双眼。   老太太们对瑜伽的体验感倒是出现了分歧,有的觉得不错,有的觉得太难。对于这个林菁全看她们的兴趣,毕竟每个人的柔韧性不同,做多久做到什么程度是不能强求的。   孔夫人陈氏的脑子转得快,沈家儿媳教的都是些适合老年人的法门,有夫人们得用的,难道就没有老爷们的可以练的?只是于她想来,这些都是不密之传,林氏能教给她们是情分,若是自己去问就显得太贪婪了。   可是心中藏着事儿,孔夫人的些许异样哪里逃得过其她几位人精,崔氏三下两下的就套出话来。对于陈氏的顾虑,崔氏不以为意:“虽说阿林是看在阿楚的面子上和咱们亲近,可这段时间我也算觉出来了,她是个爽快没心眼的。咱们想要什么,只管开口问她。若是她知道也能教的,断不会私藏着。若是她们家有规矩不可外传,她也会直与我们说,咱们也自会体谅她。”   于是第二天一早,老太太们练完了八段锦,崔氏便把陈氏的问题说了。林菁脑子一转,他爷爷最得意的太极拳不就是最符合的选项么?这也没什么好保密的,林大夫人爽快的点了头,还当场打了套拳法,看的夫人们眼睛都愣了。   “太极虽然也能实战,但还是以养生为主,讲究以柔克刚,刚柔并济。”林菁擦着汗解释道:“其实这些养生的法门是不分男女的,太极拳便是您们也可以练起来,每天早晚各一次八段锦一次太极拳,保管内外兼修身体倍棒。”   “你是说,这两样我和老爷都能练?”陈夫人追问道。   林菁点头:“是的,您和孔老爷都能练。”   “你这些拳法真能外传?不会惹林老爷生气?”白氏也问道。   林菁笑着摇头:“这些本就是我年少时自己看了典籍后琢磨出来的,我父亲专攻内科汤药,将这些都视为旁门左道,后来搬家时还把记录这些医术的羊皮卷都丢了。既然是我自学成才的东西,便只属于我而不属于林家,没什么外传不外传的。”   夫人们这才明白为何从未听说过林家有这些本事,也没有林氏聪慧的名声传出来。林菁便笑:“各位夫人想怎么教人都好,但有一条,可别把我摆在台面上。当年为了这事儿,我父亲训了我许多次,还差点儿禁了我学医看书,若是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只怕我得吃不了兜着走,便是有母亲护着,也少不得被叫回去领一顿臭骂。”   洛氏将她搂过来,拍着她的后背:“我的儿,你放心,我们拿了好处,绝不会坑了你。各位夫人以后对外只说是将军教的我,我又告诉你们的吧。”   上将军楚怀武艺高强,八段锦太极拳也是练功的法子,他教给洛氏完全说得过去,这个借口算是能圆谎。夫人们在心中记住别说漏了嘴,便兴致勃勃的跟着林菁学起来,等回府了定要督促着家人们都练一练。沈玫自然也要学,秦江也是个文弱书生,很需要强身健体。      第24章 针灸,太极,雕版(下)   一群夫人太太们愉快的在庄子上学功夫,林菁则是抽空带着做好的花笺雕版坐着洛氏的车架去了一趟楚府。   雕版设计的挺简单,反刻的阳文,左上角是一丛翠竹,右下角则是那首《题鹤林寺僧舍》,便是“半日闲”这一句的出处。上将军楚怀亲自接见了她,看着这块木板觉得有趣,也很快明白她的打算:“你是想用它沾了墨,然后印在纸上?”   林菁是个颜控,还是个叔控,被楚怀的盛世美颜惊的不行,算是明白沈安侯当日说的“气死欧阳明月,完败八贤王”是什么意思。不过别说古代,就是后世一个外甥媳妇盯着舅舅看也是不礼貌的,她用上洪荒之力才让自己镇定,不要显得太花痴。   听了楚怀的问话,林菁低头解释道:“舅舅说的没错,我想用这个做一些‘半日闲’的花笺,不过黑色太过端肃,我打算用靛蓝色染。”   “靛蓝……是染布的吧,用来印在纸上也行。”楚怀点头。   林菁又道:“其实这法子还可用来印刷佛经典籍,尤其是做书肆生意的,只用做一些这样的刻板,用调好的油墨来印刷,再分拣排列装订成册,便能得到许多成品,比手抄本方便的多。”   “油墨?”楚怀很快抓到了这个从未听说过的词汇:“你的意思是,这‘印刷’的法子使的不是我们平时用的水墨咯?”   林菁便笑:“都是水墨,只因制作方法不同,所以叫法不一样罢了。咱们如今用的是松枝烧烟制成的松烟墨,虽然色泽黑,但胶轻质松,入水易化,要沾在木头上却难,印出来的字只怕清晰不足,还极易晕化。有另一种油烟墨,则是用桐油、麻油、猪油等烧烟制成,其质地坚实细腻,胶量重,黏性强,只是具体怎样调配恐怕还要看匠人们的手艺了。”   “你这般又是和安侯一样,给我说一通有的没的就甩手不管吗?”楚怀口里说的严厉,林菁却是不怕的,反而另起了个话题:“我这花笺只要一块木板便可,所以我用了雕版,但是真要刻书文,只怕需要的木材就太多了,不如活字来的节约。”她看着楚怀故作无辜:“大老爷可和您说过活字印刷之法?”   楚怀哪里看不出她的用意,指了指她到:“你少装糊涂,赶紧给我说明白。”   大家都是有印章的人,活字印刷的原理自然很容易讲得清楚:“同样是质地坚硬的木材,只裁成一个个的小块儿木章,上头反刻阳文,每块只一个字。平时将这些木章按照一定的顺序,或是读音,或是笔画,放在圆形的盘框里。要印书时,只用捡了每个字的木章,按照顺序排列,便可以雕版一样使用了。好处是无论场地还是耗材都少了许多,但需要排版的人能识字。”   楚怀只一想就明白了,不禁抚掌叫好:“有了纸,又有了印刷,这读书习字便要容易的多了。”他又看了看林菁,摇头叹道:“我只当这世间有一个沈安侯,没想到你与他不相上下。只安侯从小在宫中读书,连老圣人都称赞,自是不凡的,你又是从何得来这许多东西?”   他说这话时身上气势极盛,不过林菁是一点儿都不怵的。她当年在首都医院里什么大佬没见过,往大佬们身上扎针的事儿都没少干,楚舅舅虽然厉害,但和那些上位者也没什么区别,林医生早就能够做到处变不惊了。   她依旧端着温和的微笑,低头回话:“您真相信大老爷如今会的这些是当年在上书房学来的?只是他与您亲近,而您也生怕得了什么不好接受的答案,这才自欺欺人吧。”   这话就差明说他们有猫腻了,楚怀心中一动,面无表情问道:“安侯是我外甥,我自不会为难他,但你却没这么容易过关。我今日亲自见你,总不会是只为了一张木板的事儿。”   “舅舅熟读诸子百家,可记得庄周梦蝶的典故?”林菁闭目道:“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不分孰是梦境孰是真。”她看向楚怀:“这世间并非只有庄周,也非只有七叶伽佛陀,无论是梦蝶也好,宿慧也罢,您觉得再醒来时,沈放还是之前的沈放,林氏又是否还是之前的林氏?”   这种哲学问题就不好回答了,楚怀摸着胡子沉凝。林菁便诚恳道:“我与大老爷本无交集,婚配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一梦之间,我们二人在异界共度数十年时光,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虽然从梦到醒不过一夜,但那些携手过往是真是幻,又有谁能说的分明?”   “宏广大师说我们这是宿慧,因前世功德修来,今生相遇而觉醒。我们虽不知这到底是好是坏,但也只能坦然受之。若是舅舅因此起疑也是应有之意,毕竟无论谁在另一个世界里过上几十年,都不会再与从前一成不变。”   其实如林菁所说,楚怀非要一个说法,便是不希望自己的外甥已经没了,如今的沈安侯是不知哪里的孤魂野鬼。只是他们穿越而来本就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和本能,与其说是夺舍,不如说是融合。一年多的时间过去,连林菁都开始觉得,后世的生活不过是他们的一场梦,等梦醒来,沈放便是沈安侯,林氏便是林菁。   楚怀纠结的也是这个问题。大外甥无论相貌举止都与之前并无太大不同,但那股气势和些许细节又表现出些许改变。而两人交谈中沈安侯偶尔透露的一些从未在任何典籍中出现的说法更让他起疑,却到底因为多年未见,不能因此下定论。   和楚氏一样,他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沈放出了问题,而是林氏有什么不妥。只是看着大外甥一天比一天优秀,他也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林氏的解决方法是询问宏广大师,楚氏则是亲自占卜——这也是世家子的基本课程——卦象离下巽上,是齐家之象,得出来的结论是“上吉”,正应了宏广大师说的“旺夫”一句。   于是他更加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林氏越闹越欢,一个“半日闲”引动了整个京城的注意。虽然无论对于沈家还是楚氏来说,这都不是坏事,可他还是不免多想,才有了今日的试探。   而林氏的镇定也让他惊叹,虽是女流,却有大将之风。尤其是林菁从头到尾都没有躲闪的意思,更无恼羞成怒和虚心惊恐,反而诚恳的与他解释,楚怀虽不能全信,但对她到底没了敌意。   “既然宏广大师如此说了,你们便惜福才好。”他意味深长道:“安侯出京游历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这般不怕太过张扬吗?”   林菁摇了摇头,自信道:“且不说这只是后宅之事,各位夫人闲暇取乐,便是被人说道又如何?可有哪里不合礼法,或是有碍观瞻?他们也只能羡慕我母亲过的洒脱,我沈家底蕴丰厚罢了。”   名声这种东西,只要适当的加以引导,就很容易为自己所用。沈家不出现在交际圈已经太久了,这样虽然安稳,却也脆弱,一旦出个问题便会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和楚怀推着沈安侯走名士的路子一样,林菁就是要让沈府成为京中的一个风向标,刷够了名声才能有话语权。   楚怀也是明白林菁的想法,却还是担心:“你就不怕太打眼?”   “若是人人有了好点子,都因怕打眼而藏着掖着,那这世道还如何往前走?”林菁反问道:“这些点子如今就在舅舅手里,若是拿出来只怕要被其他世家忌惮,您可舍得一直藏在手里?”   自然是不会的,他一定是用手里的资源结交更多盟友,以共同的利益对抗压力。楚怀不禁感慨道:“你虽是女子,却不输男儿。”   林菁抿嘴:“舅舅却不知道,在我与大老爷梦中之国,男儿与女儿却是一样的,都可以读书,可以做官,可以领兵打仗。我花了许久才能和大老爷这般男儿并肩站着,虽然梦醒,心中却喜欢那样自在的生活。是以如今即使被限定在后宅中,我也会过出不一样的日子来。”   楚怀一时哑然,没想到竟是这样。只是这是沈家的家事,安侯和楚氏都欣然接受,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今日聊的已经够多,楚怀打发人送林菁回去,说好过几日便将做好的花笺给她送去。林菁道了谢,坐上牛车回庄子,挺直的背脊突然软下来,背上冒出一层的汗。都说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先洗脑自己,可是面对楚怀这样的大佬,她要把胡说八道讲的坦然,真的是难度很大啊。   不管怎么样,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有了楚氏和楚怀的默许,她和沈安侯便是再做出什么新鲜东西,或言语举止上偶尔出格,也不会直接被人当鬼上身或者异端给灭了。   五日之后,楚府做好的半日闲花笺就送到了庄子上,夫人们果然爱不释手。几笔勾画的竹节竹叶透着坚韧的风骨,一首小诗更让人回味无穷。浅浅的靛蓝色在雪白的纸上显得清丽淡雅,用细细的狼毫笔蘸了上好的松烟墨,在上头写下一行文字,再以红色印泥盖上闲章,明明只是封邀约的帖子,竟是精致的可以拿来当做珍藏。   印花笺的纸张也并非普通白玉纸,而是加厚了些,拿在手中更有质感。夫人们一边把玩一边啧啧称奇,讨论着请谁当第一个受邀客人。   皇家人不好沾,土鳖勋贵与她们不和,剩下的世家中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了陈国公府太夫人徐氏。   陈国公张叔梁官拜御史大夫,是朝中当今亲封的四位国公之一。太夫人徐氏是张叔梁亲妈,也是世家出身。徐家虽然不及四家五姓,但在世家圈子里也算靠前,以“廉”著称。   徐氏在夫人圈子里算是比较低调的,不怎么爱举办宴会,接了帖子也多以身体为由推脱。然崔氏与她相熟,乃直言道:“她就是觉得端着架子闲聊太累,不如在家中松快罢了,等我回头亲自递帖子,告诉她咱们在这儿都干些什么,保准她跳着脚的要来。”      第25章 为了火锅而奋斗   林菁给她们做完了整一个疗程的保养,将会所重新交给夫人们接管,随她们玩牌听戏交友。而在张太夫人徐氏欣然赴约,归家后对“半日闲”颇为推崇的事儿传出来,也让会所的名声便更上一筹。   如今京中谁人不知京郊有一处神秘的所在,以吃喝玩乐著称,若是有哪家夫人能被邀请,必然会成为人人羡慕的对象。而每次聚会后夫人们漏出来的些许消息都会受到京中贵女们的瞩目甚至追捧。   楚氏和众位夫人也越发得意,尤其是老太太,如今只一门心思的排戏和写曲子,并不管林菁如何处理家事。手上权利越来越大的林夫人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盘算着过年能不能吃上一顿火锅来。   这年头也有“肉食者鄙”的说法,只是这肉专指猪肉。为什么这个时代的贵族并不食用猪肉,唯有贫寒人家才会用一些?原因很简单,原始版的猪肉膻味特别重,在这个没有大料没有花椒的年代里,无论如何烹饪都绝对是一场灾难。可是林菁有法子啊,一把小手术刀切掉某个关键部位就能够解决的问题,对她来说简直so easy。   被阉割的猪长的也快,可是如何说服人们改变习惯接受猪肉才是个大问题。不过她也没想着一步登天,而是在庄子里先试行。这事儿她在开春就准备着做了,猪是杂食性动物,长肉快好饲养,比起山羊来说划算多了。至于牛,这可是交通工具和耕种用具,除非经过证明却属意外死亡的才能拿来吃肉,否则是要被官府抓来打板子的。   庄头们被林菁压制的服服帖帖,说要养猪那就养猪,不过看着大夫人亲自拿刀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切掉它们的小丁丁这种事儿还是让庄户们满头黑线。林菁其实也挺怕这事儿崩了自己人设的,好在这八卦并没有传出去,保住了她的一世英名,想来她为了口吃的也是拼了。   看着猪仔们肉眼可见的变肥变大,庄户们也是惊讶的很,不知道这么一下子就能有如此效果。林菁也不多加解释,反正他们能理解最好,不能理解就在服从中加强理解吧。   如今已经入秋,她便琢磨着是不是宰头猪来看看成果。不过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光吃肉没什么意思,要想冬天吃的好,绿色蔬菜不能少。她要做的事儿还多着呢,比如养殖香菇木耳,比如盖个屋子在里头烧炭,外头利用土地的余温当作地暖在冬天种菜。   一切都是为了吃,如今连炕都有了,就差寒冷的冬日里一个热腾腾的火锅了。虽然现在才九月,但经历了一个见不到一点儿绿色的冬天,她也是豁出去了。什么辣白菜,什么挖地窖,只要是记忆中可行的法子全都拉出来试一遍,确保冬天不会因为缺少膳食纤维而导致便秘。   范氏看她折腾的厉害,不是没在楚氏面前说酸话。可楚氏也看得明白,林菁做这些可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让府上能过的更舒坦些。如今沈家过的日子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精致有新意,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引领时尚新潮流,多少人眼巴巴的看着半日闲的六位老太太又玩什么新花样呢。没见着几位老夫人都没口子的称赞沈家大夫人是个有能耐的么,便是她再折腾,除非做失败了什么,否则绝不会有傻大胆出来置喙。   便是宫中圣人也听到了些许名声,可女人操持家务听曲唱戏什么的,对他来说根本摆不到台面来。只要不是有碍观瞻,他才懒得管,每日里他要处理的政事可多着呢。   林菁就在这种纵容下做着实验,为了冬天的火锅而奋斗。不过和去年不同,如今她出了什么新东西总不忘送到林府一份,偶尔还会请了林夫人来府中做客听戏。这事儿楚氏也是默许的,反而是她亲妈觉得不好,总是规劝她出嫁女不该太顾着娘家。   她口里应着,下次还是照做,只是也不厚此薄彼,连带着范府卢府秦府都跟着受益。这样一来,倒更显得她大气,无论内外都是一片好评,莫名其妙就成了国民好儿媳的典范。   时间就在忙碌中过去,等到到十一月时,在外头浪了半年的沈安侯终于回家了。看着变粗糙了不少的儿子,楚氏难得放下了戏班子和话本子,好好拉着他说了好半天的话。而林菁从庄子上回到澹怀堂,就看到自己男人大咧咧的躺在矮榻上对她笑,害的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来确定这不是自己发梦了。   沈安侯小半年没见媳妇儿,心里可想念的紧,一把将人拉到榻上好生交流了一番,这才各自收拾了坐着说话。沈大老爷先是报告自己的收获:“基本上你要的调味料都找的七七八八了,不过天太冷,我没让移栽过来,都种在平宁郡和秀川郡了,就是不知道过个冬还能活多少,到时候慢慢移栽吧。”   “怎么又跑到秀川郡去了?”林菁好奇的问。平宁郡那儿是没话说,有楚家照看着,肯定出不了乱子。但秀川郡太远,道路又不通,放在那儿岂不是和扔了一般。   沈安侯便得意的笑:“你也不看看你老公是谁,我的能耐你还不相信?”他自夸完才开始解释,原来他行到秀川郡时正好偶遇了当地山民之间的冲突。这种民族矛盾严重的地方基本上是三不管的,当地刺史和郡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管也管不着。   沈安侯本是带着手下路过,为了避免被牵连还躲的远远的看热闹。却不想其中一方端的霸道,要将另一方斩尽杀绝,而追杀的方向正是他们藏身的方向。他虽然也信奉成王败寇,但出手这么狠辣就有点过分了,尤其是在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连着他这二十几人一锅端的情况下,干脆出手帮了被追杀的那群汉子,反而打了另一方一个措手不及。   要知道他手下这二十几个人可是照着当年训练兵崽子那般训的,平时营养又好体态强壮爆发力强,别看人手不多,但武器精锐有技巧,来这么一下子真不是山民受得了的。那个被追杀的憨厚汉子也是反应的快,带着手下吱哇乱叫着一通砍杀,拼着重伤竟然反杀了对方首领。   山民也是极有意思,没了头领对方就立刻投降归顺,仿佛之前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不是他们一般。那憨厚汉子谢过沈安侯,用蹩脚的汉语自我介绍是这附近的一个寨主,名字叫冉越,如今他灭了孟刀,就是这一带最大的土皇帝了。   他一心想要感谢沈安侯,让他留在十万大山里和自己平起平坐,可惜沈大老爷志不在此,只请他帮忙寻找各种作物并拿出一块地来给他耕种。这个要求虽然奇怪了些,但冉越还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给沈安侯照看好,还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拜了沈安侯当师傅,学了一套完整的军体拳。   沈大老爷也是考虑到有些作物确实只适应这种环境,强行带去平宁郡只怕根本种不活,山民虽然看着不怎么靠谱,可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这冉越真是个信人,能给他在秀川郡整出一个药植园来呢。   听着他这一路的经历,林菁也是服气的:“我现在是越来越怀疑你是大点亲儿子了,多么恶俗的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四射小弟纳头就拜的桥段啊,咱们真的不是穿到大点的小说里了吗?”   沈安侯就得意洋洋:“我就是这般的汉子,人品好有什么办法呢?”   第二天林菁便兴致勃勃的清点沈安侯带回来的“战利品”,各种调料深得她的欢心。而沈安侯则是去了楚府报平安,让楚舅舅看他四肢俱全没被拐卖。   楚氏也听说了沈安侯带着大包小包回来,正好奇是些什么东西呢,也不让丫环们过来询问,亲自带着听琴青祺来了澹怀堂。林菁听说老太太来了赶紧去迎接,没想到她抽了抽鼻子,有些迟疑道:“老大是去贩香料了不成?”   贩香料什么鬼?林菁一脸懵逼。楚氏看她表情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却更是疑惑:“我仿佛闻到了紫苏和薄荷的香味,难道不是你在合香?”   老太太鼻子真好,连这都能闻到。不过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好吗:“您知道紫苏和薄荷?”林菁疑惑的问:“那怎么从未见过咱们家里用呢?”连艾草都是她好不容易在山上翻出来的。   楚氏脸上便挂着些怀念:“这都是前朝流行的法子,便是将各种香料按照一定的比例配成香饼,放在铜炉里烧,我们叫做合香。不过香料贵重,便是世家也很难买到齐全的,加上战乱之中不少合香的方子都丢了如今京中可不流行这个,唯有世家女子偶尔还会用一用。”   可是紫苏和薄荷是作料啊,林菁无力,这才发现了自己的一个误区,就像很多矿石和化学材料在古代是以药材的名义售卖,作料最开始大部分也是作为香料使用的。   她打点起精神,向楚氏介绍这些东西,笑着道:“若说珍贵,无非是种的人不多罢了,大老爷在青州可是种了好几个山头,以后别说拿来合香了,我可是准备顿顿要吃它们的。”   楚氏听她这么一说也是哭笑不得,之前一丝丝的伤感倒是无影无踪。在明确了沈安侯带回来的礼物都是要用到厨房里去的,她就没什么兴趣了,只嘱咐林菁做出好吃的别忘了孝敬她。   “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媳妇什么时候不是把您排在第一位的。”林菁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撒娇:“您这说的,跟我多不孝顺一样。”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咱们家就你最孝顺。”楚氏和林菁向来是亲近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现在能这般松快都是你的功劳,只盼着你在给我添个孙子孙女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种话题的标准应对方式就是低头装羞,她和沈安侯在这方面都是顺其自然的,没想着一定要怀上或者生个儿子之类。不过这个和老人家说不清楚,反正两人的身体也没问题,总会有怀上的日子的。   楚氏还在给她使眼色:“都说小别胜新婚,这几天你们也别忙着晨昏定省了,尽管睡个懒觉歇一阵子。等到腊月里,只怕又要忙起来呢。”   林菁一脸囧的送走了婆婆,转头就把她的话抛到脑后,继续研究堆了半个房间的各色调料去了。如今有了辣椒,有了猪肉,是不是可以做点儿香肠?再想着梅菜扣肉东坡肘子金华火腿水晶猪蹄,她就忍不住流下了口水,真的是,太想吃了。   不过猪肉什么的还是再等等,今天先烧个鱼吧,不,做个全鱼宴,红烧清炖油泼,肉丝肉松肉丸,一定吃的全家都流口水。      第26章 盛宴与感悟   一顿全鱼宴让楚氏终于明白林菁为什么对着这些干草果子之类如此兴奋,而二房三房也吃的啧啧称奇,直叹大老爷大夫人会享受。有了佐料的加持,沈府的伙食水平又有了质的飞跃,总算是向林菁两口子的需求跨进了一大步。   因临近年关,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半日闲在十一月的聚会后便宣布闭馆,等来年开春再行活动。   楚氏在家里的时间多了,又不急着排新戏,一时间无聊起来。某日看林菁正在整理账册,好奇的看了几眼,却发觉根本不明白上面写着什么,一时间很是惊讶。   其实林菁同样做了传统的账目,只是她更习惯简体字阿拉伯数字和四柱清册,下头的管事们自然按照她的法子来,只最后归拢时再做总账,用小篆和流水册的格式誊抄。   林菁也有些忐忑,这些事情她虽报备过,却并没有对老太太细讲。将数字和文字的对照册子拿出来,楚氏也不用她在旁边候着,自己翻着两种不同的册子对照着看,很快发现了新式记账法的优点。   “亏你想得出来这般做法。”楚氏感慨道:“便是世家冢妇也不见得能把账目理的如此清晰,更少了下头人做手脚的机会,难怪这大半年来家中竟是宽裕了不少。”   可不是呢,如今家内坊的手艺算得上全京城领先,大部分生活用品都不需要再花钱采购,反而反哺着家中铺子,赚了不少银钱。有新式账册和竞争上岗的规矩在,掌柜们和庄头们也生怕自己被刷下来,哪怕是为了年终奖也要好好干,最后得利的不还是沈家的主子们么。   每个庄子铺子的账目一清二楚,有了预算和市场调查后,砸在手里的滞销货和浪费的时令产品便少了很多。笔墨纸砚等读书做学问的物件儿基本上靠楚家供应,他们现在正做这生意,很有几家日进斗金的铺子,自然少不了沈府的用度。   老太太如今能在半日闲随便浪,就少不得这些进项作为支撑。在完全看懂账册和林菁的管理方式之后,楚氏也不得不感慨自己老了:“以前我只怕你没经验,出漏子,如今看来反而是我太谨慎,该早些把家业都交到你手里才对。”   林菁亦是十分感激:“若非您信任我,我又哪里敢做这么多出格的事儿,家中上下随着心意的改变和折腾。”   “难道一成不变一潭死水就好了?”楚氏对此并不赞同:“有能力就该现出来,你既然是府上的当家人,就不能畏畏缩缩的,得有气势,得自信。”   林菁笑了,她都快膨胀了好吗。婆媳俩聊的挺愉快,白芍捧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进来,对两人行了个礼道:“太太,您吩咐我做的东西已经好了,您看看是不是这样子的?”   林大夫人看老太太也好奇的看着,便让白芍将东西放在桌上,一样一样的介绍给老太太看:“这是手闷子,里头絮兔绒毛,外头是狐狸毛皮。”这是仿的《金枝欲孽》中那种直筒型的暖手筒,“这种五指分开的是手套,白色是鞣制的羊羔皮缝的,还有兔皮貂皮的。”   这东西一看就知道作用,楚氏玩了一会,乃问道:“你怎么想起来做这个了?”   林菁便说:“还不是之前听小姑子说起,她在秦家年年手上生冻疮,问我可有好的法子。咱们府上如今有了火炕,冬天倒是不怕了,可秦府上和其他夫人们府上总容不得咱们去随意拆墙动土的。我便想着做些这样的小玩意出来,平日里出门也好,或是当做个礼物送人也罢,都不是什么打眼的东西,再给小姑子备上一些,也勉强在冬日里暖和几分。”   除了手套,她还让家内坊在实验做汤婆子,估计这一两日的也就得了。楚氏听的感慨万分:“也就是你,总这么周全的顾着大家,玫儿那里也十分上心。我们沈家能娉到你,当真是前世修的福分。”   林菁赶紧摇头道:“我能到沈家才是福气呢,这世间有几个像您这么好的婆婆的?若不是您放纵,我哪能这般随意的做些有的没的。”   楚氏就笑:“行了,我心里知道你的好。如今家中是你在管事儿,就别有顾虑,库房中的东西也随意取用。对了,林家你可记得送一份东西过去,有空便让林夫人多来家里玩,陪我说说话儿。”   林菁自然是一一应了,又让白芍将这法子交代给针线房,并配了皮子给家中男女老少各制上两副,还有给各位夫人并沈玫那儿的。楚氏看她忙着也不打扰,在一边和白薇学如何打算盘。   如今林菁身边的丫头都是能写会算的,还各有一技之长,如白芍的针线好,白薇便是数学天赋最强的那个,多复杂的账目在她手里过一道儿也就理顺了。她们手下又各有小丫头听她们使唤,层层管理的结构才能保证命令执行的畅通无阻。   白蕤细致体贴,管着林菁的屋里,白术灵活泼辣,则负责对外交接。她记性好又能说会道,总能把事情弄的明明白白。这不,才一会儿她便来了好几趟,或是交账本的,或是哪里不对要下头解释的,还有庄子上问什么时候杀年猪的——林菁听到这话儿就开心了:“已经可以杀了?那正好,你去找大老爷,让他赶新鲜去庄子上一块儿吃刨猪汤。”   楚氏之前也听说了林菁在庄子上养猪的事情,知道她有法子让猪肉也变得好吃起来,对于儿子去当小白鼠毫不反对,反而笑眯眯的补充:“让老大好生尝一尝味道,如果觉得不错便带些回来,大家一块儿吃。”   白术便又跑了出去吩咐下人不提,得到消息的沈安侯喜笑颜开:“你们太太可真行,我都忘了这一茬儿。”   刨猪汤又叫杀猪菜,原本是东北农村每年接近年关杀年猪时所吃的一种炖菜,猪骨、头肉、手撕肉、五花肉、猪血肠都在里头,又有蒜泥白肉酸菜白肉拆骨肉等经典吃法。这次沈安侯带回来大量调味料,最重要的是有了辣椒和香料,让林菁整出了简易版的辣酱甜面酱和十三香来,再加上入冬时她腌制和贮藏的大白菜白萝卜,东拼西凑的总算能作出一顿全猪宴来。   沈安侯也是个吃货,不然不会穿过来才三天就馋饺子差点崩了伪装。当年他在狼牙队时没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次自然是屁颠屁颠的骑着马就往庄子上去,还大方的取了之前做的高度数蒸馏酒来。   庄子上的人本是忐忑的很,看到大老爷便像找到了主心骨,全听着他指挥,将一头大肥猪开膛破肚,剁骨切肉,掏心挖肺,弄的一地鲜血淋漓。   而沈安侯还在跳脚:“浪费了浪费了,血旺不记得装起来,说好的吃毛血旺啊。”   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八角大料葱姜蒜和花椒胡椒辣椒一样一样摆开,大锅子里头的水已经烧的滚烫,一巴掌厚的肥膘看的庄户们眼睛都亮了。   有沈大老爷在一旁指导,香味很快随着白色雾气蔓延,所有人都忍不住时不时往锅里看一眼,想知道明明都是猪肉,为何这次就这么想呢?   切丁丁真的有这么神奇的效果吗?   有道是好饭不怕晚,忙碌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一个个陶盆终于摆上桌,劳累了大半天的人们眼巴巴的望着沈大老爷,只待他宣布开吃。   沈安侯大手一挥:“没什么好说的,听大夫人的话跟着大夫人走,有肉吃!”说完便率先伸了筷子,夹起一大块的蒜泥白肉,就着酒有滋有味的大嚼起来。   这可比什么骈文诗句都动听。庄户们欢呼一声,也开动起来。肉块儿鲜嫩多汁,满满的油脂在口腔中爆出来,偏偏配上酸菜那股劲儿,一点都不觉得腻味。   而辣椒更是劲爆,这些人哪里试过这种吃法,哈着气也舍不得松口,看上去狼狈极了。   可每个人都吃的那么开心。哪里还有比沈府更好的去处呢?不仅庄头们好说话,不苛待,只要交够了粮食作物剩下的还可以自己拿去换些银钱。如今连吃肉这般奢侈的事儿都眼见着成了现实,庄户们努力的吞咽着口中的食物,心中满满的力量和干劲儿,这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沈安侯也喜欢这样的气氛。他一口肉一口酒,虽然庄头庄户们依旧惧怕他,不敢往他身前凑,可看见他们热闹的吃着喝着,孩子们也胆大的围在桌边嬉戏,他就觉得自己要醉了,满足了。在外头的半年里,他看了太多的世道不公和民生多艰,如今仿佛置身桃花源一般,庄户们的欢声笑语慢慢抚平了他积攒已久却无处发泄的愤怒不平。   等一顿饭吃完,已经是天黑了。飘扬的肉香味还未散去,沈安侯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小厮离开。他们身后是一辆装着柳条筐子的马车,里头是一开始便额外留出来的上好的五花肉里脊肉小排骨,这是林大夫人点名用来检验养殖成果的部位。   回到沈府,楚氏已经歇下了。林菁看着醉醺醺的沈安侯也是好笑,多久没看到他这般模样了。他也不管还未洗漱,拉着媳妇儿就开始胡搅蛮缠,林菁看出了些许异样,只由着他东一句西一句的胡言乱语。   “还是家里好啊。”沈安侯将脑袋埋在林菁怀里,贪婪的汲取她身上的味道:“在外头可真不爽,难怪人家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他是堂堂侯爷,身后跟着一群能打会斗的家丁亲兵,还有世家楚氏的名头保驾护航,这为难的自然不会是他自己。林菁慢慢的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问道:“怎么这样感慨?”   “你说咱们是不是运气挺好,虽然莫名其妙的穿越了,但好歹是高门大户,有吃有喝,无非是自由度差了点。可外头那些百姓是真不好过日子,你有没有读过那首诗,叫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们在府里嫌弃没佐料没法吃火锅,他们却是连树皮都吃不上。”   “怎么会呢?”林菁有些惊讶:“这几年没什么大灾害吧,京中的赋税也不高,我看着京郊的百姓,虽然不能说富裕,但过日子还是可以的啊。”   “这里是天子脚下。”沈安侯摇了摇头:“你当所有的县令都和京兆尹一样奉公守法?没听说过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强加赋税都是好的,欺男霸女草菅人命……啧啧,真的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这些并不是他亲身经历,但沿路上,他有意从百姓们口中搜集了些消息。只是世道如何又岂是他可以改变?如今圣人盯着,他自顾不暇,除了心中感慨,又还能做什么呢?   林菁抚着他的背脊,良久才道:“我们在一处便管好一处吧。庄子上的庄户,你在平宁郡的田地,能救一人是一人,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就好。”      第27章 美食与享受   沈安侯到底不是个纠结的人。一夜安眠,第二天用过早点,便撸起袖子在大厨房里忙活起来。   这也是沈家的传统了,若是平日里大厨房备饭食,则各位主子自己点菜,若是沈安侯或者林菁亲自下厨,大家便都默默的看他们做什么就吃什么。   这一年多里,林菁和沈安侯两口子在沈府改造的最多的便是厨房,无他,只是为了自己想下厨时用的顺手罢了。不过他们整出来的大小陶罐铁锅之类也真好用,很快就成了沈府大厨们的标配。   要说做菜,林菁是真不如沈大老爷。看他麻利的将五花肉切成4厘米左右见方、大小均匀的小块,用线绳把每一块肉绑起来焯水沥干,肉皮朝下码在砂锅里。锅子底部铺着竹篦子,上面铺了小香葱,姜片均匀的码在肉上。再铺上香葱、冰糖和大枣。   再加入盐、白糖、红烧酱油和黄酒,汤汁要和肉齐平,盖好盖子中火烧开后,以微火炖上一个时辰就可以吃了。   东坡肉在小炭炉上慢慢炖着,他又开始做炸猪排。将里脊肉切成长13厘米、宽4至5厘米、厚0.4厘米左右的大片,平摊在砧板上,用刀背拍透,放盘内用葱结、姜块、黄酒、和胡椒粉浸渍。   趁着这个空档,正好取了鸡蛋打散、调匀,然后把浸渍的肉片蘸上鸡蛋液,两面裹上一层面粉。因没有面包屑,沈安侯用了细碎的馒头屑代替,均匀的黏在猪排上,一切准备妥当,只待过油。   油炸也是有讲究的。待锅中油烧至七成热时放入做好的生猪排,炸至淡黄色捞起。待油八成热时,将猪排再炸一次,呈金黄色捞起沥油。   若说东坡肉是集中式江浙菜之大成,猪排便是西式菜色里的代表。前者软糯入味,回味悠扬,后者却是先声夺人,只靠着香味儿便让人移不开步子。林菁揉了揉肚子,明明才吃过早点,现在居然觉得有些饿了。   沈安侯还在问呢:“小排准备怎么做?来个糖醋排骨怎么样?”   林菁果断的点头,便看他手起刀落,将排骨剁好,用清水浸泡去除血水,等一刻钟之后沥干水份,取了一半儿加料酒酱油和糖腌制。   “排骨挺多的,再炖个汤吧。”今天大老爷兴致满满厨神附体,挑了大萝卜去皮咔嚓咔嚓切成和排骨块儿一般大小,在砂锅中加入清水和生姜直接开炖,还给厨子们介绍经验:“这般做最是原汁原味,小火慢慢炖上两个时辰,肉味和萝卜的清甜全部融合在一块儿,再加上生姜的一点点辣味,那真是超级好吃的。”   排骨汤和东坡肉一样,炖上就不用再管了,沈大老爷继续处理糖醋排骨。用油润锅后,倒入腌好的小排翻炒至吐油,放入姜片和料酒酱油上色,然后加开水没过小排的三分之二,点上陈醋,加盖中小火焖煮两刻钟。   等小排煮至软硬适中时,便可以放入糖和盐调味。待汤汁逐步起稠变浓时再加入一些陈醋,收汁到想要的程度时熄火出锅。   只这几手便再一次震慑了自以为得到大夫人真传的三位厨子,在心里感慨大老爷出门一趟又变厉害了。其实倒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而是他手头可以用的东西多了,选择自然也就多了,后世的菜谱多丰富?他除了训练之外最爱的就是钻研厨艺,如今可不是能显摆了吗。   不过光吃肉不怎么养生,还是要配上膳食纤维。除了腌菜和干菜外,林菁在庄子上搭的暖房也显出了作用。其实这东西的原理和火炕差不多,都是通过增加温度让蔬菜可以在冬天存活。如今暖房里头种着白菜芹菜韭菜之类,外头靠着墙则是一排排的架子,种着黄瓜和豆子。   再加上豆腐和各种豆制品,一个冬天需要的营养基本上也就齐活儿了。点了个炒三丝,用芹菜梗豆干条和肉丝儿混炒,再加上韭黄炒鸡蛋,配上白米饭,午膳就这么定下了。   当然,沈大老爷做的分量不多,就够他们两口子并老太太的,供应给家中其他主子的还是大厨们的手艺。三位厨师跃跃欲试,在下头分配好了任务,不过对于二房这种不友好客户,他们还是多了个心眼儿,让跑腿的人先去打了招呼:“今天大老爷教师傅们用猪肉做的午膳菜色,也不知道您吃的惯吃不惯,要不您另外点菜?”   听到厨房跑腿丫头的问话,范氏着实也纠结了一下。从她世家女的生活习惯来说,吃猪肉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大房的手艺从未让人失望过。犹豫了半响,她脑子一转,问道:“老太太可另外点了餐?”   老太太如今也被带成了个吃货,正伸长了脖子等好吃的呢。看丫头摇了摇头,范氏一咬牙:“我就不必了,你们厨房今日做的什么我就吃什么。”   这顿午膳也确实没让他们失望。老太太简直爱死了东坡肉,那口感最适合她这般嗜肉却牙口不好的老人家。年轻人们则是被肉排彻底征服,再来一碗清汤溜缝儿,简直舒服到没边儿了。   楚氏吃的舒坦,又想到自己的老伙伴们,也不管天气冷不冷的又给她们下了帖子,名目就是个吃。不过这不是去京郊的庄子了,而是直接在沈府福德堂的大耳房里。暖烘烘的火炕烧着,炕桌上摆着干果和瓜子。夫人们吃的肚儿圆,也不管什么形象了,东倒西歪的靠着靠枕,听怜香讲新出的评话。   洛氏看大姑姐眯着眼睛像只餍足的老猫一样,便指着她笑:“各位夫人们都看看,我阿姊如今这样子,坐没坐相的,可还有一丝世家女的风姿?不如让我把罪魁祸首带走了吧,我比阿姊有定力,必然不会这般堕落的。”   这又是日常勾引外甥媳妇儿了,夫人们嘻嘻哈哈的拿她们取笑。楚氏现在也淡定了,懒得搭理洛氏,只慢悠悠的说:“世家女怎么了?坐有坐相就是世家女了?咱们拼的是底蕴内涵。你如今吃着我家的喝着我家的,还敢说我沈家没内涵不成?”   好吧,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洛氏立刻闭嘴专心吃瓜子了。夫人们被她们逗的不要不要的,连年底才被她们吸收入会的张太夫人徐氏都忍不住摇头:“若是别家的宴会也如你们这般松快,我何来不爱出门交际的名声。”   都是忙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了,何必再端着架子为了人情往来奔波?如楚氏这般享着儿女的福,和三五好友畅快取乐才是正理。   唯有洛氏皱眉:“你们都好了,只有我家那个,可什么时候能撑得起家业来。”   别以为老太太们都和小说里那样拿捏着管家权和儿媳妇明争暗斗的,至少这几位都恨不得万事不管。可这也要儿媳妇有那个能耐接手,不至于把家中弄的一团乱啊。洛氏家里那位柔弱的郑氏儿媳妇就属于没办法的类型,真的是迎风流泪对月感怀,动不动就不爽利稍一激动就晕倒。虽然楚大郎是越发怜惜她了,洛氏却越看越腻歪,管家之事根本不和她提。   这件事儿在夫人们之间不是秘密,崔氏便皱眉:“她未犯大错,你家大郎又喜欢这腔调的,连培训都培训不了,只能辛苦你了。”   洛氏更担心的是将来:“我只有大郎这么一个孽子,以后我和将军去了,他可怎么办?”   楚氏便劝她:“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我不就熬过来了么?阿郑虽然娇气了些,也不是蠢的,等到了她不得不管起来的时候,总会有办法的。”   如果真是个蠢的怎么办?那就自认倒霉呗。洛氏摇了摇头,苦笑道:“罢了罢了,不说她了,我大外甥媳妇呢?又被你差遣着去忙什么了?”   “你来了府上,我自然是要把她差遣的远远的,免得你总当面给我添堵。”楚氏取笑道。被洛氏瞪了一眼才解释:“她在庄子上弄什么东西,说一直没成功,让老大陪着她看去了。”   贵客上门却自己跑到庄子上去,留婆婆在家中待客,这般做法似乎有些不妥。徐氏有几分好奇,却发现其余几位夫人完全没有一丝不悦,反而兴冲冲的问道:“这次又是什么?罢了,我估计你也不怎么清楚,下回遇上阿林我自己问她。”   看出徐氏的想法,崔氏指了指楚氏笑着解释道:“阿楚如今可挑剔了,跟个老小孩儿似的,她那好儿媳妇可不得想着法子的给她供应新鲜事物,或是吃的,或是玩的。偏她还不知足,叫了咱们这一帮子人一块儿耍子,阿林自是忙的脚不沾地。以后你和阿林熟悉了就明白了,她是个爽快能干的,也不和咱们多客套,只但凡有什么好东西,总不会忘了给咱们备一份的。”   想想之前沈府送来的手闷子和手套,徐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有点羡慕:“你们这大半年的可没少享受好东西吧,怎么就不早点儿叫上我呢?”   “谁让你平日里不出门,没让阿楚觉得你是个至交好友呢?”崔氏得意道:“半日闲可是阿楚的局,你也不想想几个月之前,你和阿楚说过的话加起来有没有超过二十句了?”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徐氏笑道:“我哪里想到京中也有和我一般不爱规矩爱享受的人?只当你们一个个的恨不得天天正装打扮的端着,挂着虚情假意串门呢。”   这话惹来夫人们的一致反对和声讨,耳房里好不热闹。而林菁这时候也带着大批收获回了府上,一脸笑意的与沈安侯道:“这下材料都有了,过几天就是冬至,咱们吃火锅吧。”   沈安侯当然是行行行好好好。原来林菁虽然会摆弄暖房,却没做过人工授粉,听说庄子上的黄瓜秧豆角秧都长的不错,开出了黄色白色的小花,赶紧拉着什么都会的沈大老爷干活儿去了。只是到了那里才发现有意外惊喜,暖房中林菁实验着种下的木耳蘑菇孢子已经长成了一簇簇的小伞。虽然说木屑稻草碎做的基底长出来的菌子味道比不上纯天然生长,不过胜在产量大还不用考虑季节性,最重要的是吃火锅怎么能不放山珍?如今可不就齐活儿了么?   她这次采摘的多,家中做客的各位夫人见者有份。徐氏啧啧称奇道:“这只怕是祥瑞吧,这么吃掉真没问题吗?”   崔氏喷笑:“老夫人只管回家做了吃吧,保你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她们如今也是习惯了,林菁给什么便接下,不多问也不多想,反正沈家不会坑了她们。而洛氏更是在暗地里高兴,但凡沈家做出什么好东西来,定然会抄了方子递给楚怀。如今楚家的庄子上也建了暖房,过不了多久他们家也能吃上这般新鲜的菌子了吧。   明明只是一把小菜,一双手套,不金贵也不复杂,可里头的心意才让人动容。楚氏和林菁邀约这些夫人们本只为了让老太太打发时间玩的开心,也没什么旁的心思,可正是这份随意坦诚反而打动了她们。如今沈家依旧是那个沈家,大老爷没实职,二老爷不过国子监助教,可谁还敢看轻了他们去?京中的贵女夫人们可眼巴巴的看着,心里热切着呢,只盼着得到一纸花笺,也到半日闲里玩一遭。      第28章 冬至到,吃火锅   且不管外界如何,随着冬至日到,沈府里无人不知他们最是能折腾的大老爷大夫人要做一样好吃的。又是黄铜大锅又是炭盆,还有庄子上进上的猪肉羊肉牛肉,厨房里做的各色丸子,金贵的蔬菜菌子也准备了不少,一样样的洗干净了在澹怀堂的正厅里摆放好。   一个红油火锅,一个山珍清汤,热气蒸腾的老太太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不怎么爱吃辣,看着红彤彤的一层便皱了眉,看到红枣蘑菇木耳上下起伏的乳白色汤汁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程氏和沈汀则出现了分歧。沈汀口味淡,小程氏却在尝过辣椒菜后就念念不忘,看见红汤锅都走不动道了。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各坐一边,心里说对方太傻不懂得什么才是真美食。   沈安侯两口子自然是吃辣锅底的,尤其是林菁,别看她是个京城人,但自小就是无辣不欢,否则也不会巴着沈安侯带回来的辣椒花椒就傻乐了好几天。虽然味道还不算太正宗,但在这个时代里能吃上热腾腾的川式火锅已经让她很满足了,被油气一熏,真的是红光满面。   冻的硬邦邦的肉类被大厨们切成薄片,挨个儿装在大盘子里。白的粉的红的各色丸子挨挨挤挤,又有拉面年糕之类摆放在侧。庄子上有的蔬菜菌类都清清爽爽的码在小盘子里,想吃什么只管往里头放,虽然对林菁来说少了鸭肠毛肚马铃薯这些火锅必备多少还是有些遗憾,但足够老太太和孩子们兴致高昂,眼睛里都泛着光。   怕大家口味不一样,厨房里准备了三种酱料,一是花生芝麻酱,而是葱油蒜泥酱,三则是辣椒酱。这些都是在沈大老爷的指导中做出来的,醋和盐则是大家按照口味自己调配。   因沈安侯早说过吃火锅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动手,如若别人照应着吃便少了许多乐趣,无论老太太还是两个孩子都从善如流的学着他们的样子自己烫菜吃。老太太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两个孩子倒是学的快,没一会儿就把礼仪教养丢的差不多,像是两只小老虎一般“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生怕自己的菜被别人夹走了。   小羊羔肉鲜嫩,雪花牛肉味美。鱼丸弹性满满,肉丸汤汁饱满回味无穷。再加上一杯温热的豆浆,大伙儿没一会就额头见汗,女士们还矜持些,大小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的脱了外衣甩开膀子继续吃。   都说吃火锅是最容易吃撑的,这一顿饭自然是不例外。好在林菁也早有准备,笑嘻嘻的让白蕤拿来大山楂丸给大家嚼了。楚氏吃的眉开眼笑,还在直说不过瘾:“若不是我如今年纪大了不好用太多,汀小子可吃不过我。”   饭量有什么好比的,林菁摇了摇头:“等会儿您身上收了汗再回去,下午用些红枣大麦汤,既可以健脾消食又能驱寒的,可别一冷一热的受了风寒。”   小程氏也吃的很爽,嘴唇辣的通红,偏偏笑的开心:“太太,以后咱们还能这么吃吗?”小姑娘卖萌合法,招架不住的林菁连连点头:“吃,以后咱们经常吃。”   沈汀还在孜孜不倦的强推清汤锅:“山珍养人,你该和我吃这种才对,味道真的很鲜美。”   小程氏回了他一个鬼脸,看的沈汀一头黑线,这丫头以前一直都老老实实的跟在自己后头,如今才知道原来是个这么调皮的性子。   比起之前小心翼翼,连说话都不敢高声,林菁倒是更爱他们如今的样子,笑着将小程氏揽过来:“我平日里有些忙,只怕顾不上你,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自己过来告诉我,咱们是一家人,不必那么小心谨慎的,你明白吗?”   看小程氏认真点头,林菁捏了捏她的脸颊:“二郎以后是要袭爵的,你也会成为当家主母,性子泼辣些没什么不好的。你看看我,不就常常在老太太面前没个礼数?放在外头可有人说我的不好?”   楚氏听到便插嘴:“那是我不和你计较,你少教坏我孙媳妇。”   林菁便扭着她的胳膊不依:“您明明说了最疼我的,放下碗便埋汰我可不成。”   小程氏看的羡慕,但更开心的是楚氏那句“孙媳妇”。她虽早早的定给了沈汀,平时两人也是同进同出的,可到底是寄居人下,大老爷冷漠二房敌视,老太太更是态度未明,她心中怎能不忐忑?   却不知道楚氏之前确实因为程氏的原因对这桩婚事不满,但她是个信人,既然沈家应承下来,就不会食言而肥。只是心里不爽是一定的,而小程氏又有些瘦弱阴郁,她看着不喜,自然就懒得管。   如今她长开了些,尤其是性格变得活泼很多,笑起来眼睛一眯,便让人心生愉悦。老太太们哪个会不稀罕这花儿一般的小姑娘,再加上林菁的面子在,她对小程氏也能当自家人看待。   至于沈汀,如今更是跳脱的紧,吃过饭倚着沈安侯便开始问这问那,天南地北什么话题都有。楚氏听的有趣,更兼沈安侯确实见多识广,有时候便是歪理也能说的头头是道,哄的小家伙一愣一愣的。林菁便拉着小程氏咬耳朵:“你平日里可有什么感兴趣的事儿,或是想去庄子上玩的,也只管告诉我,咱们女人家可不只是围着家务转悠的,得自己活得精致有趣些。”   这种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谁教姑娘家不是温柔贤惠会持家,看账生娃走关系。林菁看她不解的样子便笑了:“你只记着我说的,找一样儿喜欢的事情,若是你能做到极致了,自有人能看到你的好。”   便是像您一样吗?小程氏想问。林菁的家世不算好,如今也不怎么开宴会,有帖子便选择性的去一些。可是就算这样,那些夫人们还是极爱她,小程氏不止一次听到二婶婶那边的婆子们嚼舌根,不忿大家每次来做客都只偏心大太太,却对世家所出的二太太不闻不问。   可是大太太多能耐啊,吃的玩的用的,总是一个接一个的新点子,给各家夫人带来多少好处。便是她随意一些又有谁会怪罪呢?更不会有人再说她是小门小户出身的话来,便是世家也不定有这般底蕴呢。   感觉自己想通了的小程氏郑重的点头,就算自己做不到大太太这般,也要以她为目标,至少在某一方面做到最好,让人欣赏。林菁看小姑娘认真的样子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其实她只是觉得这个时代对女子的限制还是太多了,几乎嫁人后就只剩下后宅,连交友都是为了夫君或者孩子的利益。每个人都有自己最闪耀的一面,为什么女子就偏要牺牲自己的个性呢?   老太太尝到了火锅的新鲜,也不会忘了自己那群老姐妹,于是在吃到沈家咸甜两种口味的腊八粥八宝饭不过三两天后,她们又接了帖子上门吃喝。考虑到老太太们肠胃弱,这次全是清汤的锅底,只一个山珍鸡汤一个酸萝卜老鸭汤,再加上春天酿的桃花酒和夏天浸的杨梅酒,老太太们一个个吃的全无形象,抚着小肚子直喊撑着了。   这次楚氏倒是有经验,并没有像她们这般狼狈,反而有精神取笑她们:“你们一个个的一品夫人太夫人,什么珍馐佳肴山珍海味的没吃过?如今竟是饿死鬼投胎一般,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崔氏没力气与她分辨,直接伸手要打她,还是林菁带着两个丫头端着东西出来救驾:“各位夫人消消食,玩一会子跳棋收收汗。这法子不如围棋那般耗精神,只当个乐子。”   丫环们手里的是枣红色的大山楂丸和大麦茶,夫人们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坏。又将棋盘放在桌上,教了老太太们规则:“这棋子儿可以往任意方向移动一步,或者隔子儿跳,谁先占领了对家位置便算赢了。一盘棋上可以玩两人到六人,我准备了两个棋盘,每人的棋子儿颜色不一样,好做个区分。”   她和老太太演示性的下了一盘棋,崔氏一看就明白了:“这不就和‘格五’有些相似?”   林菁笑道:“您说的对,这跳棋正是根据格五改的,只是棋子更多,规则更简单些,也可以多人同玩。”   其余几位夫人了解了规则,三人一盘的对战起来。楚氏不屑于欺负这些“菜鸟”,只在一旁观战,看到有谁不熟悉走错了便出声指点,引得夫人们连连抱怨她“聒噪”。   半日闲的这几位别看在外头一个个架势足的很,玩起来就和小孩子一般,不仅好胜心强,急了还会耍赖。几个人笑笑闹闹的就过了小半天,这才依依不舍的告辞回家,临别时还不忘找林菁带个棋盘子回家慢慢琢磨,约定等下回再战。   林菁替楚氏将人送到门口,洛氏看她脸色有些发白便心疼:“你也别光顾着阿姊了,这几天不见的仿佛都廋了几分,等年底还有的忙呢,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   林菁忙笑了笑:“没事儿的舅妈,我可喜欢在你们跟前伺候呢。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坐在旁边听你们唠嗑都受益良多,恨不能多多做些有趣新鲜的物什,请各位夫人天天到我们府里来玩才好。”   崔氏也笑了:“你只管这般嘴甜吧,回头把我们的儿媳妇儿孙媳妇儿都比下去了,看碰上宴会了她们联手挤兑你去。”   这话可不是虚言。毕竟半日闲这几位都是颇有分量的老夫人,她们明确表现了好感,其他人怎们都的掂量一番,对林菁客气些。如今多的是夫人少夫人们不忿林菁在老太太们面前“受宠”,明明小户出身偏要和她们平起平坐,甚至比她们风头更健呢。   林菁可不怕这个,她是个心宽的,“讨好”老太太们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她们的教导和帮助,并没有要利用她们刷名声的想法。崔氏看她如此淡然更是满意,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这般很好,等开春了我给你下帖子,带你去长公主的宴会上玩。”   陈氏听了也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你婆婆这几年都懒了,你很该出来走一走。”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读者说这篇像红楼梦的设定,确实是这样的,不过真的不算是刻意为之,因为前一本写农家女写的很纠结,所以想给主角一个高一点的起点,至少也是高门大户世家侯府之类,但是时代背景和菁菁沈老大这两个角色早就定了,打算写平行到汉朝左右,女主学医,男主狼牙,然后一查资料,医博士官位太低了…… 于是女主小门小户,男主高门大户,而我又不想写各种狗血,没法门当户对又想把两人凑一对,还要合情合理,最简单的方法是续弦,而且有宅斗的话,当家主母除了婆婆就只能斗弟媳妇了吧,于是最终就形成了这个类似于红楼梦的设定 我自己也是写到七八章时才发现的,因为细纲都已经做完了,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使命,所以没打算更改,如果有小天使介意这种设定,只能说抱歉了,因为除了沈府的人物关系外,其他真没有哪里类似的地方,我可以剧透一下,沈府宅斗只是个开胃菜,爵位到后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程家也是有用的角色,所以不用纠结于袭爵的不是女主亲生的问题,我没打算把宅斗写的太深,沈汀和小程氏都是好孩子 对于这个问题就这样解释一下吧,希望小天使大仙女宝贝读者们可以继续支持我哦!   第29章 格局   虽然这个时代的世家比皇族更有优越感,但公主们的地位依旧颇高。尤其是出嫁的公主们,因为一头联系着皇家,一头挂着名门望族,其实影响力非常深厚。如今京中有安阳大长公主、宁国长公主和平阳长公主三位长公主。宁国长公主慕蓉和平阳长公主穆幼薇是太上皇之女,慕蓉是嫡长,穆幼薇是最幼,两人年纪差了二十来岁。   慕蓉是先太子亲姐,算起来和沈家还是姻亲——她嫁的是程舆的次子程铎,沈放发妻程氏该叫她一句婶婶。只程铎在三王之乱中殒命,太上皇令她与程家和离,如今独居宁国公主府,除了参加宫宴外并不交际。她和程铎还有个儿子程博,是如今的东莱侯,和沈安侯一般没有实权,只当个闲散侯爷。   穆幼薇则在元安三年下嫁英国公狄彦之孙狄丰。英国公狄家是当今圣人的外家,平阳长公主又是新嫁不过几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得空便找名目开宴会,邀请京中贵女们前去玩耍,沈家也接到过她的帖子,林菁去过一两次,觉得没什么意思,不如在半日闲自在。   这两位长公主一位寡居一位新嫁,根基都不算雄厚,崔氏说的显然不是她们。她口中的长公主其实是安阳大长公主穆青玉。她是太上皇穆青森的庶出妹妹,嫁给了先皇后胞弟、前尚书令萧长缨为妻。其长子萧腾封南阳郡公,时任国子司业。   她是当今圣人的姑母,因性情温顺平和受到陛下的尊敬,萧长缨的嫡系们有许多都受过她的恩惠和举荐,如今也依旧听命于她。穆青玉的影响力虽然大,但她很是低调,并不在政事上闹腾,只喜欢邀一些年纪相仿的夫人们聊天,崔氏和陈氏便是她府上的常客。   她府里的宴会也极少,只有三月三一场桃花会。但能受邀的都是京中夫人里有几分能耐的,若是能够结个善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够帮扶一把。是以和平阳长公主以游玩和炫耀为主的宴会不同,安阳大长公主的桃花会才是真的有含金量。   楚氏虽然也会接到桃花会的帖子,但沈家早已不同过往,范氏更是身份不够,因此这些年都并未参加。而崔氏和陈氏却不同,且不说她们身后的世家李氏和孔氏,只尚书令和国子监祭酒这两个官位,在桃花会上便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便是大长公主当面也是十分客气的。由她们带着林菁去参加宴会,不说其她夫人们心中怎么想,至少在场面上绝不会给林菁任何难堪。   林菁自然是谢过几位夫人的好意,将人送到府门外,看她们登上牛车离开后才转身回来。   若说他们刚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无论是林菁还是沈安侯都有意减少了交际,想着低调生活当个混吃等死的米虫,但如今他们的理念已经完全改变。先前在他们看来,自己就是《红楼梦》里的赦大老爷,只要不做出为了几把扇子害死石呆子这般的恶事来,便可以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然而看到楚怀怎样硬抗压力做了纸张的生意就知道了,自己根本是那个存着几把好扇子却并没有能力守护它们的“石呆子”。没有位高权重,没有世家支撑,以他们这般源源不断的改良生活的节奏,迟早要被眼红之人吃的尸骨无存。   便是半日闲也是一样,有心人哪里看不到这里头的利益?能够维持到现在是因为她们起点够高,几位夫人的身份让觊觎之人不敢轻举妄动。沈府没有权利,没有世家,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的扩展人脉,不仅仅靠交情,还有利益。等人脉编织成网,他们才能够慢慢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明处来,就像现在可以随意做些吃食,放肆使用纸张,而不至于被人随便编织名目欺压的家破人亡。   所以他们不再拒绝交际,尤其是林菁,心中更是感激。有了夫人们的保驾护航,她才能在半日闲中崭露头角,让这些改变成为京城贵妇们竞相模仿的潮流。虽然靠着“吃喝玩乐”的名头并不算多么光彩的事情,但能够安安稳稳不受非议的让生活条件变得更好,不正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目的吗?   楚氏对此应该也是心知肚明,只她更在意的不是生活水平,而是沈府的安稳和地位,才会配合着将林菁推到前台,在夫人们面前没口子的夸奖她。好在林菁也确实有这个能力,在和夫人们的交往中不卑不亢又诚恳贴心,得到了夫人们的认可。   如今沈安侯有了才名在外,林菁在夫人圈子里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便是再有人想要动沈府,也需要考虑一下是否会得罪了他们背后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了。平宁崔氏,上将军府,崔氏背后的京兆李家和山阴崔氏,尚书令李正牧和京兆尹李复功,东莱孔家与涧河陈家,尚书左仆射陈广若是孔夫人陈氏的亲哥哥,还有军功起家的老牌勋贵弘农侯府和广陵侯府。当他们因利益抱团时,无论是皇权还是世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如今的沈家还没有这样的能力,只靠一个半日闲也不过是夫人们之间的交情。但至少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只要后续有利益和好处来维系,而沈府能始终位于中心主导地位,即便他们再无官无职,也再无人敢轻视。   其实他们也想过,要么干脆什么改变都不做,只一心过着吃饱喝足的养老生活,虽然尴尬了些,但至少没风险。可是耐不住他们都不是这般能忍的人,不想把自己憋屈的和忍者乌龟一样。大神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他们干脆化郁闷为动力,好好乐上一把。   如今虽然还是狐假虎威的状态,但这些“大虎”们绝不是把沈家看做依附,而是能够平等的和他们对话。只要保持住这种局面不断开拓下去,过上十几年几十年,沈家不就又起来了吗?   而且下两口手里头没拿出来的东西还多着呢,慢慢积攒实力博取名声后,总有他们大放光彩,立于不败之地的时候。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的沈府只能假借他人名义闷声发大财,悄悄积攒力量。纸张源源不断的带来钱财,让沈安侯得以平宁郡置办田地和孤儿所作为根基。他自信只消得十几年的经营,就可以让沈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不惧怕任何人的威胁。   而林菁的任务就是在沈安侯出外“采风”时保证京中对沈府的舆论不会跑偏,以“半日闲”稳固他们的地位,避免任何突发状况的冲击。很显然,林菁基本上做到了。无论是世家还是勋贵对沈家的感官都很不错,受人瞩目引导舆论但并不被上位者忌惮。便是这时候有人想拿沈家说事也张罗不了大罪名,而小事儿有众位夫人们的“枕头风”在,随便几句帮腔也就行了。   事情也如他们所料这般。宫中那位圣人如今对沈家已经完全放心了,沈安侯沉迷诗画无心仕途,沈府的老太太夫人们也只爱个吃喝玩乐看戏享受。他虽然小气,但还不至于连女人们家宅里的吃食都惦记,便是听说过沈家的伙食不错,也只笑笑便罢了,只偶尔回想起沈府的显赫,摇头叹息一番。   太上皇老圣人也听说了沈家突然又“声名鹊起”的事情,对此不置可否。无论是皇家还是世家,对于三王之乱的事儿都是讳莫如深,沈家虽然逃过一劫,但到底牵扯到太子和程家上,碍了当今圣人的眼。他们能平安顺遂的过一辈子也就得了,至于当初的抱负和惊才绝艳,只当是一场梦吧。   沈府的“崛起”看似突然,又有些好笑,但其中夹缝求生的惊险不足为外人道。好在他们运气不错,无论是楚氏还是夫人们都愿意真心相待——当然,如果不是这般心态平和的人,沈安侯也林菁也不会与他们这般深交。如今的京城里,沈家再次变得显眼起来,名声也好听的许多,便是范氏再如何嫉妒大房,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位的能耐。   沈安侯在考虑着要不要更进一步,等开年了也办个会所或者俱乐部什么的,圈块地踢足球打桌球读书写字赋诗作画吃喝玩乐。只是夫人们不打眼,他召集男士们玩一个不小心就变成结党营私了,所以还要慎之又慎。   看到林菁回来,沈大老爷嬉皮笑脸端茶送水:“夫人辛苦了,请坐,请喝茶。”   “你倒是先把茶树给我找出来种着,然后炒出茶叶来泡水啊。”不知是不是冬天的衣服层层叠叠的太多,林菁确实有些胸闷,喝了大半杯白开水才觉得舒服了些。   “我在平宁郡已经种了茶树了,等开春就去看看活了没活。”沈安侯赶紧表功:“等过了谷雨就让你绿茶红茶挑着喝。”   “那真是多谢大老爷了。”林菁锤了锤自己的腰:“我小日子是哪天来着,怎么这么酸啊。”   她不过是这么随口一说,却是自己突然定住。从沈大老爷回来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似乎她的亲戚还没出现过?   沈安侯也想到了这茬儿,动作僵硬的转过脑袋来掰手指头:“一个半月了吧?”他小心翼翼的问:“会不会是有了?”   两辈子没生过孩子的林菁眨了眨眼睛,自己给自己搭了个脉。沈安侯就在一旁紧张的盯着,认真观察她的脸色。林菁看他那样子就笑:“你这么想要孩子?如果不是怀上了,岂不是要失望?”   沈安侯赶紧摇头:“不管是不是怀上了都是你最重要,我更怕你这段时间太忙了经期不调。”   这小情话儿说的可以打80分,林菁笑眯眯的告诉他好消息:“脉象确实是滑脉,不过还不太明显,再过上半个月就能确定了。”   沈安侯僵住的嘴角渐渐拉开,形成一个大大的笑容,又怕惊了孩子,不敢放声大笑,只压抑的使劲儿眨眼睛:“真的啊,我要当爸爸了?”   林菁心里也是开心的,不过还有一点小矫情:“是啊,你要当爸爸了,我就要便黄脸婆了。”   沈大老爷赶紧搂着她细声细语:“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宝贝儿,我把你当闺女宠,后头的小丫头小小子都越不过你去,你就放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周三(8月15日)入V,当日三更奉上,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哦   第30章 孕事   半个月后,林菁开始出现些许孕吐反应,倒是不严重,只早晨漱口时干呕几声。楚氏得知林菁怀孕后欣喜不已,不仅免了她的请安,还让身边的楚妈妈到澹怀堂来服侍。   林菁自是推辞:“楚妈妈是您身边得用的人,我一个晚辈怎好这般托大。”   楚氏便嗔道:“你身边几个丫头都是不经事的,唯有一位陈妈妈我看着也性子太软和。你是当家大太太,按规矩说也该有两个妈妈在身前伺候,只我不好硬塞人给你,这才没给你补齐人手。如今你身子不方便,可不能和以前那般不经心了,楚妈妈暂借给你用吧。回头挑选几个奶妈并婆子,你亲手培训出来后再将人还给我。”   这番话说的倒真是事实,陈妈妈是林氏的奶妈,性子说好听点叫温顺,直白点就是胆小木讷。林菁穿越来后怕自己露馅儿,便远着了她一些,如今也不怎么管事儿,完全进入养老状态。几个丫头虽然能干,但生孩子什么的全然不懂,有个楚氏培训好的妈妈在身边,确实方便许多。   林菁看楚氏说的情真意切,也不矫情的应承了,楚氏又吩咐道:“管家的事儿我也不插手,你如今把几个丫环培训的很不错,已经能担得起事情了,并楚妈妈看着些便出不了乱子。若是你真觉得吃力,便只管差遣老大给你跑腿算账,反正他也是闲着。”   这是给她安心了。林菁笑道:“多谢母亲信任,只明年不能再陪着您到庄子上玩了。”   老太太一挥手:“那算什么。再者就算没有你,我们也一样能自个儿玩,还少被你折腾呢。”她想了想又道:“头三个月你小心些,后头坐稳了胎也无妨,京城里头各家要是下帖子也能去走一走散散心,别总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对身子不好。”   看林菁受教点头,她又笑:“罢了,你自己一身医术,我不过白嘱咐几句。”说话间楚妈妈已经打好了报复过来领命。和沈妈妈一样,楚妈妈也是老太太以前的贴身丫环,陪嫁过来后又嫁了如今的内院管事楚让,在府中极有脸面。   林菁领着人到了澹怀堂,下头的丫环婆子们自然过来见礼。楚妈妈的规矩极好,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只说自己就看着大夫人好生养胎,其他一概不打扰,大家该怎样还是怎样。沈安侯听到消息也亲自跑了一趟福德堂感谢老太太,哄的老太太直说:“你如今才是真的懂事儿了,总算知道了长辈们的心思,不再闷头倔强的只想着自己要如何如何。”   这都是前任的锅,可沈安侯就得背着:“我那时候年轻气盛的,知道个什么?”他嬉皮笑脸的挠头:“便是沈汀出生也还没缓过神来呢,竟觉得这番才是自己第一次养育孩子,可不就突然明白过来了么。”   老太太点点头,又戳他:“你这番话与我说也就罢了,可别让二郎听见,他得伤心了。”   “您就放心吧。”沈安侯认真道:“都是我的孩子,我肯定一碗水端平。说起来我倒是盼着林氏给我生个闺女,都说女儿才是爹妈的小棉袄,儿女双全才能凑个好字呢。”   老太太之前就顾着开心了,还没考虑生儿生女的问题,被沈大老爷这句话也带偏了思路:“有个闺女也好,”沈汀现在年纪小,突然来个弟弟只怕心中不安,“给二郎添个妹妹,他定会好好疼爱着。”等他能把林氏的孩子当亲姊妹了,再生个儿子便顺理成章了。   而且等林氏生第二胎,沈汀都可以成婚了,两个孩子相差大些,争夺的可能性便越小。   沈安侯只是趁机给老太太打个预防针,免得重男轻女的惹了林菁伤心,哪想到楚氏的脑洞已经到了第二胎的问题上去了。看楚氏并没有表现出对孙女的不喜,反而赞同自己的说法,沈安侯就安心了,又和老太太打趣了几句,心满意足的回了澹怀堂。   楚氏便对沈妈妈道:“你回头得空交代阿楚几句,让她记得提醒大太太别忽略了二郎和程氏,我看老大心里还是看重二郎的,若是惹了他们夫妻有心结便不好了。”   无论是运势极好旺夫旺子的儿媳妇,还是自己的亲孙子,老太太都不想委屈了,只好自己多考虑周全。沈妈妈听了也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大夫人之前对二郎和程姑娘好,如今若是做的疏漏了,只怕反而给人落下把柄来。”   她这话说的谁不言而喻。楚氏却并没有反驳,也不觉得她非议主子是冒犯。实在是范氏的吃相太过难看了,大太太有孕的消息才爆出来一天,就带着沈清漪过来找老太太白话,明里暗里的说林菁身子不爽利管家太费神,该让大姑娘顶上来管理家事。   连沈妈妈都听不得这话。如今家中管理的井井有条,除非大夫人亲口说自己精力不济,否则就是老夫人也不带随便一两句话就收回管家权的,她不过一个二房儿媳妇,哪来那么大的脸说要就要?还不是看着如今家中进项好,和各府的夫人又走得近,想来分一杯羹罢了。   楚氏自然不会遂她的意,只问沈清漪愿不愿意跟着大夫人看账,如果想看就去找楚妈妈,等大夫人得空便教一教她。范氏也没想到老太太真会把自己撇在一边,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而沈清漪则依旧是木呆呆的一句“听老太太的安排”,听的楚氏无语,只道:“你大伯母管账的法子和一般人不同,你便是学会了,等嫁人也用不了,不如我将从前积年的账册拿给你,你有不懂的只管问你母亲。”   沈清漪自然是点头说好,让小厮拉着小半车的竹简回了静心斋。她其实无所谓管家或者看账,只是母亲有要求,便去做罢了。否则能如何呢?范氏可不是个好脾性的,沈清漪从小就知道自己只能顺着母亲的话来做,稍有反抗便不得安宁。   她心中自然也憧憬过如小程氏那般随意的玩耍。可范氏说的也对,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嫁人生孩子和管家,这才是女儿家立足的根本。她也想过和林氏一样什么都会样样精通,但没有人能教她,便是范氏也只会抱怨。她知道祖母嫌弃自己木讷,可有什么办法呢,从小被范氏用“世家规范”教导的她,早过了可以学会耍痴卖萌的年纪。   得过且过吧。沈清漪心中无奈,脸上却依旧是端庄的表情:或许自己嫁人之后,能够遇上大伯父这般有趣的人,也可以过的很好很开心的吧。   虽然打发走了二房母女,可楚氏心里也不痛快,干脆的将楚妈妈放到了林菁身边。范氏听到消息自然明白其中意思,不免又撕破了一条帕子,心中愤恨老太太实在是偏心,宁愿给林氏补人手帮着她把控府中大权,也不将家中事物透露分毫给二房和自己。   沈清漪翻看着账册,也不劝自己母亲。说实话,如今这般计较小气的母亲总让她觉得陌生,完全不是之前顺风顺水雍容大气的样子。难道人不应该处变不惊吗,她在心中想,不过是管家权罢了,大房伯母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大太太,母亲到底为什么这么气愤呢?   其实范氏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总是看林菁不顺眼。她心里不是不明白,这沈府迟早是要给老大两口子的,尤其是沈安侯才名渐显,又与上将军府越发亲密之后,二房当家的可能性已经几近于无。可她就是不甘心,越劝自己越心慌不安,仿佛只有抓到些什么——庄子铺子,管家权,银钱都好——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重新骄傲而自信。   林菁哪里知道自己又被拉了一波仇恨,更不知道范氏这种几乎病态的想法。若是她听说之后只怕也是无奈一笑:这样自信又自卑的心思,不就和后世一些凤凰男一般吗?一边觉得自己十分优秀,一边又害怕刨开伪装后一无所有的真实样子暴露人前。   范氏本是庶女出生,生活在嫡出姐姐的光芒之下,虽然接受的教育不差,却因身份而耿耿于怀,越是想要表现,越落了下乘。她出嫁前是这样,出嫁后依旧如此。只程氏不得楚氏的欢欣,沈放又宅了许久,让她在这府中有了一种自信,仿佛自己并不比任何人差。   但林菁的到来却逼着她必须面对长幼之别和品级差距,对着大房的崛起不知所措。这种差距感不是能力可以弥补的,就像她和嫡姐一般,是生来就有的不公平。越是被打压越是想争取,而一次次的失败则让她焦躁,更加失了分寸规矩。   楚氏是平宁楚家最优秀的嫡女,对庶出的女子好感本就有限,都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范氏这般表现只会让她越来越不耐烦。反而是林菁一直淡然处之,又给沈家带来了不少好处,两厢一比较,她偏爱大房打压警告二房也是情理之中。   且不说二房如何不忿,林菁和沈安侯都是心思细腻的人,不等老太太提醒就想到了两个孩子。他们分别找了沈汀和小程氏长谈,两个男人在进行过“男人之间的对话”后感情又好了几分,沈汀也沉下心来跟着三老爷沈攸认真做学问。而林菁除了鼓励小程氏继续研究水墨字画外,还给她加了课程,让她跟着白薇学习算账,等熟悉了便帮着管家。小程氏是个通透的,怎么会看不出这是林菁的安抚,自是不再忐忑。   这番举动让楚氏十分满意,唯有范氏再次摔了杯子,她才准备好在两个孩子身边做些文章,扰乱他们的心神,作为对林氏的报复,哪知道她如此狡猾,提前就做好了防备?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年关。这个新年因林菁有孕而过的十分平静,一切按照往常的传统。只楚府出了一批红色的白玉纸来写了对联和福字送给各家,又引起了一些风潮和追捧。沈家自然也贴了对联,都是沈安侯亲手写的,并特意将福字倒贴,取义“福到了”,听的楚氏直点头。      第31章 桃花会,赏桃花(第一更)   过了正月,半日闲的各位夫人得知林菁有孕的消息都纷纷亲自上门道喜, 还送了不少名贵药材和格式摆件。沈玫也亲自来了一趟, 看气色比之前要好得多,可见过的不错。   林夫人自然也是要来看闺女的。她如今来沈家串门的多了,也不再忧心林菁因身份不高而在家中受委屈。看到女儿精神头不错人也没有憔悴, 管家大权也依旧在握, 林夫人放心的点头直笑, 又提醒了她许多禁忌和注意事项。沈安侯也在一旁认真听着, 后来干脆摆开纸笔来做笔记,让林夫人更是满意极了。   等到阳春三月,已经坐胎稳了的林菁意外收到了大长公主府的请帖——不是楚氏或者崔氏捎带着,而是大公主府亲自下了帖子给她,邀请她参加三月三的桃花会。   楚氏自然也是有帖子的。两婆媳盛装打扮,穿了林菁吩咐针线房做的“母女装”,都是一身同款式宝蓝色袄裙,只绣着的花色不同, 外头是一样的白狐皮披风, 手里抱着暖炉,在范氏铁青的脸色中登上牛车, 前往大公主府赴会。   去岁沈府也开过桃花宴,只是无论规模还是景致都不能和长公主府媲美。   安阳大长公主的府邸占地极广,里头又分七八个小园子,每处的景色皆不一样。有的是湖光滟潋,有的是花团锦簇, 有亭台楼阁,也有假山怪石。楚氏曾经来过几回,如今故地重游不免感慨万分,而林菁却是第一次见这般园林,好奇的四处打量。   宴会最忌讳撞衫,偏她们俩这一身儿穿着就让人知道是一家子,引来诸位夫人们会心一笑。“都说沈家大夫人最有趣,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太夫人和大夫人这么穿着,我竟看得十分羡慕,恨不得也能有个这般乖巧的儿媳妇,我只拿她当女儿对待。”   说这话的人三十出头,富贵逼人,正是安阳大长公主的女儿,平湖县主萧盈。她是当今圣人的表妹,夫婿左千牛卫中郎将蓝佐是圣人亲信,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也算是个人物。   楚氏与林菁与她见礼,笑道:“县主可莫要这般夸奖她,这不过是个取巧的点子罢了。大长公主与您母女情深,可不比一套儿衣服更让我们羡慕的紧?”   萧盈也笑了:“听太夫人这句话,我可有招了,等下回进宫赴宴就让我母亲也和我这么穿。”她拉着林菁道:“大夫人还是第一次来桃花会吧?我领你四处看看可好?”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萧盈地位不低,林菁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对自己表现的如此热情,但既然全是好意,她自然是谢过,跟着萧盈四处转悠。   她身体底子好,又一直坚持锻炼,慢慢走动并不觉得累。萧盈也考虑到了她的身体状况,挑选的都是平整宽阔的地方,走一阵子便就着亭子或阁楼休息一会儿。   两人绕了一小圈,女眷宾客们也越发多了。萧盈将林菁托付给自己的嫂嫂李氏,并特意道:“这可是孔夫人的心头好,您可要给她把人看好了。”   孔奕是萧腾的顶头上司,李氏得了这话,看在陈氏的面子上自然不会怠慢了林菁。林菁亦向萧盈道过谢,跟着李氏去了花厅小坐。楚氏远远看着她安安稳稳的得体应对,也放下心来,安心和自己的老友们叙旧。   没一会儿洛氏崔氏陈氏等夫人们也来了。她们自是直接进去和大长公主说话的,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便见一名穿着与普通丫环不同的粉衣婢女走了出来,对林菁屈膝道:“大长公主请沈夫人进去叙话,您请跟我来。”   林菁虽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去了。穿过一扇屏风,走到里间,便看到诸位夫人并之前的平湖县主萧盈都围坐在一位身着紫色罩衫的贵妇身边,显然这位就是安阳大长公主穆青玉了。   穆青玉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年纪与楚氏相仿。待见了礼,她便笑着给林菁赐坐,并解释道:“我之前总听阿崔说起你,不免心中好奇,招你进来看看。”   崔氏便在一旁补充道:“大长公主最近有些偏头痛,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太医换了好几个都没办法。我想着你之前为阿楚治疗时用的针灸之法,便想让你给大长公主看看,是不是也能用这法子。”   穆青玉听了便横她一眼,也不着恼:“好孩子,你且看一看,我这都是老毛病了,连太医也说只能将养。如若能行,你尽管给我治,若是不行也没关系,不必有压力。”   知道了缘由,林菁也放松了些,笑道:“我看您面色有些萎黄,最近可有胃口不佳和行气不畅的症状?”   穆青玉闻言便双眼亮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林菁道了罪,上前给她把脉:“您这脉象弦数无力,应是阴血不足心肝失养所致,有时还会伴随潮热、盗汗、失眠、胸闷、情绪烦燥、腰酸腿疼、手脚发麻等症状。”她放下安阳大长公主的手腕,看她连连点头,萧盈也在一旁帮腔:“之前太医也这么说过,可用了许多药都没什么效果,沈夫人可有法子调理?”   林菁点了点头,说白了就是更年期综合征,光靠几副药自然是没法根治的:“其实这不算是病,女子年纪大了,停了月事,便会引起阴阳气血不调,只因各人体质不同,有的明显些,有的轻微些罢了。我且说几个简单的法子,公主先试一试,看看得用不得用。”   第一自然是用药。林菁开了张方子,包含地黄、白芍、枸杞子、菟丝子等,是后世某某口服液的成分:“这方子若是太医看了说能用,您便吃上一段时间,应该会有些效果。”   另就是穴位按摩,她指了神门穴和内关穴等穴位教给那粉衣婢女:“平时可为公主多按压几次,有助于气血循环,改善睡眠。”   “还有就是黑豆磨成豆浆,每日喝上一杯,既能补肾气又能调理身体。”豆制品含有大豆异黄酮,对于女性的保健作用是非常强的:“再有就是饮食清淡,多运动,其实几位夫人们练习的太极和八段锦就很好,您也可以试一试。”   林林总总说了好几条,粉衣婢女则熟练的拿着纸笔记录,再拿给林菁查看。待所有事情交代完毕,林菁笑道:“其实您体质不错,便是没有这番调理,扛过这阵子也就好了,并不需要太过忧心。”   崔氏听了若有所思:“前几年仿佛我也有过这么一段,后来自己就好了。照你这么说,是女子都需要经历这一场咯?”   林菁点头:“气血运行就如同树木的根茎,这般气血不调便可比作是原本长的好好的大树突然枯萎了一些树根,一时自然难以适应,上头的树枝树叶也会受到影响。但只需过了这阵子,等身体重新适应了这种状况后,各处机体也会恢复健康。”   其实这么说不怎么准确,但她实在不想和各位夫人探讨内分泌失调的问题。“无论用药与否,这段日子都是不可避免的,最重要的便是安心和宽心,辅之以疗养减轻些症状,缓过来也就好了。”   几位夫人都听的点头,略行了个礼坐回位置上。安阳大长公主便笑道:“难怪你们都在我面前称赞林夫人,如今我听她这么一说,真不觉得焦躁了,虽然还是不爽利,但到底是有了个盼头。”   林菁倒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忙谦虚道:“我不过白话几句罢了,当不得您的夸赞。”   崔氏点头:“你确实只白话几句,没甚功劳,还是出去和年轻夫人们玩罢。无功不受禄,我们就不赏你了。”   林菁被她打发了也不恼,笑着行礼退出去,顺势就坐回楚氏身边,只冲她一笑,也不多说什么。身边探究的人看不出名堂来,随意瞄了几眼便不再关注。   开桃花会自然少不了桃花饼和仙桃酿,林菁各尝了一些,味道确实很不错。等开宴时有歌舞助兴,粉衣翩然在桃花林中若隐若现,乐声悠扬宛如仙境。宾客们看的如痴如醉,唯有半日闲的几位夫人总觉得有些单调,不如戏台子来的热闹。   林菁在这儿其实有几分尴尬,与会的夫人们品级与她相若的不是家世出众就是年纪大她不少,和她玩不到一块儿去。和她年纪出身相仿的又大多不如她的品阶,坐在一起唯恐被人认为是攀高枝,自然也不会来找她玩。好在还有几位夫人家的女儿儿媳与她算是熟悉,带着她一块儿聊天,和她介绍身边的夫人们,才不至于冷落她一人。   不过林菁的亲和力依旧强大,只几个话题之后,夫人们便不再与她生疏了。她也不是个爱抢风头的,感兴趣的话题便说两句,也是言之有物,不知不觉竟也聊得尽兴。   等到回府时,她已经交了好几个朋友,约好以后互相下帖子来家中玩。楚氏和洛氏看她这般受欢迎也是开心:“可见你不只会哄老太太,还挺会哄同辈小媳妇的嘛。”   林菁便扭着洛氏撒娇:“我只想哄一哄舅妈呢,可惜舅妈眼里却没我了,竟是不给我机会呢。”   洛氏拧她的脸蛋:“你与我回楚府去,便是我哄着你也成。”   楚氏也不管她们俩,直到分别后各自上了牛车,才问林菁感觉如何。   林菁便将给大长公主看病的事情说了,末了疑惑道:“我虽能看出李夫人是好意,但她表现的太急切,我倒不敢接下了,只交代了几个方子和小窍门便罢,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若是在半日闲里,她当仁不让的会上针灸按摩的法子,当场就让夫人们好好睡上一觉。可面对大长公主时,不知怎么的她便拘束了许多,根本没提起这茬儿。   楚氏点了点头:“皇家几位公主虽然低调,但各自有各自的势力,咱们沈府没必要参合其中。”京兆李家和穆青玉的关系好,崔氏自然也希望林菁搭上大长公主,可在楚氏看来却没有必要。   接着又说到最开始萧盈的异常热情,楚氏便解释道:“她夫婿是你舅舅的下属,如今正谋划着升迁的事儿。如今谁人不知你舅舅最疼爱大郎,她自然会对你好些,你不必太在意她。”   林菁忍不住扶额:“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可真麻烦,再不想参加这种聚会了。”   楚氏看她颓然的样子便失笑:“多少人盼着呢,偏你这样懒。不过你只记住一句话,叫做‘无欲则刚’,咱们沈府虽然不再显赫,却也用不着求着谁头上,便是在这般宴会上也无需伏低做小,只按照心意做了便好。”   林菁认真的点头,她也正是这样想的。朝堂争斗杀人不见血,看似一团锦簇其实步步危机,他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个吃瓜群众享受生活吧。      第32章 暗潮汹涌再出京(第二更)   林菁放下心思跟着楚氏回了沈府,却不知大长公主府上, 崔氏正和穆青玉说起她:“阿林这孩子看着没心机, 其实谨慎的很,您想通过示好她而影响到沈安侯只怕是不妥。”   “可是看着沈大郎如今越发能耐,我就是不甘心。”穆青玉的脸上依旧挂着慈和的笑容, 说出的话却透着几分冰冷:“当年和三郎玩的最好的就是沈大郎。如今三郎没了, 可还有阿峥在, 若是沈大郎没用了也就罢了, 他如今明明是崛起之势,凭什么不为阿峥所用?”   当年的先太子穆莳行三,是萧皇后所出,穆青玉的驸马萧长缨是穆莳的亲舅舅。在萧家和穆青玉眼中,只有穆莳这一支才是正统的继承人,当今根本就是乱臣贼子。   三王之乱时穆莳身死,只留下一个嫡子穆峥,被封为许昌王, 如今已经十二岁了。穆莳当年的亲信几乎被当今一扫而空, 唯有沈家躲过一劫。这些年穆青玉看着低调,其实一直在为穆峥奔走, 哪怕是让他就藩,从此安居一隅也好。可圣人就是死咬着他年纪小不放人,其实根本是想将他软禁在京中。   之前沈放装死,穆青玉也懒得理他,可如今沈安侯已经名声鹊起, 却对穆峥表现的毫不在意,就让穆青玉有些不满了。她本想与林菁推心置腹一番慢慢增进感情,再加话题绕到这上头,没想到林菁却表现出了疏离,并没有与她亲近的想法。   崔氏对此也有些无奈,她最是明白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大长公主的心魔,可京兆李家一直与穆青玉合作,她也不能甩手不管:“沈安侯心中越是记着许昌王,便越不能显出来,否则岂不是平白惹了圣人的疑心?再者林氏才嫁进来多久?之前的旧事她哪里知道,您与其找她说,还不如直接让人接触沈安侯试试。”   “你当我不想么?可圣人在我身边放了许多耳目,让我处处受到擎制,除了不时召见你们,我哪里还有自由可言。”穆青玉叹息道:“也怪我前阵子太过心急,总想着让阿峥就藩,这才惹了四郎起疑。”她这般一想,也认可了崔氏的话:“你说的不错,沈放越是有心,才要表现的越无所谓,否则圣人哪里会给他起来的机会,只怕直接一压到底了。”   崔氏赶紧趁热打铁:“便是阿林那儿,您也不用做的太显眼,如今圣人正盯着呢。”   穆青玉虽然还有些不情不愿,但总算是应下了:“罢了,你多盯着些,也看看沈府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是真的无心朝堂还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崔氏应诺,心里却想着,皇位之争向来成王败寇,便是有太上皇暗中支持又能如何?到底坐在龙椅上的是当今圣人呢,有几个臣子能会为了所谓“正统”担着被陛下抄家灭族的风险支持许昌王?便是李家已经上了贼船,如今也在暗戳戳的谋求上岸,穆青玉的影响力正在慢慢被消除,沈府是脑子被门卡了才会在这种情况下倒向大长公主府。至少以她对楚氏的了解,沈家最多是想混个好名声,绝没有参与朝堂争斗的想法,更不会再次卷入皇位之争去。   崔氏想的没错,林菁当晚回家便和沈安侯商量起这事儿:“你不是说开年了要去平宁郡的吗?这都三月了还不动身?可别崩了你风流名士的人设啊。”   沈安侯纠结的很:“你怀着身孕呢,我怎么能放心走。”   林菁便嗤笑:“果然还是孩子重要吧?当初我没怀孕时,你可一走半年的毫不在意。”   沈安侯叫起了天屈:“我哪里是想孩子,我是担心你没我伺候着吃不香睡不好。”   林菁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可看着他在京中无所事事的样子总觉得有些愧疚,于是劝道:“等孩子出生还要小半年呢,你只管去一趟再回来,我还等着你的茶叶和各色药材呢。”   媳妇儿这般体谅他,沈大老爷自然也不再矫情,次日和楚氏打了招呼,便召齐人马包袱款款的又出门“采风”去了。老太太也没闲着,在沈安侯走了半个月后,半日闲举办了新年第一次聚会。林菁之前已经告过罪,坐马车去庄子上实在是颠簸太过,她身子不便,今后庄子上的安排便全交给楚氏。各位夫人们自然也体谅她,直言无妨。   楚氏从崔氏口中嗅出了些许暗潮,心中暗叹沈安侯走的及时,没有被卷入进来。无论上位者如何考量,至少突进她也罢大房也罢,是真心不想参与朝政的,更不想再被皇位之争牵连一次。   林菁更是不管这许多,只安心在沈府里养胎,连各府的帖子都统统推脱了。这几个月正是肚子里的孩子长得快的时候,她只管给自己安排饮食和锻炼,家务都推给了四个丫环并楚妈妈看着。楚氏也乐得纵容,在半日闲里与洛氏打趣,说她如今再也不能把林菁给勾搭走了。   林府知道沈大老爷出门的消息很有些意外,林夫人还专门来问可是两口子之间出了什么变故。林菁哭笑不得:“大老爷喜爱作诗,总要出去采风的,难不成只在家里陪着我坐胎吗?”   林夫人这才释怀,又叮嘱林菁一定要小心保养才放心家去。楚氏听说后则亲自给林府去了帖子,让林夫人得空过府来陪一陪林菁,免得她无聊。   林菁每日里过的充实,只在夜里想夫君,而沈安侯心里也同样牵挂着家里。这次他没有在慢悠悠的一路走一路看,而是快马加鞭的赶到了平宁郡。大表哥楚岷也确实是个厚道人,便是这几个月依旧在为他收拢流民,也明确表示这都是沈大老爷的意思,并没有丝毫趁机收买人心的想法。   看着上百亩成片的良田和山头,以及逐渐形成的村落,沈安侯心中第一次有了安定的感觉。和京中的国公府不同,这里才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根基,是完全属于他的所在。   这次随他一起来的有好几名允文允武的亲兵,都是他从穿越之初就选拔和培训的人才。如今正是形成规矩的时候,沈安侯决定对这里的流民实行军事化管理,除了匠人和妇人外,其余人全部按照民兵的方式训练,当然最重要的是扫盲和洗脑,让他们只对沈安侯一人忠诚。   沈安侯在这里盯了大半个月,除了改进亲兵们对流民的管理方式,便是教会楚家如何炒茶,还十分装叉叉的抄了一本《茶经》给他们,看得自认为风流潇洒的楚家人几乎要自惭行愧。沈安侯就在心中暗爽,当初他为了追求林菁,可狠花了功夫学习制茶泡茶,就为了哄林老爷子开心,暗中透露林菁的行踪给他,如今倒是正好用这个又收割了一批楚家的迷弟,再次被楚岷恨的不要不要的。   沈安侯也不亏待他,偷偷将他叫到一边,把茶砖的制作方法写给了他,并嘱咐道:“这个是可以用在行军打仗的,里头有食盐有维生素,而且好保存,士兵们用这个可以有维持体力和抵抗力。”看大表哥听的一知半解的,他也懒得解释:“你只让舅舅试一试就知道了,不过一定要私底下进行。咱们装叉叉叫世家风度,要是涉及军事就不好解释了。”   这话说的敞亮,楚岷连连点头。沈安侯又回忆了一波各种花茶保健茶的做法,都是平时听林菁唠叨时记住的:“风雅也是可以赚钱的,至于如何经营,你们应该比我更懂。”   楚岷当然懂,这种又可以显摆世家风范又可以来银钱的事情如何操作他们简直不要太熟悉。不过这也让他对沈安侯越发佩服:“你简直就像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般,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沈安侯理所当然:“貌似除了生孩子不会之外,真没有什么是我不会的了。”   楚岷:……   这般不知谦虚的人绝对不是本年度楚家最受欢迎客人沈大老爷,要么就是自己刚刚幻听了。   两人打趣过后,沈安侯又提起了之前的问题:“茶道不过是小事儿,如今楚家可还受的住一波堪比造纸术的好处?”   楚岷简直想哭:“你教给族叔的活字印刷已经很让族老和话事人头疼了,有人想趁机勘定圣人典籍,让楚家更胜一层楼,但也有人害怕楚家太过招摇引来其他世家不满,如今正吵着呢,你能不能不添乱?”   送好处还被说是添乱的,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沈安侯了。他十分无语:“造纸术和印刷术根本是一脉相承啊,有什么好纠结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你倒是掩一个看看。”大表哥不想理这个说风凉话的臭表弟,但还是不得不忍:“这次你又想干什么?”   “也没什么啊,”沈安侯装死:“本来是想给你们几个制盐和炼铁的法子的,毕竟盐铁嘛,国之根基嘛。不过看样子你是不会想要了,我还是留着自己玩吧。”   “还国之根基,你想害死我就直说。”楚岷恶狠狠道:“我们就是个小世家,有点儿名声但没什么实力,造纸印刷还能看在关乎文才上压下来,盐铁什么的,你怎么不叫我去造反?”   “太平盛世的造反那是有病。”沈安侯毒舌:“如果是乱世的话我一定支持你的啊。”   “你趁早给我拉倒吧。”楚岷起的牙痒痒:“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滚蛋,老子的世家风度都被你坑没了。”   “说的跟你什么时候有过似得,一股子兵痞味儿比我还重。”沈安侯嘀咕道。看大表哥是真要翻脸了,赶紧赔笑:“我带来的人里头有一些会烧瓷烧砖的,都是我家内坊里的高手。我怕这事儿我压不下来,干脆把人给你了,以后我要用什么只找舅舅要便行。”   沈家烧制的白瓷楚岷也是见识过的,没想到他说给就给了,感动了一秒之余立刻反应过来:“可是京中有人盯上你了?”   沈安侯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心中觉得不安,干脆把自己的首尾做的干净点。”   楚岷了然的点头,当初程氏一门如何显赫,不也一夜之间就被赶出了京城?他感慨的拍了拍沈安侯的肩膀:“你给我,我就接着,还是老规矩,净利润你占三成。”   沈安侯亦抱拳:“我也不矫情,就生受了。”   交代完各种事情,又将留下的人手安排好,沈安侯从流民中挑了些人做亲兵,跟着自己一路回程。只这次他走的便慢了,还不时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吟诗”或者“作赋”一首,风格各有异同,但都文才迭丽回味无穷,坐实了他采风的事实和风流名士的名头。   等到六月底,沈安侯才不紧不慢的回到京城,身后带着一串儿迷弟,都是各地听到他诗赋后前来追随和拜师的。对于这种“追星族”,沈大老爷的态度是不闻不问不鼓励也不驱逐,只要不妨碍他的正常生活,随便他们怎么闹腾。      第33章 俱乐部和小包子(第三更)   沈安侯带着他的诗作和迷弟回到京城,立刻引起了京中轰动。不过这种文人的疯狂行为总是容易被谅解的, 便是圣人听过后也没说什么, 当然,暗中派出斥候前去打探情况估计还是少不了的。   沈安侯才不管他们,自己甩手就回了国公府看媳妇儿。林菁看到他回来自然十分开心, 当然更高兴的是红茶和绿茶都有了。可惜现在怀有身孕, 无论哪种茶都喝不得, 只能偶尔抱着罐子闻一闻茶香解解馋。   楚氏等人在喝过茶后也爱上了这种味道。入口先是微苦, 在划入喉咙之后回味却是甘甜。有好东西自然要分享,这是半日闲的理念,尽管沈安侯带回来的茶叶不多,但楚氏还是在聚会的时候分给各位夫人品尝。而如今在京中,任何东西在半日闲得到认可,距离它在京中流行还会远吗?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和媳妇儿温存过后, 沈大老爷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就是每天来他沈府门前打卡的文人书生们。这群自诩“狂士”的家伙们实在是比沈安侯更疯狂些, 踢脚便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好在这年头的读书人都是颇有家财的,身边多有一两个带着银钱的小厮, 这才没把自己变成丐帮长老的样子。   可放着他们在京城里“盲流”也不好,多给京兆尹增添工作量啊。沈安侯和楚怀一合计,得了,老太太们有了半日闲,咱们也开个俱乐部吧。   何谓俱乐部?字面理解便是大家一起找乐子的地方。拽文的说法是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不过和老太太们不同,沈大老爷可没准备找一堆京中纨绔参与,他就自个儿开着玩。   有楚将军出人出力,沈府的两个相邻的庄子便热火朝天的改造起来。对此也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只说给这群文士们一个去处,当然最重要的是沈大老爷自己想要这么一个去处做耍子。只是大老爷们的玩法比老太太们更多出许多来,什么足球橄榄球台球,什么游泳池单双杠,还有长长的跑道,据说是开运动会用的。   读书人下场玩的不多,沈安侯便买了不少仆人,又有楚舅舅送的一些家丁,组成不同的队伍进行对抗比赛,赢了的便有奖励。这些在后世吸引了多少热血男儿的体育活动很快让名士书生们沉迷进去,有的参与其中,体能差些的便在看台上鼓掌呐喊。   而另一个庄子则是亭台楼阁,也不需要多豪华,只粉了白色的墙,挂满了白纸做的条幅,致起来便可以斗酒赋诗,即兴写上一副佳作。   阁楼里还有雅间,茶室,禅室,可以坐而论道,也可以喝茶静心。另外便是有一件“图书室”,鼓励京中读书人前来抄书,超多少本便送多少白玉纸。哪怕如今纸张的价格跌了一些,但用白玉纸书写仍旧算得上奢侈,也只有沈大老爷能开口便是“抄多少送多少”随意挥霍。   自然也有人问起上将军为何如此惯着沈大老爷。楚怀便笑着回答:“他如今难道不值得我骄傲?只看他的诗作,当事有几人能与之比肩。哪怕他不是我的外甥,我这番举动也算得上一场佳话了,狂士既然叫做狂,又怎会循规蹈矩,又怎可用规矩去限制他?”   光是这样,沈大老爷还觉得不满意,好一番扯皮之后将挨着沈家这两个庄子的另一片地也买了下来。那边就是休闲放松的地方了,有最烈的酒,有最好的菜,还有肌肉大汉摩拳擦掌——不要误会,这是在半日闲里培训完的马杀鸡服务员和桑拿房烧锅炉的工匠,只需要试一次就能体会其中酸爽。   沈大老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场面,偏偏他一点儿不瞒着人,就是不给大家伙儿用。这事情就算搬出楚怀来都没用:“我这里就是个自己享乐的地方,您一个个的公务繁忙,又不是我这般闲散侯爵,可不能沉迷享乐玩物丧志。”   只有为什么那些书生可以进去?“您当我免费给他们用的么?我按天收钱呢,等他们身上的银钱耗完了滚蛋了,我可不就清净了?不然我把这群人忘京城一丢,李京兆还不知道怎么在背地里骂我呢。”   这般无赖的说辞也只有沈安侯了,陛下的探子听的一清二楚,回来就一五一十的禀报。穆荇听的直摇头:“他如今道真成了狂士了。”遂放下不再提防。   楚怀倒是去里头玩过几回,不免感慨确实有趣。只沈安侯虽然是他外甥,却活的像是他大爷,只有使唤他的份,从来不听他的话。京中勋贵世家们也知道这情况,于是更加好奇起来,可沈安侯就是不松口,被问急了便满口胡言:“您几位一块儿进来,出去就有御史告你们结党营私信不信?”   结党营私个鬼,根本是你太小气。勋贵纨绔们被气的不轻,可沈大老爷就是如此光棍,反而让他们找不到理由攻讦,只能摇头放弃。圣人听到他这般说法也是哭笑不得:“我如今倒真不怕他结党营私了,只怕下头的大人们太惦记他那处地方无心朝政呢。”   说完又问探子,那儿可真如传言一般有趣?探子便说了球赛的事儿,完了有些不好意思:“便是我等谨记使命,也还是忍不住热血沸腾,恨不得下去亲自参与比赛,确实是个极有趣的耍子。”   “有这般脑筋却不用在正途,只想着歪门邪道。”圣人这般评价,可心中却明白,若是沈安侯真把心思用在了正事上,他才真要头疼呢。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他挥挥手,继续和案桌上的奏章作斗争,要说不羡慕沈安侯是不可能的,可他总不能因为沈大老爷的狂士作风就定他的罪降他的爵吧,人家建庄子玩乐又没吃他家大米。   等到庄子改造完成,林菁也怀到足月快要生了。因她一直控制体重,又注意补钙,倒没有一般书中些的那些浮肿抽筋的症状。沈安侯虽然在外头玩的风生水起,但每晚都记得回来挨着她睡,稍有风吹草动便惊醒,两个月时间生生瘦了一大圈,让林菁好气又好笑。   八月二十七这天,一早起便看着天空有些阴沉,林菁在院子里走了小半个时辰便进了屋,准备看一会儿账本,没想到才坐下便觉得身下一热,仿佛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她也是镇定的,一边让白蕤扶着她去产房,一边让人通知楚氏和沈安侯,并吩咐楚妈妈在澹怀堂主持大局,还不忘交代烧水和煮糖水鸡蛋的。   等楚氏来时便看到里头已经井井有条,林菁扶着白蕤白薇在屋子里慢慢走动,虽然偶尔痛的皱眉轻哼,但样子并没有太吓人。看到老太太进来,她还精神很好的打了招呼,又吃了大半碗的糖水鸡蛋,这才有些受不住的上床躺着。   沈安侯本在庄子上浪呢,听到消息打马就往回跑。可惜这时候林菁已经开始阵痛,产房里进不得男人。沈安侯虽然也知道那些都是迷信说法,可这时候就怕个意外啊,只能在院子里绕圈疾走,时不时的就在窗户底下喊两嗓子,什么“你别怕啊没事的”,什么“我守着你啊很快就好了啊”,听的楚氏心烦意乱,恨不得大棒子把他打走。   林夫人也很快赶到了。她也是学过些妇人科的,净了手换了衣服进产房,只一看就知道林菁这胎情况挺好。可林菁一点儿不觉得自己挺好,她以前不是不知道生孩子痛,可真不知道会这么痛。她开始觉得脱力,注意力无法集中,五感都变得迟钝。可产婆在耳边一声声喊着“用劲儿”,她也只能机械的将孩子往外挤。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在屋子里响起来,楚氏开心的直念佛,而窗户外一直聒噪的沈安侯却失了声。   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沈安侯不知自己脸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好在他仅存的理智阻止了他就这么冲进屋子的举动,让他能够记得换了干净衣服净了手面再来抱孩子。   林菁早在听到孩子哭声的时候就昏睡过去了。哪怕做了再多准备,在生孩子的时候依旧是无助且恐惧的,而孩子出生时又那么快乐和安慰。沈安侯抱着新出炉的小包子坐在床沿看她,突然明白了一个词,叫做岁月静好。   天色由暗转黑,白薇进来点灯时才发现大老爷就这般坐了一个时辰。小包子的哭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沈安侯不知边际的思绪,也吵醒了林菁。她模糊的看到沈安侯在身边就安心了,嘟囔着问:“孩子呢?可还好?”   似乎除了一直哭之外没什么不好的。沈安侯颠了宝宝几下,发现没什么用便有些麻爪了,还是林菁自己反应过来:“大约是饿了吧。”   沈安侯老老实实的把孩子放在林菁身边,有了食物,宝宝立刻就安静了。林菁有些痛的皱着眉吸气,看沈安侯一脸紧张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便与他闲话:“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儿?我睡过去太快了,竟没听到接生婆说话。”   沈安侯愣了一愣,呆呆的抬头看林菁,又看看白薇。他抱着孩子坐了这许久,却一直没看一眼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   白薇看大老爷这样子也忍不住笑:“是位小小姐呢,老夫人看过就说长得像夫人,是个美人胚子。”   林菁轻轻拂过女儿的面庞,只觉得心中柔软,轻声道:“你可给她取名字了?”   沈安侯点了点头:“你觉得叫淑窈如何?‘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咱们闺女以后一定漂亮的惨绝人寰,是个红颜祸水级别的大美人。”   林菁听的想打他:“你这是什么鬼话啊,有这般说自己闺女的吗。”   沈安侯便笑:“好吧,我就是觉得淑窈这个名字挺好听的,你要是觉得不行,咱们再换?”   “算了吧,也难为你翻《诗经》去了。”林菁看着女儿笑:“淑窈就淑窈吧,贤淑窈窕,秀外慧中,确实是个好词儿。”   淑窈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特意打了个小小的奶嗝儿,疑似笑了一下,又闭上眼睛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第34章 小孩子的小心结   女儿的出世给林菁和沈安侯两口子带来了无穷的快乐,也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烦恼。沈大老爷如今化身超级奶爸, 既不写诗作赋了, 也不管庄子的事儿了,跟随他来的文人狂士更是被他跑到了爪哇国,每天只对着闺女傻乐。林菁需要将养身子, 除了吃吃喝喝和喂奶便是休息和做腹部收缩操, 将家务甩给小程氏和楚妈妈担着, 一点儿不费脑子。   小淑窈是个省心的, 除非饿了拉了哼唧几声外便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林菁才知道原来刚生下来的小宝宝真的是一天一个样儿,眼见着长开了,越发显得白嫩可爱。   看他们这般稀罕闺女,范氏便在暗地里撇嘴:“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身边的郑妈妈也不喜欢大房得失,跟着附和道:“二郎才是大房的嫡长子呢,他们这般偏爱,也不怕和二郎离了心。”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原先林菁才怀孕时范氏就想着挑拨一下大房的关系, 没想到他们反应快,在她动手前就说动了两个孩子。可如今那两位忙着新生儿, 自然免不了忽视沈汀和小程氏,范氏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于是这日小程氏正要去澹怀堂报账给林菁听,路过一处矮墙时便听到两个丫头的声音。其中一人道:“大夫人生了女儿,大老爷便开心成这样,若是她生个儿子, 哎,想想都替二郎不值。”   另一人便说:“我看不至于吧,大夫人对二郎和程小娘子挺好的啊?”   先前那人便嗤笑道:“这有什么法子呢?都说有了后妈便有了后爹,之前大夫人自己没生养,自然是要拢着二郎的,不然你当她真心能把这偌大的府邸都给二郎不成?且看着罢,过几年她生个儿子出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那二郎该如何是好呢?”一人问道。   “自然是早作打算,要么将家业握在手中,要么让大夫人没法再给他生个弟弟。”那人状似无意的答道,引来一声惊呼,反而更加得意:“都说无毒不丈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当大老爷当年和先太子走的近,又是如何躲过三王之乱的?还不是下手够狠够快?否则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在澹怀堂里躲了这几年?”   小程氏站在矮墙外一动不动的听着,心中却转的飞快。这显然是个挑拨离间的圈套,只欺负她年纪小不懂事,却不知道这些日子她跟着白薇看账之余,林菁还把内宅手段当笑话讲给她听——这位可是看了无数宅斗宫斗小说和影视的理论殿堂级人物,虽然自己不会斗,但套路却能说的头头是道。如今怜香的评话和家中的戏本子,多是她这些套路删删减减拼凑而成。   小程氏自己听了一耳朵,觉得好玩便说给了沈汀听。沈二郎哪里知道后宅女子几句话几个动作便可以衍生出恁多意思来,惊的不要不要的,还专程问了沈安侯一回。沈大老爷看的小说也多啊,不仅是后宅手段,还有卖身葬父的,寻亲无门的,英雄救美之后以身相许的,又给这小两只添加了不少套路储备,只他们没想到会有一天在自家后宅里被用上手段,一时觉得可笑之极。   小程氏身边的章奶妈想要劝解几句,又怕更加加重了自家小主子的心思,正急的不行,便听到她扬声道:“谁在那儿蝎蝎螫螫的嚼舌根子呢?去两个婆子看清楚了,回头报给楚妈妈,打一顿再撵出去,看还敢不敢这般以下犯上非议家主?”   矮墙那边立刻收了声,去查看的婆子回来摇了摇头,没看见有人。小程氏便笑:“没找到也能猜得到,除了我那好二婶还能是谁?”   她如今可很有几分泼辣劲儿,说话做事爽利的很。看到自己奶妈面露不渝,还反过头来安慰她:“你只当听见狗吠了,难道咱们还与她吠回去不成?可别为此坏了心情,下次再遇上直接狠狠教训一回便好了。”   章奶妈听的欣慰不已,这般的小小姐,可比姑奶奶还要强上几分,都该感谢新太太培训的好。   她亦再三提醒自家小主子:“如今太太生了女儿,小宝宝比二郎和您更娇弱,总要多照看的,您可别因此使了小性子。您是嫂子呢,该多疼爱小姑子才对。看太太对咱们府上姑奶奶,可不就是十分上心的?有什么好东西都记得给她带一份。您既是要向太太学习,就该同样做到这点。”   小程氏认真的点头:“我知道的。况且人有亲疏,小妹妹是太太亲生的,太太自然要更爱她些,这是血缘亲情改不掉的。我得了太太的栽培已经很该感恩戴德了,怎么会因为太太疼爱小妹妹就使了小性子?您只管放心吧,我一定帮着太太打理好家务,让太太好好休养,好好照顾小妹妹。”   “这话说的对。”章奶妈看小程氏如此通透也是十分开心:“咱们背地里也悄悄说一句,若是大太太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顾,却一门心思的对您和二郎示好,这才不正常,必有图谋呢。如今您只管在大太太面前大大方方不争不抢的,该是咱们的绝不会少了咱们去。”   小程氏和沈汀也是这般认为的,虽然对于沈安侯的表现,二郎还是有些醋意,但沈大老爷也和他推心置腹:“你看我可醋过你祖母对你姑姑好,而对我不闻不问么?男人以后要挑家撑梁,自然该多摔打,什么事儿得独立自主。而姑娘家嘛,只要嫁个好人家,负责美貌如花就行。”他又指着自己的胡茬:“像我这般的纨绔已经是做的很差的了,你以后可得比我强,让你媳妇儿不必像我媳妇儿这般劳累。你倒是有功夫在这儿计较妹妹受宠的事儿?”   这话说的沈汀一震,他老爹宅起的那几年,他可是身后拖着小油瓶还坚强努力的上进呢。如今被沈大老爷放纵了一两年,竟然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自家小儿媳妇明白事理。没见小程氏见天儿打理家务给太太分忧么?自己还偏偏在这里找事儿,真是太不应该了。   沈安侯看小孩子面露愧色,也知道不能忽悠的太过,于是赶紧给的甜枣:“原本你年纪还小,我是很该再宠你玩几年的,但如今你也有妹妹了——咱们还是拿你姑姑打个比方,前几年咱们家没甚名头,你姑姑在秦家过的什么日子?被苛待的全京城都知道了。可如今呢?我这当哥哥的立起来了,她不就立时舒坦多了?以后你妹妹也是一样,她要在夫家过的好,全看你这当大哥的。就当为了你这妹子,你可要收了心好好上进,再不要做小儿女姿态了。”   小孩子多单纯的,原本因妹妹出生而感到的不甘委屈立刻变成了使命感,沈二郎郑重的对沈大老爷承诺:“现在妹妹小,您和太太只管好好宠着她,便是娇惯些也无妨的,等以后我大了,肯定能给妹妹撑腰,让她一世无忧过的舒心快乐。”   “真是个好孩子。”沈安侯拍了拍沈汀的小脑袋:“你得空也多去看看妹妹,把这话儿告诉她哦,让她知道自己打小就有个好哥哥,一心对她好呢。”   得了话的沈二郎开心的不行,回头和小程氏一合计,两人更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大太太人挺好,若不是她在,咱们还被二叔二婶挤兑着呢。先生也说了,人得感恩,我们可不能恩将仇报的给她添堵。”   都说经受过磨难的孩子要么长歪了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自私自利,要么就早熟善良善解人意,沈汀和小程氏虽然过了几年苦菜花的日子,但有楚氏暗中盯着,程氏留下的人也一直把他们往正道上引导,倒是一点儿没歪,反而十分懂事知足。   林菁看到两个孩子毫无芥蒂的逗弄小妹妹,认真的与她做了保证,心里说不感动那绝对是假的。想想后世那些小公主小皇帝,再对比这个时代以孝为尊的孩子,对他们不免又怜惜了几分,隔三差五的便差人去问一问他们可缺了什么,尽管与大人们说。   反而是小程氏被问的有些哭笑不得,亲自与她回话:“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如今是我管家呢,能亏待了我自己去?您只管安心照顾小妹妹,我如今脸皮厚着,有什么想要的定会自己来找您要的,绝不和您客气什么。”   一腔母爱被小丫头片子给打击的,林菁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枉过正了,沈安侯便笑话她:“人家都是产后抑郁症,你这算什么?产后圣母症吗?”   你才圣母,你全身都是圣母。林菁没好气的拧他胳膊:“他们才多大呢,能做到这样,可不该奖赏些什么?”   “那你说奖赏什么?”沈安侯从善如流。   “你那庄子不是好了么?带孩子们去玩吧。”林菁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也让他们看看不一样的东西。”   对此沈安侯一直有些迟疑,这个庄子看似只为了玩闹,其实那些球队、运动员、小厮和匠人都是他要慢慢培养起来的嫡系,换句话说就是私兵。然而这些到底是该瞒着府上还是透露出来一直让他十分纠结,两个孩子虽然从内心而言必定是向着他的,但万一他们被哄了呢?   他将自己的顾虑告诉林菁,没想到林菁却笑了:“你倒是比我更掏心掏肺呢,我只想着不禁止他们去看去玩,但也不多加指点。他们若是看出来了,想到了,那是他们的本事,若是只当那是一处玩的地方,便只让他们去松散快活也就罢了。”   沈安侯拍了拍脑袋:“我这是想岔了,也操之过急了。”说干就干,他在女儿的小脸上亲了两口,换来几声不满的哼唧,便大笑着出门提溜沈汀去了。   听说可以去庄子上玩,沈汀小朋友自然是开心的就差没蹦起来。而小程氏得知自己也要女扮男装的同去时却是吓了一跳,颇有些迟疑。沈安侯多无所谓的:“你真不想去?那地方好玩着呢,不仅有名士的字画,还能和二郎一块儿看球赛玩游戏,只让他一个人去你多吃亏?”   连沈汀也在一旁怂恿:“去吧去吧,我带着你,没事儿的。”   这句话在几年前几乎死沈汀的口头禅,两个孩子孤苦无依的,只有沈汀还有沈府少爷的几分体面,带着小程氏在夹缝中游走求生。如今在听这话时,两人都不免一愣,接着便是开心的笑了:“那就去吧,且借一件你的旧衣裳给我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好友美文 《(清)十爷好弱》by:葳胤十爷,杀手在你身边,你知道吗? 《快穿之红杏要出墙》by:无极爱墨皇红杏的春天虐死渣配 《反派他真的不想救世》BY大脑斧 可是最后还是拯救了世界 《尚公主的农村小伙》by:卉乔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农村小伙 《我家小爷娇萌贱(重生)》by:梦寐小妖 真流氓大小姐遇见易害羞痞子小爷 《穿成白莲花了怎么破》by冷千言 坐看男主作死撩妹! 《九辞歌》by百里璇玑   第35章 庄子上的一日游   这事儿还是得和楚氏报备好的。这年头的女子可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别说小程氏这般正是爱玩爱闹的小姑娘, 便是老太太也嚷着要同去:“只顾孩子就不要老娘了?你这个不孝子!”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哭惨:“我怎么就这么可怜哦。”   沈大老爷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再叫上舅舅舅妈, 附带三房两口子,挑了个有比赛的日子一块儿去庄子上一日游。   还在坐月子的林大夫人抱着小闺女磨牙,这死没良心的, 把她们娘俩儿丢在家里无人问津, 等回来一定让他好看。   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的沈大老爷还在嘚瑟:“我这里可好玩了, 比您的半日闲好玩出几倍去, 不信您只去看看,保准来了一次就不想走了。”   楚舅舅依旧是云淡风轻的世家范儿,说出的话却冷酷无情:“那正好,这庄子都是我出钱出力出人建起来的,回头直接把地契房契身契什么的一块儿给我,我付你钱。”   如今楚府卖着白玉纸,真称得上一句“不差钱”,这话说的土豪之气满满, 沈大老爷自然是秒怂:“我就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   他转头就怂恿洛氏:“等会儿舅妈看着哪里好的,让舅舅派人给你们半日闲也装配上, 也让那些老太太们开开眼界。”   楚氏看他这般跳脱也懒得管,只看着一身男装还有些羞涩的小程氏稀罕:“我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穿过哥哥们的衣裳跟着他们去酒楼呢,小姑娘家家的没那么多麻烦,今儿只管开心玩耍去。”   世家风范不是循规蹈矩,而是发自内心的自信和与生俱来的底蕴。如今小程氏脱离了两年前小心翼翼畏畏缩缩的状态, 显得越发大气和精干。偏她又醉心书画,林菁也纵着她,不时还指导指导。被书墨熏染出的柔和气质与管家处事的精明干练杂糅在一块儿,竟然显示出一种别样的风度来。   楚氏在家时也是个拿得起俗物也装的了叉叉的,可不就喜欢小程氏这般不清高不浮夸,浑身充满伶俐劲儿的小姑娘么?何况小女孩穿上男装又显得小了几岁,只如七八岁的腼腆小小子一般,竟把沈二郎都比出去了。   沈汀看着自家表妹兼小媳妇儿也在傻乐,他和小程氏也算是同甘共苦过来的,虽然小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爱情,但这种陪伴和扶持已经深入骨髓。再加上这两年看着大老爷和大太太相处和谐,“琴瑟和鸣”这个词已经被沈安侯彻底教歪了的沈二郎也不觉得自家媳妇儿跟来玩有什么不妥的,如他爹说的:“你只把你媳妇儿关在家里,回头你知道的她都不知道,她说管家你又听不懂,难不成你们只当两个木头人对着坐不说话不成?”   共同语言还是要的,怎样能有共同语言?自然是你玩什么就带着她一块儿玩咯,这样你兴致勃勃说起来的时候才不会尴尬冷场无聊啊。就像大老爷和大夫人这样,无论种菜做饭还是管家经营,甚至琴棋书画笔墨纸砚,都能聊的津津有味,这才叫过日子呢。   征求了各位大佬们的意见,他们首先去了金台庄。这是沈安侯截了诗仙的《古风-一百四十年》里头“斗鸡金宫里,蹴鞠瑶台边。举动摇白日,指挥回青天”四句改了几个字后作为庄子的说明。哪怕要玩野蛮冲撞也该披上文化人的外衣,这可以沈大老爷装名士的心得体会中最重要的一条。   另两个庄子则分别命名为浮云间和田园居。读书那处挂了一首《虞美人》:少年锐气锋芒露,岂可等闲度。如今渐悟万般空,看淡人间名利豁达中。人生短短数十载,唯有山水在。荣华富贵尽浮云,放下心中杂念且轻吟。而休闲那边是《归田园居》的前后六句: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这几首诗词风格各异,又给沈大老爷刷了一波“文采斐然”的名声,他厚着脸皮也生受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些读书人看着他“即兴发挥妙笔偶得”一个个兴奋的要上天。可惜没过多久就全被沈安侯都给打发走了,一来他刷完了文人狂士的名声,没必要再留着这群人闹腾,二来文化人也要穿衣吃饭,银钱都用的差不多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吧。   沈汀和小程氏看着匾额上的笔走游龙崇拜的不行,等进了庄子却被呼喊声吓里一跳,沈安侯就解释道:“他们今日是玩的夺圆吧,难怪这么吵闹,估计有哪家得分了吧。”   夺圆其实就是改良版的橄榄球,这种比蹴鞠的肢体冲突更严重的运动出乎意料的受到了球员们的喜爱,哪怕因此骨折受伤也依旧恋恋不忘沉迷不已。   带着他们到了看台,下头正你争夺我的厉害。楚怀是自己下场玩过的,对规则门儿清,在一旁给洛氏讲解。楚氏和孩子们也竖着耳朵听,没一会儿就被带动了情绪,握着双拳随着球场上的动向而欢呼或紧张。   一场比赛八十分钟,也就是一个时辰不到,他们来时已经进行过了一小半了。等到终场哨声响起,几人才回过神来,只觉得身上已经被汗湿透了,发髻更是东倒西歪,看起来异常狼狈。   好在有沈安侯和楚怀提点在先,每个人都带了欢喜的衣物。直接去田园居泡了个香汤,医女和医士们给各位来一场全身按摩,全身松快后正好用午膳。   之后便兵分两路,沈攸和卢氏带着两个孩子去浮云间,这也是沈府庄子唯一对外开放的一处,不过仅限于无官无爵的年轻学子。而楚怀和沈安侯则拉着洛氏和楚氏去打台球,手把手的教他们怎么握杆,如何按顺序将小球入袋。   洛氏和楚氏看了两把就明白了,将两个男人赶走,自个儿玩的愉快。沈安侯趁机拉着楚怀咬耳朵:“你觉得我加个沙盘推演怎么样?”   楚将军对于这些庄子的实际用意是明白几分的,表面上看是文士轻狂和贪图享乐,其实暗中收拢的人手都在进行严格的训练,一旦有什么状况,拉出来全是精兵。而且沈安侯还在不遗余力的教他们认字读书,如今浮云间里有一半是打着学子名义的庄户在学习。而沙盘推演——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但听意思也能明白几分:“可是和打仗有些关系的?”   沈安侯点了点头,简单的说了沙盘的构造,楚将军这般有经验的老将瞬间就能明白其中价值。他重重拍大外甥一巴掌:“这事儿得慎重,尤其是军事舆图是绝对不能泄露的。”   沈安侯装死:“哪里就泄露舆图呢?反正不都是些山地丘陵平原河流吗?我自己设定地形做啊,又不做实地勘测和比例缩小。”   楚舅舅及其敏锐的捕捉到其中词汇:“实地勘测和比例缩小又是什么?”   沈大老爷搔搔头:“就是字面意思,先派人测出某处距离几何高度几何有多少河流气候环境怎样,然后按照比例,比如一丈便缩小到一寸,做出个一样的模型来,就是实地勘测后比例缩小咯。”   要是能用这法子将燮朝与外夷交接的一带全都做出模型来,那打仗能省多少事儿?无论是奇袭还是布放都可以有的放矢,事半功倍。   沈安侯看出他心动了,赶紧给泼凉水:“这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是极复杂的,且不说测量精度的问题,光上山下河的就能折磨死人。而且您刚刚也说了,这是也是舆图呢,万一泄露了谁担待的起啊。”   楚怀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只能按捺下心思,问道:“那你想怎么做呢?别告诉我只是随便玩一玩。”   还真是玩儿,推演游戏玩的好只能说明适应规则,不代表有统帅才能,纸上谈兵的事儿历史上又不是没出现过。不过这种游戏对于逻辑思维能力的锻炼还是很有好处的,他将简化过后的桌面推演游戏规则和楚怀大略讲了,又说:“细则就太复杂了,尤其是如何判定输赢和伤亡,估计全部写出来得成一本书。”   楚怀觉得有意思:“那你就写出来,后头我家内坊给你做,完了让你这群球员们先试试手。”   沈安侯无可无不可的应下了,他其实更想搞铁人三项对抗赛或者军事演习的,不过这样做太明目张胆了,他可好几次发现了来抄书的学子中有探子模样的人,虽然他们装的还不错,却是逃不过狼牙教官的眼睛。   “你说我要不要也养一批探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沈大老爷又来了新点子:“名义上是商人啦,兽医啦,和尚啦,总之都是些身份不高也不引人注目的,实际上却可以到处跑打探消息。尤其是兽医啊,在外夷肯定会很受欢迎,不过信息传递是个问题——您知道哪里可以买到信鸽不?”   这话题跳脱的,楚将军想打他:“你真当我什么都会啊,只要你一句话就能给你配备齐全?”   看他装傻卖蠢,楚将军捂着眼:“行了行了,你写个细则给我,我尽量给你找齐来,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话是这么说,其实这种事情也是互利互惠的,如今楚府可没少因沈安侯的点子拿到好处。尤其这次还涉及兵事,大外甥这般不私藏的全交给他才是有心了。   不过楚舅舅也不会亏待了他,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不要太爽快。也是两府上这般毫不掩饰的关系,反而没人怀疑他们是在私底下联手干些什么,便是圣人也不再关注这边,只在浮云间例行驻扎了几个探子就不再深究。   当然,也有人唯恐沈安侯得了学子之心,变成第二个大儒程舆,指示御史上折子说他“乱了风气”。不过凭着半日闲的夫人路线,这种说法很快被打压了下来,尚书令李正牧直言不讳:“写诗作赋明明是风雅之事,以纸酬劳亦是美谈,偏你们心中把什么都想那么复杂。没有交流何来佳作?这是逼着名士书生只能呆在家中不出门吗?”   透过探子知道沈安侯极少出现的浮云间,便是去庄子上也只在金台庄看球的圣人也觉得这是小题大做,挥退了御史后不再看这类的折子,反倒让沈安侯的庄子在京中真正站稳了脚跟。就是不知道那些针对他的人心中做何感想,是不是后悔莫及。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八点还有一更,宝贝们记得来看哦~ 基友新文预收,看起来萌萌哒,有喜欢的小天使们可以点个收藏哦  《侯府喜事特别多》by:灼言戕歌 爱上傻儿子可咋整 秦子胜:祝小福,你的梦想是什么?   祝小福:Emmm……给你爹做冲喜老婆?   村姑少女祝小福没有想到的是,她这冲喜老婆没做成,却直接把人家老侯爷给冲死了!   此后,被视为灾星的她又多了项照顾侯爷傻儿子的任务。   祝小福说:照顾就照顾,只要有吃喝,啥啥都好说!   一个时辰后祝小福直接掀桌:照顾儿子无所谓,可没人告诉我这傻子都二十五了!!!   从此,祝小福被迫自愿地开启了和弱智巨婴美男的冤家同居生活。   洗澡?那肯定是要偷看的,没关系,傻子知道什么!   有好吃的?那肯定是要抢的,没关系,傻子知道什么!   有美人?   秦子胜揽上祝小福的腰,邪魅一笑:那肯定是要睡的,没关系,反正你反抗不了什么。   直到被对方拖到床上的那一刻,祝小福才后知后觉地哀嚎起来,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傻的!   曾经立下铁誓说不会爱上傻子的祝小福:我脸好疼……   第36章 满月(二更)   在庄子上玩到金乌西沉,所有人都还觉得不过瘾。沈安侯只能应承以后各位想来随时可以来, 又答应得空了教沈汀蹴鞠和游泳, 这才顺利脱身回家看媳妇闺女。   楚氏和洛氏商量着在半日闲也摆上台球桌,卢氏和沈攸咬耳朵说着浮云间的诗句。小程氏兴奋了一天,小脸红扑扑的, 还在比划哪处树枝该用什么笔法, 山石应是浓墨淡墨。   楚怀还在拉着沈安侯说话:“你赶紧把条子写好, 我尽快操办起来。尤其是推演和沙盘, 都给我画出个图样来。”   沈安侯知道他还是想着练兵的事儿,心不在焉道:“您自己庄子那么多,搞个演习基地算了,对外就说打猎,比沙盘好使多了。”   说完就想打自己嘴巴,可惜楚怀多精灵的,立刻就揪着“演习”问起来了。沈大老爷只能一五一十的回答,听的上将军两眼放光:“这可比你那什么球赛更锻炼兵将, 你怎么不早说?”   “我就是个屁民我说什么啊说。”沈安侯被问的没脾气, 连连告饶:“我连自己庄子都懒得管了,您能不能放过我?”   楚舅舅无情的镇压:“先给我条陈, 等看了没问题了再放。”   沈安侯只能答应下来,回头就愁眉苦脸的给楚氏告状:“舅舅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压榨我呢?”   楚氏心疼了儿子一秒钟:“真的吗,然而没办法,便是我也只能听你舅舅的。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就照你舅舅的意思做吧。”   于是沈大老爷的日常除了抱闺女外又多了一条写各种规则和说明书,每天对着笔墨纸砚愁眉苦脸苦大仇深,看的林菁直笑:“谁叫你自己嘴贱的往外说呢?不过舅舅做出来也好,以后想用了都不用再想名目,直接拿来就行。”   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往下跳,只澹怀堂不时有大老爷摔了笔的消息传来。实在是要写的东西太多,有些词汇还不好理解,说明加补充的洋洋洒洒不知凡几。偏偏毛笔字写起来慢,又不敢来个狂草敷衍,端端正正的小楷写的沈安侯想死。   不过林菁也没空管他,再有几天就是小包子满月了,她正和小程氏商量着满月酒请客的事儿。如今沈府在京中的交往广了许多,便是这种小宴也会有诸多重量级的老夫人们来捧场,一直走在京城潮流第一线的沈府自然要趁机给闺女刷一刷名气。   林菁给小淑窈准备了一套小兔子的连体衣,并做了同款的小抱枕,里头用羽毛填充,当做宴会的纪念品。沈安侯也让家内坊做了婴儿推车,是那种平躺式的,顶上有个可以折叠的遮阳棚。   这东西做的工匠们很痛苦,甚至沈安侯不得不做出了鼓风机才煅烧出合适的铁棍作为支撑。至于上面铺的褥子和缝制的面料更是精挑细选,都是上好的丝绸和羽绒制成。   就这样林菁和沈安侯还是不满意,加紧了寻找棉花的进程。楚氏也不拦着,任由她们花招百出。正日子前一天,林菁终于痛快的洗了澡洗了头发,换上新衣服——怀孕前量身定做的衣裳已经有些紧了,尤其是某些部位,更是勒的难受,只能全部做了新的来。   抱着孩子给楚氏请了安,老太太看她气色极好也是开心:“你这般养的不错,比以前还好上几分,可见老大没亏待你。”   林菁笑着说:“和大老爷哪里相干,是我这丫头疼我呢,除了吃喝拉撒一点都不闹腾,不然我准得脱层皮。”   这也是事实,楚氏稀罕的抱着小姑娘掂了掂:“比前两日又重了些,白白胖胖的多讨人喜欢。”她之前被沈大老爷洗了脑,倒是真喜欢小孙女,还安慰林菁道:“都说先开花后结果,女儿家不必男娃差,你尽管放心的调养好身体,不急着生儿子的事情。”   林菁一点都不急着好吗,含糊着将这个话题模糊过去,又说了请客人的事情,楚氏摇摇头:“我可不管了,你只带着你媳妇操持去,我看她有模有样的,一点不比你差。”   小程氏确实做的很不错。她性子果决又不自专,听得进人家的意见,与楚妈妈和白薇合作愉快,萧规曹随的将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   虽然如今小程氏还没和沈汀完婚,但管家权都到了手上,再没有人能质疑她的身份。   对这点最不忿的还是二房,范氏没少因此在沈清漪耳边嘀咕。不过如今他们已经越来越被边缘化了,连三房都跟在沈安侯背后和楚怀交好,沈敬却因多次惹了沈安侯,直接被他踢出局,根本不带他玩儿。   老太太之前也略说过几句,可楚怀在这件事上没给她面子,而是说道:“并非是我不照看清云,而是他太过功利,只想着要好处。你可觉得他有把我当舅舅看待?他只把我当升天梯,恨不得踩着我往上爬呢。”   这是被沈敬打着上将军府的名头办过几次冤枉事儿之后的教训,楚氏看楚怀说的如此直白,也只能作罢,心中暗叹自己没把儿子教好。   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的沈府已经比以前好上许多,老太太也不再忧心。至于范氏做些什么蠢事用了什么手段结果被大房怼回去之类的,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并不深究。   林菁看老太太是真心不想管,也就没多叨扰。到了第二日,沈府洒扫干净了开大门迎客,各家夫人老爷络绎前来,分坐前厅和后院。   前头爷们自有沈安侯和沈攸带着沈淞沈汀迎客,沈敬依旧是一大早就去了衙门,连老太太都忍不住摇头。后院里林菁只管抱着孩子在澹怀堂陪林夫人说话,范氏卢氏并沈清漪小程氏在忙碌着。林夫人看她这般万事不经心的样子有些纠结,还是忍不住问:“你怎好把事情都撂开不管?好歹你才是当家的太太呢。”   林菁便安抚:“和我相熟的夫人们自不会在意这些,都去福德堂与老太太闲话了。剩下这些勋贵夫人们多与两位弟媳交好,我又何必扰了她们的交情?”   林夫人还觉得不好,不过还是选择闭口不言。这两年她也看出来了,林菁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沈府内外都被她经营的很不错,这闺女的手段只怕比自己更能耐些。   林菁怕她无聊,让白蕤请她去外头逛逛。没多久便听到有小丫头来通知客人来齐马上开宴了,林菁这才抱着吃饱喝足的小丫头往外走。   下了台阶,小淑窈便被放进了推车里。她穿着特意做的兔子连体衣,懒洋洋的蜷在里头,两条长耳朵耷拉在脑袋边上,看上去可爱极了。推车上的遮阳棚盖住大半身子,既能晒晒太阳又不会被光闪了眼睛。里头的空间挺大,除了她小小的身子外还扔着各色鲜艳的玩偶,看的贵女们移不开眼睛。   众位夫人们都不是小气的,给的见面礼多是赤金的项圈镯子金锁,也有羊脂白玉的如意玉佩,都是应个好兆头的意思。   又有前院跑腿的小子捧着个红木盒子过来,说是普若寺的宏广大师送了佛前开光的沉香手串,给二姑娘辟邪养性用的。林菁自是谢过,当即串在了小淑窈的手腕上。   小包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吵的不开心了,哼哼唧唧的扭了两下。林菁干脆把她抱了出来,让各位夫人太太们瞧:“这小丫头只爱睡,倒是省心的很。”   夫人们自是没口子的说了吉祥话儿,林菁听的也是真开心,连忙让下头将准备好的回礼拿上来:“家中有孩子的夫人们只管拿几个玩去。”   除了小兔子,还有小猫儿小狗儿,各种形态憨态可掬。早看到了婴儿床上的玩偶的夫人们哪里还忍得住,纷纷下手挑选自己喜爱的样式。连崔氏这般老太太也拿了几个,还道:“我家孩子们多呢,我带几个回去给他们玩。”   九月底的天气到底有几分凉爽,林菁让白蕤推着淑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便带回澹怀堂去了。夫人们自然是吃吃喝喝聊天,把林菁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楚氏在上头便笑:“她如今可懒了,都是二郎的小媳妇在管事儿呢。”   沈家和程家的一笔烂账,在座的大多了解一些。看老太太如今能心宽的直接当面承认小程氏,还如此给她做脸,她们虽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啧啧称奇。   小程氏出落的亭亭玉立,又有林菁的熏陶和培训,落落大方的谦虚了几句。她也不喧宾夺主,一会儿又坐到了林菁背后去,让暗中观察的夫人们连连点头。   前院的老爷们多喝了几杯酒,也不怕楚怀在镇场子,出言“谴责”沈安侯的“不厚道”:“你那庄子怎么就不让我们去?”一名爱书成痴的孔家子弟振臂高呼:“各位说安侯这般是不是过分了?不能因为那些有的没的忌讳就把我们拒之门外吧?”   这位名叫孔墨竹,是国子祭酒孔奕的从弟,他有个侄女儿和沈家大郎沈淞订了亲,明年便要嫁进来了,因此两家也算是姻亲。   沈安侯便激将他:“你把孔家珍藏抄上十本来,我便每月空出一天时间扫榻以待,这天浮云间给孔家子弟使用,你觉得可行?”   “十本就十本。”孔墨竹也是豪爽:“也不需特意让书生们出去,你自己不来就成。”   沈安侯求之不得:“那好,你哪天拿了书来,我就定在哪天。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要的是孔府的藏书,可不能随便给我抄些满大街都有的本子,否则我可找祭酒大人说理去。”   孔墨竹自然是满口答应,其他世家子也纷纷起哄。沈安侯一副没法子的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闹到最后,上百本典籍抄本换了浮云间每月七天的开放时间,这期间另外两个庄子闭馆,沈安侯自己不出现,只随意世家子们读书也好清谈也罢。   楚怀在一旁看的捋胡须,这不就是沈安侯说的“饥渴营销”吗?他原就不爱去浮云间,三个庄子只这一个是用来打掩护的。偏偏世家们只当它最重要,拿出好处也要分一杯羹,可不便宜了这个狡猾的小狐狸?   沈安侯和楚怀对了个眼神,得意一笑。浮云间有圣人的耳目在,他这般闹的越显眼,剩下两个庄子就越安全。而一处聚集诗书的地方,和朝堂也沾不上边,连主人家都避嫌的不到场,这般“知情识趣”,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七夕啊,小天使们节日快乐~~加更庆祝哦 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老妙算了算自己的存稿箱厚度,决定以后隔日双更哦,每天上午八点咱们不见不散^3^   第37章 诗书评话浮云间   淑窈小朋友的满月宴举办的很成功,而各家老爷少爷们则更是收获颇丰, 回到家中便翻着书柜开始抄书, 一时间“京中纸贵”,让楚家又狠赚了一笔。   等到了日子,他们便相约去了浮云间, 沈安侯自然是不在的, 不过有个管事正在大门口候着。   浮云间是个大庄子, 依山傍水, 被沈安侯收拾的十分有意境。最中央是一座两层高的青砖大瓦房,名曰“博群馆”。   博群馆正门中央的匾额上挂着“博览群书”四个大字,两侧的柱子上亦刻着一副对子:馆藏万卷益君智,史证千年清吾心。   这里其实就是图书馆。里头的藏书都是来浮云间赚白玉纸的书生们抄写出来的,目前还是以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的常见典籍为主。四面墙上挂着行书楷书草书些的“静”字,并用白纸黑字写着书籍借阅的规则。   浮云间的书并不外借,学子们从博群馆将书籍借出来后也只能在前后左右四座园子里阅读或抄写。最前头靠近庄子入口的园子名“墨园”,里头的景色也最为丰富。有假山流水, 也有翠竹松柏, 种着各色花卉,并建了不少亭子。学子书生可以自带笔墨纸砚或者购买裁剪好的纸张条幅在此写字作画并交流欣赏。   和墨园并列的是“雅园”, 盖因沈大老爷觉得以抄书换白纸是一件雅事。这里头是四间大屋子,里头有桌椅纸笔,各自用屏风隔开,学子们在一旁的耳房登记后便可以在这里抄书了。   后头则是茶园和禅园。茶园顾名思义,是喝茶的地方。有侍婢优雅的行茶道烹香茶, 而客人们则可以静心品尝,也可以借茶交友,便是一起谈古论今探讨学文也是极好的。有时候大家观点不同争执起来,便有茶博士将话题记录下来,每月挑选争议最大的一个展开“辩论会”。   和墨园与雅园不同,茶园进门便是要收费的,而茶水和点心还要追加费用,这是只有家资颇丰的学子们才玩的起的地方。不过京中能读书的人家没几户是穷困潦倒的,便是不能天天进来品茶清谈,每月来听一次辩论会还是可以的。   禅园和前头几个都不同,这是专给修行之人使用的。里头除了禅房和藏经阁外就是一畦一畦的菜地。禅园门口有诗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另有两副谒语,一是出自《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的“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另一则是《金刚经》中的名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宏广大师便尤其喜爱这句,每次到禅园都会立在门口参悟许久。   各家子弟们将家中抄来的典籍送进博群馆,确认无误后便得了庄子管事给的一张铜板,称之为“会员卡”。那管事解释道:“我们老爷说了,各位大人们或大人的亲眷好友只需出示这会员卡,便可以在定好的日子里自由出入浮云间,里头的茶水笔墨一概免费,还请各位仔细些莫给弄丢了。”   便有那爱抬杠的问:“若是我当真丢了呢?就进不来了不成?”   管事的赔笑道:“自然不是,这卡片若是丢了也是能补办的。各位可看见后头有您的名讳并一串数字?”看大家都好奇的翻来覆去看并点头,管事接着说:“您的卡若是不见了,便来庄子上告知一声,我们自会在册子上把您那张卡的数字给消了,再重新做一张新的,保证每位大人的会员卡都是独一无二的才好。”   若是一个人有许多张卡,那才是乱套了。大家了然的点头,拿了各自的卡片在里头闲逛,因每人兴趣不同,很快就分成几波走散了。   因他们不要求清场,墨园里依旧是人声鼎沸。学子们品评着里头的字画,也有手痒的自己挥毫泼墨。他们不因身份不显而自卑,也少有轻狂之士受不得一点指摘,而是互相探讨品评,便是有时意见不同也能各退一步求同存异。   之前在沈府带头起哄的孔墨竹看的连连点头,与身边的好友小声道:“这种氛围如今在我家中也是不常见了。其实年轻人还是要这般有朝气才好,沈安侯倒是做了件好事。”   闻言之人也是赞同。学子们虽然口音各异,但对书画诗赋的追求是一样的。他们看了一会儿,慢慢退出来,又去了另一旁的雅园。   却没想好几位同来的子弟们已经在这里抄书了。原来是雅园有规矩,若是抄写的书籍是自行带来、博群馆中没有的孤本珍本,除了抄书换得的纸张,他们还能按照书籍的珍惜程度被额外赠送白玉纸一刀到三刀不等。   这可是很丰厚的奖励了,这些在家里背书背到吐的家伙们也不需要回家翻书,只拿了纸笔便开始默写。管事的看了两眼言之有物,知道不是乱写,自然也不会阻拦。   另外学子们也可以在这里抄写自己需要的书籍带回家,只需要支付笔墨纸砚的成本费。便有不少书生看中了博群馆中的书籍后先抄写一本换取纸张,再用换来的白玉纸抄一本带回家,耗费的笔墨不过几个铜板罢了。   孔墨竹听到这个方法也是忍不住笑:“沈安侯这是做的赔本买卖呢,抄书多容易的?也就楚将军随意他这般浪费白玉纸。”   一旁的小管事听到便回话:“抄书也是有规矩的,需要用小楷规规整整的书写,而且一页上错字不能超过三个。若是因抄写不认真浪费的纸墨太多,便取消抄书资格,并要求赔偿雅园的损失。能在这里抄书的学子们,可都是耐得下性子还有一笔好字的。”   孔墨竹倒没想到还有这一项,便指着自己同来的好友问:“他们可是写了字儿让你看过才开始抄的?”   小管事点点头:“自然是的。有位大人还想用草书的,我告诉他那没用,还得陪我们纸张的损耗,他可不开心了。”   然而不开心也没用,沈安侯早就和他们约法三章,来这里就要按照这里的规矩办事,那位被嫌弃了狂草字体的世家子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用起了小楷。   孔墨竹连连摇头:“一个白玉纸就把他们制住了,真是丢人啊丢人。”   出了雅园,绕上小半圈便是禅园。这里有小厮把门,看到他们靠近便恭恭敬敬的拦下:“今日大师们在清修,并不讲法,各位客人还请止步。”   孔墨竹好奇的问:“这里头真有大师在参禅?”   小厮点头:“京中普若寺、云香寺和白山寺的师傅都有。有时候师傅们论道之后有所得,会请庄子上的客人进来聆听佛法。不过这几日大师们似乎都在闭门清修,并不让外人打扰。”   这时候修行之人是很受尊敬的,孔墨竹了然的冲着园子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便退开了。剩下一处园子便是茶园,他与友人信步走去,还在外头就听到里头轰然叫好的声音,脚步便是一愣。   门口的小厮忙过来询问,听他们疑惑便笑着解释:“茶园除了清谈和辩论外,如今还加了个评话。不过和太太们爱听的才子佳人不同,咱们这里只说历史权谋金戈铁马。”   孔墨竹便问:“那这评话又是何人所写?”   小厮答道:“自然也是园子里常来的学子们。他们写了评话投给咱们茶园,由茶博士们探讨后选出其中优秀的,请了评话先生讲说。当然,咱们茶园也不让他们白写,可以用银钱或者笔墨纸砚作为报酬。若是能连中三本,便可作为我们茶园的会员,在这里消费全免。”   孔墨竹心头微动,取出之前在博群馆里管事给的卡片问:“你说的会员可是这东西?”   小厮忙恭敬道:“原来您是我们这儿的会员,小的之前只听了这事儿,您还是第一个拿着会员卡过来的呢。”他伸手做了请的动作:“要不您进去玩一会儿?里头有茶水点心,您只要给茶博士们出示这卡片便可以随意点单。”   看来沈安侯给的好处还不小。孔墨竹心满意足的踱步进去,里头正说着阙朝末年群雄并起的事儿。说评话的先生嗓音嘶哑,不急不缓,却听的学子们莫名的燃,连孔墨竹和他的友人们也被故事吸引,找了张桌子便坐下来听。   等故事散场,孔墨竹还意犹未尽,唯有腹中的哀鸣在提醒他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和他同来的世家子们有的仍在雅园奋笔疾书,有的也悄摸到了茶园,大家一凑合,要不就近吃个饭,然后下午继续呆着吧。   浮云间是有午膳提供的,吃饭的地方就在茶园,根据菜色的不同来收费。世家子们有会员卡在手,挑着喜欢的点了,味道果然很不错。   午膳过后可以在茶园最里头的排房里要个小间午休,不讲究的找出桌案趴一会儿也行。孔墨竹他们自然是找好的享受,让小厮寻了几个空的小间,里有软塌有摇椅。   点上一盘熏香,外头是一片安宁,只有风吹过竹叶的细语声。等到在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开始转暗,听到同伴眉飞色舞的说起下午茶馆里的清谈话题,孔墨竹懊恼不已,连连抱怨怎么不叫醒他。   “有什么关系呢?咱们能过来七天呢。”同伴看着他扬眉:“怎么,难道你准备就来这么一天?”   一天哪里过瘾?便是七天也太少了。孔墨竹在心里盘算着,一定说服家里让他多抄几本书出来,最好是能换取人手一张会员卡,这个地方真是太适合他们这些读书人了。   有这种想法的可不止孔墨竹一个,基本上来了的世家子们都恨不得让家中兄弟亲眷们都过来尝试一番。可惜沈安侯太过小气,满月宴后便闭门不出,又有楚将军保驾护航,他们连人都逮不到。   各家的大人听了自家子弟的见闻后若有所思,大都拿着会员卡过来体验,还有不少一时手痒,在墨园留下了墨宝。沈安侯也一概不管,只要他们不坏了规矩就行。   七天过后,浮云间再次谢绝官宦子弟进入,只给平民书生大开方便之门,引起京中一片哀怨。      第38章 名声鹊起,读书胜地   知道了浮云间的模式,不是没有世家想要效仿, 但盘算之后又各自歇了心思。实在是其中耗费颇大, 却捞不到什么好处,更不要说将家中的典籍珍藏分享给平民书生,只怕名声还没赚到, 就要被自家子弟群起而攻之。   沈安侯是狂生, 楚家又有钱, 他建了浮云间纯属铜板儿丢出去听个响。正是他这般无所求一切随缘的态度才会让书生们更加推崇, 也让浮云间变成了普通学子们聚集的胜地。可若是交给世家经营,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许多,更不要谈引来其他人的忌惮,反而会得不偿失。   圣人听闻官家子弟进了浮云间,原本还有几分不满,可从探子那里听完前因后果,尤其知道沈安侯为了躲避要求追加名额的世家子们干脆住去了楚家,又只剩下了啼笑皆非。看他这般生怕沾染了麻烦的模样, 显然是真心不想再涉足朝堂了。   世家们却是很不爽, 其中意见最大的便是国子祭酒孔奕,这位老大人直接一状告到了圣人面前:“国子监的学子几乎都是出身官家, 如今倒是不如那些平民了,丹阳侯这事儿做的真是不公。”   可圣人有什么办法?只能好声好气劝他:“那是安侯自己的庄子,他让什么人进去拒绝什么人到访本该是他自己做主,便是朕也不能说他哪里错了啊。你且想想,若是有人说你孔家族学只有你家中子弟能进, 其他平民书生却入门无法,你可觉得他有道理?”   “族学是族学,浮云间是浮云间,这哪里能一样呢?”孔老大人气的跳脚。   穆荇却是摇头:“这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沈安侯又不是在东市开门做生意。那是他的庄子,里头的学子是客人,不告而来是恶客。哪有恶人先告状的?”   得了,明明是来告状,结果直接变成恶客了,孔大人只觉得心累:“可那地方时真适合学子们交流。闭门造车不可取,国子监的学子们很该学一学这种气氛。”   穆荇不以为然:“国子监的学子和那些平民又如何一样?他们要学习的除了经书外还有为官之道,可不能只做学问抄书写字。我看这样才正好,该入仕途的入仕途,该寄情山水的就去浮云间吟诗作赋。”   孔老大人铩羽而归,世家们也不敢再追着沈安侯要名额,浮云间的名声却是更响亮了。只沈大老爷依旧我行我素,除了在家玩闺女便是到金台庄看球赛,或者和楚怀在田园居吃吃喝喝,越发像是个真名士了。   外头的人只当他是个活雷锋,眼巴巴的看着浮云间,等着每月七日的开放日,却不知道楚怀已经把沙盘和一些配件找齐了,正和沈安侯在田园居里头试手做推演,顺便完善规则。   他们这次玩的是官渡之战的经典局,沈安侯是玩推演的好手,一时间竟然打的上将军失了先手节节败退。楚怀自然是不甘示弱,重新摆开架势对阵,两人一玩就是大半天,直到捧剑侍剑来喊人吃饭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来。   楚怀虽然输多赢少,却没有一点不渝,反而看着大外甥十分开心:“我当年就说你有大将之风,如今看来锐意未失还更添智谋,只可惜时机不对,不然一定是朝中一员大将,前程更在我之上。”   沈安侯便苦笑:“要我说啊,当将军真不怎么好,还不如狂士呢。战事起了提着脑袋干活,回来就被提放,越是有军权有军功越惨,圣人防着御史盯着,仿佛你一个不遂意便要拥兵自重。”   楚怀便不说话了。当年他连打了几场大仗,在燮朝一时风头无两,可战事一过,圣人便联手萧家狄家玩了一手过河拆桥,将他调入京中。虽然官升三级,可手里的实权哪里比得过一方大将,便是京中这些禁卫军名义上在他麾下,其实也各有所属。   好在他心态极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而是欣然接受了陛下的任命,反而让圣人对他十分信任。可沈安侯才没这般好脾气,当国家不能成为自己的后盾,反而要拖后腿的时候,他宁愿什么都不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看出楚怀的些许失落,沈安侯嬉皮笑脸的去环他的肩膀:“咱们虽然没兵权,但私底下培养些人也无妨啊?你看看我金台庄,如今几百号人呢,拉出去可不就是一支小部队?我之前给你写的条子呢?里头不是有军演么?”   楚怀也有些意动,只是圣人实在有些小气,在各家都安放了探子,楚府中就不少,只怕连他的亲兵中都有,是以不好轻举妄动。沈安侯脑子一转就有了法子:“咱们再开个庄子吧——不,找个听话的勋贵纨绔来,以他的名义开,里头做个角斗场。”   “角斗场又是什么?”楚怀问。   这事儿比较血腥,但真心刺激,看古罗马玩了那么多年就知道了。沈安侯大概说了其中规则,又提醒道:“这事儿不能用咱们的名义,不然太遭人骂了,不过里头利益很多,可以做的手脚也不少,比如参加角斗的人以死囚为主,并设立丰厚的奖赏。”最重要的是一旦角斗形成风气,各府必然会想着训练角斗士,那时候楚府再训练兵勇或是做什么手脚也就不显眼了。   楚怀在心中合计了一番,觉得这也是个好法子,只是如沈安侯所说,这种事情遭骂,不能由他们出头。不过京中缺钱用又好忽悠的勋贵之后挺多,找个人选不难。他也不是犹豫的人,在心里下了决定便笑了:“你这小子,总是如此多的歪点子。”   沈安侯心说自己脑子里的东西还多着呢,全部说出来只怕吓着他。又追问起信鸽的事情来。楚怀摇头:“这东西闻所未闻,哪里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不过下头有训鸽人说确实值得一试,正在想办法呢。”   两人在田园居吃了饭,又做了个全身放松,打过一场台球才各回各家。旁边的浮云间依旧有学子络绎不绝的进进出出,路上有人认出了骑着马带着家丁呼啸而过的沈安侯便冲他鞠躬行礼。如今沈大老爷在读书人里头的名声可是好的很,不仅有才华有个性,还硬抗朝中大臣风骨极佳,简直是名士狂生的典范。   博群馆里的藏书如今也是越来越丰富,其中有一些则是沈大老爷和林夫人打着孤本抄本的名头悄悄塞进去的,比如《理想国》,《形而上学》,《逻辑研究》和《悲剧的诞生》等。虽然说哲学主要的作用是装叉叉,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清谈,不过也不能否认它们在思维模式和意识形态的形成中起到的启迪作用。   如今燮朝并不像林菁他们所知的历史一般独尊儒术,而是各种学说理念都有,便是这些看着有些奇怪的书籍出现在学子们面前,他们也不会觉得多么大逆不道,反而会认真思考一番。沈安侯这样做也没什么目的性,而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若是能因此改变一些当下的思想,让他们能更开放些,不急着否定别人,而是海纳百川,那就再好不过了。   而这也是四个园子里的管事们有意在引导学子们的方向。都说文无第一,真要分出个高下反而伤了和气,倒不如各自谦虚一些求同存异,共同进步。   这一点尤其在茶园中表现的十分明显。那些茶博士们都是平宁楚家挑选出来的族人,很有几把刷子。无论是挑选评话还是发起辩论,他们都在磨砺自己的同时更维系着文人之间的平衡和气,争取让“文人相轻”的事儿不要在浮云间里出现。   只这事儿并不为外人所知,这才让大家觉得浮云间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让学子们在这里可以更加诚恳和安定,也能更好的交流思想,碰撞出火花,连孔老爷子在圣人面前碰了壁都不放弃,暗戳戳的找到楚将军,愿意以国子监内的珍品手抄本和孔家典籍注释的抄本换取更多的开放时间。   他也是有耐心,听说楚将军不在家,硬是等到了夕阳西下。才从田园居回来的楚怀不好驳了他的意,但也不能自专,只答应明日和他一块儿回了圣人,若是得到圣人许可,自会劝说沈安侯不再坚持。   圣人也没料到孔大人如此坚持,不过他也不觉得学术交流有什么不妥,反正沈安侯是铁了心的不管,有孔大人盯着些只怕更好。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沈安侯乐得收获大批珍藏,将每个月的开放日改为十天,其中七天对官员和世家子弟开放,靠会员卡进出,而另三天则给国子监的学子集体参观。   其余世家听说孔家搞定了楚将军,用手抄本换了好几张会员卡,一时蜂拥而至上将军府上。楚怀一脸为难的吊足了他们的胃口,还平白得了好几个人情,才“勉为其难”的保证可以拿到会员卡,但一定要按照沈安侯的规矩,用书籍抄本来换。   沈安侯有多难搞这些人心知肚明,一点没觉得自己是被这甥舅俩给联手坑了。至于手抄本之类的,他们也没太在意,毕竟对于世家来说,珍本原籍才是最重要的,是世家底蕴的体现。   可沈安侯要的不是底蕴,而是实实在在的知识和思想体系。他也不需要学子们信奉哪一家之言,反而恨不得他们天天吵起来。都说真理越辩越明,经得起质问和考验,如若各家各派的学说出现冲突,大家到底听谁的呢?   尽信书不如无书,沈府不养书呆子,要的是聪慧又灵活的人才。这些学子看似除了写诗作赋便无所事事,其实许多都是沈安侯暗中定下的人才。等考验过人品之后,他们便会被约谈和“勾搭”,或许送到各地游学,或许送到青州的沈家庄园,成为沈安侯暗中势力的中流砥柱。   只这些动作太小了,掩藏在喧闹之下,就像从未有人怀疑过一旁金台庄里的吆喝声其实不仅是比赛的呐喊,还有“球员”们训练时候的口号一样。连世家都不免感慨沈安侯暴殄天物,没有将如此民心化为己用,却不知他在乎的东西早就已经想方设法捞到手,剩下的都是表面上的掩饰,假装成轻狂放荡不问俗世罢了。      第39章 半日闲改制(二更)   随着浮云间的喧嚣起,老太太们的半日闲会所反而变得有些黯然无光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 一边是学子们读书交流这般“正事”, 一个是老太太们的休闲娱乐,怎么看都没有可比性。可楚氏洛氏她们就不服了,凭什么自己就要低那个吵吵闹闹的庄子一筹啊?   沈大老爷有好点子, 难道他媳妇儿就差了吗?正好沈家如今也不用林菁太费神, 多数事情有小程氏管着就顺顺当当的安排好了。于是老太太果断抓差, 将林菁连同小淑窈一块儿拉到了会所, 讨论怎么让她们这个地方超越浮云间。   林大夫人被问的一脸黑线,不过是为了给几位解乏的一个游戏场所,至于要这么较真吗?不过看到老太太们一张张认真的脸,她还是乖乖的咽下了吐槽,认真分析道:“大老爷那边能有偌大的名声,全是因为他的庄子给京中学子带来了好处。而咱们这里只是给大家玩儿的——换句话说,便是大老爷那边的田园居一般。”   她这么一说大家也是反应过来了,沈大老爷可不是只有一个庄子的, 另外两个也是经营的悄无声息, 只给沈家和楚家的人游玩。   看到大家接受了这个说法,林菁接着说:“各位夫人若是也想要半日闲做出名声来, 便不可能只是玩耍,还要有其他的作用。只这样一来,咱们会所的存在就不再单纯了。”   崔氏若有所思,让林菁说的清楚些。她便举了个例子:“比如我们除了玩乐的这一项,还可以每年招收各家闺秀中有才气风度的, 教她们一些课程,可称之为‘女学’这些课程如何设置就看各位夫人们的各自擅长了,可以是琴棋书画,也可以是烹饪裁剪,当然还有品德和教养规矩之类。”   这话听的夫人们眼睛一亮,她们都是世家出身,对自己的才得都是十分自信的,若是真能开个女学收几个徒弟,似乎也不是坏事儿。   林菁看她们有些意动,又泼了泼冷水:“只女子不同男子,一来在女学的时间不会太长,二来嫁人之后就不适合这里了。而且各个世家本有家教,不一定看得上咱们这个地方。”   陈氏听着这话便想反驳,不过崔氏拦住了:“阿林说的没错,能被招进来的大多是勋贵家想要更进一步的女孩儿,但她们的底蕴却不如世家女,尤其从小形成的习惯不同,咱们不一定和她们相处的来。”   林菁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考量的,所以女学办不办,如何办,这都是需要仔细琢磨的问题。而另一个法子就是做慈善了。咱们可以收拢些妇人女童,教会她们各种手艺,给她们一条活路。这是真行善积德的事儿,只花费大见效慢,若想靠它超越浮云间,却是不太可能的。”   夫人们听到做善事,第一反应就是施粥,却没料到林菁说出收容的话来。徐氏老夫人便问:“且不说花费如何,这些女子被收容起来,咱们又能教她们什么呢?”   “女子能做的事儿也是很多的。”林菁笑着说道:“例如我身边这些医女,若不是我一直看的紧,您几位可会给我留下半个?再有养蚕纺纱织布哪样不是女儿家的活计?又有酿醋酿酒,做各种糕点,这些都是可以赚钱养家的,她们若是学会了,自然容易找个好人家。”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们要学会自尊,学会自信,即使没有男人也能活下来,而且活的很好。当下的女子还是太卑微了,如这些世家大族的贵女们还好些,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往往都不受家中重视,嫁人之后操持一生也得不到任何肯定和感谢。   只这些话不能和夫人们掰开了讲。她们虽然自己傲气十足,却绝不会支持女子的独立。崔氏等人也没想到林菁暗中是个女权主义者,还在考虑两者之间的优劣。开女学自然能在高门大户中引起反响,只担的责任也大,还容易吃力不讨好。而收容所能积德行善,但耗费太大,并且真心没什么好处可以捞,并不是个好选择。   洛氏便问:“你可还有什么点子么?最好是能少花些精神和银钱物资,又能让我们半日闲更上一城楼的。”   林菁苦笑道:“我的好舅妈亲舅妈,便是大老爷的浮云间如今声名鹊起,也是丢了多少花费进去的,您只怕比我更清楚呢。我若是有这般的好点子,不早就说出来了吗?”   洛氏也发现自己问的傻了,忙安慰林菁:“是我心急了,倒是失了分寸。”   林菁摇摇头:“其实最开始我央着母亲请各位夫人来开这会所,只是私心想让母亲有个地方松快些。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学大老爷那边的样子,而失了自己的初衷呢?依旧开开心心关着门玩岂不是很好?”   看各位夫人有些动摇,林菁再接再厉:“大老爷那边只有一样儿是我觉得有用的,便是会员制。各位夫人有觉得相熟的玩的来的朋友们都可以带来玩,但她们并非会所的一员,只能算作客人。若是客人们想要加入会所,便需要提交申请和缴纳年费,成为黄铜会员。这一类会员最为普通,要求也不高,只您几位中有四位接纳便算她入会。”   “黄铜会员没什么权限,只每次咱们有活动都可以来参加,平时也能到庄子上玩耍吃喝,享受医女的服务,但这些都是要收费的。”   “再往上叫做白银会员,可以参与活动的制定,但也同样需要交纳年费,只在会所中不用花钱罢了。白银会员的要求比黄铜会员更高,不仅需要呆到一定的时间,比如一年以上,而且还要经过三位赤金会员的推荐并全员通过才成。”   “而您几位自然是最高级别的赤金会员,拥有会所的一切权限。我建议赤金会员的名额不再增加,只您七位变好,如果有意见分歧时,您七位便投票,哪边票数多便听哪边的。”   这倒是很有意思,几位夫人听的直点头,一直都是她们几个人玩也显得有些无趣了,若是能加入新朋友才好呢。   楚氏液不在乎自己从主人家变成了赤金会员之一,反而是洛氏想的快:“若这样一来,继续在你们家庄子上做这会所就不好了,不如我们一块儿出资买一个大些的地方,正正经经的做个新的半日闲?”   说白了大家还是被浮云间刺激到,想要较劲儿呢。林菁对此也表示赞成:“要做便做的精致些,到时候我给各位画些布局,你们挑着得用的建起来。舅妈家的家内坊和我家庄子上一些匠人都是得用的,趁着冬日闲着,让他们赶赶工。”   “既然这般,咱们就干脆把三处都做了,一个会所一个女学一个慈善堂。”崔氏之前一直没怎么开口,这时候却拍板了:“女学只当试水,慈善堂也先不做的太大,等会所里夫人们多了再慢慢看如何更改。”   她这般说了,其余夫人们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的答应。谁都不是缺那几个钱的人,十几贯铜钱还抵不过她们一个镯子,却是三口之家一年的花费。何况她们手里还有各种铺子庄子,每家指缝里漏些出来,养几个女童妇人也足够了。反而是女学才真要好好谋划,看如何才能将名声传出来。   对此林菁的办法就多了:“自然是比赛啊,女学生们也要选了科目然后参加考试的。谁礼仪最好,谁风度最佳,谁性子好不惹事,谁爽利会来事儿,可不就是高门世家挑选儿媳妇孙媳妇的话题吗?”   只要女学里的女子出嫁后得到的好评多,尤其来几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例子,送来女学的勋贵女子和富贵人家想要攀高枝的女儿便要踏破门槛。到时候不用夫人们自己宣传,女子们便会把女学当做一条重要的渠道来争取,名声自然就起来了。   这种套路世家女们都心中有数。一边赚名气,一边赚名声,无论是上层还是底层都兼顾到了,再加上会所本身的凝聚力,虽然不一定比得过大老爷的浮云间,但半日闲也绝对不会被打压下来。尤其是这种关系网建立起来之后,得利的是参与其中的所有人,几位夫人自然愿意共襄盛举。   既然做了决定,夫人们便各回各家,分头派人打探周边可有合适的地方做半日闲的新址。都说人多力量大,更兼有钱能使鬼推磨,很快就让他们在京郊南山脚下寻到了地方。林菁作为总顾问自然是忙的脚不沾地,老太太也不躲懒,和几位夫人各有分工。日子便在这一天天的忙碌中流走,一眨眼已经是年底,又到了喝腊八粥的时候了。   有了沈家连续两年的带领,如今腊八节喝腊八粥已经成为京中不少高门大户的习惯。这里头的配料也是十分自由的,各家煮了分别派送,倒是十分热闹。连宫中圣人也让御膳房煮了一些送给各宫妃子和朝中近臣,沈安侯也莫名其妙的收到了一碗。   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天使,楚氏有些惊异的问他:“你最近又干什么了?”   沈安侯哪里敢做什么,便是要做什么也是打着楚舅舅的名头,一时间茫然摇头,和老太太面面相觑。好在没过多久就有楚家的家丁过来送粥,顺便递了话:“我们老爷说这是圣人看在大老爷不揽名声不邀功,淡泊明志有气节的份上赏的,让您受着就好。”   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事儿,不过楚舅舅显然已经摆平了,而且还让圣人的印象不错,对他给予嘉奖。沈安侯也不深究到底发生了什么,得了话便安心:“你替我多谢舅舅,等过几天我去府上陪他喝酒。”   楚怀才从宫中出来没多久,为这倒霉大外甥也是操碎了心。不过这事儿也不怪沈安侯,实在是不知道前两天孔老爷子哪根筋抽了,直说丹阳侯是个人才,要把他弄到国子监来刷一波存在感,当个国子博士教授诗书完全没问题。   他这么说不够,还拉了不少帮腔的。眼看着陛下就要下脸子了,楚将军赶紧反驳:“你且看看他如今这样子,放荡的我都管不住,您还让他往国子监去祸害国之栋梁?”说完便禀告圣人万万不可:“丹阳侯若是有这心思,早就在他庄子上收弟子了,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他性子又倔强,陛下若是真下了旨意,还不知道他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第40章 算计和反击(上)   圣人原本以为沈安侯暗中谋划复起,正在心里记小黑账, 听了楚怀的说法也回想起来探子的报告。沈安侯确实沉迷吃喝玩乐无法自拔, 根本没和这群大臣们往来过,唯有和他舅舅楚怀走的近——这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他舅舅宠着他, 他要是还远着, 那才有鬼呢。   穆荇也不是个傻的, 脑子一转就知道沈大老爷这是被人给黑了, 只怕又是庄子碍了谁的眼,这才想给他上眼药,借自己的手收拾他呢。既然想明白了,圣人的不满也变成了同仇敌忾:你们不是想让我看他不顺眼吗?我偏要表现的对他满意,鼓励他再这么“名士”下去。   那句“淡泊明志”可是圣人的原话,能从宫中传出来,就说明这事儿定性了。不过楚怀还是交代沈安侯安分一段时间,这次到底是谁在背后下黑手, 连他都还没看明白呢。   沈安侯喝了一碗不怎么美味的腊八粥, 心头也是郁闷的很。林菁却是在想孔老夫子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被人挑拨的,回了澹怀堂便和他讨论:“以你对孔老夫子的接触来看, 他是被人算计的可能性有多少?”   沈安侯咬了咬牙:“别看这老小子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他要是没点儿政治敏感度,能在国子祭酒这个位置上坐稳?便是这事儿不是出自他本意,也该是他和哪方人马合作, 至少是达成一致了想要搞我。”   其实他搞沈安侯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如今浮云间的风头越来越好,尤其是不断有佳作传出之后,京中学子们已经“只知浮云间,不闻国子监”了。孔老夫子也不是没安排过开放日里两厢对战,从诗词歌赋比到人生哲学。然而国子监虽然在背书上更胜一筹,但辩理上却比不过浮云间里伶牙俐齿的各位,居然输的十分难看,几乎要成了京中笑柄。   要知道便是几百年前那位孔圣人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孔老夫子虽然学问不错,心眼却不见得有多大,只如今浮云间的地位已经超凡,若要将它拉下神坛,最好的法子便是釜底抽薪。沈安侯虽然并不经营那里,但谁不知道它是沈家庄子,沈大老爷的地盘?若是沈老爷转头成了国子监的博士,老爷子有一百种方法让他脱不开身,更有一千种方法以此打击浮云间。   便是陛下并不同意他的奏报,可若是能让他被圣人厌弃,世家们说不定也能再想法子暗中将浮云间给撬过来。只可惜楚怀反应太快,陛下也十分信他,不仅没有对沈安侯表示任何责罚,反而用赐粥的法子表示了满意。   孔老爷子失了算计有些失望,跟着他一块儿举荐沈安侯的各位大人身后那位就十分不爽了。这人是谁呢?正是年初就惦记着要沈家力挺许昌王的安阳大长公主。   她难得找到机会动用手段,让孔家打头阵,心里想着沈安侯可以趁机进入朝堂,取得话语权。没想到事情才冒了个头就被楚怀和陛下连消带打的给灭了。虽然她的损失不大,也并没有暴露在圣人的视线内,可失去这样一个机会还是让她怒火中烧。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穆青玉踱着步思考:“既然沈安侯不愿主动出头,那我也只能逼着他战队了。”   于是几天之后,崔氏便一脸难色的来沈府找到了楚氏,想要一张浮云间的会员卡。   楚氏有些诧异:“你家的子弟可还要去外头看书不成?京兆李家的族学可比这些野路子强多了。”   崔氏哪里能说这是大长公主给许昌王要的,只含糊说家中有位子侄好奇里头的评话,想要去看一看。楚氏便建议道:“我听老大说那些评话本子会放在楚家的书肆售卖,京中不少酒楼也开始学着他们请评话先生来招揽客人了,倒是没必要非去浮云间不可。”   这也不是她有意为难崔氏,而是这种先例开不得,一家拿了会员卡,其余几家怎么办?其实夫人们也是心中有这般默契才从未开口找楚氏讨要,却没想到向来最周全最重规矩礼仪的崔氏竟然第一个找上她,实在是有些反常。   崔氏听她婉言拒绝,反而是松了口气一般:“你也别怪我唐突,实在是家里的事情有些复杂。安侯这般闲着挺好的,他已经是个名士了,也无需和学子们玩在一块儿。”   前一句话还正常,后一句就意有所指了,楚氏一个激灵便微瞠了双眼,仔细看着崔氏。   崔氏的面色不动,只微微点头,然后便将话题给扯开了。等她告辞时,楚氏亲自将人送到门口,还满脸歉意道:“我真是对不住您,只老大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我若是有一丝办法,怎么会不替你要一张卡来?”   崔氏则显得有些义愤,勉强全了礼仪就甩手离开,留下楚氏一脸尴尬。   这番争执逃不过有心人的眼,而崔氏更是直接找到大长公主哭诉:“那楚氏平日里看着好说话,这时候却推三阻四的,我才知道她这般冷淡呢。可她咬死了自己手上也没有卡,我总不好硬逼着她去找沈家大老爷要啊。”   穆青玉扶着额摆手:“罢了罢了,只怕是楚将军提前打过招呼,让他们防着呢,否则哪里会这般下你的面子。”   崔氏委屈的点了点头,又听穆青玉问:“你看着沈家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是楚氏拦着不让大老爷入仕,还是他真心无意官场?”   崔氏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小心说道:“我看沈安侯没这么淡然,否则又何必开什么浮云间?虽然他平日里不去,但名声却一日强过一日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以‘贤良文学’得了官职。”   穆青玉听的点头,她也是这般怀疑的,而崔氏则接着说:“他舅舅楚将军便是不拦着他入仕,也不会再让他卷入几位殿下之间的事情,如今沈府的庄子用度都靠着楚家支撑,沈安侯就是有什么想法也做不得准。我如今倒觉得咱们没必要打草惊蛇,若是让楚将军看出意图来,只怕不能善了。”   别看楚怀仙风道骨的样子,那可是个狠人呢。穆青玉虽然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崔氏说的有理,但还是道:“许昌王如今年纪渐长,却一点儿势力没有,我又被圣人看的紧,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我实在是于心不甘。”   崔氏也是无奈:“形势比人强,咱们能如何呢?无论哪方发现咱们想要扶持许昌王的心意,只怕最后倒霉的都是殿下。您只当为了殿下好,暂且保存实力吧。对了,林夫人说的半日闲的事儿您觉得怎么样?若是操作的好,倒也可以拉拢许多勋贵人家,顺便给殿下物色一门好亲事。”   这个可以有。大长公主下定决心:“等你们会所建成了,我也去玩一玩,尤其是女学,我看这才是重中之重,影响力不见得会比浮云间差太多。”别以为女子呆在后宅就只会些管家的事儿,枕边风也是十分厉害的武器:“只是我身份特殊,不能做太多,既然半日闲不再是楚氏的私产,你便多上心些,将人都拉过来。”   崔氏自是应承。   不提这边如何算计,楚氏得了崔氏的提醒,只一思索就能想到她身后的人。能让李夫人无可奈何的除了大长公主还会是谁?   可她虽然知道崔氏是大长公主府的常客,却从未发现李家和穆青玉有怎样的牵扯,然而看崔氏的表现,显然她并不是很愿意为穆青玉做说客的,否则也不会刻意出言提醒,只能是大长公主拿住了她夫家,让她不得不如此为之。   这个猜测让楚氏先是心惊,接着就是愤怒。当初先太子的事儿已经害了沈家一落千丈一蹶不振了,如今沈安侯好不容易暂露头角,这位又想干什么?她心中虽然急,却显得越发平和,问大丫环听琴:“你们大太太最近又忙什么呢?”   听琴是她的耳报神,对府里的动向不说了若指掌,至少也知道个八丨九不离十的,听老太太发问,立刻便回道:“大夫人说今年庄子上的猪肉不错,要做几个新鲜菜色。”   楚氏也十分感兴趣的追问:“她可说了什么时候做好?你去与她交代一声,别忘了给我尝尝鲜。”   如今老夫人越发像个老小孩了,听琴抿嘴笑着答应:“我这就去澹怀堂给您传令。”说罢真叫了青棋和雁书进来伺候,自己转身出了门。   林菁此刻正在厨房里忙活。这次她准备做三个菜色,分别是卤猪蹄,粉蒸肉和广式香肠。   做卤味最重要的就是配置卤料和调制卤水。林菁用的卤料有些复杂,是她偶然得到的一个方子,包括各种药材和香料共二十几种。如白芷、砂仁、玉果等用于曾香,黄芪、陈皮、山奈等用于除腥,又有丁香、豆蔻、良姜、八角、茴香以调味,草蔻使肉质疏松,当归混合香味。再配上适当的辣椒和花椒,做出来的味道是她吃遍京城后最好的一种。   这东西算是不秘之传,林菁能够看到完全是机缘巧合,她也用这法子给林爷爷和林奶奶做过些吃食,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来到这个时空后,她也试过凑齐方子,可惜很多药材还没被选取入药,在药铺里没法买到,还是沈安侯接连出去几趟才给她凑齐的。   卤水用新鲜的筒子骨先熬出高汤,再加入卤料包,小火熬到香味溢出就算做成了。   猪蹄在卤制之前要先腌制,林菁用的法子是将花椒、千里香和料酒食盐等加水煮出香味,倒入腌制缸中,再放入洗净刮毛的猪蹄,浸泡上一天一夜。等腌制完后,猪蹄还要用沸水煮上一刻钟,除去其中血腥味。   最后一步才是卤制。把清水冲洗干净的猪蹄倒入准备好的卤水中,先大火后小火煮上一个时辰,停火后再浸泡一刻钟,觉得味道不够还可以再加食盐或八角粉茴香粉。   因这一项需要前后两天才能完成,今日只能先行腌制,林菁便开始做粉蒸肉。   将上好的五花肉切成长条,用布搌干水分,加精盐,酱油、甜面酱、腐乳汁、姜末、黄酒等腌渍。粉蒸肉的米粉是现做的,将大米在锅中置微火上炒至成黄色时,加桂皮、丁香、八角再炒香了起锅。炒好的大米磨成鱼籽大小的粉粒,五香米粉就算制成了。   腌渍好的猪肉用五香米粉拌匀,码在碗内,大白萝卜切成粗条,加些食盐,两者一起放入笼屉内用旺火蒸半个时辰就得了。   第41章 算计和反击(中)   听琴循着踪迹找到大夫人的时候,这位正指挥着厨房帮工们洗什么, 而锅里是诱人的香味在飘散。林菁看到她来也是一笑:“老太太这是闻到味儿了不成?竟让你找我找到厨房来。”   听琴也是觉得有意思:“老夫人听说您又亲自下厨了, 可伸着脖子看呢。您这儿是做的什么?”   “粉蒸肉马上就好,卤猪蹄得等明天。我现在做香肠呢,这个得晒上半个月。”   林菁一边说着, 一边拿过洗干净的肠衣往里头灌肉, 还兴致勃勃的给听琴讲解:“做香肠的肉需要有肥有瘦的, 我选了猪前腿的瘦肉和肥膘分别切了再混合, 里头需要加香料和白酒。”   “那这又是什么呢?”听琴指着她手上的活计问。   “这是去了油筋的肠衣啊,不然怎么叫香肠呢?”林菁道:“别看这东西没处理时埋汰,这般洗干净了可不是挺好看的?”   听琴也没想到还能这么整治,惊讶瞪大了眼睛。林菁还在给她说其中技巧:“过一尺左右便用细绳给绑一下,上面还要扎些小孔,肉在发酵的时候会形成气体,若是没有排气孔是会爆开来的。”   她上手做了一根,旁边的厨房师傅们也看明白了, 纷纷接手生下来的工作。交代完他们如何晾晒, 林大夫人洗干净手,正好粉蒸肉也能出锅, 便带上一份跟着听琴亲自端到福德堂去。   楚氏还纳闷听琴怎么一去就不回了,看到林菁笑嘻嘻的进来,便指着她嗔道:“你一去了厨房,便是我身边的丫头也走不动道了,快来给我看看, 这又是什么好吃的?”   粉蒸肉和东坡肉一样软糯可口,但风味却完全不同。柔软的肉质裹在米粉的香味中,又带着萝卜的清甜,一起随着咀嚼在口腔中爆发出来,吃的楚氏直点头:“这个好吃,又香又软。”   听琴在一旁笑着说:“大夫人可不止做了这一样,只另两色还要些许时日才能得了,奴婢可是给您盯着了呢。”   楚氏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还怕我罚你不成,这般表功到我跟前来了。且不用你盯着,但凡有了好东西,你家大太太会不想着我?”   林菁看她们斗嘴也是有趣,恍惚间刚穿越过来时老太太严肃的人设已经崩塌的没边了。楚氏吃了几块尝鲜便罢了手,一边喝茶去味儿,一边状似无意道:“你这些好东西也别忘了你舅舅家。安侯不是最近总往上将军府上跑吗?什么时候你和她一块儿去,孝顺孝顺你舅妈。”   林菁和洛氏在会所里没少见面,平日里串门子就少了。听到老太太这样刻意提起,她眉眼一挑,却是点头应承:“我知道了,等明儿个卤味做好了我就给舅舅舅妈送去。不过您可得和我一块儿,不然我准要被舅妈拉着回不来家里了。”   洛氏拐走她的心思可一直没变,楚氏听了便笑:“好好好,我陪你去,绝不让你舅妈把你留在楚家回不来。”   这事儿敲定了,林菁和楚氏略说了几句便回了澹怀堂。老太太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呢?她想了想,问了身边消息最灵通的白术:“今天可有什么客人来拜访了老太太?”   白术立刻便说了崔氏来的事儿,并补充道:“我听府门口的人说,崔夫人走的时候不怎么开心,似乎和大老爷那儿的会员卡有关。”   如今浮云间已经是京中尽人皆知的所在,一张会员卡有市无价,最重要的是不能买卖和交易,只有本人和本人亲眷友人才可以使用。林菁便思附:崔氏不是莽撞的人,而且真要是李家或者崔家有人想要,一定会直接找沈安侯,不至于让崔氏问到老太太跟前来。   更重要的是老太太并不是拿不到一张会员卡,她既然拒绝了,可见并非是一般的用途。和后宅女子有关,又能劳动崔氏,却被老太太忌惮的,除了皇家有关的几家不做他想。   和楚氏一样,林菁也立刻想到了大长公主身上。不过她还没考量到京中诸位王爷,只好奇穆青玉若是想要给自己的子侄要一个名额,为何不让几位少爷亲自上门,偏偏要走崔氏的路子呢?   到了傍晚沈安侯回家,林菁自然是把这事儿与他说了。沈大老爷和楚怀呆的时间长了,想到的就更靠谱些:“恐怕是涉及到了那些皇子皇孙们,直接找我就做的太明显了吧。”他讽刺一笑,锐意十足:“而且你想想,我非公开的给了某位王爷一张卡,这代表了什么?会不会有人疑心我和他有私交,甚至想要扶持他?”   “不至于吧,”林菁咋舌:“那李夫人这般举动岂不是给你下套子?”   “所以老太太果断拒绝了啊,而且我怀疑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虽然是猜测,沈大老爷却把事情复原的八丨九不离十:“你想想她们是什么人,当着下人的面一个赔罪一个甩手生气?以她们的段位,越是没谈拢才应该越云淡风气的吧,这明显是做给别人看的呢。”   可不是这般么?林菁回头一想也看出破绽了:“那老太太的意思是咱们一块儿去和楚舅舅商量商量?”她突然打了个寒颤:“有话不能直说,还要故意演戏,咱们家里是不是有上头那位的探子?”   什么锦衣卫什么东西厂的戏码立刻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沈安侯无奈的掰着自家媳妇儿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探子当然是有,不过还到不了跟前来,最多是什么洒扫啊粗使啊,听到一句半句的消息。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老太太不就利用的挺好的么?”   “咱们澹怀堂里没有?”林菁追问:“我身边几个大丫头呢?”   “你就放心吧,想想你老公我是干嘛的?能让这种危险分子靠近咱们吗?不怕人设被拆穿啊。”沈安侯啼笑皆非的安抚她:“现在这位圣人真的是不怎么大气的,不仅咱们家里有人,舅舅那儿更多,不过都被舅舅舅妈给收拾妥当了,只有他们想漏出来的消息才能上达天听,这叫侦查和反侦察。”   林菁镇定了一些,也觉得自己大概是反应过度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转移话题:“好啦,我知道你能干,那你猜一猜,这次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老圣人那一辈只有大长公主穆青玉,而圣人有一位兄弟,是老圣人的幼子吴王穆芸。不过这位是个小透明,成亲之后就带着他的生母,太上皇的班昭仪迁居封地,躲过三王之乱的祸患,之后也一直没有再回京中。   如今京城的王爷都是太上皇的孙子辈,最年长的是当今的长子蜀王穆岳,这位翻过年便十七岁,已经完婚开府在朝中行走了。   之下便是当今次子燕王穆崇和先太子的嫡子许昌王穆峥,两位同年出生,都是十二岁。后头还有十一岁的卫王穆岑和七岁的韩王穆岚。   “大长公主背后是萧家,而萧氏是太上皇的外家,我反而怀疑是太上皇在暗中支持某位殿下。”沈安侯分析道:“三王之乱的事情我的记忆也不多,不过当今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无辜,单纯捡了漏登基。沈放一直觉得是他从中做了手脚,之后又逼着太上皇退位,所以那位老圣人对他有所不满完全是可能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今的儿子们可能性就不大了。不过也不一定,毕竟都说天家无父子,为了一把椅子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林菁也附和。   “我现在主要还是怀疑老圣人、吴王和许昌王。”沈安侯慢慢道:“老圣人是当今的亲爹,若是他积攒实力后摆明了要废帝,圣人是根本挡不住的。不过正是这样,他防着老圣人也应该防的最紧,更重要的是学子名声这些对老圣人的用处有限,所以我暂时将他搁置。”   看林菁点头认可,他接着分析道:“吴王的话……很低调,不过圣人一直有把他弄到京城来软禁的想法,要是有老圣人配合,他忍无可忍决定爆发一波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士林名声对他来说也有助力,一旦他真的要登基为皇,总要有人给他发声洗脑的。”   “那许昌王呢?”林菁问道。   “这位是真被软禁的,而且先太子的势力根本被砍光了,我这种能得个爵位的已经算是混的好的。再说他年纪也不大,和沈汀同岁,你觉得这样的小朋友能刷什么名声?天才神童吗?”   “那你还怀疑他?”   “我是觉得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许昌王自己没这个想法,但身后有人推着他走。毕竟从正统来算,他也确实是有资格的。”沈安侯解释道:“赶鸭子上架听过没?万一他就是那只倒霉的鸭子呢?”   好吧,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林菁点头,又问:“蜀王他们没可能?”   “至少现在的可能性不大。”沈安侯摇了摇头:“他们就算要争抢,也应该是先兄弟相争,等各自有了势力而圣人摆明了猜疑防备之后才会出现这种走夫人路线拐弯抹角的局面。现在就一个蜀王能上朝议政,有什么好争的呢?再说他和崔氏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疑度实在是不高。”   听完沈安侯的分析,林菁心里也是有谱了,只等着过两天再和楚怀合计合计,看看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沈安侯看她发呆也不打扰,绕到屏风后的碧纱橱看自家小闺女。已经满了百日的小淑窈如今越发白胖可爱,软乎乎的看的沈大老爷的心都化了。林菁回过神后就听到后头一大一小的用外星语对话,不禁好笑:“你们父女俩别闹了,淑窈得早点睡。”   沈安侯正抱着闺女晃荡呢,听着话伸了个脑袋出来:“你说淑窈是不是该添辅食了?我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三四个月就可以开始吃蛋黄了吧。”   林菁也正有这个打算:“除了蛋黄还有米汤果汁什么的,慢慢再加些面食。这事儿急不得,等我列个单子,回头咱们一块儿准备好。”   他们向来不喜欢放丫环进来,什么事儿多是亲力亲为,对待女儿更是如此,沈大老爷一边冲闺女笑一边连连点头:“可惜青州的苹果树还没弄好,这东西要嫁接,不过庄子的小黄瓜可以吃了,等过几天我去摘一批,拿来榨个汁给闺女试试。”   第42章 算计和反击(下)(二更)   过了两日,林菁小两口并老太太带着食盒坐着牛车便去楚府串门了。小淑窈有哥哥嫂子丫环婆子照看着, 对自家爹妈潇洒的走人表现得十分无所谓, 依旧躺在小床上吐泡泡,看的过来查账本的小程氏稀罕的不行,直接搂着亲了好几口。   因昨日已经递了帖子, 洛氏带着郑氏出来迎接。不过每次看到这位夫人, 林菁都有些不自在。实在是身姿柔弱浅色衣裳黛眉轻皱这一套太眼熟了, 穷摇标配啊有没有。大家闺秀名门之后哪有这个样子的?且看看《红楼梦》里的林妹妹, 人家身子弱吧?可该爱大红色就爱大红色,该打趣玩笑就打趣玩笑,伶牙俐齿起来连凤辣子都没招儿,可不是一脸委屈样子随时要迎风流泪的款。   大约是她脸上的表情太明显,洛氏进了们便打发郑氏走了,只自己一个人招待婆媳俩。   寒暄了几句,林菁自是奉上好吃的和烹饪方法,喜得舅妈直笑:“我就盼着你上门来, 准有好事儿。”   话题又转到会所上头:“你给里头设计的园子真不错, 我如今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能难得住你的了。”   林菁会说自己是参考了另一个时空里的苏州园林么?只能抿嘴笑着认下这顶“无所不能”的帽子。楚氏便替她帮腔:“你们洛家的园子也是出了名的,怎么不见你仿上几个样式过来?”   洛氏自然满口答应:“不如咱们都各画上一些, 也别全推给了阿林。回头咱们开个会,挑选出最合适的,你觉得如何?”   “集思广益自然最好。”楚氏也点头同意,两人写了花笺让下人送去其余五位夫人的府上,约好开春了大家各自带设计图纸来聚会。   林菁不算半日闲的会员, 而是自封了“顾问”一衔,几位夫人也觉得很贴切,可不就是在一旁侍奉应对询问之人?不过她也打算好了,今后将会所慢慢脱手,全由老太太们自己去摆布,便是全部给了崔夫人和她身后的大长公主都好,沈家必须低调低调再低调。   书房里,沈安侯也是一般想法,反而是楚怀仍有些迟疑:“你当真不再惦记着先太子了?能放得下许昌王?”   沈大老爷愣了愣:“许昌王怎么了?”   “你之前和先太子好的兄弟一般,还说要让二郎和许昌王做兄弟,我自然是怕你想不开还要插手。”楚怀点了点他:“你就没想到在世人眼中,你只是被压抑限制,却仍然属于先太子一党?”   “我和先太子有交情不代表我还得为他儿子卖命吧。”这才反应过来的沈安侯暗叫好悬,几乎要崩了人设,脸上却依旧理直气壮的辩解:“再者我跟随先太子,一是有老圣人的皇命,二来也为了前程。如今我自身难保,许昌王也衣食无忧,我和他绑在一块儿才是陷我们俩于被动好吧。”   “你能看的明白,可有人看不明白,还想着推许昌王上位。”楚怀意有所指,沈安侯却很快明白了:“大长公主和太上圣人怎么会选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哪里担得起事情。”   “他担不起又如何?至少他占着名正言顺。”楚怀说的毫不客气:“当今是个小性儿的,太上和大长公主的日子可不好过,便是当年的四国公府,如今不也只剩下了陛下的母家?”   “萧家这是急了。”沈安侯垂目,轻轻吹杯子里的茶叶:“一个国子司业一个御史,全靠大长公主在撑着,可她也年纪大了,不得为后头的人考虑?”   “从龙之功不好拼。”楚怀摇头:“她也是魔怔了,好好当个安分的长辈有什么不好?圣人也是要脸面的,这么些年可没亏待她。”   “舅舅,您说圣人知不知道她的打算?”沈安侯凑近了问。   “知道一些,但对她手里到底有哪些人,以及上皇是否参与其中,只怕了解的不深,至少没有把柄被抓住。”否则也容不下他们这般串联和蹦跶:“不过我觉得陛下在这方面是真厉害的,风吹草动迟早会被他发现。”   “可是李夫人崔氏——你说她是自己有什么落在大长公主手上了,还是李家或者崔家?不然以她的身份,便是不搭理安阳公主也没什么吧。”   “这又是一桩旧事了,如你们这般的恐怕都不是很清楚。当年太上登位,李家却是忠于前朝的,差点没被灭了满门,全靠萧长缨和大长公主求情才保下来。李正牧和李复功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其中也少不了安阳公主推波助澜。”   “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难怪崔老太太舍了面子都要来这一趟呢。”沈安侯搓了一把自己的老脸:“好复杂的关系,这根本是防不胜防啊。”   “可不是呢,这京中有几家和萧家安阳搭不上边的?他们人脉广着呢。要我说,与其这般防着他们,你不如主动些,绝了他们的念想。”   沈安侯一听就知道这是有门儿了,赶紧站起来行了个作揖礼:“请舅舅指教。”   楚怀也不卖关子:“他们不就是看中了士林名声吗?那就让他们闹去,等大家都闹腾开了,就谁都不显眼了。这事儿可要我教你?”   沈大老爷焉儿坏的,得了提点就冒坏水儿了:“没错没错,咱们光明正大的在浮云间谢谢各位世家和公子,出个捐献榜,就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让大家都能看到他们做出的贡献。还有啊,世家不是有底蕴有深度想交流吗?一个一个来,在浮云间开讲坛!”   楚怀大笑:“可不就该这样?咱们就是老老实实做学问,踏踏实实做人,谁给好处就捧谁。”   这就是阳谋了,虚名换好处要不要?要就把珍藏的典籍和干货拿出来,学子们自然念一声好。若是哪家小气了也是一目了然,到时候大家怎么说就不是沈大老爷要管的了。   距离新年还有半个月,沈安侯说干就干,第二天便敲锣打鼓的在庄子门口宣布了这事儿。大管事一脸的感慨:“各位学子也知道,咱们浮云间是让各位能够看更多书,和更多好友交流,大家共同进步的地方。只我们大老爷自己的关系,拒绝了官宦子弟和世家的进入,但他们也是十分关心各位的。这不,我手上便是各家捐献给咱们浮云间的典籍单目,以后还会继续增加,你们在博群馆里都能找到。”   红纸黑字挂起来,果然不是烂大街的书籍,学子们好一阵欢呼。大管事压了压手,等他们的声音小些才继续说道:“另外呢,我们大老爷还在和各家斡旋,每月挑出一天来,请各世家名士来给大家讲课。当然,成与不成还是两说,但要是真能成,这可是个好机会,大家一定要把握啊。”   察举制要出人头地,靠的不就是能被举主看重?而这些世家名士都是可以当做举主的人选。大管事看着学子们欢呼雀跃的样子也跟着乐,而陛下的探子却是赶紧溜出去往上头汇报。   圣人却比探子知道的还早一些,盖因楚怀亲自进宫给他打了招呼:“安侯也是被磨的没办法,他一个光头侯爷,哪里能敌得过这许多世家和朝中大员?臣想着反正最后得利的是书生学子,也就允了他这般行为,还望陛下能够见谅。”   穆荇一边点头,一边觉得可惜:“士林之心不易啊,倒是都便宜了世家。”   楚怀的表情便有些纠结,看的他好笑:“上将军杀伐果敢,可还遇上了难事儿不成?”   上将军自然是演的,听了陛下的话便道:“其实臣是觉得这事儿不仅世家可以参与,陛下也可以参与。您身份贵重朝政繁忙,却可以拍各位皇子们聆听名声。”   他的未尽之意便是让皇家去刷脸刷存在感,穆荇听的明白,也觉得可行,不过他不会直说,而是道:“这事儿让我考虑考虑,不过这样一来,沈安侯就更去不得这浮云间了。”   楚怀也是一脸无奈,掏出几张房契地契:“安侯这小子被烦的甩手不管,浮云间现在可是臣下的产业了,否则又怎是臣来向您讨主意呢?实在是我与那些大人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不如安侯那般光棍的可以直接拒绝了事。”   沈大老爷坑舅舅不是一天两天了,圣人听的直笑:“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少人盯着浮云间不能入门呢。”   “臣都不敢对外说它已经易主。”楚怀心有余悸道:“安侯放荡不羁,便是浮云间在他手里,大家也没什么好忌惮的。可要说我楚氏多了这般好去处,只怕李家崔家王家都要群起而攻之了。”   先是白玉纸,再是瓷器和茶叶,楚家已经刷够了存在感。圣人同情的看他一眼:“罢了,这事儿朕替你保密。”   要说穆荇疑心病重,偏偏他十分信任楚怀。浮云间在谁手里他都有些担忧怕人拿来搞事情,但一说给了楚怀他就放心了。盖因楚怀当初交出兵权实在干脆,也从不给他找麻烦,反而处处体谅他的不易,让他十分喜欢。何况楚怀爱兵事,对做学问却没什么兴趣,由他接管浮云间,也不会花心思给楚家再刷什么名声。   楚怀在圣人这里顺利过关,没过几天又有几位殿下拿了浮云间的会员卡的小道消息传来。而事实上也是京中大佬们人手一张贵宾卡,邀请他们去浮云间开讲座做访谈,给学子们答疑,为他们品评文章。许昌王作为京中的王爷之一,自然也没有被落下,而安阳大长公主虽然达到目的,却更加看不明白沈安侯到底是站那一边的了。   沈安侯哪边都没空去站,他如今正苦逼的在庄子上劳动。谁让他从外头浪回来便一心建球队图书馆,忘了还有旧年养的兔子山羊绵羊按照他说的法子剪下了毛堆积在仓库中无人问津,并鸡鸭的羽毛羽绒也收了不少。   临近年关,管事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如何处理如何盘账,只能跑来问林菁,而林菁自然是直接把沈大老爷扔给了他。好在他不用亲自动手,只在一旁指点就好。   毛线可是个好东西,羽绒服更是对抗低温的大杀器,不过他最想找的还是棉花,可惜找了两年也没什么头绪。   第43章 莫名试探   羊毛兔毛洗刷干净梳理成型,再捻成丝线就可以编织了。林菁也是会织毛衣的, 虽然一开始有些生疏, 不过熟练过后便速度激增,赶在年前给小淑窈做了一身小衣服小裤子,穿在身上暖暖的。楚氏看着这个方法也觉得有趣, 尤其是羊毛不同于羊皮, 是可以年年收获的。她在算了算产量后就咋舌:“这倒是一门好生意。”   尤其是这法子如今只有沈府知道, 更是不宜宣扬出来。不过沈安侯却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连同做好的羽绒服一起送到了穆荇的面前。   都要封笔放假的皇帝陛下也是好奇,等看完折子又研究了会儿成品,立刻就明白其中的巨大价值。沈安侯的折子也写的光棍,大意是说自己虽然醉心享乐,但这种对百姓有利的事儿若是因为害怕被忌惮就闭口不言,总觉得于德行上过不去。不过沈家如今已经够多麻烦了,圣人您要是想推广,随便捏个借口都好, 别提我就行。   穆荇虽然防着沈大老爷, 却也知道他是个坦荡高洁之人,对于他这番说法心有戚戚焉, 自是透过楚怀答应下来。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还是让人宣扬了出来。虽然还不明白羊毛变成衣裳是怎么回事,却挡不住常在浮云间混迹的学子们对沈大老爷又是一波吹捧。   沈安侯不胜其烦,干脆闭门谢客,过年也不出来走礼, 一心呆在家里抱孩子,没事儿就钻进厨房给闺女整吃食。为此他还特意“赋诗”一首:“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兔。”   这首诗很快在京中流传开来。如此坦率的表白让不少为人父者感同身受,还有不少人以诗赋应和,最后这些文章都被浮云间收集刊印,做成一本《怜子集》的册子,道尽骨肉亲情与为人父母的不易。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沈安侯和林菁一起抱着女儿守夜,度过了在这个时空的第三个春秋。当子时的梆子声响起,他轻轻吻了吻林菁的额头:“有你在,真好。”   林菁亦握他的手回以微笑,小淑窈早已睡沉,不知做着什么美梦,嘴角抿了抿,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来。   过了年便要走亲戚,看着天气不错,林菁拉着丈夫带着儿子儿媳小女儿一块儿去了林府。如今林老爷已经致仕,呆在家里教徒弟,看到小外孙女喜欢的不要不要的,抱在手里就不撒手,连林夫人都抢不着。小淑窈也是极乖巧的,一点都不害怕,还伸手揪住了林老爷的胡须,扯下来一大把。   “这手劲儿真不错。”林老爷一边抽气一边眉飞色舞:“比你当年可强多了。”   林菁就算再读取原主的记忆也找不到半岁之前是怎么个情况,林夫人看她无语的样子便拉着她往后宅走:“让你爹稀罕着,咱们说会儿悄悄话。”   说起来随着林菁在世家夫人的圈子里名声渐起,林夫人收到的礼遇规格也水涨船高,若说最开始她还担心女儿在沈家过的不好,在知道林菁这个当家夫人坐的稳稳当当之后,就只剩下满心得意了。   不过这次回门,林菁却看出来她脸上有几分纠结,好几次欲言又止,不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看出她将自己拉走是有事情要说,林菁交代了沈安侯照看宝宝便顺从的跟着去了。   后院正方,林夫人才屏退左右,脸上有几分懊恼:“我有一桩事儿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了。之前你弟弟在外头结识了一些朋友,也不知怎么的被人三哄两哄就和他们玩起了六博。原本这也没什么,只当是个消遣,没想到他越玩越大,输了不少银钱。他自是不敢告诉家里,却没料到要债的直接赌到家门口来了。”林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垂泪:“你爹爹一生清廉,我哪里拿得出这许多银钱给他填补窟窿。还不敢把这事儿让你爹知道,只怕他能把你弟弟打死。”   林菁给她擦眼泪:“您先别哭,咱们把事情理清楚,您确定弟弟是被人哄着玩的?”   林夫人连连点头:“可不是嘛,我都问过你弟弟了,他说一开始就没准备上场的,是那几个朋友直说他这般不合群不够意思才下了场。后头输了钱,他也是准备抽身,可还是那群杀千刀的,一直借钱给他,反倒让他越输越多。”   “银钱的事儿且不说,这里头明显透着猫腻。”林菁拧着手帕道:“若不是弟弟说了谎,就是有人设局害他,而目的大概是我和我家老爷吧。”   “怎么会这样?”林夫人一听也慌了:“那可怎么办?”   “钱可以还,但是人也不能放过。”林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最讨厌的就是用家人威胁设计的阴谋诡计:“真当我沈府如今没人吗?便是沈府不行,后头还有楚家呢。”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问题问清楚。林夫人也顾不得什么规矩避讳,直接把林蓢叫过来问清楚。小青年不过二十出头,正是脑子一热争强好胜的年纪,如今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闯了祸,心里愧疚的不行,看到姐姐差点没掉眼泪下来。   林菁把之前说给林夫人的推测又讲了一遍,让林蓢认真回忆:“那些人都是谁,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你可知道?还有,他们约你玩是在哪里?是不是每次你快要放手了,必然有人借钱给你,或是正好让你赢上一局,只是最后输多赢少,才会欠了钱?”   林蓢一边听一边点头:“就是如此,我总觉得大约好运要来了,再听他们起哄,就忍不住继续玩下去,谁知道最后会欠下那么多帐。”   这事儿简直明显的不能再明显。林菁冷哼一声:“若是他们再上门讨债,你只说这事儿我接下了,过几日必然给他们一个交代。敢算计我的亲人,不管他们身后是谁,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从来没见过姐姐这般霸气四射的林蓢小青年睁着星星眼崇拜的看着林菁,觉得她比自己无所不知的姐夫还厉害。林菁便顺手薅了一把他的脑袋:“你以后切记不可再赌了。”   林蓢乖乖点头:“姐姐你放心吧,以后不管他们怎么激我,我都不会上当的。”   “最好是根本不接近这种心思不纯的所谓朋友。”;林菁点拨道:“若是真心为你好的友人,只会督促你变的更优秀。只想和你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虽然也可以有一些,却不能太用心了。”   林夫人看他们两姐弟之间并未因此出现龌龊,也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担心起女儿来:“这比银钱可不小了,你若是拿出来,家里可如何交代?”   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交给沈安侯大教官来搞定的,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当沈教官决定欺负谁时,那人一定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不过这种事情就不用告诉林夫人了,林菁笑眯眯的假装高深:“山人自有妙计,您别担心就行了。”   在林府用了午膳,惦记着事儿的林菁就找借口拖家带口的告辞了。林老爷还在不满:“我和女婿聊的好好的,偏她事情多。”   沈安侯听说了林小弟的事情也是皱眉:“这是有人要搞事情了啊,你别担心,等我找人查一查。”   林蓢给出的名单里,有几个是京中的小纨绔小衙内,也有一些是地痞闲汉,还有两个竟然是国子监的学生。沈大老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金台庄里训练的家将往外头转了两圈便摸清楚了情况:“最开始是一个多月前,两个国子监的学生在路上说浮云间不好混进去,没想到被尚书左丞家的小公子听到了。正好王公子也得知家中对楚氏多有不满,而楚家这几年就是和大老爷接触后才日渐兴旺的,再又听说大老爷正是娶了大夫人才有此气运,这才想出了这计谋。他们原本的计划是骗着林少爷把林家家产输的一干二净,再以此牵连大夫人,而那几个地痞闲汉就是精通千术实施计划之人。只是林少爷为人谨慎,便是在兴头上也没失了理智,反而总想着抽身,他们想用欠条逼着林少爷继续玩下去,反而因此将他们暴露了出来。”   “两个学生三五个纨绔并几个闲汉。”沈安侯眯着眼冷哼:“你们先趁人不注意好好审问审问那几个小角色,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家将自是领诺而去,沈安侯则开始盘算起那几个子弟的关系网。国子监里的学生要么是受了师傅们的影响,要么就是被人当枪使了,反而是这个王公子颇有些意思,只不知道这是王家想要对付楚家,还是依旧只是障眼法?   四家五姓一直以琅琊王氏为最尊,楚氏紧随其后。但随着纸张印刷的推出,楚家在世林和文人中的名声被刷的极高,把琅琊王氏都甩在了身后。尤其是这两年他们又陆续多了不少产业,瓷器茶道都是文雅又赚钱的行当,若说王氏毫无紧迫感,对楚家一点意见都没有,沈安侯也是不信的。   但这么直白的被扔到视线之内,似乎有又有些得来的太轻易了。尤其是这个局做的粗糙,甚至还有些可笑,好像是这群没脑子的纨绔能干出来的,可沈安侯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林菁看他纠结的模样也有些担心:“事情很难办吗?是不是又牵扯到哪些高门世家了?”   沈安侯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若是牵扯到了哪家还好办些,就是这样看似巧合才让我觉得里头只怕还有后招。”   他试着分析道:“若是楚家因此交恶了王家,你觉得谁能坐收渔翁之利?”   “世家的话,后头是范家和陈家。”林菁也掰着指头算:“二房和咱们这算是交恶了吧,不过只因此就设计到我家中去,会不会小题大做了些?只陈家又更不像了,孔夫人和咱们老太太交情挺好,还一块儿张罗着会所,基本上是利益共同体。而京中陈平和陈广若两位老大人和咱们家业没什么过节。”   陈家家主陈平封滁国公,官居侍中,是朝中三位相爷之一。而陈广若是陈氏的亲哥哥,官拜尚书左仆射。   “再往后的李氏孔氏萧氏洛氏崔氏,”沈安侯接着点兵点将:“李家崔家萧家基本上是安阳大长公主这一挂上的,他们拉拢我是有可能,但设计我就说不过去了。洛家有舅妈在,可能性也不大,而孔氏的话——还是我之前的想法,他作为推手利用两个学生有可能,但幕后布局的只怕不会是他。”   第44章 诸事纷扰   小两口分析了半天没找到元凶,去审讯的家将传回来的消息是出面的一直是王少爷和几位勋贵衙内。不过他们根据沈安侯的指示, 已经在逼问之余顺手牵羊, 几个闲汉做这生意颇有些钱财,填补上林蓢的窟窿是毫无问题。   给林小弟消了账,这些人也再没找上门来, 让原本想要顺藤摸瓜的沈安侯十分不爽。虽然这事情不伤筋不动骨的, 但知道有人在背后算计自己, 总是会觉得不自在的很。他还将这事儿告诉了楚怀, 楚将军的意见是:“要么就是碰巧了临时起意,要么就是哪家想要试探你的态度,到底是破财消灾还是以直报怨。”   这有什么好试探的?沈安侯一头雾水。楚怀也只是猜测而已:“我也猜他们可能是有什么后招,如果你是个息事宁人的,就可以踩着你的底线一步步欺压上来。若你是个强硬的,只怕他们会选择一击即中的法子,你最近可千万要小心些。”   就这么一件事情能解读出如此多的含义,沈安侯也是佩服楚怀的脑洞。只他最近安安分分, 就等着开春了接着出门去浪, 根本和京中世家没什么交集,有谁想要找他麻烦呢?   既然找不到元凶, 沈大老爷便决定干脆来一把敲山震虎,带着几个闲汉和他们的口供打上了王家,并放话说“要找事儿就正面冲我来,大家各凭本事,这般阴谋下作的手段可不是君子所为”。   他早年就有扭着自家庄头往京兆府里送的先例, 如今狂士的名声更甚,王家虽然无奈,还是只能接待了他。   王大老爷听了事情的原委,脸上的惊异不似作假。只无论是被陷害了还是被当了枪使,自家小儿子干了蠢事儿是逃不掉的。王小公子领了一顿家法,沈大老爷也接受了王家的歉意,事情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出了正月,半日闲会所开始大兴土木,同时也增加了许多项目。林菁培养的医女越来越多,将后世的会所中各种适合贵妇的项目都搬了过来,让夫人们欣喜不已。   而女学的事情也在小范围里传播,学堂先生由各位夫人暂代,目前只教授礼仪和诗书,等以后慢慢寻了合适的人选再逐渐增加课程。许多勋贵家的女子听到这一串夫人的姓氏便心生向往,便是不少富商家也壮起胆子削尖脑袋打探消息。   林菁口头上说着要甩手不管,可真问到她头上来了,还是要耐心给各位夫人解释和建议。沈安侯看她劳累的很,一直拖延着出游的计划,准备等会所建设定局之后再走。   至于他的俱乐部,这段时间也是有各种呼声,比如想要看球赛的,想要去打台球的,都被他一一拒绝。甚至为了省事儿,他将各项设备都往楚府扔了一套,直言各位大人想玩就找上将军去。   上将军气的想打人,却也只能再买一个庄子装饰起来。只球员却不是随便能得来的,还是请了金台庄的几支队伍前来打了几场表演赛。   没想到这一来不得了,老大人们还好些,无数年轻人和簪缨勋贵看的热血沸腾,叫嚣着自己也要组建队伍和他们一决高下。连陛下都被惊动了,白龙鱼服去楚府的庄子上看了一场比赛,回来也是感慨连连:“难怪沈安侯不惜出资养着这群人,还得空就往庄子上钻,这看起来确实是过瘾的很。”   这一拖就拖到了二月底,小淑窈也半岁了。因林菁两口子就算再忙夜里也是亲自带着她睡的,是以这一夜她突然发起热来,很快就被当爹妈的发现了。   小孩子的抵抗力其实很好,小丫头也一直能吃能睡没毛病,突然来这么一下子确实吓了小两口一跳,连楚氏都被惊动了。好在林菁在抱着啼哭不已的孩子轻轻晃悠时看到她泛白的牙床,才想到可能是宝宝长牙引起的低烧。将手洗干净轻轻一摸,果然是有小小的坚硬突起。楚氏听她说了也是松一口气:“知道原因就好,这几天好生照顾,很快就没事了。”   小孩子长牙低烧也算是比较常见的事情,林菁没给她用药,只浸了些药水用软布蘸着给她擦拭。不知是不是这止痒消炎的药水缓解了小淑窈的不适感,又或者是她实在疲惫不过,得到早上天亮的时候,总算安稳的睡着了。   到了中午,小丫头的烧便退了,之后便开始努力把小手往嘴里塞。林菁知道这是到了磨牙期,也没有狠阻止。这般过了几天,小米牙彻底长了出来,沈安侯也该启程了。   依旧是一行人骑着快马潇洒离开,这次林菁只把人送到了府门外。回来时正好碰上范氏,两人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别看范氏之前怂了几波,如今她有了身孕,又重新抖了起来,听到风声是有稳婆已经给看了,她这胎怀的依旧是儿子。林菁就想不通了,生儿子有什么好得意的,明明自己就是女子却偏要重男轻女,这是看不起自己吗?   二房除了这桩喜事外,还有大郎沈淞的婚事定在了今年八月。便是沈清漪也在议婚了,相比之下大房实在是平静了太多。   林菁也没什么想法,自己有女万事足。府上的事情不用多管,有小程氏在打理,会所和女学也逐渐展开,据说崔氏表现的十分积极,林菁便越发不想往前凑。   大长公主的桃花会依旧邀请了她,只这次没有特别请她到里间回话,她也乐得自在的吃吃喝喝。小淑窈现在已经七个月大,可以自己坐一会儿,林菁想着再过不久小丫头就得满地爬,赶紧吩咐丫环们将屋子里的尖锐边角都用布包裹好,别让她磕着碰着。   时间在这些琐事中过的飞快。五月初五,范氏瓜熟蒂落,真生了个儿子出来,沈敬给他取名“湛”。这孩子出生便白白胖胖,哭声洪亮,让老太太并二房都欢喜不已。   六月时家里劈来一道惊雷,二房竟是将沈清漪许给了蜀王殿下。要知道蜀王是早就成婚的,嫁过去虽然说的好听是个侧妃,可本质上不就是妾吗?楚氏都被二房气的眼前一阵发黑,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虽是沈清漪的长辈,在这时却真做不得主。   沈敬还再三解释:“蜀王殿下是真心喜爱清漪,特意央了我来的。大丫头嫁给谁家不都是嫁人吗?蜀王府也没什么不好,以后也是位娘娘呢。”   再者如今蜀王已经有了不少拥趸,陛下又没有嫡子降生,说不定圣人百年后立长为帝,沈清漪可不就发达了?若是她能再给蜀王生下长子来,他们沈家才是真不可限量呢。   楚氏哪里看不出他的盘算,简直被他这番给气笑了:“且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吧。不说你有没有那个命看到那一天,只现在你出去听听,全京城都在笑话咱们沈家呢。”以家中嫡长女给人做妾,即便这个人是皇子宗亲也让楚氏觉得极伤颜面。   沈敬大好的心情被喷的狗血淋头,一时也口不择言:“我的老太太,您以为您还是在楚家,还是比天家更高贵几分的世家高门呢?咱们沈家就是泥腿子出身,跟着陛下才趟出来的路子。我讨好皇子怎么了,多少人想讨好还没处讨好去呢。”   楚氏被气的仰倒,当天夜里就发起热来。林菁不敢怠慢,自己先捡了退烧的药熬着,等天亮了又赶紧找了太医。老太太拉着林菁的手直说家门不幸,垂泪连连。可木已成舟,一个月后一顶小轿从沈府出来进了蜀王府的侧门,沈家的大姑娘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出门子了。   二房对于气病了老太太这事儿还是有些愧疚的,无奈老太太就不想搭理他们,连请安都不要他们来了。范氏也觉得很委屈,自己这么做不全是为了沈家着想吗?沈敬倒是破罐子破摔了,在他心中,老太太的心就一直是偏的,宠了他大哥又宠了他妹子,就是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   林菁一边要照顾孩子,一边还要宽慰楚氏,也是忙的焦头烂额。好在老太太缓过神来也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沈清漪的爹妈都不管,她又能怎样呢?最多在佛前替她多烧上一注香,求佛主保佑她平平安安吧。   想着给她攒些福报,老太太接管了会所里关于收养女童的事宜。有了事情要忙,她的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看着二房敲敲打打的给沈淞重新装饰院子准备婚事,林菁总觉得有些恍惚。这几个月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实在是让她疲于奔命。   好在还有她的心肝宝贝小天使淑窈小宝宝。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林菁就觉得自己被治愈了,满心只剩下欢喜。小姑娘如今开始扯条儿,原本肥嘟嘟的小嫩脸整个缩小了一圈,个头却长高不少,已经可以在床上爬来爬去的玩了。   她的食谱也越来越丰富,林菁便想着做一些蔬菜面来给她换换口味。她选了黄瓜、南瓜和菠菜捣成泥,加入面粉中揉成面团。等面团醒好后擀成极薄的一层,用模具压成花瓣的形状。最后再用筷子一夹,漂亮的蝴蝶面就做好了。小丫头对这种彩色的吃食也十分满意,给面子的大口吃着,看的林菁高兴的很。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有了孩子的,可不能把老太太给忘了。除了蝴蝶面,她还做了凉皮和酸梅汤,连带着方子一块儿给送到半日闲去,让楚氏极有面子。   林菁在京中忙的团团转,沈安侯在外头也没有闲着,这次他准备从青州的地盘上挑选一批底子好三观正的小少年补充到金台庄上,以狼牙兵的方式培养。另外一些匠人也可以训练起来,等他们学会手艺便到处都撒上一些,说不定关键时刻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挑选孩子的事情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顺利。实在是流民们虽然能靠着这些田地自给自足,但正能养好身体的却不多,孩子们几乎一个个都是营养不良。好在这些人在他留下来的亲信们的洗脑下,衷心程度倒是非常高,这一点让沈安侯很是满意。   第45章 再合作(二更)   沈大老爷到青州还得了一个好消息。去年走之前他曾让人寻找过麦饭石,没想到真的被找到了大量的天然存储。这种石头是中酸性火成岩类的岩石, 同时它也是一味中药, 具有解毒散结,去腐生肌,除寒祛湿等作用, 在后世也被称为长寿石、健康石。   麦饭石可以净化水源, 也可以作为饲料添加剂使家畜变得强壮并预防多种疾病, 更重要的是可以稳定和提高、平衡土壤的物理机能, 是天然的土壤改良剂,能加快农作物的生长,提高作物的质量,增加粮食产量。沈安侯在确认他们找到的就是麦饭石之后,立刻让人在庄子上的田地和养殖场里大量使用起来。   除了改良田地,沈安侯还增加了各种家禽家畜的饲养。虽然说这种东西一旦发生传染病就会损失惨重,但只要平日里注意卫生,看的仔细些, 发现异常立刻处理, 还是可以尽量杜绝成片的灾害的。再加上麦饭石这个大杀器在,又有林菁友情提供的各种杀菌消□□水的配置, 沈安侯有信心在一年之后,这里的人就可以吃的营养均衡,不至于让自己挑不到得用的人手。   更关键的是农户们的生活水平好了,对这里的归属感也会更强。反正沈大老爷也不需要他们给自己赚钱,他自己还大把的分红往里头投放呢。农户们虽然想不到这么长远, 但主人有令,他们自然照做,还可以憧憬一下未来的美好生活。   沈安侯还查看了庄子上的茶园果园。茶树的长势十分不错。他亲自采摘了一批自己炒制,准备等回程时带给林菁品尝。苹果的嫁接也有了成果,庄子上的果农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发自可以让原本干瘪酸涩的果子变得个大味美,只觉得自家主人当真是天人一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大表哥楚岷听到他来了也赶紧派人来寻,沈安侯本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商议,没想到居然是分赃。看着些的密密麻麻的账簿,沈大老爷觉得眼晕:“你就不能用四柱清册和简体数字吗?我看不惯这个。”   大表哥和他的账房们不耻下问,沈安侯便得意洋洋的甩出了沈府已经做的很溜的账本模板,并详细的解释了一番。几位积年的老账房听的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抱大腿叫师傅。沈老大急忙推脱:“你们可真找错人了,管家的事儿都是我夫人做的,我不过是看过她的账册罢了。”   搬出来林菁,这才打发了满脸幽怨的账房们。楚岷看他擦汗就嘲笑:“谁让你显摆来的,这下可高兴了?”   沈安侯早把他当做损友,也毫不犹豫的怼回去:“我就显摆了怎样?你楚家还号称几百年的世家大族呢,做个帐还比不上我小门小户的人家。”   楚家主听他说话就想打人。好在他涵养不错,总算忍住了:“我不和你计较。总之账本你看好了,到时候别说我贪赖了你的。”   “行了,我当然是信你的。”沈老爷和他哥俩好的搂着肩膀:“去年我与你说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还有我传给你的做羊毛的法子,你们冬天可用了?”   羊毛真是个好东西,楚岷说起来就两眼放光:“这比蚕丝实在多了,羽绒的也好,冬天及其暖和。”至于他去年说的把手伸向盐铁的事儿就免了吧,楚家主就当自己没听说过。   “我说出来的话什么时候错过。”沈老爷骄傲,再次不甘心的勾搭:“你真不做盐铁?这可是暴利。”   楚家主摇头摇的像是个拨浪鼓:“我们家是文化人,只做雅致的东西,盐铁什么的太野蛮太血腥了,不适合我们的气质。”   你不就是土匪气质吗?哪里不适合了?沈大老爷艰难的咽下就要脱口而出的吐槽,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摆摆手道:“得了得了,不想做盐,那油和糖总可以吧。”   楚大家主忍无可忍:“你这是和厨房杠上了吗?”   没错啊,沈安侯点头:“我就问你要不要吧。”   能说不要吗?能把好处往外推吗?就不怕沈大老爷去话事大厅里振臂一呼把他拉下马来吗?楚岷无奈的点头:“好吧好吧,你说怎么办吧,反正我们整出来了第一个就去京中开铺子,保管你家随意支取对不对?”   沈安侯点头:“就是这样,事儿你们做,好处我要拿。”   要不是看在他的点子总是可以给家里带来利益的份上,楚家主一定现在立刻马上甩手就走,今后再也不见他。   两人这样相互鄙视相互伤害的说好了植物油的压榨法子和白砂糖的制作方法,至于去哪里找甘蔗甜菜油菜花向日葵和山茶树就是楚家要想办法的事情了。   楚岷总觉得自己每次和沈安侯交谈都是在锻炼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顺便无限质疑自己的智商,这般累死累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可看看沈安侯这次带来的各家典籍的抄本,满满的几个香樟木大箱子都是蝇头小楷白玉纸做想线装书,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含泪握着他的臂膀:“好兄弟,讲义气。”   沈安侯嫌弃:“光说不练假把式,回头你可得给我准备些压箱底的东西,京中浮云间可是有各家的捐献排行榜的。”   说道这个,楚岷的脸色也变了:“你真是太不厚道了,这不是逼着各家给你那什么博群馆送书吗?来来往往的学子一看就知道哪家是出血本了哪家根本懒得搭理他们,书送的少了别说招揽士子人心,根本是吃力不讨好。”   可沈老爷也没让他们一定要出力去讨好谁啊,他的经营方式简直佛系到不行,一切随缘。可越是这样,京中的世家们越是不想放弃这一块蛋糕,每家只能出人出力,让学子们喜不自胜至于,心中更感谢的却是几乎从不露面的沈安侯。   “阳谋,这都是阳谋。”沈老爷摆了摆手:“你觉得有谁看不明白?可他们能放弃吗?孔家崔家王家一个个的在往前冲呢,皇子王爷们也想刷名声招揽人才。就是你们楚家,不也卯着劲儿吗?而且这种学术交流有什么不好呢?大家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嘛。”   可世家们不会这么想啊,他们心头只怕恨着你呢。楚岷这话却没说出口,他知道沈安侯只怕心中也是敞亮,可他就是把这事儿给做了,做的光明坦荡,所有人都只能拍手称赞。   “行了,先这样吧,我派人找东西去。”楚岷晃了晃手上的单子,提留着沈安侯去用膳:“那群小子们想着你呢,你赶紧吃饱了和他们坐而论道去。”   吃饭喝酒扯淡完全难不倒沈安侯,施施然跟着大表哥去参加楚氏的宴会。这次他可是有备而来,开场三杯酒下肚,“即兴”就是挥毫一首《落花》: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滋荣实藉三春秀,变化虚随一夜风。物外光阴元自得,人间生灭有谁穷。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风格在楚家是十分受欢迎的。他们家本身就是研习的道学,虽然有些是老庄之学的清修避世,有些则是黄老之术的以无为而至有为,但无论如何,宗旨都讲究个顺应自然。沈安侯也知道自己虽然给楚家带来的利益不少,但这世间就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想要折服这些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光有实干还不行,那是“粗鄙之人”的行事。要在世家混得开,一定得精通装叉叉清谈刷人设。   这么做虽然功利了些,但效果确实极好。等到他从《三皇经》说到《太上感应篇》,一时兴起还来了一段《封神演义》,整个大厅里已经是鸦雀无声,所与人都两眼放光的盯着他,看他停下来还连连催促:“后来呢?怎么样了?”   就是知道他兵痞本性的楚大表哥也忍不住感慨。沈安侯身材高大清隽倜傥,剑眉凤眸显出几分锐利威严,偏他又爱笑,松松散散的又添几分风流狂放。他高谈阔论,或引经据典,便是知道他在逗趣胡说也忍不住被说服,何况是这般闻所未闻又仿佛有理有据的故事,所有人都被他散发的光芒笼罩,被他深深吸引。   这是有些过了?沈安侯思索了一秒钟,决定不管他,而是道:“这故事长着呢,我一晚上怎么给你们讲完?想听的也行,你们也知道我现在就喜欢收集各种典籍,我也不一定要楚家的,只要你们给我一本,我就在这儿多留一天,直到把整个《封神演义》讲完为止。”   看大家面露犹豫,他还“仁慈”的补充了一句:“不一定要经义典籍啊,就算是琴谱曲谱、农书游记话本子都行,要么你们自己写呗?”他先是诱惑,又不怀好意:“只这些书我肯定会先给楚舅舅看了再登记入账放入博群馆,所以要写到什么程度,嘿嘿嘿,你们看着办咯。”   这副样子实在让人牙痒痒,可听故事听个开头就没了下头也是很纠结。楚家子弟们对视一眼,看话事人和族老们没有阻止的意思,咬着牙点头:“你且说这个故事有多长,我们考虑考虑。”   《封神演义》又名《商周列国全传》,全书共一百回。沈安侯估摸着自己一天能讲个两三回的,于是道:“我白日里有自己的事情忙,没空给你们当评话先生,晚上可以说个大半时辰,最多一个半月也就完了,你们考虑考虑,这买卖可不吃亏。”   “那好,我们答应了。”楚家子们豪爽点头,看的族老们纷纷摇头,沈大老爷一来,这些风度翩然的年轻小子们怎么就变的粗野了呢?   沈安侯和他们击掌立约,两边都十分满意。唯有楚族长开始考虑,自己之前答应下来的书籍是不是可以赖账了?不带这么重复收费的。   沈老爷表示一码归一码:“你那是换我带来的典籍的,这是他们听评话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好吗?还有啊,要是你给的和他们给的书籍重复了,我可要找你再换的,你们最好商量一下省的麻烦。”   感觉家底被掏空,楚岷直接把大老爷赶出家门。沈安侯也不意外,背着手溜达着回自己庄子去。   第46章 兄弟的麻烦   沈安侯在平宁郡浪了差不多三个月,带着一大箱子书籍慢悠悠的回程。这次他可不再刻意刷名气背诗词了, 一路低调的到了秀川郡, 看望自己的山民朋友冉越大头领。   才到秀山脚下,他就发现期间有些异常。没走几步便有手持长矛的膘勇汉子拦路,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恶声恶气问他:“你可是那陈太守派来的人?”   “在下是冉越大头领的友人, 出门游历特来拜访, 却不知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沈安侯拱手解释。   那汉子想了想, 倒没有驱赶他离开, 而是谨慎道:“你且报上名来在此等候,我让人回报头领再说。”   沈安侯从善如流的说了自己的名字,不料汉子竟然知道:“您就是两位少主的沈师傅?在东山那边的田地也是您的吧?”   沈大老爷点点头:“正是在下。”   汉子急忙换上一脸热情的笑容:“看这事儿闹的,您快里头请,我这就带您去找我们头人。”他吩咐手下的小头目继续守着路口,自己收起长矛在前头带路,还一边絮絮叨叨:“我的汉名叫冉启,是头人的亲卫, 还跟着头人去东山上看过您让小心看着的什么药材呢。那种七片叶子上一朵小花的, 还有顶上一簇红果子的,还有毛丛丛的开小白花儿的, 长的可好啦。”   “你说的是七叶一枝花,三七和当归吧。”沈安侯笑了笑:“这些都是可以用的药材,我教了法子给你们首领的,他没给你们用?”   “头人说这是您的私产,我们不能乱动。再说您还是两位少主的师傅呢。您教的那拳法是真好, 如今两位少主都打遍十万大山无敌手了,”他说到这里竟然有些扭捏起来:“那个,先生啊,您这拳法能让少主也教一教我们不?”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沈安侯扬了扬眉,反而有些奇怪冉越没将军体拳在寨子里普及。冉启却误以为是他不愿意,赶紧赔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咱们知道法不传六耳的典故,少主们都是磕头拜师了才学会的,我们那什么,就眼馋眼馋,绝对不会偷学的。”   其实真不是他们这么有规矩不偷学,实在是有人被冉越发现后惩罚的很惨,让大家歇了这心思。冉越也把话说的很明白:“沈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我儿子的师傅,若是他愿意来十万大山,我首领的位置分他一半。你们得像对待我一样尊敬他的,若是让我发现你们不当回事儿的弄坏了他留在这儿的东西,或是偷学他的拳法,我一定不会轻饶。”   沈安侯哪里想到那个憨厚汉子竟然克己复礼到这种地步,一点儿不像个山民,反而比世家公子更有君子之风。他拍了拍冉启的胳膊:“你别急,回头我和你们头领说去,肯定让你们都能学。”   冉启差点没给这位大爷跪下,他真没想到沈先生能这么好说话。看着一个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摆出一副小白花的表情,沈安侯也是受不了:“赶紧走赶紧走,再啰嗦就不教你们了。”   冉启赶紧用手捂着嘴专心带路。沈大老爷便问他:“之前在下头你说的陈太守是怎么回事?”   冉启还捂着嘴呢,回头幽怨的看沈安侯,这又让他别啰嗦又问他问题的,他到底是说话还是不说话?   沈安侯喷笑,将他的手扯下来:“问你话呢,快说,说的简单明了些。”   冉启连忙点头:“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们山上的兄弟收了些山货,准备到城里换点布帛工具回来。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四五天,我们派人去找,却是没了人影。后来头人托他在城里认识的捕快询问才知道拿几个兄弟被人当成杀人凶手给抓起来了,如今正在大牢里蹲着。”   沈安侯打断他的话,问道“他们是被诬陷的?”   冉启自然是再三保证:“那几个兄弟在山上算是脾气好的了,不然也不会被派出门。头人花了银钱打通了关系进去见了他们一面,他们都说是被冤枉的。”   “那陈太守就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人?”沈安侯皱眉问。   “这个倒也不是。”冉启挠了挠头:“其实山民和汉民一般都是各过各的,他们也很少找我们的麻烦。这次据说是有人在杀人现场看到了我那几个兄弟,还捡到了我兄弟的一串狼牙链子。可事儿真不是我们山上兄弟们干的,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串子为什么会被扔到那里去。”   “你可知这前因后果?仔细说给我听一听。”福尔摩斯附体的沈安侯决定开启侦探模式,却是被冉启拒绝了:“咱们都到寨子了,您还是去问头领吧,他知道的比我更多。”   好友见面分外激动,不过冉越看着有几分憔悴忧愁,不复之前的开朗。沈安侯也知道他是为这事儿烦恼,决定自告奋勇的去和陈太守见个面讨论讨论,当然在这之前得听冉越详细说一说事情经过。   冉越大喜过望:“有先生相助,肯定就没问题了。”他一边回想一边把打听到的事儿说了一遍:“那天我几个兄弟下山,在城里卖了山货,又换了些镰刀斧头的工具。因临近中午,他们便找了个饭馆儿吃了几口,本打算吃完就回来,没想天气不好,下起了大雨,只能在饭馆里头躲雨。”   “咱们这儿的雨也是挺邪乎,一阵一阵儿的,除非乌云散了,否则肯定后头还得下。那天就是这样,他们一看这天气不行,晚上上山不安全,只好商量着在客栈歇一宿。”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夜里睡的好好的,他们突然被搜查的捕快给抓了,说是城郊出了桩凶案,死了位孝廉公,而孝廉公的小厮拿着我兄弟的狼牙串子直指他们中两人是凶手,劫财未遂恼羞成怒杀了那孝廉。”   “我兄弟自然是说自己一直呆在客栈里没出来,可那客栈老板也是可恶,故意模糊不清的说自己夜里没在前头看着,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出去之后再回来的。那陈老爷看人证物证俱在,便把我两个兄弟给抓了。其他几个自然不肯啊,结果一不小心打起来……”冉越无奈的摊手:“如今全都在里头关着呢。可我能打包票,事儿真不是我的人干的。山上的兄弟们如今也气愤的很,差点背着我下山找麻烦去,两边关系倒是越发僵了。这不,那陈太守传了信来,说他会派人彻查,然后将最终定论告知于我,让我约束山民稍安勿躁。”   沈安侯觉得意外:“这大雨的夜里有没有出门不是很容易看出来吗?脚底是否有泥,衣裳衣裳湿了没湿,还有,既然说是打劫未遂,那自然是得他们认识这孝廉公,知道他是个有钱人才会动手——你兄弟们可认识那死者?”   冉越一愣,接着就一拍大腿:“您说的可不是没错?我那几个兄弟哪里认识什么孝廉公的,他们连大字都不识一箩筐。”   “再者说,既然是雨天,连你兄弟们都不愿回山,那孝廉公大晚上的跑出门来干什么?不能是他出来遛弯儿被你兄弟们看到,直接问他要银钱,发现没有就动手杀人吧?傻子才这么干呢。”福尔摩沈大老爷摸着下巴考虑:“那个指认的小厮呢?我怎么觉得他嫌疑越来越大了。”   “可那小厮也受伤了,就是杀人那把刀,把他的手给划了一道口子。”冉越有些纠结道:“难道您是说他自己给了自己一刀,再家伙给我兄弟们?”   “这也不是没可能啊。” 沈安侯扬眉:“得了,我这就去太守府拜访看看,说不定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冉越急忙站起来深深鞠躬:“如此就拜托您了,还请您千万还我兄弟们一个公道。”   沈安侯赶紧扶起他:“我一定尽力而为。”   沈大老爷也不耽搁,带着侍剑捧剑又下山了。一路行到秀川城,这座古朴的城市远不如京城繁华,却也透着其独特的韵味。   他们来不及游玩,直接上了太守府。看了沈安侯的关牌和路引,门口的衙差恭恭敬敬的将人请了进去,没一会儿陈太守就亲自出来与他相见。   这位太守虽然也姓陈,却和涧河陈氏没什么关系,是靠着举茂才一步步升上来的,对着京中的侯爷自然多了几分敬重。沈安侯也给足他面子,只说自己采风路经此地,听闻陈太守清廉勤政爱民如子,这才特来拜访。   花花轿子人抬人,陈太守听着这通马屁自然是心情舒畅。沈安侯也不与他说案子的事儿,只谈了会儿风月诗书,这才将话题慢慢引过来:“我之前路径一座大山,本想上去游览,不料却被山上的山民给阻拦了。如今他们竟是如此霸道横行了么?”   陈大人已经把沈侯爷引为知己,这时候也不瞒着,唉声叹气道:“原本山民和汉民井水不犯河水,可谁知道最近出了一桩事儿,闹得两边关系紧张,下官也是忧心的很呐。”   沈安侯自然是追问,陈太守便把案子述说一番,倒也还算客观,和冉越版本的出入不大。他叹息道:“山民是死不认罪,直说自己是冤枉的。可那小厮又说的有理有据,连他脸上的痣都能描绘的一清二楚。我如今正进退两难,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沈安侯一拍巴掌:“太守此言差矣,那小厮有问题。”   “哦?此言何解?”太守虚心询问。   “我虽不知道事情真相如何,可至少有一点。”沈安侯笑的高深莫测:“以您的说法,这桩案子是在夜里发生的,我就问问,黑灯瞎火的那小厮如何能看清楚山民脸上的痣长在何处什么样子?”   “这个……”太守大人一时语塞:“说不定是点了火把呢?”   “这话又错。您可说了那夜是个雨夜,且不管打着火把抢劫是否合理,便是几个山民带着火把出门,也一定被大雨淋湿了,如何能够点起来照清楚自己的颜面还被小厮看的一清二楚?”   “再者,那小厮说两人联手,其中一人持刀,他为了保护孝廉公还被划伤了。那么与他搏斗的又是哪位?那人衣裳或者胳膊上可有过厮打挣扎的痕迹?”   完全没考虑过这个!一心只被证物和证词牵着走的太守大人连连顿足,又拱手下拜:“多亏得您解惑,否则我只怕要酿成大错矣。”   沈安侯反而给他台阶下:“您也是被小人蒙蔽罢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抓获真凶,那小厮哪怕不是凶手,也一定和凶手有关,您只需好生审问一番,必然能破获此案。”   陈太守也是斗志昂扬:“您且在此稍坐,我这就让衙差去传讯小厮,还请您到场旁听,看看究竟。”   沈安侯略微推脱了两句,这才带着几分矜持的答应了下来。   第47章 真相大白(上)   公堂肃穆,衙差分列两边, 手里拿着水火棍。惊堂木拍下, 陈太守厉声问道:“堂下之人,且报上名来。”   那小厮莫名被带了过来,倒也并不慌张, 反而镇定跪下道:“小民郑五, 拜见大老爷。”   古代审讯常以“五听”来判定一个人的表现, 包括辞听、色听、气听、耳听和目听, 即指说谎者多有辞穷、面红、气不顺、听不清和眼神闪烁等表现。而下头这个叫郑五的小厮仪表堂堂,面相忠厚,说话也条理分明毫无慌乱,乍眼看上去确实不像说谎之人。可越是这样沈安侯反而觉得越可疑,毕竟一般草民见到官吏都会有发自内心的敬畏,如他这般镇定自若的,要么是身份不简单,要么是心理素质太好早有准备。   不过法证之父艾德蒙-罗卡说过,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何况郑五的破绽实在是多。在陈太守的逼问之下, 他渐渐显出了一丝狼狈:“小人也不知为何他们能打了火把,只小人绝没说谎, 一定就是他们。”   “那你且说一说,他们作案究竟是一人打火把一人动手,还是一人同时打了火把并动手,而另一人在一旁放风?”陈太守自然是穷追不舍。   看到郑五迟疑,太守大人惊堂木一拍:“快快答来, 莫要犹豫。”   “是……是一个人拿着火把放风,另一人动的手。”   “可你之前明明说你看清了相貌的人便是凶手,若是那人手中并无火把,你如何能在夜里看清他?”   “小人……小人记错了。”他一咬牙:“是两人手中都有火把,其中一人放风,另一人动手,我说的那人正是行凶的凶手。”   “这又不对了,你可有说过你与那凶徒缠斗,只他手中持有利器,被他划伤了手臂。若是和一个手里抓着火把的人缠斗——你衣服上能一点儿烟灰和火烧痕迹都没有?”   “这个,我……”郑五一时词穷,没想到太守会问到如此细节之处来。   “我看你根本就是无中生有栽赃嫁祸。”太守大人丢出一枚令箭:“伪造证言,先打上十大板。”   自有衙役将他摁倒了行刑,郑五痛的吱哇乱叫,却一直咬牙不招供,只说自己并不是凶手。   不管他是不是凶手,但至少一个诬陷的罪名是逃不掉的,而那些山民的嫌疑也被洗脱了大半。只可惜这人嘴硬的很,无论太守如何逼问,之后都一言不发,而这位大人又是个极守规矩的法家,不愿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一时间案子再次陷入僵局。   沈安侯越发觉得有意思了,山民纯属躺枪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大约是他们在饭馆里时被郑五看到过,说不定那狼牙串子也是他顺手牵羊弄走的,就是为了在后头拿来顶罪。可到底是他杀了孝廉公,还是他在包庇真凶呢?沈大老爷抚着下巴,决定一探到底。   事情好歹是有了突破口,陈太守十分谦逊的让沈侯爷指挥查案。沈安侯也不推辞,先是让衙差再去核实山民的衣物鞋袜和他们投宿的客栈,自己则亲自往案发现场走了一遭。   那地儿还有些偏僻,在京郊的一条大路上。沈安侯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四周,问捧剑侍剑:“你们觉得一位年纪不轻的读书人,大半夜的还下雨,是为了什么才会带个小厮出现在这里?”   看捧剑侍剑一脸懵逼,他嗤笑着摇摇头,问跟来的衙差:“那孝廉公可带着雨伞或者蓑衣?”   衙差想了想:“好像是没有的,我们看到时他就是一身曲裾长袍,胸前插着一把尖刀。”   “那刀子可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那是张屠户切肉用的,不过他说上个月这把刀就不见了。他后来他找铁匠打了一把新的,耗费了不少铜钱,为此还哀叹了许久,很多百姓都能作证。”   “这么说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案子咯。”沈安侯侧了侧脑袋:“这个地方——”他伸手比划了一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晚上也难得有个人来,还真是行凶的好去处。”   “我现在有两种假设。第一,是郑五就是凶手。他对孝廉公早有不满,想要谋害于他,于是偷了张屠户的切肉刀伺机下手。正好那天他看到了山民兄弟,还捡到了那串狼牙链子,便做了这杀人陷害的案子。”   “还有一种呢?”有衙差问。   “两人合谋,凶手另有其人,不过郑五同样逃脱不了干系。”沈大老爷拍了拍手:“你们可问过孝廉公的人际关系?就是他邻居啊亲戚啊对此有什么看法?”   衙差们茫然的摇头:“我们只当是桩临时起意的劫财案子呢。”   沈安侯便挥手:“那我们现在就去吧。能这般布局的人绝对是和他有一定关系的,否则谁会处心积虑的杀死一个陌生人呢?”   孝廉公的住处并不在城内,而是城郊一处庄子上。他有一妻一妾,两子一女,家里的白幡还未撤去,时不时能听见啼哭声。   得知衙差来意,听说凶手另有其人,他们的表现各有不同。两个儿子并他女儿都显得有些气愤,而夫人是死了心般仍旧一脸麻木毫无触动。那妾室却显出了几分慌乱。   难道是小老婆爬墙被发现,逼急了干脆和奸夫联手杀了老头?沈安侯觉得这也不是没可能,出了门便交代衙差躲藏起来暗中观察这妾室的动向。   到了傍晚,那妾室果然急急忙忙的从后门出来,找到了小厮的住处。看到小厮没在,她显得越发不安,被衙差逮了个正着,直接把人拖到了讯问房。   没多逼问几句,这妾室就将事情抖落了个一干二净,原来孝廉公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房事上不仅男女不忌,还有一些怪癖。她和小厮算是同病相怜,都被孝廉公折腾的不轻,可惜身家性命被这位老爷握在手里,根本反抗无门。   她听说了凶手并非山民,立时便想到了郑五。盖因当日出现在案发地的除了凶手和孝廉公外也只有他一人,如若他是故意说谎,岂不是很有可能他自己就是凶手?   这般猜测倒是和沈安侯他们想的差不多,可郑五就是不开口,再如何询问便只说凶手并非是自己。陈太守觉得这是他负隅顽抗,想要直接定罪,却被沈安侯阻止了:“之前咱们可上过他一次当了,若是这次他又是故意的呢?岂不是坏了大人的一世英名。”   想到之前被他拙劣的假证词给骗了的事儿,陈太守摸了摸鼻子,觉得沈侯爷所言有理:“却不知您准备如何追查下去?”   “可否让我亲自审问郑五一回?”沈侯爷谦逊的问道:“我总觉得他在有意隐瞒什么。”   陈太守自然是同意的,于是沈侯爷坐到了讯问房,认真打量郑五:“我看你气质不凡,不像是个小厮,反而像个读书人。不知你可念过书?”   郑五的眼皮子挑了挑,仍旧是不说话。沈安侯也不在意,自顾自的闲话:“念书的时候是最容易交到志同道合的好友的。我看你是个挺周正的人,应该也有不少好友吧。说起来你怎么就变成小厮了呢?难道是家道中落不得已而为之?”   郑五听到前一半时脸上露出了一丝惆怅,到后头却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沈安侯心里就有了点儿数了:“我念书那阵子也有个特别要好的朋友,结果没想到我爹过世,我回家守孝三年,他竟是碰上意外去了。最可恨的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布局。只可惜我实力不够,没法为他报仇,最后只能自我放荡,寄情山水,只希望我那好友在天之灵,也能和我一同看这山川美景,忘记那些不堪回忆的过往。”   这下郑五的表情再也端不住了,他嘶哑着嗓音问:“你为何不能替他报仇呢?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因为我说的那仇家就是当今圣人,而我一点都不舍得让自己去剐一剐啊。沈安侯摇了摇头:“你的好友是什么人?和这位道貌岸然的孝廉公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当然是不共戴天之仇。”郑五表情狰狞:“你以为这孝廉公是个真有才学的?他或许是读了几本书,可要说德行,简直比禽兽还不如。”   于是沈安侯就听到了一个坏人如何侵吞自己好友托付给他的家产、害死人家孤儿寡母的故事。郑五咬牙切齿道:“郑大娘本来只是伤寒,却被他活生生拖到病逝。他昧下了郑家的银钱给自己买田产走关节当上孝廉不说,还硬逼着郑林当他的书童。”他怒目圆睁的看沈安侯:“你是个当大官的,应该知道这书童是干什么用的吧。我那好友明明是个文采风流之人,竟是被他逼的……就这么去了。”   “你为了寻找好友,一路追到秀川郡,却发现郑家郎君已经离世。你看出孝廉公有不妥,为了探查真相故意化名郑五卖身进了他家中当小厮,甚至不惜牺牲了自己。”沈安侯低声道:“这般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正是因为我已经付出了诸多代价,才不能让他再活着了。”郑五摇头笑道:“本以为我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居然有诸多破绽,被大人你看的一清二楚。”   “我不过是多想了几个问题罢了,没什么值得称赞的。”沈安侯看着他,突然有些纠结:“其实我也很想让事情就这么定了,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所以我还要问你一个问题,你那位好友郑林,如今到底在哪里?”   郑五的表情愣了一秒,才若无其事道:“我不是说过了么?郑林早就死了。”   “可能只是重伤,但是应该没死。而且杀人的并不是你,而是他。”沈安侯指着他的胳膊道:“可能你并不知晓,自己划伤了自己和别人划伤自己的刀口走向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个拿着刀子伤了你再杀死孝廉公的人,根本不是你。”   “都说谎言的最高境界是九真一假,你与我说的这些正是如此。若不是有这个破绽在,我差一点就信了。我相信除了郑林身死这件事外,你之前所言的往事都是事实。”   “你既然不信,就自己去查吧。”郑五又恢复到闭口不言油盐不进的样子。沈安侯便点点头:“其实这并不难找。他没有身份,没有钱财,还受过很重的伤,却不惹人注意——除了乞丐,哪里还有更符合的目标呢?”   郑五猛然抬头,沈安侯笑着点了点他:“我说对了。”   他起身吩咐衙差:“你们赶紧去问一问附近的团头,郑五最近有没有特别接济或打赏过哪个乞丐的,那人一定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   第48章 真相大白(下)(二更)   有了线索,抓到人就只是时间问题了。第二天一早, 衙差们就从破庙里将郑林找了出来, 带到了讯问房与郑五对峙。   看事情已经是无力回天,郑五也不再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原来他通过孝廉公的妾室打听到郑家的往事, 便想着找机会给好友报仇。正当他准备布局的时候, 发现有一个乞丐对孝廉公十分关注, 他试探之下才发现当初好友竟然侥幸未死,   只是郑林受了重伤,之后又因身体虚弱而病了许久,勉强保住了一条命,但光靠他破败的身体却根本没法对孝廉公造成威胁,只能在一旁盯紧仇人伺机而动。   既然好友想要亲自结果了这厮的性命,郑五自然是全力配合。先是郑林偷了张屠户的切肉刀作为凶器,接着便是定好日子,由郑五将孝廉公引到作案的地方来。   郑五为了让好友完成心愿, 不惜装出听话乖觉的样子被他侵害, 得到他的信任。这天白天,他特意引着孝廉公出门, 而在酒楼里遇上山民并捡到狼牙串子完全是意外之喜。等到了夜里,他便悄悄告诉孝廉公,回程时他看到有人在某个偏僻之地埋了东西,似乎是金银财物,引着孝廉公摸黑出了家门, 走上那条不归路。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早已埋伏在那里的郑林举着刀子就冲了过来。可惜他身子弱,孝廉公也不是等闲之辈,没两下差点落了下风。郑五赶紧出手帮忙拦着孝廉公,让郑林可以趁机刺杀,他手上的伤口也是在三人扭打的时候造成的。   之后便是嫁祸和报官,可惜被沈安侯轻易看破,连郑林的事儿也被连根挖起了。虽然破了案子,沈安侯的心情却不怎么好,说起来这两人都是受害者,却因滥用私刑,说不得还是要被判个秋后处斩。   陈太守自是十分感激沈安侯。若不是有他让真相大白,只怕不仅放走了真凶,还要引起山民的愤怒,到时候秀川郡可就难保安宁了。   沈大老爷虽是意兴阑珊,倒也没失了风度礼仪,和陈太守好一番辞别之后才带着人离开,只拐了个圈子又回到了秀山脚下。这次可没人拦着他了,冉启听闻他回来的消息更是一溜烟的从山头跑下来接驾:“您可真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我都听说啦,您把那陈太守好一通训斥,然后带着人就查到了真凶,让我们山民兄弟直接无罪释放。”   “这乱七八糟的都是谁说的啊。”沈安侯哭笑不得:“陈太守虽然不怎么会破案,但人还是不错的,我在郡中也是与他商量着办案的,哪里来的训斥啊。”   “咦?是这样吗?可咱们兄弟们说,衙差就这么告诉他们的。”冉启搔了搔头也不纠结:“不管怎么说,这次都多亏了您,我们的兄弟才能平安回来。以后像头人说的,您就是我们山寨的大恩人,十万大山都听您的号令。”   说的跟个山大王似的。不过想想冉越还真是个山大王。沈安侯笑道:“行了,你也别在这儿和我贫了,你家头领现在何处?我还有事儿和他商量呢。”   “头人就在寨子里头呢,说不定现在都下山来迎您了。”冉启正说着,就看到前边山道上有一行人匆匆过来,可不就是冉越带着他两个儿子冉风冉云来迎接沈安侯么?   又是一番见礼不提,两个半大孩子在沈安侯面前还有几分拘束,却也掩不住他们的得意:“师傅您教给我们的拳法可真有用,如今寨子里的将军都只能和我们打平手呢。”   “既然这样,我便交给你们一个任务。”沈安侯也想起来之前冉启的请求了:“你们俩选拔寨子里忠诚又聪明的人,和你们一起学这拳法,以后就是十万大山最好的守护者。你们可有信心带出和你们一样强的族人队伍来?”   冉风冉云大声应诺,像是两只气势汹汹的小老虎。冉越反而有些担忧:“我听说中原人都很讲究师门传承,你这些拳法教给我们真的没问题吗?不会被你的师傅怪罪吗?”   原来冉越担心的是这个。沈安侯哭笑不得之余也越发觉得他是个值得深交的好人,便解释道:“这些拳法本就是我自己的,上头可没什么师傅。我说你们能学,你们自然就能学。”   冉越大喜过望,连连作揖:“如此大恩我竟是无以为报。”   沈安侯一把托住他:“我们如今可是兄弟了,何来这么多俗礼。你再这般下去,我以后可不敢再来你十万大山了。”   冉越笑的合不拢嘴,不管沈大老爷说什么都是好好好,看的沈安侯十分无语:“你这般便是被我卖了都要为我数钱你信不信?”   “咱们可是兄弟,你如何会卖我?”冉越回答的超级溜:“你只会给我好处,我听你的准没错。”   说的自己像散财童子一样。沈安侯摸了摸鼻子,想了想自己这一路,不是给楚大表哥送方子点子就是给冉越大兄弟送拳法,似乎自己比散财童子还是更厉害了点。   到了寨子里,酒菜早已准备就绪。沈大老爷继续吃饭喝酒扯淡,连楚家这种几百年的老牌世家都能被他哄的一愣一愣的,何况是这些文化程度不高的山民。   不过一顿饭功夫,他就成了所有人眼中最厉害最能耐的人了,冉越更是再三邀请他留下来,甚至放话说要将寨主的位置让给他,自己只做个前锋将军。   沈侯爷哭笑不得:“你就消停吧。我留在这儿算个什么事?你不怕我还怕呢,谁知道圣人老爷会不会觉得我是想谋反,派兵过来收缴啊。咱们别闹腾了行不?”   喝高了的冉越豪情满怀:“他敢来咱们就把他打回去。圣人老爷怎么啦?谁敢和你过不去,我就灭了谁。”   好好好你是大佬你说了算。沈安侯没法和他讲道理,只能用水酒把他彻底灌醉。耳边总算是变得清净了,喝的也有些高的沈大老爷咂咂嘴,还是自己家的蒸馏酒有味道。   第二天大家清醒过来,冉越便陪着他在山上转悠,将各处门户和守备都报给他听。沈安侯想了想,给他改动了几处,让冉越看的眼睛都亮了:“这样甚好,可比我之前的安排更周密些。”   两人又说到兵刃上,这个沈老爷就没办法了:“打造兵器这个太复杂了,得要好的铁矿,学会炼铁炼钢,再进行反复捶打和成型。我看你们这个地方还是弓箭更好用一些,材料易得制作简单,只是如果碰到近身遭遇战就麻烦了。”   冉越也是这么觉得:“若只是防着外头还罢了,如果被人闯进来,我们赤手空拳的实在是太吃亏。只山下的汉人也不愿意给我们打造兵器,最多只能买些农具之类。”   “那可怎么办呢?”沈安侯也是被难住了,摸着鼻子思考:“从采矿到冶炼到锻造的法子我觉得你们一时半会的也吃不透,要不这样吧。”他问冉越:“光是铁块你们能弄到不?我可以教你们一种炒钢法,能把生铁块变成熟铁甚至是钢,那个就很适合打造成兵器了。”   这个原本是要教给楚家的,可惜楚大表哥不愿沾手盐铁的事情,反而便宜了冉越。他还描述了煤的样子:“这种黑色石头比炭火的温度更高,如果你们能找到的话,就可以用灌钢法了,比炒钢法的效果更好。”   冉越已经是一脸懵逼了,他原本只想看看沈大老爷有没有法子给他买一批成品来,没想到人家直接来了个“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把炼钢锻造的法子说给他听。他不禁有些惶恐:“我们山民学这个没问题的么?”   “只自己用不拿出来卖应该没事儿吧。”沈安侯不负责任的望天:“要不你们先试试呗,这法子我也只听说过没操作过,还不一定能行呢。”   然而冉越已经坚信沈安侯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了,如果他们按照这法子炼不出来刚,那也是他们自己的技术问题。   沈大老爷解决完自己大兄弟的问题,便溜达了去看山上移栽的草药。要说冉越真是个好人,一直都在细心为他满山的寻找,发现目标便小心翼翼的挪过来。如今他那山头田地里各色珍贵药材长的满满当当的,后世贵的要死的三七在这里一株一株挨的紧紧的,沈安侯都看着浪费:“这东西活血止血,你们就不拿来用?”   冉越摊手,他们不会这个,山上的巫医只用符水就行。   好吧,这次得把巫医给提留过来。这个神神道道中年男子对沈大老爷也是十分崇敬的,听说他还知道汉人的医术,立刻就来了个五体投地,说了一大串听不懂的话。冉越就在一旁做翻译:“巫医说如果您能教会他中原医术,以后他就是您最忠诚的仆人和拥趸。”   要不要这可夸张啊。沈安侯赶紧把人拉起来:“我也就认识一些药材。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哪些药材有什么用,等我回去了给你们找几个会医术的来。到时候让他一边在这儿研究着一边和你们互相学习探讨,一定把你教会了。”   听完冉越的翻译,巫医连连点头,表情虔诚的跟在两人身后。沈安侯就一种种的介绍过去,哪个是清热的,哪个是解毒的,哪个是外用止血的,哪个是可以泡酒或者泡水喝增加抵抗力的。冉越也是听的两眼放光,好在还是克制住了,交代身边的人:“这些事儿你们都不许往外说,等回头咱们自己找个山头,再寻了先生说的药材去种起来。这边的东西都是沈先生的,谁敢往里头伸手,我就剁了谁的手去。”   这话说的带了几分狠厉,下头的随从无不低头遵从。别看冉越在沈安侯面前蠢萌蠢萌的,能够统领十万大山山民的人怎么会是个心慈手软之辈?他血腥狠辣的手段可从来不缺。   沈大老爷倒是没说劝阻的话,他也是十分欣赏冉越这种风格的。他在山寨里呆了一个多月,看炒钢的炉子已经搭建起来,山民们也将军体拳炼的有模有样,在冉越的依依不舍中终于踏上了归程。   如今已经是七月中旬,等他回去就到八月了。虽然沈敬这个便宜弟弟让他很不爽,但是自己大侄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这亲伯父可不能错过了小年轻的新婚大礼。   第49章 女学   沈大老爷在外头浪的风流潇洒,大夫人林菁却过的有些焦头烂额。这大半年里, 半日闲的事儿因为大长公主的参和变得复杂了许多, 虽然她和楚氏一再退让,但仍然逃不了被拿来做筏子。   大长公主自然是希望所有夫人和前来学习的贵女们家中都作为自己的手下来使唤。然而别说世家女有多骄傲对皇室多是面子上的遵从,便是勋贵人家也不一定买她的账。好在她也不是个急功近利目光短浅的, 来了几次发现事不可为之后便消停了。只越发念着崔氏要想法子把控住半日闲。   崔氏简直是头痛, 自己跟着楚氏吃喝玩乐就是为了个兴致, 如今生生搞成了任务, 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崔氏小脾气一上来,也不管李大人如何苦着脸劝说,干脆的告病休养去了——你李家欠的人情你们自个儿还去,她老人家一把年纪的不伺候了。   这李夫人一撂挑子,女学的事儿就垮了一小半。盖因之前穆青玉逼得急,楚氏又只管着慈淑所,女学这头几乎是崔氏一个人把整个事儿都揽过来了。洛氏等人看出来些许异常,也不与她争功, 只一门心思的考量吸纳会员的事儿。如今她甩手不干, 可不是坑的夫人们一脸血,大长公主更是差点儿黑了脸色。   崔氏倒也不是这般不顾大局之人, 在告病之前先寻摸了陈氏和徐氏帮着打理。只两人也没想到她会走的这么干脆,之前看着大长公主的架势也不敢对女学表现的太过上心,这才一时慌了手脚,花了几天功夫才将事情重新理顺。   崔氏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做的不地道,派人挨家挨户的送了赔礼。大家一块儿玩了两年时间, 感情早就处出来了,也体谅她的不易。只这样一来,女学就少了个统揽全局的人物。   倒不是说徐氏和陈氏便比不上崔氏,只她们俩都不是耐得住劳累的。当初徐氏就因为不耐烦应酬得了个不出门不交际的名声,在女学顶上一两天还罢,要她长长久久的当个管事儿,只怕她能直接退出半日闲。陈氏虽然德容言功俱佳,精通诸子百家学问,却最讨厌算账,性子也太软和了些,当个女学教授很不错,管理起来就麻爪儿了。   秋氏和白氏的身份差了些,并不是一等世家的出身,家中男丁的官职也不高,只怕镇不住各怀心思的女学子弟们。于是之前被边缘化的楚氏洛氏和林菁又重新被提溜了出来干活。可夫人们是能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反正洛氏就直接说了:“我来半日闲就是好玩儿,又不想着要什么好名声。女学里去讲一两次课还罢了,可没空劳神费力的管那么多事。我家里如今还得我管家呢。”   楚氏虽然没说这么直白,但她的慈淑所正在慢慢走上正轨,且分不出精神来两头儿跑。于是林菁就被抓了差,原是让她帮着陈氏管管账,不料几天下来,事儿就都扔在她头上了。   若只是忙一些也就罢了,可女学那些学生们都是些什么人?哪个不是千娇万贵傲气凌然的,怎么能服气的了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年轻夫人?哪怕她是楚氏的儿媳妇,是所有世家夫人都交口称赞的新贵,可不买账就是不买账。   这事儿怎么办呢?林菁想着要不顺势认怂省了麻烦,没想到被楚氏给否决了:“如今老大的名声越来越好了,你要与她并肩站着就必须表现出不弱于他的才能来。我知道老大是真心待你的,然而就算他不在意,今后这些非议也会让你很难过。若是你本就没有才华也就罢了,但我心里明白你和老大一样优秀。沈家不也是泥腿子出身?他能当风流名士被京中学子吹捧,楚家子弟那么骄傲,在他面前也一个个乖乖听话。你难道比他差了?如何当不得一个才女的名头?”   林菁被楚氏这话说的热血一涌,羞愧的脸上火辣辣的。她以前可不是这样不思进取的人,现时代的女性哪个不敢与男人们争一争呢?可来了这个时代,虽然她口里说着不能只局限在内宅中,但还是慢慢被安逸的生活腐蚀了,只觉得自己能管账刷了好名声就足够,碰上麻烦便想着躲开,完全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一路荆棘站在最高处的那一拨。   楚氏看她想开了,也是欣慰的一笑:“你自从有了淑窈之后便懈怠了不少,我虽然体谅你的慈母之心,却并不像见你被此埋没了。如今咱们府上有小程氏管着,淑窈也有自己的乳母婢女,你很该放开手来像两年前那般表现自己。也让那些姑娘们明白,不是你高攀了沈家,而是沈家大老爷不知积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娶了你回来。”   林菁诚恳的行了个大礼应诺:“之前是我不思进取,今后再不会了。”她站直了微笑:“世家底蕴又如何?文学传世又如何?我哪里会比她们差?”   “正是这样。”楚氏拍手叹道:“就要这股儿气势。”   林菁也是说到做到,和陈氏报备后就开始按照自己的设想给女学排起了课程表。女子最重要的乃是德容言功,妇德,贞顺也;妇言,辞令也;妇容,婉娩也;妇功,丝麻也。林菁设必修课程书、礼、算、织,学习经籍典故、礼仪规范、算账管家和纺织刺绣四项。另有妆容、药理、厨艺和琴棋书画等选修课,供她们培养兴趣陶冶情操。   所有女学弟子每月都要考试。必修课程必须达到合格,选修课程也至少需要选择两门参加考试,得到良好以上的成绩。宣布这一条时立刻有不少贵女表示出不满,而林菁则强硬的表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女学亦是学堂,虽比不得国子监,但也不会比世家的家学差太多。你们可知道哪家的家学是没有考试的?若是真觉得这般规矩无法接受,你们大可以退学。”   要知道来这儿的女子有不少是打着在夫人们面前刷一波存在感,方便以后嫁个好夫婿的小算盘,哪里想到林菁会当真像学堂一般要求她们。只这话实在不能明说,她们又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只好咬牙答应下来。   也有贵女发出挑衅:“沈夫人既然给我们开出这些课程,可见您是觉得它们并不难甚至十分精通咯?小女子能否请教夫人几个问题,也让我们对夫人的才学有个了解如何?”   林菁一看这位就笑了,说起来她们俩还有些恩怨的。原来这位小姐姓王,年初时设局林蓢而被沈安侯逮着告了家长的王家儿郎正是她的亲哥哥。   不管是故意找茬儿还是单纯不服气,林菁既然打算好了立威,就不会怯了场。她点头应道:“德言容功四项我虽算不得出众,但自认为不差,你们有不懂之处可以问我。而其余几门课程是兴趣所致,我还做不到样样精通,只药理和妆容两门课程是我做教授,你们有情趣的可以来听一听。”   她敢这么说也是有底气的,谁让这个时代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连小说都没的看,让她和沈安侯无聊的只能看诸子百家打发时间?也不知道是原身就十分聪明还是穿越附带的金手指,她和沈安侯都发现自己就算达不到过目不忘的水平,但只要认真看过一两遍的东西,基本上就能记个囫囵。加上后头还有个博群馆收录天下典籍,如今她不说比肩大儒,应付这些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还是轻而易举的。   事情不出所料,林菁引经据典加上心灵鸡汤,成功让小姑娘们纷纷闭嘴。无论心里头服不服,至少面上是收了轻视的表情,真心对待起沈大夫人提出的要求。   四门课程也各自请了半日闲里或者京中颇有贤名的夫人前来任教。陈氏甩了管理的事儿便专心负责“书”这一门课,据说为此还回去翻了李祭酒给国子监做的讲稿。“礼”则是楚氏和洛氏联手担当,四家五姓的礼仪规范和普系传承无人能置喙。“算”的教授是徐氏,不过她已经放话只暂代,等找到合适的人选便退位让贤。教“织”的则是一名宫中放出来的教养姑姑,一手针线活儿无人能及。   至于选修课的师傅们就随意一些,各位夫人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担着,也有的请了有品级的女官前来担任。女学每五日课放假两天,用作休沐和交际,月考一次不过的警告,三次不过的劝退,不可谓是不严格。不过女学生们的家中得知如此安排后都表示赞同,认为闺女若是能顺利从女学毕业,今后无论交际、名声还是能力都会得到十足的提高。   女学的收费不菲,但第一轮招生还是很快满员了。林菁要求她们穿统一的校服,她的解释是:“统一服装有利于培养她们的集体荣誉感。毕竟小姑娘们总是少不了攀比,而世家女勋贵女与商户女更是界限分明。”她笑的有几分不怀好意:“如今大家都穿一样的衣服,上一样的课程,只能比一比谁更努力刻苦,谁的成绩更好,可不是省了不少事儿?”   这话似乎说的十分在理。小姑娘们虽然有几分不情不愿,但看在女学发下来的校服样式大气美观材质也不错的份上还是接受了。于是到重新开学这天,大家穿着一样的衣裳在大教室中大眼瞪小眼,居然觉得原本看不惯的对头们都变得顺眼了不少。   各位夫人们比这些小姑娘看的更深远,不禁感慨林菁脑子转的快。不过是小小一件衣裳,立刻将女学中因身份不同带来的隐患消弭了大半。而且如此一来,大家有了一种“咱们是一伙儿”的潜意识想法,会变得更团结些。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哪怕她们在女学中还是免不了明争暗斗,但等她们毕业嫁人之后,这里将带给她们归属感,姑娘们也能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毕竟都是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再怎么带着目的性,还是会被新奇的事物吸引。从未有过的学堂体验,各种有趣的课程让她们很快沉静下来,专心研习典籍或培养自己的兴趣。而林菁的妆容课更是大受欢迎——与其说女为悦己者容,不如说爱美之心乃是人之天性,有哪个小姑娘不希望自己美美的呢?   林菁所教的“妆容”其实是以养护为主,辅之以美白和饮食调养,这又涉及到“药理”这门课。很多姑娘们纠结许久后还是咬牙啃起了医书,对林菁也是愈发的“又爱又恨”起来。   第50章 巧合还是恶意   万事开头难,女学有了系统的管理方法, 之后上课考核只需按章办事便可, 倒是方便了许多。而洛氏也十分大方的包揽了课本印刷的活计。楚家的家内坊用上好的白玉纸并油墨印刷出来的书籍美观大气,虽然价格依旧不菲,学生们却毫不犹豫的买买买, 即便是自己没有选择的选修课也一并将课本买下来。   这般“败家”的行为却得到了学生家长们的一致好评。原因无他, 实在是这些书籍光看纸墨印刷装订的精致程度就值得作为藏品了, 何况书籍的内容也是精粹全面, 还有许多孤本残卷,不是有所积淀的学者世家根本编写不出这种教程来。   这课本一出,一直保持观望的世家子们也坐不住了。然而今年的报名已经满额,他们便是想塞女儿进来也只能等下次请早。女学中的小姑娘们自然是欣喜骄傲的一波,对上学这事儿也更加认真积极起来。   夫人们也最喜欢乖巧听话又聪明的小姑娘,看她们这般孜孜不倦求教的态度,也恨不得将自己所知所学都一一讲授。林菁深知学堂就是这样,一旦形成了良好的风气, 后头就不容易走歪, 她也总算可以将心思从小姑娘们身上转移到财政上头。   这年头还没有专业的会计出纳这种行当,最多请几个账房先生并管事。林菁说了自己的想法后陈氏与其她夫人们都觉得可行, 洛氏更是爽快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成算的,如今这事儿就是你管着呢,你尽管按自己的法子去做,哪怕除了岔子,也有舅妈给你逗着。”   楚氏便看她不顺眼:“有我这个做母亲的在呢, 哪里轮的上你显摆来的?你家有钱了不起了吗?”diss完弟媳妇儿又好声好气与儿媳妇说话:“你在管账这事儿上只怕比我们加起来都强,安心去操办起来,也让夫人们看看你的能力。”   “阿林的能力还用再看吗?我们哪个信不过她?”白氏好笑道:“再者她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我们又不是蠢的,哪里分不出好歹来?”   于是账务上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林菁专门组了一个财务部,直接对七位夫人负责,每家各出人手,根据个人能力分工合作。而沈家的四柱清册和算盘也引起了夫人们的高度肯定,纷纷询问林菁是否可以将这种算法公开出来。   林菁自然是同意的,不仅是夫人们,便是女学的算学也多了四柱清册和打算盘的课程。对于管家的意义心知肚明的姑娘们这次是真心感念起女学的好处来,光学会这一手算账清帐的功夫,以后进了夫家就不知道要占多大的便宜。   时间在忙碌中一溜烟儿的到了七月,半日闲和女学都重新走上正轨。慈淑所基本上是只出不进,楚氏也不想让夫人们破费,干脆自己和洛氏独自经营起来。反正他们两家有田产有出息有银钱,负担起来倒也不算太困难。至于两家的儿媳妇是不是会因此有什么怨言?老太太们才不管呢,她们就这么任性。   林菁也基本上从繁琐的事务中解脱出来,除了去女学给姑娘们上课外,便是每天带着快满一岁的小淑窈牙牙学语。这般松快了几天,林夫人却是一脸惊慌的来的沈府拜访,才看见她便流下泪来,拉着她的手连说“怎么办才好”。   林菁赶紧让林夫人坐下,喝杯凉茶静静心,再将事儿告诉她。林夫人镇定了一会儿总算没那么激动了,开始给她说起事情原委。   原来林老爷致仕后闲着无聊,自己带着徒弟经营一家医馆。这事儿本是常见,却不料昨日来了位中年男子,直说自己肠绞痛,让林老爷给开药。   林老爷摸了摸他的脉象觉得有些奇怪,分明只是阴虚而血燥,说便秘有可能,肠绞痛就不至于了。不过男子一直坚持,他也只好开了些降火和止痛的药给他煎服,让他喝上两天再来复诊。   没想到今儿那人是来了,却是被人抬着横着进来的。他的家人也是一个个蛮横的很,围坐在林家医馆门前哭天抹泪的,从林老爷医术不精一直说到他谋害任命。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重症不治的病人不知凡几,若是都要当医生的陪葬,那这世上也美誉大夫这一行当了。可要是真是因为开错了药方导致的人命官司,那林老爷别说之前攒下的名声,连带着全家都得脱层皮。   这事儿闹的开了,林老爷一口气堵在胸前,也不肯私了,直叫着请京中名医过来会诊,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的错。可医生们一过来也尴尬了,原来这人真是死在肠瘫上头的。   按说林老爷多年的太医署医博士,不至于犯这样简单的错误,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辩解。林老爷听了医士们的会诊便眼前一黑晕厥过去,如今林府大乱,官府也已经插手调查了。   林夫人无计可施,只能来找林菁,而林菁当机立断的找来了金台庄的负责人:“你们赶紧去查一查这桩案子,尤其是要查清楚死者到底是不是就是那个病人。我相信我爹不至于连病症都分不清,而且肠瘫从发作到死亡会拖延一段时间,并伴随呕吐低热等症状,如果他今儿就死了,昨天绝对没法一个人溜达到父亲的医馆上去。”   这一点前来会诊的医士们也明白,有他们为林老爷做解释,事情总没有往最坏的方向发展。至少官府如今只是在调查,并没有将林老爷拘捕起来。   但事情一日不查清楚,林老爷的名声就一日洗不清,再加上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只怕他要憋屈出抑郁症来。林菁倒不觉得这个局有多难解开,凭借金台庄的人手,只怕一两天功夫就能找出昨日那人来。她现在更在意的是这件事儿到底只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恶意针对林家。   年初时林蓢被设计的事儿最后钉在了王家公子的头上,但林菁和沈安侯都相信背后还有其他人,只是掩藏的好没被他们发现。时隔半年多林家再次出事,如果又是那人所为,这般针对就太可怕了。   和林菁预料的一样,金台庄的人很快打听到死者叫吴金柱。他还有个堂弟叫吴宝柱,与他长的十分相似,只是并不住在城中,而是离京城不远的鄢郡乡下。   他们按图索骥,果真在鄢郡找到了吴宝柱,将人抓到京兆府中归案。吴宝柱早在被抓住的时候就被好好“教育”过一番,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坦白一切都是他临时起意,看到堂哥吴金柱肠瘫不治即将断气,想到趁机讹诈医馆一笔,这才假扮成吴金柱的样子让林老爷给他看病,等吴金柱死后再指使着吴家人前去闹事。   “我当事真的觉得医馆一定会私了,这才起了心思想要谋一笔钱财,谁知道那老爷子就这么倔呢?”吴宝柱跪在地上愁眉苦脸:“我看事情不对,只好躲到乡下去了,哪里料到你们还是把我给找出来了呢?”   证据确凿,吴宝柱供认不讳,林老爷的罪名自然是被洗刷干净。虽然这次纯属无妄之灾,但林老爷却消沉了不少,将医馆给了几个弟子之后便每日窝在家中不爱动弹。   林菁对此也是无奈的很,毕竟流言止于智者这句话在民间纯属放屁。当初他们设计秦家不就是这样的么?如今还有人流传秦谦和刘氏的旧闻呢,只这事儿摆到自己身上就不那么好过了。   反而是林夫人更放得开一些:“他这是受了打击觉得面上无光呢,你且让他缓缓就好。”她有些无奈的道:“家里的事儿本不该让你多操心,只你弟弟到底年轻了些,担不起事儿来,我如今也只能有麻烦便来找你了。”   林菁忙道:“您这般说可就太见外了。您是我亲妈呢,您有事儿我能不管吗?只这次的事情还是有些蹊跷——您可记得年初的时候弟弟也被设计了一次?我总觉得这背后都是同一个人在做手脚。”   林夫人一听又有些慌了:“那你可知道是什么人?咱们林家一直行医救人的,便是你爹脾气直一些也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怎么就有人来找咱们家的麻烦呢?”   林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这些事儿只怕是我牵连了你们。毕竟您和父亲也知道,如今我和大老爷总碍着一些人的眼了,他们想着法子要对付我们呢。只我有夫人们照应着,大老爷又在外头游历,他们找不到直接下手的机会,说不得就想到父亲头上去了。”   林夫人先是一愣,接着却是笑了:“若真是这样,你父亲只怕还开怀些。父母为儿女担事情是理所应当的,我们以后尽管谨慎些便是了。”   看林菁面露愧疚,林夫人反而安抚她:“以前你嫁人时,我和你父亲就担心的不行,生怕你嫁入高门后孤苦无依。如今看你过的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至于说些许麻烦——岂不闻‘不遭人妒是庸才’?你被人忌惮才说明你如今能耐了呢。”   她拉着林菁的手小声说:“我也不瞒着你,咱们家因为你和大老爷的关系,如今可好过了许多。京中多少官员学士如今都给你父亲几分薄面,便是世家夫人们看到我也有两份笑意。家里既然沾了你的光,就没有牵连不牵连的说法。难道我们是只想着要好处却不管自己闺女死活的人家吗?”   林菁哪里想到林夫人会说出这番话来。虽然她如今对林夫人越发亲近,却还是很难真正将她当做母亲,但林夫人心中的林氏菁菁却真是自己的亲闺女。当妈的哪里有不心疼自己女儿的呢?得知这些事儿可能是因林菁所起,她只有担心女儿安危的份儿,哪里还记得住自家老爷正委屈着呢。   送走了林夫人,林菁慢慢思付着这事儿,最终还是决定让金台庄的人在暗中护着林家上下,顺便调查吴宝柱身后是否还有支招的人。就这般过了小半个月,眼见着沈淞的婚期将至,沈安侯大概也快要回来了,女学里的小姑娘却是在王家小娘子的带头下集体给林菁发了申请,想要去浮云间玩一玩,最好能听一场禅院的讲法,算作她们这段时间努力学习的奖励。   陈氏听了觉得好笑,这群小姑娘倒是会讲条件。不过这般活泼些并不是坏事儿,世家女还真少有呆板的,她们正喜欢这般有主意有行动能力偏又能把事儿做的周全的孩子,几位夫人干脆一致通过了这要求,只让林菁和洛氏安排打点,定下时间前去游玩。   说起来,便是她们也没去过浮云间,如今想来,竟然有几分心生向往呢。   第51章 英雄救美(二更)   林菁不是个拖沓的,得了夫人们的“旨意”, 很快便将事情安排妥当。七月二十九是个好天气, 女学里十七八辆牛车排成一串,慢慢往浮云间所在的庄子上驶去。   虽然浮云间已经过给了楚怀,但京城中谁人不知这是沈大老爷为了躲避麻烦做出的坑舅舅手段。如今沈大夫人想要前去游玩, 自然是该清场的清场, 该回避的回避。学子们虽然有些怨言, 但看在沈家和美女们的面子上还是接受了安排, 空出一天时间给女学的夫人姑娘们。   一到了浮云间,众位夫人小姐们立刻被随处可见的文气和雅致吸引,各自分散走开,看自己感兴趣的所在。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博群馆,也有不少去了茶园喝茶,至于禅院则是在下午开放,如今仍然处于闭馆免入状态。   姑娘们比男子文士们安静了太多,整个浮云间都因她们的到来变得静谧安宁。及午间用过膳, 稍事休息了一会儿, 宏广大师便开了禅院,给大家讲法。   因沈安侯给了他不少“天授”佛经, 让他在连续几次的法会中都大放光彩,身价倍增,宏广大师如今可算得上是沈大老爷的忠诚伙伴。否则也不会这么给面子,沈夫人一请求就答应了给女学生们开坛讲法赐福的事儿。姑娘们虽然不是个个都信奉佛法,但听着大师娓娓道来的真言, 也渐渐体会到心中的宁静,感觉灵魂都受到了洗涤,变得澄清透彻起来。   一直到金乌西垂,姑娘们才意犹未尽的告别了大师,踏上回程的路。和来时叽叽喳喳的喧闹不同,她们一个个都安静的很,只在心中思索着这一天的所见所闻。   林菁对佛教不怎么感兴趣,不过也不至于听到打瞌睡,只没那么投入罢了。坐在牛车上,她也并不如姑娘们那般静坐,而是时不时撩起布帘子看向外头。   不知什么原因,她总觉得今日自己有些焦躁,牛车这般慢悠悠的速度让她十分不适。看了一会儿,她轻轻叫了句“白蕤”,并小声对她耳语了一番。   等一行人到了女学时,天色已经快全黑了。林菁不放心姑娘们独自夜间赶路,让各家车夫和护卫们按照方位结伴前行,并派了半日闲的庄户家丁们随行,将各家小姐送回家中后再来回报。   夫人们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小心,但谨慎些总没有坏处。她们倒是不用漏液回去,直接在半日闲里歇下便可。林菁却是想着自家小闺女一整天没见着自己,只怕夜里会哭闹起来,到底还是让车夫套了牛车送自己回府。   秋日的夜里有几分凉意,林菁坐在牛车里一路颠簸。突然听得拖车的老牛一声悲鸣,并车夫的大声吆喝,车子突然加速起来,林菁猝不及防的差点狠狠撞在了车厢上。   “这是怎么啦?”她大声发问,车户有些惊慌失措的断断续续回答:“好像是牛踩到了什么利器割伤了脚,这会儿正发狂呢,小人会想办法割断绳索,让咱们的车停下来。”   林菁也没胆子直接往下跳,只能等车夫解决问题。好在他是个有经验的,在一番折腾后,车厢猛的一震便停了下来,而老牛则哞哞叫着跑远了。   家丁和护卫们还没有赶过来,如今只白蕤和一个车夫在身边,饶是林菁向来镇定也心中忐忑起来。车夫自告奋勇的前去探路:“这会儿也看不出咱们是走到哪条道儿上了,您在这儿歇一会儿,我去前头看看有没有人家,顺便问清楚这是哪儿该怎么回去。”   林菁自然是允了,看车夫渐渐走远,这才带着白蕤下了马车。借着朦胧的月光可以看出这里是一条乡间小道,两边都是山坡和荆棘,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一队人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们身后,为首一人出列对着林菁行了个礼。林菁也并未与他们多言,只在他们的护卫之下小心的退到了一处隐蔽的树丛中,认真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儿。   一刻钟之后,杂乱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一群褐衣农户打扮的人悄悄到了路中央的车厢边,也不打火把,直接掀了帘子往里头抓人。   很可惜,他们摸了个空,里头早已空无一人。这群人也并不慌张,分散开来四下寻找,林菁隐约能听见为首一人说话:“车上只有两个妇人,她们走不远的,不是往前走了便是躲在路边上。”   猜的很对,然而没奖励。金台庄的亲兵们留下几个人保护林菁,其他人趁着他们分散寻找,在夜色的遮掩下慢慢靠近,将他们一一击昏拖走。   这一手看的林菁叹为观止,真心是得到沈大老爷的真传。那车夫一直没有出现,林菁也懒得再管,只等后头家丁们赶了新的牛车过来,带着白蕤坐车回府。   这次再没有危险发生,牛车顺利的到了沈府。车夫利落的跳了下来,掀开帘子请大夫人下车,林菁则是一把掀了他的帽子:“你现在胆儿肥了啊,敢拿我当诱饵了啊。”   这笑嘻嘻讨饶的人可不是沈府的大老爷?看林菁眼圈一红,这大老爷们也慌了神了,顾不得还在家门口人多眼杂的,一把抱住自家媳妇儿安抚:“我不是想玩一把英雄救美吗?小说里都这么写呢。谁知道你冰雪聪明的发现了我呢?有我在这儿呢,可不会让你遇上危险受到委屈。”   林菁也只是一时情绪失控,很快就缓过神来,挣脱了他的怀抱往里头走,口里还不忘埋汰:“你这一身灰尘臭汗的赶紧去沐浴,可别把我给熏坏了。”   沈大老爷也不恼,探头探脑的往她跟前凑,直到被她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才消停下来。   等两人收拾好自个儿已经是亥时了,沈淑窈小朋友早已睡着。沈安侯揽着林菁坐在榻上等头发干透,一边聊天儿:“你眼神可真好,一下就发现我了。你说咱们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林菁懒洋洋的回他:“我只觉得有些不对劲,要不是发现了你在,今儿肯定不会赶夜路回来。只你怎么发现那车夫有问题的,连府上都不回的就一路跟过来了?”   沈安侯便解释:“咱们府上的车夫和家丁都是我培训过的,我还特意交代了,就算要添人手也只能从金台庄里选。这车夫一看就不是我这一路风格的,眼神飘忽心神不定,注意力不集中心虚恐慌,我打马路过一眼就看出有问题,所以干脆没和你们相认,转头在庄子上换了家丁的衣服就跟着去了半日闲。”   原来沈安侯在秀川郡浪的时间多了些,回程便算着时间恐怕不够,干脆留辎重箱子在后头慢慢走,自己带着捧剑侍剑加快了前行的速度。只他们脚程快,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两日,正好在今日回京。   他下午到了京郊,在路上与浮云间一日游完毕的女学车队打了个照面。只他带着两个人风尘仆仆的,这一行人楞是没人认出他来。反而是他原本想上前和楚氏与自家媳妇儿打招呼,没想到火眼金睛看出车夫的不妥。那儿离田园居不远,他干脆去换了身衣服,混进了自家家丁里头,一路跟着到了半日闲。   他本想着等得了机会让林菁配合,两人来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看能不能把幕后黑手给揪出来,再不济也能找到些线索。而林菁在路上掀帘子看外头时无意间发现了自家男人,看他眼色就知道有问题。她让白蕤悄悄去问了他的打算,配合着不声不响的来了个将计就计。   为了稳妥起见,沈安侯还带上了他在庄子里的亲卫人马。一行人暗中追着马车跑,果然将与车夫联络的人抓了个正着,统统打晕了送到田园居里关着先。   林菁也是被这幕后之人烦的如鲠在喉,如今一击得手,大可以试着顺藤摸瓜,看看到底是谁在搞事儿,又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   沈安侯听说他不在时林老爷也被设计了一波,更是坚定了要把黑手拖出来扁一顿的想法。不过审讯什么的且等等,所谓小别胜新婚,两人聊着聊着便吹熄了蜡烛,有天大的事儿都等明日再说。   第二天一早,大老爷大夫人被淑窈小朋友的哭声惊醒。原来小丫头昨天夜里没见着母亲,好一番委屈才累的睡了,早上醒来又是悲从中来,怎么劝都劝不住。林菁哭笑不得的将她抱了过来,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儿,小姑娘这才止住了脾气。可看着自己的地盘上多了陌生大叔,这位千金大小姐可不乐意了,大声叫了句“娘”便死死抱住林菁不放手。   林菁看的喷笑。平日里也没见她这般粘人啊,这是当自家老爹是霸占了亲娘的坏蛋了?想要宣布主权了?沈安侯看着白白嫩嫩的可爱大闺女忍不住心都要化了,好声好气的哄了半晌,又许诺了无数好处。最后在林菁的鼓励下,小丫头总算给了他面子,含糊的叫了句“爹”,可喜的狼牙教官笑眯了眼,对着闺女亲了又亲,恨不得给她当牛做马,将她好生供起来。   到底有血缘亲情在,淑窈小姑娘除了一开始还有些拘束,很快就被她亲爹哄的眉开眼笑。沈大老爷也不嫌幼稚的陪着小姑娘丢玩具——没错,不是玩儿玩具,而是把她一堆拳头大小的布偶往外头丢。沈安侯就负责给她捡拾,把散落一地的玩偶送到闺女手上让她再丢。   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乐的,林菁看这一大一小玩的忘我投入,叽叽嘎嘎笑个不停,索性放他们亲香,自己去安排早膳。等吃早饭时又是一番折腾,小姑娘不知怎么的偏要沈安侯喂她。沈大老爷虽然不是大男子主义,可大半年的在外头也没干过这活计啊,小心翼翼的生怕噎着自家姑娘。沈淑窈向来是大口吃饭的豪放性子,被他磨的不爽,又不愿换人伺候,沈安侯出了一身汗还在挤眉弄眼的赔笑脸,看的林菁都没脾气了。   总算打发了小祖宗,大老爷大夫人也需要干正经事儿了。他们先是去了半日闲给楚氏报信儿,说自己昨儿个回府太晚没来得及过来请安,又往楚舅舅那里走了一趟,聊了些平宁楚家的事儿,这才施施然去了田园居,打算好好审问这几个蟊贼,看看他们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弄鬼。   第52章 审讯调查   田园居的地下室被改造成了刑讯房。沈安侯也不作兴弄什么言行逼供,最多只关小黑屋和疲劳审讯。原先他的亲兵们对此还不以为然, 但在自己违反纪律被折腾了几次之后便怂了, 深觉小黑屋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存在。   昨日被抓到这儿来的十几个人如今也在体会小黑屋的恐怖。他们醒过来时便发现自己呆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地方,也听不到一点儿声响。不知道时间过了几何,只每一刻都那么难熬。何况还有生理上的负担越来越重——总不能直接尿在身上吧。   也有聪明些的慢慢扶着墙走, 发现这是个宽不过八步长约有十一二步的四方屋子, 里头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桌椅没床榻还不说, 连门窗都没摸着, 可不让他们心惊胆战?   不是没有人想到可能是在地下,出口在头顶上。可这黑灯瞎火的也找不到上去的梯子,如何才能逃出生天?想想昨夜也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直接敲晕了,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见,他们便忍不住越来越心慌,不知道如今到底走的什么套路规矩,又犯到了何方神圣头上。   天知道他们也只是拿钱办事的京中地痞,有人拿捏了他们的把柄, 让他们在某时某地劫持一辆牛车。那人还直说里头是位官家太太, 最是注重名声,绝不敢承认自己和外男在野地里头呆了一夜。只要他们做的首尾干净一些, 不仅没什么危险,还能拿着这事儿威胁那官家太太,时不时的讨要些好处来。   他们倒没真傻到这份上。人家官太太是好惹的吗?前脚被威胁,后脚就能找人捏死他们去。所以按照他们的计划,是在找到这位太太后将人打晕了丢到某个破庙里, 自己全程不露脸,即完成了那人的交代,也减少了自己暴露人前的危险。   他们还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却不料沈大老爷和林菁的一通配合,直接把他们给一网打尽了。黑暗,恐惧,饥饿,无助,孤独,这些负面情绪的无限扩大足够让他们在一两天内崩溃。不过沈安侯也没想着和他们耗上这许久,来到田园居便挨个儿提审。   车夫和地痞的领头被放到了最后,作为罪魁祸首,总要多被折磨一阵的。剩下的小鱼小虾米被连哄带吓一番,很快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只他们也不知道找上门来那人姓甚名谁,好在有不少人倒是见了他当面,沈安侯靠着他们的描述做出了画像来。   这一折腾便是一整天,他也不熬夜,带着林菁回府休息。第二天再来时便听说那车夫已经半疯了,不断拿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亲卫们不得已用了些迷烟让他晕过去。   沈大老爷看着一脸血的陌生车夫毫无怜香惜玉的想法,直接一杯凉水将人泼醒。那人睁开眼总算看到了一丝光亮,嚎啕大哭的过来抱大腿,被沈安侯一脚踹开:“你最好把自己犯下的事儿说清楚,否则我就让你在黑屋子里关上一辈子。”   提到黑屋两个字儿,车夫便被吓的一哆嗦,连忙跪地磕头:“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可千万别再让我进去了。”   这位提供的消息可比之前那些小喽啰们更有价值:“我和沈府的车夫李大力是同乡,听说他在国公府上混的很好,便过来找他求他给我谋个好去处。可沈府上的规矩太严格,我没被他们管事儿的选上,李大力又不愿意帮我,我一气之下便在外头喝闷酒。”   “那李大力如今在何处?”沈安侯打断他的叙述问道。   “那个……我……”车夫的眼神开始飘忽,沈大老爷直接一挥手:“把他给我关回去。”   “我说我说!”车夫慌忙挣扎:“李大力被我打伤了,如今在我暂住的客栈里头。我与他身形相似,又知道他是个独来独往的,故意换了他的衣裳去了沈府,装成是他的样子给府上大夫人驾车。可这些都不是我的主意,是有人逼我这么干的啊。”   “你还不将前后事情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教你这么做,你又为什么听他的话?”   车夫哭丧着脸道:“那日我喝的晕晕乎乎的,也不知怎么就有个书生打扮的人坐在了我面前与我闲聊,聊着聊着我就睡过去了。等我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被一群人绑了手脚,原来那书生竟然趁机给我下套,让我在一张欠条上摁了手印,那可是五十贯前啊,我哪里拿的出来?”   “那群强人也不听我辩解,只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人证物证俱在,便是告到官府里去也没用。我哭诉了许久还挨了一顿打,这才被他们放了,可他们限定我三日之后必须还钱,否则就要了我的命。”   “我又找不到那书生,只好将李大力约出来问他借钱。可他却说自己如今也不趁手,不愿意借钱给我。我苦苦哀求了他许久都不见他心软半分,实在是没了法子,只好打晕了他换上他的衣裳,想摸到他的住处去偷一些银钱。”   谁知道他这么倒霉,明明选了个偏僻的地方,却被人看了个正着。等他有惊无险的揣着李大力的积蓄从沈府回到客栈时,便被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拦了下来,要他帮忙做一件事情:“否则我便带着那车夫直接去报官,你偷入国公府行窃,只怕不杀头也得关上一辈子。”   这人也精通打一棍子给个甜枣,许诺只要车夫完成任务,便给他一笔银子让他远走高飞。听说他被人诬陷了五十贯的欠款,更是十分大气的找到要债的人给他消了债务。   “那你就没想着直接逃跑?”沈安侯疑惑道。   “自然是想过的。可无论我往哪个城门去,半道上便会被人打晕了带回来,之后便是一顿痛揍。”他苦兮兮的挽袖子,上头全是淤青:“那管事说我要是敢拿了他的钱不办事儿,就把我剁碎了去喂狗。”   他没了法子,只能照着那人的指示去办,先是再次伪装成李大力的样子偷摸进了沈府。李大力是个孤僻的人,不爱与人交谈,倒是方便他假扮,没露出什么马脚。这般呆了两天,有人提醒他第二日沈夫人要出门,还给了他一包泻药,让他第二日务必给大夫人赶车,并趁机动手脚,将大夫人拐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好,一切居然十分顺利,林菁的车夫成了这个冒牌货。要不是她自己警觉,又有沈安侯“英雄救美”,只怕真要着了别人的道儿。   “那书生管事和地痞的相貌你可知道?”沈安侯的法子还是画像。假冒车夫连连点头:“那书生我是忘记了,可其他人——我心里恨着他们呢,早将他们的样子记的清清楚楚,若是让我见到肯定能认出来。”   沈安侯让他做了画像,那群要债的地痞正是被抓的这群,两拨人所说的管事也是同一个人。沈安侯让人回过头再问地痞们,果然有不少人还记得之前整治过一个倒霉被人下套的汉子:“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儿。设局的是个老千儿,专门伪造人笔迹和印信的。他和我们头儿有过合作,有时候也会给人下这种套子。反正都是空手套白狼,要是那人真被吓唬一番就给了钱,我们便和那老千儿平分。”   知道了具体是谁家住何处,金台庄的亲卫们直接出门拿人。谁知道传来消息却是这人前两天眼瞎骗到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头上,直接被人家家丁打断了腿。这种人向来是孤寡无依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身边也没个亲人兄弟,受了重伤苟延残喘到今儿早上就挂了,直接被一卷凉席裹着扔到了乱葬岗。   金台庄的亲卫们可不觉得这是巧合。既然人已经没了,他们便仔细搜查了老千儿的住处。只这一寻摸,便在墙角夹缝里当真找到了些线索。原来这人是个识字的,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将自己做的委托案件都记录了下来。哪年哪月哪日某人让他如何骗了谁,获利多少如何分配一目了然。在这本账册的最下头,是“七年七月十六,仇大请托骗某闲汉签欠条一张,得利一贯钱”的字样。   一个新的人物“仇大”又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沈安侯猜测这人就是画像中那位管事。而对地痞头目的审讯也让案子有了进展,那头目说这管事模样的人拿着他们之前失手打死人的事儿拿捏他们的时候无意中说出一句:“我家主子可是比京兆府尹的官职还大,要灭了你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京兆尹可是从二品的高官,再往上可没几个人了。沈安侯一盘算:“中书令狄家、尚书令李家和侍中陈家不太可能,他们和咱们家都是旧交,最近也没什么妨碍的。再往上太师、太傅、太保、太尉、大将军、大司马全空着,只有如果这人不是随口忽悠,那么人选就只有两个了。要么就是王司徒家,要么就是范司空家。”   王家算是有前科的,范家虽然是沈家姻亲,但关系并不算好。毕竟当初沈安侯拒婚在前,就已经伤了范家的面子。如今的范家当家人正是当初那位嫡小姐的亲哥哥,他看沈安侯和林菁不顺眼也不是没可能。   “这两家虽然身居高位,但是感觉都没什么实权吧,一直挺低调的。”林菁说着自己旁听夫人们闲话时得到的消息:“陈皇后是陈家庶出,不受陛下宠爱,而王家的嫡女是陛下贵妃,又给陛下生了儿子,他们家能得封高位算得上是因为有外戚身份了。范家则纯粹是当初表世家首先支持了圣人上位才给出的奖励,其实并不受到陛下的倚重。”   “可不是这样?”沈安侯也表示认可:“圣人如今正烦世家的牵掣呢毕竟世家越是势大,他的权利就越小。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是真是他们对付咱们家,那事情可有些麻烦了。”   “我还有一个疑问。”林菁想了想道:“这些手段怎么看都不像是当家大老爷们会用出来的,反而像是个夫人或者姑娘家的法子。你觉得会不会是我在不经意哪里得罪过这两家的夫人太太?让她们忍不住要针对我?”   毕竟说沈大老爷是因为林菁才好转,所以先灭了林菁再拖累沈大老爷变回原来死宅这种说法实在是太牵强了,还不如说这根本就是针对林菁一个人的阴谋算计。   只这事儿林大夫人都不清楚,在外头呆了半年,从不关心别人内宅的沈大老爷就更麻爪儿了。好歹现在有了线索,他们一方面让人去核实这个疑似名叫仇大的高管家仆到底是谁,一方面也找到楚氏,询问这两家的夫人到底有谁,和沈家林菁有没有交集。   第53章 意想不到的缘由   京中总有些消息灵通的能人,这位仇大很快被找到了。他是范家在京郊小苗村的庄子上的二管事, 除了有些贪财外没大毛病, 也不知道这次到底是受了谁的指示来找林菁的麻烦。   楚氏知道这事儿之后也是吓了一大跳,直埋怨两口子不早说。沈安侯便嬉笑着解释:“这不是怕虚惊一场吓着您了么?与其您和我们一块儿疑惑不定的,不如我们查出实证来再和您说。”   可范家和沈家怎么着也算是姻亲, 就算大房二房不对付, 也只是家宅里头说两句长短, 不至于让娘家人出面对付自家大嫂啊。林菁也说:“弟妹这阵子忙着带孩子, 只怕和她没什么关系。您再想想范家可还有哪位夫人会看我不顺眼的?”   楚氏想了半天,眼神突然一闪:“我才想起来一件事儿。去年年末的时候王家二老爷不是回京述职,被陛下留任为左散骑常侍了?你说有没有肯能是他……?”   沈安侯和林菁一头雾水,这和王二老爷有个毛关系?楚氏看沈大老爷懵逼的样子就来气儿:“你就忘了王二老爷的夫人是谁?”   王二老爷的夫人是谁?这和沈大老爷有什么关系?沈安侯一脸委屈:“儿子一个大老爷们,和王二老爷也没交情,我上哪儿管他夫人是谁去?”   还是林菁突然想明白了,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不会……吧?王二老爷的夫人,似乎就是那位范大姑娘来着?”   范大姑娘何许人也, 就是当初楚氏想要说给沈放的范家嫡出大小姐。可惜沈放牛脾气上来, 偏娶了程家姑娘,让范大小姐彻底没了颜面。   范家和沈家差点因此结了怨, 还是范氏和沈敬的婚事挽回了双方的些许交情,可对于范大小姐来说,这简直就是人生耻辱。因受不得家人同情的眼神和闺蜜们的暗中指点,她直接回庐陵老家呆了两三年,后头才嫁给了王家的二老爷。   王二老爷和范大小姐成婚后就在地方上任, 从县令一路当到了刺史,也算是官运亨通。只他们并不在京中,便是这大半年的也没见范氏出门交际,这才被大家给忽视了过去。   “听说王二老爷本没想娶她,但为了王氏和范氏的联姻,这才将两人凑作对。如今他们成婚也有十年了吧,竟是一个嫡出的孩子都没有,范姑娘的心里有怨气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沈安侯听了这话也是没谁了,又是原身的锅,他还不得不背着。林菁却是奇怪:“那她要报复也应该找大老爷的麻烦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楚氏便苦笑:“女人不都是这样?明明是男人守不住要纳妾,正室夫人却只能收拾小妾,不敢动自家爷们分毫。范氏只怕也是一样的,看着你过的好,便觉得是你抢了她该有的生活的幸福,自然就针对你来咯。”   “这种神逻辑可真是。”林菁摇了摇头,“家庭都是经营处来的,哪有谁抢了谁的呢?她这般性子便是真嫁给了大老爷,也不见得能活的精彩幸福。”   话虽这么说,目标也算是确认了,可如何将人揪出来,或者怎样让她消停却是个□□烦。林菁可没有圣母心到想要单独把人约出来促膝长谈用自己的嘴炮让人回头是岸的想法,要是有可能,她一定选择直接把人捏死。   范家这头好说,沈安侯派人恭恭敬敬的给范家送了帖子。范司空虽然看他不顺眼,但沈大老爷如今大小也是个名人,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最后还是臭着脸将人迎到正厅。   沈安侯也无所谓范家的冷遇,只将事儿的前因后果并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无论事实如何那仇大是范家的下人这一点没的跑,而谋害人家当家大夫人名声这种事情也确实太恶劣。范司空听的一脑门子官司,最后还得不情不愿的给沈大老爷赔笑脸——面前这位可是个混人,万一他倔脾气上来把事儿往外头一撒,他们范家还要不要在京中立足了?范家的姑娘们还要不要找人家了?   沈安侯也懒得跟他来什么情真意切的戏码,两家的疙瘩结了十几年了,不是几句话能消弭的,只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就行。得了范司空的保证,沈安侯拍拍屁股走人,私底下却是更谨慎了些,将金台庄训练好的人手慢慢布置在沈府和沈家各个庄子上,确保家人的安全万无一失。   范大人这头送走了沈老爷,那头便让夫人给王家下帖子,将亲妹子交过来把事儿问个清楚。范氏和沈放年纪相若,如今四十不到,却因为太过威严端庄的相貌而显得有几分老态。面对亲哥哥的责问,范氏供认不讳:“这事儿是我找仇大干的,我身边的陪房就是他亲妹子。谁让王家盯的紧,年前我才暗示了大房的小子一回,就让我那个精明的嫂子发现了端倪,害得我在府上不自在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腾出空来。”   范大人简直觉得自己妹子脑壳有包:“你没事儿惹人家林氏干什么?就因为她嫁了沈大老爷?”   “沈放本该娶的人是我!”范氏的声音有几分尖锐:“如今跟着沈家老太太在京中扬名的人也该是我!我才是世家女出身,德容言功俱全,凭什么过的还不如一个八品小户出来的女子?”   “这事儿你不是想开了吗?当初让你嫁给王二,你也是高高兴兴的答应了。”范司空无力吐槽:“如今这又是发的什么病呢?”   “当年可多亏了咱们的好妹子一路劝说,说什么沈家到底泥腿子出身,家中没个规矩,不如王家四家五姓之首来的荣耀。她倒是一回头就如愿嫁到沈家去了,可谁知道王家内里一团乱象,王二还只是个不受宠的次子,哪里和沈家进门便是侯夫人能相提并论?”   可是嫁都嫁了,她也没了回头路可走,唯有督促丈夫上进才是正经。偏偏王二老爷就不是个醉心仕途的人,看着她在外头长袖善舞只觉得心累。虽然最后还是二老爷选择妥协,官也越做越大,但两人的感情却越发淡漠,如今他们俩空有夫妻的名声,实则早就疏离的只剩相敬如“冰”。   她也恨了抢她姻缘的程氏,可程氏人都死了,还举家被贬斥,也算是遭了报应让她出了口恶气。   尤其是前几年沈大老爷意志消沉更让她有了些许安慰,无论如何,自己的丈夫虽然冷淡了些,好歹在仕途上越走越远,不会当了京中笑柄。   却没想到沈家峰回路转,沈大老爷虽然没个官职,可他有爵位在身,才名也越发出众,如今只是自己淡泊明志做个狂生,可不是抑郁不得志的样子。这般洒脱不知揽了多少学子的好感,便是圣人也接连通过楚将军表示欣赏和满意。   这和王二老爷苦哈哈的一路往上爬简直是天差地别。甚至在范氏看来,沈大老爷再装一回儿样子便可以半推半就的任个官职,他有三品的爵位在身,起点不会低,只要能迎合了圣人的心意,从此前途畅通无阻。   而更让她觉得气不顺的林菁享受到的待遇。天知道沈家有多好,哪怕只是个粗鄙人家的女儿,他们也尽心尽力的给她刷名声,进门不过半年就拿了管家权,如今还当上了女学的总管事,全京城的贵女都看着她呢。   再听庶妹有意无意的说起沈大老爷在家中如何实力宠妻,可以为了林菁吃上一口新鲜的亲自上庄子里安排种植采摘,回来又自己下厨给媳妇儿做饭。范氏面上不显,心里却在滴血,这般温柔体贴前程大好的夫婿本该是她的,凭什么让林菁给占了去?   要说人就是这样,越是看着别人眼红,越容易失了自己的分寸。范氏被庶妹撩了两回,没忍住就直接下手了,找的是林家的麻烦。在她看来也是简单,当初程氏不就是家道中落让沈家厌弃的吗?只要林家也是麻烦缠身,不怕沈安侯不生厌弃之心。   范氏本以为林菁为了自己的完美形象,不会将事儿告诉沈安侯,没想到人家两口子什么事儿都是有商有量的。沈大老爷也不会那么没品的嫌弃岳家,他只会想法子解决问题。范氏之前的挑拨做的粗糙,虽然没什么实证但还是被大房两口子有所察觉,很是暗中警告了她一回。   她虽说是暂时收手,可心里却还是不服气,等擎制松了些又开始搞事情,便是林大人被诬陷那桩案子。谁知道地痞流氓什么的专业性太差,她又没玩过舆论战,这事儿悄无声息的就被平息了,根本没掀起什么浪花来。她只当林菁运气好,处处有人帮扶,心中更觉得不平,原本只想“小惩大诫”折腾林氏一番的想法也变成了让她彻底身败名裂不得翻身。   王家大房防着她,她便联络范家的旧人。沈家虽然被沈安侯打造的铁桶一般,但还是被她寻到了机会破绽。一场阴谋算计就这么展开,好在林菁确实是运气不错,不仅躲开了这场祸事,反而和沈安侯联手将她给扒拉了出来。   范司空哪里想到自家妹妹苦大仇深的心路之旅,听她的述说只觉得她是癫狂了:“你好好的王家夫人,干什么总盯着人家沈家去?那位林夫人可是京中出了名的炙手可热,你知不知道这事儿被外头知晓,咱们王家范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范氏惨笑:“是了,你们只想着自己的脸面,可有谁关心过我?我这十多年过的又是什么日子?我便是看不惯林氏又如何?我是范家的嫡出,王家的夫人,还能有谁因为一个医博士之女说我的不是?”   “可你要和她计较,不就是把自己拉到她同样的位置了么?”范老爷连哄带骗:“咱们的世家风范可不是看谁不顺眼就耍阴招,你好歹堂堂正正的出去,让大家看看什么才是真风度才学,将她比入泥潭中可好?”   范氏眼睛一亮,却又苦笑摇头:“你当我不想吗?可我走不出去了。那些夫人们都在心中如何笑话我呢,当我不知道吗?我怕我忍不住对着她们的嘴脸直接用巴掌呼过去。”   “是你自己想太多了我的好妹妹,”范司空苦口婆心:“京中的夫人有几个知道前尘往事的?你就是正正经经的范家嫡女,王家夫人。你夫婿是有实权的三品大员,你亲哥哥和大伯子是正一品的司空和司徒,你倒是说说,有谁敢笑话你?”   “是这样吗?”范氏有些疑惑的样子看的范司空心酸,他的妹妹当初是多么优秀和骄傲的,如今竟然变成这副样子。他扶着她的肩膀认真道:“是这样的,你听我的没错。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世家嫡女,高门大户,没有人可以看扁你。”   他郑重道:“你可以争,可以去表现,但唯有一条,不要用任何不入流的阴谋手段,那只会毁了你。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第54章 告一段落(二更)   几天之后,范家送来一份厚礼, 并没有细说名目, 可沈家上下都明白这算是赔罪,也算是事情到此为止。沈安侯对这种不痛不痒的解决方法其实很不满,尤其是范氏似乎一点儿没有伤筋动骨,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道今后她还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只有千日做贼, 哪有千日防贼的?”楚氏也是不满:“她也不过是仗着范家王家势大罢了。”   可在这个时代, 这种事情便只能这般默契的私了。尤其是林菁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若是沈府再追究下去,就显得得理不饶人了。要是把事情摊开了说,谁知道范家会不会反咬一口,污了林菁的名声?沈家也只能捏着鼻子手下礼物,算是两方达成和解。   反而是王二老爷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悄悄找上了沈安侯。   王二老爷本质上是个文青,只是被逼着往官场的路子上走了, 对于沈大老爷寄情山水, 每年都来一趟“潇洒走一回”,留下无数名篇和传说, 他其实是十分羡慕的。只是碍于范氏的事情,他心中多少有些芥蒂,因此在进京之后克制着没来沈府拜访。谁知道他家夫人不声不响的捅出个大篓子来,他虽然和范氏已经没了感情,但自觉该担当的还是要担起来。   沈安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都说不知者无罪,无论是范司空还是王二老爷都是被连累的。王老爷也没想到沈安侯看着行事张狂,其实通情达理,更是十分感激的表示自己一定会管理好家宅,不让范氏再做些糊涂事儿。沈安侯巴不得有人能管着这个不知道是疯了还是傻了的婆娘,自然是连连谢过。   两个大男人算是不打不相识,从此相谈甚欢,还一块儿喝了场酒。宫中圣人却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说沈大老爷最近蹦跶的厉害,又是拜访范家又是接待王大人的,生怕有什么意动,赶紧找了他放在沈家的耳目来询问。   哪知道他的耳目早就让反侦察超神的沈大老爷摸透了,正好透过这些人说了自己的委屈。圣人也是记得当初的旧事的,很快打消了疑惑,只范家人的小手段却是被他在小黑账上又记了一笔。   楚氏知道沈安侯和王二老爷谈妥后也就不再过问此事。倒不是她对林菁不关心了,而是沈淞的婚期将至,如今沈家上下都忙着量屋子收拾库房做最后的准备。   虽然沈淞只是从六品上国子助教之子,家世在京中只能算中下,可如今沈家没分家,这就是整个国公府的喜事儿,婚礼规格被提高到了勋爵嫡子的水平来举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早已按照规矩办妥,如今只剩下了最后的重头戏迎亲。   二房喜气洋洋的想要自己做主操办,大房对此也没什么不满。便是范氏趁机在中公要了不少银钱物件给沈淞装点屋子,林菁也都大方的给她了。楚氏问起时她便笑:“弟妹又不是拿来自己用,都是给大郎呢。就当咱们府上给您亲孙儿的贴补,可算不得什么。”   “你就是这般瞎大方。”楚氏口里责怪,心中却是高兴的。她一直捧着林菁,不就是因为她向来大气,不在乎这些钱财俗物吗?她就不知道无论是林菁还是沈安侯都从来没觉得中公财务以后都是他们的私产,所以才并不上心。他们更信奉的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想要银钱自己赚,想要官位自己挣。   连大房的孩子们都被他们养成了这一样的想法,显得从容并自信。相反的是二房就越发没了名堂,大姑娘给了蜀王作妾,大郎被逼着日夜苦读越发消瘦,唯有如今还被抱在怀里的沈湛过的算是悠闲幸福。   楚氏也不是没想过劝说和改变,可二房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她又有什么办法?只盼着大郎娶的新妇是个好的,能多照看他些,别让这孩子再这么命苦的熬下去。   沈大郎对于自己的婚事还是满意的,虽然是孔家旁支的姑娘,但到底是嫡出,据说礼仪风度极好,相貌也十分周正,他自然在心中期待今后琴瑟和鸣携手共度。   书童墨竹看到他出神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出言打断:“大郎?你怎么停了?”他看沈淞茫然回神,指了指桌子上的书本:“老爷吩咐了,您今儿可得作两篇策出来,再过个把时辰他就回府了。”   沈二老爷自己是个有才学的,对于沈淞的要求只会更高。除了国子监的功课,他还额外给儿子布置了许多功课,若是能够完成还好,要是做的差了,少不得就是一顿责骂。   沈淞其实不喜欢学问,他觉得自己不聪明,对读书也没什么兴趣。可这话不能和亲爹说,否则轻则一顿打,重的说不定半条命都没了。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只能逼着自己去背,去学,去想。   他最羡慕的是自家大伯,佳作文章张口就来,他爹拍马都比不上。可他爹就是这么左性儿,自己做不到没关系,不是还有儿子么?所以沈淞小少年的日子也越发不好过,便是过两天就要结婚了,今日也必须做完亲爹布置的策论。   看着纸上写了一半的文章,沈淞叹了口气,揭开了重新起笔。说起来国子监里谁不羡慕他?有个好舅公,上好的笔墨纸砚随意取用。可他指想用这些换一两日的闲暇,哪怕光坐着什么都不想的发呆也好。   不想了,不想了。他默默提醒自己收拢心神认真书写,他爹可不像大伯对二郎那般耐烦,是真真正正的严父。   紧赶慢赶着总算在沈二老爷回家之前完成了作业,夜里忐忑不安的交给父亲看,不出意料的又是一场责骂。虽然知道自己做的有些敷衍,可小少年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委屈。然而多年以来养成的顺从让他只能垂头听训,说过瘾了的沈敬也总算是看在他即将新婚的份上放过了他,只再三提醒“不得放松”。   好吧好吧,要努力学习。沈淞耷拉着脑袋往外走。父亲只看重自己的读书的好坏,母亲每天照顾弟弟,能空出手帮自己操办聘礼打理成亲事宜已经很不容易,他已经是个大人了,有什么事儿不该再想着让别人迁就,该自己担当起来才对。   他给自己灌着心灵鸡汤,小厮们也不敢上前。大郎的心思实在是有些内向,虽然不是爱发脾气的,但也绝不会拿事儿和他们商量。再者他们要是勾着大郎放松闲聊,一旦被二老爷发现便逃不过一顿好打,说不得还要被撵出去,他们唯有督促大郎好生读书才是一条活路。   沈安侯夜里吃饱了出来遛弯,便看到这样一副景象。即将成亲的大侄子垂头丧气的走在前头,两个小厮畏畏缩缩的跟着。他皱了皱眉出声叫道:“大郎?你这么晚了去哪儿呢?我看着你怎么又瘦了?”   沈淞跟个小兔子似的,被沈安侯吓了个哆嗦。看清楚是自家大伯,他赶忙上前行礼,恭恭敬敬的回话:“我才从静心斋给父亲看了功课回来。这几天不知怎么的有些泻肚,大夫让我吃清淡些净净肠胃,大约就瘦了些吧,让大伯担心了。”   “我看你就是缺乏锻炼所以抵抗力差。”沈安侯伸手捏了捏沈淞的胳膊:“二郎比你五岁呢,你还没他壮实。”   这话沈淞不好接,只能抿嘴笑了笑。沈安侯也知道沈敬是个不听劝的,自己说多了只怕孩子受的委屈更多,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什么想吃的只管找你伯母要,咱们家里的伙食在京城可是排的上号的,就没有你吃着顺口的不成?也别管什么一日三餐的,屋里多备着些糕点糖果,可别这般苛待自己了。”   沈淞摇了摇头:“我吃饱了便想瞌睡,父亲只让我每餐吃个七成,说这样养生,对读书也好。糕点什么的更是不让我沾的。”   “养生个鬼啊你才几岁。”沈大老爷也是无语,可沈淞不是他自己的崽子,他真没法伸手过来。   “没事的大伯,我如今也是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沈淞腼腆的笑了笑,谢过沈安侯的关心,目送他离开后才接着往自己的四宜院去,可心情却出乎意料的好了几分。   相比之下,这时候正和小程氏一起窝在澹怀堂里吃夜宵的沈汀不知道有多幸福。这小子被沈安侯纵的胆大包天,学问马马虎虎得过且过,蹴鞠却是玩的比谁都溜。   楚氏原本还有几分担心,但在观察过一段时间后也不再管他,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问了比赛场次亲去金台庄看他踢球。实在是这孩子开朗大气的越发像沈大老爷了,和人接触交际虽然不能引经据典出口成章,但规矩一点儿不差,便是跳脱些也只让人看着欢喜。   且他和小程氏早年吃过了苦,如今也没改了养成的好习惯,该小心谨慎的时候一点儿不会出错。别看他们在林菁和沈安侯面前没个正行,走出去在同龄人中绝对沉稳周全的不像个孩子,面对大人们又很会端着自己的小嫩脸儿讨好卖萌,连楚氏都不得不赞一句“是个人精子”。   学问自然是一条通天路,可他们这般家世,可以选择的路子多了去了。沈汀未来是要袭爵的,养活自己不是问题,又何必削尖脑袋的把自己逼的那样苦呢?总不能说沈大老爷是个有才名的,他儿子就必须也做个风流才子去吧?龙生九子还各有所好,孩子只要德行不差,以后干什么可不该等他们大了自己去思考?   沈汀的目标就是趁着现在年纪小,什么好玩的都尝试一下。等他到了年纪娶妻生子,自然也会担起职责来好好上进。沈安侯表示这样没毛病,十三岁才初一学生的年纪呢?谁不是疯玩着过来的?   范氏背地里倒是说了些林菁的酸话,暗示她故意放养沈汀,好在以后给她亲生的儿子让路。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二房挑拨离间的事儿实在干了太多回,当事人听到根本没当回事儿,反而是她自己看大房依旧和乐美满的,又忍不住撕了条帕子。   一家人忙忙碌碌到了八月初六,沈府开了大门迎接新妇,好好热闹了一场。因范氏有心表现,林菁也不和她争,只安心当个旁观者,倒也没怎么劳累。   沈淞小少年虽然看着瘦弱,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和孔家姑娘站在一块儿也是一对璧人。第二日小两口早起奉茶,林菁送了一对儿玉佩作为贺礼。三朝回门之后,孔氏便算正式在这个家中立足,而喧嚣过后的沈府也慢慢归于平静。   第55章 赚钱的法子   沈家多了个人,对林菁和沈安侯的影响并不大。孔氏是个温顺贤德的, 每日里除了服侍沈淞, 便是给老太太请安或在范氏面前尽孝。林菁看着十六岁的小姑娘这般老气横秋礼仪周到的样子便觉得心累,还是小程氏这泼辣货更得她的喜欢。   沈淞娶了媳妇儿,人也有了奔头, 读书更加刻苦了, 反而很得了沈敬的表扬。沈安侯对此很无语:“他就不怕把儿子累出个好歹来?《红楼梦》里头贾宝玉就是有个哥哥读书累死的吧?要不是咱们全家都不姓贾, 我都要怀疑这是书穿了。”   林菁仔细一想, 可不是这么回事?“好在三郎不是个衔玉而生的,咱们妹子身体也好,没生个病歪歪的绛珠仙子出来——说起来她年初时就有了身孕,如今也该生了吧。”   是的,很久不出场的小姑子沈玫如今正在养胎,该是快到预产期了,林菁打算回头就提醒楚氏去看一看她。沈玫的儿子秦茂如今七岁,是个调皮捣蛋的熊孩子, 身体壮实的像头小牛犊。   两人这边闲话着, 那头上将军府来人喊沈大老爷过去喝酒。虽然他坑了楚舅舅千百遍,但楚舅舅就是拿他当亲儿子看待, 最喜欢和他玩耍。连楚大郎都没脾气:“我爹喜欢沈大表哥完全越过我去了,要是我俩站一块儿,我爹根本看不见我。”   沈安侯应了一身便换衣服出门,如今正是秋收的时候,估摸着是平宁郡庄子上的出产有了消息。   果不其然, 楚怀将人带到书房,抖开一封信给他看:“楚岷怕事情泄露,就把书信寄给我了。他说你庄子上今年的出产几乎是一般中等田的两倍,实在是连他都吓着了。如今他已经让人封锁了这个消息,只你自己要心里有数,可别让人发现了你那去处。”   因沈安侯每年都是打着游历采风的名目出去,各地的消息往返又并不顺畅,京中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去平宁郡给自己整了个后花园。然而若是这个产量曝光出来,这处庄子自然会被人掀个底朝天,只怕他之前的淡泊风流也全都要被抹除个干净,还得引来圣人的猜忌。   沈安侯也没想到麦饭石的效果这么好——实在是这年头没什么优良选种,大家都靠天吃饭,亩产本就不是后世可比。他给来一个强力增益的外挂,可不就显出来了?   不过有大表哥照着,他相信事情还在可控范围,仍有空和楚舅舅瞎扯:“那是我找高人开光了的地方,不仅产量高,那米还超好吃。回头我写封信去,让他们将粮食送过来,给您也尝尝鲜。”   什么高人能给田地开光的啊,楚怀直接翻了白眼:“你不想说就罢了,可你那庄子就得找信得过的人来经营,该保密的消息也一定要藏好了。”他知道沈安侯身上的秘密太多,以后也不一定会是个甘于沉寂的,既然有了打算,就要做成个万全之策。   沈安侯点头:“这事儿是我疏忽了,忘了交代他们保密条例。”不过庄子上都是军事化管理,想来里头的教官们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下了禁口令了。   不管怎么说,麦饭石有效果这是个好消息。他没打算把这个也和楚家分享,只派了亲信再去一趟,争取改造更多的良田,也再次强调了纪律性和保密性。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楚舅舅找他还有一件事儿:“你有没有什么好的赚钱法子?要简单有效来钱快的。”   “抢劫?”沈大老爷不过脑子的乱说,被楚将军削了一巴掌:“跟你说正经的,圣人如今缺钱呢。你给他找个好法子,他准能记你的好。”   “圣人缺钱我能想什么法子?你当我真是神仙,能搞定整个国库啊。”沈安侯吐槽道:“我去年年底不是才说了羊毛的生意吗?”   “上次是国库,这次是陛下私库。否则我干什么找你呢?国库缺银子是尚书省的事情,和你有什么相干。”楚怀耐心解释:“你也知道如今宫中的殿宇大多年久失修,可度支就是说没钱,还甩了一大摞开销单子给圣人,什么兵饷俸禄治水,就差没说陛下耽于享乐不顾百姓名声了。这事儿如今正僵着呢,最后还是三位相爷从中劝和,大家各退一步,陛下用私库银子修宫殿,让御史和度支也少说废话。”   燮朝虽然有三省,却没有六部,尚书省下设吏部、祠部、五兵、左民、度支五大曹,度支便是管着银钱的。沈安侯听着也是咋舌:“度支尚书是谁来着?怎么这么彪悍?”   这位尚书大人姓赵,是走的特科“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上来的,牛脾气就从来没好过。陛下虽然总被他气的半死,然而人家一来名声好,二来也确实事儿做的不差,总不能因为不给你修宫殿就把人家撸下来吧。   沈安侯摇头:“赚钱的法子我自然有,可大多是走的细水长流的路子。来的快的不是玩乐就是奢侈品,您不怕我这边递了方子,回头就有人告我一个拐着陛下骄奢淫逸与民争利么?”   楚将军才不管这么多:“那你就想一个不会与民争利,不算骄奢淫逸,同时又来钱快的法子呗。”   这话说的容易,沈安侯却是想破了脑袋,将后世的生意和大点小说的套路都过了一遍,总算有了个主意:“要不让陛下开个皇家专营店算了。”   这是个什么鬼?楚怀扬扬眉毛表示让他细说。沈大老爷便解释:“宫中上用的东西总是供大于求的对吧?与其把这些东西放在库房里吃灰,不如拿出来标高价卖掉。当然,不是什么等级的用品都卖,咱们只卖最次等最普通的那种。百姓最是羡慕皇家威仪,就算卖出天价来也会有人购买的。您觉得这门生意怎么样?”   几乎是零成本,而受益肯定不少。只楚怀还有一个顾虑:“你就不怕损了皇室威严?”   “那就看这话怎么说咯。”沈安侯无所谓道:“咱们也可以说陛下和宫中主子们勤俭节约不忍浪费啊。还可以说他们与民同乐爱民如子啊。再说买卖这种事情讲究个你情我愿,又不是逼着百姓斥巨资,人家愿意供到家里当个收藏体会皇家气度有什么不妥的。”   他一边说,脑子一边飞快的转动:“这里头有个最重要的法子,就是一定要饥渴销售。说一个月开一次门就只开一次,说每次只卖三样东西就只卖三样东西。而且还是拍卖。”他给楚怀解释了一下拍卖的规则:“基本原则就是价高者得,但是能进门参与竞拍的人必须要有一定的身份,不是什么人都能享用上用的物件儿的。”   “对了,这买卖也不叫买卖,可以叫请,请回家里供奉。只要操作的好了,我就不信这样还能有人拿皇家威仪和与民争利来说事儿。”   果然是引领京城文化潮流的人,明明是一桩揽钱的俗事,偏偏被他说的有了几分大义和情怀。楚将军也是服气的:“我看这样行,等回头我找机会与陛下商量商量。”   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儿,沈大老爷在楚府吃了顿好的,溜达回到家里,没想到楚氏也正为银钱的事儿发愁,正找林菁讨主意呢。   原来随着慈淑所的名声渐起,被扔到这附近的女童也越来越多。楚氏不愿用女学或会所的资金扔到这个无底窟窿,只能靠着庄子的出产硬撑。然而这又能撑多久呢?总不能让沈家自个儿断了吃穿用度。虽然有楚府和洛氏的无条件支持,但这般光出不进还是让她有些心慌,便找到林菁让她给想个法子。   林菁一时也是无语,她原本的设想就是女学不赚不亏,会所赚钱养慈淑所,再有不够的她和洛舅妈添补些也差不多了。谁知道楚氏这般倔强,非要自己单独经营这一块来呢?可婆婆有令,她也只能出主意:“咱们家不是有好几间铺子吗?如今庄子上的粮食蔬菜之类供应慈淑所都不够,也没什么生意可做的,干脆改了做些别的吧。”   商贾之事到底名声不好,楚氏有些犹疑,林菁便建议道:“咱们只做夫人孩子们的生意,铺子里便用慈淑所中年纪大些培训好了的姑娘。这般可是为了她们有个安生之所,却不是咱们府上行商贾之事了。”至于开的铺子也有很多选择:“您记不记得淑窈满月时候做的那种抱枕?我还有各色玩器的图样可以拿出来让姑娘们或者家内坊去做。到时候也算是她们自给自足,大孩子养活小孩子了。”   楚氏一想也是可行,无论赚多赚少,总能给慈淑所一些进项。林菁还在掰着指头打算:“卤肉店也可以开一个,卤料包咱们自家配了拿过去,不将方子公开,她们只做出来去卖便好。还有些糕点也是容易学的,可以教给他们。另外会所里头的脂粉之类也可以设个店铺,只限量销售,也是来钱快的。”   这么一说,似乎还真到处是商机。所谓一事不烦二主,楚氏干脆将这事儿扔给了林菁,洛舅妈听到消息后也大方的赠送了几处位置很好的店铺。林菁数了数数量,又起了个点子:“咱们在京中的铺子可以和别人家的换一换么?我可想做一条‘女儿街’出来了。”   这也是林菁看小说时候的一个桥段,主角直接买了一条街上的铺子,里头只让姑娘夫人媳妇子进去,卖的也多是女儿家的东西并一些吃食。她将这个主意说给楚氏和洛氏听,没想到竟让她们十分赞同,还兴致勃勃的邀请了其他夫人一块儿:“咱们一家两家的换不过来,大家伙儿一块儿总能腾出地方。有了这么个地方才有趣儿呢,最好上面再搭个戏台子,买完东西还可以坐下来休息。”   “自然是连着茶馆饭店都得一起的。”林菁连连点头,复又笑话楚氏:“您还说商贾之事俗气呢,如今又这般积极,变脸可真有些太快了。”   楚氏便戳她:“你这没大没小的死丫头,我只让你给我出个赚钱的点子,谁叫你一出一出的净是名堂呢?偏生有是十二分的有趣,我竟忍不住现在就想看看这女儿街呢。”   半日闲的其余几位夫人听了也觉得有趣,一致表示要入股。林菁来者不拒,无论铺子还是银钱都纷纷收下,派出人手在京城中寻摸个合适的地方来。   第56章 规划女儿街   原本只是想创收,顺便解决就业问题, 没想到又成了整个半日闲的盛举。林菁和各位夫人考量了许久, 最终选定了东市的春熙街。   这条路所处位置不算主干道,多走几步便可以从旁边的永溶巷绕过,即便她们将路封闭起来也不会影响交通。春熙街长两百来米, 左右各可开设七八个店铺, 与大家最初的设想相差不大。   如今这里不过是些零散商铺, 夫人们或购买或置换, 很快将地方腾了出来。林菁自然是拉了沈大老爷做苦力,出设计图纸统一装修。沈家家内坊和工匠们这几年也是被折腾出了水准,干起活来又好又利索。   一边还要培训女子女童。按着林菁的意思,楚氏在慈淑所里推广的是简体字和符号数——也就是阿拉伯数字,如今年纪大些的姑娘们已经能熟练读写常用字和计算加减乘除了。四柱清册按照模板直接印刷成册,她们管账时只需要照着往里头填便可以,也不容易出错。再有财务部里练出来的专职会计隔日盘一次账面,事情也就能理顺了。   女童们便分为两拨, 年纪大能管事儿的当铺子的掌柜, 年纪小些但伶俐懂事儿的当店员活计。她们也都做了统一的服饰,是清一色的浅绿襦裙, 再扎上一样的发型,站在一块儿显得十分亮眼。   “虽然说做女儿街,但是还得分成两层。”林菁给夫人们建议道:“最靠近外头的六个铺子,东边三间卖吃食,西边三间卖玩器。总有些疼媳妇儿的男人们要来给夫人女儿买新鲜物件儿的, 咱们不能把客人往外推。”   这话说的有理,夫人们纷纷点头,林菁便接着道:“中间的两间合成一个大间,建上下两层,东边做茶馆,一楼听评书,二楼看戏曲。除了正中间的大厅,还可以做一些包厢,无论是夫人们呼朋唤友的来玩还是一家人包个包厢看一天都是可以的。”   这话没错,而且不同楼层和位置的价格也有高低之分,是个十分赚钱的行当。“西边自然是做成饭馆,也同样做上下两层,下头是大厅,上头做包厢。还可以点外卖,如东楼看戏的想吃这边的吃食,只管拿了钱过来做好了给送过去,两边一块儿赚钱,谁都不耽误。”   “前头的六间铺子不拒绝男客,东楼和西楼便得要求一家子客人里得有女客了,男客们想吃饭喝酒大可以上外头的酒楼里去。再往后去便是男客免入,卖些衣裳首饰并女子贴身之物。”她遂说了各种改良版内衣和姨妈巾:“都是些小物件儿,又不好让男人们看见,正好借着女儿街这个便利把它们给推出来。”   “最里头的两间铺子,我想着一个做护肤体验馆,一个做针灸体验馆。只这两样并不是每天都开,而是需要预约时间,隔几天开个一回。用的人也不是慈淑所的女童,而是咱们半日闲的医女们。只这部分账目便要另算,汇入到会所的收益里头去。”   SPA美容什么的都是超赚钱的好吗,而半日闲门槛太高,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进去的。林菁想着既然要搂钱,就不能放过这个大头,便将这两个馆子也提了出来。   几位夫人并无异议,反而说:“半日闲有会员们的年费也就够了,若是你说的体验馆能挣钱,不妨还是给了慈淑所。毕竟当初咱们说好了一块儿经营的,总不能看它花钱多,大家就食言而肥。”   林菁便看楚氏。老太太也不好再扭捏,爽快的应承了:“我便谢过大家的帮衬了。”   重新回到集体的崔氏便笑:“何来帮衬之说呢?咱们可不是一伙儿的么,做事儿也合该在一块儿呢。”   事情便这么定下了,夫人们各自动用家中的人脉和力量,在京兆府和宫中都做了报备。圣人也觉得这主意挺有意思,且慈淑所立意是好的,夫人们也算一桩善举,干脆的给她们大开绿灯。   女学的姑娘们听了这事儿也是向往不已。她们如今可是尝到了这学堂的好处,除了各色有趣的课程外,林菁还强制安排了“课间操”,又推广了各种玩法,什么踢毽子跳绳丢沙袋跳格子应有尽有。小姑娘们一开始还有些扭捏,到了后来一个个发现自己身体变好了人也漂亮了,气质更是层层往上拔,谁还有心思与同窗们勾心斗角?只顾着某个琴谱哪里弹的不对,或是想今儿休息时呼朋唤友的玩儿去。   可没人说她们心思野了,家里只觉得她们礼仪规范行云流水,说话处事周全许多,整个人更灵动了起来。她们这种气质和世家女的贞静骄傲又有不同,多了些青春活力和纯粹阳光在里头,让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如今在各家宴会上,女学弟子已经越发崭露头角,显出与众不同来。这也更让不少人家后悔不跌,当初怎么就犹豫了那么一下子,没把自家的女儿给塞进去呢?   姑娘们也越发觉得这般才是快活恣意,听说了女儿街的事情便闹着要去看看。林菁无奈:“我的小姑奶奶们,如今那里正动土呢,你们是要去染一身的土灰回来吗?至少也等我布置好了再说吧。”   看她们还要闹,林菁大手一挥,把人都丢到慈淑所去:“你们的规矩也已经小成了,既然闲着无聊,便去当一阵子老师吧,给我好好培训那些孤儿女童们去。”   姑娘们对于她的指派也没意见,坐上牛车就往慈淑所去。她们只当那些孩子和自家从小养的丫头一般,却哪里看过真正原生态的贫民人家。不少才进来慈淑所、一副瘦骨嶙峋样子的小女童当场就把她们吓了一跳,可听到她们的遭遇,姑娘们一点抱怨都没有的沉默了。良久,向来跳的最欢的王家小娘子问林菁:“为什么她们家中会这么对待她们呢?仅仅因为她们是女孩儿?”   “是因为他们家中也活不下去啊。”林菁抚着她的发顶道:“谁会不顾念亲情呢?可有时候就是这般绝望。便是贫民也想要延绵子嗣的,那生下来的女儿怎么办?家中只剩下一口吃食的时候,自然就只能让她们自生自灭。”   她却没说更残酷的事实,比如直接将女婴溺死的,养大些卖到楼子里的,甚至灾荒年里易子而食的。相比之下嫁人换聘礼或是卖入高门大户里当婢女仆人已经算是很好的出路了。   王小娘子也想到了这一点:“我们可不可以把她们买回去呢?”   “世家多有世仆,便是从人牙子哪里买,也只要七八岁好培养的。那么老的和小的怎么办?”她抱起一个约莫三岁的小姑娘颠了颠:“便是人牙子都不养她们呢,可慈淑所光养这些小姑娘,花销也很大啊。”   “所以才要老少年轻的都有。”王小娘子抚掌:“老人家可以照顾最年幼的,而妇人和年轻力壮的便负责干活儿。只要女儿街一日不倒,她们便可以贴补家用,帮着养活老少们。再加上夫人们自家庄子的出息,才能保证慈淑所的运转。”   “正是如此。”林菁点头:“女儿街的姑娘们会嫁人,慈淑所的小娘子也会长大,这样才能长长久久的救助这些可怜的女子。而如今不过才开始罢了,等咱们的女儿街做起来,我还得让夫人们再筹些善款买田买地,我且央着舅舅给我些茶树和药材的种子,咱们还能再添一笔收入。”   其实更重要的是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否则人一多便容易出现纷争。王小娘子听的羡慕:“楚大人对您和沈侯爷可真好,我父亲都十分羡慕呢。”   其余姑娘们也看明白这些孤儿的不易,发现她们有些畏缩又有些向往的眼神看着自己,纷纷大起胆子和她们交谈,也指出她们的不足。楚氏和洛氏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也在看这一幕,不禁笑道:“你这次可不止是为了女童们呢,只怕也是给女学的姑娘们上了一课。”   林菁却是摇摇头:“阶级不同,她们或许在这一刻会被打动,但不可能真正感同身受,也不会再她们心中留下太深的烙印。不过聊胜于无吧,至少她们看在自己生活幸福衣食无忧的份上,以后能多一份豁达和坦然,便是我成功了。”   无论如何,事情总是在往好的方向进展。而皇宫中,楚怀也请陛下屏退了左右,小声说了沈安侯的点子。   穆荇听了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妥。可沈安侯的说辞也很过得去,最重要的是他也明白,这事儿真来钱快。楚怀看着他纠结的样子就感慨沈安侯虽然多年浪荡在外,对宫中这位却是十分了解,说出了他们商量好的二号方案:“臣倒是觉得安侯这法子有些鲁莽,不如您再退一步,将拍卖所得的一半银钱捐给国库,专项用于边关的士兵。这么一来就不是您损了皇室威仪,而是您爱民如子心系边关,宁愿自己少花用些也要顾全他们了。”   穆荇听的便是眼睛一亮,这法子可比沈安侯那单纯直白的商贾事儿好听的多。他好歹维持了风仪缓缓点头:“朕倒不是为了自己享乐,只不想再增添百姓的负担罢了。如今既然有这般法子,还能给将士们一道好处,朕便是受些非议骂名也该做下去。”   想到沈安侯那句“既要当XX又要立牌坊”,楚将军莫名觉得虽然粗鄙却十分中肯。不过这种事情心中腹诽就罢了,楚大人脸上还是十分凛然:“陛下为边关着想,为百姓牺牲,实乃社稷之福。想来各位相爷尚书也能体会陛下的苦心,全力支持陛下此事的。”   又是一番君臣相得两不疑的好戏,楚怀带着陛下的赏赐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擦汗。帝王行商贾事这种行为肯定是要被批判的,而自己十有八九会成为口诛笔伐的替罪羊。   似乎又被外甥给坑了呢,为什么二号方案要说是他楚将军的看法呢?明明是沈安侯那个小混蛋说圣人顾念名声,只能徐徐图之的。说什么怕在圣人面前崩了人设所以只能给他留下耿直狂放的形象,周全的拐弯抹角不符合他的气质——自己到底是怎么就信了他的邪?   日常被坑的楚舅舅回过神来就想揍倒霉外甥一顿,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沈安侯说的那句话:“男人们的情谊无外乎一起同过窗和一起扛过枪,您与陛下统一战线做坏事儿也算同袍了,便是被大臣们说几句又如何,会少块肉?可得了陛下的信任却总是有好处拿的。”   大约这话虽然无耻,但的确在理吧。楚怀想着。他知道这几年边关有些异动,他还想领兵再把奴炎和羌戎好好揍一波呢,可不得无耻些,厚颜讨好这位陛下?   第57章 沈玫生女(捉虫非更新)   皇帝陛下的行动力异常强大,在暗中招来三位相爷统一口径之后, 皇家拍卖行的消息便被漏了出来。自然少不了文官御史们痛心疾首, 然而三省统一装死,民间又是一片叫好,这事儿终究还是让他给办成了。   拍卖行就设在红武大街的正中央, 是个三间门脸的大铺子, 掌柜的是位内侍, 姓林, 算是陛下的亲信。   林内侍得了沈安侯的指点,先在楚家的家内坊定制了一批请柬,在九月初送到京中有些家财且名声不错的人家。九月十二日是个黄道吉日,铺子正式揭牌,得了请柬的人家自然是前来赴会。而想看热闹的人却是被拦在了门外,只能心痒痒的看着拍卖行的大门在他们眼前关闭。   拍卖行里头是个宽广的大厅,林内侍看客人到齐,笑嘻嘻的吩咐小内侍们上茶水。等大家坐定安静, 他清了清嗓子便开始歌功颂德, 中心思想便是一条,陛下开这拍卖行都是为了天下百姓, 也希望大家慷慨解囊不要吝啬钱财。   这些废话无聊但是有必要。等一通马屁拍完,林内侍便开始介绍今天的拍品。   “今儿拿出来给大伙儿请回去的物件儿一共有十样。其一是宫中娘娘们用的妆奁一套,里头眉笔胭脂都是全的,开价是十五贯钱,各位大人请加价, 由价高者得。”   沈安侯看他说的干巴巴的不禁摇头,要放在后世,他这样的拍卖师铁定找不到饭碗。可这群地位不高想着沾染些皇气的人家却不这么认为——才十五贯就可以享受到宫中娘娘们的待遇?这可多划算。   十五贯的妆奁被一路叫价到了七十贯,饶是林内侍提前得了沈安侯的提醒也被惊了一惊。这玩意并不是宫中最好的一种,而是普通嫔妃用的,论成本不超过三贯钱。他说出底价是还有些忐忑,怕没有冤大头愿意上当,冷了场就没意思了。谁知道冤大头的数量可比他预料的多多了,而且还真是贼不把钱当做钱来花。   有了个好的开局,后头的事情就简单了。一串内造的珠花卖到了一百贯,陛下用过的铜镜更是以两百贯被人拿下。七七八八的东西卖下来,铜钱也堆了半间仓库,林内侍虽然是忙的一身臭汗,心里却高兴不已。   沈安侯是圣人特意找来镇场子的,就怕林内侍中途掉链子。没想到这位年纪不大的公公还真是个人物,居然全程发挥稳定。直到将最后一件东西卖出去,确认了钱货两讫,而客人们也恋恋不舍的散了,他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发了,这回可真是发了。”   沈安侯赶紧上去把人搀起来:“这才哪到哪儿呢?今儿就是试水。以后这拍卖会还多着呢,您得镇定。”他轻轻给林内侍拍拍灰,看他能站住了才松手:“您还是赶紧核对账目报给陛下吧,他在宫里只怕也挂念着呢。”   林内侍正乐的找不着北,听了沈安侯的话连连点头:“侯爷说的是,我得镇定,我得回去报告圣人去。”他总算是稳住了情绪开始清点,两个小内侍盘算了半天才合计完,钱财和账目分毫不差。   沈安侯便与他们告别,自己回沈府去。还没到家门口便看到楚氏与林菁慌张的上了牛车往外走,赶忙打马过去询问什么事儿。   林菁直接让他跟着来:“是小姑突然说要生了,我和母亲去看看情况,你也一块儿吧,说不定有哪里用得上你呢。”   沈安侯顿了一秒回忆了一下:“你们不是前两天才去了秦家,说沈玫得过半个月才会生么?怎么提前了这么多天?”   就是不知道情况才着急啊,何况秦家那就是个龙潭虎穴。林菁和沈玫也算是处出了感情的,要是沈玫真是因为秦家人导致出了意外,她一定会想办法报复的。   车夫也知道两位夫人赶时间,顾不得颠簸将牛车赶到最快。秦家的门房自然是认识沈家这几位主子的,也不敢拿乔,赶紧将人请了进去。   沈大老爷留在前头喝茶,楚氏带着林菁直接往后院去。还没进沈玫的院子,便看到一个丫环端着药碗匆匆往这边走,林菁嗅了一下便皱眉:“你且等等?这可是给你家少夫人端的药?不是说她已经在生了么?”   小丫头被问的一愣,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楚氏看的有气,直接喝道:“这是你秦家的规矩?连话都不会说?可是要我找了刘氏亲自来问?”   连秦夫人都不叫了,可见她是气急了。小丫环被这么一吓,扑通一声就跪了:“是……是小娘子不小心撞了大奶奶,大奶奶摔在地上就见红了。稳婆说大奶奶还没到时候,让我去熬的催产药。”   还真是秦家人干的,她们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沈玫别去招惹婆婆小姑子,实在不行便托病不出门,就这样还能被撞到见红?林菁直接把药碗一夺递给楚氏:“我闻着这药不对劲,您找个有经验的老太医看看。小姑子那里我去守着,保准让她母子平安。”   针灸在难产上头可是有特效的手法的。林菁带着白蕤直接进了产房,也不理会产婆唧唧歪歪的说话,握住沈玫的手问她:“你可信得过我?你若是信我,便乖乖听话,我保你没事儿。”   沈玫痛的已经有些恍惚,好在她这几年按照林菁给的法子调养,身体底子已经好了不少,倒也能扛得住。林菁用银针刺激她的几处穴位加快宫缩,一边让人和了糖盐水来给她灌下去:“喝了水就有力气了,等会儿我让你用力你便给我使劲儿,可明白没?”   沈玫点了点头,眼角的泪珠掉落下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痛的还是因为伤心。林菁轻轻在她脸上抹了抹:“你可是当娘的人,便是不说肚子里这个,你家秦茂你不管了?等秦江再找一个女人来睡你的老公打你的娃?我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过了这一关再来追究其他。”   大约是那句“睡你的老公打你的娃”刺激到了沈玫,她用力握住林菁的手,狠狠道:“嫂子你放心,我一定能坚持下来的。”   林菁这才满意的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手中的长针毫不犹豫的接连落下。沈玫只觉得自己的力气又回来了,而肚子里的孩子也越来越迫不及待的要往外头挤。她努力咬牙憋着气,配合着林菁的口令往下头用劲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整个人都麻木了,林菁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可她想着自己才七岁的儿子,怎么也不肯放弃。突然一阵撕裂的疼痛清晰的传来,她慢半拍的才明白过来这是孩子出来了。林菁倒提着孩子的脚脖子,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便响彻了产房中。   “是个姑娘,你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林菁笑着把新生儿抱给沈玫看了一眼,这才交给候着的婆子给孩子清洗穿衣:“行了,你好好睡一觉吧,我和母亲都在呢,没人敢再动你半分了。”   沈玫便依言睡去,而外头楚氏直接在秦谦面前摔了碗:“亲家!我沈家的女儿嫁到你家来不是给你们这么磋磨的!撞的我女儿早产就不说了,这是哪路庸医才会开出这样的虎狼之药?您且听听太医说的话,要是我女儿把这碗药喝下去,如今里头已经是一尸两命了!”   林菁的判断没错,那药里头加了大量的红花麝香,根本就不是催产药,而是打胎药的成分。不用有经验的老太医,便是一般的医士都能看出不妥来。秦家再怎样疏忽也不至于把催产药熬成打胎药,只能证明这是他们有意为之。   秦谦是真没想过要害沈玫的,毕竟秦江是他亲儿子,沈玫肚子里的是他亲孙。他也知道刘氏看沈玫两口子不顺眼,一直有意打压,对此他也是默许的。   谁让他是真心爱重刘氏,不忍她受委屈呢?儿子如今大了,和继母没什么交集,至于儿媳妇孝敬婆母也是应该的,刘氏最多口头上说两句,也不会真克扣了他们,秦老爷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管。   但是事情牵扯到下药毒害人命上头,尤其是被人家母亲嫂子抓了个正着,秦大人的脸上便不好看了。可沈安侯气势汹汹的戳在他面前,再想想他身后的楚怀,秦谦也只能舔着脸赔罪:“都是我府上治下不严,我一定彻查此事,不会让沈氏白白受罪。亲家母还请相信我这回,别气坏了身子。”   这般含糊的说辞,不就是打算拖到后头赖账吗?沈安侯是真气不过,反而是楚氏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你们家什么德行我是心里有数了。别当我们沈家好欺负,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我女儿真因为刘氏而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有的是手段让她身败名裂,你也讨不到好去。”   明明是威胁的话,楚氏却说的镇定淡然。她也不再管秦谦是不是暴跳如雷,径直往后院去看女儿,心里恨恨的打算回头就让楚怀想办法,怎么也要给秦家吃个教训。   这些都不急,现在最重要的是沈玫和她的孩子。楚氏一路来到西边的小院子,还没进门就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不禁双手合十的念佛,直叹上苍保佑。   林菁正在里头慢慢给沈玫取针,看楚氏进来便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沈玫没事儿。楚氏抱着小外孙女直乐:“这小家伙长的和她母亲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以后肯定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   林菁忙完了正擦汗,闻言便打趣她:“大家都说小姑子长的最像您,您又说这孩子像小姑子,那归根究底还不是说您自个儿标致好看?”   楚氏听她说话便作势拧她:“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两人嬉笑着坐下来,林菁让白蕤给她磨墨,她给沈玫开补身子的药方子,一边还问沈玫的大丫环飘絮:“你们自己会不会煎药?不会的话干脆我让人在沈家熬好了每天送过来。”   飘絮还没答话,楚氏便直接拍板了:“就咱们送,每天光明正大的送。也让京中的人看看这秦家是有多乱,都做出些什么下作事情来。”   林菁写完药方停了笔,示意白蕤收好,这才想起一个问题来:“小姑子折腾成这样,那秦江人呢?怎么一直都没见他出现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秋思如晦宝宝捉虫,把刘氏串成张氏了,已经改正!   第58章 后续事宜   倒霉催的秦江此时正在宫中执勤。他的官职叫做翊羽亲卫,和林菁所知的清朝御前侍卫有些类似, 由勋贵子弟担当, 护卫圣人的安危。秦家根本没人来通知他沈玫的事儿,他还傻呵呵的站岗呢,谁知道楚大郎直接找到他就是一顿拳脚, 揍的他一头雾水。   楚大郎是禁卫军校尉, 又得楚怀真传, 身手比秦江好了不是一点半点。他打了这位表妹夫一顿出气, 这才慢条斯理的把事情给说了一遍,末了冷冷的鄙视道:“你把我沈家表姐娶回家,就好好对待她。且不说你们感情如何,至少她给你生了儿子,你就不能这般敷衍。你可知今日若不是沈家嫂子反应快,我表姐并小外甥女儿就已经没了?你一个大男人自己担不起事儿让媳妇孩子受委屈,如今连她们的性命都要搭上,你根本枉为男儿。”   “不要说什么你也有难处, 你身不由己, 需要别人体谅。男人的担当都没有,你又何必娶妻生子?她们来世上一遭不是为了跟着你吃苦。要是你真没法子护他们周全, 就干脆放他们一条生路,和离了算了。反正沈家表哥表嫂肯定会好好照顾表姐,再不让她受人欺凌伤害的。”   楚大郎说完话拍拍屁股走了,秦江听的简直心都凉了。旁边原本准备劝架的人也纷纷缩回去,心里却给秦家打了个差评。这得乱到什么程度才能把继母谋害儿媳的事情闹到宫中来啊, 以后还有人敢娶秦家的姑娘或是嫁入秦家去么?   哦对了,秦家二少爷如今十六岁,据说已经定亲了,可不该想法子让秦老大边儿去给弟弟让路?至于秦家小娘子如今才七岁,大可以等个十来年风声没了,一点儿不影响她出嫁。   秦家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跌入谷底,圣人都在第一时间听闻了楚大郎揍秦大郎的事情,只大家面上不显装聋作哑罢了。秦江回到家中看了媳妇女儿,听飘絮说了当事的情形,又吓出一身白毛汗来。这次他也是不能忍了,直接找到秦谦:“您疼您夫人,我也爱我夫人。平时我只劝着沈氏退让,可继母这般做就太过分了。您最好约束一番她的行为,若是再让我发现她对我的妻小动手,您只告诉她一句,别忘了她也是有孩子的人。”   秦谦气的胡子都在抖:“你这逆子,那是你母亲!你是要造反吗?”   秦江一脸悲切,带着几分决绝:“您要是这般觉得,就当我要造反吧。麻烦您转告刘氏,若是她还能好好过就罢了,要是不成,我也只有当一回逆子,拉着她一块儿下地狱去。”   秦谦一直觉得儿子是温顺优雅的,哪里看过他这般疯魔的一面,一时间不禁愣住。秦江便冷笑:“我说到你那小儿子小女儿你便急了,那你可想过我听说妻儿差点死在刘氏的毒计之下,又是什么感受?”   秦谦色厉内荏:“什么张氏什么毒计,都说了是下头的婆子受了沈氏的磋磨,这才想要报复……”   “您够了!”秦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事实如何大家心里清楚,您可想想沈太夫人和沈大夫人和多少当家夫人太太们交好,楚将军又会不会找您的麻烦吧。”他也是不管不顾了,直接撸起袖子给他看上头的淤青:“楚大郎可是在宫里就揍过我了,只怕这时候咱们家的流言已经满京城都是,您还是想想如何收场吧。”   看着儿子拂袖而去,秦谦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不过是想对刘氏好一些,宠爱一些,弥补她作为继室的委屈,为什么就闹到儿女离心家宅不宁的场面呢?   秦江回到西边小院的时候,沈玫已经醒过来了,正抱着孩子稀罕。秦茂也没甚规矩的倚在床边,趁着沈玫不注意便戳妹妹的小脸。   看到父亲进门,秦茂小朋友先是眼睛一亮,惯例的想往他跟前冲,可才提脚就像想到了什么一般,讪讪的转过头假装没看见秦江进来。沈玫也只看他一眼便复又低头玩着小女儿的手指头,一点表情都不想分给他。   秦江只觉得千言万语都梗在喉间,偏一点声音都发布出来。他难吗?他是难。可如楚家表弟说的,这不是沈玫在秦家受折磨的理由。他还有什么立场回这个家中来?可要是他就这样自暴自弃不管不顾,岂不又是一错再错?   沈玫这次也是真的后怕,对于秦江也不想再一味迁就了。这个男人确实对她很好,一心一意的爱护着她。若是她没有孩子,只孤身一人,无论有多少苦难,她都是愿意陪伴在他身边的。可如今不同了,她要照顾好一双儿女,若是秦江不能支撑起来,就只有她自己变得坚强。   两人各怀心思,只隔阂却是再难消除。沈安侯大晚上的还在楚府坑舅舅:“您就没有玩的好的御史之类?不管什么鬼罪名反正给秦谦丢一堆上去。他不过是个管营造和器械的大匠作,我手头的各种营造法子多着呢,干脆啊,您找个信得过的人,咱们把他的位置给顶了吧,让他回家自己吃自己。”   楚怀被他说的脑袋疼:“你以为从三品的京中大员是随便就可以找个人顶替位置的?也不想想秦家经营了这么多年,人脉到底有多广。这仇不是不报,而是要从长计议。你要是实在不忿,就想个法子找找秦家二郎的麻烦,给张氏一个警告。”   沈安侯也没真想要楚怀动手,得了这个建议便乐颠颠的告辞回家了。找人麻烦什么的,狼牙教官不要太熟练,不过还是要看一看秦云小少年本质如何,再决定到底是只坑刘氏一个,还是连着这倒霉孩子一块儿教训一把。   楚怀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就直摇头,这大外甥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偏偏就让人忍不住信服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   沈安侯想着证据确凿再考虑量刑轻重,林菁才不管这么多。后宅对后宅,她可有的是手段让刘氏不好过。   正经的后宅手段是什么?挤兑,流言,下药,嫁祸。第一条根本不需要林大夫人特意做什么,只她往女学里请假停课时顺带捎一句话,学生们自然能把秦夫人的恶行讨论个沸沸扬扬。最厉害的是她还联合了洛氏,两家的铺子谢绝秦家人入内。   要只是沈家玩这一出还罢了,楚家的铺子可是几乎垄断了京中的纸张书肆和茶叶。虽然不影响秦府上下的正常生活,尤其是后两项忍了也就忍了,但断了纸张就让秦老爷秦少爷十分郁闷。要知道楚家在京中推广纸铺已经有接近三年了,普通白纸的价格也是一降再降,几乎比竹简更便宜,哪里还有人写字不用纸的?   沈安侯也觉得贸易封锁这法子好,与楚怀又商量一番后公开在浮云间宣布了一条消息:“楚家之前得到白纸的法子是意外之举,现在这工艺已经接近圆满。为天下读书人着想,楚家愿意在明年年初公开造纸的法子。只两件事儿,大家要做纸张的生意就得和楚家一条心,吃碗面反碗底的人楚家不与他们合作。第二便是纸张的定价不得高于楚家,毕竟公开方子是为了让更多读书人得到好处,可不是为了给大家揽财的门路。”   “无论是世家、商贾还是耕读,都可以找浮云间的大管事这里报名,到时候楚家会选取品行好有实力的人家共同为天下书生谋福,约定时间商讨具体事宜。”   看起来通篇没有提到秦家半句,可纸张这个诱饵有多大?这时候哪家不讨好他和楚氏?于是三天后,攻讦秦大老爷的折子便雪花一般往宫中飞去,虽然罪名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事儿,陛下也不至于真拿了秦老爷问罪,可秦家的名声地位是彻底毁了。   被勒令罚俸反省的秦谦憋屈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然而没什么鬼用。连尚书令中书令并侍中和御史大夫都明里暗里的踩他,他有再大的脾气都只能忍者,最多回家摔几个杯子。圣人从楚怀那里得了沈安侯提前递上来的酒精的蒸馏法子并一套工具,对秦谦也只能说抱歉了。毕竟沈大老爷可是大咧咧说了:“我虽无心仕途,可也不是别人想踩一脚就能踩上来的,我得让他们看明白,我沈家人不是可以被随便欺负的。”   这般嚣张的样子,竟是和当初上书房里意气风发的沈公子契合起来,圣人一时感慨,也就默认了他折腾秦家。   刘氏自打嫁给了秦谦便过的顺风顺水随心所欲,哪里受到过这般打击,连他儿子秦云都哭着说在国子监里待不下去,同窗们恨不得一个个离他远远的。要说之前事情败露她还有一分心虚,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愤怒,张氏带着人便气冲冲的往西小院来,推开门便是一通脾气:“你也是秦家的人!秦家落败对你有什么好处?折腾的自己公公面上无光你很高兴吗?你这是不孝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凭七出之礼把你休出去!”   沈玫正被林菁扶着喝药呢,若是早先听这般说辞还要有所顾虑,现在她可是有恃无恐,慢条斯理的漱了口擦了嘴角才回话:“你倒是休啊,只管让秦江写休书去,我肯定接。”她脸上还是有几分煞白,反而衬出了些许凌厉和杀气:“只是你们秦家休了我,到时候我娘家和舅舅家可不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再对你们手下留情了。”   言下之意这次不过是小惩大诫,给秦家一个警告,若是刘氏真要把事情闹将起来,沈家楚家绝对还有后招。   刘氏被她看的脑袋一凉,总算清醒了几分,尤其是林菁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她有几分不自在。可要这么退出去岂不是太失了面子?   两边正僵持着,却听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带着哭腔的一路大喊:“夫人,夫人不好了,您屋里出事儿了。”   刘氏眼皮子一跳,匆忙打断小丫头的话:“青天白日的胡咧咧什么呢?我屋子里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儿?”   那小丫头却是早就吓的三魂没了七魄:“您屋子里头……屋子里头全是血,还有好多苍蝇蚂蚁往里头钻,真的是太可怕了。”   不知怎么的,刘氏又想到两年前自家墙上出现的蚂蚁排成的木字。她惊疑不定的看了沈玫一眼,难道她真的有上天庇佑,每次自己折腾她,都会受到警示谴责吗?   第59章 各施手段(上)   沈玫看着刘氏慌张出去,忍不住抬头看了林菁一眼。林菁却是笑了笑, 轻轻摇了摇头。   这事儿自然是她干的, 不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沈玫调皮的笑了一下,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般接着和她闲聊。   刘氏却完全没有这般悠闲。走到正房的院子里,就看到不少丫环婆子聚集在门外, 却谁也不敢往里头去。嗡嗡的苍蝇声扰的人心烦意乱, 她推开众人往里头去, 却也被入眼的景象吓得不轻。   屋子里的桌上地上, 到处是一滩一滩的鲜红,散发着让人不安的腥甜味道。刘氏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厉声问道:“这是什么人干的?今儿有谁进过我的屋子?”   正院的丫环跪了一地,一个个摇头说自己没去过。刘氏更是恼怒:“我屋里竟然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你们都是死的吗?”   这事儿确实蹊跷,往日里她就算是要忙,里头也至少有两三个丫环婆子随时候着。可今日不知是巧合还是怎地,每个人都被指派的团团转,根本无人知道院子里是不是有人来过。   这事儿也不免惊动了秦谦。他正焦头烂额呢, 看刘氏又闹出事儿来, 一时也没了好脾气:“你一天天的到底在折腾什么?我给你的体面还不够吗?一定要闹到鸡犬不宁吗?”   刘氏也没空介怀他语气不好,一脸委屈的未语泪先流:“老爷, 你可要给我做主啊,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往我屋子里撒了脏东西,我这里头可没法住了。”   秦谦看到她流泪便熄了怒火,急忙拉着她的手安慰:“你别怕,我且看看, 一定给你做主。”   他推开门一看,也是被恶心了一把,急忙让人进去打扫:“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清理干净?”   下人们心中再害怕也只能拿着笤帚抹布水盆战战兢兢的往里头去,挥开苍蝇虫牤擦洗“血迹”。可没料到这东西邪乎的很,黏在地上根本扫不动,水一泼上去便顺着水渍染出一大片的红色,看着越发显得可怖。   当时就有胆小的丫环惊叫一声摔了水盆,红色液体一路流到门外来,怎么看怎么像个凶案现场。等清了水渍一看,那红色的“血块”依旧在原处,连色泽都没浅几分。   秦大人也是麻爪了,挣扎了半天还是开口道:“让人持了我的帖子去趟普若寺,请宏广大师来看一看。”   如今京中谁不知道宏广大师是沈安侯的死党,可除了他,实在没有哪位法师能够解决这种灵异问题,出家人讲究众生平等,想来他不会因为沈安侯的面子便不管秦府的死活吧。   小厮跑了一趟,满头大汗的回来报信儿:“宏广大师这几日都在浮云间参禅,没在普若寺里。”   秦谦气的踢他一脚:“那你就不会去浮云间里找?”   小厮委屈的不行:“可浮云间——咱们根本进不去啊。”   是了,秦大人这才想起来,浮云间的规矩严格着呢,勋贵人家统统挡驾。更重要的是,那地儿是沈安侯的产业,他哪里会给他们开方便之门?不拦着宏广大师出来就不错了。   秦谦也是没办法,只能去请其他的大师。然而他们一听是秦家的事儿就犹豫起来。也有愿意过来一试的,可各种手段用尽,无论是念佛还是超度统统没甚用,只能摇着头离开。   动静到底是闹大了,全京城都在看秦家的笑话。刘氏收拾了偏院住着,几次想去找沈玫的麻烦却又忍住。好在三天后,宏广大师总算是出关归来,被秦家盯守的家丁们千求万请的架了过来。   大师听了秦谦述说事情原委,便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夫人戾气太重,本该修身养性,如今越发入了魔道,可不是就被祟患给缠上了?”   “那可如何是好?”秦谦大惊,连连合十:“还请大师施展佛法,救我家于危难。”   宏广大师却是摇头:“当初你家受上天警示,我便说过必有后报,只你们不当回事儿。如今府上瘴气越来越重,都显出异象来,便是我这次替你们平了事儿,但也治标不治本,又何苦来哉?”   秦谦听出来有门儿,赶紧应诺:“还请大师再帮我这回,以后我一定约束夫人,让她好生念佛消孽,修身养性。如今她也算是得到教训了,我也不能拆了自家正房罢。大师佛法无边,万望您您施展法力替我渡了这一劫。”   宏广大师听他说的诚恳,面色总算缓和了些:“也罢也罢,出家人慈悲为怀,我总不能见死不救,看祟患吞噬你家气运。只你千万记住,事情的源头还是在夫人身上,她的戾气若是不消除,只怕今后家宅难安。便是大人您有官气附体,接触久了也少不得被侵蚀,可万万不能大意。”   秦谦悚然而惊,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连忙谢过大师的提点。宏广大师双手合十念了生佛,对秦谦道:“被祟患所侵占的可是夫人的正房?带我去看一看吧。”   秦大人赶紧在前头引路,大师还未到门口便倒抽一口凉气:“这里头的祟患正在加剧,可见夫人的戾气不仅没消,还更重了些,大人可千万要小心啊。”   一句话说的秦谦心惊肉跳。打开门来一看,屋子里的血色斑块已经蔓延了大半个屋子。饶是秦大人见多识广沉稳镇定也再端不住,连声哀求宏广大师救他。   “我既然来了怎会不管?不过这祟患太厉害,只怕我与它相抗便无暇顾忌你了,是以你最好带人从正房撤出去免得误伤,我也好专心整治这孽障。”   秦谦自然是点头,将正房的人全都赶走,自己也跑的远远的。里头关起门来也不知在做什么,隐约能听到大师的怒喝与桌椅倒塌的声音。大半个时辰过后,宏广大师开门出来,已经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总算是不辱使命,但大人一定小心,这祟患若是卷土重来,便是贫僧也再没有法子了。”   秦大人看他气息不稳,连忙伸手扶他,却发觉他手上握着一串掉了大半佛珠的手串。宏广大师顺着他眼神看自己手里,忍不住苦笑:“这佛宝本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有镇妖克邪之效,只可惜……”   他看秦谦面露愧色,反而安抚:“我佛讲六根清净,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此外物换取您府上安宁,说不得这正是它的宿缘,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宏广大师越是这般云淡风轻,秦谦便越发羞愧。他哪里会不知道佛宝难求,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一件趁手的法器可比什么都重要。可如今大师为了平定他家中祟患,硬是拼着随身法器损毁,他却根本无以为报。   大师却是并不在意,反而提醒秦谦道:“我虽然破了祟患,但家中气运被沾染了邪气,只怕这段时间你少不得有些不顺,还望大人能够心平气和度过此关。”   秦谦忙追问:“可会有性命之忧或血光之灾?”   宏广大师想了想,取了几枚散落的佛珠递给他:“你与家人将这物带在身边,或许能抵挡一些歹运。若是再多做些好事积攒功德的话,应该破费些钱财也就过了。”   破财消灾可以有。秦谦心头大定,珍而重之的将佛珠收好。看宏广大师飘然离去,连忙让人去支取钱财物资送给普若寺添做香油。   将大师送出家门,他这才得空往正房去查看。只见屋子里的桌椅板凳乱成一团,那些骇人的血斑也已经彻底消失。刘氏也闻讯赶来,连声念佛:“可算是好了,我得把里头彻底清理一遍再进去住。”   秦谦的面色却有几分古怪:“你不忙着这儿,还是先去找个寺庙住几天吧。”他婉转的将宏广大师的意思说了一遍,没想到刘氏就暴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是个丧门星,要把我赶走吗?”   秦谦这么一看,反而真觉得大师说她戾气重是没跑了,于是语气也加重了几分:“宏广大师可是得道高僧,从不妄言。难不成你还想继续这么下去,直到害了全家?”   刘氏被他吼的一愣,抿着嘴啜泣起来:“我好歹为你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何就害人了?你若是因此恶了我,只管给我一封休书,我带着二郎和姐儿去庄子上住,再也不来碍你的眼。”   秦谦最是看不得她这委屈的样子,连忙好声好气的哄了半晌,这才让她开了颜。刘氏也知道自己这次只怕是栽了,与其犟下去不如以退为进:“我便是不顾念自己,也不该害了你。回头我就收拾包裹去普若寺跪经,等宏广大师觉得可以了再家来。”   秦谦反而不舍:“大师也没说非让你去庙里呢,那地方清苦,你身子不好哪里受得住?我想着不如就在后头收拾个两进的院子请尊佛像吧,每日里念念佛静静心,想来也就行了。”   刘氏有些犹豫道:“我只怕离你太近了损了你的气运。”   秦谦听的感动不已:“我哪里会在乎这个,你不在我身边,我才真的无所适从呢。好夫人,你且忍耐一段时间,等身上戾气消了,咱们还和以前一样。”   他们这般你侬我侬,感情反而更好了些,若是让林菁知道一定会很郁闷。不过她设这个局本就是为了让刘氏有所顾忌,不敢再折腾沈玫,为此还串通了宏广大师一起演戏。如今刘氏进了小佛堂,就算出来后只怕也不敢再闹什么幺蛾子,沈玫有了清净日子可以过,林菁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沈安侯听了宏广大师的回信,对着自家太座竖了拇指:“夫人果然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啊,不过这种‘血地衣’真有这么神奇?”   林菁便笑:“说起来这种东西在咱们那个世界还真没有,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血地衣’所我给它取的名字,其实它有些类似于蘑菇的孢子,但有粘性,被光线刺激会快速繁殖。我让沈玫调开正房的人手,派人趁机将孢子撒在刘氏房间的地板上,那些地衣只要半个时间的功夫就能长成一滩粘性的红色液体,被风一吹收缩后就很难除去了。”   “那老和尚是怎么搞定的?”沈安侯追问。   “我不是故意让你请大师到禅园去吗?血地衣有两天时间就会成熟不再生长,这时候撒些醋在上头就能让它从地面上脱落下来。我也是试了许多次才发现的这个法子。”   不过血地衣除了颜色惨烈了点,气味有些“招蜂引蝶”,其实并没有危害性,而且它只能在黑暗潮湿的洞穴环境中繁殖,这般爆发式生长后并不会产生新的孢子,宏广大师将脱落的红色碎片捡起来收好带出来,这场戏就算完了。   第60章 各施手段(中)(二更)   刘氏喜欢用名声规矩拿捏沈玫,林菁就干脆来一波狠的给她报一箭之仇。不自称是贤惠吗?那为何连宏广大师都说你戾气重招祟患呢?既然标榜女子谦顺, 如今自己妨碍到了夫婿子女, 是不是很该关起门来吃斋谢罪?   不过刘氏这次也真的是被吓住了,老老实实的住进了小佛堂。可事情不算完,沈安侯沈大老爷还有后招呢。   他没法直接怼上刘氏, 那么目标就成了秦云小少爷。秦二公子如今也郁闷着, 满京城都在议论他们家的事儿。再想想国子监里还有一位沈二老爷当助教, 他就打了退堂鼓, 干脆窝在家里“闭门读书”。   他却不知道沈敬才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人家可是“以德报怨”的“谦谦君子”,正等着秦云来上学后好好宽慰他一番。无奈秦云宅在家中,让他一腔慈爱付了流水,当真令人扼腕叹息。   且不说沈二老爷如何失落,秦云在家中关了几天已是越发不耐。没想到这日,突然听到明威将军家二公子和定远将军家小公子苏二郎和苗五郎联袂来访,顿时让他大喜, 急忙出来招待。   三个人平日里也算是玩的好的, 秦云在自己院子里接待了他们。用过茶水之后,苏二郎便将来意说了出来:“我们准备做个有意思的行当, 想邀你一块儿入伙。”   秦云便问他什么有意思的行当,苗五郎解释道:“前两日我们在楚将军庄子上看球赛,中场休息时便听不知哪个二愣子说‘这般几十个人抢一个球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设擂台对打来的痛快’。当时我们也没当回事,可是一琢磨之后觉得这还真可行。咱们只需多邀请几家东道,各人手下有三五个打手, 再设下规矩和场地就行,比球赛还不费事些。”   苏二郎也露出一丝兴奋:“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可以拿来当个营生。你且想想这多热血?便是比不得蹴鞠比赛,也一定能吸引很多看客。入场要个座位钱吧?还能下盘口开赌局,只要操作得当,咱们财源滚滚呢。”   秦二郎一听也觉得有戏,忙问他们细则。苏二郎便皱着眉:“我本想着从死囚里选人呢,省得被御史说嘴儿,可惜没门路。你要是愿意入伙,咱们这事儿就算定了,正好我最近认识一个叫贾明的寒门子颇有头脑,等我让他给做个草稿,咱们一块儿商量。”   “还等什么啊,这就找他去。”秦云跃跃欲试:“先让他做个大概来,再看看要打通哪些关节,拉什么人入伙。我看这事儿很不错,有赚头,可别让人捷足先登了。”   不要觉得他们俗气,都说“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少年们呼朋喝友少不了吃喝玩乐,那可都是需要银钱的。尤其他们这样不大不小的年纪,没有俸禄可以领,再啃老又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有了一门赚钱的门路,能不开心雀跃起来吗?   三个人说干就干,直奔城郊贾明的家里。贾书生正捧着书用功呢,看几位公子来了赶忙行礼让座。苏二郎是个撇托的,摆摆手道:“你莫要忙这些无用的,赶紧和我说说打擂的事儿。”   贾明便坐下道:“昨日听了公子的意思,我也有了些想法。”遂一条一条的解释起来:“首先是参与其中的人员,咱们得分三类。第一便是庄家,也就是您几位。各位以提供场地为主,当然自己手头也有选手参赛,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维持秩序开设盘口。”   三位少年点头,这个他们明白,就和楚将军的蹴鞠庄子一样。   “庄家不宜太多,若是资金不吃紧,您三家也就够了。毕竟人多了就有利益纷争,需要尽量避免麻烦。”   “第二是参赛方,只要是培训了打擂选手的人家都可以过来参赛,也可以由民间壮士自由报名。但他们要上擂台需要交纳保证金和生死状,若是胜出后可以获得分红。”   “至于第三方就是观众了。他们可以单纯买票来看,也可以在盘口上赌一把。不过我建议庄家不能下注,毕竟这样很容易引起误会,被人质疑是否假赛。”   “至于打擂台的规则和盘口设定,还需要进行详细的计算。”他简略的解释了□□大数据和赔率分布的意思,然后道:“我于算学方面并不算太强,不过我有位同乡却是精通此道,若是各位公子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便由我推荐他接受各位的考核吧。”   他们之前也不过是个想法,哪里知道里头有这么多弯弯道道,更是佩服贾明年纪不大思虑周全。   贾书生却是十分谦逊:“我虽然能多想一些,可要没有您几位的赏识,又哪里能为人所知?都说士为知己者死,贾某自然要为各位鞠躬尽瘁。”   他又说到人选的问题:“庄子上的护卫之类难不倒您几位,但参加擂台赛却是生死相搏的事儿。我之前便提议赎买死囚训练成角斗士,一来可以给官府一些银钱,二来也不算劳民伤财。但听了诸位所言才知道是自己太想当然了,只这人选一定要慎之又慎,宁愿出高薪聘请些壮士,也绝不可以做出强逼他人的事情来,否则于各位家中的大人们绝不是好事。”   这一点分寸他们还是有的,三人纷纷点头应承。贾明又略提了一些比赛规则:“例如每场分四个回合,每回合的时间为半刻钟,有一方倒地超过十息便算是输了,比赛终止。要是两方都坚持到四个回合之后,便可以选择生死战或平手和解,这里头的赔率和分红又各有不同。”   “只能赤手空拳的搏斗,不可以用暗器,手上最好再戴个拳套,避免出现扼喉插眼这一类的杀伤性手段。”   “可这样一来不就无聊很多了吗?”苗五郎插嘴,他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恨不得打个血肉横飞才有意思。   贾明想了想:“打擂只是比赛,尽量别闹出人命来。若是您想玩刺激的,也可以捕一些野兽,比如野狼和鬣狗,让死囚穿着护具带着兵刃进去与它们搏斗。只这种太过不仁,在下是并不赞同的。”   苗五郎却是听得眼睛一亮,和秦云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听贾明絮絮叨叨的许多,苏二郎便拜托道:“您说的这些都是极好的,只我们一时半会儿的也记不住,还要烦请您将这些写成册子给我。”   贾明自然是应了,恭敬的送三位公子离开。等到再也看不见人影,他一直端端正正的架子便垮了下来,扭了扭肩膀自言自语:“家主说的没错,这帮犊子还真好忽悠。”   且说秦云在半道上辞别了两位小伙伴自己往家里去,半路上被一样什么东西砸了下脑袋。他恼怒的抬头一看,却是路边酒楼里一位女子探出头来,不好意思的冲他笑笑。   美人总是容易被原谅的,秦云低头一看,脚边落下的是一个宝蓝色的荷包,上头绣着鸳鸯戏水。   那女子已经一溜烟的下楼来,对他行了个蹲礼道歉:“奴家一时手滑伤了小郎君,还望小郎君莫要怪罪。”   她声音柔柔的,羞涩的抬头看一眼秦云,又笑着低下头去,白皙的脖子被小少年看了个正着。   秦云看她染上绯红的双颊,不知怎么就心情大好,跳下马来将人虚扶起,还亲手捡起荷包还给她:“姑娘以后小心些,可别再这般疏忽了。”   小娘子接过荷包,福了福身转身回酒楼,进门时还不忘对他回眸一笑,送上一大捆秋天的菠菜。   秦云呆呆的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闻了闻手上沾染的香气,嘴角带笑的上马继续往家中去。   家丁小厮们跟在他身后感慨二少爷的桃花运,不料从斜刺里窜出来几条大狗,莫名其妙的冲着他们狂吠。秦云的马似乎是受到惊吓,撒开脚丫子便狂奔,大狗也穷追不舍,一下子就跑的没了影儿。小厮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一位老成些的一声大喝:“一个人回府报信儿,其他人还不跟我追?”   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京中不得跑马的禁令了,他们甩着鞭子往前冲,可一直到了郊外的岔路口还是没看到秦二郎的身影。这路上人来人往的,想靠追踪马蹄印找人完全不可能。那家丁无奈:“咱们留一个人在这儿接应,其他人分两路继续找,一定得把少爷找回来。”   话是这么说,可他们从白天找到日落,甚至请了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块儿帮忙,依旧没有找到秦云的下落。秦谦担忧之余不免想到了宏广大师的话,莫非这歹运竟是降到了自己儿子头上?   眼见着到了宵禁的时间,他们再心急也只能明日继续寻人。可一连三天都没有儿子的下落,刘氏和秦谦焦急万分,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便是府中也开始有人嘀咕:“夫人差点害死了大奶奶和小小姐,回头二爷就发生这种事情,你们觉得这会不会是报应?”   乱嚼舌根的人被打了一顿发卖出去,可这只让府中人心更惶恐。   要说心在唯一镇定的可能就是沈玫了,她早就不再把自己当秦家人看待,完全是一副旁观者的心态安心坐月子带孩子。   秦江倒是还有几分焦急,沈玫便讽道:“他只想着让你早点儿死了好当上县子呢,你却是心善的,怕他出意外。他母亲给我下药,他妹妹撞我早产,我怎么就不见你着急上心?可见你到底是秦家人,我和孩子才是外人。”   秦江百口莫辩,但真要他不管不顾甚至拍手叫好,以他的德行教养又实在是做不出来。沈玫对他的纠结只做不见,以前就是太在乎他才会让自己越发被动,差点交代在这后院里。可就像嫂子说的,男人不就那么回事儿?若是自己死了他最多哭几声,过一两年还不是该续娶的续娶,该生娃的生娃,只苦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还不如管他去死,好好培养孩子呢,以后做个老封君也挺痛快,更不用看人脸色。   已经完全被林菁带歪了的沈玫现在可是硬气的很。反正全京城都知道她的委屈,便是她不给刘氏面子大家也会觉得理所当然。只要放下了爱情的束缚,她大可以活的潇洒自在一些,连带着孩子们都能更安全。   至于心中隐隐作痛,她努力逼着自己转过脸,趁机擦掉眼角的一抹潮湿。男人不是靠女人的体谅和退让就可以立起来的。秦江若是能站出来护住他们母子,她自然会生死相守不离不弃。若秦江因此便对她们不闻不问——这般男人还要干什么,留着过年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我!我要剧透!秦家还有用!所以不能一下嫩死T﹏T宝宝们先放任他们蹦哒个把月吧,等沈老大把他们家剩余价值炸完了,一定会让他们死的很难看的   第61章 各施手段(下)   京城里为了秦家二公子差点掀了个底朝天,却不知道秦云这时候就在京郊的一处院子里吭哧吭哧的拉磨。他原本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被人从马上拉下来打晕带走怎么都要来一阵子小脾气。可抓他的人脾气比他还差, 直接将他绑了手脚扔进地窖一关就是三天。被饿的奄奄一息的秦公子总算是就范了,吃饱了便老实按照那蒙面人的要求干活儿抵饭钱。   虽然吃食不怎么好,但至少饿不死, 就是力气活儿干起来太痛苦, 娇生惯养的秦云悄悄抹了好几回眼泪。可无论他好说歹说, 蒙面人就是不搭理他, 直接用绳索将他绑在磨盘边,只要他停下来就是一鞭子,不干够活儿不给饭吃。   不过三两天时间,秦少爷就消瘦了许多,可一直没等到府上来营救的人。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吃的比猪差,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院子却里突然一改往日的宁静,突然喧闹起来。   秦二少努力倾听, 仿佛声音有些熟悉。他分辨了一会儿, 突然蹦起来往窗户边跑,直到绳子绷的直直的。他努力将脑袋伸向窗外高声呼喊:“苏二郎!苏二郎!是你吗?”   来人正是明威将军家二公子苏二郎, 他隐约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忙制止了同伴的说笑声,侧耳倾听起来。这一听可不得了:“我怎么觉得这是秦二郎的声音?”他循着叫喊声往里头走,果然找到了狼狈不堪的秦云少年。   秦二郎像是看到亲人一般两眼泪汪汪,苏二郎却有些尴尬的退开了一步:“你且等等, 我找人来放你出去。”他说着就退出门外招呼下人进来,实在是里头气味太难闻,秦二郎这阵子吃喝拉撒睡全在里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没疯的。   终于得救的秦云也发现了自己的窘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家的家丁一边派人去通知秦家,一边找到换洗的衣物让秦二郎先梳洗。秦云是真的几乎把自己搓下一层皮来,身上才算没了那臭烘烘的味道。他换好衣服出来时秦谦也已经赶到了,父子俩抱头痛哭。   看着儿子手足俱全神志清醒,除了消瘦和萎靡不振似乎没什么毛病,秦谦的心里就松了口气,继而便是大怒:“是什么人设计了你,你可看清楚歹人的相貌?”   秦云却是摇头:“我那天惊了马,不受控制的往前跑,突然就被一个蒙面人拽住了摔下来。我被他打晕了带到这里关了这些天,也没看到再有别人来。”   可这处院子却是苏二郎新买下的,准备推倒了建成打擂赛的场地。两位少年面面相觑,那绑架秦云的人到底是谁,又目的何在呢?   先不管这许多,人找到了就是好事儿。秦谦带着秦江回了家,还不忘让人给张氏报信儿,让她能够安心。可回话的人却说刘氏几乎和他前后脚的出门去了,还带走了许多银钱首饰。秦谦听的大惊,急忙到她房里查看,果然里头被翻的一团糟,并丢着一双男人的布鞋,仔细一看还是有人穿过的。   难道是自己媳妇背叛了自己?秦谦悲从中来。他对刘氏难道还不够好吗?几乎是有求必应千依百顺,为什么她不声不响的就走了呢?   秦府才找完二公子,又开始发动人手寻找当家主母,这般混乱也是没谁了。好在刘氏并没有走远,秦家下人很快就在西市的胡同里找到了她,只她的表情却是呆呆的,带着的银钱也没了踪影。   将人带回府里一问,才知道原来秦谦听到苏家家丁报信的时候,刘氏也在小佛堂里捡到一个包袱,包袱里头是秦云出门时穿的外套并一截手指头。包袱里还有一封信,说秦云这几日在“银钩赌坊”里玩儿,结果欠下一屁股债,赌场的人自然是不能放过他,勒令刘氏在一个时辰之内亲自带着银钱到绿芦胡同里去赎人,否则下次送过来的就是秦云的脑袋了。   刘氏本就为秦云的安危而慌乱,看到这封信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让人到前院去找老爷,回来报信的却说老爷出门了。刘氏无法,值得按照书信上说的,亲自带着银钱并几个家丁往绿芦胡同里走一遭。   她倒也留了个心眼儿,派人请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跟在后面。按照书上的暗号敲开了一处宅子,她忐忑的带人将银钱拿了进去。一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子验过了银钱便让他们等着,说自己去下头带秦云上来。可他还没离开两秒钟,刘氏便眼睛一闭晕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银钱早已不知去向。   秦家虽然不缺吃穿,甚至勉强算得上是有钱,可平白损失了这么一大笔实在也让人肉疼,更不要说那双无故出现的男式布鞋是怎么回事。刘氏却是一脸茫然:“我屋子里哪有什么布鞋?我这些年便是做针线也只给您和两个孩子罢了。”   她自是明白这是被人陷害的,可秦谦却到底种下了芥蒂。无论是衣衫、手指、威胁信还是鞋子统统都是刘氏的一面之词,她带着银钱出门却是事实。更何况前院回话的人就没告诉她自己出门是去接儿子的吗?平白无故的去赎人又算怎么回事?   刘氏这下是百口莫辩,她找来小佛堂的跑腿丫环,可那丫头也是一问三不知:“今日我有些肚痛,去蹲茅房了,等我回来才知道您已经走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刘氏气的哭天抹泪的,秦谦也只好耐着脾气劝她:“如今儿子都回来了,你只当破财消灾吧。”只这般可不是应了宏广大师的说法?他也只能旧事重提的强调:“你还是好生收心念经,消一消怨气,免得家中再出什么事端。”   秦谦也不是没想过这会不会是沈家或楚家设下的局,可无论哪家最近都毫无异动,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找到任何证据。只凭一个黑衣蒙面人可没法定谁的罪,要是真敢攀扯楚怀或者沈安侯,只怕他们能打上门来。秦家吃了个大亏也只能自认倒霉,却再不敢招惹到沈玫头上。   官场上被攻击,家中又接连出事,秦谦可谓是这段时间最倒霉的京官,沈安侯却是总算出了一口恶气,笑嘻嘻的和楚怀显摆:“这银钱就交给舅舅处理了,还要多谢您给我通风报信。”   原来楚怀一直记着沈安侯提过“角斗场”的事儿,挑来选去的看中了苏二郎和苗小郎这两个愣头青。便是那贾明也是他的人——贾明,可不就是假名么?   正好沈安侯要设计秦云,而两位公子又和秦云相熟,贾书生便状似无意的说了句:“若是能和匠作家的公子少爷有些联络就更好,毕竟不是每户人家的家内坊都能有楚家和沈家的水平,有些东西想要打造,还是将作这条路子更方便些。”   两人一听觉得没错,而且秦云手头也有些闲钱,可不就去找他了么?秦云也是直接就入觳了,哪里晓得自己的行踪都在沈安侯的掌控之中,回家的路上便中了埋伏。   那丢荷包的女子便是整个计划的第一环。荷包里是让动物癫狂的药粉,而训练好的大狗对这味道及其敏感。秦云拿着荷包发了半天呆,身上早沾染了味道,可不就被逮了个正着。   其实沈安侯怕他定力太好,或者请来助阵的女子准头不够,还特意安排了B计划C计划,什么突然跌到啊抱腿喊冤啊,总之是要蹭他一身的药粉。谁知道秦云运气这么差,第一环被顺利拿下,胡同里跳出来的大狗驱赶着他往设定的路线跑。   埋伏的人也并不在郊外,而是几处胡同拐角。为了以防万一,沈安侯一共安排了四拨人,只哪处方便就连人带马的给拿下。秦云跑过第一个拐角的时候速度太快,沈安侯的人没来得及出手,好在下一个人反应极快,绊马索一拉,手刀一砍,自有人过来善后。   马匹被拖走了,人也被抓走了,胡同里瞬间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跟上来的小厮只以为自家公子已经走远了,自然是一路往前奔去。   沈安侯的亲卫将人带到郊外一个废弃的院子里,而贾明则按照计划将此处推荐给了苏二郎。里头的田契地契拐弯抹角的和沈家楚家都没有半毛钱关系,一切都是苏二郎意外所得。   沈家的亲卫也在时刻关注着事情的动向,秦家这段时间乱的很,他们趁乱混进去了三两个,正好打了个时间差,将早准备好的包裹丢给刘氏。刘氏心烦意乱之下上了当,带着银钱出门,而他们正好回收包裹信件,并丢下一双不知道是谁贡献出来的布鞋。   至于那“银钩赌坊”自然也是他们胡诌的,就是借的人家一间门脸儿,里头点着迷香。刘氏一进去其实就中招了,干瘦老头清点银钱就是拖延时间,他前脚跨出门,后脚刘氏和她的丫环就倒了。   他们拿了钱从后门拐进另一条胡同,换衣裳三闪两闪的走了个干净,等外头的人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早已没了他们的踪影。   那门脸儿也不是普通人家的,而是范家刚买下来准备重新装修的铺子,沈安侯也是无意中得到消息,知道最近里头没人,这才打起了主意。秦家查到范家头上也是无语,他能说这事儿是范家干的吗?只对沈安侯的怀疑又更大了。   沈安侯多光棍的,你说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你多大的脸啊。那我还说是你夫人要害死我妹妹呢,你不也说是婆子报复吗?有证据的都内被你抵赖,捕风捉影的就想诬陷到我头上,你当衙门是你开的?   这话差点没气的秦谦喷出一口老血,可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倒霉。秦家沸沸扬扬的事儿闹了个把月,已经成了京中的笑柄,百姓口舌中的官司,秦谦并刘氏也只能躲在家中不出门,等待风波平息。   等到大家的注意力终于从秦家移开,备受折磨的秦云也养好了身体能去上学时,沈玫都已经出了月子。她生的小姑娘被取名秦玉,满月宴也没有操办,但沈玫一点儿都没意见。她只盼着秦家人当她不存在呢,反正她有嫁妆有爹妈哥嫂补贴,能养活自己并两个孩子。   林菁倒是专门陪着楚氏洛氏上门来了一趟,还专门寻摸了一块好玉给她打了个项圈作为满月礼物。沈玫看到亲人总算有了个笑脸:“如今这样的日子就挺好,至少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宝贝们很不爽秦家这样轻易过关,但是宝宝们为我们玫玫想一想,她的愿望一定不是和离回娘家,而是自己一家子单过,秦江一心一意爱她。而秦江这个渣渣呢,只是这一次的事件,最多让他心凉,让他开始谋划,绝不是现在就翻然悔悟决然离开。所以还是要等等啊,等刘氏吃了教训还记不住打再作死,秦江终于认识到这个家没救了,他们才能逃离苦海   第62章 女儿街开业   时间一转眼便到了十一月,准备了许久的女儿街终于可以正式开张。林菁对着黄历挑了半天, 总算选中了初六这个日子, 在锣鼓喧天声中与夫人们一起剪彩揭幕。   夫人们还真没见过这种开张仪式,一个个都觉得挺有趣。女儿街开张前三天所有店铺九折,并各家店还可以免费领取会员卡。消费越多会员卡的等级越高, 以后可以享受的优惠便越大。   崔氏捅了捅林菁:“这会员卡和咱们半日闲的怎么不一样?”   林菁便笑:“咱们那是会所, 这是商店。会所是朋友聚会之所, 里头的会员自然也就是各位的友人。而商店呢?她们只想往外买东西呢。自然是花钱越多的他们越喜欢。”   这般解释合情合理。林菁一手扶着楚氏一手拉着洛氏:“咱们也去逛逛吧, 有什么喜欢的只管买,我给您二位付钱。”   楚氏笑着拧她,洛氏却是叫好:“那我就随心意挑选了,你可别心疼银钱。”   女儿街的规矩早十来天便在外头的墙上刻印了,这天来的便大多是女子,便是有些陪着夫人来的男儿们看到里头莺莺燕燕的也不好意思再往里走。当然也有地痞流氓想要趁机做些坏事的,可也不想想诸位夫人身后的能量?他们还没踏进里头半步,便被巡逻的护卫们直接揪着扔了出去。   姑娘太太们一看更是开心。之前她们还顾虑着里头都是女子, 碰上突发事件可如何保证安全。此时看见每隔一两个铺子便有一间小耳房, 里头有衣着整洁一丝不苟的护卫驻守,可不得在心中暗叹夫人们的细心和周全。更兼里头好吃的好玩的一应俱全, 让她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恨不得每样都买下来统统抱回家。   吃食铺子有一家卖糕点,种类繁多却是她们前所未见。店里的女童笑嘻嘻的给她们介绍里头用料是什么,口味怎样,听的她们几乎要流下口水。第二家铺子则是各种干果蜜饯, 还有肉干和小鱼干。掌柜的十分大方的让人将小鱼干切成小段请大家品尝,咸中带着点微辣的口感吃的她们直点头。   第三家是卤味并小食,手抓饼肉夹馍的香味勾着人走不动道,而卤肉更是让男子们眼睛一亮,这就酒可是再好不过啦。三家铺子也没料到第一天生意就这般火爆,只能督促后头厨房赶紧再做,不然一会儿只怕得断货。   另一边的玩器铺子同样反响极好。一家专卖玩偶和各式娃娃,有不少还可以换装,深得小姑娘们的喜爱。一家则是经营的拼图积木跳棋象棋填字本数独本等雅致又烧脑的东西,看的世家小姐夫人们好胜心起,眼睛都是亮的。至于第三家里头的东西就更受人喜爱了,乃是半日闲最先流行起来的纸牌麻将之类。用不同的材料和纹饰,做出来的纸牌也有些显得典雅,有些偏向华贵。   这里头的东西卖的不便宜,但胜在新鲜,外头有钱也买不着。既然准备好了出门花钱,夫人太太们也不小气,纷纷豪爽的买买买。   一通血拼后自然要歇息,茶楼和饭馆就是最好的去处。虽然要价不菲,不过大老爷们还是咬咬牙,订下包厢带着妻女好好吃一顿,或是看一场缠绵悱恻的大戏。半日闲的夫人们对此倒是没那么有兴趣,毕竟都是她们玩剩下的,只满意的看一眼里头坐满了客人,便接着往里头走。   林菁便首先带着她们去了内衣店。看着那一片小小的布料,不少夫人都红了脸,却不得不承认这衣服确实是极有用的。林菁便笑道:“衣服都是慈淑所最麻利干净的女子做出来的,夫人们若是有兴趣,大可以去订货啊,母亲一定给你们挑最好的拿。”   说完便惹来一顿嗔骂,大家直说她没大没小。林菁便连连讨饶,又带他们去看另一家店。“这个是月事带,我实在是看不得那些女子抓一把草木灰用粗麻布一裹,或者干脆几天坐在马桶上不下来。女儿家来月事本就是受苦,多少人因这个得了宫寒之症影响生育。只可惜如今布帛的价格还是不便宜,也只有富贵人家可以用一用了。”   夫人们只一看便明白这东西的用途,不禁叹林菁的心思精巧:“这虽是个小物件儿,却能让女儿家少受多少磨难。可恨我们没早些年将你挖出来,竟是生生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   林菁却想着还是要找到棉花,用纯棉的料子才更好吸水,成本也低,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再往后就是体验馆,里头的东西或许别人来说新奇有趣,对您几位就没甚意思了。”林菁笑着道:“各位是想去听戏喝茶还是去喝酒吃饭?”   夫人们自然是选择吃饭,毕竟听戏什么的,哪里有半日闲里正统和丰富呢?席间林菁还在说:“其实若是街道再长一些,还可以开几家针线铺子和成衣铺子的。”   “你是想让慈淑所自己织布染色来卖?”楚氏立刻就和她脑波同步,果然得到了她的肯定:“这般才能有赚头。只可惜我还有几种东西没找齐,不然无论是布匹还是染色,都能比现在的更好更便宜。”   夫人们财大气粗的纷纷表示没问题:“这种铺子也不需要隔绝男子,咱们干脆就再往前头盘两间。至于你说的东西也尽管去找,有需要的我们帮忙的就直说。”   林菁要的就是这句话,急忙描绘了棉花和木棉的样子:“这两种东西结出果实来就可以纺纱织布,可比羊毛蚕丝便宜多了,布质却是极好,柔软又贴身,不像粗麻那么膈的很。”   几位夫人认真记下,徐氏却是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你说的那棉花,我在哪里见过?”   “说起来我也有印象。”陈氏顿了顿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宫里御花园不是就有吗?”   御花园里有棉花是什么操作?林菁懵逼了半秒,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可能大概在哪本小说里看到过,唐朝的时候有番邦进贡的奇花异草,其中就有棉花,是当做观赏花卉养在皇宫里头的。   难道这里也是一样?林菁好奇的看几位夫人。陈氏博闻强识,已经想起来了:“那是十来年前羌戎献进来的吧,就像你说的,会开粉白色的花朵,开完之后的果实里头都是絮状,满满的包成洁白的一包。因平阳公主喜欢,上皇特意划拨了一片地专门种这个。只那东西结的不多,若是要拿来织布,可不知道需要多少?”   那是因为棉花需要打顶和矮化,不过这些就不用向夫人们解释了。林菁舔着脸问:“可有法子从圣人那里将棉花给弄出来几株不?这东西真的有大用,于国于民都有好处。”   “既然是有大用,就更不该弄出来了,你得让沈大郎写成折子先给陛下。”崔氏意味深长道:“只陛下说不定会将事情让沈大郎操办去,你们倒是可以从中再想想办法。”   崔氏虽然前阵子和大家闹的有些不愉快,但夫人们也体谅她身不由己,仍旧是把她当做领袖看待。尤其是她一直暗中关照楚氏和林菁,沈家对她更是亲近。她也受用林菁的尊敬,像是至亲长辈一样提点她,便像是这般的岔子,她立刻就会指出来。   林菁也是恍然大悟,赶紧站起来给她行了个作揖礼:“是我思虑不周,多谢您的教导。”要是这东西是他们自己从外头寻来的也就罢了,拿陛下的东西去发财赚名声,那是嫌弃自己命太长吗?   心里有了成算,林菁便不再提这件事了,只说布料染色和印花需要的东西,夫人们也应承下来会让家里找一找。虽然说女儿街赚钱都是为了慈淑所,可所有的工艺对于七位夫人都是公开的,无非是她们不想和林菁争利罢了,但送到家中在别处做这营生却是完全不妨碍的。   更兼沈安侯已经发话让楚家明年开春放出造纸的法子,各世家如今可捧着楚家沈家呢。她们却不知道这是沈安侯一早和楚怀楚岷商量好的,纸张生意的垄断只做三年,三年之后便放弃低端只做高端。而各家得到的方子必定不会是最先进的,再加上他们要摸索技术降低成本,且还要好一阵子呢。   垄断风险大,楚家这几年也实在赚的有些撑着了,如此一来得了名声又拿了实惠,根本是百利而无一害。不然怎么说沈安侯鸡贼呢,一句“定价不得高于楚家”就生生将了各家的军,他们还说不出半句不是来,还必须说楚家并沈安侯高义。   不过现在世家们还没发现他这么缺德,只憧憬着明年开春自己也能造纸印书,对沈家的任何要求都是好好好。何况她们与林菁合作也从来没吃过亏,便是损失些钱财或是多了些麻烦,但都从各处找补回来,甚至还赚了不少。   事情商议妥当,大家伙儿开心的吃了顿饭便各自散了。对于她们来说这里还是太过喧闹,远不如会所里安静平和。而且这里的东西也都是她们见惯的,甚至比她们的用度粗糙了太多。今日无非看个热闹,眼见着这法子确实可行,只怕赚的还不少,她们也就安心了。   唯有楚氏更上心些,一直等到夜里商铺打烊,有会计算出总账来。只无论那会计还是楚氏都被得出的数字吓了一跳,一连核实了三遍才肯相信着一条街的收益有如此之多。   “这样一来,养活慈淑所是没问题了。”楚氏笑得开心:“我也不用总担心因此掏空了家底。”   林菁便给她泼凉水:“今日是京中夫人们赶着新鲜,又有折扣在,生意才这么好。等过几日风头平静下来,日收入能有今天的一半儿就算不错了。”   楚氏一点儿不沮丧:“便是有一半儿也足够了,还能比现在多养活一些小姑娘呢。我就怕有人需要慈淑所的帮助时,偏偏因为咱们能力有限,只能将人拒之门外,看她们绝望无奈的样子。”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多种粮食。我听说大老爷那边的收成不错,要不咱们问问他可有什么增加产量的法子?我总觉得光有银钱还不够,得粮仓也满满当当才有安全感。”   这次楚氏倒也是赞成的:“前段时间咱们家的存粮可耗了许多了,是该好好种些地。你说咱们家要不要再置些田产?”   京中的田地多贵,而且大多有主,楚氏口中的田产自然是指平宁郡的。林菁却没有一口应承下来,而是说道:“那边都是大老爷说了算呢,还得回去让他拿主意。”   第63章 棉花(二更)   楚氏多精明的人,一听林菁这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无外乎是指平宁郡的产业不属于沈家, 而是沈安侯个人的,便是楚氏也只有建议权,没法替他拿主意。   不过这话也没错, 平宁郡那边的庄子虽然是依附着楚家建起来的, 但投入其中的人力财力都是沈安侯自己赚来的, 本就和沈家没什么关系。且大房虽然对家业没贪念, 但要是大方过头连自己经营的产业也可以随意退让,那才让楚氏觉得太不符合常理,需要心忧一番呢。   楚氏如今也摸清楚了这小两口的想法,京城家中的一切都是整个沈家的,谁想花用就花用,楚氏想给谁就给谁。爵位和官职大家各凭身份本事,至于想要更多?不好意思,帮你是情分, 懒得搭理你也是本分, 没什么不公平可抱怨的。   譬如沈安侯对楚怀,那就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要沈家做出来的东西,回头就准能在楚家找到,甚至很多转身就姓了楚。外人只知道沈大老爷天天坑舅舅,而楚舅舅还是对他宠爱有加,哪里知道这也是利益合作并真心换真心来的。但对于沈敬和沈攸, 他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该给的给该用的用,但该防着的也一样防着。   林菁其实也是一样,只是半日闲里并没有牵扯到太多利益,所以她也就无所谓的公开了,这才让人觉得她软和可欺。但要是真这么想,那犯到她手上了可就要吃苦了。看看范氏,再看看秦家的刘氏,可不被收拾的再不敢蹦跶?   这些事儿在楚氏的脑子里也就是一闪而过,她从善如流的改口:“你刚刚说他知道什么种地的法子?可能教给咱们庄子上的庄户?再不济便由慈淑所出钱从他那儿购粮吧,总得保证咱们家里和女童们都能吃饱饭才行。”   这个可以有。林菁笑嘻嘻的应下来。婆媳俩一路聊着回到沈府,沈安侯已经带着闺女化作“望妻石”在仪门等着。小淑窈如今正是学走路的时候,总想挣扎着下来踉跄几步,偏沈奶爸生怕闺女摔疼了,只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一路弯着腰跟在她屁股后头随时准备“接驾”。   楚氏和林菁进来是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走在前头,沈大老爷像只张开翅膀护着崽儿的老母鸡一样跟在背后。楚氏便笑:“孩子学走路都是这般,哪有不摔跤的。现在淑窈穿的厚,便是摔了也不疼,你用不着这么紧张。”   林菁也是摇头:“凭什么男娃儿就该摔打着长大,姑娘家就宠成这样啊,也不怕二郎看见了伤心。”   “二郎才没空伤心呢,他带着淑窈的时候更紧张,恨不能趴下来给淑窈骑大马。”沈安侯还是没忍住一把将女儿抄起来抱着,不过沈小姑娘折腾了这两圈也走累了,乖乖巧巧的圈着他的脖子叫妈妈和奶奶,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米牙。   楚氏稀罕的将人接过来抱到自己怀里,直问今日吃了什么乖不乖。小丫头一两个字一下的往外头蹦,亏她颠三倒四的也能把意思表达清楚。林菁便趁着空挡与沈安侯说的棉花的事儿:“亏你找了三年没找到,还不如夫人们的消息灵通。不过这事情还是要谋划好了,要不你得空去和舅舅商量商量?”   沈安侯一听到“圣人”两个字也是头痛:“我最烦和这位打交道,揣摩心思什么的太杀脑细胞了,不过什么事儿都扔给舅舅是不是不太好?要不我先通过林内侍探探口风?”   林内侍就是主持皇家拍卖行的那位中年太监,和沈安侯也算有交情。他这两个月给陛下狠赚了几笔银钱,成了圣人面前的第一红人,而拍卖行能顺利举行多亏沈大老爷一路指导,他对沈安侯自然是示好的。   林菁想想这样也行,只还有一点担心:“这林内侍靠谱不靠谱?不会自己想着揽功劳在圣人面前把你甩一边吧?”   沈安侯倒是觉得不会:“我看他虽然爱财,但人却是有底线的,而且对我的示好并不勉强不像作伪,何况我和他还长期合作着呢。”   他却不知道林内侍是真心感激他的,不仅仅是因为拍卖行生意上的事儿,还有沈安侯从来不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身体残缺之人本就偏激些,对于别人的态度也十分敏感。沈安侯对他并无图谋,也没想着和他打好关系捞好处,光这一点就让他十分满意。而沈安侯身为一个现代人,根本就没有歧视太监这根弦,只把他当普通朋友对待,既不同情也不憎恶,反而让林内侍十分感动。   沈大老爷做了决定,在下次拍卖会结束后便找了林内侍打听情况:“这事儿我也是在忘了哪本农书典籍里看到的,前不久才知道宫中御花园里有此物,实在是有些好奇,想要验证到底是真是假。”   林内侍自然满口答应:“不就是几株花木吗?过两日我便帮你弄出来。”   沈安侯连忙阻止:“这事儿万望您先禀报陛下。按照那农书的说法,棉花的产量是可以通过人为干预的法子提高的,只育苗麻烦了些。然而一旦形成规模,那做出来的布帛可不知比丝绸要便宜多少去,这可是关乎民生的大事。”   林内侍这才慎重道:“我今日进宫去就将此事回禀陛下,请陛下定夺。不过知道如何侍弄棉花的人也只有侯爷您了,说不得还是得让您来操劳。”   这就是答应给他说项了。沈安侯大喜过望,连连道谢,林内侍则表示都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大家有钱一起赚,有财一起发,都是靠着陛下过日子,给圣人办事。   当晚林内侍便趁着圣人看到大笔钱财龙颜大悦的时候提了这事儿:“今日沈侯爷还给我说了桩书上看到的趣事,说不知是羌戎还是奴炎,反正是外头的蛮夷番邦,因没人会种桑养蚕,便找了种能结絮的棉草代替蚕茧,竟然也能纺出布来。”   圣人听了就笑:“以草为丝古就有之,咱们不也有麻布吗?”   林内侍狂点头:“我也是这么说沈侯爷的。咱们也能做出麻布来,有什么好羡慕他们的?可沈侯爷却说那棉草织成的布柔软舒适不差于丝绸,这才心生向往。”   圣人闻言疑道:“这如何可能?土生之丝粗鄙,哪里会有比肩丝绸的,只怕是他胡诌。”   林内侍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他骗我,亏我还想着要是咱们也能种上这样的草,每年只需要采摘便能得到大量的布匹,可比养蚕便宜的多。”   他有些懊恼的揪了揪自己的衣袖:“亏他将那棉草的样子细细描绘给我听,我还想着圣人老爷无所不知,只怕您能给找出来呢。不想他竟是消遣我玩儿,看我下回出去不找他麻烦。”   穆荇被他的动作逗笑了:“那你便说一说他是如何描绘的,咱们照着找出来,只让他想法子织出不弱于丝绸的布来,若是他做不到,朕治他欺君之罪如何?”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林内侍却装出害怕的样子来,有些扭捏道:“还是别了吧,沈侯爷也不是故意骗您,他就是逗我玩儿呢。”看圣人脸上并无不渝,他小心试探:“他还得帮着我操办拍卖的事儿呢,您且看在银钱的份上,饶了他这回?”   “罢了罢了,既然有你替他求情,朕就放过他吧。”穆荇故意板着脸逗了林内侍半晌才松了口,林内侍自然是不敢再提起前言,直接行礼告退。可没想到不一会儿又见他跑回来求见,穆荇本以为是拍卖行有什么疏漏,自然让他进来禀告,不料他却一脸的开心:“陛下陛下,您可知我发现了什么?”他一时连礼仪都忘了:“您可记得御花园中羌戎献来的白花草?就是以前平阳公主特别喜欢的那种,我才发现它和沈侯爷说的一模一样。”   穆荇看他无礼本是不悦,可听他这么说便突然想明白了,若是沈安侯所言非虚,那这可是关乎民生大计的事情。百姓活着无外乎穿衣吃饭,丝绸舒适但贵重,麻衣虽贱但粗糙,若是真能有这种棉草,可以用麻衣的价格出产不输于丝绸的布料,那可是不得了的发明和成就。   他再顾不得礼仪这般小节,当机立断对身边的内卫吩咐:“把御花园的白花草都给我守好了。林内侍,你明日便带一盆出宫让沈安侯看看是不是这东西,如果他真能做出布匹来,便是比丝绸差上一线,朕也记他一大功。”   棉花的采收期一般在十一月中旬,现在正是棉球正好的时候。沈安侯第二日一早就得宫中送出来的植株,心中不禁感慨林内侍办事牢靠。自己求着陛下给和陛下委托自己办事能一样吗?显然后者要更高杆的多。   他面上却是不显,甚至有几分无奈和嫌弃,不情不愿的接下了旨意。林内侍将他的表现回报给圣人,穆荇想想也是笑了:“让他一个文人狂士去种田养花也确实难为他了。只这事儿唯听他说起过,别人根本不明白呢。”至少沈安侯没表现出茫然或者惶恐,就说明这事儿不是假说玩笑,而是真能靠着“白花草”做出布匹来。   穆荇心情极好,看沈大老爷也顺眼了,乃召来林内侍道:“你再去一趟沈府,问问他可有想要的官职。棉草一事关乎百姓民生,那就在左民、度支、司农、将作里头选吧,正四品以下的朕都应了。”   林内侍被陛下这大方豪爽的话吓的咋舌,还是带着口谕去了。可沈侯爷只对棉花爱的深沉,对上朝完全没兴趣:“你只回了陛下,我和他这是远香近臭,距离产生美。他有什么事儿吩咐我的只管叫我做,为了百姓为了燮朝我义不容辞。但入朝为官就敬谢不敏,实在是我松散惯了受不得他拘束。”   按理说这般不给面子只怕能把陛下气出个好歹,便是沈大老爷有狂士的头衔罩着,陛下不能给他定罪,但记小黑账却是逃不掉的。林内侍回话的时候都替他捏了一把汗,没想到穆荇十分感慨:“他就是这般骄傲的性子,对朕也惯是不理不睬的,朕竟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这事儿就算作罢,陛下出了个皇庄给沈安侯,而沈大老爷则让林内侍安排人将宫中的棉花全部采摘出来,自己比划着怎么抽丝和育苗。   后来林内侍问他:“您对陛下给的官职就一点儿不动心?那可是四品的实职,多少人一辈子都奋斗不上来呢。”   沈安侯是真觉得没意思:“我就算没那官职,不也是三品的侯爷?我又不缺钱花,干嘛要为了几个俸禄累死累活的还得看人脸色。再说了,陛下也是一时兴头上呢,我要是真答应下来,他肯定得在心里提防我了。”   沈大老爷这是真相了,其实林内侍一走穆荇便觉得自己太冲动想反悔,是以听到沈安侯的拒绝才会顺水推舟的便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要是沈大老爷真不知好歹的要了官职,只怕他之前做下的人设就都白费了。   第64章 沈家果蔬店   棉花纺织和羊毛纺织的法子其实有些相似,也是先经过清洗和梳理之后捻成丝线, 再分作粗纱或细纱编制成布。沈家和楚家的家内坊对于纺织机的制造已经有了一定的心得, 目前正从手摇式往脚踏式改进,而沈安侯和林菁给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做出能够同时纺织多支线的珍妮机甚至走锭精纺机来。   至于为什么一个学中医的人和一个狼牙教官会对手工织布都有所了解?也许这就是主角光环吧,说不定是他们穿越的一瞬间脑子开了个洞, 穿越大神便顺势把知识塞了进去。   不过宫中观赏用的这批棉花数量有限, 做不出太大的成品, 最后只成了一块三尺宽四尺长的布料。便是这样也足够陛下欣喜了:“这棉草布虽然不如丝绸细腻, 但确实柔软温和,可比麻布好多了。”   “沈侯爷还说了,这棉花能直接做成棉絮填充在冬衣里做成袄子,虽然不如丝絮的衣服轻便,但却十分暖和,一点儿不输给裘衣。”   “此话可当真?”穆荇喜笑颜开:“如此一来,大燮朝的百姓可再不会冻死在寒冬里了,这可真是天下之福啊。”   林内侍便点头称是, 复又有些纠结:“可沈侯爷说这事儿还不能往外说, 至少得他培育出了足够的种子才行。若是让商贾提前知道了消息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炒作价格垄断生意,到时候百姓就得不到实惠了。”   穆荇也正色道:“沈安侯这话没错, 何止是商贾,便是那些世家不也一样,只想着自家长长久久,哪里管百姓的死活?”他在皇位上已经八年了,早发现世家无处不在的牵掣, 然而想要甩脱却是无法,只能尽力维持平衡。   如今反而是沈安侯让他看到了皇权崛起的希望。只要他能够得到民心,得到士子之心,到时候再将世家大族各个击破,或是压制挑拨,总有他能够凌驾于朝堂之上,真正把控朝政的一天。   他对沈安侯是忌惮的,却不是担心他揽权,而是担心他还向着先太子一脉。他对沈安侯也是信任的。他相信沈安侯的才华和能力比任何人都强,甚至在他自己之上。他更相信沈安侯对大燮朝的忠诚和对家国百姓的责任感。只是两人立场不同让他们始终无法放下心中的介怀,最终选择相互放逐,一个在高处不胜寒,一个寄情山水间。   然而以上只是陛下单方面的想法,沈安侯才没有功夫和他相爱相杀。按照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来衡量,他就是脑有反骨不敬君王的。不过他也没兴趣和陛下君臣相得两不疑,只透过林内侍求了个恩典:“前三年棉花的产量不会太高,主要目的还是育种,这些棉花是否可以交给慈淑所的女童们处置,让她们做些玩器赚几个小钱。而等棉花正式开始种植产出的头几年,出来的棉布棉絮也最好专供边防士兵使用。一来防止与民争利哄抬物价,二来也让这棉草布普及开。等百姓们都知道有这样东西,并愿意去种植,棉布的价格自然也就降下来了。”   这般考虑十分长远且可行,陛下自然是同意了,他也是极会举一反三:“便是军队用的棉衣也应承给慈淑所,只让五兵采购的时候和他们商议购买吧。”否则他还要专门设一个部门管这件事儿,费时费力费钱不说大臣们还要各种扯皮。   沈安侯心满意足的领旨谢恩,不过棉花要苗得等到明年四五月份去。如今又到年关,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起腊八粥和年货。沈安侯吃着凉拌小黄瓜配咸口的粥也是十分惬意,突然灵机一动:“你说咱们开个果蔬铺子怎么样?”   要知道这年头能吃上新鲜蔬菜的人家真心不多,便是林菁毫不吝啬的公开了大白菜大白萝卜的窖藏方法,但学会的也不过是半日闲里的各家夫人,而能够在自家成功搭建暖房的更是少之又少。   沈安侯越想越觉得可行:“什么叫奇货可居!京中有钱人多的很,我就不信他们一两个月不吃蔬菜不会便秘!便是我们开价高一些也没关系。还有还有,木耳香菇也拿出来卖,这东西金贵,咱们趁着过年捞一笔。”   沈大老爷两眼直冒金光,老太太听到后也举双手支持。实在是这半年里家里花销太大,虽然不至于入不敷出捉襟见肘,但两位当家人也有些急了。林菁自然是无可无不可:“那就放到铺子里卖去呗,我让白术吩咐一声去。”   于是三日之后,有心人便发现沈家一处米铺换了招牌,下头多了果蔬店的字样。等到了辰时初开店门,过往的街坊邻居立刻发现了里头的不同。绿油油的韭菜芹菜小黄瓜,还有豆角葫芦小白菜,甚至新鲜的辣椒都有一小把。而另一边的两个框里,是春夏都不常见的木耳和蘑菇。众人只觉得不可置信:“这些都是哪里来的?冬日怎么会生青菜?”   自然是庄子上种出来的咯。不过这事儿可得保密,掌柜的故作高深笑而不语,只将标价一个个的摆上。看到那高的离谱的数字,看客们不由退却了。可再看看这些蔬菜,又想想连续许久饭桌都不见绿了,他们心中的纠结简直无以言表。   掌柜的大牌的很,一脸“爱买买不买滚”的傲娇样儿,看的人想揍他。不过也有土豪愿意一掷千金,为了口吃的咬牙认了,当即甩出几贯铜钱挑走了大半的小青菜。   有了人动手,后头愿意尝个新鲜的人就多了,小半晌时间就把庄子上准备好的果蔬卖了个干净,两框木耳香菇更是早就见了底。这回沈安侯也体会到了宫中圣人看到林内侍开完拍卖带回去的银钱时候的感受了,真想抱着铜钱不撒手啊。   林菁嘲讽他:“出息,你从楚家赚来的分红可止这十倍百倍?怎么没看你激动的跳起来?”   沈安侯笑嘻嘻伸手搂她一块儿数钱:“这事儿不一样。楚家赚的钱就不能放在明面上,平宁的庄子再好也必须低调。可这铜钱是实打实的落在手上啊,说起来我穿过来这么久,账面上的数字一大串一大串的看了不少,真金白银一大堆摆在面前的,这还是第一次呢。”   哦,也不对,好像上次坑刘氏的时候就比这多,只那钱都拿给楚怀转去贾明手里当他参与角斗场的本金了。沈安侯喜滋滋的掰着手指头算:“现在离过年还有二十天呢,咱们就再卖半个月,这收益就抵得上整个米铺一年的利润了。”   而且他早就打点好了关系,京中大员的夫人们都从半日闲里拿过新鲜蔬菜,自然不会找他麻烦。便是圣人那里也报备过了,他还赶着时间在用来种棉花的庄子上也建了个暖房。便是圣人也想在冬天吃口新鲜的啊,要是御史敢来弹劾,得罪的可就大发了。   不过御史们的消息也灵通的很,尤其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御史大夫张舒梁张大人得了母亲徐氏的吩咐,让他一定不许小题大做,他也只好暗示下头的人别揪着不放,随便说两句也就罢了。   自然是有人拿着“不和四季时宜”的话来攻讦的,但是也点到为止,看陛下无意追究便不再多言。监察各处是他们的职责,该上报的不能当做没看到,否则还留着他们有什么用?可该给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大家默契的互动一下也就罢了。   看着沈家大把搂钱眼红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前不久才损失了大笔钱财的秦家大老爷秦谦。他也不会明着说沈安侯的不是,只道:“这法子如此精巧,我竟是闻所未闻,不如请沈侯爷将这法子献出来,也造福京中百姓如何?实在不行也可由我们将作专营采买,供应宫中的需求。”   专营采买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大家熟悉的《卖炭翁》的桥段,官府随便丢几个小钱就将东西拿走。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无耻,京兆尹便忍不住反驳:“沈侯爷这铺子说的明明白白,是怕家内坊和庄子上多出的产出浪费了,这才摆出来卖,一共不过十几天功夫。我若是记的不差,将作的采买是以年计算的吧?我只问你等沈家的产出卖完了,你从哪里找供应给陛下?难不成你能变出来?”   穆荇也说道:“百姓们愿意尝个新鲜不是什么大事儿,朕若是非要冬日吃绿菜可就不合时宜又劳民伤财了。秦爱卿虽然衷心于朕,但也得考虑周全一些,可别陷朕于不义啊。”   这就是警告了,秦谦好歹没傻到底,赶紧躬身表示自己太过心急差点做了错事儿。其余想要分一杯羹的人一看这情形也知道这次不能再打主意了,没见陛下和几位相爷都护着呢吗?   他们其实心中也是纳闷,谁人不知沈放是先太子的嫡系,陛下忌惮他的很。可这几年看着他上蹿下跳的不停蹦跶,圣人不仅不追究,反而仿佛在处处维护着。再有他如今在士林中的名声和半日闲的关系网,最重要的是还有个位高权重手段超级厉害的楚舅舅镇着,谁想动一动沈家的主意,那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再回头看他怼王家怼范家怼秦家,又嚣张又霸气,那几家本也不是吃素的,可就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们不禁觉得疑惑,沈安侯不就是每年往外晃荡一回,然后任性玩闹花钱吗?怎么就变得这般举足轻重,无人敢惹了呢?   沈老爷可不知道自己在朝堂官员心中变得越发高深莫测,他还觉得自己很安分很低调,从来不主动惹事儿呢。有那个空闲与人折腾磨牙较劲儿,他还不如到厨房给媳妇闺女做点儿好吃的。林菁抱着沈淑窈在一旁看他捏丸子炸丸子两边不耽搁,还有香喷喷的藕夹茄盒并韭菜匣子已经出锅,就忍不住感慨:“其实你不当侯爷去当个厨子也是很不错的,开个饭馆保证京城第一。”   沈侯爷一边忙活还有工夫讨好太座:“我才不去给不知道谁的人做饭呢。我洗手作羹汤这种事儿只能是你们娘俩儿享受,最多再加上老太太。这叫专属服务,绝对的VIP待遇。”   林菁被他逗的直笑,小丫头虽然听不懂,也给面子的拍手叫好。才踢完球回来的沈汀拉着小程氏也跑了过来,闻着香味儿直流口水:“什么时候能开吃啊?我饿了。”   林菁便看他:你打脸了吧?敢说你做的只给我们娘俩吃试试?你儿子分分钟哭给你看。   沈安侯什么人啊,回头瞟了一眼便佯装生气:“好歹给我去沐浴更衣了再过来,你们的规矩呢?”   两个小的赶忙兔子一般跑走了,沈安侯顺势将炸好的丸子捞起来,吩咐白蕤和侍剑捧剑端走:“这些都送到澹怀堂去,剩下的老罗老张钱婶子麻溜的,大家还等着吃呢。”   林菁不由笑喷,便是几位大厨并厨房里伺候的下人也忍不住的笑出声。小淑窈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拍一拍手,伸长了胳膊要爹爹抱。   “看看,我闺女就是喜欢我。”沈安侯抱着女儿带着媳妇儿回自己的院子,一边得意的自夸道。   爹爹身上有香香的味道,可真好闻,和锅里捞起来的好吃的一样香。小姑娘满足的吸气,一脸幸福的将脸蛋儿埋进他脖子里。   第65章 楚家来人   翻过年去就到了元安八年,还没出正月, 京中各大家族便蠢蠢欲动, 盖因沈安侯已经透出消息,过不久楚家族长便会亲自来京中,和众位商讨公开造纸方子和白纸生意的事情。   只看看三年时间里, 楚家在这上头赚了多少!如今无论世家还是寒门, 但凡是个念书的就离不开了纸张, 不仅掏钱还要对人家感恩戴德。谁让竹简用起来麻烦又沉重呢?刻刀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弄伤了自己, 更别说书法和风骨了。   而且楚家也是厚道的,没见他们一点儿不专横,将纸张的价格不断下调?这就是世家和商贾的区别了,他们并不会一味的只看利润,尤其是这些日常用品类的东西,薄利多销赚取贤名更加重要。这次他们干脆公开方子也是为了在整个大燮朝都普及和推广白纸,让更多的读书人能够从笨重的竹简中解放出来。   光这一项就圈粉了多少人,便是其他姓氏的世家子也不得不说楚家高义。当然, 若是能在其中分一杯羹就更好了, 因此得知楚岷真的要来,所有人都在拭目以待。   到了二月初, 楚大族长并族中话事人和精英弟子们果然风尘仆仆的来了。楚怀和沈安侯在浮云间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之后更是直接将他们安置在了禅园里,方便他们与大师和学子们交流。楚家的诗书传承和礼仪规范便是放在世家之中也是极其著名的,其道派思想更是独树一帜。这可把常来浮云间的书生们高兴坏了,只盼着他们能不吝赐教, 而楚家子也显得十分谦逊,直言共同探讨共同进步。   这不就是浮云间的宗旨吗?书生们大喜过望,还有什么能比碰上有志一同的知己更让人心生愉悦的呢?沈安侯也是大方的宣布一个月之内浮云间对全京城的读书人无条件开放,无论世家子勋贵子弟还是国子监的学生,只要想来的都能来。   从读书胜地到读书“圣地”,其中距离不可谓不大,但即便浮云间只是沈安侯用来隐藏金台庄和田园居的幌子,他也想将之做到最好。这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希望所有年轻人都能够学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不要再出现文人相轻的局面。历史上因此吃过的亏实在是太多了,见识的多了才不容易故步自封,也不会再敝帚自珍,交流中碰撞出的火花是推动他们思维活跃和思想进步的强大力量。   浮云间一直在维系着这种习惯,没有哪家之言一定正确,也没有哪位学子就绝无错漏。许多东西甚至没有固定的答案,端看各人如何理解。儒家法家道家佛家的思想都汇聚其中,只有“适用”,没有“对错”。而学子们被潜移默化了两三年,也渐渐接受了这种论调,便是看到博群馆中某些“奇谈怪论”也不再是直接否定,甚至愿意抄写出来和一两知己探讨。   西方的哲学和东方体系是完全不同的,沈安侯原本是做好了它们被打入冷宫,甚至直接被扔出来的打算,却没想到学子们居然也平静的接纳了。不得不感慨年轻人就是好,还没有变的顽固,容易接受新鲜事物。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好不好,但知识是没有坏的,看的多想的多总比一条道走到黑好。楚家的子弟们也没想到京中学子的思维居然如此跳脱,有些问题更是他们从未涉及过的。虽有楚岷一再提醒,他们来之前哪个没带着些固有的骄傲?但是在和京中的寒门书生们交流之后,他们表现出来的谦逊就变得更加真实了。   这种开放而活跃的治学方式不仅深深吸引了楚家的子弟,其他世家的学子们同样受到了感染。和一家之言师长传授中解脱出来后,他们才知道世情还有如此多的考量方法。沈安侯也趁此将这场盛会定名为浮云间的第一届学术交流会,并做《师说》以资鼓励。   “……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好一句“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读书也好治学也罢,哪里就有谁一定胜过谁的?越是“耻学于师”,进步的空间便越小,还不如放下身份和成见,虚心听取各家所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能最终完善自己。   这篇《师说》自然被学子们传抄,京中治学世家和大儒们看过之后也是赞不绝口。沈大老爷回头就对林菁得意道:“怎么样,我可是把文学家教育家的名头都搞到手了,看谁还敢说我是学渣。”   “然而你本来就是个学渣。”林大夫人完全不给面子:“世家们看着楚族长一心在浮云间浪也不着急?没追着他赶紧公开方子?”   “那样就太俗气啦。”沈安侯邪恶的笑:“他们就算是再怎么想也只能憋着,等交流会过了再提这话,否则还不要被满京城的学子们群起而攻之?”   林菁便指着他:“你这样太坏了,吊人胃口是会被驴踢的。”   然而沈大老爷一点都不害怕,他现在可是风头无两呢。再说纸张生意早一个月晚一个月的有什么关系?可学问的事情是能耽搁的吗?楚岷在这儿又不会跑,世家们只能淡定淡定再淡定的耐心等着。真要有谁敢开口打断这次盛会,一定会被嘲讽到亲妈都认不出来。   好在世家子们在交流会中也是受益颇多,沈安侯让人安排了演讲赛和辩论会,连不少朝中大员都忍不住参与进来。他还暗戳戳的策划了“百家讲坛”,将之前邀请各世家名士给大家讲课的事情给彻底定了下来。大儒和世家们对此也是十分赞成的,谁不希望自己的思想被学子们接受呢?连上书房的师傅们都在积极的奏请圣人想要参与进来。   获利的学子们更是欢欣鼓舞,想到开放月后又要被拒之门外的世家子和勋贵子弟们却是差点没急哭。最后还是楚岷从中斡旋:“安侯拒绝各位纯是为了避免浮云间被朝堂争执牵扯,他自己也是要避嫌的。若是各位信得过楚某,不如写下一封联名信交给我,待我过几日面见陛下时为尔等呈上。治学是国之大事,众位学子亦是未来的国之栋梁,若是能得到圣人的支持,此禁令想来也是可以撤下的。”   其实这两年浮云间在各种“威逼利诱”中已经把门槛放松了许多。虽然沈安侯还假惺惺的“避嫌”,但温水煮青蛙之下圣人早就不在乎这些了,如今一道联名信请圣人支持解除禁令也是水到渠成。   果然过了几天,楚岷得到圣人传唤进宫拜谒,将这联名信承上圣阅。穆荇想了想这事也的确没什么好防的,大笔一挥也就准了,京中学子无不欢欣鼓舞,齐声高呼圣人圣明。   圣人的探子自然也将这一幕上报给穆荇,让他很是开心了一阵子。而楚岷也在一个月的交流会结束之后正式下了拜帖,邀请京中豪门在楚岷的府上商议白纸的事情。   接到拜帖的人欣然前往,也有报名却失之交臂的人十分困惑。楚家的话事人便出面解释:“燮朝地广,若是所有参与者都只集中在京城,那么纸张的生意仍旧无法推广,偏远之地的状况依旧得不到改善。因此楚家选择的合伙人乃是在燮朝各地有根基的,便是他们做这生意,也是以地方为主,而不是全都在京中相互争利。只这样一来,所在地域重叠的家族便需要取舍,万望各位能够体谅。”   被舍下的人家虽有不虞也只能作罢,而选中的也并非就此定局。楚岷与各家族长或话事人再三强调自己的要求:“其一,各家白纸不得夸大价格,成品售卖不得超过楚家的定价。其二,各家虽划分区域,但也要允许流通和竞争。其三,造纸的法子不得外泄给蛮夷异族。若是各位觉得这三条能够做到,便与我在此立誓,并留书为证。”   各家能出来谈这生意的人也不是傻的,很快就有人皱眉:“你家的白纸做了这许多年,定价自然低廉,我们若是再低于你们,岂不是要赔钱赚吆喝?”   楚岷便解释道:“我不瞒众位,纸张生意利润极高,一刀普通白纸在京中铺子里卖一贯钱,其实成本不过百文钱,便是加上人工和运费也能有一半的赚头。各位哪怕是成本比我高出一倍去又何妨?且我家也是从生疏到熟练做过来的,如今尔等只需要对着方子去做,连摸索失败都省了,再贪心可就失了风度了。”   所有人闻言都沉默了半晌,他们虽然知道楚家在纸张生意上赚的多,可没想到利润如此之高。楚怀补充道:“条款所指的价格仅针对普通纸张,若是各家发明新式的白纸或花笺自然不在其中。楚家定下这条规矩也是想为天下士人谋些福利,毕竟只靠我一家的力量,很难顾及到整个燮朝。楚某实在不忍别处的学子只能靠着行商贩卖的高价白纸书写,毕竟商人重利,受到盘剥的可不就是士子学生们了。”   这么一说,大家也只能点头认同。可第二条又有人质疑:“既然我们定价相同,又何来竞争呢?只一家负责一处不就很好?”   “在座各位都是君子,但咱们都是有家业的人,下头办事的人里头良莠不齐也该心里有数。这条规矩便是防着哪家的纸坊为了节约成本多捞一些钱财,故意出产些质量极差的纸张来。若是各自划定区域不能流通,那么此地的百姓不就生生吃了大亏?反过来说,甲地的纸张贵而差,乙地的纸张廉而优,只需要将乙地的纸张放到甲地售卖,甲地的劣质纸要么整改要么关门,不就能起到督促各位不可懈怠之意了吗?”   但是这样会损失很多钱财啊。不少人心中呐喊,然而在大义面前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至于第三条倒是没什么人质疑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可不想被套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第66章 角斗风潮(二更)   楚家白纸的事情在京中闹的沸沸扬扬,受到学子们的关注, 而达官贵人之中也悄悄流行起一种玩法, 乃是各家纨绔子弟养了彪悍善战的家丁护卫在郊外的庄子里打擂比斗。虽然大冷的天儿,可那热血沸腾的场景丝毫无法阻挡人们的热情,而里头开设的赌局更比角斗还要刺激几分。   从最普通的猜哪方会胜利, 到具体那一回合胜出, 还有一对一和车轮战各种玩法, 京中有些闲钱的大老爷们少有能抵挡其中诱惑的。有输的只剩下底裤回家被关禁闭行家法的, 也不乏猜押中冷门一夜暴富的幸运儿,其中悲欢仿若一出好戏,比擂台上更精彩。   这事儿自然也有闻风奏事的御史表示不满:“角斗场以人取乐,不合圣人教化。角斗者衣衫不整有伤风化,此事必须取缔。”   但也有人反驳:“便是朝廷也有武举,男儿们打擂怎么了?臣看这角斗的法子就很好,省得那些个勋贵子弟们连些许血性都无,只剩下念些之乎者也了。”   这一听就是武将的说出来的话, 但是人家有道理, 圣人也觉得小小消遣无伤大雅:“若是无强迫之事发生,亦不伤及人命, 男儿们愿意比拼一番也是好事。”   事情就这么定下调子来。这也是坐庄三家人的功劳,早早的动用人脉打通关节,在陛下跟前也悄悄递过话。虽然花了不少银钱,但他们都坚信只要角斗场能开起来,绝对能财源滚滚进。而事情也和他们预料的一样, 门票还是小头,随着参与下注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只需要在赔率上调整好,无论某一单场的结果如何,一整天算下来,庄家都能稳赚不赔。   书生贾明自然也是更加得到三位公子的看重。他也不负众望的提出各种新颖玩法:“光是每天这么打,大家看久了肯定厌烦。咱们还得出新的规则。”不同体重等级每七日决出一位冠军,以获胜场次减去失败场次的数量作为评判标准。一月之后四位冠军再行角逐,胜出的一位将得到丰厚的奖赏。   “每四个月还能决一次季冠军,一年决出一位年度总冠军,这些统称冠军赛。而冠军赛的下注方式就更多了。”   “更重要的是有了冠军赛的规章之后,散客们心里也会多个念想,谁没有点儿好奇心,不想知道自己看好的角斗士能不能夺冠呢?等培养起固定的客户群,角斗场的生意才能越做越稳当。”   “还是你的脑子好,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沉迷数钱无法自拔的苏二郎才有了一点儿小骄傲小自满,立刻就被贾明点醒了。如今才哪儿到哪儿呢,真正精彩有趣的还在后头。   而角斗场一推出,受到影响最大的就是楚家的蹴鞠场子。许多人看蹴鞠不也就是想看个热血看个激情吗?相比蹴鞠的规则繁琐赛程漫长,角斗这般拳拳到肉的可爽利多了。楚怀却是一点儿不在乎,自己关起门来训练球员,和金台庄打联赛。   等到三月中旬,楚岷带着楚家人离开京城,角斗的玩法也已经蔚然成风。沈安侯私底下找到楚怀挤眉弄眼:“您就不找几个高手也去拼一把?”   高手自然是要找的,而且还不止一个。就像平宁郡的庄子里养的都是民兵,金台庄的球员其实是精兵一般,沈安侯一开始提出角斗场的建议,便是想悄摸训练出一支古代版的狼牙队来。招揽人手严格训练什么的总是容易招人眼,不是私兵就是暗卫,以圣人到处安插眼线的小心眼儿一经发现肯定讨不了好。还不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找个靠谱的名目大大方方放在他眼皮子底下。   如今金台庄里可安置了两三百的战士了,平宁郡的“庄户”更是有上千。可外人看着该踢球的踢球,该种地的种地,有谁会起疑心?狼牙队在精不在多,但需要沈安侯亲自操练培训,套上“角斗士”的名头是最好的遮掩。   做戏做全套,沈安侯真去看了两回,还让亲卫下了一周的场。只可惜结果不尽人意,连输了好几局,沈大老爷自然是跑去坑舅舅,非让他给自己找几个得用的人,还顺带着要拖楚舅舅下水。   楚怀对沈大老爷自然百依百顺,于是个把月后,平宁郡的楚家就真送了七八十个骁勇善战的年轻人来。沈大老爷得意洋洋的放话:“玩儿方面就没谁能赢过我的,且看我训练他们一段时间,肯定能打遍京中无敌手。”   连宫中圣人都听说了这事儿,还特意派遣林内侍去打探情况,生怕他因此误了栽种棉花。沈大老爷摊手:“若不是为了陛下这指派,我早就出门采风去了,哪里至于和一群小辈儿较劲。”   棉花育苗得在四月中旬之后,沈大老爷一头扎进庄子里训练角斗士去了。不过他也确实是个有能耐的,仅一个月后,夺取冠军的人就变成了他的手下。   他赌瘾不重,参与角斗也只浅尝辄止,赢过便罢,只专心种棉花去了。去岁宫中存留的二十来株白花草共采集了六七百颗种子,沈安侯只将其中三分之二种上,剩下的作为补苗用。   等到角斗场胜出了第一季赛的冠军时,皇庄上的五六百株棉花已经长的葱葱郁郁,能看见不少花蕊了。因沈安侯在部队时学过这个,无论打顶摘心还是浇水施肥都做的得心应手,让庄子上的庄户们看的咋舌不已,完全没想到这是一位养尊处优的侯爷能做到的。   沈侯爷除了种棉花,闲暇之余还一路掉进了钱眼里,满京城的谋划着开铺子。他是府上掌权的大老爷,正三品的郡侯,虽然身上没个实职,可京中无人不知他后头有的是靠山,无论是楚将军还是陛下都纵着他呢,谁还敢暗中给他找麻烦?   便是御史们都懒得多言了,反正除了一条不痛不痒的“与民争利”外,他们也拿不到其他什么把柄。京中哪个官员没几个庄子铺子的?说多了就没意思了。   就这么一路绿灯的,沈安侯将府上的白瓷和青花瓷给拿了出来。前几年因产量不稳定,沈家楚家也用个稀罕,并没有将此物普及的想法。可如今都过去三年了,沈大老爷就等着自己散出去的人找出煤矿或是石油好做玻璃呢,瓷器什么的除了家中用的定制产品,其余可以大量生产的统统都甩出来换钱。   他这铺子在东市西市各有一间,其中西市那家就直接打了个招牌“瓷器”,卖些盆碗小件。里头的东西或有瑕疵,但不影响使用。这边的定价也不高,胜在薄利多销。   而东市那间“水天一色”便是面对富贵人家来的了。虽说在沈大老爷并林菁看来只是普通瓷器,可对于这个工艺极其落后的时代来说,一整套色泽均匀洁白无瑕的茶具都是可与而不可得的。更不要说青花优雅,彩瓷艳丽,无论是花瓶还是摆件都让人赏心悦目,自然也就忍不住慷慨解囊。   水天一色里头的物件儿定价不低,若是想要做定制更要翻出一倍的价钱,还得老实排队等着,什么时候家内坊得空了什么时候给做。便是这样也有不少人家心甘情愿的掏钱,毕竟高定才叫有面子啊,用大路货的可别显摆自己家世贵重了。   瓷器店的生意红红火火,皇庄上的棉花也正式进入花期。不过等到棉铃成熟和采摘还需要一段时间,他只吩咐庄户继续整枝打杈保证通风和透光。   庄户们哪里还有质疑他的,看着这白花草变得矮小却粗壮不少,结出的果子也多出十几倍来,早就已经心服口服。连陛下听说后都对今年的棉花产量十分期待,不过他也记得沈安侯说过前三年以育种为主,开始盘算自己还有哪些皇庄空着可以拿来耕种。   不过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也,如今京中风头最盛的唯有女儿街和角斗场。随着铺子生意越来越好,女儿街又往外扩了一大截,多出十多间铺面来,其中不少按照林菁的建议做了成衣和针线的生意。女儿家哪有不做针黹不爱美的?京中的姑娘小姐们得空就要来街上转一转,吃些小食看场戏,回家时手里大包小包的衣裳玩器,就是不知道养家糊口的老爷们是不是肉疼自己日渐干瘪的荷包。   不过大老爷们自己也没少花钱,无论是两个铜板在角斗场看半个时辰的比赛,还是花钱下注玩个心跳,隔三差五的积少成多,也不比夫人们节约多少。苏家苗家和秦家赚钱赚的开心,书生贾明作为运筹帷幄之人也没少拿红利。如今他也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寒门士子变成了勋贵公子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不过他为人谨慎低调,依旧保持着谦逊和冷静,让三位公子对他越发倚重。   还有不少人以此攻讦沈大老爷:“沈侯爷的金台庄本也可以做成这般局面,偏他只关着门不让人进。如今可好,大伙儿且不稀罕他呢,就是不知道他庄子上那些球员可还坐得住?”   坐得住坐不住的另说,沈侯爷乐得自己不被人盯着,否则如何闷声发大财?反而是浮云间的书生们听了嗤之以鼻:“沈侯爷如此高雅之人,你等粗鄙凡俗如何能懂?且看你们的野蛮斗殴去吧。”   就这么着,士子书生和勋贵公子差点没吵起来,最后还是沈安侯出来调解:“《周易》有云,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对此看法便不同。就像有人爱吃甜,有人爱吃辣,若是有人偏要一个吃辣的人去吃糖,那才是过分了。我爱诗书,爱蹴鞠,也看角斗,这不妨碍了谁,至于在别人眼中是怎样又有何妨?”   为此他老人家还“赋诗”一首:“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云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云山是京郊的一处山脉,被沈安侯套用在此处,学子们得了他的诗作自然又是一番吹捧。学者大儒们也纷纷感慨:“横看成岭侧成峰,世人处于世间,不也是这么因自己所见所闻便想当然么?沈侯爷却是真跳出了纷争冷眼看去,才能有这般胸怀。”   沈大老爷不费吹灰之力的刷了一波存在感,今年份的名士风范已然到账。林菁回头便嘲笑他:“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背过这么多诗词?说好的是个学渣呢?”   “我还有多少大招没放呢。”沈安侯洋洋得意:“要不我怎么当男主呢,肯定是大点之神在冥冥之中帮我呢。”   “你就不觉得其实我才是女主?咱们这是在绿网?”林菁故意唱反调。   沈大老爷嗤之以鼻:“真要是绿网,那还有你什么事儿?这剧情要么是我和圣人相爱相杀,要么是我年下了咱小舅舅啊。”   林菁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一脚把他踹下床去。虽然他说的都对,让她无言语对,但今晚沈大老爷还是滚去睡书房吧。   第67章 女书   沈安侯今年没能出门采风,便在京中兴风作浪, 倒也算是过的顺风顺水。而林菁却是被一个人整的有些焦头烂额哭笑不得, 憋着劲儿想要发个大招。   这事儿还要从三月三的长公主府桃花会说起。林菁算是桃花会的常客,但今年会上却有另一位夫人生生掀起了一波浪潮来,让她实在不爽的很。这位和她还算是半个仇家, 便是王家的二夫人, 那位设计了林家的范氏嫡女。   范氏之前偏激, 想要找林菁的麻烦, 偏偏被沈安侯查了个一清二楚给告到了范家族长那儿去,之后很是沉静了一段时间。只她不管怎么说也是京中数得上名头的世家女,该出来的交际还是得来,这不,便在桃花会上和林菁碰了个正着。   裹挟范氏王氏之名,她身后也有不少夫人们追随,大家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了女子的“贞静娴德”来。范氏便道:“我虽愚钝,但从小受家中教导, 也知女子该以贞静为美, 于行止上该谨记笑不露齿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 更不可高声笑闹显得粗鄙。”   立时便有人附和:“现如今的女子们可是没了这般规矩了,一个个的全无温柔乖顺,看的我颇为忧心。”   范氏亦摇头:“原本各家的教养都是好的,偏偏被人带坏了风气,不知今日放纵姑娘们随心所以的玩耍, 日后却是害了她们。当女子的最重要的是什么?难道是读书识字?游玩走马?且不闻‘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弄之瓦’,女子生来卑微,便应学会顺从。打点家务生儿育女才是女子本分,若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一个劲儿的把自己抬高,以后可有掉下来的日子在那儿等着。”   林菁听到这里就怒了,她开女学不就是为了让姑娘们别被“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狗屎想法给拐带歪了,让她们除了家宅和相夫教子之外还能培养出风骨和爱好来吗?只剩下丈夫和孩子、完全迷失了自我的人生会是多么的被动和不安,像范氏这般以夫婿的成功衡量自己的存在价值在她看来完全是个悲剧。   林菁为何会受到女学姑娘们的认同甚至追捧?不是因为她是沈安侯的夫人,而是因为她自己有想法,有头脑,除了家中顺遂之外,一个人也活的精彩。而这样的女子更不会被男儿轻视——至于那些坚持认为女子就是男人们的附庸的,只管糊他一脸丢开好了。   无论是楚氏、崔氏、洛氏这些世家出身的女子,还是半日闲中其她夫人们,其实都算是认同林菁的想法的,否则也不会被她说服,给女学的贵女们开设种类繁多的课程,鼓励她们寻找自己的闪光点。而范氏这番言语却是直接指向了女学的宗旨,根本就是当面宣战了。   只人家言论自由,若是林菁当面和她杠上,反而显得落了下乘。可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便是你引经据典又如何,典籍解读也是个大学问。   不是要柔弱贞顺吗?不是讲究卑微曲从吗?那你可知在另一个时空中,有个女性文学家班昭写了篇《女则》作为天下女子的规范,而她虽然也说卑微贞顺,但要展开了说,其中含义可比这空洞的两句行为礼仪要高杆的多。   心中飞快的盘算着回过头来怎么打脸,林大夫人端着笑容目不斜视的走开,权当没听到这几位的话。范氏只当她无言应对,自己胜了一筹,更是开心不已,连说话的声儿都大了不少,很是在桃花会上讲演一番,竟然也有不少夫人觉得她说的有理。   这事儿也传到大长公主耳中,穆青玉眉头一皱便觉得有些刺耳。虽然范氏的话并无问题,但如她这般女子哪里会愿意只关在后宅里自认卑微?若不是穆荇打压的厉害,她还想着培养人手对朝堂指手画脚呢。虽然知道这是范氏重出江湖给自己刷名声做人设的手段,也知道她针对的是林菁和女学,可借着桃花会出风头还是让穆青玉有些不悦。   旁的夫人一看她神色心中就有底了,忍不住感慨范氏出京多年竟然忘了分寸手段,行事如此急躁粗糙。她们却不知范氏也是有苦难言。林菁在京城根基稳固,而她算计林菁的事情也被隐约透露了出来。女学和半日闲的夫人们自然是和林菁同仇敌忾的,京中有分量的宴会便少有帖子送到范氏手上。王家的大夫人也因她曾利用王小郎的事情心生不满,一直有意无意的打压着。她可再难寻到桃花会这般场合,将自己的言论推出,和林菁的女学打擂台了。   因范氏有意高调,她这番论调很快在京城中传播开来,还有不少古板学究亦表示出赞赏,让不少夫人们在女儿的教育上变得有些头疼起来。而对此反应最为强烈的当数女学的姑娘们,她们正学的痛快玩的开心,也没耽搁平日里的交际,管家和为人处世方面更是有了长足的进步,连家中长辈都是交口称赞。这时候突然来人说她们这般不行,不够贞静不够卑微,她们哪里能受得了?   林菁看这群年轻气盛的小姑娘们几乎要撸起袖子干了,赶紧将人劝下来:“各位可记得我教你们的话?咱们可以不认同别人的言语,但必须承认别人有言语自由的权利。且不说王二夫人只是观点和各位不同,便是她公开坦言觉得你们这般不对,你们难道就要冲到她面前给她几下子?”   姑娘们被这一句话给问的有些讪讪,林菁便接着道:“她说她的,你们做你们的,只要你们做的够好,自然被人欣赏,她之所言也就不攻自破。她不是觉得女子该卑微吗?若是你们能够昂首提胸骄傲的幸福生活一辈子,比她的成就更高,更受到认同和敬仰,到时还有谁记得她说过什么呢?”   话虽然这般说,但姑娘们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林菁便笑:“女子的德行也是女学的课程之一,这件事儿我会和女学的众位掌事们商议。”她眨了眨眼笑道:“还是说你们真觉得我脾气很好?”   一言不合就能劝退贵女的人哪里有什么好脾气?姑娘们心领神会的笑了。林菁安抚好她们,自己则与众位夫人打过招呼,开始闭关憋大招。   以林菁的想法,范氏说女子要卑微,若是自己直接反驳,反而落了下乘。是以她起笔写下的便是《女书》二字——不就是比拼言论吗?能在历史流传千年的东西,肯定不是她范氏另辟蹊径的几句话能够比得过的。   打脸也讲究个欲抑先扬,是以《女书》开篇亦道:“女子之德,曰卑弱、曰敬顺、曰专心、曰曲从,又有夫妇第一,妇行第二,叔妹第三。”这是班昭的《女戒》中的说法,虽然从后世的角度上来说对女子的束缚太过,但放在这个时代却是十分合理的。   但林菁显然不会真教姑娘们自认低人一定,于她而言何为卑弱?“非主下人,乃明其习劳,主执勤也”。并非是低人一等,而是要让女子勤劳谨慎,是德行的休养。   而敬顺更好理解:“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女子的手段就应该是以柔克刚的,在这个没法将姑娘们当成汉子使唤的年代,还是表现的温顺些不容易吃亏。“纵恣既作,则侮夫之心生矣。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争,曲者不能不讼。此由于不知止足者也。”想想某猪格格里头的皇后娘娘不就是动不动“忠言逆耳”,结果让渣皇帝越来越不爽么?   “专心”就是要专一端庄,不能表现的轻佻。这一条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通用的,林菁亦是点到为止:“若夫动静轻脱,视听陕输,入则乱发坏形,出则窈窕作态,说所不当道,观所不当视,此谓不能专心正色矣。”   最后的“曲从”其实和“敬顺”类似,只前者针对丈夫,后者针对婆母,讲究曲意顺从,就算人家说的不对也别非要争个长短:“夫虽云爱,舅姑云非,此所谓以义自破者也。然则舅姑之心奈何?固莫尚于曲从矣。姑云不尔而是,固宜从令;姑云尔而非,犹宜顺命。勿得违戾是非,争分曲直。此则所谓曲从矣。”   当然,回过头来曲线救国或者欺上瞒下,那就看各自的手段如何了,至少不能给自己落下个不孝和忤逆的名声,那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在这个年代是要命的。   勤劳,温柔,端庄,这样的女子在德行上和名声上是不会差的,在林菁看来,《女戒》所说的这四点与其说是女子的守则,不如说是女子对自己的保护手段。   而夫妇、妇行和叔妹就更具体一些,“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男人和女人都应该懂得道理,互相扶持,“若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于彼此之数乎”。   这一点其实在后世已经有了很明确的论断了,孩子的性格和品德受到母亲的影响比父亲更大,所以对女子的教育也显得尤为重要。那些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完全不知道把圣人言给吃到哪里去了。   妇行是指德言容功,这一点无论世家还是勋贵都对女儿们有严格的教导,林菁只强调“为之甚易,唯在存心耳”。而叔妹就是告诉姑娘们一旦嫁人要处理好小叔子小姑子的关系,“臧否誉毁,一由叔妹,叔妹之心,复不可失也”。   虽然乍眼看上去和范氏说的差不多,但细看林菁的解释就会发现她完全没有要限制姑娘们的想法,反而要她们学习更多知识,更丰富自己。礼仪课不用上?文化课不用上?思想道德课不用上?女子就不要修身养性培养情操了?不需要学习各种家务技能了?那以后不明理不贤德不勤劳“有辱门楣”了算谁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文言文苦手的文盲作者正在和菁菁一起罚抄《女戒》一百遍o(╥﹏╥)o 其实这个年代要真扛起女权主义独立自主的大旗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只能尽量然姑娘们认识到,自己也是重要的,也可以有精神上的自由。而改编的《女戒》并不是反抗,而是一种妥协,在拥有这种意识的前提下符合时代的需求,做到让人接受,甚至称赞。这一点是我权衡了很久之后做的决定,因为在时代大环境下,改革者总是必须经历许多牺牲才能得到一点点成就的,而我的女主……很显然,至少目前,她还没有这个觉悟   第68章 心静自然凉   一篇《女书》很快在京中闺秀之间传抄起来。随后而来的是摘抄了历史中著名女子行为典范的《女则》,即以此作为女子的榜样。其中收录的有代父出征的将门女子, 也有精通诗书的世家才女, 有勤俭持家的高门贵女,也有孝顺体贴的小姑娘,就是没有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受到吹捧的例子。   楚氏崔氏分别作序, 便是孔家圣人嫡传也道:“此为女子之圣贤书”。林菁一句话都没说就将范氏打压到没了脾气, 女学里更是一片沸腾, 小王姑娘得意的道:“我就知道林先生肯定不会让她叫嚣的, 看她还敢不敢出去摆谱了。”   小姑娘对这位亲二婶也是怨念颇深,谁让范氏太过严肃骄傲,总觉得她太过玩闹,平时逮着就要训她几句?连她亲妈都没反对她上女学呢,一个十几年不见的二婶哪来的那么大脸?她乐得看范氏的笑话,更是卖力的在女眷圈子里宣传林菁的《女书》和《女则》。   这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就是这般好,并没有所谓的正统,只要言之有理贴切实际, 就很容易被人接受。林菁根据班昭的《女戒》, 剔除其中教导女子自认卑微和以夫为天的想法,更融入了相互扶持的平等思想, 竟然并没有收到太多的反驳,有不少男子也表示了认同。   妻者,齐也,男人们也宁愿要一个有思想,能和自己一同担当的夫人, 而不是只会生娃和算账的下人。高门大户为什么娶妻讲究门当户对?因为只有和他们生活环境差不多的女子,才能更好的理解他们,帮助他们,换句话说就是有相同的价值观。若是夫人们都和《红楼梦》里头的王夫人一样大字不识,只讲究“无才便是德”,政老爷们也就最多给她们子嗣和体面,却没法有什么共同语言,不如宠爱年轻漂亮的小妾们去。   范氏被怼了这么一波,又变得沉寂起来。林菁虽然觉得她没事找事很烦,但人家也不伤天不害理,没道理给人家来个赶尽杀绝,一番隔空交锋便就此作罢。不过这次也不是没有好处,京中贵女贵妇圈子对她的认可和推崇已经达到了顶峰,便是宫中皇后也颁下赏赐,作为她教化女子的奖励。   沈安侯作为林菁的头号铁粉,自然不遗余力的为太座摇旗呐喊,“抄”诗一首道:“文章自得方为贵,衣钵相传岂是真。已觉祖师低一著,纷纷法嗣复何人。”   这就打脸了,几乎是指着鼻子说范氏拾前人牙惠,并没有自己的思想理念,远不如林菁从自身出发总结出来的道理有意义。沈大老爷在士人中的名声那是极响亮的,被他这么一说,范氏基本上就翻身无望了。当然也有人觉得他此举太过小气,他却傲然道:“身为男子,身为丈夫,若是连自己的妻女都不护着,还敢自称是男子汉大丈夫?”   这样一来王家二老爷就尴尬了。可真要他对上沈安侯,却又根本没法操作——人家就不混官场,人家就是个狂士,除非你能作出惊世文章来,否则就拿他没辙。   王二老爷也是无奈,他才和沈大老爷保证自己会看好媳妇儿不闹腾,谁想这位转过头又冲林大夫人怼起来了。虽然这次手段算得上光明正大,但主动挑事儿这一条是逃不掉的。沈大老爷又是京中出了名的护妻狂魔,平日里能在家给妻儿洗手作羹汤的主儿,范氏说他媳妇儿做的不好,他不跳起来才怪。   这事儿最终还是王大夫人出面,以感谢林菁对王小姑娘的教导为由送了林菁一份大礼,将这场“教养之争”揭了过去。而回到家里,她也在第一时间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给自家二弟送了两个年轻貌美温柔体贴乖巧可人的“婢女”来,还好声好气的与范氏分说:“我知道你是个贤惠的,如今二弟膝下单薄,我想着你心里是着急的。只你才回京城,一时半会的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这才给耽搁了。我之前也是疏忽,这两个你先调理着,若是不够,我再替你给二弟找。”   范氏满肚子苦水只能往下咽,还要强颜欢笑感谢自家嫂嫂,而这事儿王大夫人也没对外瞒着,没几天便让范氏成了继秦家刘氏之后的又一个京中笑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林大夫人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便是看在王小姑娘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王家,只《女书》却成了女学中的必修科目,算是给她并整个女学彻底正名。   时至今日,京中再没有敢轻视沈家大房。无论是在士子书生之中,还是内宅闺秀之中,他们两口子都已经达到了一个绝对不可以招惹的高度。而下有世家扶持,上有圣人亲近,沈家大房虽然无权,地位却变得超然,说不定再过个几十年,便又要诞生一位足以影响燮朝格局的大儒。   沈安侯和林菁对此倒是无感,除了觉得越发自在之外,似乎和当初一样,想着法子做好吃的,让生活更加舒适便利。而在外人看来,这便是宠辱不惊,大巧不工的表现,更加心生敬畏。   让人敬畏的两口子此时正在家中规划着大兴土木,实在是因为天气日渐炎热,而沈安侯又没法出京避暑去,每天燥的不得安生。林菁看的眼晕,一时半会儿的又没法找出个硝石矿来制冰,只能在家里头想办法打主意。   她想的是做一个水车自凉亭,其实就是利用水车将水传送到亭子顶部再落下来,便如在亭子外人工降雨一般阻挡暑气。沈安侯一听也觉得可行,自告奋勇的带着人量尺寸画图纸,准备在夏至到来之前完工,否则自己一定会被热出毛病来。   各色亭子工匠们是见惯了的,哪怕对屋檐有些要求,他们也很快完成了营造的任务。但水车却是个新鲜的,工匠们之前也没有做过,一时间也有些麻爪。   好在林菁和沈安侯都见过这玩意儿,在他们的指导之下,经过工匠们的反复安装和拆卸,水车终于在最热的天气到来之前完成。沈安侯乐颠颠的在亭子里布置了桌椅软榻等物,让下们踩着水车踏板将府中大池塘的水源上来又从屋顶浇落。只听得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水流顺着屋檐上的卡槽均匀的从四面八方分流而下,在凉亭的台阶下溅起一串串的水花。   只不过一两刻钟之后,凉亭里的温度已经有了明显下降。微风徐来,飘散的水雾带来一丝丝氤氲,更添了几分意境。老太太听说有了这么个好去处也急忙来看热闹,不过没坐一会儿就被林菁劝走了。这倒不是他们俩想着独占,而是凉亭的湿气太重,对老人家来说可不怎么友好。   便是孩子们也只能每日里进来玩一会儿。沈汀便耍赖:“我在书房里热的看不进去书,您就让我在这儿做功课吧。”   沈安侯才不理他,揪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扔出去:“你可听说过一句话?”他抬了抬眉毛:“心静自然凉。”   沈汀不依:“那您自己怎么不去心静自然凉,偏要母亲建这凉亭给您避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自个儿教我的。”   “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你爹你是我崽子,有时候你就得听我的?”沈大老爷一脸痞气:“在我地盘这儿你就得听我的,想当家作主等你成了大老爷再说。”   沈汀没脾气,只好去找小媳妇儿诉苦。小程氏一边听一边笑的不行:“我前两日还看你去踢球呢,怎么这会儿就热的受不了?你是看父亲在里头趟的舒服眼馋的吧。”   沈汀被小媳妇儿爆了底细也没什么恼羞成怒的,毫无形象的在躺椅上摊成个大字让丫头给他扇风,自己懒洋洋的和小程氏闲聊:“父亲大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以前有什么好东西还记得带上咱们,现在就顾着自个儿开心去。”   小程氏有一句没一句的答他的话,手里还算着帐,一心二用也分毫不差。沈汀自个儿倒是趟的无聊了,坐起来摊开白纸,随身摸出一只炭笔:“我给你画幅画儿怎么样?前阵子父亲说的我素描有进步,画小像应该是没问题了。”   说起来沈汀虽然有个名士爹,自己却不怎么爱读书习字做文章,爱好之一是踢球,其二就是画画。沈安侯也由他去,还亲自教他画素描,带着他出门写生,喜的他兴致越发高涨。   沈汀在球场上摔爬滚打,如今体质好的很,光这一点就让沈安侯满意了。而更让他欣喜的是沈汀在画画上当真有天赋,虽然因纸张才刚刚做出来,大家对纸墨作画的研究都还停留在摸索阶段,但林菁和沈安侯各自教了他一些,他都很快掌握了,自个儿私底下也在勤奋的练习。沈安侯知道后便喜滋滋:“说不定这孩子以后也能以画家的身份青史留名呢。”   小程氏也知道沈汀的画儿不错,点了点头表示允了。沈汀拿起画笔,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就收敛了许多,双眼微微眯着,手上拿捏着动作一下一下的描绘着。随着他的动作,一名身着襦衣的圆脸小姑娘渐渐在纸上呈现,她长长的柳叶眉无需修饰,漂亮的猫儿眼扑闪着光芒,睫毛翘起来像小扇子一样,小嘴儿抿着,也不知在乐什么。   画画儿也是要力气的,沈汀头上脸上的汗滴直往下落,只这时候他也顾不得不叫热了,所有的专注都集中在了眼中手中。熟悉的小姑娘脸上每一个细节都刻在他脑海里,又通过他的手印在了纸上。小程氏一开始为了配合他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可看着他这认真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她也呆了。   她忽而想到自己记事起,沈汀自个儿都孤苦无依的小小一个,偏偏还要带着她这个小拖油瓶晃荡着,用自己的身躯护在她前头,保她不受冷眼衣食无忧。   他们战战兢兢的过了五六年,等来了林菁,也等来了终于清醒的沈大老爷。这两个大人仿佛是要弥补起孩子们缺失的关怀慈爱,简直是无条件的宠着他们,带着他们玩儿。小程氏慢慢从一个畏畏缩缩的小白菜变成了能干泼辣的小辣椒,而沈汀也没了一身谨慎小心,反而学的越发痞气。   可如今看着仔细作画的沈二郎,小程氏莫名的觉得他就是十分可靠。哪怕他不爱读书,哪怕他总想着玩儿,可是她就是明白,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定会第一个守在自己身边,挡在自己身前,用尽力量和智慧,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这样的男儿可是她的未来夫婿呢。她想着想着,脸上便泛起了红晕。画完粗稿准备回头慢慢精修的沈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自家小媳妇含羞带怯的望着自己的可爱模样也忍不住心头荡漾。好歹忍住了调戏妹子的冲动,沈汀假正经的咳了咳:“你是不是热了?怎么连上那么红?”   小程氏被他一句话惊醒,“呀”的一声手捧着脸,转过头去恼羞成怒道:“你一身臭汗的还不赶紧回去梳洗?想熏死我啊。”   沈汀便嘿嘿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画:“我这就回去将它画好了,明儿一早就给你送来。”   第69章 茶油飘香(二更)   沈安侯在凉亭里舒坦睡下午觉,被拿着画求指点的小少年吵醒了也不恼, 帮着他修改时还调侃了他几句, 教了他不少讨好女孩子的小妙招,听的沈汀又是恼火又是向往。   沈大老爷也知道自己对沈汀和对沈淑窈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对于小闺女, 那是发自内心的疼爱和亲近, 但对着沈汀, 他只能让自己做一个良师益友。孩子今后想走哪条路子, 他是给予了最大自由的,只要沈汀能够性子开朗三观正,身体健康有责任感,沈安侯就觉得足够了。   沈汀是家中长子,以后要继承家产和爵位的。家有余财,他若想当个闲散富家翁并无不可,若是哪天需要自己想法子赚钱,他也能伸出手来挑起一家子的生活用度。是以无论沈汀踢球也好, 画画也罢, 沈大老爷都由着他。楚氏懒得管这两口子怎么折腾孩子,唯有沈敬颇有微词, 觉得沈安侯这是在放纵孩子玩物丧志。   他却不知道自家儿子看着表弟这般恣意,心中有多么羡慕——有什么是比活的自在快乐更重要的呢?不过沈淞也只是心中想想,读书却越发认真了,因孔氏也在一旁劝他,沈汀有爵位在身, 大房的产业又多,他便是玩儿一辈子也无妨。可沈淞却是得靠着自己养活一家子的,总不能以后分家了身无长物,连个一官半职的都无吧。   沈淞是个好孩子,哪怕自己体弱,还是强撑着每日背书做文章。这个年代可没有劳逸结合的说法,沈淞越是压迫自己,对书本反而越发厌倦。他也偶尔向孔氏抱怨,孔氏却劝道:“我在家时也读书,有兄弟姐妹们更聪慧些,读一遍就会了,我虽愚钝,可多研习几遍也能追上他们。夫君本是聪颖之人,只需多些耐心刻苦,总有出人头地的日子。”   这话说的没错,只是沈淞刻苦了十来年也一直在中游混迹,他如何能够不沮丧?尤其是发现自己媳妇儿在诗书方面的天赋好过自己之后,沈淞更是郁闷,除了更努力的读书外,也不禁有些羞恼的回避起孔氏来。   孔氏却不觉得有什么,夫君愿意努力读书是正途,自己本不应该打扰。沈淞不用她伺候,她便在范氏跟前尽孝,倒是得了范氏的十二分欢喜,每日里带着她同进同出。   某次沈淞闲暇时遇见沈汀,不知怎的就将自个儿的心思说了出来。沈汀却不以为意:“我学问也比不上我媳妇儿啊,我爹说了,咱们沈家是泥腿子出身,我媳妇儿的曾祖却是大儒,当过太子太傅的,我从根基上就差了她一筹,读书比不上她不是我的问题。我也没必要和我媳妇儿较劲去,她算账管家还比我厉害呢,难道我也要去学这个?一家子人何必计较那么多呢,在一块儿取长补短不就行了?”   他老人家有时候玩过头了没做完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找小程氏当枪手赶作业呢。便是小程氏因此损他几句,他也能厚着脸皮讨好着。沈淞想想觉得也对,自己怎么着也比堂弟的学问更好些,便是比不上孔氏,两人一块儿看看书也是行的。然而每次看到孔氏那端庄的表情和殷殷期盼的眼神,沈淞便不知怎的就退却了,只能自己关在书房中巴拉着头发可劲儿用功。   沈淞本就体质差,大热天的这么刻苦念书,直念得自己头晕眼花,最后晕倒在书案上。这下可把二房的几位给吓坏了,赶紧请太医过来诊治。太医只一把脉便皱了眉:“大公子年纪轻轻便心血不足,损耗过大,这可不是长寿之像。”   沈敬也皱眉:“好端端的怎就心血不足了?”他不着痕迹的撇了孔氏一眼,却被范氏给发现了,不由也若有所思起来。   太医没看见他们的没眼官司,耐心解释道:“大公子心思重,这天气又燥热,可不就内火攻心了?只需要好生休养,莫热着凉着累着,歇一阵喝些药便能好转。只他确实体弱,可不能再耗费心神了,还望大人并夫人们多加注意。”   他本意是指沈淞读书劳累过度又常怀忧虑,没想到二老爷二夫人的脑回路却已经转到了孔氏身上。在他们看来读书那叫损耗吗?谁不是这么勤学苦练出来的?反而是孔氏嫁进来一年不到,儿子就这么晕倒了,要么是他们八字不合,要么就是初识人事不知节制了。   内宅之事大老爷们不好多说,范氏体谅小夫妻才成亲不久,也只暗中提点了两次。孔氏被说的面上臊热,心里委屈的想哭,偏偏这种事情不容辩驳,只能梗着脖子认错应承。   沈淞病怏怏的养了大半个月才缓过来,孔氏便亲自在他跟前伺候着,让他十分感动。等到他痊愈时已经是临近八月了,入秋之后早晚转凉,总算是可以睡一个舒坦觉。   只是让沈淞十分郁闷的是自家媳妇儿不知为什么总是找理由拒绝他,后来被逼问的不得已了才说出太医诊断的话来。沈大郎听了便十分无语,可为了不让孔氏被苛责,只能自己多加忍耐。他们这般老实了,范氏和沈敬也满意了,却不知两个孩子心中已经渐渐出现了几分疏离和隔阂。   沈安侯两口子在沈淞病着的时候关怀过几回,看人家爹妈不怎么待见自己,确认便宜大侄子没生命危险后就撂开不管了。随着时间渐渐接近九月,他们越发关注起平宁楚家传来的消息。去年楚岷和沈安侯达成一致后,便派人在燮朝境内寻找他所说的几种作物,果然在江州找到了可以产油的白花山茶树。因为工艺所限,当地人对这种植物油的利用率不高,而楚族长得了沈安侯的忽悠,知道这是项好东西,于是干脆让一批族人带着家丁和庄户们在这里买地建房,赶在当年深秋便收获了第一批山茶油。   漫山遍野的山茶树让他们所获颇丰,更让他们欣喜的是还找到了另一种能出油的物种,当地人叫做桐树。桐油虽然不能用来实用,但可以用作照明。这两者可比动物油脂的成本便宜多了,而且年年生长,只需要按时清理山林和遣人采摘便可。   沈安侯听说了桐油的事儿,愣了愣就想起来:“桐油不止可以燃烧照明,这东西不完全燃烧还能做成墨呢。”只他□□无暇,没法亲自去一趟江州,便写了厚厚一大本攻略让人送到楚家族人手上,除了压榨和燃烧的法子,还有养殖蜜蜂,割蜂蜜,以及用蜂蜡制作蜡烛的工艺。   楚家在江州的负责人是楚岷这一代的话事人之一,名叫楚峋,与沈安侯也是熟识。得了他这本册子,立刻按照里头的办法忙活起来,果然得到了一批不错的油墨。只可惜山茶花期已过,养蜂之事却必须从头开始试验,只能等着来年看成果了。   江州本地人也没想到在他们看来并无大多用处的两种植物被楚家人这么一折腾就成了大买卖,心中自然有些不甘。楚家人也是情商高,不用他们发难,主动将利润的一部分给了江州刺史并他们所处的都山郡宜县大小官员,又雇佣本地人做活,让他们赚了些许外快,总算安抚住了人心。不过这也是仗着江州本地没什么世家盘踞,否则这生意到底落在谁头上还真要两说。   也有江州本地人看出其中大有所图,想要自己干起来的。可惜茶籽的出油率本就不高,没有适当的压榨工艺,根本得不偿失,反而浪费了许多人力物力。楚家人便给他们一个建议,让他们以原料入股,只负责照看山林和采收,压榨和销售则由楚家统一安排,得利之后根据他们所持的原料比例分给利润。   楚家这般虽然要吃亏些,可也省了买地的银钱,还和江州有山有地的豪族建立起联络。江州人也不是一味贪心的,楚家身为四家五姓中排在前列的,这般有商有量已是十分给面子了,自然是纷纷响应,看好了自己的山林,只等着今年入秋了一块儿赚钱。   眼见着天气转凉,而茶树上的茶籽也慢慢变大,颜色由青到红。江州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在关注着楚家的动向,只等着他们一声令下便进山采摘,好给家中添上一笔收入。   楚家早就在京城并青州盘了铺子,大伙儿已经明白他们又要有大动作了。眼红想挑事儿的人不少,但真正有实力的世家半年前才拿了好处开起了造纸作坊,总不能回过头就去找麻烦吧。想着楚家这连年的好运,他们也不禁琢磨开了,难道真像是大师们推测的那般,这是楚家的气运到了?   他们可不知道沈大老爷在暗中支招,每件新鲜事物要么是家内坊“不小心”发明的,要么是楚家族人游历在外“无意间”想到的。只巧合多了总该有个解释吧,楚家自然是爽快的推到了鬼神之事上头去。   他们还说的信誓旦旦:“你们看看安侯,不也是被大夫人的吉运一冲,便像是生生换了个人么?不仅文采出众,在庶务上也多有成就,连玩儿都能玩儿出个与众不同来。和他相比,我们只是在衣食住行上多做了些旁门左道的研究,已经很低调了好吗。”   这样一说似乎也有道理,何况楚家也没僭越,当真只在衣食住行上头做文章。生活水平进步又不是坏事儿,连宫中圣人都盛赞他们是为民谋福,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到了九月中旬,江州的山头上一片欢腾,孩子们灵巧的爬上树,将茶籽大把大把的往下头扔。而小媳妇大姑娘们背着背篓飞快的捡拾,壮劳力们负责来回运送,过不了多久就能堆起一座茶籽小山来。   有人给过秤,有人负责运输,有人专门记账。这是楚家一早要求的,大伙儿统一调度,以免出现偏差。而楚家的庄子上,众人也是严阵以待,都卯足了劲儿准备大干一场。   由于去年清理了山道,将阻碍茶树生长的杂草灌木也除了个干净,今年收获的山茶籽比去年多出几倍去。楚家也不管什么奇货可居的商贾规矩,完全按照薄利多销的原则定价,反而赢得了不少百姓的尊敬推崇。便是江州刺史也表示自己会上表朝廷,向圣人禀告楚家的功绩。   第70章 镖局   山茶油的制作需要经过去壳,晒干, 粉碎, 蒸,榨油,过滤等步骤, 还需要有专门的器械。楚家在去年便有了经验, 将他们按照沈安侯给的图纸做出的榨油器械又改了改, 用起来更加顺手。而今年的天公亦是作美, 并没有出现连绵阴雨影响晾晒,让他们更加欢欣鼓舞。   楚家要将茶油的生意做大,自然也得讨好皇位上头的那位,遂将色泽和香味最好的一部分作为贺礼送到京中。穆荇在品尝过茶油烹饪的菜肴后连连点头:“其味自有清香,确实不错。”   京中普若寺也得到了楚家的馈赠,因茶油是素油,和尚们也能食用,因此受到了大师们的一致感激。虽然出家人讲究六根清净, 但每日里开水煮青菜也是很惨的好吗, 能有点儿油水,吃食上总要好得多。   秉承着楚家的就是沈家的, 林菁家的大厨房自然能享受山茶油不限量供应的待遇,总算解决了她一直担心家里人各个都是三高患者的问题。大夫人一开心,便挽起袖子要做好吃的。   这次她要做的是油茶面。林菁以芝麻花生和核桃作为底料,在锅中用茶油炒香,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碾碎。接着就是抄面。将一大勺面粉倒入锅中, 以小火翻炒,直到面色金黄为止。这个步骤并不难,只控制好火候不要炒糊了就行。将炒好的面与之前的底料拌匀,平铺晾凉,再将茶油分批少量的倒入其中,反复搓揉使油香完全融入面中。   做好的油茶面直接用开水冲成糊状,再往上加糖和自己喜欢的干果。林菁让厨房跑腿的小厮给各房主子们都送去一碗,也让他们尝个新鲜。   楚氏吃了直说喜欢,又香又糯的口感正适合她。林菁看她适应良好便松了口气,暗中交代大厨房中做菜尽量都换成山茶油,毕竟从养生保健的角度来说,动物油是远远比不上山茶油的功效的。   她还额外给老太太准备了几个小菜当午膳。一盘芹菜油炸豆腐丝以山茶油将豆腐皮炸至金黄色后拌上开水滚过的芹菜丝,几根红辣椒丝儿着色,配以糖和醋调味,吃起来又清爽又开胃。另一盘煨鲜蘑菇则是用文火将糖放进山茶油里使其溶解变稠,加水后倒入焯过水的蘑菇煮一刻钟,待汁浓后与煮熟的嫩豆荚一起盛入盘中即可。   再来一个茶油炖鸡蛋,爽滑细嫩色泽金黄,虽然不见肉菜,但完全做到了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林菁满意的点了点头,大厨房的几位师傅们嗅着香味儿也心里有数了,这山茶油的味道还真不比平日里用的猪油羊油牛油味道差,甚至还少了些腥膻味道,显得更加清香。   楚家出品的茶油不仅在沈家飞快的取代了其他油的地位,在京中不少人家也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尤其是林菁暗中支招,让他们联合名医们发布了茶油的药用功效之后,富贵人家更是恨不得一日三餐的都用上这种“长寿油”。   不过这还真不是虚假广告,《本草纲目》中记载“茶油性偏凉,凉血止血,清热解毒。主治肝血亏损,驱虫。益肠胃,明目”又云“茶籽。苦含香毒,主治喘急咳嗽,去病垢。”在历史上,茶油甚至当作上等贡品进献于朝廷。   且茶油不仅可以用来食用,在治疗外伤上也有极好的效果。后世便有不少婴幼儿专用的茶油喷剂,孩子哪里磕红肿了涂一些很快就能好。林菁在家中和女学会所慈淑所里都备了不少,这可比一团黑乎乎的膏药好用多了。   最重要的是这种油成本低,楚家卖的也不贵,这样一来得利最大的便是百姓们。这年头可不是后世随便就能买肥肉熬猪油的,许多人家一年到头只在一年三节里才吃点儿荤腥。如今有了山茶油,一般的平民人家能隔三差五的买上一点儿。   穆荇虽然知道楚家不会做无本的买卖,但看了江州刺史的请功折子,又有市井中的一片叫好声,不得不承认楚家这事儿做得漂亮,甚至算得上利国利民。而当皇帝的给奖励自然不能小气,何况面对楚家这般世家大族,若是拿金银布帛就显得俗气了,于是他大笔一挥,负责江州事务的楚家话事人楚峋便多了个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的散官衔。   虽然说散官没什么实权,可江州不过是个中州,刺史大人才正四品上,单以品级论,他都能横着走了。圣人这一手可是给了楚家极大的便利,楚家自是上表谢恩不提。   从九月底到十月初,楚家的茶油生意在京中渐渐平息下来,而各地有楚家铺子的城池中,人们却开始翘首以盼。沈安侯看着他们遍布各地的销售网络有些眼馋,回头和林菁商量:“你觉得咱们做物流怎么样?”   林菁好奇:“怎么突然有了这么个想法?”   沈安侯摊手:“以前每年自己跑一趟,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也就罢了,今年坐在家中怎么都觉得传个消息带点儿东西太麻烦了。反正我庄子上的精兵们也该出去见见世面,开个物流不是正好的么?”   他的打算是这物流先做内部使用,给沈家楚家往来运送货物信件,当然别人家的信得过他们,出些银钱让他们顺手捎带上也行。等到网点铺开,各地的路子都走通了,就可以做成贯通各地的大物流公司了   “这里头的投入可不少。”林菁掰着手指头算:“你要是想建设网点的话,肯定得买房子安排人手驻扎,衣食住行都得花钱买。我想着倒不如分几个步骤来做,先整个镖局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单纯做镖局只需要强悍可靠的人手,沈安侯的庄子上可多的是。而且楚舅舅训练的信鸽已经能用了,他们随时可以通过信鸽来传递紧急消息,并不需要每隔一段路程便有自己人守着接应。“最重要的是镖局更适合练兵,劫富济贫的大侠们嘴喜欢这种一看就身怀巨资的小队伍。”   “你这是盼着他们遇上山匪吗?”沈安侯无语。不过林菁说的也有道理,当镖师最容易遇上战斗,还可以当做长途拉练,前期投入也不多,确实是比正经做物流网点更适合。   沈大老爷说干就干,第二天便和楚舅舅商量去了。楚怀对于他这个想法也表示了赞成:“我也正忧虑着这事儿呢,楚家如今的生意越来越多,无论是货物还是银钱都很难找到靠谱的人手。”虽然楚家族人众多,但都以学文为主,浩浩汤汤一堆走出去威慑力倒是有,可真碰上不要命的街道儿的,那伤亡可就要惨了。   庄子上的精兵听说这任务也是十分踊跃。虽然呆在庄子上踢球也挺好玩,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本就是当做能征善战的将士来培养的,沈安侯不仅要求他们锻炼体格,还教他们读书写字,学兵法做推演,如今他们也整整练兵两年了,可不该出门试试自己到底斤两如何?   京中对于沈大老爷想一出是一出已经完全不关注了。他的兴致本就变得快,一会儿文一会儿武,自他开始培养角斗士后,便有不少人猜测他庄子上的球员们什么时候被他踢出去。好歹他没让人家回家自己吃自己,而是找了个手艺行当给他们赚口饭钱,也算是个良心老板了。   便是圣人听了他设在庄子附近的眼线们传来的回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京兆尹也是一路绿灯的给他们办了路引,只有些惊讶里头的人竟有三百多人。沈安侯便解释道:“我庄子上的农户们有些身强体壮的,也想趁着农闲赚点儿零花,我便都给允了。反正他们也不是一窝蜂全部出去,轮换着出去走走也不错。”   好吧,你有钱你任性,李京兆摇摇头便让文书把事儿给办了。而金台庄上的人也确实如沈安侯所说,有的进有的出,各自安排了不同的任务,只是最主要的还是帮着楚家押运银钱。   当然,因燮朝并不算太平,镖师们配备武器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沈安侯非常守规矩的将所有武器都在官府中造册登记,让出门的镖师们轮着用。   京兆尹李复功越发觉得和沈侯爷打交道清净省心,一点儿不让自己为难。他却不知道沈侯爷其实黑着呢,沈家的家内坊如今什么不会做?伪造几把同样款式的兵器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出去的人多回来的人少,一天两天的看着不明显,等个把月过去,金台庄留守的人已经不到五十。而留下来的二三十件兵器依然放在庄子上无人问津,只偶尔提出们做个样子,倒真迷惑了圣人的眼线,没让他们看出不妥来。   沈安侯也不用管这群人的伙食,他们大多都在帮着楚家做事儿,自有楚氏的人负责。且今年沈安侯自己在青州的庄子也是大丰收,那边的管事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亲信兼铁粉史明,这位打小就给他当书童的中年汉子也是个文武双全忠义无双的,绝对能把这群兵勇安排的妥妥当当。   安排好一件大事儿的沈安侯踌躇志满,沈汀倒是一脸不快,这一来可不就没人陪他踢球了?沈大老爷看他闹腾的厉害,干脆将他扔到角斗士堆里去:“这群人才是真高手呢,你且跟着训练一阵子,要是能跟得上,我再安排人手陪你玩儿。”   这群名义上的角斗士是什么人?那可是沈安侯培训的未来狼牙。沈汀被折磨的苦不堪言,偏他也是个倔强的,咬着牙撑了下来,反倒让沈安侯刮目相看,欣慰不已。唯有小程氏嘟着嘴抱怨:“看你这摔打的一身伤的,这又何苦来哉?”   沈汀在里头待了一阵子,却像是瞬间成熟了不少,龇着白牙咧嘴笑:“别人都能扛下来,我这般身强力壮的如何不能?”   其实不仅仅是强身健体,他还隐约看出这些人所学的东西纷繁复杂,大多更是和战场有关。虽然不知道自家老爹的目的何在,可沈安侯愿意让他参与进来,就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信任了,他又怎能辜负了父亲大人的期望?   这可真是个美好的误会,沈大老爷根本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呢。好在错有错着,两父子越发交心了,连小程氏都忍不住吃了飞醋,让沈汀哄了好久才开颜。   第71章 再传喜讯   随着天气渐冷,林菁也越发不爱出门, 连带着虚岁三岁实际上只有两岁零三个月的沈淑窈小朋友也少了许多户外活动。这时候的小朋友正是好奇心强又乖巧懂事的时候, 林菁给她置办了大堆的玩具,每日里逗着她说话玩耍。   为了小丫头能够安心留在屋里,林菁也是煞费苦心, 专门给她布置了一间暖阁当做玩具房。暖阁的地板下头是镂空的, 与主卧的热炕相连, 形成地暖的效果。上头铺着厚厚的羊毛毯, 坐着睡着都不觉得凉。屋里摆着滑梯秋千,各色布偶木雕随意的丢了满地,还有装在小箱子里的整套积木和拼图。小姑娘打第一回在里头玩了半天就喜不自胜,进去了便不想出来,只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呆在里头。   便是小程氏也喜欢这地方,来林菁这里汇账时总要去里头闹一会儿。淑窈是个大方的,尤其喜欢这个能和她玩到一块儿去的嫂嫂,每次都把手里的玩具一个劲儿的往小程氏手里塞, 爱的小程氏搂着她直亲。   范氏看着眼热, 她的幼子沈湛是元安七年春天生的,只比沈淑窈小了不到一岁, 也是能颤颤巍巍到处走,活泼好动的时候。她心想着三郎是弟弟还是男丁,便是淑窈年纪还小不懂事,林菁总该谦让几分,便在楚氏面前多提了几次, 明里暗里要大房给他们这边也布置一个供沈湛玩耍。   楚氏根本懒得搭理她:“你们想要一个也没什么,暖炕是各院都有的,让工匠过来改一改就好,地毯和玩具在女儿街里也能买到,老二又不是没俸禄,他疼儿子就让他自个儿置办去呗。”   范氏憋着一肚子气没法撒,又不能直说自己就是要占便宜,怒气一冲就失了分寸,口不择言起来:“淑窈不过是个丫头,大嫂不教着她功课针黹,反而这般纵着她玩儿,都说三岁看到大七岁看到老,您就不怕她日后嫁人了自个儿没本事,身后又没个兄弟撑腰,日子过的不好么?”   三岁玩儿怎么了?林菁被她说的一脸无语,当生而知之是大白菜随处可见吗?她正要反驳几句,没想到小暴脾气的小程氏先炸了:“二婶多虑了,父亲是正三品的侯爷,人品贵重有贤名,淑窈妹妹哪里就没个靠山了?便是不说父亲,二郎难道不是淑窈妹妹的亲哥?他以后好歹也是个县子,虽比不得父亲大人,但护着妹妹平安喜乐还是不难的。家里有我们在呢,妹妹的事儿可不用您多费心。”   范氏气的身子都抖了抖,厉声喝道:“长辈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你的规矩呢?可要我请了家法来教一教你?”   小程氏立刻收敛表情规规矩矩的对她行了个大礼道歉:“都是幼娘一时心急,您可千万别生气,要打要罚都依着您的,只您别气坏了身子。”小程氏乳名幼娘,还是过世的程氏给取的,沈家人打小这么叫惯了,林菁也沈安侯也就没再给她取小字。   好嘛,要是这小辣椒继续犟下去,范氏还能揪着错儿教训她一顿。可人家都这么诚恳的承认错误了,要是她还强压着不放,那就真成了“不慈”了。林菁也被这精怪的丫头逗的不行,赶紧打圆场:“幼娘!你如今越发放肆了,回去给我把女书女则抄上十遍,紧紧你的皮!”又笑着对范氏道:“小孩子不会说话,你大人有大量,便饶了她这一回吧。”   范氏被她们婆媳俩联手弄的没脾气:“好好好,你的儿媳妇我可管不着,不过大嫂,我还是提醒你一句,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可不见得贴心,偏你又防着自己亲侄子。我看你还是趁着年纪不算老,赶紧生个儿子出来吧,毕竟你比大老爷小了十来岁,小心以后孤苦无依的没个人伺候。”   这话说的就有些过分了,老太太皱眉想要呵斥,不料范氏却是敷衍的扶了扶额头,直接行礼告退:“我大约是有些着凉了,可别过了病气给您。”   楚氏看她干脆利落的扶着丫头的手出了福德堂,气的差点儿没摔杯子。林菁也是无语:“既然二婶着凉了,就让厨房给她煮些热姜汤吧。”   楚氏摇头苦笑:“这都是什么事儿哟。”说着又点了点小程氏:“你今日莽撞了,便是你二婶说的不对,也不该由你出头反驳,可知道自己错了?”   小程氏老老实实的点头:“幼娘知道了,以后再不会了。”   楚氏也不多责罚她,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哪个不是年轻气盛的?被人当着面儿挑拨,不炸毛了才怪。手段可以慢慢教,脾气也可以磨砺,唯有本心不能坏。老太太倒更愿意看到小程氏这般毛躁却有情谊知感恩的样子。   看出楚氏有几分意兴阑珊,林菁知趣的带着小程氏撤了。小姑娘之前梗的厉害,出了门便有些不安的瞟自家婆婆,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   林菁忍着笑假装严肃:“这会儿知道怕了?”   小程氏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可不怕二婶儿,我就怕您生我的气,觉得我不够好。”她有些纠结道:“其实我和二郎私底下也想过这事儿,要是您真给他生个弟弟,又宠着小弟弟,只怕我们还是忍不住会觉得自己受冷落。”   “那要是真受了冷落可怎么办呢?”林菁故意逗她。   小丫头抠着指甲:“大概是努力做的更好来争宠吧。”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要是您和大老爷把爵位传给小弟弟的话,估计二郎会很伤心,他一直都很崇拜大老爷的,想和大老爷一样当个合格的家主,照顾教导弟弟妹妹。”   “那你呢?你就没想过多了弟弟妹妹,以后要分走家产的事儿么?毕竟这些都是你在费心打理。”   小程氏这次没有犹豫:“那倒不会。您不也从不计较二叔二婶的用度吗?家产可比不过长辈意愿兄弟情谊。再说二郎是哥哥,让着弟弟妹妹也是应该的。”   小姑娘实诚的可爱,林菁捏了捏她的小圆脸:“你就安心给我好好管家吧,我虽不能保证真把你们俩和我亲生的完全做到一视同仁,但基本的公平公正不会少。大老爷对二郎更是期望极高,他以后是要挑起家中基业的,自然要磨砺的性子坚强些。”   小程氏点头,其实她也觉得自己和沈汀这般“小心眼儿”真是被惯出来的,要是放到四年前,他们所求不过是日子更舒坦些,别老被二房挤兑。如今倒是和年幼的妹妹和影儿都没有的小弟弟争起宠来,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郑重道:“我会督促二郎上进的,要是您真生了弟弟,我们便好好教他,让他和妹妹一样,快快乐乐的长大。”   林菁满意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的话我可记住啦。”   当天夜里,林菁把白天的事儿当做笑话讲给沈安侯听,沈大老爷也乐了:“你这儿媳妇儿可以啊,挺顾着你的。”   他寻摸过来一脸不正经的样子:“既然你儿子儿媳妇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你啥时候给我生个儿子啊?”   林菁揍他:“你想都别想,生孩子痛死了,要生你自己生。”   沈安侯也就是说说而已,在这个没有镇痛泵没有顺转剖的年代,生孩子太痛苦也太危险,便是他们同房都会刻意避开最危险的几天。   然而有句话叫做“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有些人想生生不了,林菁却是千防万防没躲开中了招。按着自己的滑脉哭笑不得,只是缘分来了,她也不会再埋怨。沈安侯自然免不了一场家庭暴力,不过他乐得被媳妇儿锤几下。楚氏却是十分开心,连连道:“先开花后结果,你这次该是个儿子了。”   林菁正不爽呢,捏着帕子和故意她抬杠:“我要是再生闺女怎么办?您就不疼我了?”   她作势要哭,楚氏哭笑不得的拧她的脸:“多大的人了,还和我装相呢。儿子也好女儿也好,都是我的亲孙,我还能不疼你吗?”   洛氏知道了也连忙带着礼物过来看望,还贴心道:“头三个月可得小心,女学的事儿便先放放吧,等明年出了二月天气暖和了再说。家里头也少管些事儿,要是谁敢作乱的只管收拾了,有舅妈给你撑腰。”   她也是听说了范氏怼林菁的事情,特意来吩咐一句。楚氏听了便不得意:“我自己儿媳妇我不会护着?要你多嘴。”   “我当然知道阿姊会护着阿林,可我也是真心疼她啊,”洛氏笑嘻嘻的说道:“您要怪就怪阿林太招人喜欢,我忍不住的就想对她好呢。”   楚氏没了脾气,干脆不搭理她,而是派人去请林夫人:“天气冷地上滑,你就别出门了,我让人把你母亲接过来,让她也乐呵乐呵。”   林菁赶忙称谢,洛氏也道:“阿姊就是这般周全,无怪乎我拐不走阿林家去。你们婆媳俩可好的和亲母女一般,让人羡慕的紧。”   她这么一说,林菁倒是想起沈玫来了:“再让人去秦府通知一声,就说我想小姑子了,请她带着孩子过来陪我住两日。”   洛氏听她们一人一句的吩咐便啧了啧嘴:“你们这般是故意做给我看吧,想让我羡慕是吧。”她儿媳妇别说体贴婆婆,平日里不给她找不自在就不错了。   林菁便环着她的肩膀笑:“您对我再好一点啊,说不定我就被您拐家去了,让我母亲干瞪眼羡慕呢?”   洛氏摇头:“罢了罢了,我可没这本事勾了你去。还是让你和你母亲好生亲香吧。”   她在沈府用了午膳,又交代了几句“要什么只管来家拿”,“好生照顾自己”便回去了。到了下午,林夫人和沈玫便前后脚的过来探望,尤其沈玫更是带着两个孩子大包小包,好一番兴师动众。   自从去年秦府大闹一场之后,沈玫的日子就自在多了,偶尔也能回沈家小住几天。张氏在佛堂呆足了一整年,戾气有没有消除是不知道,但消停了是真的,除了卡着中公不给秦江小两口花费,其余一概不插手。   沈玫也不在乎,她嫁妆多着呢,再不行还有大哥舅舅两个土豪随时可以贴补。倒是秦江变得沉寂了许多,也不再开朗爱笑了。虽然上次他坚定的站在了媳妇儿这一头,甚至不惜威胁亲爹,但似乎无论哪边都对他不甚满意,让他越发茫然无措起来。   要林菁说,他这般就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只想着一团和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好在他真心对沈玫这一点还算可取,便是顶着压力也没给媳妇儿甩过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  秦江这个渣男……emmmm……我会改造好他的!大家相信我o(╥﹏╥)o   第72章 采棉花(二更)   林夫人虽然早知道闺女在夫家地位稳固,可看到沈家出嫁多年的小姑子对林菁都表现的殷切亲热, 心里就更加满意了。她拉着女儿在澹怀堂里说体己话:“女婿呢?他对你可好?平日里会不会照顾你?”   这句话也是白问了, 京中谁不知道沈大老爷是个宠妻狂魔。林菁便的笑道:“他对我挺好的,只最近圣人有事儿让他忙去,否则连我一日三餐都恨不得亲自下厨。”   “这般就好。”林夫人给她传授经验:“你可别听人家瞎说什么要贤惠大度的话儿, 女人就该把夫婿拽在手里, 别让他拈花惹草的。除非等你年纪大了害怕有孕, 否则通房小妾什么的一个都不能有。我这般教你都是为你好, 你可记住了?”   林菁对此举双手赞同:“沈安侯要是敢乱来,看我不废了他。”   这下轮到林夫人倒抽一口凉气了:“你可给我悠着点儿。”她怎么不知道自己闺女脾气这么大:“夫妻还是要和睦才好,你在姑爷面前得温柔,杀气别这么重。”   她又说了家中事:“你弟弟不愿接手家里的铺子,这会儿正和你爹犟呢。你说他多大的人了,儿子都有了还这么孩子气,这可怎么办才好。”   林菁便劝她:“弟弟还年轻呢,您和父亲还不如让他出去闯一闯, 想干什么就去试一试。若是他能做出一番成就来自是好事, 便是他失败了也能让他明白自己又几斤几两,心甘情愿的回来坐诊卖药。”   “你说的有道理, 只怕你爹不情愿。”林夫人也是个操劳的命:“你那弟媳妇也是个愚钝的,除了带孩子什么都帮不上手,当真一个个都是讨债来的。”   “您老是能者多劳,家里离不开您呢。”林菁拍马屁:“别说弟媳妇了,我自认为不是个蠢的, 可还不是比不上您吗?也就得了您七八分真传呢,您看看谁不夸我是个能干的?”   这话听的林夫人极开心:“可不就是这般?好在还有你像我,不然都学了你爹那犟脾气不知道拐弯的,咱们家才是倒霉了。”   两人闲聊了一阵,又说了些怀孕养孩子的心得,林夫人惦记着家中也不愿久坐:“你有事儿便差遣人来喊我一声,平日里沉稳些,别总像个孩子似的。”   林菁一一答应,又让人给她带了些香菇木耳并温室蔬菜回去。林氏也不推辞,还和安顿好了过来看林菁的沈玫说笑了两句。   沈玫走进耳房时脸上还带着笑影儿,脱了身上的大氅直喊热。林菁看了看她身后:“你儿子闺女呢?”   “秦茂跟着二郎玩儿去了,幼娘带了秦玉说去暖阁找你家淑窈。”她一点儿不见外的在榻上歪坐着喝茶:“还是嫂子你这儿舒坦,我每回来了都不想走。”   “那便别走呗。”林菁也喜欢和沈玫玩:“我这边的事儿多着呢,你正好给我当个跑腿打杂的。”   “那您可得给月钱,我小气着呢。”沈玫等双手暖和了才坐到她身边拉她的手:“看你这水嫩的,生生把我衬托成了个老太太,这回得空可得好好教一教我保养的法子。”   沈玫本就比林菁大了四五岁,又在秦家受了这许多年的折磨,两人坐在一块儿,她确实看起来要老许多。林菁自是没口子的答应:“我这就让医女去你院子里守着,你从早到晚的都按照她说的来做,保准一个月后也变得白白嫩嫩的。”   沈玫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敢情好,我一定乖乖听话儿,您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吩咐,保准给您当个好帮闲。”   “你这个厚脸皮的,得了好处就这般乖觉。”林菁笑话她:“我可不敢当真使唤你,让母亲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您对我最好啦,哪里会欺负我?”沈玫和她闹:“再者如今母亲最稀罕的就是你了,便是当真把的当个打杂的使唤,只怕她也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吧。”   “这话我可记住了啊,回头就告状去。”林菁佯装威胁,沈玫便配合的做出害怕的样子:“好嫂嫂,你可饶了我吧,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让往东绝不向西,让撵鸡绝不打狗。”   “那才好呢,我这儿可不就得鸡飞狗跳了。”林菁摆出嫌弃脸:“所以你还是安生当个大小姐,每日吃吃喝喝陪我聊天吧,也就这一点儿你能做的最好了。”   虽然口里对小姑子多有调侃,林菁还是乐得有这么个好闺蜜陪着自己的。楚氏也知道她们姑嫂俩感情好,由着她们相亲相爱,还和身边沈妈妈抱怨“玫儿这死丫头,有了嫂子便忘了老娘,给我请个安就跑没影儿了。”   沈妈妈都不用看也知道老太太这是高兴呢,捧着说道:“姑嫂和睦才是家宅兴旺呢,您就自个儿偷着得意吧。”   沈大老爷知道沈玫回来小住后也是十分开心。原本该是他在家里伺候太座给林菁解闷儿的,但正好这阵子皇庄里的棉花采收,因是第一年,他得亲自盯着。   棉花的采摘并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分批处理。棉花吐絮后,一般每隔5至7天采摘一次,得到的棉絮按照好与次实行分摘、分晒、分存,不能混在一起。庄户们也不觉得厌烦,老老实实按照他说的做,而最让沈安侯欣喜的是这种羌戎进贡的棉花正是他最想要的纯白细绒棉,非常适合用来纺纱织布。   一株棉花能收到二十个棉铃,而每个棉铃能产出籽棉约4克。沈安侯算了算这五百多株的棉花总产量应该在八十斤以上,而籽棉加工成皮棉的比例基本上是十比三,也就是说最后他们大概能得到二十五斤左右的棉纱。   “以32支棉纱来计算,门幅两米的话,二十五斤棉纱大概能得到三十来米的布料,要是做棉袄的话就更少了。”他暗暗叹息道:“果然是万事开头难,好在今年之后,棉花籽就有四五万了,明年的产量能比今年翻出近百倍来。”   一个棉铃有四到五瓣棉花,每个棉瓣里都有一颗种子。一株棉花有二十来个棉铃,种子便有近百颗。这数字看着不少,其实五万株棉花撒开了种也不过是二十亩地不到,这是个什么概念?两个足球场的大小而已。光这一个皇庄便有良田近千亩,圣人可是准备好了空出两三个这般的庄子来种植棉花的。   “果然是要花三年时间育种,否则还塞不满这个庄子。”沈安侯看着庄户们小心翼翼的采摘,生怕因自己的疏忽造成了棉花的损失,心里满是干劲:“今年两分地,明年二十亩,后年就是两千亩,翻上一万倍,大后年边关的战士们就能穿上新棉袄了。”   虽然数量不多,但棉花的采收还是从十月底持续到了十一月中旬。慈淑所的姑娘们对纺纱织布已经十分有经验了,完全接手了之后的工作,将种子剥离出来后清洗棉絮,晾晒梳理,然后纺成线,织成布。她们还按照沈安侯的意思做了件棉袄出来献给圣人。穆荇也不嫌弃它白闪闪的没个花样,当天晚上便在寝宫里穿了起来。   棉袄自然是缓和的,他体验了一回便龙颜大悦。只剩下的棉布棉花早就答应了给慈淑所处理,他也不好食言而肥。   沈安侯则在全部工期完成后上了汇总折子,不仅详细解说了从育种到采收的全部过程,还规划了未来三年如何扩大产量,让穆荇感慨不已,与身边的大红人林内侍道:“安侯做事儿最是细心周全,从不打分毫马虎眼。只可惜他太过懒散,也不愿为朕费心。便是这棉花的事儿也一样,你看他上这个折子,可不就是准备甩手不管了?”   这点还真没说错。沈安侯交代皇庄上的人看好棉花种子来年育苗便再也不管了,要不是这事儿涉及到百姓的生活,他和林菁也等着棉布棉袄用,他在一开始就根本不会插手。为皇帝做事儿多烦?说不定还费力不讨好,有什么好项目还是和楚家合作来的舒坦。   穆荇看他这般洒脱,也不知道自己是放心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不过有功就要赏,他也是好脾气的派了林内侍去询问沈侯爷想要些什么。结果沈侯爷挺无欲无求的:“我日子过的挺好,也不缺花用的。倒是我三弟想举茂才补个缺,随便去哪里当个县令都行,您看这事儿能不能让圣人通融通融?”   这事儿沈攸谋划了挺久,可惜一直没什么好机会,沈安侯干脆借着这次给他办了。他这也算是揣摩穆荇的心理,自己拒绝他挺多次了,要是真什么都不要求,大佬的面子往哪里搁?总要给人家一个施恩的机会嘛。   穆荇听了这话果然点头答应了,不过几天后就有天使前来传旨,擢沈攸补松江县令,年后启程上任。沈攸自是大喜过望,找到沈安侯连连道谢。沈大老爷不以为意:“咱们是兄弟嘛,帮你就是帮自己啊。”   松江是个上县,县令品级从六品上,倒是和沈敬的国子助教一样儿了。二老爷对这结果自然是万分不爽,找了沈放撒气:“大哥如今宁愿帮那个庶出子也不愿意为我着想,你可记得咱们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沈大老爷直接给他喷回去:“那你在我跟前没大没小、你夫人在我孩子跟前挑拨离间的时候,你们可又记得你是我亲弟弟,合该恭敬着我?兄友弟恭这种事儿可不是指的要我单方面对你好,别给我养出个白眼狼来反咬我一口。”   看沈敬还想反驳,沈安侯干脆一句话把他堵死:“我不说其他的,咱们就实打实的说句心里话,谁不知道你琢磨着把我赶下去自个儿在沈府当家作主,一个劲儿的和我别苗头不说,得机会还要踩我两脚。之前我只是不管事儿,不是真傻了,你对我什么态度真当我瞎?”   二老爷还想负隅顽抗:“我那都是为了府上好。你为了咱们沈府的名声,为了大义牺牲一下又怎么了?”   “好了,既然为了府上好就可以随心所欲。那我也觉得捧老三起来对府上挺好的。你为了咱们沈府的名声,为了大义牺牲一下又怎么了?可别在这儿斤斤计较,拿出你国子助教的风度和觉悟来。”   被沈安侯一番连消带打,沈二老爷黑着脸走了。大老爷不怕他动歪脑子,就怕老太太心里不舒坦,想了想还是去福德堂给楚氏解释解释。   楚氏虽然也希望老大老二相互扶持,但家中的情形她不是看不到。沈安侯可不是个愚孝的,二老爷两口子就差明着针对大房了,她能拿着血脉亲情就玩道德绑架?这种是非不分的偏心老太太戏码儿她可没在戏台子上少看过,知道这只会让兄弟间的矛盾更加深重。   第73章 红糖白糖冰糖   见到沈大老爷笑嘻嘻的过来请安,楚氏的心就舒了大半。这几年大房两口子总不忘上紧着奉承她, 有什么新鲜事物儿第一时间都会捧到他面前, 平日得空也记得来和她聊聊天说说笑话儿。反而是二房做的越发过分,尤其是沈清漪的婚事之后,在她面前只维持面上的恭顺, 让她伤心失望之余干脆不管不看了, 倒省了自己的烦恼。   沈安侯也不避讳的说起这次推举的事儿:“圣人一直是不想让我为官的, 但我要是真太清高了, 反而显得虚伪,也让他下不来台,日子久了好事儿也变成坏事儿了。咱们家和舅舅家如今风头正健,再锦上添花也没什么意思,还怕朝中大臣出言反对,让圣人心生厌倦。唯有三弟不显山不露水的,要个官职养家糊口也是应有之意。且他还是外放,也不会碍着谁的眼。”   他抽空看一眼楚氏, 见她没露出不悦的意思, 便接着往下说:“二弟要是真能干,我也不会不帮他, 可他学问是好的,脾气和手段就差了太多。”不然也不会在国子助教这个位置上一呆就是近十年了,“京中的缺本就少,我要是也给他谋个外放,位置低了他看不上, 位置高了他管不住,要是哪里一个疏漏,咱们全府上都吃不了兜着走。”   沈二老爷那脾性放在官场上,真可以用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来形容。在国子监这种书呆扎堆的地方都做不周全的人,怎么出去和外头那些人精子勾心斗角?只怕一两个回合就能被人吃的渣都不剩,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楚氏虽然疼爱儿子,但沈敬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是门儿清,沈安侯这番话已经算是避重就轻很给面子的说辞了。便是沈安侯真帮了他,难道他还会念着兄弟的好?更何况沈家如今树敌不少,沈敬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被人利用了整个沈家都要被牵连。   再者沈攸虽然不是楚氏亲生,但两口子对老太太向来尊敬,最重要的是他为人低调沉稳,不会轻易被人忽悠了,放出去当个县令确实是不错的。经营一方做的好,能给家里带来的好处也是不少的,无论从大局还是私交上来说,大老爷将他推上去都是最好的选择。   楚氏最满意的却是沈安侯顾念她的情绪,急忙来为她解释的这番举动。她也是个豁达的,想通了便不再纠结:“你做这番决定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若是以后有机会能拉扯老二一把的,也别把他忘了。”   沈安侯自是允诺,等沈敬回过头来想找亲妈告状的时候已经失了先机,楚氏反而劝他:“你这几年太过浮躁了,便是学问上也少了钻研,又何谈再进一步?还是先做好你手头上的事儿,只要你足够优秀,自然会有升迁的日子。”   其实谁不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呢?沈安侯也没义务偏要拉扯着沈敬给他好处让他升官发财的。要不是看在亲兄弟的份上,这么个背后说小话总想踩着自己往上爬的家伙,沈安侯早想办法把人捏死了。只再多的感情也是没有的,两人相安无事还好,要是沈敬敢指手画脚的,大老爷能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沈敬在福德堂碰了一鼻子灰,心中自是不忿,而他排解郁闷的法子便是找沈淞的麻烦。可怜沈大郎养了三四个月,身子才有些起色,被二老爷一番狂喷又煞白了脸色,只得重复起以前闭门苦读的日子。   要说沈淞心里一点儿抱怨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凭什么二老爷自己和大老爷较劲儿比不过,就逼着他出人头地压大房一头呢?且不说沈二郎根本没想过走读书这条路子,两人根本没什么可比性,就算他读书好文章好被举茂才了又如何?还不是同三叔一样等着候补,要是没有个大老爷这般在圣人跟前说的上话的,且有的是时候要蹉跎。   而他亲爹又干了什么呢?和同僚聚会的时候公然抱怨楚上将军偏心大房,这话传到楚怀耳朵里,自然更加不待见沈敬。事实上楚将军从来都没掩饰过自己对沈安侯的欣赏,偏爱他也是理所当然。唯有沈放死宅那几年,他为了帮扶沈家,只能捧着沈敬些,可沈安侯可以撑起门楣,甚至两家共赢时,他的选择自然又回到了大房。   不说他身为长辈,本就没义务在两个外甥之间一碗水端平,平宁楚家和将军府的庄子上这几年出了多少好东西?但凡有沈安侯花用的,就从来没落下过沈敬一家子。沈攸得的东西少些还知道感恩戴德,每次在楚怀面前毕恭毕敬的表示感激之情呢,沈敬和沈淞可是三年前就拿着白玉纸读书习字,不知道羡煞了国子监里多少人,可能听见二老爷的一句好话儿?   没有什么付出是理所应当的,只想着索取的人总会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楚怀的心胸虽然宽广,但也没圣父到听了一耳朵自己的坏话还上赶着对沈敬好。沈安侯就更加,他可不是和沈敬手足情深的原装货沈放,对待沈家上下都是从路人的角度慢慢熟悉起来的,谁真心便和谁好,谁找麻烦便掐回去。   沈敬可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他只认为舅舅凉薄大哥敌视,连儿女都是不省心的。在他的认知中,沈淞读了这么多年书全无精益都是他不刻苦不专心,沈清漪更是进了蜀王府便没了声响儿,完全辜负了他的一腔期望。   如今连母亲都不帮着他,让他的一身才华满腔抱负全无处施展,二老爷心中愤恨,只能借酒消愁,却不知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第二天差点没因宿醉而误了点卯。   沈安侯可没空管沈敬的一腔悲切,他去年交代平宁楚家的除了山茶油一项外,可还有制糖的法子呢。楚家也是极舍得下功夫的,今年入秋的时候居然意外在闵州和琼州的交界之地找到了大片的野生甘蔗。要知道那边可算得上是蛮荒之地了,除了当地居民就是被流放过去的犯人,又是瘴气又是酷热的,别说世家子,便是流民都少有往那儿跑的。   东西找着了就好办。沈安侯让楚家人准备好来年带着种苗到江州去种植,毕竟这地方也算是经营出模样儿了。而他青州庄子上的管事史明也带着庄户们插了一手,只他们是拿着沈安侯的书信去了秀川郡找郡守陈大人和山民头子冉越谈合作。   于是等山茶油的采收压榨基本完工,各处供货也都顺利运出去,新出炉的银青光禄大夫楚峋楚大人还没歇口气儿,又得忙碌起甘蔗的事儿来。他口里叫着累,心里却是开心的,沈安侯便告诉他,这就叫痛快——痛并快乐着。   野生甘蔗被楚家雇佣的劳动大军们收割,留下上头的种苗来年栽种,剩下的长杆儿被清洗干净用来制糖。后世的蔗糖有红糖白糖冰糖三种,其实主要成分的差距不大,只是工艺上一步步提纯而已。不过林菁却想要一些土红糖,楚家对沈家的事儿向来是有求必应,干脆每种都做了一些。   土红糖其实不是单纯的蔗糖,里头还含有果糖、还原糖、葡萄糖、糖蜜以及维生素和矿物质微量元素,具有强烈刺激机体造血的功能。民间俗称的红糖水补血其实就是说的这种。它是直接将甘蔗汁水经粗滤布过滤后,倒入大煮糖锅加热,去除上层泡沫并沉淀后熬制的。   沉淀后的甘蔗汁水放入锅内熬煮两个时辰,慢慢变成金黄色的糖浆。翻着气泡的糖浆被倒进铺上竹席的平台上,糖浆一边冷却,熬糖的工匠一边用木锤使劲地滚压,把糖汁铺均匀,等它凝固后,便成了色泽黄白的土红糖块儿,可以用刀子切成小块儿便于放置。   而红糖和土红糖的不同在于里头蔗糖的浓度更高的多,而其他物质基本被除去。甘蔗汁在滤去杂质后需要加入适量的石灰水,再通过重复过滤,所得到的滤液就是蔗糖的水溶液了。沈安侯还教了他们用白醋淋小苏打的法子得到二氧化碳将过量的氢氧化钙变为碳酸钙沉淀掉,却惊的楚家人和工匠们直以为这是什么道家术法,生怕自己泄露天机,让沈安侯无语至极。   之后的步骤便与土红糖的做法一样儿了,通过蒸发、浓缩、冷却,得到比土红糖更甜、纯度更高的红糖。若是将红糖溶于水,加入适量的骨炭或活性炭,将红糖水中的有色物质吸附,再过滤、加热、浓缩、冷却滤液,一种白色晶体——白糖就出现了。而冰糖则是以白糖重复之前的步骤,再来一次加水溶解、除杂、清汁、蒸发、浓缩和结晶。虽然工艺一项比一项复杂,但随着糖品的纯度变高,味道也越发纯正。   白糖和冰糖色泽美观,完全可以当做奢侈品来售卖,让楚峋十分欢喜。而林菁也得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土红糖,只可惜她如今怀着身孕不好多用。倒是沈玫十分适合吃些红糖烹制的食物,生生被林菁养的面色红润胖了一小圈儿,让楚氏称赞不已。   楚家今年出的糖不多,更多的是用这些野生的甘蔗试一试熬制的法子看是否可行。得到的各色糖品也没出售,全部当做年礼赠送给各家了。沈家自然是拿了个大份儿,再次惹的京中各世家眼红不已,纷纷扒拉起自家闺女儿子,看有没有合适的能拿来和楚家联姻,也能分些好处得个新鲜,一时间倒让楚家的未婚儿女们变得炽手可热起来。   楚岷和楚怀哭笑不得,沈安侯哪里只是楚家外甥这么简单,这些年楚家折腾出来的东西哪样不是他的主意?不说这些成品货物,便是得的利润,他也是有三成分红白拿的。   就这样楚家人还觉得这是占了他便宜了,只恨不得加倍的对他好。而沈安侯要这么多钱财也没用啊,只能扩大庄子到处买人买地。史明被他支使着从南到北的跑了好几圈,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无论是青州还是秀川郡,沈大老爷的地盘都越来越大,人和事儿也越来越多,他老胳膊老腿的都要散架了。   于是另一个长随柳湘也遭了秧,被扔到了秀川郡去顶班,让史明专心负责青州的庄子。好在他之前散出去的镖师们已经在这两处并往来京城的路上走熟悉了,无论是信息沟通还是协同调度都变得十分轻松高效,沈安侯也能透过他们遥控管理两个地方。   第74章 过年(一)   时间在忙碌中走的飞快,一转眼又到了年底。沈玫虽说基本上已经和秦家决裂, 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 过了腊八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林菁却是多有不舍,这段时间里她和沈玫相处的越发投契,就更不想她让这般单纯活泼的人收敛了性子过那样小心翼翼的生活, 生生将自己变成个刺猬。   沈玫又哪里想回秦家呢?但规矩向来如此, 遮羞布还不能丢。楚氏虽然心疼女儿, 但秦江亲自上门来接人的时候还是爽快的答应下来。过了腊月十五, 沈玫不能再拖了,终究是带着一双儿女和秦江离开了沈家。   林菁为此还背着人偷偷哭了一回,吓的沈安侯魂都飞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听到林菁解释后才松一口气,劝慰她道:“沈玫要是真留在这里过年才不好呢,原本占着道义上的制高点也要变得理亏了。还不如等过了正月十五,我再去接她回来,一共不过个把月的时间, 有我陪着你还不够吗?”   终于被安抚住的大夫人这才收了泪水, 抽抽噎噎的要沈安侯保证说到做到,不能敷衍自己。沈大老爷哭笑不得的赌咒发誓才让她开心起来, 回过神来的林菁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最近是不是情绪波动有些太大了?”   什么都懂的沈大教官给她宽心:“这都是正常的吧,我以前还看书上说孕妇脾气古怪胃口刁钻十分不好伺候呢,你不过是多愁善感了些,这又不是坏事儿。”   结果沈大老爷就乌鸦嘴了,哭过这场没几天, 林菁就开始犯恶心,胃口也越来越差。好在她精神还不错,看楚氏着急上火便与她开玩笑:“之前有小姑当个开心果儿,我自然是吃什么都香,偏你们着急上赶着的把人给轰走了,我可不就受不住了?”   楚氏听的好气又好笑,沈安侯就真急得不行,满京城的找蜜饯果干给林菁试着能不能开胃止吐的。这般过了十来天,总算是好转了一些,不过还是闻不得油烟味儿,只能吃些清淡的。   范氏看林菁这样子便想在家务上插一脚,便是拿不到管家权,从中捞几个好处也是使得的。今年沈府的果蔬铺子可还开着呢,那真能算是日进斗金的。要是能接管个几天,无论是拿着东西送人讨巧儿还是从缝隙中扣些银钱来,都能让二房好好赚上一把。   然而她如意算盘还没打响,小程氏便带着白薇抬着账本儿去了楚氏的福德堂。小姑娘如今做事儿像模像样的,大大方方和老太太行礼问好后说明来意:“幼娘平日里管家盘账还算应付的来,可这年尾合账并各家年礼往来还是拿捏不准。如今母亲身子不爽利,我也不忍多打扰她,只能辛苦老太太给我把把关,花费些时间教我了。”   楚氏自然是满口子应了。反正半日闲和女学早已关门放假,便是慈淑所和女儿街也在收拾着准备过年,没多少事儿要劳烦到她头上来。她这一年忙过一年的就怕突然闲下来,小程氏这会儿来的正好,可不是能让她拿家务事打发时间。   因会所和女学的财务都是用的简体数字和四柱清册,慈淑所的姑娘们更是全都学了简体字,楚氏看家中的账目一点儿都不费劲。小程氏也是个细致的,把条条款款都做成表格,看起来清晰明了。楚氏翻了翻就知道没什么问题,于是手把手教她后头怎么处理。   年礼的讲究多,虽然有迹可循,但也有不少增减的对方。而这又牵扯到家中爷们的交际往来,与什么人关系好了便加重几分以示亲厚,与哪家关系淡了便用些华而不实的大件儿稍作敷衍。小程氏听的津津有味,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崇拜的看楚氏:“您知道的可真多,这些都是谁告诉您的啊?”   楚氏便笑:“你还小呢,憨吃憨玩的,能算清楚家里的账册子已经是不错了。你且想想我和你家太太平日里交际的是哪些人?可不就是礼账上这些人家的夫人太太小姐们么?只要愿意听愿意想,哪家和咱们家好,哪家在找咱们家的麻烦,呢都是一目了然的。”   小程氏便赧然,她也和女学的姑娘们一块儿玩过,却从来没考虑过她们各家背后和自家的关系如何,只想着一起说笑玩耍了。   楚氏看出她的想法,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你才多大呢,能帮着你太太算账管家已经很能干了,家里大人都在,哪里就需要你这般操心了?这些事儿大可以等十年后慢慢学起来。”   小程氏笑着点头,对于老太太教导的东西却更加上心了。她倒不是贪恋管家的权利,而是心知肚明自家太太并不喜欢做这些事情,若是她可以更周全些,能干些,不让林菁省心了么?   范氏看着福德堂里一大一小有商有量的,心里不知道有多气,直念着小程氏心机深沉,老太太也是越发偏心大房,完全不给二房丁点儿好处。沈敬还没从沈攸补缺的事儿缓过来呢,听的也是同仇敌忾,二房一家子都陷入了低气压,别说沈淞和孔氏越发沉默,便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湛都本能的安分了几天。   打点好了亲戚朋友,剩下的就是自家过年的安排了。因林菁受不得劳累,沈大老爷干脆撸着袖子亲自操持。他可不像小程氏这般战战兢兢的,根本不管往年惯例如何,全按照自己心意置办,又是张灯结彩又是舞龙舞狮,将原本肃穆的节日生生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老太太看着觉得热闹,也不禁止他脑洞大开的折腾,还在一旁出谋划策,让沈家新年的气氛愈发热烈。就这样他还不满足,决定团圆饭大家一块儿吃火锅,还拉上了楚怀一家子。   楚将军不知道是不是平时被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闹惯了,居然也由着他胡来,真在大年赶早儿就带着一家人来了沈家。两家人也没什么需要客套的,一人一碗热热的水饺下肚,脱了外衣在福德堂东次间的炕桌上牌九麻将的就玩开了。   这天便是沈敬都没说出什么败兴致的话来,甩着纸牌和沈安侯一头对战楚怀沈攸两个,老太太和洛氏也各自带着儿媳妇在麻将桌上一决高下。楚大郎并沈淞沈汀看了一会儿便跑去耳房打台球,三夫人卢氏看孔氏有些无措,便拉着小程氏,三人玩起了跳棋,林菁在一旁观战。   孩子们也不用多管,统统往玩具房里一丢,几个靠谱的婆子丫环照应着就行。沈淑窈前段时间和秦家的小哥哥小姐姐玩的挺好,一点儿不在乎有人分享自己的玩具,楚家小哥儿又自持年长,对两个小的多有谦让。唯有沈湛被范氏惯的有些霸道,可惜武力值比不过堂姐,被沈淑窈暴力镇压了两回便老实了,再不敢霸占的玩具不让别人碰,三个人倒是玩的十分和气。   正餐在夜里,中午便不用做的太复杂,只让厨房随意搭配着荤素便好。沈家的三位大厨可是一直有竞争关系的,又有林菁和沈安侯不断推陈出新,手艺绝对算得上出类拔萃。洛氏算是沈家的常客,表现的还算淡定,她家儿子儿媳妇并小孙子便有些丢人了,虽然礼仪形象还勉强维系着,但吃饭的速度绝对比平时快出了两倍去。   郑氏吃到七八分饱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大约是失态了,有些忐忑的看了楚家大郎一眼,偷偷吐了吐舌头。楚家大郎却没明白她的意思,还在一旁着急:“你是不是吃太快烫着了?多大的人了还没儿子稳重呢。”   郑氏被他一番话说的连都红了,勾着脖子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去。林菁本是有些看不惯郑氏,觉得她挺作的。如今看她这般率真甚至有些孩子气的举动,却对她有了几分改观。   其实今儿在一块儿玩了半天,她就发现郑氏没什么坏心眼儿,虽有些小家子气没主见,至少心思不是歪的,这一点从楚家小哥儿的教养也能看出来。   不过对于洛氏这样爽朗的人来说,摊上这么个柔弱又少女心、绵软性子还爱委屈的儿媳妇也是挺遭罪的,憋屈着又没法和她发脾气,平日里只能眼不见为净。她倒是宁愿郑氏调皮些,最好是跟着林菁学一学,遇上什么事儿都不慌,也不心思重的胡思乱想。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大家也抛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里头又数沈汀和小程氏闹的最欢,一会儿互相拆台辩驳,一会儿又联手和楚大郎争论,尤其是小程氏得空就往浮云间的藏书室里钻,算得上是博闻强识,好几回都说的楚大郎哑口无言。   郑氏便抿着嘴在一边笑看楚大郎吃瘪,还小声与自家儿子咬耳朵:“你以后可要好好念书,不能骄傲自满,看看哥哥姐姐们可厉害?连你父亲都说不过他们呢。”   小家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在他看来家里最厉害的是祖父祖母,其次就是父亲,而哥哥姐姐加起来比父亲更厉害,那自己要像他们一样,岂不是得和祖父差不多?   这可真是任重而道远。楚小哥儿皱着眉头看自家谈笑风生的祖父,自己长大了真能和他一样厉害吗?   没人知道小孩子的心思已经转了多少道弯儿,桌上的残羹冷炙被撤了下去,大家漱了口喝着茶,消消食准备继续战斗。林菁和孩子们却是要午休的,自有丫环伺候着他们到各自的院子去。   等林菁醒来时,天色已经变得有些昏暗了。扶着白蕤的手慢悠悠走到福德堂,偏厅里已经准备好了黄铜大锅并各色肉片丸子蔬菜。东次间里的各位还玩的兴致正浓,便是楚将军都收敛了高深莫测淡定平和的世家子包袱,和沈安侯他们几个肆意笑闹。楚氏看到林菁过来急忙招手:“你来我身边坐着给我支支招,等我赢了你舅妈的钱,晚上就包个大红包给你压岁。”   林菁自是笑嘻嘻的依言坐下,她向来会算牌,还真帮着楚氏赢了一局。洛氏便看不惯老太太得意的样子:“阿姊这是仗着儿媳妇多,三个欺负我们两个呢,这般我可要委屈了。”   楚氏才不惯她:“我就是儿媳妇多啊,不仅有儿媳妇,我还有孙媳妇呢,谁让你自己不多生几个呢?”   第75章 过年(二)(二更)   众人一直玩到天色转黑,福德堂的丫环红笺打起门帘子进来请大伙儿去用膳。她的名字本是红娟, 林菁嫁进来时便在福德堂里伺候, 后来楚府做了纸张生意,老太太便给她把娟字改成了笺,另有一个丫头玉笔是和她一块儿的。   红笺长的高挑漂亮, 未语人先笑, 声音清脆如铃:“今儿大老爷让厨房的人准备的菜色可丰富了, 婢子们可开了眼界。这会儿偏厅已经准备好了, 各位主子玩了许久,不如先歇歇手,去用过膳再来?”   洛氏率先把牌一推,站起来道:“可不是,我这会儿也饿了,咱们赶紧用膳去。”   楚氏气不过:“眼见着我都听牌了,就等着你点炮呢,且打完这局再说。”   洛氏自是不愿意, 老太太便说她耍赖, 两个加起来有一百岁的人闹腾的像七八岁的孩子。郑氏大约是从不知道自家脾气泼辣精明干练的婆婆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一时都吓得呆住了。回过神来正想上前“劝架”, 却被林菁悄悄拉着在一旁吃瓜看戏:“让她们吵去吧,等会儿就消停了。”   郑氏用敬仰的眼神看林菁:“你真不怕她们吵出火气来啊?”   林菁就笑了:“她们见面少有不拌嘴的,民间不是有句话叫打是亲骂是爱么?还有个词儿叫欢喜冤家呢,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   郑氏似懂非懂的点头,完全不知道林菁全在胡说八道。楚怀看媳妇儿捏着嗓子和自家堂姐你来我往的耍小脾气也不阻挠, 他心里可明白,这是在亲近的人跟前才会这般放肆。   果然如林菁所料,两人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词儿,说了几轮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各自头一扭“哼”了一声作罢,完全是幼稚园小朋友说“我不和你玩了”的模样。   楚怀这才忍着笑过来打圆场:“阿姊和夫人莫要斗气,不然气都气饱了,这好吃的可就要便宜别人了。咱们还是快快入席去,吃饱了再回来慢慢算账可好?”   两位夫人这才踩着台阶下了,在众人的簇拥下去了偏厅。楚大郎他们和三个孩子早就到了,正闻着香味儿流口水。   沈安侯得意的介绍:“今年总算是把鸳鸯锅弄出来了,一边儿清汤一边儿红汤,咱们男女各一桌便好。清汤的汤底是山珍红枣的,红汤里头是羊蝎子,爱吃什么菜的只管自己加。”   另有丫头端了酒来,粉色的桃花酿,鲜红的杨梅酒,暗红的葡萄酒,澄清透明的水玉醉,还有改良版的沙洲黄——其实就是江州特产的红曲并大米酿成的黄酒。各色酒水任君选择,要是不怕死的还可以混在一块儿尝尝。楚怀酒量不好,却是好酒之人,听说还能混着喝便蠢蠢欲动。沈安侯一看赶忙劝住了:“您今儿还要不要守岁啦?小心明儿醒了酒被舅妈抽。”   他又指着几个年轻人:“没满二十岁的只能喝葡萄酒,大郎可以试试沙洲黄,你酒量比你爹还差,杨梅酒和水玉醉还是算了吧。”   桃花酿的主要功效是美容养颜,一般是女士们的首选,如洛氏和楚氏这般酒量不错的都让婢女给自己斟了一小杯。卢氏范氏劝着郑氏一块儿用些葡萄酒,郑氏没一会儿便动摇了,还拉上了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孔氏一块儿。   林菁和孩子们不能沾酒水,但也有牛奶和豆浆可以选。洛氏羡慕的看楚氏:“你们家就是这般讲究,吃个饭都能整出恁多花样来。”   老太太在熟人面前可不讲什么谦虚,得意洋洋道:“这都是我儿子儿媳妇儿孝敬的。他们不也挺孝顺你么?但凡是我家有的东西,也不会缺了你的一份。”   洛氏还是觉得羡慕:“有没有是一回事儿,会不会来事儿张罗着又是一回事儿。若是要我自己亲自去吩咐着做来伺候别人,还不如随便应付两口呢。”   这话说的郑氏有些下不来台,林菁赶紧转移话题:“所以人都说儿媳妇是别人家的好呢,母亲还嫌我闹腾麻烦多,她看的头疼呢。”   楚氏也接话:“可不是么,见天儿的想一出是一出,还不知道是该她听我的还是我听她的呢,我家的厨子都快被他们两口子逼疯了。要我说啊,还是阿郑这般乖巧文静的好,有个女孩儿样子。哪像我家这破落户,专会给我找麻烦。”   洛氏便是不喜欢郑氏,也不会在这时候下她的面子,赶紧拉着儿媳妇的手笑道:“可看看可看看,我还能说你一句不好?她们婆媳俩可喜欢你呢。你得空了尽管来找她们玩,把你嫂子这些个手段都学来,看你姑姑还能怎么炫耀。”   郑氏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也不是傻的,抿着嘴笑着应承:“那可说定啦,嫂嫂可别嫌弃我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   楚氏便道:“你哪里是不会,还不是你婆婆太能干,让你没有用武之地。我家却是正好相反,一个比一个懒些,我让你嫂嫂管着家事,她就能让自己儿媳妇儿顶缸。你要是来了才好,正好给我治治她这懒毛病。”   林菁故作伤心:“您往日里可是直夸我聪慧的,如今当着心头好的面儿便拆我的台,这般偏心眼儿我可要不依了。”   洛氏听了也觉得好笑:“得了,咱们也别在这里互相吹捧了,阿林是个好的,我家阿郑也不错,都是好孩子。”她端起酒杯:“祝酒的词儿我便省了,一块儿喝一口,大伙儿赶紧吃菜。”   楚氏一边小口抿了桃花酿,一边嘀咕:“你倒是比我更像主人家了。”洛氏只装作没听到,端了刨的极薄的小羊羔肉卷儿往锅里丢。老太太也爱吃这个,直叫她:“你给我留点儿。”   林菁看的好笑,让听琴再端一盘子来:“后头还有呢,舅妈爱吃辣的,您肠胃比她弱些,还是用清汤涮吧。”   三个孩子倒是比老太太还安生些。楚家小哥儿四周岁,已经可以跟着大人吃饭菜了,且他胃口也好,清汤涮的羊肉牛肉和蔬菜豆腐都能自个儿拿个小勺子大口的往嘴里塞。沈淑窈也有两岁多了,只小手儿还不太稳,要奶妈端着碗喂她。刚满一岁半的深湛倒是娇气些,想和哥哥姐姐们吃一样的,可惜范氏不让,只给了他小半碗高汤煮的面条,好在味道也同样鲜美,小家伙吃了两口便不再哼唧。   林菁倒是觉得一岁多的小孩子完全可以吃一些软烂的蔬菜和肉类,若是换一个人,只怕她还要提醒两句。不过范氏和二房——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懒得管了。小程氏看她有些发呆,还以为她是惦记着肚子里的宝宝,给她涮了不少肉片和蔬菜,在碗里堆成一小堆:“母亲可要多吃点儿,小弟弟才能长的好呢。”   卢氏看她们俩便觉得有趣:“这才是传承呢,大嫂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顾着母亲,幼娘看的多了,可不也紧着大嫂照顾?只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这般福气,也能生个儿子,娶个好儿媳妇进门,和母亲大嫂一般享享福。”   沈攸比沈敬小了十岁,卢氏又比沈攸小了四五岁,她虽比林菁早一年嫁进来,年纪却小不少,和郑氏差不多大。他们两口子不急着要孩子,楚氏也并不催促,更不会提出让沈攸纳妾之类的话来。不过看着三个孩子可爱的模样,卢氏还是忍不住眼热,有个孩子似乎也挺有趣的。   小程氏听的微微垂头表示害羞,郑氏和范氏则是笑着给自家婆婆夹菜,口里笑道:“我们都要被小辈儿给比下去了,母亲可千万别恼,我们定好生向嫂嫂学习。”   连郑氏都学着笑闹起来,唯有孔氏还有些拘束。孔家重规矩,年节的宴席上更是讲究礼仪,她可从没这般肆意过。可看着桌上的女子一个个随意说笑打趣,她也不觉得这是失礼,反而显露出些许洒脱自在的风度来。她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哪里就那么少年老成?被大家带着一块儿说话喝酒抢菜吃,没一会儿就丢了束缚,愈发放得开了。   女眷这边其乐融融,爷们儿那边就更是热火朝天了。楚怀吃了没两口就开始和沈安侯拼酒,沈敬沈攸在一旁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恨不得他俩一块儿醉倒。沈大老爷闷头喝了几杯,回过神来赶紧喊停,可不能便宜了这两个偷奸耍滑的。于是局面瞬间掉了个个儿,大老爷联合楚家父子俩灌得自家倒霉弟弟连声告饶。沈淞和沈汀便在一旁小口喝着葡萄酒看热闹,不时为自家老爹摇旗呐喊。   夫人们听着那头的叫嚣声直摇头,洛氏看自家夫婿和儿子更是不顺眼:“哪里还有点儿世家风仪,一个个的都快变成醉鬼了。”   林菁也出声提醒沈安侯:“你也少喝点儿,不是说好要亲自舞狮子的么,可别站不稳变成了打醉拳。”   沈安侯还没答话,喝的有些微醺的楚大郎便好奇的问:“什么是舞狮子?今儿我来的时候看到有家丁在拿布扎的长龙和狮子脑袋比划,可就是那东西?等会儿我能去玩不?”   这事儿就图个热闹,简单的动作学起来很快,沈安侯估摸着楚大郎这个练家子驾驭起来不难,爽快的点头:“我这叫彩衣娱亲,正好你也和我一块儿孝顺孝顺。”   沈汀一听也跟着闹腾:“那我呢那我呢?我也要彩衣娱亲。”   结果被亲爹嫌弃:“你个儿太矮了,撑不起来狮头,还是老老实实的看吧。”   沈汀小少年嘟着嘴不开心,沈淞笑着和他碰杯:“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要是你下场了,我一个人还怎么坐得住?好歹陪着我吧。”   这个理由很充分,毕竟沈淞可是个病弱少年,舞狮子和他的画风完全不搭,可要是沈汀去彩衣娱亲了,他这当哥哥的总不能干看着吧,那岂不是显得不孝顺了?   善良的沈汀小少年大气点头:“既然大哥这么说了,我便陪着你看表演吧,等过两年你身子好了,我肯定也长高了,到时候咱俩搭伙玩个漂亮的。”   沈攸听着也觉得而有趣儿,胆大包天的怂恿沈敬:“二哥你呢?去不去玩儿?”   沈敬也是纠结,彩衣娱亲挺好啊,可他一个读书人,要上蹿下跳的实在不雅。沈安侯正和楚怀说话呢,听了一耳朵便给他们出主意:“到时候你们俩去写副对联儿,舞狮子的时候用得上,也算咱们一块儿出这个节目了。”   这个可以有,兄弟俩欣然领命。楚怀看他们扎堆儿的跑偏了话题却是不爽,将人拉过来继续灌酒:“等会儿的事情等会儿再说,现在都给我端起杯子来痛快喝。”   好吧,这一桌他最大,小辈们乖乖听话,只这次却变成了大家一伙儿暗戳戳的找各种理由对付他一个了。几个回合下来,楚将军的舌头都开始不利索,兴致却越发高涨。   第76章 过年(三)   一顿饭从申时初吃到了酉时中,在沈安侯的有意控制下, 大家奇迹般的没人醉倒。有小厮和丫环过来撤下酒席, 捧着帕子给各位吃的满头大汗形象全无的主子们洗脸净手。洛氏揉着小腹直叫唤:“好阿林,快给我拿些消食的丸子来,每次来你们府上用膳, 我都得吃撑。”   别说她了, 便是十分讲究晚饭六分饱的孔氏和猫儿饭量的郑氏也是小肚儿微凸, 颇有些不自在。好在大家伙儿都一样, 相互看看各自一笑,之前的疏离感又少了许多。   休息了一会儿,捧剑进来禀告说外头准备的差不多了,沈安侯便大手一挥,邀请大家去看百戏。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桌椅板凳并茶水零食都准备好了,穿着各色鲜亮衣裳的杂耍艺人们正恭候着,看他们出来便齐齐行礼, 高声请安拜年。   郑氏悄悄和卢氏咬耳朵:“你家看个百戏都气势非凡的, 当真是处处和别人家不同,难怪我母亲总念叨着。”   她哪里知道这批人是沈安侯亲自训练的, 盖因他看着历年的传统节目实在是没意思,便将后世的很多魔术杂技教给了他们。又安排了相声和小品穿插其中逗个乐子,让这群手艺人笑到肚子痛之余也连连拜服,十分听从他的管教。   只要是经过沈安侯之手的,无论球队也好庄户也罢, 都带着一股子统一行动令行禁止的纪律性,看着可不就是气势非凡?不过这些事儿便是卢氏也不清楚,只笑着道:“我们也是沾了大哥和嫂嫂的光,要是没有他们安排张罗着,我们还不是和各家一样的过日子?”   郑氏一想也对,林菁没嫁过来之前,沈家可没什么出挑的地方。她有几分八卦的小声问:“我听说普若寺的宏广大师亲口说了嫂嫂气运极好又旺夫旺子,大表哥是因为娶了嫂嫂才一飞冲天的?”   “这事儿我就不知道了。”卢氏回答:“不过大哥确实成亲之后越发开朗和出众。这气运的事儿谁说得明白呢?且不管他是何原因,他们俩过的和睦幸福就很好了。”   郑氏赞同的点了点头,看百戏已经开始了,便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观赏起来。沈安侯基本上是按照晚会的常规套路来编排的,开场是广袖翩然的舞蹈,算是吸引大家注意力的开胃小菜,等身姿摇曳的舞女们退开,留在院子中央的是一个瘦高个儿和一个矮胖墩儿。两人穿着一样的长衫,恭恭敬敬给座上的主子们行了个礼,开口便是一串儿的喜庆词儿拜年。   这嘴皮子利索的,大家听的有趣极了,而沈安侯更是在他们的台词里安了不少有趣的包袱,什么“你喜欢我哪一点?”“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什么“别给我发誓,我怕你遭雷劈了连累我”,听的老太太笑的不行。而那两人还在一本正经的“聊”着,瘦高个儿抱怨自己媳妇儿刁钻:“你知道她多矫情,非让我陪她数月亮数星星。”   矮胖墩儿就捧哏:“那不是挺好,这是闺房之乐啊。”   瘦高个儿愁眉苦脸:“好什么好啊,她数月亮,让我数星星,还非说我没她聪明,数半天儿的数不清楚。”   孔氏听的趴在范氏怀里笑的直哎呦,郑氏也是忍不住揉着肚子:“可不行了,再不能听下去了。”   而两人的话题早已经转了弯儿,说到了早已风靡京城的《西游记》里,瘦高个儿故作高深:“孙悟空厉害吧,可他是个猴儿,就没法和人一样,便是成仙也没辙。”   矮胖墩儿继续捧哏:“这话怎么说呢?人可比不上他厉害啊。”   瘦高个儿便抖包袱:“你看他看守蟠桃园,七个仙女过来摘桃,他喊一声:定。这七个仙女都定在这儿了,他竟然转身去吃桃子了!可见猴儿就是猴儿啊。”   这是郭大师的经典段子,几个爷们除了最小的沈汀有些茫然,其他人一听就明白了,纷纷捂着嘴嗤嗤笑,楚怀还伸手点了点沈安侯:“你这个老不正经的,也不怕教坏了孩子。”   等俩人表演完了作揖告退,上头各位主子纷纷打赏,喜的他们眉开眼笑,真没想过站着说话儿也能得这么多赏钱,这都是拜大老爷的教诲所赐啊。   沈安侯知道搞笑这种事儿得一张一弛,接着相声的便是经典舞蹈《千手观音》。这节目在编排的时候就让舞女们十分激动,这可是从未出现过的表演形式。她们努力的训练了许久,将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整齐划一恰到好处,于是呈现给各位看官的,便是一场足以让他们觉得惊艳的视听盛宴。   虽然缺少了灯光和音效的辅助,只有普通的丝竹演奏,但舞女们的表现还是让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笃信佛教的楚氏更是喜欢,等表演一结束便赐下许多赏钱。楚怀和洛氏也不吝啬的给了打赏,楚大郎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和沈安侯玩笑:“大表哥这是要掏空了我的口袋了,等会儿我没了赏钱,您可别直接打发我家去不让我看了。”   郑氏听了便笑嘻嘻的将自己的口袋扔过去:“没事儿,我今天在牌桌上赢了不少,都给你花。大表哥看在银钱的份上,可舍不得让你家去。”   洛氏也笑:“正该这样,实在不行便让你姑姑多给些压岁钱,咱们总要看完了才肯走的。”   楚氏则十分大方:“老大不就是特意请你们来看的?他只想着讨好孝顺你们呢。”   沈安侯却是勾着楚大郎的脖子故意坏笑:“我孝顺舅舅舅母是没话说的,可你小子就不一样了。不过我给你一条生路,等会儿舞狮子的时候你要是做的好,我便送你一份大礼。要是你失误了……”他故意拖长着音嘿嘿笑,听的楚大郎头皮发麻,挣扎着道:“总不能我这会儿去练吧,我还想看后头的百戏呢。”   沈安侯当然不会真让他去练习,反正到时候只用他撑着狮子尾巴站站位置就行。不过吓唬吓唬还是要的,楚怀也不管自己倒霉儿子被大外甥压着欺负,笑吟吟的看热闹。   两人闹了一阵儿,到下个节目开始了才停下来。这次是魔术杂技的串烧,一个个惊险神奇的动作看的众人目不暇接惊叹不已。林菁也喜欢看这个,开心的手都拍红了,反而是小程氏在一边提心吊胆,生怕她激动过度忘了自己有身孕直接蹦起来。   范氏看的好笑,拉着林菁道:“您可消停些吧,这般跳脱的快把你儿媳妇愁坏了。”林大夫人这才后知后觉的讪讪坐定,总算是收敛了些兴奋之情。   等百戏的艺人们撤下去,锣鼓声却并不停,节奏反而更加紧凑了。两个身着金甲头顶长翎带着猴面具的武生戏子手持长棍从这头打到了那头,正是最经典的舞台戏《真假美猴王》里的选段。   过年不就是看个热闹?总不能演凄凄惨惨戚戚的感情戏吧。三个小孩子看的眼睛都晕了,楚小哥儿还在不停揉眼睛:“我怎么看到两个齐天大圣呢?是不是我眼神晃了?”   他还没听过完整版的《西游记》评话呢,林菁便小声给他讲前因后果。楚小哥儿听的眼睛都亮了,连连追问:“那这两个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林菁故作为难:“这我可不知道了,小哥儿可有法子分辨出来?”   楚小哥儿想了想便叹气:“可惜唐僧不在,不然让他念一段紧箍咒,哪个会头疼就是真大圣了。”   “秦小哥儿真聪明,我都没想着这法子呢。”林菁称赞道:“要不你提醒他们一声儿,让他们别打了,去找唐僧分辨个明白如何?”   秦小哥儿也不怯场,真就站起来亮着嗓门儿喊他们:“你们俩的本事一般大,再打下去也分不出真假,还是去找大圣的师傅,试试看谁怕紧箍咒吧。”   两个表演者的反应也是快,一同停了手,冲着秦小哥儿行了个礼道:“小少爷说的是,俺老孙这就去也。”说完便摆着腾云驾雾的姿势撤出了院子。   这可把小哥儿得意的,连连冲着他亲爹显摆,笑的两排小米牙儿都露出来了。楚大郎捂着眼睛觉得简直没眼看,楚怀却是点头:“有气势,不错,是我楚家的好儿郎。”   虽然一场戏只看了大半,大伙儿也不觉得败兴,都等着下头的节目。这次上来的是三个中年男人,一个穿的平头正脸儿像个员外,另两个则分别穿了男人和女人的衣裳,演的一对儿夫妻。   光这扮相就让看官们忍不住笑,等他们飚起演技来,院子里的笑声更是停不下来。沈安侯用经典下品《卖拐》改编了这个节目,三个表演者在练习的时候就无数次笑场,而同他们一块儿排练的人也是看一次笑一次。   “一双好腿我能给他忽悠瘸了”,“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员外就是伙夫”,“没事儿走两步”,“你跺你也麻”,一句句经典台词从他们口里说出来,夫人们笑的东倒西歪,场面比之前听相声还要惨烈。唯有林菁算是绷住了,将小程氏搂在怀里给她顺气。   沈安侯却是拉着楚大郎悄摸走了,惹来他的许多抱怨。大老爷直接威胁:“你下回还想不想来了?想来就乖乖给我准备好上台表演。”   楚大郎这才不咋呼了,换上舞狮子用的服装,把脑袋兜在布条里适应了一会儿,有学了学走位的脚法,觉得还挺简单。沈安侯点了点头:“觉得简单就好,可别给我掉链子拖后腿。”   把楚大郎这个气的啊,大表哥真是越来越讨厌了。以前只是分走自家亲爹的宠爱也就罢了,现在还动不动就来个言语打击,信不信他小暴脾气上来,直接干一架啊。   沈安侯却是一点儿不怕他威胁的小眼神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想好了,真和我发脾气,指不定倒霉的是谁——我和你爹能打平手,你确定要挨我一顿打后再回去被舅舅揍一顿?”   楚大郎秒怂,讪笑着对大表哥连连拱手:“我哪敢和您对着干啊,我啥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沈安侯听着前头说话的声音,小品已经表演到了尾声,他大手一挥:“舞狮舞龙的上,捧剑侍剑记得带着笔墨纸砚,等会儿让你二老爷三老爷写对联。”   众人纷纷应诺,院子里锣鼓激昂,他将狮灯的大脑袋往头上一套,迈着左右侧步跟着绣球蹦跶着进场。   第77章 过年(四)   两条十多节的长龙腾飞盘旋,交叉着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 龙灯骨架是竹篾编成的圆筒形笼子, 里头点着蜂蜡做的蜡烛,亮闪闪的十分显眼。两条龙跟着绣球动作,一会儿蛟龙漫游, 一会儿龙头穿花, 时而似飞冲云端, 忽而像入海破浪。便是楚怀这般见过大场面的人也看的聚精会神, 年轻些的更是盯着蛟龙目不转睛。   “大车轮”,“羊角环”,“二龙戏珠”,“双龙穿裆”,一个个花活儿配着朝天子的曲目玩的热热闹闹。等他们凹完最后一个造型撤下时,院子里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摆了许多桌椅板凳在中间。   鼓点唢呐还在继续,六只身披红黄二色的狮子进了场。他们却不忙表演,而是围成一圈摇头晃脑的不知在等着什么。捧剑和侍剑便端着执笔过来请沈敬沈攸:“请两位老爷赐下墨宝。”   这是之前沈安侯提醒过的, 两人已经串好了句子, 纷纷提笔在红纸上书写。两个小厮将墨迹吹干,用麻绳绑了个活结系在长杆上立起来, 便听锣鼓声一响,六只狮子开始舞动起来。   狮灯比龙灯玩起来更灵活,借助高高低低的桌椅,六只狮子真像是在互相争夺最高点一般,或是努力往上越, 或是调皮的挤开竞争对手,让大伙儿看的又有趣儿又紧张。不过这么一来,他们也没法分辨楚大郎和沈安侯到底是谁——毕竟大家的脑袋可都被挡住了,只剩下两只脚在下头腾挪跳跃。   楚大郎的位置是狮尾,并不需要网上攀爬,只在地上站稳了就行。而沈安侯则是最上头那只的狮头,他用手控制着狮子的眼睛和大嘴巴不停眨巴着,看起来最是活灵活现。   狮灯的场面看着热闹,挨挨挤挤上上下下其实都是排练好了的。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夺,沈安侯爬上摞在桌子上的板凳,趁着轻轻一跃用狮子头的舌头片儿压住麻绳垂下来的绳头,一下子将活扣给解开了。两封对联刷的拉直呈现在大家眼前,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下联:春满乾坤福满楼。而“大狮子”则在一旁洋洋得意的晃着脑袋。   锣鼓声再响,沈安侯掀了狮灯的头套跳下来,和其他人一块儿站到楚氏跟前躬身说新年贺词:“迎新之日,诚与君念,惟愿家兴人和,百福并臻。六时吉祥,愿君悦兮。”   “好好好,老大的戏法儿演得好,老二老三的对联也写得好。”楚氏站起来连连拍手,眼中有泪花闪烁。有这般孩儿可不是福气?她如何会不心悦?   便是楚怀也看的眼热,举杯遥敬楚氏:“阿姊劳碌半生,总算修得善果,如今谁人不羡慕您?惟愿阿姊健康长寿,从此长长久久的享受儿女们的孝敬。”   楚氏与她满饮一杯,两人眼中都是感慨。四年前的沈家过的何其艰难,几乎要被排挤出京城的豪门圈子,便是楚怀帮扶着也只能维持面子上的风光。而如今哪家不是看着沈家的风向,追赶着沈家掀起的潮流?   沈安侯看着气氛有些沉重,赶紧给林菁使眼色救场。林菁与他配合默契,拉着女眷众人一块儿给楚氏敬酒说好话,并孩子们童言稚语真诚可爱,场面上很快又热闹起来。沈大老爷则拍拍巴掌:“后头表演的呢?赶紧接着上来。   于是一个干瘦小老头儿就上来了,楚怀一看挺眼熟:“这不是浮云间茶园的评话先生么?”   评话先生是没错,不过他今儿是来讲单口相声的。一改往日沉稳嘶哑的嗓音,这会儿他可皮的厉害,上来给各位鞠了个躬:“今儿咱们不说评话了,我来讲个故事。话说有个当母亲的在家洗完衣服得去忙活别的事儿,便让自家孩子给看着,让他有事儿就喊一声。孩子自然是答应了,没想到真来一小偷儿,说要跟孩子玩个游戏……”   这是马大师的《逗你玩》,随着评话先生的娓娓道来,还真逗的大伙儿直乐。这先生台风也好,自个儿一点不笑,表情还挺严肃:“刚刚这故事就是逗您玩儿,其实今儿个我就是来献个丑。咱们浮云间的人谁不知道沈大老爷诗书双绝?我就说个作诗的故事,还请各位品评一二,不知比大老爷如何?”   依旧是改编自马大师的相声,这《打油诗》就更好玩了。他们哪里听过这般作诗的?一个个笑的直打跌,楚氏抖着手指沈安侯:“可把你给比下去了。”   沈大老爷摸了摸鼻子不说话,对这效果还是十分满意的。等评话先生谢了赏下去,又上来一拨跳舞的,这场晚会就算是圆满结束了。楚大郎还意犹未尽,连连抱怨:“怎么不多排一些节目?我还想看呢。”   楚怀伸手就拎他的耳朵:“你也不看看时辰,再晚一些就宵禁了,你想在沈家呆到明年不成?”   这当然是不行的,小心明儿个祖宗托梦来骂他们。楚家人披着夜色往自家赶,沈家也收拾收拾准备守岁。林菁一晚上看的开心,回过头就来了困意,孩子们更是扛不住,已经小鸡啄米般点着脑袋。沈安侯干脆让他们各回各院儿:“我在福德堂陪老太太,你们困了就去睡,用不着跟着熬。”   楚氏也表示赞同:“规矩是规矩,咱们得变通,该去歇息的就回去。”   林菁便带着孩子们告退,梳洗之后很快睡着了。沈敬沈攸二夫人三夫人和沈淞小两口也留了下来,坐在炕上闲着无聊,又摸出麻将纸牌来凑成两桌一直玩到子时。   第二天一早,林菁和挂着两个黑眼圈的沈大老爷一块儿去给楚氏拜年,还真得了两个挺厚的压岁包。里头都是些吉祥式样的金裸子,林大夫人颠了颠重量,自个儿的比他的更重些。   和二房三房在福德堂里汇合,大家伙儿又颠颠儿的去楚府拜年。楚怀和洛氏也挂着两个大眼袋,打着哈欠招待他们。沈安侯便笑:“舅舅舅妈这是一宿没睡?我家老太太都没您两位这般困倦。”   洛氏赶紧给楚怀使眼色,偏他当做没看见,故作无奈的摊手:“还不是在你家看百戏给惹的,你舅妈想想就觉得好笑,楞是拉着我白话到了寅时。你说你小子是不是个害人精?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坑我这当舅舅的。”   这个黑锅沈大老爷可不背,直接踢回去楚舅舅身上:“我看是您平日里不爱和舅妈说话,才让舅妈逮着机会想说个痛快吧。您得和我这样儿,不管有事儿没事儿都和夫人多唠嗑几句,过一段时间她准嫌你烦,你想白话她还要你赶紧睡呢。”   楚怀根本懒得理他,反而是洛氏挺赞同:“可不是这般?都怪老爷平时总端着不愿多说话,才让我失了态。您要是每天都这么健谈,我还不稀罕和你说呢。”   “这都是什么歪理。”楚将军摇了摇头:“行了行了,你们拿了红包就赶紧回去,我家可不给管饭的。”   这不过是玩笑话,正月初一本就没有去别人家用膳的道理。等他们回了沈家,沈淞孔氏沈汀小程氏沈淑窈沈湛便前后脚的来澹怀堂给大老爷大太太拜年。沈安侯和林菁准备的也是金裸子,只个头比楚氏和楚怀洛氏散给他们的更小些。等打发走了孩子们,林菁巴拉着小账本儿直喊亏了,沈安侯便笑嘻嘻的从抽屉里拿出个檀木盒子来:“新年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林菁依言打开,里头竟然是几个大小不一的发夹,做成各种形状镶嵌了珠宝,看上去熠熠生辉。   她有些惊讶的看沈安侯,沈大老爷便不自在的嬉笑:“我看你总是用不惯钗子盘头,便让家内坊里试着做了这个。别看这东西小,做起来还真挺麻烦的,他们折腾了好几个月才弄出合适的铁片来。”   林菁当然知道这年头的冶炼技术不尽人意,更明白这东西有来之不易,只怕家内坊的冶炼技术都被沈大老爷逼着拔高了好几筹。她没想到沈安侯会细心的发现自己用不顺手金钗,更没想到他能为了这点儿小事在家内坊研究好几个月。虽然两人感情很好,但她和沈安侯都是性格非常独立的人,也早就习惯了各自忙活的节奏,这礼物着实是给了她一个惊喜。   好在林菁有所准备,也亲手裁剪了两身衣服当做新年礼物送给沈安侯。她做的并不是外袍,而是贴身的衣物,有丝绸的也有毛线织的。林菁并没有按照汉服的款式来做,而是更贴近后世的样子,让沈安侯看了十分开心,立刻就钻进里间去换上,口里还唠叨着:“我早就想着这个了,你是不知道两个裤腿儿外头罩个裙子,总让我觉得风吹蛋蛋凉。还是太座最贴心,我总算能穿个踏实了。”   正月初二闺女回门,林菁和沈安侯和前两年一样,带着三个孩子一块儿去了林家蹭饭。林夫人看她脸上带着笑影儿气色也极好便放心了,还塞了不少难得的药材让她带回去。   林菁也不推辞,让白蕤收拾好,转头问起了林蓢的事儿来:“他可决定了到底干什么?要是有我们能帮得上的地方,您只管和我说。”   林夫人便叹气:“你弟弟也不知道是怎么轴的,总想着去外头闯荡,还说宁愿当个行商贩卖南北药材也不在家里的铺子干。我和你爹正劝着他呢,这外头的日子哪有家里好过?咱们家就他这一根苗儿,要是在外头出点儿什么事,可让我和你爹怎么办?”   林菁倒不觉得出去闯荡有什么不好的,至于安全问题也可以保障:“你女婿不是有个镖局么?要不让弟弟跟着镖师们走两趟?那群人武艺高强,保他平安肯定是没问题的。弟弟是个倔强的,您和父亲越是拦着他,他便越想往外跑,还不如安安稳稳的放他出去,等他尝到了苦头,自然也就收心了。”   这话听着不错,林夫人被劝的有些动摇,若有所思的点头:“要是能平平安安的,他出去长长见识倒也不错。这事儿等我和你爹说了再给你回信儿。”她将儿子的事儿暂时搁置,专心问起林菁来:“你这两个月过的可舒坦?你家弟媳妇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天下的父母都一样,儿女离了跟前,就生怕他们受了委屈。林菁多彪悍的人啊,范氏可不敢在她面前跳。林夫人被她一同安慰也笑开了:“我哪里不知道你的厉害,不过听不见你一句确定的话,心里总是不踏实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代校园新坑: [系统]校园友好手册 宝宝们去踩一踩吧   第78章 火锅与酒楼(上)(二更)   热热闹闹的吃喝玩乐到过完正月十五,沈三老爷带着妻子走马上任去松江当县令, 朝中圣人和各衙门也正式上班。吃胖了一圈儿的沈大老爷开始折腾起新铺子来, 去年他靠着瓷器和反季节蔬菜可赚了不少钱,开年便盘下了东市的两块挺大的地方。   林菁这时候已经显怀了,每日里散步遛弯儿, 不过一来受不得牛车颠簸, 二来也觉得大肚子的形象不好看, 她在女学的课程便停了, 为此姑娘们还很是失落了一阵子。沈大老爷看自家太座挺清闲,便把店内设计的事儿托付给她:“我准备开一个火锅店一个高档酒楼,你看看怎么样规划比较好?”   这几年沈家庄子里的食材种类越来越多,沈大老爷又指点着他们各种套种间种,出产量自然是节节攀升。前两年因金台庄里养着许多人,这些吃食基本上被消耗的差不多,剩余都放在自家铺子里售卖。可如今那些人摇身一变成了镖师,整个大燮朝各地的跑, 留在庄子里的人不到十分之一, 沈大老爷可不得想法子避免浪费?   林菁对此也是赞同的,无论大点还是绿网, 无论男主还是女主,不开酒楼和火锅店那都算白穿一回古代了。她先是动手画火锅店的平面图:“虽然吃火锅讲究的是个热闹,但这年代还是得有些阶级距离感,做成两层楼的格局可能更好些。上下两层弄成大厅加包厢的形式,或者用屏风隔出隔间也行, 平民和商人可以在楼下用餐,官员和世家子则在楼上。”   沈安侯也是这般想的,但还是有些顾虑:“我要怎么把人给分开呢?总不好直接贴个牌子在楼梯上吧。”   林菁便笑:“你是傻了吗?当然是定价不同咯。而且这种区分只是大概,并不用完全限制死,有钱的商人可以去二楼,想凑热闹的官员在一楼大厅也随意。”   沈安侯拍拍脑袋,可不是糊涂了,这么简单的法子都忘了。而且大家的圈子不同,只需在一开始的时候稍加指引,等他们形成习惯后,自然而然的便会区分开来各走一边。   林菁还给他出主意:“楼下一层做的简洁些,大厅里用不上太多的架子或屏风作为间隔,包厢倒是可以整的富贵些,细节上亦吉祥讨彩的装饰为主。二楼就得雅致又大气了,你记不记得咱们以前喜欢去的那家店?大厅里或单个或两个的座位之间都有博古架或镂空的木屏风,架子上还放各种书籍工艺品装叉叉,咱们也可以按照这个套路来。”   至于包厢就更简单了,多几个盆栽,来些梅兰竹菊或岁寒三友的泼墨屏风,最重要的是里头的服务人员得亲切热情笑容可掬有求必应,让客官们能感觉到宾至如归。   “这么算着还是缺人手啊。”沈安侯数了数:“我准备的人估计用在火锅店都够呛。”   “那就先开火锅店。”林菁拍板:“吃火锅有季节性的好吗,这头简单装修一下,培训完服务员就可以了,正好赶着天气还冷赚一波。高档酒楼那得玩的文雅些,少说要个三五层的,你不得把盘下的店铺推翻重建?没个半年根本开不了张。”   沈安侯一头黑线:“三五层什么鬼,我就想弄两个好厨子进去。”   “那不就和女儿街的酒楼一样了么?”林菁疑惑的看他:“我还以为你准备主推文艺性,做成那种对出对子上几楼,做出好诗上几楼的穿越标配呢。”   沈安侯却是一拍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还是我家太座最聪明。得了,就按你的意思办,不过这样一来成本可又要往上涨了。”   林菁懒得搭理他:“说的和你会缺钱一样。要不然你拉着楚舅舅入股呗?”   这时候沈安侯也想起来年三十自个儿随口忽悠楚大郎,说了句“送你一份大礼”的事儿了,如今可不是正好儿?楚家可不缺钱,但装叉叉刷名声还是很重要的。说干就干,他嬉皮笑脸的在媳妇儿脸颊上亲了一口,跳起来就往外跑:“我去楚家和他们商量商量,正好儿拉个劳力来。”   多大的人了还不能稳重些。林菁摇着头继续看手里的草图。虽然大致上已经决定了,也有后世的模式可以参考,但细节上还是要好好推敲,尽量做到完美。   沈安侯到了楚家才想起来大表弟和自个儿不一样,是得值班点卯的,这时辰根本不在家里呆着。楚怀看他一脸的尴尬也是好笑:“你火急火燎的可是有什么大事儿?真着急的话,我就让人跑一趟,将大郎叫回来。”   这倒是不用,沈安侯摆摆手,把自己的想法给楚舅舅说了:“我不是在东市盘了两间店铺吗,就想开一家火锅店一家酒楼。今儿和我夫人说起这事儿,她倒是给了我一个好点子,把酒楼弄成个风雅之地。”   他大略说了里头的套路:“一楼和普通酒楼一样,花钱进来吃饭,有大厅有包厢,除了银钱没什么门槛。二楼把咱们浮云间的墨园茶园结合在一块儿,让学子们探讨学问品评文章,当然也可以喝酒吃饭,得三五知己浮一大白也是雅事嘛。”   看楚怀还不以为意,沈安侯开始忽悠:“三楼的格局和二楼一样,只是唯有会员才能上去,而这里头的会员卡要么是客人身份贵重咱们直接送,要么是二楼里头有名气的学子,要么就得花大钱买。”   这就开始有些意思了,楚怀点点头,沈安侯再接再厉:“四楼不做大厅,而是做成回廊,当然吃饭的包厢还是有。这里的回廊我准备做成个书画展馆,在三楼写诗作赋或是书法画作最厉害留下墨宝放在里头供学子们观赏。而能来这里头吃饭的,自然也是三楼最厉害的人,或者身份更高的高级会员。”   这个身份更高,一般的商贾显然就没机会了,唯有朝中大员或是世家嫡支才能享受这种待遇。楚怀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酒楼都能被他分出这么多道道儿来,沈大老爷还在继续:“然后呢,还有个五楼,其实就是两个小阁楼,胜在位置最高,不过这个就厉害了。”   他故意停下来卖个关子,楚怀也是真让他勾起了兴致,催促道:“五楼拿来干什么?你肯定还有最折腾的招数没拿出来。”   沈安侯却是另起了个头子说:“既然咱们拿了文学做噱头,里头就得有些特色的东西,不然岂不是名不副实了?我打算从一楼开始就设对联,每层楼能对上的人都可以到上一层免费吃一顿饭,当然,对联的难度也是节节攀升的。”他突然笑的诡异:“您知道对联里头有一种‘绝对’么?就是死都对不上的那种。四楼就放这样的,真有鬼才能对上,我自然毕恭毕敬的将人请到五楼去,要是对不上……”他嘿嘿笑:“大伙儿一块儿望洋兴叹咯。越是神秘的东西越能勾起人的探知欲,我就不信那些自认为有才学的人不会绞尽脑汁的上赶着参与进来。”   楚怀自然是知道自家外甥奸猾似鬼,可没想到他能来这一招。不过他也是个文化人,听到“绝对”便有些不信,自己跃跃欲试:“你且说说有哪些对联儿,我给你参详参详?”   沈安侯求之不得,正想试试后世流传的千古绝对能不能难道当世的才子呢。他舔着脸笑道:“咱们每层楼的句子都是有规矩的,您要不从最简单的开始看看?”   “你是怕我对不出来折了面子不成?”楚怀斜睨他:“罢了,就从最简单的开始吧。”   沈安侯大喜,让小厮磨墨,自己一边写一边解释:“我给每层楼准备了两个对子,客人得把两条都对上才算过了,而且前人对过的,后头就不能再用了。一楼我用的是拆字联,第一条上联叫做‘乔女自然娇深恶胭脂胶肖脸’”,他将句子写在纸上,楚怀一看就明白,乔女二字组成娇,而后头五个字全是月字为偏旁。   “这就叫最简单?”楚舅舅哭笑不得:“那你最难的想怎样?”   沈大老爷嘿笑着装死,楚怀想了想,提笔写下:“止戈才是武 何劳铜铁铸鏢锋”。   “舅舅您真厉害!”沈大老爷拍马屁,写第二联:“冻雨洒窗,东两点,西三点。”   这个比前头的还容易些,楚怀很快想到了:“切瓜分客,上七刀,下八刀。”   顺利过了第一关,沈安侯介绍第二层:“这个其实也不难,是叠字联。第一条上联是‘游西湖提锡壶锡壶掉西湖惜乎锡湖’,第二条是‘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是啊是啊都不难,就是对不上。楚舅舅可算是明白了他的险恶用心了,直接扔了笔:“自个儿把下联写下来。”   沈大老爷赶紧在两副上联旁边接着写,一条是“擎酒碗过九碗酒碗失九碗久惋酒碗”,一条是“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这般对仗也是绝了。”楚怀抚手品味,沈大老爷故意做出小心翼翼的样子:“咱们还往下写不?”   “怎么不写?当然要写。”楚怀大手一挥:“你把上联下联都完整的写出来,我就不费这个脑子了。”   沈安侯撇撇嘴,刚开始还想直接挑战最高难度呢,这回才对了俩就放弃了?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老老实实的写字,口里还一边做解说:“三楼的对联讲究一个偏旁部首对应,两副对联的上联分别是‘寂寞寒窗空守寡’和‘琴瑟琵琶,八大王单戈对伐’。我对的是‘梧桐朽枕枉相栖’和‘魑魅魍魉,四小鬼合手擒’。其实这个也挺简单的,水磨工夫拿着差不多的字去凑,总能想得到。”   楚怀不置可否,这得多刁钻多闲得无聊的人才会想出这么些字来。他更好奇四楼的所谓“绝对”,沈安侯也不拖拉的直接写下来:“第一个是同音字联,上联‘烟沿艳檐烟燕眼’,第二个是五行字联,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这两联看起来字数不多,可要对上还真头痛。楚怀想了半天脑袋都大了一圈,也没找到字形和平仄都正好对仗工整的句子。尤其这两句还颇有意境,对的太生硬了显然是不行的。   他琢磨的心头火气,直接朝沈大老爷喷:“你这对儿可真能有下联?要是被人问起来,说你故意绝了他们上五楼的心思,你可如何应付?”   沈安侯简直是无妄之灾,一脸的莫名其妙:“我自然是有了下联才敢这么玩儿啊,不然怎么保住我才学无双的名头?”他挥毫在纸上写下了“雾捂乌屋雾物无”和“桃燃锦江堤”:“这样不就行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撒币作者又开始抄百度了orz 现代校园新坑: [系统]校园友好手册 宝宝们去踩一踩吧   第79章 火锅与酒楼(下)   沈安侯用自己在后世网络中搜集到的千古名联成功惹出了楚舅舅的火气,一脸懵逼的被拉着去校场“松松筋骨”。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年节期间疏于锻炼, 楚怀没把沈安侯给揍了, 自己反而输了半招落败。沈大老爷面对自家气鼓鼓的舅舅大人也是一脸懵逼,十分无语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明明也没怎么用力啊, 杀招儿从来不敢使出来呢。   这回没办法, 只好在酒桌上赔笑脸, 一顿午膳下来, 总算让楚怀心满意足:“你这主意不错,我替大郎允了,等他回来我告诉他,让他自己找你聊。”   得了准信儿的沈安侯总算松了口气,而忙了一天回家的楚大郎就要崩溃了:“也就是说我得出钱出力还得听表哥的话给他办事儿?”他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喉中:“凭什么啊,他见天儿闲着,我多忙的!”   最重要的是沈安侯可不是什么好人,看年三十那天怎么欺负他的就知道了。从小被这表哥抢风头抢宠爱也就罢了, 凭什么大家都成家立业了自己还逃不过他的魔掌啊。   然而有亲爹镇压, 楚大郎反抗无效,含着一包眼泪并头顶着他爹用笔杆子敲出来的一个大包回了自己院子, 手里还抱着一沓白纸。楚怀直接给他放话了:“你什么时候把这八个对子给对出来,我就再不让安侯使唤你,还帮着你欺负他去。”   楚大郎哪晓得这是他死对头沈大老爷留下的啊,还以为父亲考教功课呢,自信满满的拿了纸笔就准备写, 结果仔细一看就懵逼了,这真是对对子?这不是为难人?   楚怀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手里的笔杆子直接敲在他脑门上:“安侯只用了不到一盏茶就写完了,你呢?你能写出几个来?”   就这样,楚大郎悲催的被自家爹扔出了正院,只能回去和媳妇儿抱怨几声。却不知郑氏在年三十夜里已经被大表哥圈了粉,对楚怀的决定举双手双脚赞成:“沈侯爷允文允武,坦然率真,乃当世之真豪杰。你看他做的事儿哪件不是名利双收的?以往他只与父亲大人联手,如今愿意带上你,可不是重视你相信你的表现?”   连他儿子都蹦跶着直说“沈大伯最厉害,和祖父一样儿厉害”,被媳妇儿灌了一耳朵鸡汤的楚大郎只能挑了个休沐的日子去沈家找他的倒霉大表哥。可惜到了府里才知道沈大老爷最近都忙活着店铺的事儿,他只能调转马头去东市找人。   本以为下人说的店铺就是沈安侯来府上吹的天花乱坠的酒楼,没想到他手上还有家火锅店正忙活。如今屋子里已经被全部清空,沈安侯让家内坊里定制的炭盆铜锅和桌椅板凳正陆续往里头搬。楚大郎看的咋舌:“你这动静挺大啊,本钱用了不少吧。”   “不然我干什么拉着你一块儿呢,就是低估了这头的投入,感觉再做酒楼银钱就不趁手了。”超级耿直的表哥大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是给楚大郎插了一刀,气得他差点没甩手就走。   好在他用尽全部的世家风度总算是绷住了——其实这几天他琢磨着沈安侯的创意,那酒楼还真大有可为,就像他媳妇儿说的,是件名利双收的事儿。否则他才不来受虐呢,真出钱出力给沈安侯卖命?凭什么啊。   沈大老爷浑然不觉自己无意间给堂弟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还在得意洋洋的与他介绍自己的火锅店、:“我打算给这里命名为‘君再来’,你觉得怎么样?大俗即是大雅,简单易懂朗朗上口,是不是挺好?”   楚大郎点点头,又问他:“那酒楼呢?你打算叫什么?”   沈安侯便让店里的掌柜仔细看着安置东西,自己带着楚大郎去了另一条街上,指着拐角处道:“喏,我盘的铺子就是这间,后头是护城河,这里得拆了重建。至于名字的话,我还没想好,要么叫登云阁,要么叫望江楼吧。”   登云阁,步步高升,平步青云,听着便吉利又不显得俗气。而望江楼则正好对应了他出的对联中一条,是个不错的噱头。楚大郎自然是更偏向后者:“这里临江,就叫望江楼吧,正好用那对子放在大门口,开张的时候让人来对,无论对上了还是没对上都能当个话题吸引来不少食客。”   沈安侯一开始只是觉得望江楼这名字简直烂大街,却没想到楚大郎能出这么个好主意。再回过头来想想,也就是他和林菁觉得俗气,在京城里这名字可是首创。而且哪个有穿越人士的时空里没个望江楼呢?说不定以后还得在里头走剧情呢,什么江湖大佬庙堂圣人微服私访扮猪吃老虎,和自己一番长谈后被自己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四射给震慑,然后纳头就拜——好了好了!打住打住!真当自己穿大点呢?   这里不是谈事情的地方,沈安侯和楚大郎骑着马回了沈府,在书房里细细商谈望江楼的建造和经营。倒霉表弟一开始还想挑刺儿,可很快就被他层出不穷的创意给说服了,要不是从小到大的阴影太大,他都能转身变成沈大老爷的脑残粉。两人写写画画了大半天终于达成一致,楚大郎扔了笔感慨:“无怪乎我爹总觉得我比不上你,你还真是什么都懂。不仅诗书武艺远超众人,连商贾之道都知之甚详,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学出来的。”   沈大老爷满嘴的胡说八道:“这属于天赋技能,不是后头学的,反正说了你也不明白,我就懒得和你解释了。”   好吧,楚大郎确定了,眼前这位无论如何贤才大能,但对他来说永远都是他最讨厌没有之一的倒霉催的大表哥。   在楚大郎的操持下,楚家的银钱物资人手很快到齐,原本的铺子被推倒,两家下人重新打地基,不少人都围着看热闹。沈安侯也是下了血本的,这座望江楼将由青砖搭建,否则五层楼的高度,一般黏土和木质支撑的结构很难承受得起。正好他家内坊的工匠也在他的指引下达成了空心砖批量生产的成就,保证了他之前的的设想可以全部实现。   楚大郎便忍不住吐槽:“你家的那些工匠碰上你这个家主也是倒霉催的,总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你那些异想天开的要求没让他们烦你烦的头疼?”   沈安侯义正词严:“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推动科技发展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都什么鬼。楚大郎以手扶额:“你能说人话么?”   沈安侯鄙视他:“听不懂只能说明你的境界还不够,不要因为自己的狭隘就认为别人在胡说。如同你之前那句话,什么叫异想天开?我的要求哪一项不是可以实现的?若是连想都不敢想,或者想了就觉得没法实现自我否定才可怕好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是你脑子里转一圈就能说哪样儿对哪样儿错的。”   楚大郎听的一愣,沈安侯这话虽然说的有些严厉,但确实是十分有道理的,那他平时是不是就犯过这样的错误,因自己不了解,就想当然的否定了别人呢?沈安侯最开始也只是胡说八道堵他的嘴,没想到楚大郎不仅没有急着反驳,反而认真沉思,隐约有反省之意,心中不禁暗暗点头。楚家人这一点传统是他相当喜欢的,遇事先自省,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这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风。   望江楼的修建至少需要小半年,沈安侯画好了每层的图纸和整体布局就不再管了,统统扔在了楚大郎头上。倒霉表弟虽然很想反抗,可惜无论嘴皮子功夫还是手底下真章都差了沈大老爷不止一筹,再加上自家媳妇儿敲边鼓,只好苦哈哈的应承下来,开始单位工地两头跑的苦逼生活。   楚怀对此倒是十分满意。他向来觉得自家儿子有些浮躁天真,大约是家世太好总被人捧着,虽然精明果敢还是有,却不如沈安侯沉稳懂人心。如今沈大老爷愿意拉着他一块儿玩,顺便打击打击他,磨砺一下他的性子,楚怀自然是赞成的。而且沈安侯手段够高端,楚大郎再不忿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说不定还能激起他的好胜心,让他把自己打磨的更进一步呢?   沈安侯倒没想过这么多弯弯绕绕,他拉上楚大郎单纯是因为人家有钱有势有人手,而他对楚家人也足够放心。至于没事儿总想损自家表弟几句,沈大老爷默默的摊手,大约这是原身留下的副作用吧,谁叫这两兄弟打小儿就不对付呢?   有倒霉表弟分走了望江楼那边的事儿,沈安侯便专心操办君再来的生意。他家内坊的工匠如今都是营造的好手,拿着沈大老爷给的图纸没多久就把地方给收拾整齐了。到二月底,沈安侯挑了个黄道吉日,在铺子门口敲锣打鼓的舞了场狮灯表演,便算是正式开张了。   其实火锅这吃法早两年就已经从沈家给透露出来了,但一般人真没法在家里自己整治这个。要知道这年头可食用的蔬菜和肉类可远没有后世丰富,沈大老爷是连续三年在外头晃荡,又撒出去多少人手才让自家的菜园子变得丰富起来的。可其他人家里就不行了,蔬菜基本上就是大白菜芹菜韭菜和白萝卜黄豆黄瓜,就这还得对应着季节来,至于那些调味料就更不要说了。   也只有沈安侯和林菁这样有财力有决心还有那么点儿知识储备的吃货才能集齐各地的产出凑齐火锅的必备食材,这难度丝毫不亚于集齐七颗龙珠召唤出神龙来。因此听说沈家愿意开个铺子专做这个,无论是听说过没见过的还是在半日闲里享用过的人都开心不已,就等着沈大老爷开业大吉,来进行一场饕餮盛宴。   而火锅的味道也的确没让这些人失望。虽然价格不怎么友好,但确实味道鲜美分量足,吃起来只能用一个爽字来形容。清汤锅鲜香味美原汁原味,红汤锅火辣辣的让人欲罢不能。君再来的掌柜看着爆满的席位眉开眼笑,自己今年的年终分红肯定十分丰厚。   沈大老爷自然不会亲自去火锅店坐镇。他可以赚钱,但不能显得市侩爱财,得保持住自己文化人的名士包袱。但是用君再来的贵宾卡作为小礼物拿来送人还是可以的,而收到的各位大人也十分满意。八折优惠也就罢了,他们可不差钱,能够不用排队直接在贵宾包厢中用餐的特权才是他们的最爱。 作者有话要说:  现代校园新坑: [系统]校园友好手册 宝宝们去踩一踩吧   第80章 再入秀川郡   沈安侯对君再来的创收能力是十分满意的。不过想到再过几个月入了夏便是火锅淡季,他又有些不爽了, 跑过来问自家最聪明的媳妇儿:“你觉得到时候我让他们改卖冷饮怎么样?”   林菁觉得可行:“然而你要先找到个硝石矿, 然后想法子做提纯,否则光靠购买人家冬天窖藏的冰块儿,成本能高到你想哭。”   沈安侯却是突然想到一个事儿:“我记得以前在大点的小说里看到过有主角直接去药店里买芒硝用的, 那玩意儿不就是硝石?”   林菁听了愣了一下, 问他:“你说的是芒硝还是硭硝?”她在纸上写下两个不同的字, 解释道“芒硝又叫皮硝, 可用于实热积滞,腹满胀痛,大便燥结,肠痈肿痛等病症,其主要成分是硫酸钠。而硭硝才是硝石,也叫火硝,《本草纲目》中认为其性辛、苦、大温、无毒,是硝酸钾结晶, 也就是咱们说的硝石。不过大燮朝的药铺里只有皮硝, 可没有火硝。”   其实在林菁他们那个世界的历史中,火硝最早是在炼丹术中被发现和提纯的, 而燮朝在这方面显然没什么研究,至少林菁没听说过有哪个道长是以炼丹著称,更没见过火硝的存在。   沈安侯无奈的摊手:“那怎么办,我又得出门找?”硝石的用处确实很多,不仅仅是夏天制冰, 沈安侯心心念念的做玻璃也离不开它。然而在大燮朝找矿藏全靠砰运气,毕竟换了个地图,谁知道哪种矿会藏在哪里?   学霸林菁便开始了科普小课堂:“天然硝石主要存在于碱土地区的干燥土壤中,有些富含硝酸钾的矿泉常年浸润,也会在洞穴壁上生成硝石结晶。另外含氮有机物质在细菌作用下氧化成硝酸后也会与土壤中的钾素化合形成硝酸钾,呈皮壳状或盐花状析出来,覆盖在地面、墙脚,一般见于猪圈、马厩、厕所附近的墙角。”   说到这儿她自己也笑了:“其实咱们那个时空的古代就有一种专门采集这种硝石的硝民,他们会在秋天的时候扫取这种含硝的土块,放置在马桶内加水浸泡过滤。这种滤液熬煮或晒干后,也能得到硝石结晶。”   沈安侯听的一头黑线:“除非我真到了万不得已要做火器了,否则绝不用这法子。”想想都觉得很不友好啊,自己的冷饮店可是要拿硝石做出来的冰块儿实用的。虽然从理论上讲硝石并不会和冰接触,但感性上就是接受不了啊。   制冰所需的硝石并不多,但沈安侯还想玻璃的事儿呢:“我可是答应过给你做镜子的,没硝石可怎么办?我倒觉得吧,既然我是大点里的命运之子,那大气运肯定是跑不掉的。要不过段时间我亲自出门去找找看,说不定能碰上个矿呢?”   林菁知道他去年没找着机会往外跑,如今这是心痒痒了,也没有阻拦他的意思。沈安侯高高兴兴的和各方打了招呼,在火锅店的生意稳定后就收拾了包袱带着人潇洒的出门采风。   宫中圣人听说了直摇头,问林内侍:“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生怕朕再让他干活儿?”   林内侍陪着笑脸揣摩:“沈侯爷年年出去呢,奴婢看他就是喜欢寄情于山水。再者狂生名士有几个没些怪癖的?去年他操持皇庄也算有功,您就当纵容他呗。”   因羊毛和棉花两样利国利民的事物,并拍卖行大大丰富了圣人的私库,穆荇对沈安侯是越来越看重。沈大老爷又无心涉足仕途,更别说争权夺势给自家谋好处,唯两样爱好就是开铺子和出门采风。所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这点儿小癖好在穆荇看来完全是容忍范围之内,便是有人上折子说沈侯爷坏话,圣人也直接视而不见给挡回去了。   于是在外人看来,这局面就越发扑朔迷离。沈大老爷可是妥妥的前太子的拥趸,被当今忌惮的很,圣人这般对他处处维护算什么事儿?难道不应该看他跳的厉害有破绽可寻,趁机找茬儿把人发落了吗?   但要说圣人念他能力卓越想要重用,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以沈安侯的学识文章品行世家,随便都能得个三品四品的官衔好吗?可穆荇就是不封他个实职,宁愿加恩他庶弟都不给他做官的机会。没看见沈大老爷又往外跑了吗?要是陛下真有意重用,他哪里还需要刷狂士的人设去“寄情山水”?   京中诸位就全没想到,对沈安侯来说经营外头比在朝中当官可有趣多了。而圣人对沈大老爷的认知也依旧有些纠结,相信他的才能却又耿耿于怀他站的位置,两人正好达成了这样的默契。要说唯一看的明白的,可能也就是楚怀了,或许还有如今渐渐察觉出几分味道来的林内侍——否则他也不会故意在圣人面前给沈安侯说好话,并不害怕会因此惹来穆荇的厌弃。   而他显然是赌对了,穆荇闻言只是一笑,心情却好了不少,还吩咐道:“我知道你和安侯的关系不错,既然沈家的当家人不在,你便多盯着些,要是有人趁机找麻烦的,只管代替安侯教训教训,别让他们把手伸得太长了。”   林内侍大喜过望,立时给穆荇行了个大礼:“奴婢多谢陛下恩典!”   他这般直白的表现出与外臣的交好,圣人也不忌讳,反而觉得林内侍在他面前真实不遮掩,对林内侍的喜爱又多了几分。因两人这番对白并没有瞒着谁,宫外很快就得了消息,楚怀自是笑一笑作罢,大长公主却又纠结了几分,不知该不该继续拉拢沈家。   除她之外另有一人也是颇有些心中不得劲,便是娶了沈清漪当侧妃的蜀王殿下。他当初不也是冲着沈安侯在士林中的名声去的么?谁曾想沈家大房二房感情根本不好,他好几次想要套近乎都被沈大老爷不动声色的给躲了。如今眼见着沈安侯圣眷正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一飞冲天,自己却拿着张废牌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靠沈清漪和沈家交好根本没用,可真苛待了人家亲侄女儿,他还想不想好了?   好在沈清漪虽然没多大用处,相貌还是不错的,人也温顺乖巧从不惹事儿,蜀王多少对她有几分怜惜,日子过的并不算差。她也是个随遇而安随波逐流的性子,只谨守本分小心翼翼,连蜀王妃都不禁感慨她一点儿不像高门大户里出来的贵女,没一点儿张扬之气。   无论各家如何心思浮动,沈安侯一路溜溜达达的往西北方向去。虽然他自认为是大点的命运之子,但也不是随便掉个溶洞就能找到目标的。按照他媳妇儿的说法,硝石矿主要分布在沙漠土壤的硝石层,而西北正好有大片的沙漠戈壁地区,去那里碰运气显然更合理些。   这次跟着他出来的依旧是捧剑和侍剑。两人这些年也奔波习惯了,一路上打点伺候的极周全,倒把跟着出来拉练的狼牙团给比下去了。只他还没走出多远,便有秀川郡里柳湘的手下跑来找人,一路将他追了回来:“我们管事的说请您无论如何都先过去一趟,秀川郡那边儿有大事情发生。”   柳湘不是个咋咋呼呼小题大做的,问传话的人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沈安侯只当秀川郡有异变,赶紧调转马头往南行。他心里还在琢磨着,秀川郡的太守陈大人虽然有些迂腐,却不是个心思狡黠的,而冉越更是拿他当兄弟,不会坏了他的事情。除非是有另一股势力或者别的世家看中了那里的利益,或者扒拉出了他的底细,否则不应该有什么大事儿发生。   仔细想了想,他在秀川郡最重要的还是那几片山头的各色药材,以冉越的实力怎么着都会替他保全了。至于柳湘负责的甘蔗和制糖的生意反而不那么重要,要是真有其他世家打主意,敲一笔好处送出去也就罢了,最多回头联合楚家再给人来点儿阴招让他们将好处吐出来。   打定了主意,沈大老爷也不慌了,一路该歇歇该吃吃,完全不管柳湘急的头发够快白了。等他到了秀川郡,还没来得及去拜访陈郡守,就被柳大管事逮住人给拉走了:“您在这边那位山大王好兄弟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柳湘擦着脸上的汗小声跟他咬耳朵:“他是不是想造反割据西南自立为王?”   沈侯爷一听也愣了,难道是冉越那头出事儿了?可以他的观察,冉大头领没这么大野心啊。他赶紧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难道汉民和山民发生了冲突?还是郡中对山民施压欺辱?不然冉越在山上待的好好的,和下头井水不犯河水,没理由想造反啊。”   柳湘就更加疑惑了:“那他们见天儿的练兵是干什么呢?那些山民原本就体格健壮,还不知道练了个什么拳法,打起架来下手极狠。最要紧的是他们在炼兵器啊,您是不知道,他们自己锻造了许多百炼钢刀,比咱们庄子上的出的还锋利,而且不是一把两把偶然所得,都是成套成套的。这要说只是为了自保,咱们也不信啊。”   一水儿的精兵,一水儿的制式武器,要说不是有什么心思那可真没人相信。可沈大老爷却忍不住捂了脸:“咳咳,这事儿吧,大概和我有些关系。”   柳湘一听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问:“您可别说这练兵和锻造是您让他们这么干的。”   沈大老爷越发赧然:“练兵嘛,算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吧。锻造好像也是我教的法子——那我不是觉得他们就为了自保么?山里头多危险啊,人家也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吧。”   柳湘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亏他还以为大老爷对此毫不知情,生怕沈家牵扯上反贼暴民,没想到人家何其无辜,都是他家主子给出的馊主意。他小暴脾气上来也不想搭理自家主子了:“那没事儿了,都是小的不知情,劳您跑一趟,您该干啥干啥去吧。”   沈大老爷看自家心腹一脸的沧桑心累也是十分不好意思,许诺了不少好处给他,还答应给他放个假,让他回京城歇两个月。柳湘总算是心满意足的退下了,沈安侯听了他的话对山上的情况也有几分好奇,准备巡视完庄子便去看看究竟。   第81章 铁矿煤矿大砍刀(二更)   沈大老爷在自家庄子上休整了一日,第二天便收拾了些礼物去拜访陈太守。经过前年的一桩案子, 两人也算有了交情, 何况沈家要在这里置办产业,有个本地的官员罩着总能方便的多。陈太守这几年也没少听沈侯爷的大名,听说他来访喜不自胜, 亲自到了大门将人迎进来。   两人寒暄了一阵子便说到了山民的问题, 陈大人也听说了冉越那边挺热闹, 想派人上去打探, 可惜被人发现,不仅没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还差点造成了两边的冲突。沈安侯听的心里直冒汗,赶紧拍胸脯道:“在下不才,前年那一遭却是让山民头领欠下了份人情,说过要有所回报,不如就让我去一趟十万大山,看看他们究竟闹的什么?”   陈太守大喜过望, 反而有几分不好意思:“沈侯爷本是来秀川郡游玩, 下官非但没做好地主之谊,反而劳您几番奔波, 实在是惭愧之极。”   沈大老爷大义凛然:“我等同朝为官,都是为圣人办事儿,为百姓谋利益,大人又何须介怀?您身为父母官,心系秀川稳固才会对山民的情况如此上心, 我又怎能视而不见呢?”   两人一番你来我往的吹捧,陈太守直把他引为知己,恨不得两人挑个黄道吉日斩鸡头烧黄纸拜个把子。沈大老爷笑的脸都僵了,总算摆脱了陈大人的热情,在他欢送之下带着人施施然往山里去。   他这次可没再打突袭,提前让人给山里送了信,出来迎接他的依旧是冉启。这个高大汉子看见他就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沈安侯赶紧把人拉起来:“你这又是发什么疯?”   冉启自然是高兴的啊:“您之前让两位少主教我们拳法,我们可都学会啦,之前还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混进来,才进山口就被我们发现了,好家伙,直接一顿揍扔出去,可痛快了。”   沈安侯一听就知道这大概是陈太守的探子,忍不住捂住自己的眼睛,冉启那没眼色的还在继续叨咕:“您教我们打造兵器的法子也厉害,我们找到了铁矿和煤矿之后试了几回就整明白了。那银灰色泛着冷光可好看了,刀刃也厉害,我们还和您庄子上的勇士打过一场,论拳脚各有输赢,但拿大刀对砍,我们就没输过。”   沈安侯便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用煤炭燃烧的高温炼出来的砍刀当然比单纯木炭做出来的更好。不过这一下他倒是回过味儿来了:“你刚刚说什么?你们找到铁矿和煤矿了?”   冉启傻愣愣的点头:“不是您让我们头人派人出去找的嘛?连样子都说的清清楚楚,我们当然能找到了。”   这到底是什么狗屎运,各种药材也就罢了,还有不错的铁矿煤矿,说找就给找到了,难道秀川郡真是个龙兴之地吗?那边冉启还在唠叨呢:“不过您庄子上的人也真是输不起,被斩了几把破刀就再也不来和我们练手了,我们都说了赔他们几把上好的环首大刀,偏他们也不要。您回头和他们说一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别弄的这么分生。我们头人都说了,这些东西都是您教我们的,也就是您的,拿给您的人用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沈安侯听的牙疼,他当初可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哪里想到这群山民正能开了挂一样的做出东西来,讲道理这不应该是汉人民族的天赋技能吗?可这时候他能怎么样,告诉冉启他们不是小家子气,而是被你们给吓坏了吗?   向来都是扎别人心的沈大老爷这次是真被冉启这个直爽汉子一路扎心了,那酸爽简直无语言表,全程哼哼唧唧没说两句话出来。偏这山民汉子不知道是兴奋过头还是单纯过头,一点儿没有察觉出异样来,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路。   总算摆脱了这个看似凶悍其实是个话唠的家伙,沈安侯看到冉越时差点没给自己鞠一把同情泪。两人见礼问候寒暄,冉越也说起兵刃的事情,不过他显然有几分见识,说话时还有些不安:“我们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兵器十分不错,这才贸贸然显摆了出来,不知可会给先生带来麻烦?”   比市面上买的大刀长剑更锋利,他们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的,毕竟汉民们在这方面守的厉害,从来都是拿残次品给他们还要价颇高,所以他们也没意识到自己锻造出来的兵器有多可怕。直到和沈安侯的亲卫庄户们比拼了一场,冉越心里才有数儿了,赶紧让大伙儿低调,可别被人给发现了。   沈安侯就是为这事情来的,他点点头将大燮朝的工艺水平大概说了一下,总结道:“你们这法子比他们得先进出一两百年去,可不是太厉害了?汉人本就防着你们山民呢,你当我怎么跑过来的?我庄子上的管事以为你们练兵准备造反。”   这话可就严重了,冉越赶忙举双手保证:“我绝对没这个意思,都是下头人高兴太过就张扬了。你可千万信我,实在不行我把这些东西都毁了?”   好东西是可贵,但和山民的生命安全相比,什么都可以丢弃。要是真因此引起了误会,导致朝廷出兵剿灭山民,那他们才是真得不偿失。   沈安侯拉住他:“事情还没那么严重,我就是来给你兜场子的,再说这事儿也怪我,练兵也好打造兵器也罢,不都是我的主意么?”   冉越却不是个推卸责任的,摇了摇头道:“先生不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早就回过味儿来了,凡事讲究适可而止,如果只是让冉风冉云训练两队亲兵,少少的打造几件武器作为防备,根本不会引起骚动和朝廷的注意,实在是我们失了分寸,自己为强大了便炫耀出来,这才惹了麻烦。”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沈安侯宽慰他:“真正知道你们底细的都在我庄子上,我已经下了封口令了。陈太守那边虽然起疑,但他多少能听进我说的话来。这样,咱们想个法子把他糊弄过去,你也约束着下人别在把事情往外头说——比如冉启那样,这一路可什么料都报给我了,要是换个人来,能给你们一锅端。”   要是换个人来,冉启根本一句话都不会说,他只是看起来实诚,又不是个没脑子的。可沈先生都告状了,这位就得当做那只倒霉的鸡杀给猴子们看。冉启一头雾水的被罚了半年供奉,找上门来一问,得了个哭笑不得的答案:“沈先生说你太清闲,让你自个儿去打猎换粮食,免得每天聒噪。”   这当然就是个玩笑,冉越在山民中的威信是极高的,得了他的话,所有人不管明不明白,纷纷应诺再不将拳法和兵器示于人前。不过他们还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把前段时间的异状给圆回来,沈大老爷想了半天干脆出了个巨狗血的点子:“就说你们某次上山遭遇暴雨不得不在一个山洞里躲避,没想到在里头发现了武功秘籍不就完了?”   这种剧情简直太好编了,阙朝之后到定朝之前的一两百年乱世里,整个大地上就没哪儿躲过了战火的波及,有名气的没名气的将领更是数不胜数。沈安侯随便扒拉两下手指就有了某朝某将领兵败躲进十万大山,结果不幸迷路,最后因伤势过重死在了山洞中,却留下了自己的拳法兵法各一卷被冉越的手下偶然得到的故事。   冉越听的也是服气,这小谎言信口拈来的不要太熟练。这头沈大老爷还在张罗:“我们最好布置出一个现场,还有竹简什么的。便是自己人,除了你真正的心腹外也这么统一口径吧。”洗脑这种东西,说的多了假的也成了真的,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可以将他们的嫌疑降到最低。   “还有锻造兵器的地方,一定要保密,要你最忠诚嘴巴最严的人看守,没有需求不要轻易开炉了,对于朝廷来说,盐铁一直是不怎么能触碰的禁区,被人发现了咱们多少张嘴都说不清楚。”   这事儿冉越倒是早做了准备:“前年您在这儿的时候,参与这件事的人就都是口风紧的,如今下头也只知道我们有了兵器,东西从哪儿来我一直没让实说,只随便他们猜去。既然您准备弄个什么将军的墓穴,要不就干脆说是里头挖出来,我们给重新开光了?”   这个借口不错,沈安侯点头表示同意,和冉越一起花了七八天功夫伪造“传承之地”的遗址。等事情弄的差不多,口供也都串好了,他便带着一些破铜烂铁和“古籍”的手抄本回了秀川郡里给陈太守交差。   陈太守听了前因后果也是感慨:“这些山□□气倒是极好,难怪我派出去的人说他们的守卫变得严谨了许多,竟是得了兵法卷轴演练而来。”只要不是想造反,陈太守也懒得管,沈安侯还“贴心”的提醒他:“我看了这些卷轴,里头说的法子倒是很不错,大人不妨给都尉大人也看看,对山民也好有个提防。”   他之前可是打听过了,陈大人和掌管军务的曹都督根本水火不容,要不是有山民在一旁让他们不得不警惕,恐怕两人早就掐起来了,要陈太守把资源分享给曹都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果然听到他这么说,陈大人眉头皱了皱便打着哈哈将事情糊弄过去。而沈大老爷自然也是极有眼色的再也不提此事。   陈太守得了沈大老爷的帮助,心里的一块巨石放了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听沈安侯邀请他去庄子上休闲几天也没有拒绝,隔天便带着妻小一块儿乘着牛车来了。沈安侯在这边的庄子上主要种甘蔗和各色特产“香料”,另外就是粮食和蔬菜保证庄户们的温饱。里头的东西称得上乏善可陈,不过沈大老爷带来的酒水和厨子还是让陈大人一家很是惊艳了一把。等到送别时,沈安侯悄悄塞给他一张契约,两人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今后每年这个庄子出产的糖,都有一成利润归陈太守所有。   其实沈安侯最烦这种请客送礼的戏码,但是国情如此,不交保护费单凭情感关系,人家给的帮助也不过点到为止,再多的维护便没有了。“就当陈大人用权势入股吧,我看他为人还不错,总不会光拿钱不办事儿,你们也少了和当地豪族起冲突的危险。”他这般安慰柳湘,也同样是安慰自己。   第82章 林蓢的新任务   搞定了秀川郡的地方长官,沈安侯带着人潇潇洒洒的出了城门, 拐了个弯儿在半道上接了个人, 又从另一头回到十万大山上。冉越看他领了个有几分跳脱的小子来,便好奇的问:“这位先生又是何人?还要劳动您亲自去迎接?”   并不是亲自迎接,只是顺道罢了, 沈安侯将人往他面前一推:“你忘了我前年走时说了给你找个大夫来?这位是京中前任医博士的嫡子, 得他父亲真传, 医术还是不错的。”他顿了一下, 扬了扬眉咧出一个笑容:“他叫林蓢,是我小舅子。”   没错,来的这跳脱少年就是医术很好却偏偏不想干这行的林蓢少年。林夫人在林菁的一通劝说下总算让他跟着沈府的镖师出了门,满世界的到处跑。这孩子本以为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谁知道那些镖师们体质好的可怕,他根本就赶不上趟儿,要不是自己到底跟着亲爹学的不错,能给他们随时治个头疼闹热的, 只怕镖师们不嫌弃的丢下他, 他自个儿也得羞愧的乖乖回家去。   总算面对了现实的林蓢这才明白老爹说的“一行有一行的用处”,慢慢正视了父亲的教导, 也逐渐习惯了这种奔波的生活,最重要的是看得多了,他的心反而变得不那么浮躁,想到了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父母妻儿还在京中,他这般任性的执意离开岂不是将原本属于他的职责一股脑儿的抛下了?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收敛脾气乖乖回京, 没想到他姐夫一封飞鸽传书,他便被送到了秀川郡来。   看着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着装异于汉民的山民大佬,林蓢心中还有几分紧张,只不想在沈大老爷面前露怯,这才强撑着。可一听他亲姐夫这话他就不淡定了:“等会儿,姐夫,你这是要把我送给他们了?”   他是有多作死才放着京中的好日子不过,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常驻啊。然而沈大老爷根本不管他的意向如何,直接一锤定音:“你不是想看外头的分光么?秀川这儿就很不错。反正京中有你姐在,你又不用担心家里的事情。”   林蓢欲哭无泪,沈安侯看够了他的笑话才解释道:“我在这边找到了许多药材,你姐大概说了功效,可惜我不会开药方,不知道如何配伍和具体用量。你花三五个月的时间给我研究明白了教给他们,我正好还要往平宁郡去一趟,等我回来的时候会捎带你一块儿回京的。”   “姐夫,你可是我亲姐夫。”被吓得不轻的林蓢总算松了口气,他到底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对于新的药材也很有兴趣,只一再强调:“咱们可说好了啊,你得回来接我啊。”   沈安侯哭笑不得:“我在秀川郡就有庄子的好吗,你要是真有急事儿想回去,让冉头领给你送个信儿,柳湘自然会给你安排。我还真把你放在这里一辈子不成?你姐得灭了我你信不信。”   沈大老爷怕老婆不是什么秘密,林蓢听了嘿笑着点了点头,将这事情应下了。冉越听了也是激动万分,这几年他们自己也收拾出了一片山头种植药材,巫医按照沈安侯的交代,还真治愈了不少人。只越是这样,他们对于正统体系的中医就更是向往,可惜汉人在这方面及其讲究传承,根本没人愿意来教授他们。   便是有人愿意教,他们还不放心呢,沈先生告诉他们的这些药材可别被心怀不轨的人给觊觎了。好在沈安侯没有将答应他们的事儿给忘了,找了自己的小舅子过来,这可不是上好的心腹人选?   沈安侯还在交代林蓢:“我知道你们收徒弟是很严格的事情,你可以严格考察他们的素质呢能力,但绝对不要敝帚自珍。有时候交流才是最好的进步方式,何况这里头很多药材恐怕连你自己都没看过,反而是当地的巫医还用过不少,你可千万别端着架子以为高人一等,给我用平等的心态和他们相互学习,听到了没有?”   沈大老爷板起脸来还是有些吓人的,林蓢少年乖乖点头,他又不是他爹那种老古板。这一路他也没少教镖师们各种外伤的处理手段和一些常用的药材药方用来应急,再加一个山民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几个月混出来了一身爽利,让沈安侯看的十分满意,拍着胸脯给他打包票:“等下半年咱们回京,无论你想补官还是开铺子,我都帮你把事情办了。”   林蓢也会来事儿:“您平日里可没少照顾我,再说我也不是冲着要您帮忙才来的啊。啥都不说了,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给他们,不过他们能学会多少我就不能保证了,毕竟学医不仅要勤奋,还是得靠天赋。”   冉越一听已经是大喜过望,连忙表态:“您尽管按照您的方法教,我们绝不敢有所苛求,虽然山上有些简陋,但凡是您要求的,我们一定替您办到。”   这话说的敞亮,林蓢看着高大的异族汉子也不怎么慌了,任由沈安侯派人送他去安置好。回头沈大老爷就和冉越咬耳朵:“他是个脾气软和的,你让人有不懂的只管问他,便是他说两句不中听的也别放在心上,争取在这几个月里把他知道的都记住个囫囵,回头你们慢慢琢磨。”   这还是不是您亲小舅子了?冉越一头黑线,然而沈安侯这般为他着想,他心中只有越发感激。十万大山的几名巫医可是早有准备,这一两年里已经学会了汉话,和林蓢交流起来并不费力,而且他们对不少特产药物已经有了不少研究,让林少年更加不敢自持,老老实实的和对方相互学习相互印证。   沈安侯看他适应良好便不再关注,反而问起了山民练兵的事情。冉风冉云听了便不好意思:“其实我们一开始只是想各自培训个百来人当亲卫的,没想到大伙儿都涌了过来。我们也不好厚此薄彼,只能把适合练拳的都招了过来,没想到这一集合就有上千人,只能硬着头皮都让他们学了。”   两个小少年一脸的懊悔,如今冉越管理山寨的事务已经不再避着他们,他们也知道这会大约是惹了祸,没看先生一来秀川郡便来回跑动替他们平事儿么?沈安侯倒是觉得错有错着,山民的整体实力变强也没什么坏处,只一再强调:“你们的实力再强,人数到底有限,可不能再张扬了,跟不能凭着武力欺负汉人。你且想想他们有多少人你们才多少人,真要发生了冲突,真正吃亏的一定是你们自己。”   这笔账两位少年心里也是明白的,连连点头一定低调低调再低调。沈安侯看他们说的认真,也放心了不少,又教了他们一些山地战的基本知识和对手下的思想教育方法。   冉越听了一耳朵,顿时惊为天人。山民虽然团结,但也崇尚天性自由,他软硬皆施才有了对十万大山的控制力,但还是不时担心自己人因脾气暴躁和汉人结仇。听了沈安侯的说法,他也是回过味来了,其实一般妇孺百姓都没关系,只要战斗人员能做到令行禁止,他可不就省了许多忧愁?   只这事情不时一蹴而就的,沈安侯干脆飞鸽传书到平宁郡,让当初去那边训练民兵的心腹们过来几个给冉越当参谋。冉大头领自然是千恩万谢,如今他的家底可都是沈先生给他,而他除了帮沈安侯看着几座山头,几乎什么都没做。沈大老爷哪里又是为了他的报答才费得事儿呢?一切不都是缘分?   沈安侯在秀川郡呆了大半个月,确认一切安好后便丢下两个狼牙给林蓢使唤,自己带着人马往平宁郡去了。不过这一路他还有个想法,便是将秀川郡到平宁郡的一路都给打通,设立自己的据点,方便南北沟通。想到一路建设需要的花费,沈大老爷也有些头疼,还是冉越一语点醒梦中人:“这一路山匪可不少,有些积蓄还很丰富,先生若是有需要,我便让山民们陪您走一遭,拿下他们的地盘,不正是个极好的地点?”   这话说的可不是没错?不用购置房屋地产,直接占山为王,还给地方减少了匪患,也算做了好事儿。沈安侯当即招来镖局负责人询问这一路上的情况。那人外号老巴,是个练家子,在投靠沈安侯之前还真做过几年的土匪,对这一带有些名气的山匪说不上了如指掌也知道个差不离。他听沈安侯决定收编这路上的山匪恨不得举双手赞成:“就该这么办才好,咱们又不是打不过他们,我正愁镖师们没怎么见过血,正好拿他们练练手。”   从秀川郡往平宁郡有两千多里的路程,大大小小的土匪帮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老巴对着沈安侯和楚怀派人联手测绘的舆图规划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路线,将需要占据的位置指给沈安侯看:“按照咱们快马一天一百里的速度计算,这一路上有二三十个据点就够了,而且前后平宁郡和秀川郡都有您的庄子,可以不用考虑,我便圈了这二十四处供您参考。”   他大概说了这些山头的情况,都是相对独立落单,实力虽然不弱但人数也不多的。老巴得意道:“他们觉得自个所在的地方易守难攻,可对于我们来说根本不是事儿。而且附近也有良田,我们可以自己耕种,也不用打扰四处的百姓。”   最重要的是这些地方比较低调,和周边的盗匪和官兵都没什么联系也没什么冲突,属于三不管的类型,方便沈家的精兵下手。沈安侯对他的选址倒是没什么异议,唯独担心自己人手不够:“这一个地方少说也要百八十人的吧,咱们上哪儿找这两三千人来?”   老巴一想也是,金台庄满打满算才三四百人,把战线拉这么长别到时候顾此失彼。反而是侍剑捧剑对视一眼,建议道:“您在平宁郡的人不可以带过来么?正好把山匪扔去那边教育教育,若是两边算计好了进度轮换的话,不仅您手下的人可以翻出一倍来,也不会引起什么动乱。”   沈安侯一手拍在捧剑的脑门上:“好小子,还是你脑子转得快。”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他一边飞鸽传书给平宁郡的管事史明,一边和镖局的百来号人分散开来,约定在最近的一个目标崇明郡昆山脚下汇合。   第83章 剿匪(上)   身为秀川郡最大的山大王,冉越听说自家先生想了这么个法子圈地盘, 头一回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山匪的事儿我也多有耳闻, 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天时地利么?我们这般靠山吃山的就是凭着地利取胜的,真要正面强攻,便是百倍的人数也不一定能成功。您要是需要人力物力财力, 只需要一句话, 我都给您找来, 可千万别冒这个险。”   山上各种小路哨岗都不是开玩笑的, 能混了十几年还没被灭掉,熟悉山地环境的山匪可不是什么善类。不过沈安侯打定了主意的事情便没有回头的可能,冉越看劝说不动也没办法,只让心腹加急打造了一批奇形怪状的兵器给镖师们使用。   有的是爬山用的,有的是当暗器使的,沈安侯试了试发现还真管用,不禁感慨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不可忽视的智慧。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冉大头领,沈安侯带着狼牙们一路疾驰, 没多久便到了约定的地点。   镖局的精兵们早就等在了那里, 得了新武器的他们也是兴奋不已,直说“这才叫如虎添翼”。昆山峥嵘巍峨, 一条小道从中间穿过,两边都是茂密树丛荆棘,若是找不到进山的路,根本没法寻到这群山匪到底身居何处。   好在老巴早就做了功课,将这一带的情况讲给大伙儿听:“昆山的山大王叫金大亮, 据说天生神力,勇猛无敌。他手下的小弟不算多,也就五六十号,毕竟昆山这边路过的人也少,靠打劫养不起太多人。金大亮的山寨在第二重山的半山腰,有一道陡坡只能靠上头的人扔软梯下来才能爬上去,而且这一路过去大概有三四层的岗哨,所以咱们只能智取,不能硬拼。”   有好奇的就问:“你怎么对昆山这么熟悉?连人家看守的位置都清楚?莫不是你以前被他们打劫过?”   大巴露齿一笑,显出几分狰狞来:“他们打劫我?我打劫他们还差不多。等抓到了金大亮你问问他,看他可听说过蜀州巴蛇的名号?”   沈安侯手下的人大多数是普通庄户或者奴仆流民,和大巴一样的江湖人士并不多,是以并不清楚这个匪号代表了什么。十年前蜀州一带曾经有被称为“匪侠”的两兄弟,专干劫富济贫的行当,整个蜀州排的上号的山匪们都以他们为尊。只是两人也把当地官府得罪的不轻,又有山匪中觊觎他们钱财人手的暗中出卖,被几个大郡群起而攻之,最后还是被彻底剿灭。这两兄弟中哥哥名号蜀龙,在大战中当场被格杀,而弟弟名号巴蛇,传闻受了重伤后消失不见。   沈安侯也是没见识中的一员,还忍不住调侃两句:“巴蛇可是《山海经》里出了名的大妖,要是等会碰上什么魑魅魍魉的,你可得罩着我们。”   老巴闻言便哈哈大笑:“大老爷说什么胡话呢,我不过是个半截入土的糟老头罢了,您收下精兵悍勇多的是,我托您收留给您卖命混口饭吃才是正理。”   他隐姓埋名十来年,虽然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可身体也大不如从前,辗转反侧被沈安侯当做普通下人买到金台庄,很快就发现了里头的不同。凭着他的身手和过人的战斗意识,老巴很快就在里头站稳了脚跟,而更让他觉得畅快的是沈安侯从不过问他的从前,只要他能保证完成安排下来的任务,便给他最大的自由。   这般安心的生活对于年过不惑的老巴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恩赐了,而他也看出沈大老爷身上同样带着的铁血和脾性,萌生了再热血一回的心思,出头为他占山为据点的想法出谋划策。或许趁着这个机会,他还可以问出当年背叛和出卖他们兄弟俩的人到底是谁,为自己兄弟报仇呢,不过这些都是顺带的,如何兵不血刃的拿下金大亮才是他们此时最需要考虑的问题。   “我有上中下三条法子,大老爷您可以考虑考虑。”他一点儿都不卖关子的嘚吧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下策便是强攻,我大约知道他们的兵力分布,而且他们人手不多,只要咱们能顺利拿下前几个岗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咱们这头的损失也不会太大。中策是从山背后另寻一条路上去,给他们来个偷袭,只要控制住山寨,其他地方便好说。而上策自然是里应外合,咱们找人假扮商人被他们抢劫上去,趁着夜里从外头佯攻,给里头的人制造机会拿下金大亮。”   这三条法子沈安侯也想到了,不过其中各有优劣。如第一条肯定会造成自己人的伤亡,第二条完全是听天由命还耗时费力,至于第三条虽然说起来简单,可无论被抢劫还是里应外合都需要周密的计算,而且山匪还不一定会配合大家的行动,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真出来打劫,被抓上山去的人又会遭到怎样的待遇。   老巴看出他的犹疑,不禁嗤笑:“您平日里如何鞭策我等的您自个儿倒是给忘了?无论您选了哪条路子,我们都得争气给您办到,否则便是我们技不如人,浪费了您这两三年的禄米和赏钱。这正是您检验咱们金台庄训练成果的好时机呢,实在不行您做几个签儿抓阄也行,就别再犹豫了。”   其他镖师们闻言也是赞成,沈安侯哭笑不得,自己关心他们反倒整的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了?他心一横也决定了:“你们先看看中策有没有法子做到,不行就着人假扮个商行见机行事吧。”   这群好汉子们轰然应诺,又三三两两的分散开,扮作不同的身份查探路线。寻摸了三两天的时间,所有人回来都摇头:“可不成,那山太陡了,除非从天而降,否则根本没法背后偷袭。”   这也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镖师们收拾收拾便开始执行上策的方案。老巴打扮成个老员外的样子,两名精干的好手充作车夫,另有三四个人穿着家丁模样的衣服,一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昆山中间的小路上。   有人提议中途“意外”显露些钱财,被老巴给否决了:“敢出门走这边的都不是傻瓜,咱们得装出‘我很有钱所以生怕被人看出来’的样子。”他故意做了个扣扣索索的表情,提心吊胆的往两边打量,看的其他人直笑。沈安侯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赶紧喝道:“你们都学着些,这都是经验之谈。”   老巴得了他的赞成就更来劲了,一连说了许多细节,到最后众人上路时还真像是怀揣了大把钱财的老财主偷摸赶路一般。山匪们早在他们进入山道时就瞄上了,一看就觉得这是条大鱼,急忙跑到山寨中禀告金大亮。   也合该他们倒霉碰到沈安侯手里,这段日子往来昆山的人实在不多,山寨的积蓄日渐稀薄,金大亮正急得掉头发。一听有肥羊到来,他的眼睛都亮了,亲自带着人就往山下跑。   定睛一看,家丁车夫都是练家子,不过急冲冲的显然是心虚,大约听说了这一带不太平,但急着赶路没法子,只好撞大运。这种事儿也不是没有过,被金大亮打劫的对象不少都是自认为有点儿战斗力又不得不抄近道赶时间的人,样子和老巴他们完全没什么区别。没看出破绽来的山大王一声令下,二三十个人嗷嗷叫着冲了出来,将倒霉的“路人”围了个圈儿。   金台庄这群人也都是演技派,充分表现了什么叫猝不及防负隅顽抗无奈被抓,可没搜出几个大子儿来的金大王就不爽了,提留着老巴的衣服领子威胁:“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个没钱的,还不快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要是真直接带着钱在身上,说不定就被杀人灭口了,哪里还会有进山寨的机会?老巴心里吐槽,面上却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在一番“折磨”和求饶之后,“巴老爷”终于是松了口:“小人是真没钱啊,不过我女婿前阵子做生意赚了不少,还求您高抬贵手,我写封信让我女婿带钱来赎人如何?”   这也不是不行,金大亮让他写了书信呈上来,准备回头派人去打探是否真有这么号人。他哪里知道老巴也不过想要拖延一个晚上的时间罢了,等天色完全黑下来,金台庄的人顺着“俘虏”们一路洒下的药粉找到了进山的路,狼牙们在岗哨被惊动的瞬间干脆利落的解决他们。   到天亮时分,一行人已经埋伏在了断崖之下,而安排在后头的人开始故意制造动静引起山中匪贼的注意。一大早起床气正旺盛的金大亮哇哇大叫,连声吩咐手下带着弓箭去迎敌,看看是哪路人马如此不长眼,居然挑衅到他门前。   老巴他们也听到了声音,对视一眼知道时机就在眼前。利用夹在衣袖里的小钢片割开绳索,七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看守他们的人身后,一招将人制服,堵住嘴绑住手脚扔进了牢房里。   前头的人带着出门茬架的山匪在山脚下兜圈子玩攻防战,他们手中的弓箭出自山民之手,比山匪们的射程更远,气的人家牙痒痒又无计可施,只能不停闪躲。而另一头老巴带人换了山匪的衣服,偷摸到了断崖前,趁人不备将软梯放了下去。   真正的战斗在这时候才打响,他们七个人的动作很快引来了金大亮的注意。好在此时大部分山匪都被派下山去,留下来的还有不少是昨日的伤员。虽然是接近一打五,可他们心中并无畏惧,三三两两的结成阵型,拿着顺手抢来的兵器就和金大亮火拼了起来。   昆山大王要是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就真傻到家了,赶紧让人切断软梯的绳索。然而到底晚了一步,几个飞爪在空中划出弧线,以沈安侯为首的狼牙们冲了上来,立时缓解了老巴他们身上的压力,也让金大亮再没有机会翻身。   一群虎狼之兵很快便把昆山的这一小股山匪活捉了个干净,只等着史明派人过来“移花接木”。老巴也顺势审问了金大亮当年的往事,可惜那时候这位昆山大王还只是小虾米一只,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其他人从他口里得知了老巴的光辉历史纷纷称奇,连沈安侯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你怎么什么都懂呢,原来根本就是个山大王的宗师啊。“   不过更多的表示也没有了,老巴对于自己目前的行当显然十分满意,没什么重操旧业的想法,沈安侯乐得身边有个懂行的江湖人,更不会因此而忌惮他。   第84章 剿匪(下)(二更)   史明办事那叫一个利落,沈安侯一行人在昆山休整了不到十天, 他就带着青州的民兵团拖家带口的过来了。说起来这也是他运气好, 那边的人本就是各处活不下去的流民聚拢的,并没有太深的乡土情,一说待遇不错就跟着来了, 若是换成土生土长的青州人, 只怕史明得磨破嘴皮子才能完成任务。   大伙儿一块开山耕地, 顺便给原住民们洗脑, 沈安侯看昆山上的植被丰富,便让留守的人试着造纸,回头自家商队路过的时候正好带走销售,得了钱换成物资再给捎回来。   那些山匪有的是金大亮这般穷凶极恶就想当个恶人的,也有被逼迫着干坏事的老实人。沈安侯看火候差不多了便格外开恩的让他们自行选择出路,可以各自回家,也可以跟着史明回青州去生活。   至于金大亮和他的死党们没少干杀人放火的事儿,可不能这么轻轻放过, 沈安侯让史明安排他们去青州劳动改造, 为了方便押送还给他们用了些致人虚弱的药物。青州如今人数越来越多,正需要人手开荒修渠的, 他们为了隐藏身份和踪迹不好把人送去官府,又不愿意草菅人命,可不就只能拿来当劳力么?   大半个月的时间飞快的过去,没人知道昆山上已经换了主人。沈安侯看着老巴标注的下一个据点距离这里不远,便问自愿留下来的原山匪成员:“你们可知道他们这个山头的寨主叫什么?和你们这边可有联系?”   那人仔细想了想:“那是南山的烈阳寨了, 可比我们这边强得多,一共有四位寨主,每个都武艺高强。不过我们两边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毕竟各有天堑倚靠,谁的地盘上就是谁的生意,大家各凭本事吃饭,没什么冲突也没什么联系。”   好吧,准备拉关系将人引出来的计策看来是行不通了,老巴却不这么想:“我倒觉得咱们不如来个愿者上钩,说不定他们自己就上赶着过来了。”   他的计划也并不复杂,只是让昆山上的人故意在南山范围中“不经意”显出一副招兵买马要干票大买卖的架势。正好史明让人押后送来的辎重也快到了,那可是大批的粮食和生活物品,只要两边配合的好,指不定南山的人便上钩了。   沈安侯听了一拍手:“就这么办!”   反正也不怎么费事,让几个老练有演技的人说几句闲话的功夫就成了,南山烈阳寨很快收到了风声,派人一打探,两天脚程外真有一行人带着物资往这边来。   虽然不知道昆山这头有什么法子确定人家一定会走山道,让他们有可趁之机,但南山的人也看的明白,凭他们那几十号人马想拿下这支队伍也不是简单的事儿。这群运送的人可不简单,光看体型就知道没一个是弱鸡,打起来一个拼三五个也不是问题,难怪昆山上急吼吼的想找人来帮忙。   烈阳寨虽然不缺钱,可这种一看就油水丰厚的生意错过了也真可惜,唯一的问题是当山匪也有山匪的规矩,去别人地盘上抢食可相当于是正面开战的。这时候山寨的智商担当二寨主便开口了:“大哥,您说要不要让咱们寨子里的兄弟扮成猎户去参合一脚?”   和二寨主竞争激烈的三寨主有不同意见:“你当他们会把好处分给招来的人马?还不是得些苦力钱。凭什么让咱们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对方干活儿啊?你是不是傻?”   二寨主听了气的呀:“咱们的人就真这么老实的夺了财物还上交昆山寨不成?我看你才是傻了呢,当然是拿了东西就跑路啊。”   四寨主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听他们说的头晕:“那还不如咱们直接去昆山埋伏好,赶在金大亮的人出手之前自己干这票呢。”   二寨主和三寨主懒得跟他解释这种躲人地盘的事儿不符合江湖道义,除非能一举成功,否则后患无穷,说不定坤山寨便广发英雄帖,让附近的好汉们一块儿给自家山寨来个群起而攻之。大寨主却是若有所思:“既然昆山缺人手,咱们能不能和他们合伙干一票?”   这个倒是可以有,但眼见着时间不多,想谈判可得尽快了。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二寨主当天便下了山,带着七八个兄弟往昆山过来。   这会儿金大亮还没走呢,不过早就被狼牙们整治的没了脾气,在老巴的威逼利诱下乖乖配合着与烈阳寨的二寨主好一番讨价还价。二寨主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还真以为金大亮是不想让他们分一杯羹,越发卖力的劝说。两人从上午谈到日落都没谈拢,二寨主只好甩下狠话:“我看你们如今的吃不下人家的运货队伍,再因此和我们烈阳寨失了和气,你就不怕得不偿失?”   这里头就有了点威胁的味道了,二寨主看金大亮犹豫,又换上笑脸和他说好处:“咱们都是靠着大山吃饭的,说起来也是一家人,这次合作了还有下次,总比单打独斗错失良机好得多。”   金大亮掂量着火候差不多,终于不情不愿的答应了,只一再要求烈阳寨的人必须大头阵,而且不能离坤山寨太近,只能在山道附近埋伏。二寨主看他如此谨慎,反而更没有疑心,当场指天发誓答应下来,两人约好时间一块儿布置陷阱。   送走了踌躇志满的烈阳寨二寨主,沈安侯和老巴商量:“也不知道他们会出多少人手,四个寨主能出来几个?这种仗就是要擒贼先擒王,要是只拿下些小虾米可没意思了。”   这事儿金大亮心里更有数些:“二寨主经手负责此事,他肯定是要来的。四寨主是寨子里最厉害的大手,我已经给他们放了话,一定要他带人上场,刚刚那位也答应了。我琢磨着他们三寨主会在路上接应,他和二寨主相互看不顺眼,两人争抢防备的厉害,肯定不会光看着二寨主一个人立功。要是你们能把三位寨主都给拿下,再想法子骗大寨主出来,这烈阳寨就算踏平了。”   几人商量好细节,又与押送的人马通了消息,只等着来一场瓮中捉鳖。全然不知道自己被设计的烈阳寨还坐着发财的白日梦,等到了约定的时间,二当家四当家果然带着人手来了。   按照双方的约定,烈阳寨的人埋伏在前,昆山寨的人埋伏在后,等目标走到路中间,直接来个两面包抄。这是在山道上打劫的最常用阵型,二当家四当家也没什么异议,远远的看着一队人马和牛车浩浩汤汤过来,正摩拳擦掌的等他们到了地方发难,没想到领头的人忽然一摆手,那些“肥羊”们居然停住了。   “莫非是我们被发现了?”二当家正思索着,眼看着对方似乎要掉头离开,不知手下哪个小喽啰喊了一声:“大家冲上去,别让他们跑了!”头脑简单早就绷紧了弦的四当家嗷叫一声带着人就跑了出去。   这下好了,不出手肯定不行了,让人跑了别说自家白忙活一场,指不定还要应对昆山寨的责难。二当家的带着剩下的人也冲了出来,却不料前头那群人已经拉满了弓弦,兜头就是两轮排射。   这群押运人员手里头可早换上了来自十万大山最好的强弓,射程不是开玩笑的,烈阳寨的好汉们瞬间躺下了二三十个,连四寨主都没有幸免,被当胸一箭直接来了个透心凉,有着惯性往前冲了几步便轰然倒地。   二寨主一看自家兄弟都躺下了,那眼眶子瞬间就红了,拼着中箭也得带着人冲上去肉搏报仇啊。拼着又有二十多人伤亡,他们总算冲到了这群人跟前,没想到身后却传来一片骚乱和惨叫声,二寨主回头一看,昆山寨的人正搁后头偷袭他们呢。   一下子腹背受敌,且两头人马的兵器都锋利的邪乎,自家的砍刀和他们对上直接就从中折断,二当家再看不明白这是个专门针对他的局就真是瞎了。然而此时看明白了也无济于事,没花多长时间,他的上百名手下就被两边悍勇善战的敌人全部拿下。   计划的第一环完成,沈安侯和老巴等人立刻从俘虏中挑选目光游移容易受买的家伙,让他们帮着执行第二阶段的任务。   山匪里可不是各个都重情重义,单纯为了利益的也不少。很快就有人接受了沈安侯的招安,扛着四当家的尸体拖着七八个大箱子并带着一群灰头土脸的人匆匆往烈阳寨的方向去。   在南山脚下,他们果然见到了等候多时的三当家,那名演技派叛徒上去就是一个抱大腿,直哭诉道:“昆山寨那群人不是东西啊,我们联手做了买卖,他们去临时反悔想要独吞好处,四当家的被他们偷袭给弄死了!呜呜呜呜,我们二当家的让我们先吧东西和四当家的带回来,他自己带人和昆山寨那群混蛋僵持,不过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求您赶紧招呼人手去帮我们二寨主一把,给四寨主报仇!”   说话的这人他有印象,算是二当家手下的心腹。三当家的虽然和二当家的勾心斗角,可一听老四被弄死了,这暴脾气止不住的就往上冒。在仔细打量看看,这群兄弟们一个个挂着彩,发丝凌乱衣衫褴褛,显然是遭了大罪,还不知怎么拼着出来报信的。想到这里他也不犹豫了,赶紧给山上发了信号,没一会儿便有七八十个壮汉了出来,跟着他浩浩汤汤的出去茬架。   跟在这反水叛徒身后伪装成烈阳寨山匪的老巴和沈安侯对视一眼,根据他们的情报,这山寨里大概有三百来号人马,其中一百来人已经被拿下,三当家这会儿又带走了小一百号好手,他们这头三十来人只要能顺利对上大寨主,应该能轻松将人拿下。   那反水的人也知道身后都是狠岔子,一点不敢放松的带着他们进了山寨,有惊无险的应对完了所有盘问,总算来到了寨子中央的“聚义厅”,他们大寨主正等在那里呢。这位山大王正等着几位兄弟给他带来好消息,没想到买一赠一还有个噩耗,打劫虽然成功但老四给折在里头了,他听了这话也坐不住,急忙出来想当面问个清楚。   第85章 贯通南北   七八口大箱子里头都是白花花的大米和漂亮的绢布,各由四个一瘸一拐的汉子艰难的抬了过来。另有两个人一头一脚的把四寨主的遗体也搬进来小心放在地上, 那位反水兄便声泪俱下的控诉昆山土匪的不道义。   他的口才确实是好, 大寨主没听出什么破绽,听说老三带着人手去给二弟解围,心中亦是稍定。虽然死了个兄弟, 但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的, 他们也算是看淡生死, 尤其是老四死得其所——这些物资的价值可不低。   他悲恸了一会儿慢慢收敛了情绪, 对自家立功的兄弟也得好生犒赏,乃闻言安抚道:“尔等拼死将四寨主送回来也算立了大功,”最重要的是把箱子给抬上来了,没让昆山那群背信弃义的家伙给抢去,“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出来。”   反水兄便开始装,支支吾吾的打了几个眼色,眼见着大寨主要不耐烦了, 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小的确实有个念想, 只有些难以启齿,让其他兄弟听到可就没脸见人了, 咱能私下和您说不?”   大寨主闻言一笑,挥手让两边的兄弟往后撤,自己也从座位上走下来:“那你便只告诉我一人,若是能做到的,我便帮你办了。”   他只以为是这小喽啰看上了哪个有主的女奴, 又怕和兄弟伙起了龌龊,这才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刚走到身前,心中猛然一凛,想要后退已经来不及了,沈安侯和老巴并狼牙们早已抽出匕首和绳索围攻上来,三下五除二的把他捆了个结实。   烈阳寨的人根们没反应过来,自家大寨主就已经成了人家的阶下囚。可投鼠忌器之下他们便是人数有对方的数倍之多也不敢轻举妄动,反而被老巴威胁着一一缴了械。当然也不乏心存野心想着干脆让他们弄死大寨主自己另起炉灶的,可惜有手持强弓的狼牙们盯着,射死了几个后便安分了。等史明带着辎重押运队过来接收烈阳寨,山匪们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纷纷投降。   连续挑下两座山寨,镖师们对于这种“黑吃黑”的活计也有了经验,或坑蒙拐骗或背后突袭,总有一款是适合的。而青州那边也源源不断的派出押运的队伍,将粮草交给前一座山头,自己顺势接管下一个据点。   就这么一路折腾下去,沈安侯预计有狼牙们的配合,这些膘勇善战的精兵只需要大半年的时间就能把平宁郡到秀川郡的路彻底打通。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难啃的骨头,例如在星州时他们便不得已和一群彪悍的山匪硬碰硬,要不是仗着自家弓箭强度比对方高出一大截,只怕就要损失惨重,便是这样也有十多人折损在那场大战里。还有用飞爪爬山结果岩石松动掉崖的,被山匪识破里应外合的计谋给杀了的,最危险的是两次差点被官府盯上,一群人不得不偷摸换装分散躲了许久才继续往前走。   不过这样一来,效果也是极好的。如老巴预料的一样,每两个据点之间正好是大半天的快马路程,运送物资赶得紧些也可以一天到达,不仅抄了近路,还大大方便了两边的交通往来。而他选择的各个据点所处位置都不算贫瘠苦寒,做惯了农活的民兵们很快上手操持起来,估计除了当头一年需要青州的物资支援外,后头自给自足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不过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也为了让大伙儿别变成真正的山匪脱离了他的控制,沈安侯在和史明商议过后决定让外派人员和青州庄子上的民兵们实行轮换制度,这一点也得到了所有人的欢呼赞同。虽然无论在青州还是在据点都是干活儿,可他们到底是把庄子看做是自己的家的。   这一圈把沈安侯练的越发精干,狼牙们更是受到了严格的训练,便是金台庄镖师的战斗力也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唯有一路上来回奔波累瘦了不少的史明大管事扶额:“如今青州庄子上的人不仅没见少,指不定还能多出一些来,我有得忙活好一阵了。”   这倒是了,当山匪的少有手上没人命的,沈安侯也不好私设刑堂,便将他们统统当苦力用,丢在青州庄子上干活。盖因这里一直是军事化管理,和外界的接触也少,神秘感十足。外人都知道里头是以流民为主的外乡人,乍眼也看不出什么区别来,史明又是个分外小心的,他这般来回倒腾,竟然一点儿没引起人的注意。   他这头还在诉苦:“这里头那些老实的还好,许多刺儿头您趁早给我弄走了,一个庄子好不容易打理的安安生生,如今被您来这么一遭,可吵吵成生么样儿了?您不是决议往戈壁沙漠去么,要不把他们也带过去?”   就没见过这般往主子头上甩锅的,然而沈安侯也知道这史明来回调度受了不少累,只能打哈哈不接话。好在史大管事也不过抱怨一番,并没有真要沈大老爷负责的想法,训练一些不听话的家伙这种事儿他还是有手段也有经验的——小黑屋了解一下?   沈安侯并没有陪着他们一路打到底,跟着战斗了两个月不到就被大伙儿劝走了。沈大老爷从善如流的带着侍剑捧剑去青州看望自家大表哥,顺便商量接下来的合作。楚岷早就得了他要过来的消息,看他溜达着进了楚家也不觉得奇怪,反而好笑的指了指他的脸颊:“你这是从哪里风餐露宿过来的?看看粗糙成什么样子了?可还有一点风仪风度可言?”   沈大老爷虽然和楚大家主关系好,可也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一路上在打打杀杀,而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楚岷心知沈安侯身上的秘密多着,也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反而另起了个开头:“你这次来又有什么好项目与我谈?除了盐铁之外的我都接了。”   没料到沈安侯这回却摇头:“原本是有个好营生的,可惜差了一样原料没找到,暂时做不起来。”说着将他一直念念不忘的硝石矿说了:“我本来准备西北走一走的,没想到秀川那边出了点儿乱子,我才出京又一路南下了,想着再折回去太远,我就跑你这儿打秋风蹭饭,玩几天便回京去。”   楚岷便大笑:“居然也有你找不到干不了的东西,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   沈安侯摊手:“我找不到的东西多着呢,不是还让你们帮着找么?如今玉米南瓜土豆红薯什么的可有消息?”   楚岷无奈摇头:“要不是我知道你不打诳语,只怕就要认为你是在玩儿我们了,这几年我们一直有人手在燮朝各地打探这些东西,但都没有发现。”   其实有这般想法的可不止楚岷一个,大伙儿看着甘蔗和山茶树带来的利润都不再怀疑沈安侯说的话,可他着重标注的几种作物确实一直没见着影儿。沈安侯想了想便道:“或许这些东西并不在大燮,而是在番邦,你们若是有和外夷通商的,不妨从他们那边打探打探。”   他又说了棉花的事儿:“这东西咱们找了许久不也没找到,最后才知道是外头的,好在他们阴差阳错的进贡了不少给圣人,如今也让我给养起来了,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进项。”   圣人的棉花皇庄并不是秘密,楚岷听了点点头:“我记住了,回头就给你吩咐下去。”   他这边和沈安侯扯淡,手下的人无需吩咐便召集家族众人给沈大老爷接风洗尘。这个环节是年轻俊杰的最爱,便是话事人和族老们能到场的也都到了,可见沈安侯在楚家的人气之高人缘之好。   当天夜里又是高朋满座谈笑风生,这回沈安侯不即兴作诗了,只绘声绘色的讲述自己这一路的有趣见闻,听的年轻一辈无不心生向往。酒到酣处,沈大老爷端着杯子来了一首《沧海一声笑》,其中洒脱之意听呆了不少人。唯有楚岷皱了皱眉,到底没多说什么。   第二日大伙儿醒了酒各回各家,楚大表哥却找到沈安侯:“你这阵子到底干什么去了?我看你身上杀伐之气重了不少,比刚下战场的小叔也不差。”   他说的小叔便是楚怀,沈安侯心中惊讶于他的敏锐,也并不想随意编些话儿欺骗他,便干脆光棍的摊手:“你猜?”   楚岷被他皮这一下气的冒火,没好气道:“我才懒得管你,只首尾都擦干净,别被人怀疑上了。”   沈安侯知道这是实实在在的关心,心中微微感动,脸上却愈发不正经:“我这么聪慧的人会让别人拿到把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楚岷知道他看似张狂,其实并不是个肆意妄为的人,见他胸有成竹便不再多言,转而说起这两年楚家的生意经来。沈安侯听的犯困,连连摆手:“这些事儿你只让人和史明说去就行,我可管不着。”   楚岷正要出声损他几句,却听得外头传来交谈声,是自家儿子小儿子楚秀求见。沈安侯对这个俊逸少年印象极好,不待楚岷出声便亲自开了门放他进来。   楚秀显然是刚从外头回来,脸上被晒的红扑扑的,手里提着个袋子,和自家亲爹匆匆见礼后便转向沈安侯,有些忐忑又有些小骄傲的将手里头的布袋递给他:“昨儿我和几个堂兄弟听您说起硝石的事儿,忽然想起距离咱们这儿不远处有一片岩石地寸草不生,那土和您说的有几分相似,今儿一早我们就去了一趟,带了些里头的石块儿来,您看看可有您说的东西?”   沈安侯一听也好奇了,这个年代可没有除草剂,会寸草不生的地方多半是盐碱地,出现硝石的概率可不小。他打开口袋拿出里头的石块端详,果然有不少半透明的结晶状盐矿,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找的硝酸钾。   要检验这东西的方法有很多,比如直接燃烧,钾盐会形成紫色的火焰,另外也可以用磺硝法或者炽热的木炭来鉴别。沈安侯也不见外,直接把楚家的下人当自家的使唤。楚岷父子俩听着沈安侯吩咐下来一大串东西好奇不已,留下来看他要做什么。   沈安侯也是来了兴致,从硝石的物理特性到化学反应仔细给他们讲解,可惜两人如听天书,只看到矿石中在他手中又是灼烧又是水浸,然后生出各种变化来。沈安侯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听得懂,只脸上的表情越发愉悦,在最后一个实验结束后忍不住拍着楚秀的肩膀赞叹:“你小子可真是个福将,你家又可以多一个赚钱的好法子了。”   第86章 刺史的试探   沈安侯说的买卖自然就是玻璃,要制造玻璃不仅需要石英砂作为原料, 还需要各种助熔剂、着色剂、脱色剂等, 在高温下共同作用形成。其中石灰石、长石和纯碱都是常见的材料,氧化砷也能在药店里购买,现在又找到了硝酸钾, 再加上秀川郡出品的煤矿作为燃料, 基本上一切都齐活儿, 只待实验过后找到最佳的操作方法, 就能做出大块儿的透明玻璃来。   楚岷听他一连串的这个石头那个药材听的脑仁疼,反而是楚秀满脸的好奇,还不停提问为什么。沈安侯一边说一边随口解释,没想到楚秀少年居然也能听懂个囫囵,还能跟上他的节奏。这可是个天生的理工科料子啊,沈大老爷也是高兴,干脆抛开楚族长不管,专心和少年人聊了起来。   楚岷看自家儿子上蹿下跳恨不得立刻就把东西备齐了开作坊的样子也不恼, 反而笑嘻嘻的看着两人有商有量。不过要把这许多东西找出来便需要不少时间, 还有搭建高温窑和材料提纯等问题,更别说制作工艺需要不断摸索。沈安侯不可能长久的呆在楚家, 便尽量详细的将自己知道的内容都写了下来交给楚秀负责。   楚秀看他爹没有反对的意思,那心里可是乐开了花。沈安侯则暗戳戳的和楚岷咬耳朵:“别看这东西挺繁琐,真做出来了利润极高,样子和上好的水晶一样,要是经营得当, 只怕比瓷器还贵重些。”   按照他的法子烧出来的是钠钙玻璃,也就是后世的普通玻璃。另有一种琉璃则是以氧化铅为助熔剂烧制而成的铅钡玻璃,具有绚丽多彩晶莹璀璨的外表,但透明度却差的多,对骤冷骤热的耐受性差,也很难形成平整的大块。沈安侯同样写了炼制的法子给楚秀,并与他说了方铅矿的样子,让他自己寻摸:“烧制琉璃的温度比玻璃要低得多,不过那东西容易碎,出产率远不如玻璃。另外往玻璃里头加些矿石粉末也可以出现不同的色彩,只这些就要你自己想法子了。”   楚秀听的心驰神往,将一些砂石混合炼制后变成如水晶美玉一般的物件儿,这事儿怎么想怎么有趣。楚岷看他斗志昂扬恨不得立刻就上山采石的样子也不阻拦,反而在一旁敲边鼓:“你沈表叔可把这里头的弯弯道道毫无保留的教给你了,要是你做不出点儿让他满意的成绩来,我可不替你说好话。”   楚秀这会儿也胆子大了,居然敢呛他亲爹:“您可别忘了那硝石便是我找来的,说不得过几天我便找到其他东西了。”说着又一脸讨好笑容的转头看沈安侯:“表叔您可得信我,我一定把这东西弄出来。”   沈安侯也是配合,拍着楚秀的肩膀道:“你办事我放心,只管大胆的去做,有什么问题随时让人传书给我。”   楚秀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突然被堪称偶像的沈大老爷如此信任和看重,差点没激动的红了眼眶。楚岷看自家儿子被倒霉表弟忽悠几句便找不到东南西北也是无语,偏又不能给沈大老爷拆台,心里居然无端生出几分憋屈来。   等沈安侯一通心灵鸡汤打发了已经变成自己铁杆迷弟的小少年,就看到楚岷气呼呼爱理不理的样子,不禁好笑道:“你这是看他对我比对你还崇敬些,心里不平衡了?”   楚岷便是真这么想也得打死不承认,好在沈安侯也不敢打趣他太过,和他聊了几句后便离开楚家回自己庄子。这边抽空回来打理事务的史明大管事已经等了他好一阵子了,看自家主子总算归家,连忙将一封帖子塞给他:“您看看这个,我是该去还是不去?”   沈安侯翻开细看,是一位家有良田还做些生意的刘姓员外邀请史明赴宴的请柬。史管事则解释道:“小的按照您的要求,对外宣称这庄子是我的,也偶尔参加一些聚会,和周围的耕读人家互通有无。但这个员外并非普通人,而是青州刺史向大人的远房亲戚,也替他打理下头产业,我估摸着是最近咱们到底动静大了些,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想要探一探咱们的底细。”   沈安侯为了将自己隐藏在幕后,早就给史明做了一套新的身份,而青州的庄子便挂在他名下,假托是北边来的商户想要转型成耕读走举孝廉当士人的路子,特意找了楚家的关系在这边置业。这般操作在商户中其实挺常见,虽然这位史员外看起来分外有钱了些,可人家平时不是买人买地便是关着门种田,除了太过低调安静之外没有任何异状。平宁郡本就在楚家的控制之中,无论太守还是下头的县令不是楚家人便是楚家姻亲,大家看在史员外和楚家关系亲密的份上也不会给他难堪,因此这几年也算过的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可青州刺史不一样,他可是圣人委任的,一个楚家已经让他觉得挺够呛,可不想辖区内再出现第二个麻烦。之前庄子低调发展,刺史大人也懒得搭理,可就像史明推测的那样,这两三个月里他们的人员调度实在太频繁,青州刺史也不是个死人,总会发现一些端倪。   只史明的行为虽然有些怪异,但他一不犯法二不惹事儿,最重要的是背后还站着一个楚家,向刺史想打探消息也需要慎重些,这才让自家亲信发了请帖,看看能不能在酒桌上问出这个神秘的史员外到底是何方神圣。这刘员外精明干练城府深在青州颇有名气,便是史明自认为不是个容易被忽悠的,也生怕自己露出破绽,这不赶紧找了自家主子商议对策?   沈安侯向来喜欢一力降十会,最烦这种拐弯抹角的试探,干脆的给了史大管事两个建议:“要么我给你几瓶好酒,你上去把姓刘的灌醉了,他自然就问不了什么。要么我让楚秀和你一块儿去,你们两个看看能不能把他忽悠瘸了。”   史明一听就知道自家主子也是个不靠谱的,沈安侯看他纠结的样子反而宽慰道:“你的身份本就没什么破绽,便是向刺史派人去潜州查探,也真能找出史员外曾经在那儿经商的蛛丝马迹。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和那刘员外吹牛聊天,越是表现的高深莫测,他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可越是高深莫测越容易引起人家的注意啊,以后再要搞小动作就不方便了。他将自己的顾虑说给沈大老爷听,没想到沈安侯不以为意:“咱们就在庄子上老老实实的种庄稼,有什么可怀疑的,你得坦荡!表现的越坦荡,他就越不能拿你怎么样。”   按理说民不与官斗,可楚家在青州的地位超然,有他们做背书,史明狐假虎威的也能应对。不过要一劳永逸还是得给青州换个听话的刺史才好,只这事儿得回京后与楚怀谋划,沈安侯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说出来。   史明看自家主人心意已决,只好按照他的吩咐赴宴。他在沈安侯身边呆的时间够长,虽然是下人身份,但真要模仿着沈大老爷的样子端起架子来还真能唬得住人。那刘员外听他天南地北的一通瞎扯,许多话似是而非意有所指,偏又隔了层纸窗户不捅破,让他刮目相看之余也忌惮更甚。   他哪里知道史明和柳湘本就是沈大老爷早年的书童,是跟着他在上书房里听过太傅讲课的,学问功底本就不薄。最近几年又没少遇上沈安侯打着“清谈”的名义说出来许多装叉叉的哲学问题,被他记下了正好随机使用。刘员外到底只是凭着刺史亲戚的身份在青州混到风生水起,虽然情商高,但读书真不算多,被史明忽悠着完全忘了自己的节奏。到最后散席时,他不仅什么都没打探出来,还差点被这位史老爷兜了底细,越发觉得史明不是个普通商户转型的大地主那么简单。   向刺史听了回报也皱了眉,两人正商量着如何采取下一步行动,楚家族长楚岷却亲自到访,寒暄过后便直言有话和向大人亲自商谈。别看楚家主身上没个一官半职,可向刺史敢不给他面子?当京中的楚怀和大燮朝各地楚姓的官员是死的吗?   恭恭敬敬的将人请到书房,楚岷和向大人谈了许久,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这之后刺史大人对史明的态度便平和了许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再追究。   史明也没想到这么就轻易过关了,好奇的问沈安侯到底是怎么操作的。沈大老爷便笑:“这你就别管了,总之以后你和楚家走的再近些,有他们罩着好过日子。”   他却不知道私底下楚岷差点没被沈安侯气到发飙,原来沈大老爷想了一宿,觉得这般被人惦记着也不是个办法,干脆出了个馊主意,让楚岷给向刺史递个话,说史明是楚家某位族老在外头留下的私生子。因有血脉亲情在,楚家自然对他多有照拂,可家族脸面不能丢,史明也无法认祖归宗,只能多给些资源,让他当个闲散的富家翁,总好过行商这般身份低下。   楚大表哥听到这话当然是义正词严的拒绝,可耐不住沈安侯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咬着后槽牙答应了,只将沈大老爷编排的剧本改了改,史明的身份成了楚家某位族老在外游历时收的干亲,其父辈对那族老有救命之恩。前几年史家的生意出了乱子,楚家身为世家大族,是道德礼仪的典范,这时候当然要伸出援手,这才将人请到青州,还帮着他置办产业,平日里也没少维护他。   至于史明为何不将这层关系说出来?实在是里头又涉及了不少隐私,真追究起来与道义不符,无论是楚家还是史家都有些羞于启齿,这才显得不明不白。向大人也知道世家大族中总有些龌龊,看楚岷为难的样子便体贴的不再询问,他哪里会想到楚大族长这般德才兼备的人从头到尾都在与他胡说一通?   既然史明和楚家根本就是一挂的,向大人反而不纠结了,权当是楚家又把势力范围扩大了一些。反正平宁郡里都以楚家为尊,他们再多出些产业又有何妨?   一场危机便这么消弭于无形,沈安侯得了准信儿自是对楚岷千恩万谢,结果被楚族长直接扔了出来:“你还是赶紧滚蛋吧,我这会儿看见你就头疼。”   沈安侯也知道这回是自己强人所难了,笑嘻嘻的不以为忤,溜达着去找年轻人喝酒玩耍。楚岷听他的动静也是没脾气:“罢了罢了随他去吧,反正也是自己人,都是我惯得他。”   第87章 京中风云(二更)   沈大老爷在京城外低调的惹事,京中这几个月也并不平静, 而事情的源头正是秦家小公子和苏二郎苗五郎一块儿置办起来的那个角斗庄子。   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三位小公子在书生贾明的帮扶下将角斗场开的有声有色,最开始看着大把大把的进项还是十分开心,可慢慢的看多了押中冷门一夜暴富的, 就觉得自己这般出钱出力老老实实赚个门票抽成实在有些委屈。贾明心中有分寸, 自然是再三警告几位不能参与其中, 可这群小少爷哪里听的进去?和几位玩的大的富商员外们一合计, 私底下便开始动起了手脚。   贾明虽然是楚怀和沈安侯安插进来的人,可这一年多也确实在尽心尽力的帮着他们做好这件事。他心知假打的事情不暴露还好,一暴露出来只怕三位坐庄的少年根本兜不住,这桩生意立刻便要毁于一旦,要说没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那肯定是假的。只他到底清醒,通过角斗场捞银钱和掩护沈安侯楚怀训练私兵的目的都已经达到,看着越发失控的场面,和上头通过气后, 贾明便决定提早抽身去了。   他也并未明确表示去意, 只在例行会议上将态度放的强硬了些。三位少年人本就气盛,又被巨大的利益冲昏了头脑, 一言不合下便主动提出了让贾明“滚蛋”的话来。贾明心中自然是松了口气,可嘴上却越发不饶人,直说自己也是出本钱出计划的,怎能轻易一句话就被打发了。   秦云他们三个到底顾忌着贾明这一年多来水涨船高人脉不少,并不敢真的直接将人打一顿赶走。在几番讨价还价后, 贾明以投入的本钱翻了五倍作价“退股”,从此消失在京城之中。而没过多久,角斗场便出事了,只是和贾明预料的不同,首先出问题的并不是假打,而是他们一直在私底下进行的“斗兽”场子被曝光了出来。   “斗兽”和角斗不同,乃是捉了野兽关在场中,放入手无寸铁的勇士与之相斗。其实按照最开始贾明的建议,斗兽是需要身穿铠甲手持匕首的,便是这样也必须出于自愿,签下契书,还绝对不可以放到明面上为人所知,只能供一些有权有势有背景的常客暗中取乐。   这事儿一直是贾明重点关照的,可随着他一走,许多规章条例便不再严格。三位少爷只顾着捞钱,寻求刺激的老爷们以重金为诱,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玩斗兽的人越来越多,玩法也越来越危险,直到被御史一封折子给告到了御前。   若说“角斗”还沾着强健体魄的边儿,勉强说得过去,那“斗兽”就真的是一点儿不与人为本血腥野蛮的事情了。更糟糕的是,这次被御史提及的苦主并非无路可走自愿下场的地痞流民,而是京中一名屠夫。他本无意参加什么角斗,可偏偏有权贵看中他体魄强健力大无穷,杀猪宰羊气势非凡,很一番威逼利诱,就差直说不听话便让他家破人亡。   他也是没法子,下场和猛兽打了几番,虽然每次都侥幸活着出来,但也落下了残疾。他那位权贵主人不养闲人,随意打发了些银钱将他放了出来,可他如今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别说做回原本的营生养家糊口,能不能活过明天都是个问题。   他心中悲切不已,想着自己没几天好活了,索性安排了家小带着仅剩的钱财离开京城,自己揣着杀猪刀准备瞅机会一刀了结了那权贵。只他虽然有把子力气,当杀手却是不够格,还没靠近权贵家里,就被看出破绽的京兆捕快给逮了起来。   捕快们本以为是抓了个暴徒,哪里想到一通审问下来,他们倒忍不住心生同情。什么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有个年轻捕快一时头脑发热,便给他出了个馊主意:“你若想报仇,官府大约是没法为你做主的。不过你可以去寻了某某御史,他是个直言极谏的好官,肯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屠夫被带进衙门都心生绝望了,哪里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峰回路转,当即就拖着残躯拜倒在御史家的大门前。那御史一听京中竟有如此残暴的事情发生,如何还坐得住?问过细节确认并非屠夫所说并非妄言,便直接一封折子便到了圣人的案头。   穆荇这段时间过的还挺不错,四海升平无灾无难,自己小金库也赚的满满当当,正觉得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就被这封折子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还是他治下平定安宁的京城?折子里写的真不是个人间炼狱?   咳咳,御史嘛,写东西总喜欢在言辞上夸张一些。不过里头的事情还真不是编造的——有屠夫这个带路党在,圣人派出的人在三位小少爷还没来得及听到通风报信的风声反应过来之前就彻底控制住了斗兽场,连同角斗场也一并封锁调查。   一桩桩血淋淋的案情被摆在了三司的案头。像屠夫这样剩下一条命出来的已经算是运气,有多少人直接死在了猛兽的牙齿和利爪之下,又有多少人并非发自自愿,只是被权势所逼,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做了这行当。   对于斗兽场的常客,那些权贵们来说,若只有草菅人命一条,他们或许还不会放在心中,可假打骗赌的事儿被爆了出来,许多爱看角斗比赛的大人们也不乐意了。   都说墙倒众人推,三位少爷这生意做的本就没少招人眼红,没有了长袖善舞的贾明在,角斗场的存在本就已经变得岌岌可危。这次圣人直接发难,虽然也有得了好处的人出面说项,可看着穆荇青黑的脸色,到底没有人敢硬扛到底,而三位少爷和他们背后的家族,自然也少不了要跟着倒霉了。   无论苏家苗家还是秦家,在京中都算是有些人脉势力的。在经过各方博弈之后,三家赔了大笔银钱“赎罪”,三位少爷被革除了一切官职和功名,且今生再不能入朝为官。明威将军和定远将军被儿子连累着连降三级,秦谦也没好到哪去,圣人虽然没降他的官职,却把他山阳侯的爵位给夺了。   圣人这个操作也真是够让秦谦难受的。他亲妈、老国公夫人张氏犹在,秦家依旧是国公府,他儿子秦江高平县子的爵位也还好好的戴在头上,唯独他一个当家老爷身份变得尴尬不已。虽然还是朝中三品大员,可有爵位和没爵位的那能一样吗?   更别说这次赔出的大笔银钱——秦云一番折腾不仅没没家里创收,反而被罚款罚的几乎要变卖他亲妈的嫁妆。秦谦便是再宠爱刘氏疼爱幼子也容不得儿子这么败家,秦云被他结结实实的打了一顿好的,打完也不让请医博士。刘氏知道儿子这次是真的闯了大祸,不敢和秦谦争辩,只能一边垂泪,一边让丫环请了京中医馆里坐堂的大夫给秦云诊治。   秦谦打完了儿子,心里还是有些肉痛,不免想到了儿媳妇手里丰厚的嫁妆。虽然这么做不仁义,可沈玫嫁进了秦家,不就是秦家的人么?家里出了事儿,她怎么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的在一旁看热闹?   他不好直接管儿媳妇要银钱,不过和儿子提一句还是可以的。只话才说出口,便被秦江打回来了:“刘氏收着我的俸禄进了中公便再没拿出来过,您要用只管找她。我如今都是靠我媳妇儿的嫁妆吃饭养孩子出门交际,您倒是觉得我会对她开这个口?”   秦谦气的手抖:“ 你这个不孝子!”   秦江一脸冷漠:“我不孝都快一两年了,您现在来说不嫌晚?民间还说‘有奶便是娘’呢,我靠着我媳妇儿吃饭穿衣,拿她当我衣食父母,要孝顺也孝顺她去。”   秦谦只觉得自己知书达理的大儿子疯了,却不知道这一年多来秦江是怎么熬过来的。沈玫打定主意不把自己当秦家人,只顾护好儿子女儿,秦江自知理亏自然不会反对,反而处处帮衬着她,总算与她的感情慢慢回暖。刘氏在佛堂里呆了一年,再不敢直接对上沈玫,却越发的对着秦谦吹起枕头风,试图让秦江给秦云让路,将高平县子的爵位给夺过来。   一边是妻子和孩子,一边是父亲越发冰冷的眼神和继母充满恶意的对待,秦江便是再顾念着家族亲情也不免冷了心。他到底良善,没想过报复,却不知道父亲竟然能够无耻到这种地步。   “我媳妇儿有嫁妆,刘氏不也有嫁妆?她才是当家主母,惹祸的是她亲儿子,这种事儿怎么也轮不上我和沈氏。”秦江看着秦谦冷冷道:“怎么不见您卖她的嫁妆去?”   秦谦下意识的回答:“刘氏这些年跟着我多有不易,是我委屈了她……”   秦江惨然嘿笑,摇了摇头,直接甩袖离开。秦谦确实是个好丈夫,在对待妻子这一条上,自己拍马也不能及。可是对于儿女,对于家族,他却是个十足的糊涂虫,心中早已忘了什么叫公平,什么叫道理。   都这么多年了,难道自己还有什么期待吗?秦江走出秦谦的书房,抬头看了看晃眼的阳光,不禁握紧了拳头。自己还是太弱了,还没有足够的实力与父亲和刘氏正面对上,甚至不得不依附着这座国公府。   “三年。”他低声喃呢:“三年之后,便是无法抗衡他们,我也要带着玫儿和孩子们,彻底离开这个家。”   曾经煊赫的角斗场仿若流星坠落,不过一个月时间便再无人涉足,只沦落为街头巷尾的地痞们口中偶尔出现的谈资。当然也有人记得三位少爷身边那位出谋划策的书生贾明,可遍寻京城不见人影后,对他的追究也淡了。   然而若是这时候有人南下宣州,或许就会发现这位书生贾明并未消失,而是换回他的真名岑易,正一身短打双眼发亮摩拳擦掌的准备和沈安侯手下那群膘勇善战的“镖师”们一块儿干一票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  秦江同学终于被我改造成功!可喜可贺   第88章 谋划水路   若是将沈大老爷的两处地盘——秀川郡和平宁郡用一条直线连接,宣州的吴郡正好在这条连线的正中央。吴郡是个繁华的地方, 这里不仅有四家五姓之一的萧氏本家, 也是唯一一个就藩的王爷,吴王穆芸的封地所在。   除却这权力顶端的两项,吴郡还是燮朝的一处交通要道。燮朝的漕运主要依靠的是贯穿西东的龙江, 而这条江正好从这里穿过, 在这里形成一个个天然的码头, 方便客商们迎来送往, 交换货物。   有漕运,自然会有漕帮。当然,燮朝的漕帮和历史上明清时代的漕帮完全不同,更像是船夫纤夫和地头蛇们组成的“工会”。和乞丐里的团头一样,漕帮的帮主们划分各自的地盘,互不干扰,而想要在他们地盘上做生意的夫役和商贩也必须上交一些好处才能够立足,否则便会被他们花样繁多的手段和人海战术驱逐。   沈安侯的镖师们想要做物流的生意, 就不可避免的要和漕帮接触。原本按照和气生财的理念, 老巴与镖师们并不想和漕帮冲突,大家有钱一起赚合伙共赢也是可以的。然而漕帮显然不这么想, 几百年来的规矩,水上的生意从没有外人插手过,是以在他们看来,这伙人就是来找茬儿抢生意的。   既然冲突不可避免,沈大老爷的手下也不怕开仗。只这一打就尴尬了, 在地上漕帮明显不是镖师们的对手,可想把他们拖入水中——老巴他们也不是傻的。   漕帮被惹的直跳脚,却不知老巴他们更郁闷。吴郡可不像蜀州,天高皇帝远的就算动静大些也无所谓,这里有皇族有世家,还不知道有圣人多少眼线,一个不小心把他们家大老爷给暴露出来,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一群老爷们打架动粗都是行家,轮到动脑子就一个个傻眼了。可若是光有陆路没有水路,只传递讯息或是少量货物的运送还好,真要做家主说的“物流”却是够呛。大家伙儿纠结了小半个月没什么进展,只能飞鸽传书向沈安侯求援,沈大老爷正好得了京中的消息,知道角斗场快要失控,便把刚刚从那里脱身的岑易给调过来了。   岑易拿着崭新的路引一路飞驰的到了吴郡,来不及歇息便和老巴他们谋划起来。吴郡的漕帮肯定是要拿下的,问题在于怎么才能悄无声息的、毫无损失的将他们给搞定了。   “如若只是一般的小帮小派,无论武力压制还是直接砸钱,咱们都能给他们收拾了。但漕帮不同,他们和官府和萧家的纠葛太深了,稍不慎重便容易引起京中那些人精的怀疑。更不要说吴王也不是个好惹的,咱们便是暂缓这边的事情,也一定不能被人抓到把柄。”   “这事儿兄弟们心里有数儿,不然也不在这个光瞪眼等你来了。”老巴用胳膊肘撞了撞岑易:“你小子奸猾似鬼,阴招儿最多,赶紧想法子来。”   “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有些阴损罢了。”岑易无奈摊手:“你们来了这几天,估计情况也摸清楚了吧,如今吴郡中最大的三个帮派分别占领龙江三处要塞水域,由西向东分别是九曲寨、连山坞和龙舟帮。”   大家伙儿点头,他们不仅知道,还和这三拨人都接触过,全是水上的好手,脾气却一个比一个坏。   “龙舟帮的幕后是吴王,不过也有可能已经被圣人收买了。”岑易不仅是个参谋级别的人物,在京中还掌管着沈安侯手中的情报系统,虽然才来吴郡不久,知道的事儿却比老巴他们更多:“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咱们动不了。”   “连山坞一直都是吴郡萧氏的爪牙,他们帮主是萧氏旁支,里头也多有萧氏族人,虽然不如龙舟帮危险,却更加难以突破。”老巴这几天也做了些调查,接过岑易的话道:“咱们唯一可以做手脚的,只有九曲寨这一家。”   九曲寨位处吴郡西侧,寨主姓赵,原是个本分跑船的,只他天生有几分血性与号召力,看不得兄弟们被官府欺压,多次为了船工纤夫们出头讨公道。官府知道他是个难缠的,也想过直接灭了他了事,不料他运气却是极好,一次次逢凶化吉,反而越发被船工们倚仗。   赵寨主虽然热血,人却不傻,至少也明白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在他的有意经营下,很快就成了九曲码头上船工的领头人,有了自己固定的班底。他带着大伙儿与商户谈判,与官家周旋,虽然还是免不了被盘剥一些,但总好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赵寨主三十来岁带着一群兄弟们建立九曲寨,最开始的目的只是为了大家伙儿的利益,但如今三四十年过去,九曲寨也变得和另外两处山寨并无不同了。”岑易叹道:“更何况赵寨主年岁不轻,听说他几个儿子如今争权夺势的厉害,就是不知道九曲寨到了他们手里,是不是还能继续壮大下去了。”   听到这里,老巴他们哪里还不明白岑易的意思,纷纷指着他笑道:“你这个黑心肝的,看上人家哪个傻儿子,准备去给人当谋士了?”   “相逢不如偶遇,一切还是随缘吧。”岑易淡淡道:“不如各位兄弟替我想一想,怎么才能与某位少寨主来一次完美的偶遇?”   “又不是漂亮姑娘,还偶遇呢。”老巴嗤笑:“等我们打探打探那几位少寨主的底细再说吧。”   “先说好了,太聪明的不要,不好忽悠。太蠢的也不要,鸡同鸭讲太累。刚愎自用的不要,得时刻捧着哄着麻烦。耳根子软的还是不要,我没那么多功夫盯着他不被别人带坏。”   “……你怎么不干脆自己认了赵寨主当爹,强抢了下任寨主的位置去?”老巴听的无语,手痒痒的想打人。   “为了完成任务,认个爹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改名换姓的事儿我也没少做。”岑易依旧淡定,甚至带了些微微笑意:“只可惜赵寨主这么精明的人,估计是看不上我这样儿的,为了稳妥起见,咱们还是找他的傻儿子玩吧。”   话虽然说的轻松,但这事儿要操作起来并不简单,毕竟一群外乡人逗留在吴郡便够引人注目的了,何况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入一个帮派的内部,甚至渗透和贯穿整个漕运之中?   好在有了一路“剿匪”的经验,他们对坑蒙拐骗的伎俩也是轻车驾熟。老巴扮成药材商的样子,带着重金求见了九曲寨赵寨主的次子赵信,托付他寻找可靠的船工替自己运送一批贵重的药材。   运送货物是漕帮最主要的业务,虽然这次涉及的金额较大,但获得的利润也极为丰厚,赵信查验过后便点头应允了,安排好日期只待发船。这本是一桩正常的生意往来,他也并未藏着掖着,甚至在赵寨主面前还炫耀过一回,却没料到两天过后,竟然被自家兄弟揪着给一状告到了亲爹面前。   “等会等会,你说什么?我私改账目昧了寨子里的财产还妄图转移私吞?你不会是还没睡醒吧?”被赵良拿出的各种“罪证”糊了一脸的赵信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是,我是收了那个药材商人的礼物,可他该给的报酬都交到公中了,账目也是按照规矩记下的,你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事实就在眼前你还狡辩?”赵良表现的义愤填膺,心中却暗暗窃喜,直接对着赵寨主一躬到底:“明明是一船铜钱,二哥却记做一船药材,收货的更是他养在外头的外室。我虽不知道这些银钱从何而来,但左不过是咱们寨子里头被他巧立名目给换出来的。”   “一船铜钱!”便是赵寨主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吃惊了,赵良立刻趁热打铁:“还请父亲赶紧查验各处库房,看看这是不是咱家的银钱。”他意有所指的瞟了一眼赵信:“总不会是客商想要送钱给二哥的外室,还给他开了这么个玩笑吧。”   赵寨主看赵信的表现不似作伪,也不觉得儿子会犯这种原则上的错误又如此轻易的被人发现,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派人前去查验,他则继续盘问赵良:“那船现在何处?那个药材商呢?”   “那艘船本应今天上午发出,正好我在码头上看着,觉得很有些不对劲。”赵良知道这是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挺了挺胸解释道:“那船明明只有些不大的箱子,船的吃水却极深。按说一般的货物少有这样重的,我便调了运货单子看,里头记载的不过是些药材,经手的人则是二哥手下。”   他再瞟一眼赵信,这才接着道:“我一开始也只是怕出了纰漏,比如上好的药材被人盗了,里头丢的石块,这才让船工停下来重新检查,没想到那所谓的药材商却百般阻拦,直说全无问题。”   这就明显是有问题了。赵良虽然不聪明,可也是老江湖,立刻让人拉开药材商,打开了药材箱子,却不料薄薄的一层草药下头全是满满当当的铜钱,而药材商已经面如死灰,一副“完蛋了被发现了”的表情。   “要说药材商借着送药材的名头运送银钱,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只消他明白说一声也就罢了,咱们总归只是个送货的。可偏偏这药材商就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了,我只好查了单子上的目的地——”赵良摊了摊手:“好巧不巧,这单生意根本不是二哥说的送往青州,而是送到渠县去的。”他的好二哥在渠县有个颇得宠爱的外室在家中根本不是秘密,如今那妇人已经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只待她生下儿子,只怕就能抬进家门了。   “光是这样并不能说明什么。”赵寨主摇了摇头,赵良也并不争辩,只淡淡说道:“所以咱们就等查账查库房了,如果真是我误会了二哥,我自然会给他请罪。可要真是二哥暗中转移家财,那么父亲,他如今是什么心思可就不好说了。”   第89章 另有内情   去查库房的寨主心腹首先回来,禀告库房并无失窃的迹象, 让赵信不由松了口气:“都说了不是我干的, 谁知道那药材商搞的什么鬼啊,再说了,去渠县的货就怪我头上?渠县多少人的!”   赵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脸上却依旧平静:“直接偷窃库房, 你是傻的吗?我都说了你在篡改账目, 日积月累的抠唆出寨里的银钱往外运。查账的还没说话呢, 你急着狡辩什么?”   赵寨主坐在上首依旧不言不语,他的儿子们在争夺权财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他也并没有特别偏向哪一个,任由他们兄弟阋墙。他的年纪已经太大了,不知道该怎么培养这些不同女人生出的孩子,既然无法让他们齐心协力,那么能够突破重重手段笑到最后的,就是他最合格的继承人。   看着依旧毫不在意的赵信, 赵寨主在心中暗暗摇头, 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次子还是太过天真了。   无论这次结果如何,赵信肯定是要被淘汰出局的。他在心里叹息,其实次子人品不错,除了有些贪财和贪图美色之外没什么大毛病,手段远不如赵良这般狠辣。但是这回他是真的栽跟头了, 不管这笔钱是不是他的,在码头上被众目睽睽看出弄假,他在兄弟们心中就已经彻底的失去信誉了。   不要说什么查出真相就可以止住流言,市井出身的赵寨主最明白那些穷人们的想法。若真是赵信做的,自己重罚了他,大家伙儿可能还会对他有几分敬重,要是说一句赵信被冤枉——只怕大家都得认为是他这个寨主在包庇儿子,公私不分。   一个山寨,大家都是泥腿子,谁又比谁强?自己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不就是靠着如履薄冰积累下来的公信力和凝聚力吗?为了一个儿子就自毁长城,这事儿不值。   至于赵良……赵寨主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若是事情根本就是他的设计,那么他也可以出局了,为了权位不折手段的人,心胸也一定狭窄,不可能带着九曲寨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议事厅里鸦雀无声,气氛却越发凝重,压的赵良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忍不住揪了揪衣袖,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一名穿长袍的账房先生快步走了进来,直接走到上首,对赵寨主耳语了几句。   赵寨主脸色一变,直接站起身来,操起拐杖劈头盖脸的就往赵信身上打:“你这个孽子!还不快快认罪?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赵信一脸懵逼的挨了两下才反应过来,一边躲闪一边吼道:“我认罪我认什么罪,都说了我是被冤枉的!是不是查账查出问题了?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的!”   赵寨主到底年纪大了,一番动作差点没闪着老腰,好在赵良伸手扶住他,这才顺势在椅子上坐下,一边喘息一边道:“我说的是什么你心里不清楚?我只问你,你在渠县那外室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赵信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立刻便掩饰住了,依旧梗着脖子叫屈。赵寨主好容易喘匀了气,手里的拐杖用力敲了敲地面:“你不用演了,那根本不是你的外室,而是吴王府里逃出来的歌姬,我说的对不对?”   一旁的赵良也没想到事情突然神转折,忍不住“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吴郡里谁不知道吴王妃善妒,但凡被吴王宠幸过的美人,都是一碗汤药灌下去,然后要么发卖要么干脆打死。算算时间,这歌姬是跟了赵信便有了身孕的,所以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实在是不好说。   赵信见事情败露,也不再掩饰:“那女子不是什么歌姬,她是萧氏旁支庶出的姑娘,因长的颜色出众被家里送进吴王府的。本以为吴王妃会看在萧家的面子上放她一马,没想到她前脚被幸,一转头就听到吴王妃要下药害死她的话,她不想死,只能想法子从王府里逃了出来。”   “这是她与你说的?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谁的?”赵寨主眯着眼睛沉声发问。   “她是个贞烈的好女子,哪里会让我碰?那孩子自然是吴王殿下的。” 赵信说话时,心中却有几分惆怅,回忆起自己路过一条小巷,看到里头躲着簌簌发抖的娇弱女子,那一抬头的娇羞无助立刻击中了他的心防,让他不顾一切的就将人救下。   等安顿好了萧氏,听了她毫无保留的陈述,赵信也知道自己可能惹祸了,可是看着美人那满是信任莹莹泪光的眼眸,他又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更没法将人赶出去。然而一个月后,萧氏一脸愁苦的告诉他自己有了身孕,却让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吴王妃年纪不轻了,吴王府上却是一位小王爷都没有,若是萧氏真能生出个儿子来,说不定以后就是吴王世子呢?”赵信眼中闪着光芒,灼灼的看着赵寨主:“您也说富贵险中求,咱们当个船工头头有什么好的,还不得对着那些官兵摆笑脸,一年三节的给当官的送孝敬。若是能抱上吴王的大腿就不一样了,何况那还是萧氏女——在吴郡,最厉害的不就是吴王和萧家吗?”   “天真!糊涂!”赵寨主却是气的直摇头。他本以为次子是个温和的,却没想到他的野心如此大,目光却短浅而可笑:“且不说你那外室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也不说你会不会因此得罪了吴王妃,只一条——那萧氏名义上可是你的外室,你这大半年了没少往人家那儿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没想过被吴王知道了,他恼羞成怒直接灭了咱们全家吗?”   赵信突然一哽,他只沉浸在美人的温柔羞怯和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完全忘了自己此举已经将一顶帽子丢在了吴王殿下的脑袋上。他虽然蠢,但并不缺乏常识,被赵寨主这么一说,冷汗立刻爬上了背脊和额头,顷刻间衣服后背便湿了一大块。   “胆小如鼠,偏做着不切实际的梦。”赵寨主叹息摇头:“除了你的长随,知道萧氏身份的还有谁?”   “没……没有了……”赵信机械的回答,突然想到什么:“这事儿是赵狗儿说的?”赵狗儿便是他的心腹长随,是除他之外唯一知道整件事情前因后果的人。   “不然呢?”赵寨主斜眼看他:“那么多账册真一本本去查?我又不是你这般傻的,只消好好盘问一下赵狗儿,自然能知道你从前有没有往渠县送过银钱,和那药材商又是什么勾当。”他复又叹气:“没想到你却给了我这么一个‘惊喜’,实在是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啊。”   至于如何让赵狗儿背叛自家主子老实交代,下头人自有他们的手段。赵信脸上的表情接连变换,从愤怒到愕然到无奈,最后只剩下一些卑微一些可怜:“那药材商真的是突然找到我的,和我没关系。”年过而立的人几乎要哭出来了:“还有萧氏……您说,到底该怎么办?”   现在知道怕了?赵寨主叹了口气:“趁着知道的人不多,赶紧处置了吧。”他说的处置,自然就是灭口:“赵狗儿我已经替你解决了,你再去挑过一个长随,以后就安生在家呆着,别再往外跑了。”   赵信失魂落魄的走了,赵寨主却依旧目光灼灼的看着赵良,直看的他不自在:“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以为二哥偷运银钱。”   这孩子哭丧着一张脸手足无措的分辨,赵寨主却并不动容,细问道:“你并不是那么细致的人,怎么会突然注意到那艘船吃水很深?又想到药材商有问题,甚至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告到我面前来?”   本以为忠厚的次子有着出乎他意料的野心,那么这个看似莽撞的四子,是不是也有不为他所知的一面?然而赵良是真的懵逼:“我就是听到旁边的船工随口一说,然后看了一眼啊。”哪怕家中已经不再需要他们亲自跑船,但赵寨主从小便教导他们漕运里的门道,他们兄弟几个全都是这里头的内行人。   “看一眼觉得有问题,又是二哥炫耀过的大生意,我当然就忍不住上去挑个刺儿找个茬儿的。”赵良还在努力回忆:“那个药材商表现的太奇怪了,尤其是我说到二哥名字的时候,他是真的表现出了恐惧,偏又怎么样都不肯说出实情。那我又不能逼供了他,只好去查了最后停船的地点——就觉得这就是二哥在搞事儿呗。”   至于告状成不成功的,那都无所谓了,他们兄弟间挑刺儿打小报告又不是一回两回。就算这银钱不是二哥的,也能说明赵信办事不利被人忽悠了,不是个靠得住的。哪知道一个不小心,居然捅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来。   “那个药材商现在何处?”   “我留他在码头喝茶,他的东西我没动。”赵良老老实实的回答。这是他们漕运的基本规矩,对客人可以态度强硬些,也可以收取必须的“劳力费用”,但不能侵占客商的钱财,更不能伤害他们的安全。   赵寨主也不多话,带着赵良亲自跑了一趟码头,那药材商见大势已去,只能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原来他只是药商手下的一名伙计,因欠下赌债急着用钱,便将歪主意打在了东家和漕帮的头上。他在赵信查验货物之后便偷偷将那些上好药材直接廉价倒卖了换成银钱,仍旧装进送药材的箱子里,等船开到渠县附近时正好是夜间。那里有一处水湾,他只需要趁着夜色悄悄将箱子沉进水里,便可以将罪责推到船工身上,给东家一个交代。   “这是我和二少寨主的长随商量好的,渠县那处水湾也是他告诉我的。等风声过了,他会帮我想办法将铜钱捞出来,到时候里头的钱财我给他三成。”   药商伙计见大势已去,索性毫无隐瞒的把事儿都说了:“在船上听到那位小寨主的话,我就知道事情到底还是被二少寨主发现了。”他有些愤恨道:“那长随可真是个靠不住的。”   原来是一场巧合。赵寨主抹了把汗,虽说这伙计涉嫌算计他们九曲寨,可到底没什么实质上的损失,他也不好发作,只让他送信给真正的药材老板,确认事实真相后交点钱了事。   第90章 深藏功与名(二更)   因一名药材伙计中饱私囊而掀起的波澜在查明真相后渐渐平息下来,可赵寨主却依旧愁眉不展, 甚至差点大病一场。原因无他, 那位住在渠县的萧氏女在他的心腹赶到之前,已经收拾了细软彻底在吴郡消失了。   又两天后,“蜀州药材商”岑易也终于“姗姗来迟”的领走了自家倒霉伙计老巴, 同时将一份厚礼送到了帮助自己捉住内贼的四少寨主赵良手里。   看到礼盒里的金银珠宝, 赵良也被这药材商的大手笔给惊呆了, 半推半就便应下了岑易的宴请。   宴会定在岑易租住的一个三进院子里, 赵良带着长随和两个小厮进来,立刻便被里头富丽堂皇的装饰给迷住了眼。等到一样样没吃过的菜端上来,那扑鼻的香味让他差点儿没把持住流出口水。都说酒桌上是拉拢关系最好的场合,而有了沈府出产的美酒,事情就变得更加容易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了几分醉意的岑易说起蜀州的风情和遍地商机,听的赵良心驰神往,不禁追问:“那里真的药材漫山遍野都是, 就没人想过上去采摘?”想了想那差点晃瞎他眼睛的礼品, 光是里头的金锭就已经超过岑易这批药材的价值了。   岑易大约也是有几分醉了,笑着将里头的门道说给他听:“药材这东西可不像萝卜白菜, 只有我们西边山上出的才有药效。而那山头可不是谁都能上去的,哪里的山民彪悍着呢。”他信手比划着:“山民其实不知道药材价值几何,也不知道怎么用,但他们不信任汉人,死都不肯让汉民进入他们的领地。你说这是不是暴殄天物?”   赵良也是一脸肉痛的跟着点头, 便听岑易笑道:“我手下却有几个人机缘巧合的帮了那山民头领一把,和他们有些交情,只需要一些生活物资和琐碎工具,就可以随便开采那山上的药材。”   这几乎就是无本买卖,往外却是垄断,定价都随他高兴,自然是能大赚特赚。赵良听到这里也算是明白这位药材商为何如此富有,不免感慨自家的生意难做:“你们这样多好,不像我们赚几个苦力钱,还要对着官府赔笑脸。”   “你这话就不实诚了。”岑易醉眼看他:“你们可是龙江上的霸主,没你们的许可,我这生意根本没法在宣州做下去。这往来多少客商可不都得仰仗着你们?”   花花轿子人抬人,不过一顿饭功夫,岑易便和赵良称兄道弟了。看着醉倒在椅子上还叫嚣着干杯的四少寨主被他的长随扶起来,岑易好心的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间客房,让赵良酒醒了再走。   摇摇晃晃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岑易脸上已是分毫醉意也无。老巴和镖师们已经等在了里面,看他做了个搞定的手势,纷纷松了口气。   “你这人也是折腾,不都是送礼请吃饭拉关系吗?偏要我们绕这个大一个弯儿。”有人忍不住抱怨,岑易也不恼,只笑着看老巴,让他来解释。   老巴也不推辞,端着杯水慢慢道来:“九曲寨赵寨主六个儿子,老大赵恭已经四五十岁了,身体也不怎么好,说不定就走在了赵寨主的前头,而老三赵俭是个浪荡纨绔,整个寨子没人待见他,所以他们俩都不是合适的下人寨主人选,也不在咱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一点大伙儿在调查了九曲寨的信息后都明白,并没有什么异议。老巴看他们点头,继续分析下去:“剩下的赵信、赵良、赵义和赵礼四个,咱们都分别接触了一下,你们想必也心里有点儿数了。”   赵信志大才疏却想着一步登天,赵义心思阴沉手段狠辣,绝对不是个好主顾,而赵礼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变异品种,和赵家人格格不入,更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矮子里头拔高个,赵良虽然性子急躁莽撞,但还算好相处,所以咱们一开始选择的合作对象就是他。”老巴了口茶水,抬手止住想要发问的人,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是觉得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做的太复杂了,想要除掉赵信也好,接近赵良也罢,都有许多方法。可岑易这次并不是准备做个隐谋,而是真打算在这里立足的。”   “岑狐狸你真要做药材生意?”有人惊呼,就见岑易轻轻点头:“吴郡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我们必须在这里留下据点。但是和蜀州星州不同,这里势力太多,咱们没法再用打山匪的法子,那就只有真留下来做个商户了。”   “所以你才和赵良说了那么多。”有人已经反应过来:“有九曲寨做背书,你突然到来的嫌疑就小了很多,以后运送货物什么的也是理所当然。”   “不仅如此,我是做蜀州山民生意的,就算有些外地模样的汉子来往也并不奇怪。”岑易点了点老巴他们:“剩下的,不用我细说了吧。”   “难怪你的路引就是蜀州那头的,咱们的货物从龙江西边进吴郡,只需要打通了九曲寨这一环就好,倒是暂时可以不管连山坞和龙舟帮。”有人点头,也有人好奇:“那以后呢?你可别忘了,咱们的最终目的是水陆并进,将秀川郡到平宁郡这一路的货物往来彻底掌控住。”   “不仅如此,你和九曲寨走的近,其他势力免不了要调查你的。”老巴也皱眉看岑易,就见他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狐狸笑:“不是还有萧氏在吗?”   “可那萧氏的孩子不是吴王的啊。”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们可是事先埋伏跟踪了几位少寨主许多时日才动手的,自然也发现了赵信这位外室的秘密。   “她也是胆子大,和书生有了苟且还敢进王府去。”一名镖师便咋舌:“被吴王宠幸后假装害怕吴王妃的迫害,让萧家助她脱逃,一出来立刻傍上了赵信摆脱萧家的控制,还联系上了自己的旧情人,过的不知道多滋润。”   “不仅如此,得了咱们的提示知道赵家要杀她灭口,她能当机立断的找到萧家求援,让赵寨主根本找不着她,这可真不是个普通角色。”岑易也是赞叹:“萧家一直是站在许昌王这边的,当然希望能得到吴王唯一的子嗣,逼着吴王为许昌王效力。”   “所以你的计划呢?”老巴抬了抬下巴问岑易。   “萧家不是让她在别院休养吗?那别院不远处可就是吴郡香火最旺的寺庙。据说吴王妃是个潜心佛法的,你们说要是她礼佛回府时马车不小心坏了,正好停在萧家的别院门口,偶遇萧氏的概率有多大?”   老巴嘿笑:“只要手脚做的好,她们就一定能面对面的碰上。”其他镖师们也跟着笑起来,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几天之后,大着肚子的萧氏便在别院门口撞见了马车坏掉不得不停下来找地方歇息落脚的吴王妃。虽然萧氏极力否认,但吴王妃还是认出了她的身份,看着她隆起的腹部差点没气晕过去,连连逼问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当着萧家下人的面,萧氏哪里敢将自己的相好书生给供出来,只能咬牙认下孩子的父亲是吴王殿下。   一时间无论萧家、吴王府还是吴郡官府和各方耳目都忙碌了起来,赵家被牵连其中,也少不了被调查和问责。好在赵信确实没有碰过萧氏,吴王和萧家也知道他其实是被算计连累的苦主,倒并没有过多追究。而趁着这个空档,岑易不紧不慢的和赵良谈好了合作,让他以九曲寨水道上独立运输的权利作为入股,占了药材生意的三成分红。   老巴等人知道赵良上钩后便为他默哀了一秒钟。岑狐狸之名可不是说着玩的,他们完全有信心,等到赵良上位成为九曲寨寨主的时候,这条水道也肯定已经在岑易的控制之中了。   赵良哪里知道这背后的阴谋算计,他只发现自己和岑易交上朋友后,做起生意来简直如有神助,很多时候灵光一闪便能想出好法子,连赵寨主对他也越发满意。他忍不住对自己的长随感慨:“岑易可真是我的福星,以后我得对他好些才行。”   他的心腹长随亦是连连点头:“可不是这么说呢?您和岑老板就是有缘人啊。”岑老板不仅人好,出手还阔绰,自己主子跟他交好绝对没坏处。   “没错,这就是缘分。”赵良拍手,要不是有岑易的伙计暗中算计,他哪里能轻易搬倒二哥赵信,成为父亲最倚重的儿子,还解决了家中一桩潜在的危机?想想如今萧家和吴王府剑拔弩张的局面,无论是赵寨主还是赵良都忍不住暗中庆幸,若是让赵信继续折腾下去,他们可没那么大能量对抗这两家的怒火。   老人家总是更容易相信天意的,尤其是在见过岑易之后,赵寨主也十分满意自己儿子交到这般优秀知分寸的朋友。当然,一生谨慎的他也没忘记暗中查探岑易的身份,不过岑易也早就打点好了身后,除非专业的间谍人员,否则看不出什么破绽来。至少赵寨主的探子并没有看出任何异常,这位岑老板就是蜀州秀川郡做大了往外扩张生意的药材老板。   得了父亲的支持,赵良与岑易越发“如胶似漆”,老巴等人看着事态稳定也不再久留,分批伪装后撤离吴郡。这里又一个岑易已经足够了,他们的战线并非就此止步,还需要继续推进。   沈安侯并不知道自己手下为了打通关节在吴郡掀起了怎样的浪潮。此时他正忙着从青州往秀川郡赶,等到那儿接了小舅子林蓢,就该启程回京去了。   再过一个多月,林菁就该生产了。想到妻子儿女,沈大老爷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半年时间不见,他心中早已盈满了思念。   第91章 弄璋之喜   沈安侯在十万大山找到林蓢的时候,这小子已经是一副恨不得扎根在这片土地的架势, 虽然人瘦了许多, 两眼却越发明亮,直拉着沈大老爷念叨:“姐夫你怎么不早些叫我来!你是不知道,这里的药材真的是太神奇了, 那些巫医也很厉害, 很多方法我根本闻所未闻。”   好吧, 又是一个医痴。沈安侯懒得和他多啰嗦, 休整之后拽着他的领子便下山了,完全不理会自家小舅子幽怨的小眼神。   林蓢还在抱怨他太粗暴:“我还有一批药材没收拾好呢,就这么走了说不得便浪费了!”   沈大老爷面色不善:“你可想好了,你姐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该生孩子了,你确定到时候你不用在京城?”   被亲姐夫似笑非笑的表情吓的一个激灵,林蓢可不敢再说话了,老老实实和沈安侯一块儿赶路。一行人总算在八月中旬回到京城,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相比楚氏早已习惯了沈安侯年年往外跑的淡定, 林夫人看着面前黑瘦了许多的儿子, 眼泪哗的就下来了:“你这小子就是太倔,好好呆在家里不成么?偏要往外头跑。看看如今这样子, 我得花多少工夫才能给你补回来。”   林蓢少年见到爹妈妻儿也是情绪激荡,好在是稳住了,开口笑道:“您怎么不说儿子出去这大半年变得成熟稳重多了呢?再说我也不是出门玩耍,我是去干活的啊,干活哪有不吃苦的?”   林夫人听不进去这话, 只顾着抹眼泪心疼,林老爷却是连连点头:“你这趟倒是去对了,至少知道些生活不易民生疾苦,也不枉你姐夫费心安排。”   说到姐夫,林夫人就顺势问了沈安侯的情况,林蓢虽然年轻,却知道轻重,只避重就轻的捡了些沿路趣事说了,又道:“姐夫是去采风做文章的,和我也不是一路,不过他能想着我姐快生了紧赶慢赶的回来,显然心里最在乎的还是我姐姐啊。”   林夫人听到他这么说也是笑了,颇为骄傲的点了点头:“你姐姐才不用我操心呢,只有你是个魔星,好在如今也懂事了。”   林蓢插科打诨的总算在林夫人面前顺利过关,拿着山上采摘的药材和亲爹探讨药理去了。沈安侯可没他这般麻烦,与楚氏请安后,就被亲妈哄着往澹怀堂去:“你这一走就是半年,你媳妇怀着身孕可不容易,你好好与她说说话。”   沈安侯也正有此意,不扭捏的告退了。走到澹怀堂门口,便听到里头欢声笑语,显然颇为热闹。   “哟,大哥可算回来了。”听到外头婢女的通报,沈玫快言快语的嗔道:“我嫂嫂怀着身孕你也敢一走半年,也亏得嫂子脾性好,不然换成我,你今儿可别想进这个门。”   “你既然知道我回来了,还杵在这儿干甚?好歹有些眼力见儿。”沈安侯也不与她客气,伸手扶住走过来的林菁,给了她一个温柔的拥抱,轻轻吻在她额头上。   沈玫被这两口子旁若无人的秀恩爱撒狗粮惊呆了,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往外走。林菁便轻轻揪了沈安侯一把:“这些日子多亏沈玫陪着我才不觉得我无聊,你倒好,一来便将我的开心果儿赶走了。”   “她那是鸠占鹊巢,如今我这个正主儿回来了,她还想在你面前争宠不成?”沈安侯随口埋汰自家妹子,眼睛贪婪的看着林菁,千言万语堵在心中不知如何说起,最后也只轻轻执她的手,道一声:“辛苦你了。”   林菁眼中亦有些许泪光,却还是笑:“我在家里该吃吃该睡睡,有什么好辛苦的。”   沈安侯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最难熬的是寂寞和无助,没有自己在身边,林菁如何会不辛苦?   两人互述衷肠的当儿,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外头跑了进来,正是已经三岁多的小淑窈。小姑娘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短装,一头一脸的汗水便往林菁身前凑,被白蕤拉住了也不恼,只好奇的看沈大老爷:“他们都说我爹爹会来了,你是我爹爹吗?怎么和哥哥的画像不一样呢?”   两三岁的孩子不记事,这年头也没视频没电话,连个照片都没有,小淑窈没认出沈安侯来很正常。沈大老爷早两年有了对付小闺女的经验,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掏出各色玩器教她玩儿。林菁便坐在一旁微笑看着,心绪仿佛被温柔擦拭过,变得澄明透亮起来。   到了晚些时候,下学归来的沈汀和小程氏也过来请安,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沈安侯亦说了不少途中的有趣见闻,逗的大家直乐。   小丫头作息时间规律,到点了便揉着眼睛被奶妈带去休息,沈汀虽然想和父亲多聊几句,却也知道来日方长,至少今日不能留在这里当电灯泡,随意说了几句便和小程氏一块儿告退离开。沈安侯亲自伺候林菁梳洗完,将服侍的人都赶出去,搂着媳妇儿慢慢和她说这半年里自己做的事情。   林菁虽然宅着,可脑子还是好使,察觉出几分不妥来,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她伸手指了指上头,沈安侯便笑着握她的手:“你是知道我的,一开始就是想有个天高皇帝远的地盘儿,万一哪天在京城里混不下去了,大不了跑远些去种田。”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局势未明,按照记忆来看,那位圣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找沈家的麻烦,没条后路留着实在是于心不安。   “然而这几年我在外头跑着,心中却越发有些难过。按理说燮朝人口不多,又没什么天灾人祸,百姓们就算活的不算富裕,至少饿不死吧。可你想想平宁郡每年能收到多少流民?这一路上又有多少山匪?一个国家要动乱,无外乎内忧外患,虽然这几年奴炎和羌戎安分的很,可光是土地兼并和酷吏盘剥,就让这个国家处于奔溃的边缘了。”   “再加上世家各有各的心思,上头那位的顾忌又多,便是有好的政令,也没法传达到下头来。”沈安侯倒是不否认穆荇是个心系百姓的皇帝,可他身边的擎制太多,手段格局又不够大,很难做到从根基上改变这种乱象。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林菁低声道,反握住他的手:“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我也没什么具体的想法,”沈安侯老脸一红,掩饰的咳了咳:“反正首要的还是保障咱们一家人的安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第一时间保护好你们。兼济天下这种目标太宏达了,我还得好好考虑了考虑,先吊一吊咱们这位圣人的胃口,给自己弄个地方官的职位,积攒点经验值你觉得怎么样?”   林菁在黑暗中微笑点头,往他怀里挤了挤,沈安侯便不再言语,只轻轻拍着她的背脊:“睡吧,我回来了,我陪着你。”   沈大老爷回京的消息很快就在重臣权贵中流传开来,大家翘首以盼这一回他又要掀起怎样的风潮。然而让大伙儿失望的是,沈侯爷除了往楚将军府上去了一回便缩在家中不再出门,连他那在江边独树一帜就快完工的酒楼都没去看上一眼。   自然有人好奇打听,根据沈府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沈侯爷每日里除了亲自下厨给夫人做吃食,便是寸步不离的陪在夫人身边小心伺候,如今沈大夫人的几个丫环根本近不得身,所有事儿都被他一手包办不假人手。   楚氏面对好奇的老夫人们也不掩饰,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安侯这小子一点儿不知道疼惜媳妇,一走就是半年,如今回来了可不得好好补偿补偿?我还觉得我家阿林脾气好呢,若是换成我生的那个孽障,还不知道得折腾成什么样。”   便有夫人真心叹道:“你家玫儿对夫婿已经仁至义尽了,咱们京中贵女可少有她这般实诚的。好在如今秦江也算是回过味来了,知道时不时的送媳妇回娘家小住,我冷眼看着玫儿的身子骨都好了许多。”   “玫儿这丫头还不是靠着她嫂子给她调养。我看她都嫌弃的很,亏阿林还愿意留她。”楚氏半真半假的抱怨,聊天的夫人们自然是捧着:“谁不知道你家阿林是个贤惠的,你可快别说了,听的我们那叫一个嫉妒,怎么这样的好儿媳就没落在我们家呢。”   有了楚氏出面“正名”,沈安侯“惧内”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连洛氏也忍不住数落自家儿子:“如今阿郑和阿林玩得好,性子开朗了许多,你也得和你表哥学一学,别总是这般跳脱的没个正行。”   躺着也中枪的楚大郎:“……沈安侯就是我命中的克星!”   洛氏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什么沈安侯?没大没小的!叫表哥!”   无语凝噎的楚大郎盘算着怎么给自家倒霉表哥找麻烦,沈安侯却是有些手足无措的抱着媳妇儿声音都颤抖了:“不是说还有七八天才会生的吗?怎么这会儿就肚子疼了?稳婆呢?来了没?产房准备好了没有?”   “老大你就放心吧,早就准备妥当了。”明明已经经历过一次,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赶来主持大局的楚氏镇定的一条条发布指令,沈安侯乖乖将林菁放在床上,看着自己袍子上沾染的羊水和血迹只觉得烦躁的紧。   “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产房里可不吉利。”同样是小跑着过来的沈玫毫不客气的将自家老哥推出门外,换了干净衣裳仔细净手了才往林菁身前凑:“嫂嫂你别怕,我陪着你。”   “你也是个不省心的,”楚氏看的无语,到底没有轰她:“安静在边上呆着,别害你嫂子分心。”   林菁一直很注重锻炼身体,尤其是怀孕之后,更是有意的训练过。有了一次生孩子的经验,这一遭虽然依旧疼痛难忍,却比上次快得多,等林夫人和林老爷赶到沈家时,她已经平安诞下个男娃儿来。   “弄璋之喜!是个儿子!”沈玫握着林菁的手一脸高兴,楚氏抱着孩子亦是忍不住抹了抹眼泪。林菁倒是无所谓生儿生女,只觉得疲惫想睡。在她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想,便是这辈子再也不要生娃儿了。   第92章 危急   沈安侯听到产房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提着的小心脏总算放了下来。新生儿皱皱的红红的, 看着像个小老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屋的沈淑窈小姑娘看了一眼便皱眉:“这是我弟弟?他长的可真丑。”   “刚生下来的宝宝都是这样的,等过几天就好看了。”沈玫将小丫头抱起来一块儿围观新生儿,口里问自家大哥:“你给孩子取名字没?”   “叫沈凌吧。”这是沈安侯和林菁一块儿翻书决定的, 若是女儿便叫灵窈, 若是儿子便取个凌字。   说话间, 产房里也收拾妥当了, 早已耐不住的沈安侯大步走进去。楚氏和沈玫也知道沈安侯将林菁看的极重要,并不在意他这番举动,林老爷和林夫人看他这般上心只觉得心中妥帖,也不急着进去看女儿,只和楚氏在外间聊天,一块儿抱着小家伙稀罕。   沈安侯坐在林菁床边,直到看清了沉睡的妻子才觉得缓过来了。他小心翼翼的碰了碰自家媳妇儿的额头,轻轻抹去上头的冷汗, 低声喃呢道:“你好好睡吧, 我在这儿守着你。”   熟悉的容颜就在眼前,虽然有些苍白, 却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沈大老爷依旧有些烦躁的扯了扯衣领,心中总有一丝阴翳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他从来都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的,正是靠着这敏锐的直觉,他才能一次次游走在危机边缘。这次的不安来的这样强烈, 他却一直没有找到缘由。是被哪方势力盯上了?还是家中有了谁的探子?二房有没有做什么手脚?还是……   他鼻子一抽,血腥味在变的浓重。沈安侯双手颤抖的揭开林菁身上的被褥,鲜红的血色刺的他眼前发黑。   在古代生孩子是鬼门关,多少宫斗剧多少小说将这一幕描绘的惊心动魄。沈安侯努力让自己张开口,深深吸一口气——“大夫呢?医女呢?都给我进来!夫人在大出血了!”   外间有一瞬间的沉默,接着便是兵荒马乱人来人往的脚步声。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更顾不得避嫌,林老爷直接被推了门进来,熬药针灸手段尽出,楚氏和沈玫一个抱着小沈凌一个搂着沈淑窈,口中一刻不停的念着佛号,只求诸天神佛保佑林菁的安危。   外头的光线渐渐暗淡,婢女们轻手轻脚的点起油灯,小淑窈被吓的轻声啜泣,最后还是小程氏过来带她去用膳,众人才发现已经到了夜里。   可谁还有胃口吃东西?大家只眼珠子不错的看着里间。终于林老爷和医女走了出来,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道:“还好安侯发现的快,算是救了菁菁一命。”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楚氏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手脚冰凉。且不说这几年林菁对她孝顺有加,让她活出了不一样的精彩人生,两人感情早已和亲母女没什么区别。光是看着沈安侯的样子,她心里就明白,万一林氏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的大儿子绝对会变得比以前更消沉,更绝望。   看着林老爷欲言又止的样子,楚氏微微皱眉,小声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不妥?”   林老爷虽然知道自家闺女被婆母看的极重,可无论是作为医者,还是作为父亲,有些话他并不想隐瞒:“菁菁虽然性命无忧,还是需要好生将养,另有就是……她以后只怕再难有孕了。”   听到是这事儿,楚氏反而松懈下来,摆了摆手道:“这些都是小事,我只拜托您开些进补养身的方子,我一定拿她当闺女养。”   在楚氏看来,如今沈安侯已经有了两子一女,再多子嗣不过锦上添花,哪里能比林菁更重要?听林夫人再三确认林菁性命无忧,只需好生养着便无碍寿元,她和沈玫也都放下心来。   直到这时候大家才感觉到又累又饿。林夫人看着沈大老爷痴痴握着女儿的手不肯离开的样子也觉得心酸,反而劝道:“这会儿我守着她,你赶紧去吃些东西,等夜里还有的熬呢。”   沈安侯哪里有胃口吃东西,却也知道岳母说的是大实话。楚氏看他纠结的表情便知道他不愿意离开,干脆吩咐厨房做些点心给他放着,自己拉了林夫人的手往外走:“安侯和阿林伉俪情深,如今他哪里挪得动步子。左右在自己家里饿不着他,亲家母就别管了,您也担惊受怕了一下午,赶紧用些晚膳吧。”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屋子里恢复了安静,沈安侯将脑袋靠在林菁的枕头上,泪水莫名其妙的落了下来。在战场上面对枪林弹雨都没有害怕过的沈大教官这次是真怕了,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不是自己固执的守着,如果不是有异乎寻常的直觉,如果发现的再晚了一线——林菁是否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以后咱们都不生了,咱们好好的。”他喃喃的握着妻子的手,小心的蹭了蹭:“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   “嗯……好冷。”林菁听不清耳边在说些什么,只知道那是熟悉的声音。失血过多的人总是容易感觉冷,沈安侯俯身搂着她:“不怕啊,我先抱一会儿,白蕤已经去烧汤婆子了。”   等林菁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知道自己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大出血事件,她还颇有些不可置信:“我身体很好吧,怎么就遇上这么狗血的事情了?”   看看沈安侯绷紧了的脸上努力扯出的微笑和青黑的熊猫眼,林大夫人忍不住心疼:“昨天吓坏你了吧,没事儿了啊。”   “何止是吓坏了。”沈大老爷直到现在还觉得后怕:“还好你爹医术高明,把你从鬼门关里救回来,不然留我一个人……我觉得我会坚持不下去的。”   “说什么鬼话呢,咱们都得好好的。”林菁轻轻拍他一下:“对了,咱儿子呢,我还没看过他呢。”   “一个丑丑的小猴子,比咱们闺女差多了。”沈安侯从善如流的转移了话题,让人将小沈凌抱过来:“你现在身子弱,看一看就行了,喂养什么的还是让奶妈来吧。”   林菁虽然有些不舍,可她也不敢逞强,只能点头应了。沈大老爷这才顺气了些,将老丈人的诊断结果告诉媳妇儿:“你爹说你这次好好养着还是可以恢复健康的,不过以后再不会怀孕了。”他想了想,倒真笑了出来:“我还准备让他给我配副绝育的药来吃呢,结果被他给骂了一顿,你说我心疼你他还骂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爹那是怕你不知深浅乱搞一通,绝育的药对身体副作用太大,一个不好还要影响寿命的。”林菁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心中却有些感动:“不过现在正好,咱们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才不是呢。”沈安侯轻轻拨弄她的发丝,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宁愿下半辈子素着也不想看你有危险,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吓的魂都飞了。”   这个坚强如钢铁一般的男人,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露出软弱的一面,却看得林菁心头发胀。她伸手勾着沈安侯的脖子,在他下巴上咬一口,含糊道:“我还在呢,你可得给我撑住了,不许说这种丧气话。你可是我的男人,是我的盖世英雄。”   仿佛又回到那间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房,身中数弹奄奄一息的他贪婪的看着一身白衣的女神,她却突然俯身,在他耳边说出这样一番话。   “哎呀。”一声轻呼,将两人从思绪拉回现实,白蕤端着药进来便被塞了一嘴狗粮。沈安侯一脸淡定的从她手里接过碗,又将她打发了出去,自己亲力亲为的给媳妇儿喂药。林菁便忍不住笑,这狼崽子的习性藏了四五年,这一次倒是彻底给他暴露出来了,就不知道沈府中这些古人们到底接受的了接受不了。   无论接受与否,等到林菁出了月子,沈府上下都对沈大老爷有了全新的认识。楚氏对此不做评述,沈玫则是乐见其成,沈汀私底下拉着小程氏的手红着脸表示自己也会像亲爹学习当个合格的好夫婿,听的程家幼娘脸红耳臊恨不得锤他一顿。   二房虽然和大房不和,可一个屋檐下没什么秘密可言。范氏还就罢了,虽然有些心酸,还是认定这般做不合礼仪,夫妻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才对,把一家之主当个小厮一般使唤哪里合乎常理?孔氏却是不同——她虽然出身大族,到底还是个新婚没两年的少女,哪里不希望得到夫君的怜惜疼爱?   可惜为了沈淞的身体着想,他们连亲密的事儿都极少做,更不要说耽搁了丈夫的读书时间做这些无用功。饶是孔氏向来沉稳,也忍不住有些烦躁迷茫,这般纠结若是让林菁知道了,一定会告诉她有一句诗,叫做“悔教夫婿觅封侯”。   对这小两口腻腻乎乎十分不满的除了敢怒不敢言的沈家二房,还有另一位早已恨不得打上门来的,便是沈安侯的倒霉大表弟,楚家的楚大郎了。天知道望江楼早就已经竣工,偏偏沈大老爷迟迟不露面,让酒楼开张事宜一推再推,已经有不少知情人前来打探,让他烦不胜烦。   得知表嫂终于出了月子,林家的老爷子也确认她身体恢复良好没有任何后遗症,楚大郎气势汹汹的杀进了沈家,拉住沈侯爷就不放手,大有不给个确定答复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沈安侯被他缠的哭笑不得,翻了翻通书道:“七天过后就是个黄道吉日,反正里头早已准备就绪,咱们就那天开张大吉吧。”   没想到事儿这么容易就解决的楚大郎反而愣了,颇为提防的看着他:“你确定是七天后?那天你真不会又突然玩儿失踪让我找不到人?”   “你就放心吧,这也是我的生意,我可不会拿自己的银钱开玩笑。”沈大老爷拍拍自己倒霉表弟的肩膀:“考验你的时刻就要到了,别忘了带着酒楼的伙计们好好演练演练,咱们既然要做,就要做的完美,一定要让望江楼在京中一炮打响,让大家都记住咱们这酒楼,和别处那些妖艳贱货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是当然。”说到这个,楚大郎一脸自信的拍了拍胸脯:“你就放心看着吧,我一定让京城里的土包子们开开眼界。”   92   十月初二的江边已经有习习寒风吹起,却并不能阻挡人们看热闹的八卦之心。谁不知道这座耗时大半年才建起来的五层高楼是最能搞事儿的沈大老爷和京中巨富的楚家联手打造, 楚大郎甚至公然放出话来, 道京中绝无酒楼能够望其项背。   这话说的口气极大,可人们心中竟还是信的,只是越发好奇楚沈两家又要做出怎样一番壮举来。可惜沈大老爷沉迷于在夫人跟前伏低做小, 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桩生意在, 好不容易得到确切的开业日期, 大家哪里还耐得住, 纷纷前来围观。   “看起来人气不错啊。”沈大老爷和楚大郎人手一个望远镜,在另一处楼上远远望着:“就是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哪个幸运儿,能够对出我那副绝对来了。”   “对的出对不出都好,不过你真不去露个脸?”楚大郎把玩着望远镜,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说好的亲临现场呢?”   “谁跟你说好了亲临现场,我只答应了陪你过来不会玩失踪而已。”沈安侯将他手里的望远镜夺了下来,顺便踹他一脚:“时辰差不多了,你这个东道赶紧过去主持。”   “小气!”楚大郎愤愤不平的估量了一下两人的武力值, 打消了从大表哥手里抢东西的想法, 一步三回头的往望江楼那边去。虽然自己被沈侯爷忽悠欺骗了不是一次两次,可为什么还是没法淡定, 还是这么气呢?   沈安侯才不理他,望江楼这种格局一看就知道是他的主意,他没必要再去刷存在感。再说了,就算要刷也该用个更好的法子,至于招待宾客赔笑脸这种事情, 还是让倒霉表弟忙活去吧。   楚大郎虽然口中抱怨,等走到酒楼面前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承蒙各位捧场,我望江楼今日开业,虽说是个酒楼,可若是光卖些酒水吃食,也不用我这般大费周章了。”   他看了看日晷,一旁的管事心领神会,朗声道:“吉时已至,请主家揭幕。”   剪彩揭幕在女儿街已经出现过,围观的人们并不觉得奇怪,楚大郎笑着拉动从匾额上垂下来的绳子,只见红色绸缎飘落,烫金的三个大字“望江楼”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   按道理,揭幕后就该开业了,可楚大郎站在店门前显然还没有让大伙儿往里进的想法。正在大家疑惑的时候,另有两个伙计抬着块巨大的木板进来,上头用大字写着望江楼那纷繁复杂的规矩。   另有声音清亮的小厮在一旁解释着,有人听了觉得不好,无非吃个饭,何必弄得这般做作,可更多的人是跃跃欲试,说不定自己脑子一转,便可以免费进来吃上一顿好的呢?楚大郎看着大家的表情便心中有数了,他一抬手,盖在门口柱子上的红布也落了下来,正是一楼的第一联: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好一副对子,好大的口气。但凡认字的都暗暗倒抽一口凉气,心里已经在琢磨起平仄对仗了。楚大郎亦笑嘻嘻的让开:“咱们酒楼开门做生意,吃食酒水绝对物超所值,开张前三天一律八折,大家可别错过哦。”   有钱的好奇的本就是为了口吃的自然毫不犹豫的掏钱点餐,而书生们那股子风发意气却让他们忍不住驻足。比起自己花钱买吃食,对上这副绝对直接上二楼包厢才是最有面子的事情。   不过一会儿工夫,酒楼的第一层已经是人声鼎沸,但更吸引往来行人的是外头站着那许多书生打扮的客人,一个个愁眉苦脸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等他们看了外头的告示,自然又有人好奇驻足,让酒楼的人气徒然就滚雪球一般的飙升起来,几乎堵塞了整条街道。   不是没人试着出下联,可不是句意太过勉强,便是平仄无法对上,众书生一时面面相觑,又不愿承认自己学识不够,一时间僵在那里。也有人小声抱怨:“谁知道这对子是不是真有下联呢?说不定主人家也没对出来过呢。”   这话不过是随口抱怨,却没料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立刻就在外头起起哄来。楚大郎听了也不恼,只道:“下联我们自然是有的,可我们对过的,你们就不能再用了。”他颇有些不怀好意道:“毕竟这种对子,下联便是有也是不多的,真被我说出来一条,你们可就少了一个机会了。”   众书生一时又纠结了,楚大郎也不管他们,正准备交代了管事的好生招待便离开,却听到外头一阵梆子响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面前,并伙计殷勤的问候:“这不是沈侯爷身边的侍剑小哥吗?可是侯爷有什么吩咐?”   侍剑环视里外一圈,笑着点头,大声应道:“侯爷因有琐事不能亲至,只能赋诗一首作为贺仪。”说着抖开手里的白纸,上面偌大的墨字便展现在众人眼前,有人下意识的就轻声念了出来:“白日依山尽,长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好大气的字,好大气的诗,不愧是沈安侯。”当场便有食客出声感慨,而门外的学子们更是抬头仰望五层高楼,心中莫名激荡。侍剑便继续将自家主子的交代说出来:“我们侯爷有言,人生也罢,治学也好,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日在这望江楼,他只惟愿各位客人能够步步登高,更上一层楼,领略更多风采。”   沈大老爷如今是什么人,那就是京中学子们心目中的金字招牌。有他这一首诗,一句话,便是忽略了酒楼的饭食,也足够学子们趋之若鹜。更何况望江楼的厨子可是深得沈府三位大厨的真传,楼中伙计更是用心调理过,绝对能让食客们胃口大开,宾至如归。   “对子对不上没什么,咱们且进去,一边吃饭一边琢磨。”有相熟的学子们也放下了面子,相邀着往里走,机灵的伙计立刻出声问他们是在底楼还是去二楼:“上头的价格要贵些,但布置的更雅致些,倒是适合各位先生谈古说今,品评文章。”   这年头家中有余钱让孩子上学的不是土豪也是暴发户,最不缺的大约便是银钱,学子们得了伙计的话,大多便相携着上了二楼,果然见这里清静许多,甚至有一些眼熟:“我怎么看着像浮云间的茶楼?”   “可不是像浮云间吗?沈侯爷便是觉得浮云间虽然好,但到底肃静了些,都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各位先生们治学也不该是空中阁楼,不若就在这浮云间二层,放眼望去便是市井,心中向来也会更有所得。”   “这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也是沈侯爷所言吧?”这学子大约是沈安侯的脑残粉,一脸的与有荣焉:“侯爷这话说的不错,若是咱们只闭门造车,便是做出再好的文章也是无用,我等必不会辜负侯爷的殷切教诲。”   侯爷其实并没有什么鬼教诲,他就是装叉叉赚你们口袋里的银钱罢了。只这话没人敢说出来,大家就看着学子们一脸鸡血的又开始琢磨起二楼的对联来,脸上的热忱却更真切些——二楼的消费是真不便宜,一杯茶水便抵了楼下的小半桌酒席了。   因一楼用了叠字联,二楼便换成了更简单的拆字联,没多久就有脑子转得快的学子对了出来。管事的听了他们的对答便笑道:“恭喜这位先生,您是现在便想上三楼用餐,还是先记在账上,等您下次再来?”   那学子正看着已经摆满了桌子的佳肴发愁,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自然是要求延期。管事的便从袖中拿出一张卡片交给他,并请他在一本册子上签名:“您下次再来,只需将卡片交给楼中的伙计,他们核对名单后自会请您上三楼。”   这边说着,书生对出的对子也已经由楼里坐镇的文书先生写了出来挂在墙上,侧边写下日期和书生的姓名。光是这一出就足够让其他学子们羡慕嫉妒恨了——谁不希望自己的大名能够落在这座绝对能成为传奇的酒楼之中呢?   不出意料的,望江楼营业第一天就成为京中的重要话题,而京中百姓们也乐此不疲的讨论着望江楼里那些对联。趁着这股热潮,楚大郎端着笑脸往京中数得上的高门大户里送礼——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望江楼四楼的会员卡,然收到礼物的人无不暗暗点头,直叹楚家会来事儿。   望江楼三楼的会员卡可以掏钱买,可四楼就不同,要么是因才学出众被一路请上来的,要么就是楚家直接赠送会员卡的。高官世家想要网罗人才,有学之士何尝又不希望能够得到一展抱负的机会?楚大郎想清楚了这一节也不免赞叹:“你这是多大一个人情,偏偏做的坦荡又随意,谁都挑不出错来。”   沈安侯却不觉得有什么,这不就是个双向选择的面试会场吗?无非布置的高雅些,再多花费点精力维护罢了:“咱们开门做生意,客人们按规矩凭本事,至于其他那些就不要多想了。”   说到做生意,楚大郎也是两眼发光:“我从不知道赚钱竟是如此简单的,你可知有多少人争着抢着买三楼的会员卡?”他忍不住咋舌:“我开的价可是五十贯钱一张啊,足够京郊平民家庭三年的嚼用了。”   赚钱高手沈安侯并不觉得奇怪:“京城里有钱的人多着呢,你就说个数目吧。”   “一千贯钱!整整两百张会员卡,整整一千贯钱啊!”这数字说出来,楚大郎都忍不住有些害怕:“这般搂银钱真的没问题吗?”   “会员卡只是一锤子买卖,等过两天就该平息了,咱们要做的还是把酒楼经营好,决不能出现店大欺客的行为,更要提防恶意使坏捣乱的。”沈安侯说了许多后世惯用的手段,末了提点道:“你没事儿也可以常来看看,我估计过不了多久,三楼四楼就该热闹起来了。”   浮云间毕竟路途遥远,京中官员们也不好经常去,可望江楼便不同,正是他们聆听民声,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第93章 白龙鱼服   沈大老爷虽然提醒楚表弟对往来官员多加注意,却不知道自己是个乌鸦嘴兼自坑的货色。这日他在家逗完闺女逗儿子, 被烦不胜烦的林大夫人直接扫地出门, 闲着无聊便想着上望江楼坐一坐,听听学子们吹捧自己的话解个闷儿。   他是望江楼的东家,自然是想往哪去往哪去, 可才上到三楼就觉得不对, 虽然热闹依旧, 但多了些肃穆在里头。这种感觉让他有些警觉, 能够有如此气场的人,至少也是楚舅舅那个级别。   扫了一眼,三楼并无异样,他笑嘻嘻和认出他的学子们打过招呼,接着往四楼上去。刚冒了个头,眼中看到一人,沈安侯便忍不住在心中吼“窝里个大草”,只可惜这时候再退回去便显得做作了, 沈大老爷只能维持面上的淡然, 趋步到最里头一桌的客人面前,也不说话, 躬身行了个礼便站在一旁。   那人看着比沈大老爷还年轻些,只神情带着几分天然的严肃,显得有些老派。他身量中等,无怒自威,显然是位达官贵人, 当然这都没什么问题——望江楼开门做生意,来四楼小坐的高官大儒更是不计其数。坏就坏在那位一身长随打扮站在这中年男子身边的人,可不就是沈侯爷的好基友,圣人跟前的心腹大红人,林内侍林公公?   只需看到林内侍,上坐那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正是当今圣人穆荇。说起来沈侯爷和这位也算是老熟人了,当年沈放陪着太子穆莳在上书房读书,穆荇便是坐在角落用羡慕眼光看他们的小可怜。谁能想到不过一夜之间便倾了天地,意气风发的太子陨落在三王之乱,毫无存在感的穆荇成了最后的赢家。   之后沈放便一路沉沦,直到一朝被沈安侯穿越。虽然这两年沈大老爷和圣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甚至算得上合作愉快,但两人也从未面对面接触过。如今徒然四目相对,无论谁都有些尴尬,最后还是穆荇打破了这份沉默:“在外头无需多礼,你且坐着吧。”   沈大老爷温习着记忆里沈放的举止,依言坐在了穆荇下手。只是这般冷场到底不好,沈大老爷轻咳一声,开口寒暄:“楼里有几样糕点菜色做的还不错,您可要尝一尝味道?”   不管怎么说,自己是望江楼的东家,权当招待客人了。穆荇倒也不是个恶客,点头允了沈安侯的建议,立刻便有机灵的伙计忙活起来,总算消弭了些许尴尬的氛围。   “我看楼下那首诗倒是写的应景又大气,该是你所作吧。”穆荇也是强行尬聊,“你的文采向来是出众的,可惜了……”不能为我所用。   沈安侯便摇头:“自古文章憎命达,我以前不懂这个道理,现在却是想通了许多。只是我到底疲懒惯了,拾不起了年少热血来,是以只能写写文章。”他自嘲的笑笑,有几分沧桑:“朝中多的是愿意为您肝脑涂地的贤良人才,可不缺我这个入土快半截的废人啊。”   这话竟无端的听出几分怨怼,穆荇先是微怒,接着又是无奈:“你又何必如此呢?我不过要你一句准话罢了。”   “我若说我心中只有百姓,只有燮朝国运,您又真能信么?”沈安侯嗤笑道:“您可别忘了我是谁,当年在上书房,成绩最好的从来都是我。您说您惜才,想让我出仕,这话我是信的。可您要说对我全无芥蒂,能用人不疑,恕我大胆,我真没法相信。”   看穆荇沉默不语,却并没有恼羞成怒的征兆,沈安侯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回是赌对了,这位对自己真有一种别样的宽容。其实说的直白点,这便和大点小说中那些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总希望身边还能保留一位知根知底能够平等对待的友人一样,穆荇日复一日的如履薄冰斗智斗勇,除了权利带来的安慰,也同样需要一些普通人之间的“人文关怀”。   “您身边多的是愿意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臣下,可惜我是不怎么愿的。”沈安侯决定再接再厉,顺便试探穆荇的底线。故意无视这位至尊皱起的眉头,他淡声说道:“当然,若是您摆明身份,我自然该尽到臣子的职责,可那也并非是对您,只是对皇权罢了。”   “谁是正统,我便效忠于谁,这正统不是血缘,而是看谁坐在皇位。这是我在上书房里学到的为臣之道,也是我立足于世的底线,所以但凡您有要求,我都会尽力做到。”   “但从感情上来说,有些人已经留下了印记,便再难以抹去。”沈安侯脸上渐渐浮现出怀念的神情:“我有时在想,或许不仅仅是我,便是您,也会偶尔怀念上书房的那些时光吧。真是弥足珍贵啊。”那时候皇子们还上演着兄友弟恭,一派和乐融融,“那时夫子便教导过我们,身为人臣,有时忠义不能两全,当舍义气而全忠诚。却没想到竟被他一语成谶,正是我如今的写照。”   这一句句话听的穆荇身后的林内侍冷汗都快浸湿了衣衫,偏沈安侯还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无所谓。穆荇的表情一直没有多大的变化,可林内侍却敏锐的感觉到,这位喜怒不定的主子此时虽然算不上开心,但也并没有愤怒到极致。   若说揣摩心思,沈大老爷比林内侍还是差了一线,虽然直觉穆荇不会一回头就让人来砍了他,但还是有些担忧。正好这时有伙计送上酒水,沈安侯咬咬牙,直接提起酒壶一通灌,在大家惊讶的目光中站立起来,双手背在身后低声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他的声音慢慢变得高昂,到最后两句几乎是吼了出来。穆荇和楼中客人们虽然听不懂其中两句,可整首诗中悲壮与洒脱交织的心绪却几乎满满的要溢出来。不知是谁起头叫好,没一会儿楼里便是一片称赞之声,唯有穆荇低头沉思,仿佛又看到许多年前,那清俊少年高谈阔论的风华。   沈放沈安侯,他从来都是这样骄傲。再多的潦倒困境也磨灭不了他的棱角,只会让他活的愈发潇洒自如。   “你果然是一点儿都没变。”穆荇低声说道,言语间竟带上了一丝轻松笑意:“我也并无他求,只你愿意继续为燮朝百姓尽一份力就好。”谁人不知太子是沈安侯心中的白月光,若是他刚刚真的直接拜倒在地宣誓忠诚,那才显得凉薄而虚伪呢。   “我向大燮之心从未改变,多谢圣人宽宏,不计较我的僭越之言。”沈安侯心下大定,开始就坡下驴。这次看来是顺利过关了,说不定连之前“太子心腹”带来的遗患都能化解大半。   一来一往间,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便缓和多了,虽然还是尬聊,总好过阴阳怪气的说半句留半句。沈大老爷虽然不耐烦,但到底知道不能做过了,表达心意后便不着痕迹的捧着穆荇。林内侍站在后头看的叹为观止,他可从来不知道自家主子有这么好性儿,这种几乎被人驳了脸面的事儿如果换一位大臣来做,哪怕是朝中的某位相爷,只怕也讨不到好处去。   可是就像穆荇无条件信任楚怀一样,现在的沈安侯便完全契合了圣人设想中的沈侯爷。既然本就是心中有数,被沈大老爷这般“直白”的对待也就算不得什么了。他心中甚至还有些窃喜,沈安侯到底还是对他低头了,虽然没有明着说效忠之词,可他话中的意思不就是这样吗?   这便是人性之怪异。朝中多的是对穆荇叩首表衷心之人,他却根本不为动容,甚至常常弃之如敝屐。可沈安侯这么别别扭扭的说了一句半句,却让他如获至宝,甚至心生安慰。世人都说男子追求女子,最爱的便是求而不得,其实又何止是男女之情?轻易得来的东西总是容易被轻视,苦苦追求到手的才会视若珍宝。   作为当年上书房的第一人,哪位皇子没幻想过自己登上高位后得他相助辅佐?如今事情终于成真,沈安侯也依旧是当年的沈安侯——甚至比以前更加耀眼,风度更是无双。在穆荇看来,这便是他的一场胜利,他开心还来不及,又哪里会苛责沈安侯呢?   沈大老爷却全然没有穆荇的好心情,只觉得陪上位者聊天比爬山剿匪还要累。只是穆荇兴致正浓,甚至眼见着越发愉悦,沈大老爷也不能生硬打断,平白惹他不快。就在他纠结的档口,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争执的声音,且越来越近,已经快上到三楼来,显然是酒楼的护卫并没有把人拦住——或者是顾忌来者的身份,并不敢真放手阻拦。   来的人大概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沈大老爷和四楼的各位清楚的听到有人叫嚣:“不就是个破酒楼吗?凭什么这么多规矩?”   这是来找茬儿的?看穆荇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沈安侯心中一喜,便是平时再不愿意惹事,这会儿也得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望您恕罪,我好歹是望江楼的东主,只怕得下楼去看一看,免得管事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你连圣人都随意得罪了,整个京中还有谁算得上是“不该得罪的人”?林内侍在心中疯狂的吐槽,穆荇虽然皱了皱眉,却显然不是冲着沈大老爷去的。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那是陈家的人,你去看看也好。”   涧河陈家,四家五姓之一,穆荇后宫中最受宠的陈贵妃便是陈氏嫡出,而三位相爷之中的侍中陈平是现任陈氏家主,尚书左仆射陈广若为陈氏旁支。沈安侯脸上不动声色,脑子里飞快的划过陈家的资料,在心中暗暗思付:这陈家的脸他是打呢?还是不打呢?   第94章 何谓风流   沈安侯从四楼往下走,正好将人堵在三楼往上的楼梯口上。眼见着望江楼的管事并护卫们一脸为难勉强陪笑还是拦不住这群带着鹰犬爪牙的公子哥儿, 沈大老爷便是嘿然一笑:“往常只听说过店大欺客的, 倒不知还有这样大的‘客人’,生生欺压到我们店里来了。”   为首两位公子长的有几分相似,管事的小声在沈安侯耳边介绍:“这是陈府嫡出的两位公子, 身量高些的那位是陈侍中的幼子陈旭, 年纪小些的是陈刺史家的三公子陈晨。”   陈家这代嫡出的兄弟两人, 陈侍中是家主, 另有一名嫡亲兄弟任寿州刺史。沈大老爷眯着眼看那鼻孔朝天的陈旭,这位可是宫中陈贵妃的亲弟弟,算起来还是上头坐着那位的便宜小舅子。   “可惜了,这架势明显不能善了,就是不知道陈贵妃的枕头风有多厉害。”沈大老爷心中有些无奈,面上却是不显,只问一旁的管事:“按说楚大郎送了四楼的贵宾卡给陈家,这番阻拦又是为了何事?”   管事的却是一脸苦笑:“东家有所不知, 陈小郎君是个不拘小节的, 有好几次在四楼用膳喝高了些,不小心便毁了不少书画诗作。侍中老爷听到这事儿后便特意交代了楚东家, 往后只让陈小郎君在二楼,切不可再往上走了。”   陈侍中倒是个知礼的。楼上的穆荇听到这话,在心中给这位相爷打了个好评。沈安侯嘴角却是一抽——这个老狐狸,三楼四楼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他陈家可不能丢脸丢到这群人面前, 说不定就得罪了哪家无辜树敌呢?   只可惜陈小郎一点儿没有领悟自家亲爹的良苦用心,还在梗着脖子叫嚣:“你们懂什么!这叫潇洒倜傥,是风流!岂不知名士便该突破桎梏抛开樊笼,只随心所欲方是真性情。”   沈安侯一脸黑线的打量这个孩子,这是被爹妈教的多单纯才会说出这种话。年纪不过十七八便一口一个“风流潇洒”,神特码的“随心所欲”啊,你家大人没告诉你随心所欲之前得考虑有没有妨碍到别人?   看着眼前的东家做沉思状,陈小郎君有些得意的瞟了身后堂弟一眼。若只是他一个人来,在二楼吃饭也就罢了,可这次是多年未见的堂弟好不容易进京,自己总要显摆显摆。   这东家明显是被他说动了,陈小郎君决定再接再厉:“这位东家可知道京中沈侯爷?这位便是真正的风流名士。他的事迹无需我多说,只一条——他何时在乎过别人的想法?挂印便出京采风,回京便作惊世文章,我父亲想要拜会他也敢直接把拜帖扔出门来。我虽文采有所不及,但这般风仪却是想要学一学的。听闻你望江楼本也是沈侯爷的主意,东家既然是个能做主的,想来和沈侯爷相熟,该明白我的一番心思吧。”   这小家伙只差没在脸上写着“快支持我”四个大字,沈安侯已经是嘴角眼角一起抽搐。自己明明是出来打脸的,怎么变成无辜躺枪了?说不定这小少年还是自己的脑残粉呢,就不知道他亲爹听到这话会做何感想。   楼上的穆荇在一愣之后忍不住捂嘴轻笑,对陈家的恶感倒是全部消除,只好奇沈安侯要如何化解这个问题。在他想来,沈大老爷会把人请上四楼,再亮明身份一番教诲,必然能让陈旭彻底拜服。却不想下头沈安侯已经摇头了:“陈小郎可知一句话,叫做‘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陈旭一愣:“这是何意?”   “小郎君既然是世家出身,当明白何为世家。流传千年的家族能够一直兴旺,自然有他的原因,也自然被人们所推崇。”沈安侯目光灼灼的看他,无形的压力释放开来:“那么为何世家的传世宗旨各有不同,却极少互相羡慕,反而一心想要学习世家规矩的,大多数都落了个画虎不成反类犬呢?”   陈旭哪里想过这么复杂的问题,他小人家不过就是来吃个饭罢了。便听沈安侯继续说道:“学我者生,是汲取其中优秀之处化为己有,不断超越,而似我者死——市井中有句俗话,叫做‘美人在骨不在皮’,光是学习皮相有什么用?”   小少年已经完全傻掉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你的意思是我如今不过学习沈侯爷的皮相,却没学到精髓?”他颇为不服气:“你又是何人,凭什么这么说我?”   沈大老爷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挺直了身体,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双眼中充满睿智:“在下不才,正是小郎君口中说的沈侯爷,沈放沈安侯。”   “嘶——”陈旭少年没忍住发出一个牙痛的抽气声,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家大哥告诉他的话:“望江楼身后不俗,两位东家一位是名满京城的沈侯爷,一位是世家出身的楚小将军,你去了那儿可不许嚣张,说不定就遇上真佛了。”   可不就是被乌鸦嘴的大哥说中了吗?小郎君一脸懊恼,只希望能够时间倒流,自己从未出现过。沈安侯看他的表现也有些明悟:只是个好面子受宠的孩子罢了,便是骄纵些,却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儿。   “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便楼上坐吧。”沈安侯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开通往四楼的通道,率先往上去。陈旭老老实实的吩咐身后随从去一楼候着,自己带着陈晨硬着头皮跟上沈安侯。   穆荇这时候还在琢磨沈安侯那几句话,只觉得确实是真知灼见。其实相比世家,他们老穆家最多只能算是暴发户,要说心中没点艳羡那是不可能的。可沈安侯说的好,羡慕不要紧,便是学习也无所谓,只是需要得其精髓,再化为己用,才能同样世代流传,千古不衰。   带着小客人上楼,沈安侯没再往穆荇身前凑,而是另外开了一桌,要了些精致的小菜。陈旭和陈晨还有些拘谨,沈大老爷便笑:“刚刚听你说我是个风流名士,我却是不敢当的。如我这般闲散之人,其实勉强算个狂生吧,要说风流人物,却还得在朝中寻找——比如朝中的三位相爷,再比如,当今圣人。”   陈旭虽然还沉浸在看到偶像的激动之情中,脑子却转的不慢:“我父亲哪里是什么风流名士,每天只谋划算计听的我头疼,侯爷可不必在我这里说他的好话。”   “哪里是说好话呢?你父亲是陈氏嫡支,若说文采,绝不在我之下。可你想想,他为何不能每日饮酒作赋恃才放旷,反而兢兢业业的做你觉得无聊的算计谋划?只因他心中早已不是一人一家一姓,而是胸怀大燮,胸怀天下罢了。比起安侯这般的小打小闹,他自然才是真名士,真风流。”   沈大老爷站起身来,王八步迈起,心中默数一二三:“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三王五帝,略输文采,阙宗金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岑皇太古,只识沙场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好一首长短句,好一句‘还看今朝’!”率先开口的正是一直关注着这边的穆荇。短短几句诗句,竟然让他徒然间心血澎湃隐有共鸣。沈安侯看他激动的样子在内心摊手,这本就是帝王之气的诗作,当然是当今圣人最能懂。   沈大老爷冲他微微行礼,继续转过头来对着小少年灌鸡汤装叉叉:“你如今可知何为风流?并非是我这般狂生,而是心系天下为国为民。你身为年轻一辈,国之栋梁,更应该引以为戒。当知晓你之使命,不在于喝酒取乐,不在于写诗作赋,而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陈旭和他身后的陈晨早已听的热血沸腾,立时站起来一揖到底:“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等谨记先生教诲,必定改过自新,不负先生厚望。”   沈安侯微笑着招手,让他们坐下,乃温言道:“你们如今年纪还小,肩膀尚且稚嫩,不到挑起国家重担的时候。只是人生的积累也是一步步形成的,与其花费时间学我这般无所事事混个名声,不如好生在家读书,为了将来而做准备。我希望你们能成为你们父辈一般强大而为国有用的人,也希望你们能够体谅他们的苦衷,更为他们而骄傲。”   陈旭和陈晨连连点头,穆荇也觉得眼眶有些湿润,莫名想到当初太上圣人伏案劳作的样子。沈大老爷顺势拍了拍少年人的狗头:“今日这顿算我请客,你们且安心享用,我亦会与楚大郎打招呼,日后并不拘着你们上来。”他笑的慈爱又包容:“想来小郎也再不会喝醉酒摔东西了,对不对?”   哪里还敢摔东西!想想自己之前所为,陈旭只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陈晨虽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两眼亦光芒闪闪,若有所思。沈安侯微笑看着两个孩子食不知味的吃过一顿饭便跳着离开,在心里比划了个成功,转头向穆荇再次告罪:“看见这些孩子,总是免不了想到自己当初,便多与他们言语了几句,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穆荇早已从之前的思绪中换了过来,淡然的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沈安侯从善如流,将人一路送到望江楼大门口,目送他坐上一辆低调宽敞的黑色牛车渐行渐远,这才收回视线。一旁的管事看他表现心中早有猜测,这时候凑过来询问:“那位客人……”   沈安侯不动声色的做了个向上的手势,管事的心中一惊,默默退后,心中对这位东主的评价又高了几分。敢在这位人间至尊面前谈笑风生的人能有几个?沈侯爷看似闲散,谁知道他暗中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沈大老爷可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越发高深莫测,他只觉得今日当真是流年不利运气不好,明明只想出来散个心,结果事情一桩接一桩应付的他身心疲惫。早已兴致全无的沈侯爷让厨房打包了几个特色菜品,决定回家找媳妇儿要安慰要抱抱,这斗智斗勇还得顾虑人设风度什么的,真是要了亲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存稿中,咱们十月1号到5号每天早上四章连发,6号起一直双更到十月结束哦~宝宝们要支持我呀~   第95章 故技重施(二更)   沈安侯空着肚子回到府上,对着林菁好一顿撒泼卖萌才渐渐平复了心情。林大夫人便笑他:“你不是自诩大点男主么?看, 这就是男主光环啊。”   “所以还是你当绿网女主, 我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吧。”沈大老爷抱着儿子玩着他的小手,被小家伙拽着拇指往嘴边塞也不恼,任由他糊了自己一手的口水:“还是在家里好, 我决定这段时间都宅着算了。”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 现实是残酷的。沈大老爷在望江楼的金句诗赋很快便被文人学子们传播了出来, 便是京中官员们也不免感慨他心境之高远。而有心人则是猜到和沈安侯同桌而坐那人的身份, 悚然而惊之余更是摸不清头脑,沈大老爷在圣人的心目中到底是怎样的形象?   陈府的当家人自然也属于有心人的范畴。得知自家幼子差点莽撞到贵人头上,饶是陈平位高权重也不免吓出几滴冷汗来。后又听闻沈安侯的一番教诲,不仅没让陈家失了脸面,只怕还送了个大人情给他,陈侍中暗暗点头:或许以后在朝中议政时,可以多偏向沈家楚家一些了。   楚怀也是后头听到的消息,第一时间便把倒霉大外甥叫来一顿臭骂:“穆荇是个什么样的心思你比我更明白!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次你是赌对了, 正好骚到他的痒处, 若是一个不慎惹了他的厌弃,他有的是法子整治你, 到时候别说你沈家,便是搭上我,搭上平宁楚氏,也不见得能护你的安危!”   楚舅舅向来是八风不动的老狐狸样子,突然这样暴怒, 便是老油条如沈安侯也有几分害怕,赶紧认错:“我也是一时义愤上涌,没忍住就……”他嗟叹一声:“不然为何我总是避着他走呢,便是料到和他正面碰上便没好事儿。”   楚怀看他的懊恼不似作伪,这才缓和了几分神色:“我知道你与先太子情同手足,自然看不惯设计他上位的当今。”更何况与心胸开阔的穆莳相比,穆荇实在是差了太多:“可是有句话叫做成王败寇,你如今不是独身一人,该为身后的家人考虑考虑。”   这就是过关了。沈大老爷心中暗喜,面上却是不显,仍旧有些恹恹的。楚怀反而劝道:“你也不必这般纠结,能和他说开了亦是好事。他虽然有几分小心眼儿,倒不是个不分黑白肆意妄为的,尤其他向来看重你的才能,你与陈家小儿说的那几句话也算是与他剖白内心,只怕这次倒是因祸得福,说不准他正考虑着启用你呢。”   要么怎么说楚怀深得上心呢,穆荇这会子还真考虑着要不要给沈安侯一个实职让他施展抱负有一番作为。其实这个想法早就有了,只是两人心中各有心结,也没个中间人为他们沟通,这才一直毫无进展,这次毫无准备下的“直抒胸臆”却打破了僵局,至少穆荇能够相信,沈安侯依旧有着为国效力之心,便是他不忠于自己,也会忠于皇位,忠于皇权。   只要他穆荇坐在这张椅子上一天,沈安侯便一日是他的忠臣。想通了这一节,圣人老爷变不再犹豫,只考虑哪个位置最适合交给沈放,让他能尽情展示自己的才学。   近距离看了全过程的林内侍心中除了钦佩还是钦佩。他虽然知道其中凶险,可眼中所见更多的是沈侯爷轻描淡写的便让圣人放下心防诚心与对,好一副求贤若渴的姿态。   京中官员人心浮动,奈何沈大老爷并不出门,时日久了事态也就渐渐平息。这一日沈安侯正与林菁闲聊,便看见沈汀和小程氏带着一脸泪痕的小淑窈气冲冲的杀进澹怀堂,臭小子开口便是告状:“父亲母亲,二婶真是欺人太甚了,你们得好生劝劝淑窈妹妹,别让妹妹被他们骗了。”   沈安侯看着小姑娘通红的兔子眼,心都揪起来了,赶紧将小姑娘抱进怀里,一边问沈汀到底所为何事。林菁看这一眼就有了几分猜测,听了沈汀和小程氏的叙述果然如此:“二婶故意使坏,让人在淑窈妹妹玩耍的路上嚼舌根子,说女儿比不上儿子金贵,之前是太太自己没亲生的孩子才宠着她,如今有了四弟,便要将她卖给人家当儿媳妇儿给小弟铺路了。”   沈汀话音未落,淑窈宝宝又哇的一声哭了。虽然嫂嫂劝过她,告诉她那些都是假话,可这段时间母亲身体不好极少抱她,奶奶也多稀罕小弟弟却是事实。别说小孩子整天憨吃憨玩没点儿心思,他们眼睛亮着呢,也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   林菁已是彻底怒了:“当初我生淑窈,她便让人在二郎和幼娘跟前用这招,现在生了凌儿,她还是不忘挑拨离间。她这是忘了其实我才是沈府的当家大太太,家中一切庶务该是我说了算才对吧。”   大夫人虽然脾性好,可也不是个圣母病,都被欺负到头上了,哪里还能放过范氏?林菁当机立断的冲小程氏下达指令:“你去告诉你祖母一声,咱们家最近有些入不敷出,我得节省开销,调整家中下人人手。老太太的福德堂自然是不动的,其他各处都会有所削减,只怕要闹着她。你就说我说的,请她到半日闲的庄子上和夫人们玩一段时日,我自会把家中打点好。”   小程氏心领神会,揉了揉眼睛便红着眼圈儿往福德堂哭诉去了。楚氏听了也直摇头:“阿林待二房没有更好的了,整个京中哪里还有比她更宽容的当家主母?既是她自己不知福,便让你家太太放开了手脚做吧。”   林菁做事向来有分寸,老太太并不担心她坏了家业,真就收拾包袱往庄子上去了。范氏自付没有把柄落在林菁手上,仍旧是有恃无恐,却不知下头服侍的人已经是人心惶惶,毕竟大多数人的身契可是握在大老爷大夫人手里的。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范氏平日里撩闲也就罢了,把手段用在孩子们身上,可正犯了林菁的忌讳。家里既然要裁减下人,那自是留下能干少言的,将整日里嚼舌根乱窜的扔出去。至于如何分辨?也是简单,大家伙儿不记名不公开的互相揭露就行了。   说的是有据可查事实、和别人的口供对得上的有赏,故意隐瞒或者陷害他人的立刻打一顿发卖出去。这一招算得上阴狠,别看那些小丫环小厮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到了关乎生存的时候,哪个不是咬咬牙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捅了出来。不求自己没有黑料,只要别人的黑料比自己更多,说不得就安全了。   范氏之前做的不算隐秘,虽然也知道威逼利诱,可面对大房的雷霆之怒,下头的人哪里还想得到她那些小恩小惠,甚至不少人心生怨怼,只恨自己一时糊涂,被范氏收买了做了错事。中公可是在大房手里头的,没看老太太都主动避嫌出门去了?沈家到底谁做主,根本一目了然。   几个嚼舌根的人很快就被掀了出来,当着沈淑窈的面,几人哭着将范氏如何交代他们挑拨的话语抖了个干净。沈小姑娘这会儿也想明白了,只仰着头问:“二婶为什么要让咱们亲人不和家宅不宁呢?”   “因为她脑子有病,以后你可少听她的话,有什么事儿自己多想一想。”林菁蹲在小姑娘面前霸气道:“你只想想看,就算咱们家不得安宁,和她又有什么好处么?损人不利己,可不就是脑子坏掉了?”   小姑娘认真点头:“原来是婶婶有病。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和病人计较的。”   看着沈汀拉小姑娘去里间玩耍,林菁直起身子,脸上是少有的严肃:“你们品行不端,非议主家,按说直接打死也没什么不妥的。只我家到底宽宏,不愿枉造杀孽,只每人打上五大板子发卖出去。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经过几天煎熬早已心如死灰的下人麻木的摇头,被拉下去行刑不提,林菁似笑非笑的对“请”过来观刑的郑妈妈说道:“既然二太太不舒坦,我这就拿帖子请了医博士来,只盼她能朝日康复才好。对了,病人一般都是要静养的,你去问问你家太太,是不是把她从静心斋里挪出来,免得过了病气给二老爷就不好了。”   郑妈妈是范氏的奶妈,听到这话气的脸都红了,偏对上林菁带着杀意的眼神,吓得赶紧低下头来:“我们太太哪里就病……病的这样重了,静心斋到底是二房的地方,大夫人只怕做不得主。”   “静心斋也是沈府里头,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二房哪天分家单过了?”林菁冷冷说道:“若真如此,我也是同意的,只消范氏去亲自和老太太说明白了,我自然不再过问他们分毫。”   郑妈妈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林菁便拍板道:“既然你家夫人没想着挪出来,那就把她身边的下人消减一些吧。”说着便直接将洒扫粗使的名额全部划去:“她要养病,那些贴身丫环们就别闲着了,干些活也省的每天不安生。”   说着林菁还抽出其他各院的册子来,十分“公平公正”的删减人手,口里说道:“也别觉得我独为难你们静心斋,澹怀堂泽兰馆和孩子们的院落可都打发了不少人。”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郑妈妈只觉得心中发苦。泽兰馆是三老爷的住所,如今他们一家人都往松江县去了,便是所有人手打发了也无妨。哪里像静心斋里本就住着老爷夫人,还带着年仅三岁的三少爷深湛。大夫人一下砍掉他们近三分之一的人手,偏老爷和少爷身边少不得人,可不就苦了夫人了么?   范氏得了消息几乎气晕过去,当场便发起了脾气,没想到被请来的医博士看了个正着,直说她病的不轻,定要卧床休养。大夫人从善如流,断了她所有交际的帖子,顺便让厨房每日里只给她两顿“病号饭”清肠胃。面对林菁的雷霆手段,二房不是不想闹,可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真没有什么资本可以和大房抗衡。   沈妈妈不偏不倚的将家中事儿告知楚氏,老夫人皱了会眉,摇了摇头:“阿林的手段是对的,但还是有几分急躁了,只怕二房不仅得不到教训,还会再出昏招。”   第96章 毒计   然而出乎楚氏的意料,二房虽然抱怨了两天, 但很快就安静下来, 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林菁也一直在小心提防他们暗做手脚,没想到范氏真的老老实实的卧床休养,身边只留了郑妈妈伺候, 丫环们打发去补了洒扫针线的空缺。   这般过了一两个月, 又到了一年的年尾。有了去年帮着打点年礼的经验, 小程氏不用林菁吩咐, 便已经将事儿安排妥当,只需要她和楚氏看过后稍加修改便可。沈淑窈小朋友和往年一样,入冬后便扎根玩具房里不肯出来,林大夫人和沈大老爷值得每天抱着沈凌消磨时间。   “说起来,你觉不觉得小家伙瘦了些。”沈安侯掂了掂小儿子,捏着他露在外面的小手:“而且最近脾气也变得古怪了许多,要么嚎啕大哭,要么就不愿动弹。”   林菁也正为这事儿发愁, 沈凌的表现确实有些异样。可她认真查过澹怀堂里所有下人和吃食物品, 也替沈凌把了脉,除了有些虚弱外, 孩子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连林老爷听说之后也亲自来了一趟,同样没找到症结所在,只叮嘱他们好好养着。然奶妈和丫环们伺候的不是不精心,这段时间甚至越发小心翼翼,生怕小祖宗有一个不妥, 让大太太把她们给发卖了。   熟悉的焦躁不安又涌上心头,沈安侯也是急了,天大地大孩子最大,顾不得什么隐私权,直接让金台庄的狼牙们悄悄进来,一对一盯防家中所有能和沈凌接触到的人。可即便是这样也没发现任何异常,所有人都表现的安安分分,更不要说在沈凌身上做手脚。   淑窈小姑娘经历了之前的事儿,倒是突然长大了不少,听说弟弟有些懒懒的,难得从玩具屋里抽出身来,陪着沈凌一块儿玩耍。可惜沈四郎不怎么给自家亲姐姐面子,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抓着手边的布老虎轻轻晃动。   小淑窈也不管他听得懂听不懂,依旧笑着逗他“姐姐的玩具跟你换好不好呀?我有许多漂亮的娃娃哟,你喜欢小兔子还是小猫儿?”   林菁看着姐弟恋一个童言稚语,一个咿咿呀呀,虽然还是担心沈凌的身体,也忍不住会心一笑。小家伙却是烦了姐姐的叨咕一般,突然小手一扬,布老虎直接塞进了小淑窈的嘴里,看的林菁噗嗤一笑,旁边的丫环们也忍俊不禁。   “呸呸,”小淑窈将布老虎拿出来直接扔了出去,苦着脸看林菁:“妈妈,弟弟的玩具太脏了,一股儿咸味的。我先拿我的小狗儿给他玩吧,您赶紧给他洗干净了。”   “咸味?”林菁脸上的笑影儿还没撤下,眉头已经皱起来了,直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咸味儿……”她的眼神从沈凌身上略过,忽然一个激灵,脸色立刻苍白起来:“好狠毒的计策!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的人,连这都知道。”   按照现代医学的说法,小宝宝的肾脏功能还未发育完全,不足以渗透过多的盐,摄盐过多会加重肾脏负担,同时增加心脏负担,从而影响宝宝的生长发育。六个月以下的小儿肾脏功能还不完善,浓缩功能较差,因此婴儿一般不需要额外补充盐分,直到一岁之后才会渐渐才在食物中添加食盐。   林菁上辈子并没有生过孩子,一时半会儿的没想到这一茬儿,但她到底是学医出身,听小淑窈一提,便立刻想到了这事儿。   很显然,凶手并没有下毒,也没有用着凉或过热这些“常规”的手段,甚至根本就没在澹怀堂里下手。只消买通浣洗玩具的粗使丫环,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小沈凌受到侵害,甚至一天天虚弱下去。   想通了这件事儿,林菁已是一身冷汗。将小家伙抱过来细细查看,还好并没有水肿的现象,舌苔面色也还正常,想来是他到底不会长时间将玩具塞进嘴里,只偶尔舔舐到一些罢了。但就算这样,盐分也会抑制口腔唾液分泌,降低口腔对细菌、病毒的防御功能,削弱宝宝的抗病能力。   我佛慈悲亦有怒目金刚,何况林菁不过是个凡人。这事儿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范氏所为,她定了定神,对白蕤道:“去请大老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白蕤早已被林菁毫不遮掩的怒气吓的大气儿不敢出,听了话赶紧往外跑。林菁亲了亲不明就里的小姑娘的额头,勉强对她笑:“我家淑窈真是个好姐姐,以后定要让你弟弟好生谢谢你。”   “我是帮了妈妈的忙吗?”小姑娘轻声问:“是不是找到办法让弟弟变得和以前一样爱玩爱动了?”   “是啊,这都是小淑窈的功劳哦。”林菁摸着她小小的发髻轻笑:“以后淑窈还要继续保护弟弟,等弟弟长大了,也会好好护着姐姐的,对不对?”   “不仅是我,还有二哥和嫂嫂,我们都会护着弟弟的。”小姑娘认真说道:“二哥昨儿还说了,他是咱们家长子,要和爹爹一样担起家族重任的,只要有他在,以后没人能欺负我和弟弟。”   “你们都是好孩子。”林菁感慨着,沈安侯亦大踏步的从外头进来,捞起小丫头亲一口:“你们娘俩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和小闺女说了几句话,林菁的心绪也已经平静下来,索性由着沈安侯先与小淑窈玩了一会。小姑娘身边伺候的刘奶妈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看时候差不多,便哄着小主子往玩具房去。待屋里的人都出去,林菁正色对沈安侯道:“过日子可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真得想办法分家了。”   沈安侯听到白蕤来传话时已经猜到可能又和二房有关,听了林菁的叙述,他也是一边后怕一边怒意蓬勃:“这事儿交给我来办。”   沈大老爷转头出了澹怀堂,却并没有找范氏,而是往福德堂去了。楚氏听到通传,心里便咯噔一下,等看到沈安侯青黑的脸色,便知道这次的事情不能善了了。   沈安侯知道楚氏作为亲妈,自然是不希望看到兄弟阋墙的一幕的,然而他身为人夫,身为父亲,却不能看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处于危险之中。大老爷袍子一掀跪倒在楚氏面前,将林菁发现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这次幸好淑窈发现的早,并未造成什么后果,可谁知下次又会出什么事儿呢?我不想查案,也不想找证据,但凡府里有脑子的都知道会做下这事儿的人是谁。沈敬看我不顺眼可以冲着我来,可算计到我儿子头上,我是绝不能忍的。”   看老太太似有话说,沈安侯一脸悲切的摇头:“当初我犯浑时,二郎在他们手里便是如何艰难,多亏老太太护着才能平安长大。只事情到底过去了,我也不好再与他们计较,可这般一而再再而三,我真不能保证再有下次,我会不会直接杀上静心斋灭了那祸根。”   是了,他沈安侯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连圣人都想怼就怼了,何况一个范氏?都说知子莫若母,楚氏哪里看不出他是带了真火,压抑着杀气。好半晌她才哑然道:“那你说说,你想怎样?”   “分家吧。”沈安侯抬头直视楚氏:“若是老二愿意在京中另买房舍便最好,若是不行,也得是分家不分府,只将静心斋单独隔出来。”反正当初为了方便起见,正门旁边就有静心斋的侧门,并不影响他们出入,“中公得分开,家里的钱财铺子您说了算,我绝不争什么,但老二和范氏再不能打着家里的名号在外招摇,两边的下人也绝不许混走。”   楚氏低头不语,沈安侯便直直跪着。家里长辈未逝便分家多被视为家丑,可沈大老爷何时在乎过外人的想法?楚氏最是明白他这大儿,虽然看着随和好说话了许多,心里的棱角却只怕是越发锋利。   良久,老太太轻轻抬头,似乎短短时间便老了许多:“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中公的银钱你拿六成,老二三成,留一成给老三。在京城的铺子庄子你和他对半分,好歹给他一条活路。”   沈安侯重重叩首,被老太太挥退:“你让门房等着老二下衙了就让他过来我这儿,我亲自和他说。”   看着沈安侯远去的背影,楚氏抹了抹眼角的泪,儿女都是债,好不容易这个起来了,怎么那个就越发不成器了呢?   夜里沈敬和几位同僚一块儿在外头用了饭才回来,便被老太太当头一棒砸的眼冒金星:“老太太!母亲!凭什么!我也是父亲的儿子,大哥凭什么把我赶出去?”   “你大哥说了,不分府也行,只需将里头通行的门砌上,你们另走一边就行,静心斋还让你住着。”楚氏打点起精神说道:“这沈府本就是你大哥的,我总有走的一天,如今提前分家,你好歹能多得些钱财资产,总好过我苦苦压制着你大哥,等我没了,他立时将你赶出去的好。”   “可是……”沈敬一时语塞,老太太说的正是他一直以来努力忽视回避的事实。知道沈安侯做通了楚氏的思想工作,这事儿便再没有回转的余地,沈敬虽然心中不忿,脑子却转的快:“要分家也行,要么大哥在白龙街上给我置办一座府邸,要么将家里的庄子铺子分七成与我。”他这般说着,脸上的怒意与贪婪也毫无遮掩:“他是袭爵的侯爷,俸禄高出我几倍去,我好歹还有一家子要养活的,总不能活生生逼死了我去吧。”   楚氏看着满脸扭曲狰狞的沈敬,只觉得心中冰凉,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儿子已经彻底走偏了。她无力的挥挥手:“你若真这般要求,只管与你大哥说去。只他的手段你是明白的,可别想着他还会顾念亲情对你手下留情。”   沈敬哪里敢对上沈安侯,只能梗着脖子道:“分家之事自然是母亲您主持,只要您发了话,大哥哪里敢不从?就不怕您告他一个忤逆不孝吗?”   楚氏只觉得心头发苦,让自己告自己的长子不孝,这话竟是从自己幼子口中说出的。她眼前一片发黑,只能强撑着挥挥手:“家中钱财分配都听你大哥的,你退下吧。”   沈敬哪里肯退,仍旧喧闹不止,直到楚氏终于撑不住,身子一软倒在了椅子上,德福堂里顿时一阵惊慌失措。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存稿中,咱们十月1号到5号每天早上四章连发,6号起一直双更到十月结束哦~宝宝们要支持我呀~   第97章 悔恨   福德堂的混乱很快便惊动了林菁和沈安侯,好在老太太平日里身体保养的不错, 在林菁扎了几针后便缓了过来。沈敬便在一旁跳脚, 直说是沈安侯提出分家气坏了母亲,要让御史将他参上御前,治他大不孝之罪。沈大老爷被他念的心烦, 看老太太脸色又要变差, 直接一手刀砍在他脖子上, 顺便吩咐他身后的小厮:“你明儿一早去国子监给他送个假条, 就说他身体不适在家休养。”   那小厮早被吓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腿软的根本站不起来。沈安侯看的没法,交代侍剑捧剑将沈敬扔回静心斋,自己和林菁依旧在楚氏跟前候着,生怕她再有什么不适。   分家这事儿老太太虽然同意,要说心中没有怨恨也是假的。可看着差别如此大的两兄弟,她实在没法将罪责推到老大两口子头上。林菁一边与她把脉,一边与她宽心:“您要是心里不舒坦只管说出来, 分家的事儿咱们再缓缓, 总不能因此让您也病倒了。”   放过二房是不可能的,分家也是必须的, 可为了老太太着想,沈安侯和林菁可以稍稍让步一些。毕竟这几年下来,楚氏不说如何偏向他们,至少也做到了不偏不倚,尤其是对林菁可谓视如己出, 她能在京中贵女夫人中崭露头角,在沈家过的轻松愉快,都是老太太一路保驾护航的结果。   楚氏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妥帖之余,也涌上许多酸涩。她一辈子要强,当初被小兵出身的沈老侯爷强娶,有多少人觉得惋惜,又有多少人想要看她笑话,甚至有不少人觉得她失了世家女的身份风度,恨不得她自我了断以明心志。可她还是咬着牙挺了过来,辅佐着夫婿坐上了国公的位置。   后来生儿育女,沈周对她也算痴情,若非她年纪大了害怕生养主动为他纳了妾,只怕那男人一辈子连个通房丫环也不会养。世家女们虽然嘲笑她从高处跌落成了泥腿子,可羡慕的眼神不似作伪。尤其是她的长子越发优秀,她甚至有信心,只需过个百年,沈家便会成为一个新的世家。   然而命运依旧对她充满恶意。先是沈周病逝,接着就是三王之乱,沈放没有担起家里的重担,反而彻底放逐了自己。回想起那几年的时光,楚氏还会觉得周身冰冷,女儿在婆家受到冷遇却只能苦苦挣扎,而她却每日里提心吊胆,只害怕哪天龙颜一怒,沈家便要倾覆。   家里不能没有一个话事人,哪怕知道沈敬心智不够,她还是央着楚怀帮扶,希望幼子能够在朝中有所作为,至少将沈周留下的人脉继承下来,多给沈家一些苟延残喘的时间。可惜沈敬到底不是沈放,无论心胸眼界还是手段都不够,偏生被权势迷了眼,一心只想着将沈府从兄长手中夺过来。   如果那时候就当机立断的阻止,或许就不会养大了沈敬的野心吧。楚氏暗暗摇头,可那时候的自己又怎么会想到沈放还有复起的一天?是她默许了沈敬的膨胀,是她冷眼看着范氏在后院手段频施,是她放任沈汀过的一日比一日艰难。   她期盼着长子恢复沈家的荣耀,却任由次子一点一点挤压大房的生存空间,将兄弟间的情谊变成了贪婪之下的牺牲品。甚至在沈安侯重新变得出众后,她虽然欣喜,却还是习惯性的对二房退了一步,眼见着大房并没有追根究底,便只和稀泥了事。   养而不教是她的错,如今这番局面也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楚氏一边想着,脸上已是布满了泪痕,林菁吓得手足无措,只能紧紧拉着老太太的手,不时探一探脉象,生怕她因伤心过度又厥了过去。   楚氏心中的悔恨无人能知,好在她到底坚强,慢慢从悲戚中换了过来。看着林菁担忧的眼神和沈放眼神偶尔闪过的后怕,她渐渐振作起来,摆了摆手让他们先回去:“你们还有孩子要照看,不必在我这儿候着了,分家的事儿既然说定了便不会再改,明日请你舅舅过府,我与他商议之后便开了祠堂吧。”   沈安侯还想在说什么,被林菁轻轻一拉使了个眼色,两人行过礼告退出来。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果然让人去请楚怀。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楚将军亦是点头:“让他们凑在一块儿只会越发伤了和气,还不如分开过日子的好。”   事情便这么说定了,沈敬再有不满,面对楚舅舅也只能憋着。沈家并不是什么大族,沈周孤儿一个,也没同族的兄弟姊妹,开祠堂分家这事儿亦不必兴师动众。在楚怀的见证下,老太太颤抖着手将薄薄的族谱分开,从此沈敬只能算得上是沈家旁支,却不能再自称是国公府的人了。   沈敬在祠堂里还勉强维持住了风度,回到静心斋便忍不住破口大骂,从沈安侯楚怀一直骂到亲妈头上。只这样他还觉得心气不畅,想起真正的罪魁祸首,又对着范氏发了一通脾气。只这一次范氏也不敢推脱,她哪里想到事情败露的这么快不说,沈安侯和楚氏亦如此绝情呢?   沈家分家的事儿并没有遮掩,京中消息灵通些的人家便都知道了。沈敬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话,面上燥热之下,干脆往国子监请了长假。国子监祭酒孔奕也从夫人陈氏那里听了沈家这番变动,虽然心中不悦,还是提笔批示同意了,只心里对沈敬的评价又降低了不少。   宫中圣人从林内侍那里知晓了沈安侯的雷霆举动亦是轻轻点头,颇有些怀念道:“安侯可不是个可欺的,沈敬不过仗着自己与他有几分血缘关系罢了,若是换一个人来,只怕如今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他可记得当初在上书房,大哥和他的伴读总想着压先太子一头。太子为人忠厚总是能避便避,沈放却是直接逮着机会将那伴读废了扔在大哥面前,然后自己一个人跪在父皇面前一五一十的承认请罪。   明明是他下狠手,可一番话说出来,大家只能说那被废了的勋贵活该,连带大皇子也很吃了挂落。那时父皇是如何说的呢?“沈放,确实是有些放肆了,只少年人意气风发宁折不弯,也算是件好事。既如此,我便为你取字安侯,从此压一压性子,好好安生些,莫再这般胡闹了。”   虽然事后依旧被打了几板子,可从此以后上书房再无人敢挑战沈安侯,太子的地位都因此更稳固了几分。也是从那时起,自己就总也忍不住暗自羡慕,为何这样忠义两全的好男儿,并不站在自己身边呢?   不过现在也不差。穆荇想着望江楼中沈安侯的表现,心中又愉悦了几分。沈安侯不是个忘本的,穆莳对他极好,他便将穆莳放在心中,一辈子无法背叛。可沈安侯也是个忠诚的,自己是大燮之主,以他的正直骄傲,也会进到臣子本分,绝不会做出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情来。   “你亲自带着医博士们去一趟沈府,让他们仔细给沈小郎和沈老夫人会诊,再从朕私库中取些好药材赐给老夫人。”穆荇一边批改奏折一边吩咐林内侍:“传朕的口谕,沈侯爷乃国之栋梁,老夫人心怀大义,教子有方,可称京中夫人楷模。”   林内侍心领神会,点了东西带着人浩浩汤汤的去了沈府。要知道这位圣人可不是个大方的,突然来这一手,明显就是给沈安侯撑腰,给楚氏分家正名。原本准备以此弹劾沈侯爷的大人们默默的撕碎了自己的奏章,正想着怎么给沈安侯说好话的陈侍中也松了口气,唯有沈敬几乎喷出一口老血——这事儿竟是连圣人都知道了,还一点儿不站在自己这头,他今后可如何再往上走,如何在官场混下去?   无论如何,沈家一场闹剧终于在过年之前落下帷幕。和往年相比,这个新年过的有些沉闷冷清,可沈安侯和林菁却异常满足。如今的沈家才真正成了他们自己的家,孩子们嬉笑着围在身边,老太太也慢慢释然,连空气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这个年夜并没有如去年那般花样尽出,一家人围在一块儿吃了顿团圆饭便各自散了。孩子们睡得早,沈安侯和林菁便陪着楚氏守岁,一边说些笑话,回忆当年的往事。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新的一年来临。沈安侯与林菁笑着向楚氏行礼恭贺,老太太亦大方的摸出两个红包给了他们。这边正一派岁月静好,却不知隔壁已经闹翻了天——原本便有些体弱的沈淞少年在守岁时又挨了沈敬一顿训斥,竟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挺挺的晕倒了过去。   孔氏当场就吓坏了,搂着沈淞不知所措,眼泪直往下掉。范氏搂着深湛的手也在颤抖,看沈敬满不在乎的样子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强撑着大声叫人去请大夫。沈敬听着他们吵闹便越发不满:“他这般装相都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是你们惯的!大过年的请大夫,你们也不嫌晦气?”   孔氏直接给公爹跪下了,范氏也顾不得和沈敬吵嘴,只忙着打发人往外跑,便是用抢的也得把大夫给抢到家里来给沈淞诊治。沈敬气的直接一甩手回了正房,只觉得没一件事儿顺心如意。这长子文不成武不就,一督促他努力进学便摆出一副柔弱相,想来都是小时候被范氏给教坏了,完全没学到自己的一分半毫。   罢了罢了,长子不行还有幼子,范氏生的不行,自己还可以纳妾再生。沈敬如今看范氏已经有了几分厌烦,心里打定主意,等开年了看看深湛的表现,若果还是同沈淞一般不堪造就,只怕自己要再做打算了。   范氏一门心思扑在长子身上,哪里知道自己丈夫已经有了许多想法。澹怀堂与静心斋隔得不远,也听到里头的动静,只是小两口也并没有在意,直到第二天才知道沈淞病重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存稿中,咱们十月1号到5号每天早上四章连发,6号起一直双更到十月结束哦~宝宝们要支持我呀~   第98章 沈淞病重(二更)   被漏液请来的大夫虽然心有不满,但到底医者父母心, 看到瘦弱的沈淞还是好生把过脉。只消稍稍一探, 那大夫便皱起了眉头,再细细翻看他的舌苔手指,大夫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位公子脉象细弱, 面色少华, 唇甲色淡, 舌苔亦是极淡, 显然是心血耗损到极致的迹象。按说以公子的年纪不应该有此症状,可他却是长年积累所致,又受到惊吓恐惧,一时伤了心脉,如今已经是再难挽回了。”   孔氏和范氏听的一身冰凉,大夫却还在说:“便是如今这般,还当庆幸他平日里并不妄动情/欲,元阳泄的极少。”他看了孔氏一眼, 斟酌着说道:“想来公子一直有苦读的习惯吧, 夫人们也当知道,读书对身体损耗不小, 本该劳逸结合多多进补才是,可我看着少爷的脉象,只怕平日里不但没有锻炼体质,便是吃食上也是十分不讲究的。”   其实何止是不讲究,便是京郊的平民也没这般虚弱的, 怎么看这都是个大户人家,两位夫人关切的神情亦不似作伪,为何对病人的身体却如此忽视甚至苛责?这位大夫并非是惯常给沈家看病的医博士,他突然被急吼吼的家丁从家中给“抢”进府中,并没有弄明白自己是进的哪家大门,说话便直白了许多,也并不遮掩什么。范氏听他这话差点一个仰倒跟着沈淞晕过去——沈淞变成现在这般样子,罪魁祸首竟然是一直逼着儿子读书,生生耗去了他心血的沈敬。   不,甚至她自己也是帮凶。范氏心中一阵痛过一阵,勉强请大夫开了进补调理的方子,吩咐下头去抓药熬药。那大夫得了范氏的丰厚诊金,迟疑了一会儿,小心给她打了个眼色,范氏只觉得心中一突,脸上却是不变,随意找了个借口支开孔氏,果然见那大夫凑上前来轻声道:“这位公子如今仅剩下一口气吊着,便是慢慢养回了心血,也不能再耗神费力,最好是在房事上也顾忌着些。”他顿了顿,咬咬牙:“小人学医不精,夫人最好找相熟的名医再来诊治诊治,看看少爷是否还有其他隐患在身,也好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大夫虽然说的不甚明白,可未尽之意已经呼之欲出。范氏身形摇摇欲坠,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哑着嗓子小声问:“我的淞儿,可是于子嗣有碍?”   大夫极轻的点了点头,口里却安抚道:“在下的本事有限,京中名医众多,说不得其他人还有别的法子医治呢。”   仿若晴天霹雳,范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大夫开过方子后便告辞离去,孔氏见婆母呆呆站了许久,轻轻过来拉她:“您也坐一会儿吧,夫君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儿的。”   范氏却是突然嚎啕起来:“我可怜的淞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   孔氏被这一幕弄的手足无措,却不知范氏悲从中来。眼见着家中失了国公府的照拂,沈淞的前程越发堪忧,偏生他连努力上进的资本都没有,甚至连子嗣也无法诞下,除了一句“命苦”,还能如何评述?   范氏心中恼恨沈敬,恼恨自己,也不免迁怒孔氏。当初孔氏嫁进家门时,沈淞的身体可还没破败到如今这模样,她却不知道争气,早早怀上孩儿。到如今回天乏术,让沈淞失了当父亲的权利,这儿媳妇怎么也得担上一半的责任。心中这般想着,她面上也不免带出几分不满来,看的孔氏心中一跳,小心问道:“可是媳妇有哪里不妥?”   罢了,孔氏背后好歹站着孔家,二房如今式微,可不能再得罪了助力。范氏勉强收拾起精神拍了拍她的手:“我不过是一时恍惚,倒是吓坏你了。淞儿还需你好生看护着,你可千万细心些。”   孔氏连连点头:“母亲放心,儿媳一定照顾好夫君。您身子弱,还要照顾小弟,不如去歇息一会儿吧。”   说到沈湛,范氏心中又涌起了些许希望,是的,她还有一个儿子呢。虽然不舍沈淞,她还是点了点头,起身往正方走去。不出所料的,沈敬并没有来她房里,她也不觉得失望,只紧紧搂着呼呼大睡的小儿子,睁着眼直到天亮。   两边虽然有院墙相隔,可到底在一个府中,静心斋里发生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了澹怀堂和福德堂。老太太心疼长孙,特意收拾了大半上赐的药材让听琴亲自送了过去。沈安侯和林菁也并不讨厌这个有礼貌的大侄子,只他们也知道这时候二房就是个炮仗,他们还是离得远些为好。   虽然没准备自己出面,但大房一家子还是拿出了不少好东西交给老太太,让她拐个弯儿送到沈淞那里。楚氏自是一口应承下来,并拿了自己的名帖请医博士再来复诊。然沈淞的身体情况真的是太清楚明白了,除非医仙降世,否则再无力回天。范氏听他虽然说的婉转,意思却和夜里的大夫并无二致,一颗心终于沉到了底端,再掀不起一丝希望。   楚氏也从医博士口中知道的沈淞的病情,忍不住扼腕叹息。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沈敬对儿子的教育方法有误,可人家亲爹妈都没意见,她一个老太太管多了讨人嫌,也只有丢开不再多说。哪里想到就这样,一个好好的大孙子就几乎折了呢?   她也想过让林菁去试一试,不过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并非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林菁有所提防,而是知道无论林菁是否有医治的法子,都只会吃力不讨好。便是真给了二房治病的法子,以那两口子的歪心眼子也不会真按照林菁说的去做不说,指不定到头来他们还要将沈淞的病怪在林菁头上。   老太太只能尽量让自己想开些,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二房自己败了福运,也怪不到别人头上。只到底是血脉亲情在,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是以整个正月里,无论静心斋还是国公府,都仿佛被乌云笼罩。   等到二月里,沈淞总算缓过来些,可以下地走动了。孔氏这段时间衣不解带的照料他,两人的感情倒是浓厚了不少,仿佛又回到了新婚之初。更让沈淞感觉轻快的是自家亲爹终于不再每天逼着他上进了,虽然态度变成了视而不见,但总比每日挨批好过些。   范氏看沈淞一日好过一日,孔氏也照料的殷勤,便渐渐将心思转到了沈湛身上。虽然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但长子已经再无一飞冲天的可能,能平安活着都是奢求,她也只能将所有的的希望寄托于幼子。老太太不就是这样做的吗?沈放消沉时便扶持沈敬,待沈放复起便又立马抛弃了他们二房。她总不如楚氏那般狠心,会将儿子扫地出门,最多只是多偏向些湛儿罢了。   她却不想想老太太对两个儿子的疼爱之心从无差别,只是对他们的定位和教育上有所不同。若非天意弄人让沈放沉寂了那一阵,也让沈敬尝到了权势的滋味,他们兄弟俩只会成为兄友弟恭的典范。好在沈淞也是个心大的,虽然感觉到母亲明显的冷淡,却也并不以为意,反而安慰孔氏道:“家中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没了国公府的照拂,也没了中公花销,我光吃药已经花费不少银钱,母亲总要权衡一二,维持家中运转。”   孔氏也知道虽然分家时二房没少得银钱商铺庄子,可过日子得细水长流才行,否则光靠着老爷一人的俸禄,只怕很快就要捉襟见肘。都说有情饮水饱,她和沈淞正如胶似漆,哪里会在意这些,只尽量让沈淞吃好用好,便是自己敷衍些也无妨。   这边小两口相互体谅越发亲密,那边沈敬和范氏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起因正是沈二老爷想要将沈湛放到自己身边亲自教养今早开蒙,范氏却说什么都不肯,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你已经让淞儿废了,难道连湛儿也不放过吗?”范氏将沈湛掩在身后,发髻散乱满脸泪水的颤声吼道:“听听医博士说的话!淞儿变成今天这样子,就是你逼着他读书用功还不让他吃好睡好造成的。我的一个儿子已经差点被你逼死了,湛儿说什么也不能交给你。”   沈敬也是气的手抖,连连说道:“慈母多败儿,你这是慈母多败儿!淞儿便是被你给惯坏了,这才做个文章也能耗费了心神去。如今湛儿还小,正该由我好好管教,若是再留在你身边,只怕又是一个朽木!”   “便是朽木也好过没了性命!”范氏说什么也不同意,一步步往后退,忍不住便口不择言:“你自己又是什么贤才吗?一个从六品的国子助教当了十年!若是有本事,你又何必逼着孩儿们努力上进,你自己倒是上进一个试试啊!”   “啪”的一声,范氏摔倒在地,竟是气疯了的沈敬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沈湛被吓的哇哇大哭,婢女小厮们跪了一地。范氏支起身子惨笑:“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她将小儿子搂进怀里,一步步往外头走去:“除非我死在你跟前,否则我绝不会将湛儿交给你。”   听到这话,原本还有些懊恼自己一时没忍住脾气动了手的沈敬也再次怒了,恨声说道:“你今日出了这个门,可就别后悔。你别忘了,就算出了国公府,这里也是沈家,家中的当家人也依旧是我姓沈的。”   范氏已经走远,仿佛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沈敬看了自己的右手许久,终于握紧了拳头,低声喃道:“你无情在先,别怪我不顾夫妻情面。机会给了你,是你自己没有把握,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是希望家族延续,希望孩子们能出人头地,我——没错。”   一个月后,正围在一块儿看小沈凌新出炉的小米牙的大房一家子突然又被一个晴天霹雳劈了个正着,一直标榜自己贤德士大夫形象的沈敬沈清云老先生不知道发的哪门子少年狂,十分高调的抬进来一门良妾,生生在姻亲范家脸上打了一巴掌。   第99章 范氏的决心   按说古代男人有小妾通房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可真要大张旗鼓的从外头接进来, 便有不少讲究。若是如沈敬这般正妻尚在的, 除非妻子失德,否则这般打脸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宠妾灭妻治家不严,别说妻族的大舅哥小舅子说不得就得套麻袋揍他一顿, 便是朝中御史也能参他一本。   然而让人觉得奇怪的是, 范家对此根本没有任何表示, 更无为范氏撑腰的举动。御史们看这架势偷偷撕了写好的奏章, 再联想年前沈府分家的事情,只怕真是范氏做出什么阴私之举,不仅惹恼了沈侯爷,还让沈二老爷也彻底厌弃了。   不管怎么说,沈敬到底是把事儿办成了。范氏听着外头的唢呐声和喧嚣声,只觉得寒冬的冷风一直吹到了心里。沈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儿,他这样置自己于何地,置沈湛于何地, 又置范家于何地?   她却不知道沈敬就是拿着她毒害沈凌的证据告到了范家家主面前, 直言没休了她已经算是为了孩子们考虑。面对铁一般的事实,饶是范司空官位高出沈敬不知道多少, 也没法勒令他不得纳妾,更不敢暗中给沈敬施压——前两年自家亲妹子针对沈大夫人做出来的糊涂事儿还没被人彻底遗忘,若是庶妹的隐私手段又爆了出来,他们范家的姑娘们还要不要嫁人了?   就这样,范氏毫无抵抗之力的被沈敬抛到了一边, 沈敬甚至放纵着下人管这才进门的良家女叫太太。只为了区分,下人们在她前头加了个“新”字,可这也越发听的范氏心凉。都说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有了新太太,她这个旧太太又要被摆在哪里?   沈敬早将分家得来的银钱铺子握在自己手里,如今厌弃了范氏,她和两个孩子的生活质量便一日不如一日。虽然范氏手中也有不少嫁妆,然而她本不是个善与经营的人,如今光是应付沈湛和自己的花费都有些勉强,沈淞这个药罐子一下子就成了她不能承受之重。   沈敬却真是个心狠的,他心中认定两个孩子跟着范氏已经与他离了心坏了根基,便再也不愿管他们的死活。沈湛如今年幼,除了觉得见到父亲的机会越来越少,倒没发现其他异样。沈淞已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便是再单纯也知道,自己这是被父亲抛弃,又让母亲为难了。   然而这时沈淞才发现,自己除了闷头读书,竟是什么营生也不懂,别说贴补家用支持母亲,便是养活自己都困难。既然没法子开源,他和孔氏便只能节流,主动削减身边伺候的人手。   孔氏只留下一个得用的丫环小福,连自己的教养妈妈白氏都送回了孔家,沈淞更是只要了一个跑腿打杂的小厮墨竹。范氏虽然觉得这般有些苛待了儿子,然而形势比人强,她也只能默认了小两口的行为。   便是这样,小两口也依旧没逃过沈敬那明晃晃的嫌弃,巴不得一分开支也不给他们。好在孔氏对沈淞不离不弃,拿出自己的嫁妆为他延医求药。楚氏知道沈敬的荒唐作为连声感慨“疯了”,心中想着将沈淞两口子挪回来,又怕二房因此赖着大房,倒让沈安侯和她自己离了心。   林菁知道老太太的想法,却并没有松口,只交代沈汀没事儿多邀堂兄走动走动,趁机贴补一些。沈安侯也透过沈汀给沈淞支招:“你哥的字儿写的不错,你让他平日里帮我抄些书,倒是不用赶时间慢慢来,我付钱给他当劳务费。”   沈汀如何与沈淞掰扯的这事儿家中几位大人不得而知,不过最后结果还是不错。虽然沈淞不能多动脑用功,可孔氏也是个熟读诗书能写会画的,两口子一块儿抄抄写写,相处的倒是越发温馨默契。   抄书这事儿做的隐秘,沈汀身边的小厮抱书和沈淞跟前的墨竹是表兄弟,两人暗中负责交接的事儿。再者沈敬和范氏的心思也不在沈淞头上,倒是一直没被人发觉。   手头有了些银钱,虽然数目不多,也让小两口看到了希望,心态也越发平和。林菁配了些补身子的药丸子让沈汀偷渡给了沈淞,嘱咐他按时服用。沈汀与他说的亦是十分诚恳:“一家人写不出两个沈字,咱们虽然分了家,可你是我亲堂哥,这一点是永远没法改变的事实。这药丸子你不用惦记,我们太太会让我按时给你送过来。如今你不只是一个人,身后还有嫂子呢,你得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才能让关心你的人少些担惊受怕。”   沈淞看着背过身去偷偷拭泪的妻子,将推脱的话咽进肚子:“你这般说了,我也只有厚颜接受啦。”   “就该这么撇托才是我沈家好男儿!”沈汀握拳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得空了再来看你。”   看堂弟熟练的翻墙离开,沈淞眼中有些许艳羡:“我若是有汀哥儿这般体魄就好了。”   孔氏也看着沈汀离开的方向,微微笑着并不言语,心中却暗暗回答:“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都是我这一生的夫君,是我一辈子要陪伴的人。”   有了沈汀的暗中帮助,年轻的小两口渐渐安稳了下来。他们本不是爱争抢的性子,虽然日子过的不如以前精致,但粗茶淡饭亦别有滋味。沈淞虽然偶尔觉得靠着媳妇儿过日子有些失了颜面,却知道自己越是在意,越会让孔氏为难,索性放宽了心胸“吃软饭”。   孔氏心中最怕的也是沈淞心思太重放不开,反而拖累身体,没想到自家夫君并不迂腐,反而调侃道:“二弟曾说夫妻者,便是男儿在外负责赚钱养家,女子在内负责貌美如花,如今咱们却倒了一倒,赚钱养家都靠你,我只能努力多吃些好的,变得貌美如花博你一笑了。”   孔氏笑着锤他,心里的一颗大石总算落地,小小的屋子里满是他们的欢声笑语。只要夫妻齐心,便是粗茶淡饭他们也能携手相随,把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和沈淞他们不同,范氏的日子却过的艰难起来。沈敬新纳的良妾赵氏年轻温柔,手段也颇为不俗,仗着沈敬对她的宠爱,很快便笼络了家中的仆役下人。原本范氏并不把赵氏放在心上,便是她上蹿下跳的施恩卖好也是冷眼旁观——范氏到底是世家女,有她自己的骄傲。可当赵氏步步为营,让她连出门打理自己铺子的生意都变得为难时,范氏不得不奋起反抗了。   若说心机手段,赵氏根本不是范氏的对手,更不要说范氏与沈敬的同僚夫人们交好,而那些正妻们绝看不上一个妾室。只要沈敬还需要维持这些关系走动,他就不能不礼让范氏三分。   一边伏低做小,让沈敬不再对着自己冷眼相待,一边连敲带打,让下人们知道到底谁才是这个家里真正拿主意的人。范氏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很快便拿回了主动权,让赵氏的一番用心全然白费。   不过一两个月的功夫,赵氏就发现自己的处境变得艰难起来,那些原本对她笑脸相迎的下人们绕着他走不说,连老爷也莫名训斥了她两回,让她又委屈又惧怕,背地里掉了不少眼泪。   可怜赵氏心气儿高,几乎花光了积蓄才过上和范氏比肩的日子,还没张扬几天又被打回了原型,甚至不得不日日到正堂给范氏晨昏定省做足了礼仪。她面上不显,暗中却不知道撕了多少张帕子,然而范氏比她高杆的多,不仅没让她抓到分毫把柄向沈敬告状,反而所有人都觉得有这样的当家主母,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范氏虽然在和赵氏的暗中交锋中取得了胜利,却也觉得身心俱疲。若是几年前有人告诉她,有一天她要沦落到和一个平民丫头争宠,她一定会撕烂那人的嘴。然而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她不得不打点精神压制着赵氏,才能在这个家里有些许立足之地。   轻轻拍着熟睡的儿子,范氏自己却毫无睡意。她已经失眠许多天了,如今能面面俱到的撑下来,全靠心中还有一丝念想,哪怕她也恨不得立刻倒头睡过去再也不醒来,却不得不保持着清醒,仔细盘算着自己手中的筹码,努力为她和沈湛争取最大的利益。   “无论如何,便是与沈敬虚以委蛇,我也得靠着他把湛儿培养起来。”她对自己默默说道:“沈府亏欠我的,沈敬不能给我的,总有一天,我的儿子会亲手捧到我面前来。”   至于沈淞,她偶尔想到便觉得心中疼痛,却不敢去看,不敢往深思。沈淞已经再不能实现她的梦想,唯一可以称为她未来依靠的,只有她的小儿子沈湛了。   这样或许对沈淞不公,可她一个妇人家又能怎样?范氏这般自我安慰着,渐渐说服了自己。   夜渐渐深,静心斋里的人却各怀心思。范氏吹熄了油灯,在沈湛身边躺下。沈敬在梦中看到赵氏给自己生了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在科举中一举夺魁惊天下,而他也成为万人敬仰的对象。赵氏却正小心从沈敬的怀里挣脱出来,悄悄起身打开自己的梳妆匣子点了点里头的银钱,盘算着明日还要不要给厨房管事打点赏钱。最角落的耳房里,沈淞和孔氏相拥而眠,互相温暖。   一墙之隔的澹怀堂里,沈安侯沈大老爷也还未入睡。他正拿着一张纸条儿纠结的很:“你说那位圣人老爷闲着没事儿约我明日望江楼见,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林菁早就困了,被他唠叨一晚上烦的不行,索性不再搭理他,自己除了外衣钻进被窝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含糊不清道:“管他什么意思,你明日去赴个约当面问清楚不就行了?”   “说的也是。”沈大老爷看着床上团成个茧子的亲亲媳妇儿,哪里还耐烦琢磨穆荇的心思。将纸条一扔,吹熄油灯,他悉悉索索的在高床软枕上躺下:“不过我还是觉得他没安好心,有点儿不踏实。要不你给我宽慰宽慰,让我安心睡个好觉,养足了精神明日见招拆招神挡杀神?”   “你这混蛋……”林夫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折腾好了这一家人,沈大老爷要换地图了   第100章 望江楼长谈(上)   矗立在江边的望江楼每日都很热闹,不过这一日有些不同, 整个四楼一片肃穆。每当有客人想要上来时, 便会被掌柜的亲切礼貌又不失强硬的拦下来,轻声告诉他:“今日有贵客,四楼暂不接待, 还望各位海涵。”   能够来四楼的不是有真才实学的就是身份不俗的, 自然更懂得分寸。连他们都要挡驾, 那上头坐着的“贵客”身份便不外乎那么几位了。再想想不久之前沈侯爷和圣人偶遇的传闻, 所有人心领神会,毫无被冒犯的愤怒,依言在三楼就坐,或是干脆的离开。   而望江楼也并非故弄玄虚,如今在四楼对坐的,正是当今圣人穆荇和被他约谈的沈安侯。林内侍继续站在一旁当壁花,顺便添个茶水什么的。   “朕来过一次后就对这儿的饭食念念不忘,果然是比御膳房的有味道些。”穆荇夹了一口炝炒木耳放入口中细嚼, 咽下之后说道:“沈安侯不愧是沈安侯, 无论做什么,你都能做到常人所不能及。”   沈大老爷也不知他这是褒是贬, 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御膳房里的御厨做菜有他们的规矩,讲究个无功无过,自然不能像我这般随心所欲。您若是喜欢这口儿,常来转转也就是了,说不得望江楼沾染您的龙气, 还能跟着再兴旺些。”   他这话说的不算刻意讨好,穆荇听着却顺耳:“来个一两回也就罢了,来得多了谁知道御史又要怎么说朕。”他哼笑出声:“其实治国不也如此?朕就像那宫中的御厨,做个无功无过便是最好,但凡有些许‘出格’之处,只怕就要群起而攻之了。”   “圣人教诲云,治大国如烹小鲜,陛下这般列举倒是正合了道理。”沈安侯也随意吃了口菜,端起杯子敬穆荇:“我们锅中不过青菜萝卜,您锅中却是天下万民,自然是需要小心谨慎非常的。”   穆荇笑着与他对饮,沙洲黄入口温和,并不激烈,是以他并不知道这其实是烈酒。“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问你,若是我让你出仕,你可愿意?”   他这回没说“朕”,而是刻意说的“我”,便是将自己降到了一个友人的身份与沈放说这话。否则以他的身份,又何须特意将人叫来询问?只一封旨意,沈大老爷便需感恩戴德的听命行事。   沈安侯表情端庄了些,放下筷子认真想了想才回话:“若说入朝站班,我仍是不愿意的,”至于原因便不必赘述,“但这些年我在外头走的多了,对民生多艰反而体会了不少。可以的话,臣倒是想找一处干净些的郡县试一试,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让百姓的生活过的再好一些。”   所谓干净些的地方,就是没什么世家干扰,也没有豪强林立,能让他尽情施展自己所为。这个回答在穆荇的意料之中,他轻轻点头:“朕也有此想法——听说你在庄子上教了庄户不少法子,让田产增长了近三成,可是真有此事?”   虽然是疑问句,但穆荇的语气是肯定的。沈安侯也并不奇怪他调查过自己,大大方方的承认:“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正是琢磨出了这些法子,臣才想着能不能将它们用在利国利民的地方。”   穆荇轻叹:“你便是放浪形骸,心中依旧是家国天下。难怪当年太上会将你作为三哥的相爷培养,并说出得安侯之心,可保天下太平的话来。”   当年的沈放能成为上书房一霸,连皇子们都要避其锋芒,怎么可能没有老圣人的刻意引导和放纵?只是沈安侯却没在记忆中找到这句话,想来并不是当他面说出来的。   “太上谬赞,年少气盛之事不可再说。”沈安侯做出几分羞赧的表情摆了摆手,又正色道:“我与您可谓求同存异,至少在天下百姓之事上绝无分歧。既然您今日邀我在此,显见不只是说外放之事吧。”不是沈安侯狂妄,光是当个县令太守治理一方,以沈放过去的彪悍战绩,根本用不着穆荇特意来打招呼。   “求同存异,这句话说的不错。”穆荇也放下了筷子,正色说道:“一州一郡之事,以你的才能根本无需朕赘言,朕今日想听的,是你对天下大势的看法。”   神特马的天下大势,这是隆中对走错片场了吗?沈安侯假作思考,心里却想要说到几分才恰当。其实这个国家不稳定的最根本原因是带有奴隶社会残余的封建制度,但这话能讲吗?能给圣人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吗?   心中的吐槽不过瞬息间,沈大老爷很快调整好了表情,轻咳一声道:“安侯与您本不该交浅言深,但陛下心系天下,臣亦当知无不言。在臣看来,我大燮虽然看似太平,实则内忧外患。虽然陛下一直在尽力弥补维护,但不动摇其根基,永远都是治标不治本。”   穆荇脸色微沉:“你细说。”   沈侯爷应了个喏:“陛下励精图治,使楚将军在幽州一役让外族臣服不敢妄动,所以臣说的外患,并不是外族。”他抬头迅速瞟了穆荇一眼,声音再放轻了几分:“于陛下,于穆家而言,这外,是世家。”   穆荇虽然勉力维持,还是忍不住身形一震:“世家……”   沈大老爷沉重的点点头,给两人杯子里满上酒,再敬穆荇:“这话并非我所说,而是当初太傅便有预言。”他说的太傅是先太子时的太子太傅程舆,也是沈放元配的祖父,“世家贪婪,乱世时依附皇权得以保全,到太平盛世时,便是这泱泱大国里的吸血虫。且他们底蕴深厚,根系稳固,为了家族发展可以不折手段。上位者一定要压制,但也一定要慎重,否则于国于民,便是大难。”   穆荇听着他的话,一口将杯中酒饮尽:“你说的没错,如今朝中重要位置便多被世家掌控,他们官官相护,推诿责任,毫不顾忌百姓的生死存亡。”其实也并不完全如此,在世家盘踞的地方,那些人会化身佛陀让百姓安居乐业,但是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外,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绝不肯出半分力气。   可是对穆荇来说,世家的地盘总隔了一层,反而是那些无主之地才是他可以争取到的。每每想到自己有意倾斜,便被世家打了回来,最好的资源都送到了世家大族手上,穆荇便郁闷的像饮了黄连水。而沈安侯一边示意林内侍倒酒,一边继续说道:“世家之祸,更在蛮夷之上。他们心中只有家族没有大燮,所以臣才说,于大燮而言,世家,就是外患。”   “不错,世家外患不得不除,安侯可有什么法子?”   “臣发展农事,甚至以后还要开展商业,便是想要压制世家。”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沈大老爷便好生与穆荇“推心置腹”,至于能不能忽悠过去就尽人事安天命了:“臣也说了,国以民为本,世家便如国中小国,他们的存在也要依靠百姓。咱们不能直接铲除世家,便只能让别处比世家治下更让百姓向往。甚至咱们有实力后,还能封锁世家的生意往来,让他们如孤岛空悬。”他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杀意的微笑:“到时候,世家自然是不攻自破,便是没有彻底消失,也翻不起大浪,他们是生是死,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穆荇想象着那一幕,不免有些心潮澎湃,沈大老爷却又泼上一盆冷水:“但是此法的关键在于人才。陛下别忘了,能够担任一方要员的,可大多都是世家子弟,便是朝中,也如您所说,多为世家擎制。虽然有好的法子,却没有忠于陛下的人执行,便无异于空中楼阁,说不定最后反而便宜了别人。”   虽然不想承认,可这都是事实。穆荇还想垂死挣扎:“朝中亦有勋贵之家……”   “陛下!”沈安侯打断他的话:“勋贵之家哪个不以联姻世家为荣?便是我沈家不也多有倚靠平宁楚氏?您若要行此计,必须从最底层简拔人才,您得有自己的天子门生,才能和世家抗衡。”   “天子门生……?”穆荇面上迟疑了一刻,复又变得潮红,颇为激动道:“好一个天子门生!沈安侯!只是这一句,朕便该拜你为相!”   沈大老爷不为所动,依旧摇头:“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的。寒门子弟以选入国子监为荣,可国子监是谁管着?便是他们心志坚定,但为官并不只是背书这么简单,世家子看了多少弯弯绕绕,又有多少前人积累,绝不是愣头青们可以玩的过的。”   “这便是内忧,对不对?”大好心情被败了个干净,穆荇愤愤的一口灌下杯中酒:“朕无人可用,便是内忧。”   “不止如此。”沈安侯的语气越发沉重:“陛下可知臣这几年虽然放浪,可该看的也没少看。民间酷吏盘剥严重,各处匪盗不断,百姓多有冤屈,甚至丰年都有流民四散。然天时不可能永远风调雨顺,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竟是如此严重?”穆荇有些惊疑:“可我看吏部考核从未上过如此奏章。”   “因为察举制啊,”沈安侯抬头看他:“各地官员多是上官举荐,不就是一张细密的关系网?他们又怎能不相互包庇相互隐瞒,难道让您连根拔起吗?”至于吏部也好不到那里去,这一点无需沈大老爷赘言,穆荇自己就能想通。   “内忧外患,果然是内忧外患。”穆荇有些惨然道:“朕兢兢业业十来年,从不敢松懈分毫,本以为无愧于天下,没想到大燮竟是岌岌可危之局——朕真是愧为人主也。”   沈安侯轻声安抚:“您平衡朝堂,压制世家,已经做的很好了。天下只知您身处高位生杀予夺,哪里知道您其实是如履薄冰高处不胜寒呢?”   穆荇被他一番话给感动了,难得这世间还有人能够理解他,不愧是他选中的知己。却不知沈大老爷心中正在吐槽,当皇帝有什么好的?起的比鸡早,干的比驴多,睡的比狗晚,还得当种/马,就这样稍有不慎还会被御史抓小辫子痛骂,若是让他来选,去种田都比这轻快些。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存稿中,咱们十月1号到5号每天早上四章连发,6号起一直双更到十月结束哦~宝宝们要支持我呀~   第101章 望江楼长谈(下)   虽然圣人长得不错,但被一个三十多岁的糙老爷们泪眼汪汪的盯着看, 沈安侯还是累觉不爱:“陛下莫要忧心, 安侯虽然不才,但说到应对之法亦有些许建议,或许可供您参考。”   穆荇果然一秒钟变正常了, 端起杯子敬道:“安侯请说。”   啜了一口杯中酒润润喉咙, 沈安侯站起来背手迈开王八步:“外患之所以成为外患, 追根究底还是内忧, 是人才的培养和地方官员的监督。对此安侯有两个想法,其一是科举制,其二是监察制,另有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是轮换制。”   一连三个概念性的词,听的穆荇愣了一下,还是维持住风度抬手道:“朕愿闻其详。”   “所谓科举制,便是将察举制里的科举一门单独提出来。无论是否通过举荐, 但凡要为官者, 必须通过考试。同样的,便是寒门士子并无举荐之人, 只要能通过科举,也有为官的机会。”   看穆荇若有所思,沈安侯轻笑:“当然,这事儿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徐徐图之, 例如一开始只以某几地作为试点,并不全国推广,等到做出实效后再渐渐开放,科举与察举并行。”   “虽说是并行,这里头能做的权衡却很多。”穆荇的思路被带了起来,不需要沈安侯多说,自己就能想到很多:“尤其是在科举人才做的明显比察举好后,由科举取代察举就顺理成章了。”   “正是如此。”沈安侯点头,露出标志性的楚舅舅式微笑:“科举上来的自然就是臣之前所言的天子门生。等到天下官吏皆出自您之手下,无人可用之困局自然不攻自破。”   “但是此事耗时颇久,且困难重重,并不好办啊。”   “这就需要监察制作为辅助了。”沈侯爷胸有成竹:“那些御史不是自认为刚正不阿廉洁清正吗?您就专门找一批信得过的,分明暗两路定时不定时的往地方上巡游,下头官吏是人是鬼便在您的掌握之中。”   “如此……可行。”比起吏部考核,这样做的震慑性更大。便是御史查不出什么来,光是有这样一条政令,也能让贪官酷吏们有几分顾忌,不敢把事情做的太过。   “科举制和监察制是保证官吏队伍纯洁的两个必要条件,从根源上让他们明白皇权至上,也明白自己职责所在。但这两条光是确定下来就需要您在朝堂的无数次努力,更不要说实施时还有重重困难险阻。为了应付如今的局面,臣便想到了轮换制,说白了便是将不同派系的官吏放在对方的地盘上,就不信他们还敢不小心不谨慎。如此一来,最差也就是无所作为,更不会祸害一方百姓。”   穆荇一听就心领神会:“这一点倒是不错,官吏任期满后回京述职升迁,朕总能决定他们往哪儿派遣。”这样不仅可以让他们相互提防顾忌,说不定还能来一出窝里斗,削弱世家的实力。看看已经低调坐回桌边的沈安侯,穆荇心中感慨,当年上书房的少年郎虽然少了些张扬,内心却越发深邃。他从来都是这般光明正大的阳谋,让人心中不忿亦不得不服。   端杯遥敬,穆荇只觉得心中畅快:“安侯还有什么治世良策只管说来,千万不要对朕隐瞒。朕拿你当知心之人,亦希望你能够为朕肱骨,为朕出谋划策。”   “得陛下青眼,放当浮一大白。”沈安侯洒脱的与穆荇对饮,心中算着这哥们估计后劲儿上来了,“治世良策不敢当,圣人有云,‘国之大事,唯祀与戎’,陛下想要政令通行万国来朝,钱粮盐铁缺一不可。于钱粮一途臣已经有了些想法,只还需要实际演练才能确认是否可行。”   “朕回去就下旨,封你为惠州刺史,你只管按心意行事。”   这时候沈侯爷也只能憋屈的行了个大礼:“臣谢陛下隆恩,然一来刺史之职过于沉重,非臣所能担当,二来惠州有洛氏在,只怕施展不开手脚。臣望陛下能收回成命,寻一处下郡或中县,才能真正看出臣之计策的效果来。”   虽然被推却了好意,穆荇也不怎么生气,直接伸手将沈安侯拉起来:“你所言有理,既如此就琨郡吧。”虽然脑子有些晕,圣人的思维却越发清晰:“琨郡离京不远,亦无世家大族,正符合你之所言。”   琨郡是个上郡,在京城和星州的交界,属于星州管理。沈安侯原本考虑的几个去处中排在前三的便有它,自然是顺势谢了圣恩。穆荇也是开心不已,拉着沈安侯连饮三大杯,然后两眼一闭身子一软,若不是沈侯爷反应快把人接住了,只怕就得和地板来一个亲密接触。   林内侍吓了一跳,赶紧叫了让暗中护卫的翊羽亲卫带着随同的医博士进来。沈安侯看他们惊疑不定的眼神摆了摆手:“圣人就是喝醉了睡过去,五楼有个干净房间,你们送他去躺一会儿,一两个时辰就没事儿了。”   眼见着沈侯爷也有些脚底打飘,众人对视一眼后还是点了点头依言行事。沈安侯自己也找了个休息室眯着,沙洲黄比后世的黄酒还厉害些,后劲儿不是一般的大,便是他也有些扛不住了。   两人从巳时初谈起,到午时末睡去,等到醒来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穆荇只觉得睁开眼全身苏爽,听了林内侍的禀告后自己也笑了:“难怪沈安侯曾作诗云‘浮生偷得半日闲’,这偷来的半日闲暇可真是不错啊。”   难得这样轻松畅快的睡上一觉了。走出门外,眼前是滚滚流过的江水,在落日余晖中分外耀眼。   “有人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也有人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陛下更喜欢哪种说法?”   转头看去,已经收拾妥当风度依然的沈侯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也和他一样凭栏眺望:“望江楼第五楼有最好看的风景,可惜除了您和我,还真没几个人上来看过。”   “确实是好风光。”穆荇点头,取笑道:“难道不该怪你的规矩太严格吗?那对联可不好对上,连朕的侍讲博士们都琢磨了许久。”   “学子们嘛,没点动力在后头鞭策着,便总觉得圣人第一他第二,容易骄傲狂妄起来。臣这么做也只是给他们提个醒,让他们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还有更多学问需要他们去钻研。”   “罢了,怎么说都是你有理。”穆荇只觉得自己和沈安侯之间的隔阂已经消失殆尽,从此又多了一个值得全心信任的人,心情自然是好的不得了,也一点儿不介意沈大老爷的“顶撞狡辩”。   “圣人,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宫了。”忍了许久的林内侍看出主子心情不错,咬牙上前低声说道。再晚就该天黑了,不说御史知道了要怎么狂喷,只宫里的皇后和娘娘们就得揭了他的皮。   “时辰确实不早了,臣送陛下。”沈安侯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原本还想再赖一会儿的穆荇哭笑不得,伸手点了点他,终究迈步下楼:“朕说过的话便不会改了,你提前做好准备,过几日旨意就会下来,琨郡太守的位置,已经是你的了。”   “臣谢恩。”沈安侯深深作揖,嘴角轻笑。虽然今日唱念做打杀死的脑细胞不少,但好在结局十分圆满,太守之位虽然不高,可一郡之地足够他完成许多设想,并培养起自己的班底来了。   穆荇踏上那辆低调的乌棚牛车离开,心头是前所未有的敞亮,虽然前路漫漫,但他并不孤单。沈安侯,这个他期盼已久也纠结许久的能臣,终于还是落到他手上了。   他的好心情并没有任何遮掩,林内侍在心中将沈安侯的地位又提了一提。圣人便是面对最受宠的陈贵妃也从未这样开怀过,虽然不明白沈侯爷的过人之处到底在哪,但并不妨碍聪明的他接受这个事实——若论圣宠,恐怕这天下除了楚将军,真没人能与沈侯爷比肩了。   或许这就是白月光的威力吧,可惜没人知道,沈放这朵白月光早就已经消失不见,而沈安侯也绝不是穆荇心中那位接受过正统皇权教育一心为国为民的良将贤臣。无论是和穆荇的君臣相得,还是和楚怀的一家亲,都只因为他们拥有相同的目标。沈安侯不是个挑事儿的人,但骨子里的坚定倔强,或许在这个时空中,除了林菁,再无人能知。   穆荇果然说到做到,不过三天,封沈安侯为琨郡太守的旨意便被天使送到了沈府。朝中对此异议并不大,一来沈侯爷的才学是实打实的,至少没人敢站出来说他才不配位。二来无论是沈侯爷自己还是林菁的夫人路线,沈府和京中高门大户的关系都算维护的不错。其实早几年就有人猜测他何时起复入朝了,如今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的应有之义。   唯一让大家觉得有些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留在京中,而是选择外放。有人猜测这是为了夯实基础,给日后进入中枢作打算。对于这种说法,穆荇和沈安侯笑而不语,并不解释什么。他俩现在虽然算是尽释前嫌,可到底远香近臭,与其凑在一块儿互虐,还是离的远些遥想思念更好。   楚舅舅得到消息也挺早,还特意拉着沈安侯恶补了一番当官的知识。上郡太守位同下州刺史,官阶正四品下。虽然比起三品的郡侯爵位要低一些,但实权与虚衔的分量全然不同。太守下有郡丞一人视为辅佐,由朝廷派遣。下设僚属由太守自行聘用,分别为掌管人事的功曹、掌管文书的主和主管纠察属县、监管本郡官民的督邮。每曹又设有办理文书的书佐数名。   另外郡中亦设有掌管军权的都尉,都尉的僚属与太守类似,由郡都尉自行聘用,以此做到军政分离。   不过沈大老爷运气不错,琨郡本不是什么军事要塞,都尉府下兵丁只有一千余人,而都尉本身也和他们有几分交情——辗转算来,是沈周当年老下属的儿子,还在楚怀手下干过一段时间,便是看在面子情分上,也绝不会为难沈安侯。   得了楚舅舅的小灶,沈侯爷心里又踏实了些,不过还有些事情需要在离京之前办好:比如那些僚属,可不就是他任人唯亲培养能干心腹的好机会?   第102章 幕僚人选   按照沈侯爷的想法,书佐什么的好说, 年金台庄和浮云间有不少能写会算的储备人才。但僚属三巨头功曹主簿督邮不仅得是他信得过、适应他的行事风格的“自己人”, 还要有一定的官场经验,不会轻易被郡中的老油条们忽悠。   掰着指头想一想,身边能担起责任的人还真不多。秉承着“有困难, 找舅舅”的原则, 沈大老爷屁颠屁颠带着好酒到了楚府, 舔着脸求楚怀给他介绍人才。   楚怀一看他来就知道没好事, 可事情亟待解决,楚将军也有些挠头:“要说带兵打仗的人选,我手头确实不少,可要和官府扯皮的就真不多。”他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你觉得你妹夫怎么样?”   “妹夫?秦江?”这倒是个好人选。秦江当了这么多年的县子,又在翊羽亲卫里混着,该长的见识都长了,并不是个官场小白。更重要的是这些年秦家的变化让他成长的很快, 不仅越发有了担当, 出事也变得坚定而不失圆滑,是个沉稳可靠的人。   “他是不错, 可以算一个。”沈安侯点点头,麻烦解决了三分之一:“可惜岑易那只小狐狸不在,不然也可以顶上一头。”   便是要任人唯亲,至少也得是个正经读书人,这是征辟僚属的默认规则。沈大老爷手下大头兵不少, 单念书的却不多,不免和舅舅一块儿挠头:“人才还是不够啊!”   “这就是家族不盛的坏处了,若是百年世家,只需要在子弟中随意挑拣,哪怕抽签都能找出人选来。”楚怀这么感慨着,沈安侯却是眼睛一亮:“你觉得沈淞怎么样?”   “大郎?”楚怀有些犹豫:“我看他读书不灵光,倒是个务实沉稳的孩子,只他那副身子……你就不怕他劳累坏了,沈敬借机找你麻烦?”   “那不是还有沈汀吗?他们俩性格挺互补的,捏一块儿估计能成。”   想想沈汀那个永远精力无限又机灵古怪的活泼家伙,楚怀认同的点头:“这么说也是可行。”   “至于最后差的一个人,我准备找圣人拿主意,也方便给他汇报工作。”所以要是个写奏章技能满点的,以后无论告状还是表功,都会显得诚恳真实的多。   楚怀倒没想到他是为了偷懒,只觉得是故意表现的坦荡,也好让穆荇安心,忍不住嗟叹道:“圣人那小心眼儿,你做的周全些确实更好。他把这桩事看的挺重,应该不会找个华而不实的人故意坑你。”   这一点沈大老爷也明白,不过他也没什么私心需要隐瞒,并不害怕身边放一个圣人的眼线。“不过我现在比较头痛的是怎么把沈淞从二房捞出来。”沈安侯揉了揉额角:“沈敬那家伙越发孤拐了,简直像头择人而噬的狼,我一点儿不想和他说话。”   楚怀听他说到沈老二,同样忍不住扶额。前几日他有些闲事往国子监去了一趟,碰上沈敬时差点没认出他来。都说相由心生,现在的沈敬连之前伪善的微笑伪装都撕去,整个人阴沉的厉害,让见惯生死的楚将军心头都有几分发凉。   “印堂发黑必有凶兆啊。”楚怀感慨出声,却让沈安侯眼睛一亮:“我觉得我有法子把我那大侄子救出苦海了。”   “怎么?你又想装神弄鬼了?”楚怀反应不慢,斜着眼看他:“我就说你明明不信佛不信道,偏偏和佛道中人关系良好,就是为了做这种事儿吧。”   虽然沈安侯没有明说,可相处这几年,楚怀早就熟悉他的套路。沈大老爷也并不否认,而是认真道:“我得先和沈淞商量一下才行,总不能好心做坏事吧。”   便是在思想开放的现代也有愚孝之人呢,何况沈淞这个听话的孩子,谁知道他会不会把他老爹看成自己的天以父为纲啊。   知道他有了成算,楚怀也不细问,两人喝酒闲聊不提。沈安侯回到家中便把沈汀招过来如此这般的一番嘀咕,小少年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握了握拳头:“我一定劝服了我哥去。”   “不是你劝服,而是与他分说利害,让他自己做选择。”沈安侯慎重道:“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对你好’,打着为别人好的名义胡乱做决定,甚至伤害到别人,是最没有道德感和责任感的事。”   沈汀细细一想,也肃了表情领教:“是儿子想岔了,大哥想做如何决定都该是他自己的自由,我只给他建议就好。他若有了决断需要我帮助,我再倾尽全力助他也不晚。”   “聪明孩子。”沈安侯欣慰的摸了摸他的狗头道:“去吧,翻墙的时候小心点。”   沈汀拍了拍胸脯,一阵风的跑了。他在金台庄训练的不错,一道矮墙根本拦不住他。而沈淞那边荒凉的很,根本不可能被人发现。   看到猫儿一般落在院墙下的堂弟,沈淞还有些好奇:“你昨日才拿了书本纸张来,今日怎么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儿?”   沈汀这次却带着几分严肃,拉着沈淞进了里间,孔氏极有眼色的坐在外间敞开窗户拿着针线,让小喜墨竹守在门外。   沈淞看到沈汀并未阻拦妻子的举动,就知道今天要说的事儿不简单。果然两人才坐定,就听到堂弟压着嗓子小声问:“大哥,如果我说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你能带着嫂嫂离开二房,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什么?离开?”沈淞皱眉,心中升起浓浓的担忧:“可是我父亲要出事了?”   真是个忠厚老实的。沈汀对这次劝说的成功率打了个问号,摇了摇头道:“二叔在国子监呆的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儿?只是我父亲要去琨郡上任了,他有意把你也捞出去。”   只是凭沈放和沈敬的关系,这出去绝不只是普通的带着子侄历练那么简单,说不定自己出了这个门,以后就再难回来了。沈淞低头想了想,轻声问道:“我这破败的身体,便是去了也是给大伯添麻烦吧。”   “我爹既然能选中你,自然是因为你可以胜任。”沈汀和堂哥关系不错,虽然打定主意不干预他的决定,心中还是有几分着急:“再者说,你留下来又能如何?难道二叔还会给你谋个好前程不成?”   他父亲哪里会管他?只恨不得他立时去了,便能抹去心头的那丝污点。这段时间冷眼旁观,沈淞便是有几分单纯也早已被消磨干净,更看得出父母的心思。再者他身为男儿,难道真一辈子靠着孔氏的嫁妆苟延残喘吗?若是有大伯铺路,哪怕只是个小官小吏,有些许俸禄撑起家业,也能让他对自己多些信心,多些肯定。   “伯父是个什么意思?我总不能和父亲断绝关系吧。”沈淞轻声道:“便是我大不孝,父亲也不会同意的,他宁愿我死在家里,也不会让我出去丢人现眼……”   “这么说你同意?”沈汀惊喜的打断他的话:“你只说愿意不愿,如何操作自有我父亲,总之不会让你和二叔的名声有碍,还让你父亲心甘情愿送你出门。”   “若真能如此,我又有什么不愿?”沈淞口中应的轻快,只心中还有一丝希望,希望无论大伯用了怎样的借口,父亲母亲还是愿意挽留他。沈淞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来:“让大伯试试吧,要是我父亲同意了,我便跟你们走。”   无论事情成与不成,大伯与沈汀的恩情,他都会铭记在心。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已经成了整个家的拖累,父亲毫不掩饰厌恶之情,连母亲都渐渐不再过问他的事情。若非有大伯一家的帮衬,自己在这个家只怕根本活不了多久。   哪怕这段时间他总是劝着自己心胸开朗,告诉自己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可谁又希望自己被亲人抛弃,甚至入目皆是鄙夷的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唯一的牵挂只是自己的妻子。孔氏是真心待他的,若是自己去了,她一定会很伤心吧。   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把握呢?哪怕只是为了孔氏!沈淞暗暗给自己鼓劲儿,沈汀却并不知他一时间已经千回百转。知道堂哥不是个善变的,做了决定便是应下了,跳起来便往外冲,口里还说道:“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去回了我父亲。”   看着堂弟风一般的来又风一般的去,并没有听到他们谈话的孔氏有些疑惑:“我看二弟挺高兴的样子,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沈淞却并不答她的疑问,只拉过她的手:“要是有一天我离开了,你愿意跟着我一块儿吗?”   孔氏心中徒然一惊,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你可别吓唬我,要是你去了,我一定跟着你一块儿走,绝不一个人苟活。”   沈淞被她的反应弄的哭笑不得,伸手刮她的鼻子:“你胡思乱想什么,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有机会离开这个家,你可愿意和我一起?”他神色十分认真道:“只那一天,我虽然还是沈淞,但一定不再是沈二老爷的儿子,甚至不是沈府嫡子,可配不上你孔家小姐的身份了。”   他搂着孔氏低声与他说了沈汀的话,并猜测道:“伯父向来是有手段的,我猜父亲用不了多久就会从哪里听到些流言,无外乎我与他八字不合命格相冲之类。他要么会让我分家,要么会把我随便过继给哪家亲族。”   只他们沈家哪里有什么亲族?不过找个借口将他轰出门去罢了,“我已经应下了堂弟,让伯父尽管放手施为。”他心中依旧有些忐忑:“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算计父亲,是个不孝之人?”   孔氏哪里听得进他这许多,这个院墙内只有冷漠和伤害,她恨不得立刻就能逃脱。顾不得礼仪,她伸手反抱住他:“我是嫁给你,不是嫁给哪个沈家,自然是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再不分开。”   而且沈家大伯,那可是个奇人。沈淞跟在他身后,总能得几分前程。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夫婿出人头地?孔氏虽然并无奢求,可不代表希望就在眼前,她可以无动于衷。   沈淞被她用力一搂,心中泛起点点涟漪。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脊,突然觉得命运待他也并无那样残忍绝望。就像现在这样,哪怕前途渺茫也没什么好畏惧的,总会有一个真心人,能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   第103章 大师(上)   这边小两口做了决定,那头沈安侯便行动起来。京中三教九流少有金台庄的狼牙们不熟悉的, 没几日沈二老爷就觉得自己身边多有异样眼光, 让他的脾气越发坏了几分。   同僚看他烦躁的样子便劝他:“你最近是不是心中不安?不如去庙里拜拜吧。我听说灵运寺的广德菩萨灵验的很,许多人将心思在佛前一说,没多久便能心想事成。”   沈敬本不是多信佛的人, 听了这话也只敷衍而过, 没想下衙回家时又遇上倒霉事儿, 先是牛车突然断了缰绳, 一时半会儿的走不了,沈敬只能让下人想法子修,自己一路走着回去。结果快到家门口,又被路边商铺泼出来的一盆凉水打了个透心凉。   那铺子背后是宫中某位受宠的娘娘,店里掌柜看出沈敬官职不大,随口敷衍了两句道歉便砰的一声关了门。沈二老爷敢怒不敢言,只得气冲冲的回去换了衣服,心中的邪火却越发旺盛。   范氏看他这样子就找个借口避开了, 赵氏倒是想要好生安慰安慰自家老爷, 却不想被沈敬逮个正着,随便挑了个刺儿一顿狠骂。看着垂泪美人, 沈二老爷的火气总算消了不少,勉强开口道:“你如今已不是个平民女子,你是官家夫人,总该多注意自己的言行,莫要给我摸黑。”   赵氏低眉顺眼的应诺, 看沈敬心情好了不少,这才试探着问道:“我前两日听赵大人家的夫人说普若寺新供奉了一尊送子观音十分灵验,不知老爷可否陪我去拜一拜?”她柔若无骨的身姿往沈敬怀里挤了挤:“奴可想为您诞下个孩儿了。”   这般羞怯又直白的表情取悦了沈敬,他正要答应,不知怎么想起了同僚所言,所出来的话便一拐:“去普若寺不如去灵运寺吧,那里的广德菩萨才灵验。”谁叫讨厌的沈放和普若寺关系太好呢?便是有这个香火钱也不给他们。   赵氏原也只是想让沈敬陪她,回来好打范氏的脸,至于去哪座庙倒并不在意。得了沈敬的准话,她自是好一通嬉笑娇缠,将日子定在了三日之后的休沐。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才一大早赵氏便兴致勃勃的让人套好牛车准备出发,还刻意多看了脸色淡淡的范氏好几回,眼中挑衅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沈敬并没有带范氏同去的意思,范氏也不在意,只嘱咐了他们注意安全早去早回便不再多言,倒让赵氏讨了个没趣。   妻妾之间的眉眼官司沈敬并不放在心上。灵运寺在京郊不远,牛车慢悠悠的走了个把时辰就到了。这处道场是新盖起来的,开门迎客不过一两个月,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看着人来人往香火鼎盛的样子,沈敬也忍不住思付,这里的大师只怕真有几分过人之处。   庙宇多是大同小异,沈二老爷陪着赵氏拜了几处便觉得有些无聊。看爱妾还要继续在佛前祷告,沈敬交代丫环们好生服侍,自己背着手随意往外走,准备四处看一看,找个地方歇歇脚。   灵运寺占地不小,后头还有一座小山包,沈敬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果断往那树荫下挪去。刚走到近前,就发现一名老和尚端坐在石凳上,眼眸微闭拨着串珠,口中念念有词。   他之前往这边走,就是看到这里有好几个石凳可以坐,没想到一晃眼功夫就来个了做早课的和尚先占了地方。沈敬虽不信佛,但也知道在庙里不能打扰僧人课业,正准备离开另找一处地方乘凉,老和尚却像知道他心中所想,直接开口道:“相逢即是有缘,施主不必有所顾虑。既然来了便坐一坐吧。”   沈敬看他仙风道骨的样子,暗付自己莫非遇上了高僧?行了个合十礼在一旁坐定,正想问问自己最近是否流年不利,老和尚便又先一步开口:“施主可是困扰于生活多有波折,天不遂人意?虽然都是些小事,可日积月累之下,总让人疲惫不堪。”   连续两次被说中心思,饶是沈敬也不得不慎重了。他站起来再行一礼,恭恭敬敬的问道:“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不过是寺中一小僧,施主无需介怀。”老和尚总算睁开了眼睛,目光清亮神情悲悯:“施主印堂晦暗,横纹顿生,可是前路不继,心中迷茫?”   不知怎么的,沈敬突然有一种倾诉的冲动,想将自己这半年来的惨淡遭遇一吐为快。老和尚却在他说话前微微一笑,手掌平推做了个阻止的动作:“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施主命格贵重,偏时运不济,身边总有人与你气场不和,相互克制,这才让你渐渐消磨了锐气,反而落下不少戾气。”   “大师果然神人!”沈敬心头大震,直接一揖到底:“还请大师教我。”   然那大师却是皱了眉头:“时不我待,你命中克星已经风生水起,不是你可以压制的了。”看沈敬有几分失魂落魄,老和尚慢悠悠道:“不过施主气运尚存,不仅可保一生衣食无忧,还能落在子嗣身上,助他们一臂之力。”   “可惜了,家有不肖子。”沈敬摇了摇头,心灰意懒,大和尚却掐着手指算了算,有些迟疑的问:“先生如今可是有两子一女?”   沈敬没想到这也能被算出,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点头:“正是。”   “然贫僧观施主气运,子嗣气运却为后福。”老和尚有些迟疑,似乎纠结于该不该说下去,沈敬看他这样忍不住催促:“还请大师明示。”   “施主的气运若是只保一名子嗣,只怕他足以一飞冲天。然而若是贫僧所算无误,那子嗣并不是您现在这两子——想来贫僧该恭喜老爷,很快又要添丁进口了。”   “果真?”沈敬先是一喜,接着便是皱眉:“大师是否还有什么未尽之言?”否则这种好消息,哪里需要他犹豫再三?   可老和尚却是又闭上眼睛,一副不愿再开口的样子,沈敬催促几句,他直接起身飘然远去。虽然不爽老和尚说话说一半,可知晓这位大约是有几分道行的,沈二老爷到底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原本这事儿不值当什么,然几天之后赵氏突然有些不舒坦。范氏大方的请了大夫一把脉,没想到一个霹雳下来:“这位夫人的身子骨没问题,这是喜脉。”   对于范氏来说,赵氏有孕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可沈敬却十分欣喜。他搂着赵氏好一番温言细语,突然想到老和尚说的话——若是前头那些还能说是老和尚认出了他是谁,故意贴合他的情况装神弄鬼,可“添丁进口”这一条,绝对只能是未卜先知。   “不行,我得再去一趟灵运寺,把事儿问个明白。”若说以前没这念头也就罢了,如今他信了老和尚的话,知道赵氏肚子里的儿子就是真正能带着他沈家飞黄腾达的子嗣,他哪里还能坐得住?总要得出个确切的法子,保证这孩子以后真能够一飞冲天。   说干就干,沈敬第二天便请了假往灵运寺跑。虽说他只是个六品官身,但也不是普通和尚能够得罪的。一通询问下来,他总算找到了那天的老和尚,居然正是灵运寺的主持成一大师。   听得沈安侯的来意,大师沉思良久,还是开了金口:“贫僧妄言一句,还请施主恕罪,不知施主是否有一子体弱多病,甚至好几次命垂一线?”老和尚耷拉着眼皮轻声问:“血脉天性便是如此,那孩子有您气运护佑,方能活到今日,可他也同样消耗着您的气运,分薄了未来这孩子的前程。”   “竟是如此!”沈敬心中一动,这老和尚说的分毫不差,沈淞不就是那个病秧子?   想起自己那无用的长子,沈敬只有满满的厌弃。似乎感知到他的心绪,老和尚带着几分无奈的劝道:“公子与您乃是血缘天定,如今的局面也并不是他的错。施主可莫要肆意妄为,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沈敬哪里想到这老和尚如此犀利,赶紧掩饰性的笑了笑:“大师说哪里话,那逆子也是我的亲子。”   “施主能如此想就好。”老和尚叹了口气:“非是贫僧不愿多说,实在骨肉亲情乃天道所定,勉强拆散更是有损功德。功德气运本是一体,您若功德有缺,原本的贵气也要跟着消散,反而得不偿失。”   沈敬这才悚然而惊,知道自己差点犯下大错,便更加虔诚的问道:“只我身为男儿,到底不甘心就这样平庸下去,连带着我的孩子们也要低人一等。大师可有什么法子能扭转这一局面?弟子虽家资不丰,也定会奉上贡品香油,一年三节给贵寺添些香火。”   老和尚摇头:“香油钱财不过是外物,贫僧答您一句话,只怕这辈子的修行便毁了。”然沈敬哪里愿意就这样放过唯一的机会,软磨硬泡了许久,最后干脆在老和尚面前一跪:“求大师赐教,否则弟子长跪不起。”   成一大师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到这一步,只能愣在当场,良久才叹道:“罢了罢了,此事本是我开的头,天意难违,只能做下去。”他将沈敬拉起来,请到蒲团上坐好:“既然血脉所在不能更改,唯一的法子便是换一个和您有血缘关系的人承担这部分气运。那承担之人与您血脉越近,对您和您公子的影响便越小,只是此法万望施主慎重,毕竟子嗣来之不易,真给了别人,可就要不回来了。”   “大师是说过继?”沈敬眼睛一亮,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茬?不过过继之人只能是自己血亲,而老沈家……除了他,只有远在松江的沈攸,和死对头沈安侯了。   “除此之外再无他法了吗?”沈敬还不死心,老和尚却是摇头:“这是唯一的法子。且大人一定切记,过继也得公子和您所选血亲都真心愿意才行,此事可万万不能强求。”   沈敬得了老和尚的准话便回去琢磨了:他厌弃沈淞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能将这个败坏家运的逆子赶出门外,还能让他分薄了沈安侯的气运,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只唯一的问题是,沈安侯自己也有儿子,凭什么接手他这一个?   然而赵氏肚子里那个才是他的希望,就算再难,他也要把这事情给扮成了。沈二老爷想了一宿,终于有了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于是在他的一番安排之后,一位老道人被他请到家里。   第104章 大师(下)   范氏和赵氏对他请了位道长进家门有些不明就里,沈敬便故作严肃:“我这几日夜不能寐, 总觉得心中不安, 正好路遇这位大师,缘分如此,便请他来为我看看风水。”   范氏半信半疑, 没想到老道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便似乎发现了什么, 乃问道:“耳房那边是不是住了位公子, 乃是丙戌年七月十七出生?”   这正是沈淞的生辰, 范氏点头道:“那边是我长子,可有什么不妥?”   “公子自然是没什么不妥,只这生辰却与老爷反冲。”老道士很是说了一番玄之又玄的话,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老爷与公子相冲,一来不利于仕途,二来有损安康,日积月累之下只怕家宅难安。老爷最近夜不能寐,只怕就是上天示警。”   范氏没想到老道士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一反应便是此人是个骗子, 想要对沈淞不利。然而看到沈敬若有所思甚至颇为动容,她强忍着将破口而出的话咽下, 反而哑声问道:“大师可有什么化解的法子?”   “老爷与少爷父子情深,老道本不该置喙,也省的落个断人亲缘的业报。只如今府上已经危如累卵,老道也只能拼着天降惩罚多说几句了。”   他给出的法子便是将沈淞过继出去:“听闻隔壁沈府与贵府已经分家,将大公子过继过去便是最好。一来血脉犹在, 想来并不会亏待了大公子。二来大公子和老爷从此不在同一家谱上,自然了了这份气运纠葛,相互再无妨碍。”   把儿子甩给大房?这倒不是不可以。范氏很快便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如今赵氏怀孕让她感觉到了极大的威胁,沈淞对她而言形同鸡肋。大房家大业大,还有老太太坐镇,自然不会亏待了沈淞这个长孙。   虽然心中有了决断,范氏脸上却已是泪水涟涟,直接跪倒在沈敬脚下哭泣:“老爷,那可是您的亲儿子,是您疼了十几年的长子啊,您……可不能就这样抛弃他。”   沈敬虽然自私又狠辣,可虎毒尚不食子,他对沈淞哪里又会真的丁点儿感情都没有?听到范氏的悲鸣,他也忍不住老泪纵横:“我哪里又想这样,可咱们还有湛儿啊,总不能……总不能……一家子就这么拖下去吧。”   这一刻,连他自己都相信了,并非是他要抛弃长子,而是为了这个家不得已而为之:“大哥虽然对我心狠,可对子侄还是不错的。淞儿跟着他只会过的更好。”   “可是淞儿是我们的孩儿啊。”范氏再也支撑不住一般倒地痛苦,沈敬便与她相拥而泣:“都是我无能,淞儿身子骨不好,我却没法给他延请名医,寻找药材。你就当是为了淞儿,大哥总比咱们能干些。让他跟着大哥,只要他能够好好活下去,咱们便不枉养了他一场了。”   两人哭的情真意切,在自己院子里听了全部戏码的沈淞几乎站立不稳。孔氏有些担忧的扶住他,他惨笑着摇头:“你放心,我不会就这么倒下的,我还得跟着大伯过好日子呢。”   所有算计,沈汀一点儿没有瞒着他。如何引导沈敬去灵运寺,老和尚又对他说了些什么,自家堂弟带着墨竹听了个一五一十,回来一字不差的转告他。至于眼前这一幕,不用想,一定是他的好父亲安排的。难为他们哭的这么伤心,那么身为人子,他最后的孝顺,或许就是陪着他们演完这出动人心魄的大戏吧。   其实不用演,沈淞脸上早已布满了泪痕。他颤抖着推开门,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沈敬和范氏跟前,跪下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响头:“儿子不孝,大师的话已经全部听见了。还请父亲母亲不要为难,儿子这条命是你们给的,如今不过是过继出去,便是为了咱们家,为了弟弟们,还请父亲决断。”   是了,还有弟弟们。范氏想到的是沈湛,而沈敬想到的是赵氏肚子里的孩子。他们还有希望,不能将这一生蹉跎在沈淞身上。范氏流着泪拥抱自己的长子:“淞儿,是母亲对不起你。”   “不,千错万错,都是沈淞的错。只沈淞不孝,以后再不能侍奉在您身前了。”   “好孩子,就算过继,你也仍旧是我们的儿子啊。”沈敬止住泪水,第一次用赞扬的目光看沈淞。虽然这个儿子不成器,但在关键时刻还是拎得清的,倒不枉费自己多年来的教导,最后总算做了件正确的事情。   这样的眼光……沈淞心中痛的已经麻木,以前他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悲凉。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他再次对沈敬叩首:“儿子多谢父亲大人的养育之恩。”只是从此之后,我们再无瓜葛。   静心斋的一场闹剧在第二日便延伸到了福德堂。老太太再次被自家次子气的几乎晕过去,好在这次林菁早有准备,赶紧把人拖到一边劝说:“媳妇听二郎说起淞儿在那边过的日子,全靠孔氏的嫁妆撑着。可他这个身子,哪里能断了汤药补品?要我说啊,将他过继过来才是最好,反正大老爷也不缺银钱,正好给大郎养一养。”   看到楚氏迟疑,林菁再接再厉:“都说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淞儿于我而言,和汀儿也是不差的。您看看二老爷这架势,显然是非将大郎扫地出门不可。您就不怕您这头否了他,回头他逼死淞儿去么?”   这话说的不假,楚氏立刻改了想法,让人去找沈安侯。可惜沈大老爷并不给自家弟弟面子:“你说过继就过继?凭什么你儿子让我养?”   “大哥这是要害死淞儿吗?”沈敬听他这么说便怒目圆睁,仿佛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师都说了,淞儿若是不能尽快过继,只怕身子会越来越差。你便是与我赌气,也不该拿他一个孩子撒火,这好歹是你嫡亲的侄子!”   沈安侯见过无耻的人,可哪里见过这么无耻的?他正要反驳,可看到沈淞青灰的脸色,总算是忍住了:“你真打定主意了?多养个儿子我是没意见,只有一条,淞儿过继过来,就只是我沈安侯的儿子,咱们两家可是分了家的。以后我落魄了,他就跟着我讨饭,要是我发达了,他也能跟着我青云直上。只那时候,你可别又跳出来与他述什么父子之情。”   这话戳中了沈敬的小心思,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容不下他在含糊迟疑:“便如大哥说的,过继之后,我与淞儿便只是分家隔房的亲戚,再不述父子之情。”   沈淞虽然早已知道父亲绝情,可这一句句话仍在凌迟着他的心。沈安侯到底心疼他,直接让人请了楚舅舅过来做见证,二话不说的把事儿办了。   在家谱上写完最后一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沈安侯十分不耐烦的把沈敬赶出家门,将所有人招到澹怀堂的大厅里郑重宣布:“从今天起,淞儿就是我的长子。”他轻轻扶住沈淞的肩膀,让他借力靠着自己:“沈汀,过来拜见哥哥。”   不止是沈汀,还有沈淑窈和刚刚会爬的小沈凌,哪怕不明所以,皆恭恭敬敬的与沈淞见礼。沈安侯搂着他的肩膀小声对他说:“以后这就是你自己的家,这群小兔崽子都得跟着你混,你可别客气,拿出你当大哥的气势来。”   沈淞勉强笑了笑,应下了。孔氏站在林菁身边,小程氏拉着她的手:“好嫂嫂,我可盼着你来呢,以后咱们一块儿帮着母亲算账吧,家里的事儿你也得担起来些。母亲说了,等咱们去了琨郡,要忙的事儿得更多。”   虽然费了不少周折,沈淞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因在家呆的已经已经不长,林菁便没有重新折腾地方,只让他们小两口仍旧住回四宜院里。看着熟悉的院落,两人只觉得恍如隔世,心中却慢慢放松下来。孔氏轻声问他:“你可会后悔?”   沈淞摇了摇头,虽然轻,却坚定:“我想,我选了一条最正确的路。”   原本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帮手,没想到直接把人家儿子拐带过来,沈安侯也是觉得自己这事儿做的有几分不靠谱。不过想想沈敬和范氏的绝情,能有这样的结局也是不错,否则自己一家一走,没了银钱药材接济,说不得等下回自己回来,这个温和有礼的年轻人便要与他们阴阳两隔了。   最难搞定的一个到了手,秦江那边就简单的多,只需要一句话的功夫,他自个儿便给翊羽亲卫那边递了辞呈,包袱款款的带着沈玫和两个孩子来了。林菁看着他们直笑:“侯爷只是要个人手,可没说养你们一家子。”   沈玫才不与她见外:“我哥不养我,不是还有嫂子你吗?我以后就跟着你过了。”   “你这么说,你夫君要哭啦。”林菁与她打趣,秦江便在一旁告饶:“好嫂嫂,以后玫儿还要请您多担待些。”   沈淞秦江已经就位,沈安侯便给圣人上了折子,再求一个贤才过来帮忙。和楚怀料想的没差,穆荇得了沈安侯的请求之后一点不推脱的找了个人选给他。那人和秦江一样出身翊羽亲卫,但并非京中勋贵子弟,而是前几年的武举中被他相中后培养起来的心腹。   “武举人?”沈安侯看着面前身姿修长但并不显得魁梧粗蛮的好男儿,脸上有几分怪异:“你真不是因为姓武,所以陛下才封你做了武举人?”   武长安也没想到名满京城的沈侯爷看见他时首先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有几分无奈道:“禀告侯爷,学生虽然姓武,但得封武举人真和姓氏无关。”   “好了,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紧张。”沈安侯面上笑嘻嘻,心里却十分惋惜,光看他仪容就知道这是个好苗子,如果扔进狼牙里精心调理,不需三年就会成为优秀的狼牙队长。只可惜他是圣人心腹,而且越是心志坚定的人,想让他改换阵营越是困难。   将心中的小心思压下去,沈安侯与他说了自己的安排:“再过半个月咱们就出发琨郡,你有需要打点的事儿尽快打点好。除你之外,我还已经上表陛下,征辟秦江为功曹,沈淞为主簿,而你就是我向陛下求来的督邮,你可心里有数了?”   武长安镇定点头:“圣人已经将旨意告知于我,学生明白。”这两位都是沈安侯的亲眷,处事方式和自己必然不同,而自己也绝不能仗着圣人心腹的名头对他们指手画脚,唯有少说多做,将一切记下告知圣人才是他的职责所在。   “既然如此,你且先回去,过几天咱们就该启程了。”   第105章 走马上任   琨郡距离京城不到八百里路程,若是快马飞驰, 有一天也就到了。不过沈安侯拖家带口, 走的自然要慢一些,漫长的旅程直到第三天才看到尽头。   朴拙高大的城墙高高矗立,早有得了消息的人在此等候:“此行可是太守大人?下官琨郡郡丞, 特来迎接。”   沈安侯下了马车与他见礼, 两人互通姓名。这位郡丞姓李, 单名亮, 字天照,比沈大老爷还大了几岁,是琨郡本地人。他长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张国字脸看着有几分严肃,笑起来又满是和气,仿若好脾气的很。   “沈侯爷之名,下官在琨郡早就有所耳闻,可惜一直不能当面拜见。如今能和您共事, 也算是下官的荣幸。不若今日便让下官做东, 为大人接风洗尘如何?”   “如此……便有劳李大人了。”沈安侯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何况他也要套一套话,至少从李亮口中了解一些琨郡当地的情况。   两人这般说好,李郡丞也恰好将人送到太守府门口:“大人还要安置琐事,下官便不多叨扰了,等晚些时候再来请您。”   “实在是有劳了, 李大人客气。”沈安侯好脾气的回礼,看着他走远了才皱眉:“这个李亮不简单,做事滴水不漏,就是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心思了。”   林菁坐了三天的牛车已经坐到想吐,早已掀了帘子跳下来。听到沈安侯这话,她便笑道:“你还怕了他不成?”   怕自然是不会怕的,只是他若和自己不是一条心,那么打开局面就会麻烦的多。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把大家伙儿安顿好,然后再去探探李天照的底细。   武长安并没有打算和沈安侯他们住一块儿,便提前派人租好了院子,刚刚半途上已经告辞离开了。一行人走进太守府,里头占地挺大,且收拾的纤尘不染,婢女奴仆看他们到来纷纷行礼问安。沈大老爷找了个管事模样的问了问布局,知道有三处大院落,一个四进两个三进,另有亭台楼阁若干。   沈安侯自然是带着老婆闺女小儿子住了主院,顺便搭上个小儿媳妇。居左的三进院子给了秦江两口子,右边的三进院子住了沈淞和孔氏。沈汀这个尚未成婚的苦逼娃儿自然是只能捡了角落的小阁楼先凑合,最后还是沈淞看不过意,让他随自己一块儿住。   因沈安侯得用的手下都扮作家丁跟了过来,府里很快就收拾妥当,并有了几分令行禁止。跟着一块儿来的贴身丫环妈妈们早就习惯了这些看似复杂严苛的规矩,而府中原本留下的仆役,自然是被排挤到了无足轻重的位置,便是有人安插了眼线也探听不到什么秘密。   收拾屋子是个琐碎又耗时的事儿,大老爷们显然不怎么在行。沈玫和林菁凑一块儿规划整个太守府,小程氏便拉着孔氏负责具体事宜。被踢出局的男人们看着眼前的小萝卜头大眼瞪小眼:虚岁十岁的秦茂,五岁的淑窈,四岁的秦玉,以及两岁还不会走路的沈凌。   “说实话,我宁愿去收拾东西。”沈汀苦着脸将努力往他身上凑的沈凌抱起来:“为什么要我们带孩子。”   沈淞倒是想抱着淑窈,可惜小姑娘正对外头好奇的不行,一个没看出便往外溜,沈安侯只能一次次将她“捡”回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孩子跑丢了呢?再说那几位——”他伸手指了指外头:“除了淞哥儿,咱们谁能吃罪得起自己媳妇儿?”   惹不起惹不起。秦江沈汀一块儿摇头,秦茂便嗤笑一声,随手被他亲爹一个暴栗敲在脑袋上:“这话不许让你母亲知道。”   秦玉小宝宝比沈淑窈安静多了,被哥哥拉着站着也不乱动,只和秦茂咬耳朵:“为什么爹爹不让母亲知道?”   秦茂能说什么,说他爹丢不起这个人吗?被秦江威胁的眼神瞪着,求生欲极强的秦小少年直接掏出一个九连环转移了妹妹的注意力:“来,哥哥教你玩玩具。”   沈淑窈发现自己没法儿躲过亲爹的“逮捕”也歇了心思,凑到兄妹俩身边一块儿玩起来,沈安侯随手将“啊啊”直叫的沈凌放在一旁的榻上,让奶妈照应着:“行了,趁这个机会,大家来说一说吧,对于琨郡,你们知道多少?”   每个人来之前都做了功课,听到沈安侯的问话也不憷。三人里头秦江年纪最长,当仁不让的轻咳一声:“要不我先说吧。”   “琨郡地处平原,下辖四县,由近及远分别是临平、安平、宜安和宜冲。其中临平安平两县是上县,宜安宜冲为中县。”   “星州并无大世家,但琨郡的小豪门不少。如郡中的赵家便是传承五代有近两百年的小世家,另有米商胡家的影响力也不小。且琨郡还有一位告老还乡的老员外,曾官至鸿胪寺卿,说不得咱们得空了还要去拜会。”   他说了这些便没有继续下去,示意沈淞接着讲。单薄男子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姑父既然说到下辖四县,我便说说四位县令大人吧。临平县令姓徐,和陈国公府太夫人是同宗,不过属于旁支。陈县令年纪不轻了,至今还只是六品,想来在家中不算受重视。安平赵县令便是姑父说的赵家子弟,靠举茂才升上来的。因赵家势大,赵县令在四位县令中也最得意些,且他年轻,便有几分气盛。至于宜安和宜冲的两位县令大人一位姓周,一位姓郑,来头不算大,人也本分低调。”   沈汀看他们都说过,便早已跃跃欲试:“我来我来,你们就知道看人,为什么不看看地方?琨郡地处平原,水源丰沛,但坏就坏在河道深,灌溉难。是以琨郡的耕地虽多,但以中等田和下等田为主,上等的水田基本都在赵家手上,零星一些也被那些富户瓜分了。不过我找了兄弟们帮忙查探,赵家手里的田地有近三分之一的是隐田,要是咱们能够扩隐,便是什么都不做,也能让琨郡的赋税翻上三成。”   “扩隐这事儿牵扯太大,赵家能立足两百年,哪里是可以随便招惹的。”沈安侯轻轻笑道,缺水吗?不怕有问题,就怕太圆满:“你们干的很不错,既然大伙儿都心里有数了,那等会儿要怎么做不用我教吧?”他扫视众人一眼,狐狸笑浮上嘴角:“我看李郡丞是个妙人,请他喝咱们的江州特产沙洲黄怎么样?”   这可是把圣人都放倒了的好酒。秦江他们心领神会,盘算着等会儿怎么把人灌醉了套话。眼见着夕阳西斜,夫人们联手收拾的差不多,将孩子们全都领走,沈安侯一行稍事梳洗,便跟着笑眯眯的李大人,一起走进了琨郡最大的酒楼,早有美酒佳肴并歌姬舞女在那里等候。   男人们的战场杀人不见血,死的是无数脑细胞,而女人们这边就轻松多了。林菁和沈玫带着孔氏和小程氏随意用了些饭菜,一边抱怨道:“这里能吃的实在是太少了,赶明儿我得弄块地把菜都种出来。”趁着现在气候不错,韭菜青菜小萝卜有大半个月都可以嫩嫩的上餐桌,等入秋了便搭暖房,冬天也有蔬菜吃。   对琨郡不满意的可不止林菁一个人,早就被林菁养叼了胃口的沈玫只觉得对沈府的三位大厨分外思念:“何止是吃食,嫂嫂赶紧给母亲去信,让她把咱们府上的厨子给送过来。”这白水煮菜太难以下咽了,真不知道嫂嫂没进家门之前,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还有澡间茅厕都要重新改造,屋子里也得重新收拾。便是现在不用,等天冷了总得盘炕吧。”平宁楚氏送过来的硝石也不知道沈安侯带过来了多少,眼见着天气要热起来了,府里可没存着冰,总不能花钱去买吧。   难怪人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林菁自认为是个随意而安的人,可也被折腾的够呛,只觉得处处不遂意。和她一般的还有小程氏,反而是孔氏适应良好,毕竟除了沈府,哪里不是这么过日子的呢?   这边姑嫂婆媳妯娌一团和气的吐槽生存环境,那头五个大男人则碰上了硬骨头。李郡丞虽然没防备的中了招,沙洲黄的后劲儿上来,说话便有些管不住嘴,可他到底意志力强,并没有透露太多消息给沈安侯他们,实在扛不住了,便干脆往桌上一躺,呼声大作竟是睡着了。   沈安侯气个半死:“这狐狸,老子想抽他!”   沈淞和沈汀算是大开眼界,秦江也是头大,这样的人最可怕。   沈安侯发了一会儿脾气也还是拿李亮没办法,好在他还没失去理智,转头问一旁沉默不语的武长安:“按理说你的消息比我们更灵通些,可知道这位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官面上的东西看着没意思,都是“举茂才”,身后有没有人才是关键。武长安听沈安侯问了也没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圣人告诉他的话说了:“李天照是元安三年到的琨郡,据说是他自己打点了才选了这儿的。这几年他干的不错,和上任太守相处的很好,也没有夺权的倾向。不过我听陈相爷评价,他的能力不止如此,非要一直呆在琨郡不走,只怕有他自己的打算。”   陈相爷是侍中陈平,他这话只怕是故意透过武长安告诉沈安侯的。沈大老爷有些惊疑不定:“他的打算……他是琨郡本地人,那他的父母家族呢?”   武长安摇头:“李郡丞的母亲是赵家庶出的姑娘,父亲据说是位孝廉。不过他父母早亡,是赵家接济他长大的,除此之外也没听说他还有什么亲人了。”   沈安侯脑子里立刻脑补了N场家宅大戏,秦江也是皱眉:“此人要不然就是领赵家恩情为赵家做事,要不然就是和赵家有仇。”   赵家隐田隐户太多,早已成为琨郡毒瘤,再者赵家人飞扬跋扈亦不是秘密,沈大老爷到琨郡上任,和赵家对上几乎是定局。如今再加上一个不知道是敌是友的李郡丞,几人只觉得脑子都大了一圈,最后还是沈安侯伸了个懒腰拍拍桌子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06章 账本   与李郡丞吃过一顿不算特别美好的晚宴,沈安侯带着妹夫儿子们回太守府。林菁听到他们吃瘪的消息便喷笑:“这可真难得, 竟然有你这刑侦高手都应付不来的高手在。”   “王八躲进壳子里, 我可怎么冲他下口?”沈安侯想想还是郁闷:“我总不能关他小黑屋疲劳审讯吧。”   “行了行了,你明儿不是查账吗?说不定能揪到他的小尾巴呢?”林菁毫无诚意的安慰他:“一身的酒气儿,赶紧洗洗睡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 养足了精神的男人们直奔衙门, 今日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前任太守走的时候并没有留下人手, 好在只是盘账,还难不倒沈安侯他们。李亮眼见着那些小厮家丁们人手一个奇怪的四方工具,账房里一片噼里啪啦的响声,不过是小半天的功夫便翻完了大半的账本,又写成些他根本看不懂的符号,偏太守大人并几位僚属都皱眉的皱眉点头的点头,显然是看出些名堂了。   或许是知道沈安侯对自己有了谋算,今日的李郡丞并未显得如昨日那般活泼, 只坐在一边安心喝茶。碧绿的茶叶在白瓷杯子中上下起伏, 轻轻啜一口浅绿的茶汤,先是苦味儿漫上舌尖, 等再回味,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   茶叶这个东西被沈安侯整出来已经有三四年了,不过茶树稀少,会炒茶的匠人也多在楚家。虽然也有其他人仿制,但总有些不尽人意, 是以茶叶生意基本上由平宁楚氏垄断,茶叶价格也是居高不下。   然而在沈家,上好的茶叶根本不是事儿,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用陶罐装着放在案头,想喝了让婢女烧水冲泡便是。这次来琨郡上任,沈侯爷也不会亏待自己,今年新出的绿茶几乎都被带了过来,李亮自然跟着有口福了。   “咦?这安平县的田税册子倒是有趣。”沈汀跟着小程氏看的账册多,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其他几县总有拖欠和糊弄之处,他们的账目倒是明明白白,难怪年年考评都是上上等。”他笑着把另一本账册拿起来,一块儿挪到沈安侯眼皮子底下:“只这一条就有趣了,你们看啊,每年休整水渠的款项,唯有安平县拿的最多,其余三地不是极少就是没有。”   沈安侯扫了一眼,果然是这么回事儿,里头的猫腻不用想也知道:“赵县令爱民如子,深得民心,大家都明白吧。”   “何止是明白。”沈汀仗着年纪小,也不怕说话太冲:“赵县令身后背靠赵家,郡守怎么也得给他几分薄面。我只是算着吧……”他哗啦啦又抖出好几本账本:“安平县每年各种款项要下来,可比交上来的赋税要多的多啊。”   “这么说来,赵县令为安平县投入了打量银钱,该是把那儿建设的十分繁华咯?”沈淞和自家弟弟配合默契,一脸单纯的转向李亮:“郡丞大人,都说择日不如撞日,您带我们去那边转一转如何?”   李亮脸上的表情变都未变,直接爽快的点头:“大人和几位同僚既然愿意前往,下官自然是听命行事。”   秦江和武长安对视一眼,轻轻皱眉,李郡丞这般表现坦坦荡荡,想来赵县令早就做好了准备,一点儿不害怕上官的查验。   从太守府到安平县快马不过两个时辰,看着县郊处一片片整齐的良田,便是沈安侯有意抓一抓赵家的小辫子,也不得不感慨:“赵县令果然是个能干的,安平县这般景象,便是在京郊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话虽如此,他还是细细问过了沿路百姓,旁敲侧击了县令的所作所为。沈汀在一旁停了一会儿便有几分跃跃欲试的表情,被沈淞强压下来:“你莫要蹦来蹦去的,看得我眼睛疼。”   反而是李亮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厚着脸皮凑过来套话。沈汀哪里是这么容易被忽悠的,只胡侃了一通,让李亮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一行人过来县里也并未避着人,没过多久赵县令便找了过来。这位县令大人年纪不过三十,看上去有几分傲气,礼仪风度倒是并无错处,对着沈安侯也是恭恭敬敬。   “赵县令将安平县打理的很好啊。”沈安侯轻笑着对他点头:“本官初来乍到,对琨郡各县亦不是很熟悉,还是李郡丞提议我先到安平看一看——听说你和李郡丞是亲戚?”   赵县令有些讶异的飞快瞟了李亮一眼,拱手应答:“正是如此,虽然隔得远些,但从族谱算,下官可称郡丞一句表兄。”   “这是好事儿嘛。都说上阵亲兄弟,朝中多少世家,不都是叔伯兄弟同殿站班相互扶持?你和李郡丞一块儿为了琨郡而操劳,也是一桩美事。”   因摸不清沈安侯的路数,赵县令只能含糊应诺,生怕言多必失。沈汀却不像姑父大哥那般安稳,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了许多问题。因顾虑着这位乃是太守公子,赵县令并不敢太过敷衍,皆好生答复了。好在这些问题也多是少年人爱玩闹的事儿,无外乎哪里热闹哪里有铺子,卖些什么可有特产之类。   沈汀这般少年一看就是受宠的,否则不敢在侯爷面前没大没小。赵县令心中念头飞转,脸上却更殷勤了些:“这边到底是乡村郊外,不如县城内繁华,小少爷若是有意,还请到安宁县内去走走。”   “那就去吧。”沈汀转身去磨蹭沈安侯:“都是些稻田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去县城里逛逛,顺便吃顿好的如何?”   “你是跟我来做事,可不是来玩儿的,若是再调皮,我便让家丁送你回去。”沈安侯说的严厉,面上却并不难堪,沈汀没事人一样欢呼一声,率先爬上马背:“走了走了,咱们进城去。”   好一个骄纵的小公子。赵县令和李郡丞对视一眼,到底没在这档口上交谈什么,引着沈安侯一群人往县城中去了。   沈小公子说自己来逛街,就真拉着两个家丁揣着铜钱撒欢儿去了。赵县令还有些担忧,沈安侯便随意摇了摇头:“他在京中就是这样放荡惯了,你莫要理他,等会儿肚子饿了,他自会跑回来的。”   他们来这里是要干活的,赵县令听闻要查账,也表现的十分配合:“县中账册都在后头,请各位大人和我来。”   账房里的账册收拾的十分齐全,分门别类并无错漏,和郡守府里的数据也没什么出路。沈安侯随意翻看了两眼便扔给了沈淞,自己则颇为夸赞的与李郡丞闲聊:“难怪你说四县之中唯有赵县令做的最好,看来倒并非是看在亲戚面上的吹捧之词。”   李郡丞虽然觉得沈侯爷这是有意拖他下水,可这时候总不能否认了去,只能有些尴尬的点头。沈安侯却并不罢休,反而把他们俩连同赵家都狠狠夸赞了一番,直言自己坐镇琨郡,以后便要对他们多多依仗。   倒是一旁的武长安有些看不下去,挑了几处不痛不痒的毛病。沈安侯便笑:“你这就是在圣人身边呆的时间太久,做事儿才这么一板一眼的。都说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当哪儿都和宫中一样尽善尽美吗?”   说着还开玩笑一般与赵县令道:“武大人是三年前京中武举里胜出的武举人,这些年一直呆在翊羽亲卫,眼界便难免要高一些,倒显得不知凡间疾苦了,你们莫要与他计较。”   原以为这位督邮大人也是和沈淞秦江一般的太守亲眷,没想到来头居然这么大,指不定就是为陛下心腹,赵县令一时没掩饰住,目光闪了闪,露出几分惊疑不定。沈安侯故作不知,继续打趣武长安:“你看都是翊羽亲卫,秦江就比你懂事儿多了,你好歹还长他几岁呢,可学着点儿吧。”   “怎么……功曹大人也是亲卫出身?”李亮小声问了一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   秦江正和沈淞一块儿翻账本呢,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沈淞便笑:“我姑父还是高平县子呢。你说他一个正五品上的子爵,放着好好的亲卫不做,偏要闲着无聊来给我父亲打下手,差点没被我姑姑拧了耳朵。”   “你个小兔崽子,给我少说两句。”秦江脸上微红,将一大摞账册砸在沈淞手上:“赶紧干活不许闲话。”   他们越是表现的无所谓,李亮心中的疑问便越多。一个三品的侯爷还不够,再来一个五品的县子,甚至至少有两位是圣人身边的心腹——难道琨郡真的要出什么大事了吗?   他却不知道这番故弄玄虚根本就是沈安侯为了报复他昨夜“装醉”给布置的。早上临出门,沈大老爷这个以牙还牙的坑货便说了:“他不是摆出一副‘我有秘密但是我就是不说’的架势吗?咱们也可以摆啊,就看谁忽悠的过谁吧。”   越是想得多的人,越容易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不仅李亮百思不得其解,便是知道了沈安侯一行行踪的赵家人也开始怀疑,是不是郡中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变故发生,或者是哪家想要对他们下手。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在赵家弥散,而漏液赶回来的沈大老爷并沈汀秦江,也重新列出一本账册,让武长安看的目瞪口呆。   “你不会真当我去玩儿了吧?”沈汀得意的对武长安抬了抬下巴,脸上尽是得意之情:“你可知市井之中最容易以小见大,一个县里经济状况如何,基础设施如何,百姓生活水平如何,只需要带着心思去看,总能够看出几分端倪的。”   “所以说,这安平县虽然看着不错,可赵县令花费在百兴头上的银钱和他吞进自己腰包的相比,那真是九牛一毛了啊。”   “他做的虽然隐秘,但只要有心,总是很容易查到的,为何前任太守并不声张,反而处处为他掩饰呢?”沈淞有些疑惑的问。   “肯定是好处一起拿了呗。”沈汀无所谓的应道,复又扬了扬账册:“父亲是准备明儿就把它扇到赵县令脸上,还是留着以后再行发难?”   “先留着吧,现在已经六月,再有一段时间就秋收了。”沈安侯思附了一会儿决定道:“我们还得去拜会沈老大人,还要看看其他几个县的情况,等全部都心里有数后再做打算吧。”   第107章 水源之争   沈大老爷对安平县突击检查,给赵家和李郡丞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算是彻底扳回一城。之后他便按着规矩去拜访了前任鸿胪寺卿的沈老大人。虽然两家都姓沈, 可确实攀不上亲戚,不过当年沈周老国公爷还在时曾与沈大人同朝站班,如今提及也不免有几分唏嘘。   原本在拜会沈老大人后, 沈安侯该接着巡视各县, 然后设宴款待郡中富户人家——或者被人家设宴款待。只眼见着秋收一日日临近, 这些都只能押后再议。   都说民以食为天, 对于老百姓来说,秋收一定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琨郡虽然不乏水源,无奈地势有些尴尬,贯穿四县的河流水位不高,想要修渠引流实在是个大工程。而少有的利于灌溉的良田,不是归赵家所有,就是被郡中富户们控制着。   若是雨量充沛的年岁也就罢了,如今年这般, 禾苗到了灌浆期, 天公却并不作美,一连七八天都是烈日高悬, 百姓们便只能想方设法的从河中取水浇灌。但这般不仅辛苦,效果也并不好,沈安侯在外头走了一圈,便听到一片哀怨。   “对了父亲,你说他们为什么不用水车呢?”沈汀小少年也看的揪心, 拉着沈安侯问:“若是在河边建上几个大水车,再修上一些浅浅的沟渠,不就可以将河水提上来,直接引入田中吗?”   “水车!”沈安侯一拍脑袋,沈淞也点了点头,唯有武长安还是一脸迷茫:“水车是什么东西?用来取水的车子吗?”   沈汀也一脸迷茫:“武大人不知道水车吗?”他连比划带讲解的说了自家府上水车自凉亭的构造,武长安虽然听的一知半解,也知道这东西是个可以把深处的水往浅处提的装置,十分兴奋道:“居然还有此等方法!事不宜迟,赶紧使人在河上建起来吧。”   沈安侯却是一盆凉水泼下去:“建水车自然可以,但要在江边建起用于粮田灌溉的水车,那可不是我府上这般小打小闹的。我只问你,这算不算劳役,又由谁出资?各色原料从何而来,又从哪个地方建起?”   武长安也不过是一时间被好消息冲昏了头,沈安侯一壁问下来,他早已经冷静了,乃端端正正做了个揖道:“是学生急躁了,水车之事很该放到秋收之后才对。”   “可如今这样,总不能任由田地干涸吧。”沈汀年少,心中便多有几分善念:“父亲也说不以善小而不为,就算用咱们自家家丁又如何?能救一处算一处呗。”   “话不是这么说的,虽然行善,可也该想想会不会造成更大的隐患。”沈淞在一旁小声与沈汀分析利弊,总算打消了小少年的念头,不过他还是有几分不服气:“那现在总不能干看着吧。”   “虽然不能做水车,可还有别的法子可以用啊。”沈安侯扯了扯沈汀的发髻:“眼光要开阔嘛小家伙,不是只有利用高科技改善生活这一条路子可以走啊,让我来告诉你,还有另一种方法,叫做军民一家亲,军民鱼水情。”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一下子就猜到他的想法:“你是说让都尉府的兵丁们来干活?只怕这样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那些兵丁不是琨郡本地人?不是人民子弟兵?”沈大老爷嗤之以鼻,伸手点了点这群土包子:“只要思想工作做的好,这件事儿不但不会让他们有抗拒感,反而能加强他们的凝聚力和战斗力呢。”   这话说的武长安将信将疑,沈汀却是若有所思:“好像……真的可以啊。”   说干就干,沈安侯带着他们就往都尉府去。琨郡的都尉姓廖,是个威严的中年汉子,与沈侯爷寒暄几声正要问明来意,便听到外头有些惊慌的禀告声:“都尉大人不好了,临平县和安平县的农户们又因为水源的事儿打起来了。”   廖都尉面上以黑,站了起来,看到身边的沈太守大人,索性邀他一块儿:“每年开春和秋收时这两个县的人都要来这么一遭,大人请随我一块儿去看看,顺便给他们调解一番。”   原来在两县交汇的地方有处河滩位置极好,取水十分方便,是以没到用水的高峰期,两县的农户们便要为此处的一个落脚点而正的不可开交,甚至有一年还打出了人命来。这几年虽然收敛了些,可冲突还是时不时发生。两县的县令倒是想管,可他们谁都只想让对方让步,于是只能由廖都尉亲自出面调解。   说是调解,廖都尉每年的法子都是武力镇压,将挑头的几位打上一顿以儆效尤。沈安侯听的只言片语便知道他的打算,眼睛一转便直言道:“本官来此也是为了这事儿,自然是却之不恭。不过本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都尉大人同意——请大人将都尉府的全部兵丁一块儿带上,到时本官另有用途。”   只是调节个纠纷,带上几十上百个悍勇兵士也就够了,廖都尉虽然不知道沈安侯为什么要带上这么多人,但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也不好随意折了他的面子。反正有自己在场,想来沈侯爷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来,廖都尉爽快的点了头:“那就点齐兵马,大伙儿都去吧。”   一千多人的队伍一眼望去还是有几分震慑力的,是以两边闹事的百姓看到这阵仗,纷纷迟疑的退开,将手里的武器往身后藏了藏。   赵县令和临平县的徐县令看事态已经得到控制,也赶紧上来行礼。沈侯爷一看情况便心里有数,先任由廖都尉将闹事的人揪出来惩戒一番,然后才突然好整以暇道:“我本以为琨郡的府兵出自四县——怎么,难道你们只在宜安县和宜冲县招兵吗?”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廖都尉愣了一下才回道:“自然是四县都有好男儿参入都尉府的。”   “那怎么会这样呢?”沈安侯刻意提高了些音量,满是“无辜”的问道:“自己县中相亲为了口水不惜打的头破血流,他们却看好戏一般站着——若是我只怕早就冲上来了呢。”   “这是要挑事儿吗?”廖都尉第一反应便是不满,可沈安侯的下一句话便让他愣了:“老弱妇孺都拿起了水桶扁担,只为了多保住些许粮食,让来年过的顺畅些,也好交纳粮税供养你们——”他伸手从兵勇们跟前划过,眼神有几分不屑:“他们把你们当自家子弟,你们可有记得自己也是他们的亲人?”   兵士之中有了些许骚动,廖都尉一脸防备的看沈安侯:“太守大人到底有何见教?”   “都尉大人不必紧张,安侯只是觉得,参加劳动亦是一种锻炼,而兵士们本就是出身各县,为自家父老乡亲做些体力活儿也是理所当然嘛。”沈安侯背着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当然,本官只是个文官,管不了军备上的事儿,无非这么随口一说罢了。”   “你是随口一说,可当着大家的面儿说,不就是将我的军吗?”廖都尉心中不满,可看着百姓们殷殷期盼的眼神,再听着身后兵士们的窃窃私语,知道若是自己不给面子的带人回去,只怕以后就失了民心了。“罢了罢了,沈太守说的也有理,从今日起,尔等的操练便缓一缓,每日都来堤坝上为百姓们运水吧。”   他虽然答应的痛快,其实也有意让士兵们知难而退,没想到沈大老爷一拍手掌,对他就是一揖:“都尉大人高义,我虽不才,可也愿意尽一份绵薄之力。”他对沈汀使了个眼色:“我这次子文不成武不就,却有把子力气,就让他带着我家家丁也加入各位兵勇的队伍,一块儿为百姓们尽一份力如何?”   别说百姓们,便是廖都尉和两位县令都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这可是太守家的公子,是个扎扎实实的衙内啊。沈汀倒是一点儿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认真点了点头,把外头的袍子一脱,随便挽了挽袖子朗声道:“大伙儿与其站在岸上对峙浪费时间,不如赶紧拎几桶水上来。”他一壁说,一壁指挥自家的家丁站成一排,让人拿了水桶过来:“两个县的士兵们分别站一边,这样不就能互不干扰了吗?”   好吧,太守大人正站在一旁看着呢,小公子发话,大伙儿只能照办。因打水的位置已经被占据,大伙儿也没什么好争抢的,士兵们不仅有把子力气,配合的也默契,很快河滩上运水的节奏便欢快流畅起来。   空桶子进来,满满的水出去,沈大老爷还在一旁指挥:“你们不该站这么密集,得一路都有人帮把手,不然离得远的百姓把水拎回去得多累啊。”   若说兵勇们一开始还只是被义气所激,又不得不给上官面子,这才放下身段来给父老乡亲们打水,可看着一张张满是感激的脸庞,他们慢慢觉得自己的双手充满了力量。有孩子们得了沈大老爷的指点,争先恐后的采摘了几种常见的药材回家煮成药茶给他们送来,也有妇女们无需族老多言,三五相邀的做好丰盛的饭菜送到田间。   虽然没有口号声,也没有激动人心的鼓励话语,可廖都尉还是觉得,这一刻自己手下的兵勇才真正展现出了他们的力量和坚毅。汗水一滴滴从头上脸上掉下来,可谁也不会喊累,因为他们身后还有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父老,那正是他们要努力守护的人。   沈大老爷看气氛良好,满意的点了点头,口里却还不放过他们:“两县的兵勇们听着,你们的相亲在争夺河滩水源这事儿上打了个平手,不过想来他们心里是不怎么服气的。都说不争馒头争口气,不如你们就比一比,到底哪个县的男儿更能吃苦耐劳,更能为自家县里争光如何?”   “好!就按大人说的办!”“来就来!我们临平的汉子还会怕了你们不成?”此起彼伏的约战声和迎战声比河滩之上的骄阳更热烈了几分,汉子们咬紧牙关加快了速度,而田间干涸的土地也一寸寸被滋润着,看起来满满生机。   廖都尉看着眼前的景象,终于做了决定:“距离秋收还有不到一个月,都尉府的兵勇们暂停训练,都下到各地帮忙灌溉缓解旱情吧。”   “那就让他们一个地儿一个地儿的轮换过去,可别分散开来。”否则就没现在这效果了。沈安侯轻声建议,廖都尉了然的点头:“沈侯爷果然是将门出身,只当个太守可真是屈才了。”   在他看来,这般懂兵事善用兵心之人,不去当将军着实可惜。沈安侯便笑着摇了摇头沉默不语——这些可并不是他的智慧,只其中关窍实在不能为外人道也。   第108章 世家赵氏   发动府兵虽然是个治标必治本的法子,但好歹安抚了百姓的焦躁。且有兵士在场, 在水源地统一调度, 百姓反而少了争夺许多冲突,让浇灌事宜变得顺利的多。   趁着这空档,沈安侯和几位县令都接触了一番, 并往其它三县也走了走。临平县的徐县令虽然年纪不轻, 世家子的风仪却摆的十足, 对沈大老爷颇为爱理不理。他爱诗词文章胜过爱治理一方, 向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唯一能让他来脾气的,大约就是和同是世家子弟,却比他张扬的多的赵县令对上的时候。   宜安县的周县令和宜冲县的郑县令都是寒门学子举茂才升上来的,背景不算雄厚,也不是琨郡本地人,相对徐县令和赵县令来说低调的几乎透明。不过翻过他们县中账册,沈安侯便知道他们看似老实的外表下也有一颗不小的野心, 周县令一直想打通关节调往别处——毕竟琨郡有赵家压制, 他几乎没有出头之日。而郑县令爱的是银钱,虽然不如赵家那般大的胃口, 但也没少中饱私囊。   沈安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当初整治沈家便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他便不养鱼。不过一州之地事务繁多,有轻重缓急之分, 要收拾几位县令得徐徐图之,不可一蹴而就。他暗中记下小黑账,面上却不显露什么,便是被拐弯抹角的问起,也直说当前最重要的是秋收,其他押后再谈。   算起来沈安侯运气也是不错,才四下走访完毕,姗姗来迟的甘霖便从天而降,彻底缓解了干旱的危机。沈大老爷和四县县令算是松了口气,廖都尉却还有些意犹未尽——这群训练起来没精打采的兵崽子,这段时间可是天天心甘情愿的锻炼到极致了,若是能将这种精神面貌保持下去,这群人绝对可以被打造成大燮朝难得一见的精兵悍将。   沈大老爷便顺势出招:“等秋收过后,我要休整郡内的水源体系和浇灌系统,到时候还望廖都尉多多帮忙。”   廖都尉自然是一口答应:“好说好说,沈侯爷既然称他们为百姓的子弟兵,为百姓做事便是他们的本分。”   琨郡一不是交通要道二没有匪贼兵祸,府兵们虽然偶有操练,但多数时间闲散的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廖都尉听了沈安侯一耳朵忽悠,也觉得事情就是这般:百姓养着他们,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面临困局的时候得他们解围么?   沈大老爷得他准话也是开心,回来便和林菁道:“廖都尉倒是个好说话的,不过还是得准备些好处给他,总不能白让人帮忙。”   林菁想了想:“军人爱酒,你那蒸馏酒精的法子不是过了明路了吗?不如就教一教都尉吧。至于他做出来是医用酒精还是高度白酒,你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估计他就开心的很了。”   廖都尉被沈安侯在两县交界将了一军,不仅没有翻脸,反而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这种安排。不管他这般做是真的公心如此还是碍于沈大老爷的身份,沈安侯都不能亏待了他去。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酒这玩意儿可是个好买卖,想来廖都尉不会拒绝。   诚如林菁所想,都尉大人在尝过沈府的新酒玉冰烧后,简直就要疯魔了:“这酒看似如清水,入口却比火烧更热辣几分,好!实在是好酒!是我大燮好男儿该饮的烈酒!”   “谁说不是呢?”沈大老爷亦是有几分醉眼朦胧:“醒掌军中权,醉卧美人膝——廖都尉你是个汉子!就该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睡最美的女子,杀最凶悍的敌人!”   这话实在是太有煽动力了,都尉大人直呼过瘾,与沈侯爷连饮三大杯。至于之后的事儿,廖都尉便没记忆了,只知道醒来时已经谁在了自己府上,身边有个小盒子,下人说是沈老爷送的赔礼。   “赔礼?他好端端的赔什么礼?”廖都尉虽然是宿醉,却并没有头痛的症状,反而觉得神清气爽。随手打开小盒子,里头是厚厚一叠纸张,从酿酒到蒸馏到最后如何做出医用酒精都细细记录,连装置的尺寸都标记的清清楚楚。   那头下人还在絮叨:“太守大人说了,这段时间他拉着大人一路辛苦,民事本不该是大人的活计,可大人一心为公,从无抱怨。他也是第一次到地方为官,并不懂里头的关窍,直到前几日闲下来才知道自己做的不妥。承蒙大人大量,并不与他计较,可他不能如此不知礼,便以此作为赔罪。”   下人一壁说,一壁忍不住伸头去看自家老爷手里的纸——他是廖都尉的心腹,大多数事情都无需避讳。原本收到这么个盒子,他还以为里头会是玉璧或珠宝,哪想到居然是一些看不明白的文字和图画。   廖都尉察觉到他的动作,直接一伸手把人推开了:“此事事关重大不是你可以僭越的。”他小心将纸张叠好仿佛怀中,忍不住扶着额头苦笑:“他哪里是赔罪?这样一来,该是我欠了他一个大人请才对。”   独门秘方这种东西,用的好了便是扶持起一个家族也是可能的,沈大老爷这么说给就给了,若让廖都尉还回去,他定然是舍不得的。可真手下,又有几分烫手——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得了这般大的好处,以后这琨郡中他说不得就要以沈安侯马首是瞻了。   沈大老爷对廖都尉的纠结似乎一无所知,没过几日便又找上门来:“有件事儿本不该来麻烦大人的,只安侯初来乍到,不是很懂琨郡的规矩,这才特来请教,还请都尉大人不吝赐教。”   这话说的有几分蹊跷,廖都尉便追问何事。沈大老爷乃叹息道:“按说安侯来琨郡也有一两个月了,郡中有些资本的人家也该来打个招呼通通气。沈老大人那边我已经去过,倒是聊的不错,可其他几家——你说我是该亲自下帖去请,还是缓上一缓呢?”   沈老大人年岁高辈分高退休之前官职高,沈安侯亲自去拜会是没话说的,可其他几家——其实也就是赵家——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应该是他们来宴请沈大老爷拉关系才对。虽说往前数几辈,他们家也显赫过,可如今的赵家最强的不过是个并不姓赵的郡丞,他们凭什么拿捏着身份不给沈安侯面子?   沈大老爷嘿然一笑:“世家世家,说白了无非是世卿世禄罢了。若是百年之前,我定然乖乖上门请安,可如今这样——便是我去了,他们可担待的起吗?”   这话说的有几分刻薄,却也是事实。赵家在前朝曾经强盛崛起过一段时间,连续两代家主入驻中枢,不仅将琨郡牢牢握在手中,还差点儿地盘扩张将京兆李家给挤下来。   然而老圣人一朝登极,赵家站错了位置,直接被撸了个干净,多年积累毁于一旦。如今的赵家家主,也就是赵县令的父亲,虽然在琨郡受人尊崇,但对于沈安侯来说也不过是个平民罢了——这和他倒霉大表哥楚岷还不一样。楚族长虽然也没个官身,但他手底下有官位有爵位的族人不少,若非他早就表明心意不愿入朝为官,只怕在朝中的位置坐的比楚舅舅还高些。   赵家却和平宁楚氏不同。一次站错队伍,被毁掉的不仅是官位爵位,还有整整一支嫡脉的人丁。如今的赵家主本是旁支赶鸭子上架,身边得用的子弟更是不丰,否则也不会把一个小小的县令都捧出了天大的脾气和傲气来。实在是无人可用,矮子里头拔高个,大伙儿就盼着赵县令能够步步高升,再现赵家的荣光了。   这些内幕廖都尉自然是知道的,便是沈安侯也没花多少力气就查了出来。赵家有几代积累,手中田产不少,在琨郡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郡中富户商人也多看他们眼色行事。可对于沈大老爷来说,这些都不是事儿——他手里有人也有钱,更有无数的点子,只要他愿意,不出一年时间就可以让赵家化为乌有。   只是他到底是来搞建设的,不是来搞破坏的。都说和气生财,若是赵家能有所表示,主动吐出一部分利益,将州府的主动权交出来,沈大老爷也不会刻意为难他们。可如今沈安侯都来了一两个月、秋收的事宜也稳定下来了,他们还在装聋作哑,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廖都尉看着沈安侯眼里明晃晃的杀意,只觉得心头发苦。他好声好气的劝道:“大人前段时间公事繁忙,赵家想来也是不敢打扰。”最主要的是李天照那头狐狸可不是个糊涂的,莫非赵家出了什么变故不成?否则便是再如何,也不该出如此纰漏。   他们在这边埋汰赵家,却不知道赵家家主的大院子里,被他们点名的三个人正僵持着。赵县令一脸义愤,李郡丞满面无奈,赵家主左看看儿子又看看外甥,实在不知道该听谁的好。   “无论如何,我不觉得我们家需要折节下交。”赵县令态度强硬:“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沈家也不过泥腿子出身,他知道去拜访沈员外,难道就不明白咱们家才是琨郡之主?我们一旦低头,日后只怕就要被他骑在脖子上了!”   “你别忘了,沈安侯不仅是个太守,他还是个三品的侯爷,他背后还站着圣人和平宁楚家。”李郡丞觉得自己口水都要说干了,这表弟怎么就这么拧呢?“沈侯爷和前任刘太守可完全不一样,你想想,有几个人是会带着圣人心腹来上任的?他一来就带了两个!”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赵县令嗤之以鼻:“我早已使人打探过,他不过是无人可用罢了。我倒是不明白你到底居心何在,一路配合着沈安侯来找我的茬儿。”   他这是又想起沈大老爷突袭安平县的事儿了,李郡丞越发无奈:“都说了我没有,我是傻了让他去查你吗?只我和你的关系不是秘密,他一直想探我的底,看我无懈可击,这才用了挑拨离间的招数。”   “你的意思是说我蠢好忽悠吗?”赵县令大怒,李郡丞只能摆手:“罢了罢了,我终究是个外姓人,你只当我今日没来过吧。”   第109章 秋收   赵宅里的一场闹剧无人能知,沈安侯到底给了廖都尉面子, 并没有打赵家的上门去。这倒不是他有多好说话, 而是眼见着秋收渐近,他想趁热打铁,让府兵们参与百姓的粮食收割, 顺便再摸一摸琨郡的底细而已。   廖都尉对此完全没有意见, 对着兵士们一通鼓动之后, 便令他们听从沈侯爷的指挥。   沈汀自然也带着沈府的家丁参与进来。他还带着些孩子气的爽朗, 也不嫌农活脏累,很快就和士兵们百姓们打成一片。   有了一群身强力壮的劳力加入,这一年的秋收变得异常轻松。百姓们学着他们的样子,不再各自为战,而是将人手组织在一起,一家一家的收割过去,竟是比往年的速度快出了一倍有余。而有了沈汀时不时的冒头,无论收粮的商户还是收税的小吏, 都不敢在其中动什么手脚, 倒是顺势让百姓们小赚了一笔,能够过个肥年。   琨郡百姓对此自然是欢欣鼓舞, 赵家上下却是越发的不爽了。盖因他们家隐田隐户不少,自然不敢让沈安侯派人进来“帮忙”。这么一来苦了的就是赵家的佃户,虽然大伙儿必须依靠赵家生存,但心底的抱怨总是会流露出一二,让赵家主烦不胜烦。   偏这时候天公不作美, 突然连续下了几日暴雨。周边百姓的农田早就收拾妥当,该晒的该收的都进了仓库。如沈员外这般的富户虽然也没让府兵“帮忙”,但他们田产和赵家比起来实在不多,紧赶慢赶的也没什么损失。唯有赵家的佃户看着被水浸泡的稻子在雨中流下泪来,心里不免越发愤恨,若不是家主多次拒绝太守大人的好意,他们也该过个丰收年的。   看着李郡丞一日比一日发苦的脸色和欲言又止的神情,沈安侯和武长安等人亦是故作不知,反而拉着他看起了水车的图纸。其实早在六月刚来时,林菁就安排着熟手在太守府里建了水车自凉亭,让李郡丞叹为观止。如今听说沈大老爷有意发动百姓和府兵一块儿在沿河一路建造放大版的水车,改善琨郡的浇灌困局,要说他心中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只他更关心另一件事儿:“为何这水车的建造路线,偏生绕开了赵家的农田?”   沈大老爷深深看他一眼,沈汀则是直接嗤笑出声来:“我们倒是想建啊,可也得赵家放我们进去吧。我们连他们农田如何分布都不清楚呢,就这么瞎建不成?这一座水车下来,花费可是不低的。”   李郡丞老脸一红,武长安还在继续插刀:“赵家多是良田,离水源也不远,便是没有水车也无妨。太守大人是一郡之长,考虑的自然是郡中百姓的生活,而不是便宜了某家某户。”   便是温文谦逊的沈淞也闲闲来了一句:“我看账目上登记,赵家的良田并不多,反而周边多是荒地,既如此又何必耗费恁多人力物力呢?”   登记成荒地自然是为了逃税啊,否则隐田隐户从何而来?可这时候李郡丞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再不敢说出为赵家建水车的事情。偏沈安侯还不放过他,直言道:“郡丞大人虽然出身赵家,可身为一郡长官,还望能够以身作则为百姓谋福利才好。”   当着同僚的面被打脸,李郡丞便是城府再深也变了颜色。咬着牙躬身认了错,秦江却毫不留情的补了最后一刀:“说起来安平县每年修建水渠花费不少,咱们看着也确实是整整齐齐的,百姓都说县令大人干的极好——那是不是他们这段就可以不用建水车了?”   “我看可以。”沈汀首先跳起来举手赞同:“按照账册上看,他们在源头上可没少修建堤坝,还带着我看了几处呢,确实做的极好。咱们若是修建水车,反而是浪费了这些花费布置,还不如节约些钱财用在其他县里。”   “这可万万使不得。”李郡丞顾不得其他,赶忙阻拦,立刻收到五双疑惑的眼神:“为何使不得?当初便是你说赵县令做的好,还带我们看过,难道那些都是假的不成?”   李郡丞咽了咽口水,脑子里飞快的转动,总算找出了个理由:“百姓愚昧,最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其他三县都修建水车,唯独落下安平县,只怕县中百姓心中不服啊。”   “可郡中年年给安平拨款修水渠,也没见其他三县不服啊,难道赵县令的手段还不如周县令郑县令不成?”沈汀“天真”的问道:“再说县中百姓对他推崇有加可不是假的吧,大不了咱们今年再帮着他们把水渠扩一扩呗。”   那些水渠……李郡丞仿佛口里含了黄连,那些水渠都不过是糊弄上官的样子货啊,否则哪里需要年年休整还耗费颇多呢?可这话实在不能说,否则严查下来,赵县令的官场之路就算走到头了。   沈安侯等人见李郡丞不再说话,便将他晾在一边自顾自的继续商讨下去。直到他们请了廖都尉前来布置建造事宜,李郡丞还是没缓过劲儿来,就这么呆呆愣愣的在一旁站了一整天。   都尉大人第一次见到李郡丞如此失态,只当着沈安侯的面儿,他也不好多问什么。等听了沈大老爷的设想,又看过水车的功效,廖都尉早把李郡丞抛到了脑后,连声称赞道:“若是此事可成,绝对是琨郡百姓之福,以后再也不用为了春秋两季的农田灌溉而伤神了。”   沈安侯自是谦虚几句,这才切入正题:“虽说是为了百姓做事,但这些技术若是透露出去终归不好。只是光靠我家家丁,要将所有水车做出来显然是不够,是以我希望大人能够让府兵前来学习营造的法子,等水车建好了,再带领百姓们按照咱们的规划挖渠引水可行?”   “太守大人考虑周全,廖某责无旁贷。”学习如何建造水车可不是坏事儿,这些府兵若是能有一技之长,将来退役后也能活的更轻松些。他回头将这事儿在都尉府里已宣布,果然大部分兵士都十分雀跃,恨不得隔天便加入这场盛世中。   百姓们在秋收时便得了和府兵一块儿劳作的好处,听说要做劳役,也没什么抵触心里。徐县令虽然没什么治国平天下的想法,但也犯不着和沈大老爷对着干,听沈安侯想以临平县作为试点修建水车,二话不说便同意了,还让县中上下极力配合。   沈家的家丁是做各类手工活的老手,虽然这水车比平日里在家修建的大出不少,可建造工艺是差不多的路数。沈安侯为了保险起见,还和林菁一块儿重新算了参数,做了些修改。是以七八天后,第一辆水车终于拼装完成,在河边矗立起来时,让闷头劳作的百姓和府兵都吓了一跳——只需要三五个人登上去用力踩,河里的水便自动从低处升了上来,一格一格的灌进了修好的水渠入口,哗啦啦的顺着渠道往远处的田里奔流。   这可比一桶一桶的提水方便多了!百姓们无不欢欣鼓舞,更加认定新来的太守大人不仅爱民如子,还无所不能。才来不过三个月,沈安侯便顺利收拢了民心,也足够让赵家越发的心烦意乱。   都说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辆水车的建成,后头的事儿便越发顺利。若说往年劳役让百姓们苦不堪言,可今年的挖水渠修水道却让他们心中满是期望,无不拼尽气力热火朝天的干着,更无人偷奸耍滑的躲懒。   “太守公子说了,这都是为了我们自个儿做事呢。”有老农乐呵呵的一边锄地一边笑:“也就是今年劳累些,等明年开春,我们可不得轻松的多了?”   “何止是明年?”另一名年轻些的汉子抹了把汗,脸上亦是笑意:“公子说了,水车只要不遭到恶意破坏,可以用上十几年上百年呢,咱们琨郡以后种地都不用再为浇水发愁了。”   “没错没错,太守大人是个好人啊,竟然能想出这般法子,让河里的水自己跑上来,咱们可不用学着隔壁县里去挖那些极深还没什么用的渠了。”   “那边啊,”有人摇头嗤笑:“他们这次要倒大霉了。”   “行了行了别说话了,休息够了就赶紧接着干。”有人使了个眼色,所有人立刻闭口不言,心里却忍不住嘲讽:“安平县的人年年仗着赵家和临平县抢水,如今可看他们怎么抢得过。”   和他们预料的一样,安平县里如今已是人心惶惶,不少人都听说了修水车之事要绕过他们县的传闻。赵县令已经摔了无数个杯子,可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李郡丞就是一句话:“上官之意已决,恕我无能为力。”   “该死的李亮李天照,你别忘了你能有今天是靠的谁!”赵县令一把攥住他的衣领,结果被拍开:“我早就让你服软,你偏偏想让沈太守低头,自作孽不可活,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就给他制造麻烦,让他不得不低头!”赵县令低声喝到:“这些手段你又不是没用过,如今装什么贤良。”   “此一时彼一时。”李郡丞冷眼看他:“如今百姓已经丰收,心中对他感激,自然不会给他找麻烦。廖都尉与他站在一条船上,开始和我疏远了,若是我有所异动,只怕立刻就会被他拿下。你若是不信,只管自己试一试,只是到时候结果如何,都得你自己担着。”   “担着便担着。”赵县令心中仍是不信,摔了手转身就走:“凭我们赵家两百年的根基,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沈安侯?”   确实是奈何不了。李郡丞默默的看他走远,心头苦涩,自己这么多年留在琨郡照顾赵家,就是为了给他们一方净土,培养起新的良才来,没想到努力这么多年,养出来的就是这么个货色,如何能不叫他心痛?   “实在是抱歉了。”他缓步走进自家的后院,在祠堂中对着两块牌位低声喃呢:“赵家的养育之恩,我一定尽力回报,便是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可若是他们自己立不起来,我便是耗尽心力,又能如何呢?只怕还要被他们当做白眼狼一般,在背后给我插上一刀啊。”   第110章 赵家的应对   沈安侯说到做到,在临平县的水车安置妥当调试无误后, 便让沈汀带着人直奔宜安县去了, 留下安平县几乎快要吵翻了天。赵县令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熄灭,当晚便带着心腹回了赵家,准备尝一尝沈安侯看看轻视他们赵家的后果。   沈安侯早就防着他了, 看他要一条道走到黑, 不免一笑:“我只怕你给我低头呢, 如今这样才是正好。”   赵家能有什么手段呢?无非是联合琨郡的商户们一块儿排挤太守大人罢了。可沈安侯会怕这个吗?他手里的秘密武器可多着呢。   果不其然, 宜安县的水车建起来没两座,琨郡的盐商们就跑到了太守府哭诉,直言最近盐价上涨,还供不应求,他们进不到货,没法儿做买卖倒是其次,只是苦了郡中百姓,心中十分愧疚。   沈安侯好生安抚了一番, 转头便一封飞鸽传书发了出去。过不得两日, 正在龙江上跟着九曲寨的新任寨主赵良一块儿浪的岑易微微一笑:“兄弟们,咱们的生意到了。”   不就是缺盐吗?没事儿, 本地进不来货,外头有的是商人愿意做这生意。早就打通了星州陆路的镖师们护送着岑大老板一路疾驰,等到琨郡外头才放慢了脚步:“现在里头情况怎样?”   “百姓们已经有些怨言,但大老爷的威信犹在,郡中并无惊慌。”   “那些盐商呢?屯着盐他们想闹哪样?”   “大约是想等老爷扛不住了再高价卖出吧。”接头人嘿嘿一笑, 露出雪白的牙齿:“这几天可都是暴雨,我们等你们来都等的不耐烦了。”   岑易摆了摆手:“你们悠着点啊,好歹是这么多商户的身家性命呢。”   “他们不顾百姓死活和赵家沆瀣一气,我们没直接抄家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那人是金台庄的精英狼牙,便是笑着的时候也难掩杀气:“等你们的盐铺开张,便是他们仓库漏雨的时候,至于他们能保下多少家业来,就让他们听天由命去吧。”   “你们开心就好。”岑易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不阻拦:“大老爷可说了我们何时开铺?”   “随便哪天都好,你们要是愿意,今天进去也行。”来人无所谓的摊手:“开门做生意嘛,哪里需要那么多顾忌的?”   岑易一想也是,又不是搞阴谋诡计,难不成还要专门挑个良辰吉日不成?他们可不怎么信那个。   一行人连带着十几辆大车进城,很快引起了百姓的注意。岑易交代手下的人不必避讳什么,只直言道:“听说琨郡最近缺盐,我们老板正好做这生意,便过来碰碰运气。”   百姓一听到盐字,眼睛都变亮了几分,连连打量那些大车:“难道你们带来的都是盐不成?”   “绝对是上好的青盐。我们老板已经和你们郡中上官走通了关系,连商铺都安排好了。各位父老乡亲若是有空,不如一块儿去捧个场,等会儿我们摆上货,立刻就可以做生意了。”   大伙儿哪里还有不肯的?果然看他们一路走到一间空荡荡只有货架的铺子前开始卸货,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上铺门口便排起了长队,大伙儿还在奔走相告:“有盐了有盐了,青衣巷开了家盐铺,可以去卖盐了。”   这消息不过一会儿便在琨郡传开,盐商们有些惶恐的沉思,不知道这是巧合所致还是沈太守的安排。就在他们举棋不定之时,他们的盐库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不知何时,屋顶被切出了无数大洞,这会儿雨水正哗啦啦往里头落下,虽然里头的青盐做了包裹,可显见着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挪出来,赶紧挪出来啊。”有管事儿的大叫:“在这么下去,盐库就要淹了。”   “可是家主说了,咱们这些盐不能让百姓们知道……”有人迟疑着不敢行动。   “顾不得这么多了。”管事的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沉声道:“要么毁了信誉,要么毁了家业,只能两其之害取其轻。”   没了信誉,了不起换一个地方做生意,要是家业彻底赔了,从此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   等到盐商们焦头烂额的聚在一起,知道彼此都是相同的情况,他们才惊觉:“这一定是有人故意使坏吧,不然哪里碰的这么巧?”正好有新的盐商进入琨郡,他们便正好暴露人前。百姓们看着他们一袋袋搬出来的青盐还有什么不明白,纷纷唾弃一口,发誓以后再也不在他们家做生意。   “这一定是太守大人的报复。”有人悔不当初:“赵家想利用我们让他低头,他就直接灭了我们——这是杀鸡儆猴啊,咱们就是被杀来警告赵家的那只鸡。”   可是如今想明白了又有什么用?他们显见着在琨郡是混不下去了。也有人想过对岑易的店铺下手,却发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竟然出乎意料的难搞,甚至还反过来让他们损失越发惨重。也有人想去太守府求饶,可惜还没进去就被请了出来:“太守大人因操劳百姓已经病倒了,各位老板请过几日再来探望吧。”   赵家家主和赵县令听了郡中变故也是又惊又怒,可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容不得他们退缩。既然盐商不行,还有衣食住行各行各业。赵家家主在赵县令的鼓动之下一咬牙:“召集城中有头有脸的商户来家中饮宴!我就不相信他沈安侯能不吃饭不穿衣。”   沈家安排在赵家的眼线第一时间传回了赵家的决定,林菁和众人听的直摇头:“当真是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他们赵家如今有多少资本和官府抗衡?就不怕一局之后满盘皆输吗?”   “那是因为他们从未输过,所以并不知道后果。”同坐在一块儿的李郡丞满脸疲惫:“我只求大人能够看在下官积极配合的面上,最后放赵家一条生路,让他们能保留些家产,当个富家翁好生生活。”   “我说过,水至清则无鱼,那我就不养鱼。”沈大老爷摇了摇头:“该是赵家的,我自然不会强占,可不是赵家的东西,他们也得老老实实的吐出来。”   赵县令年年考核上等,暗中却吞了多少银两?更不用说赵家标明为荒地的隐田。如今的赵家已经不是前朝那个烈火烹油的赵氏,他们不过是个没落的小世家,在沈安侯看来无异于跳梁小丑一般。   沈安侯最开始不动赵家,是因为百姓比赵氏更重要。后来不动赵家,是想再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然而赵氏不仅没有看出自己的危局,反而对沈安侯步步紧逼,他自然会选择将这群蛀虫连根拔起,彻底肃清琨郡的格局。   别以为沈大老爷只安排了岑易这一条线,事实上他已经趁着这个空档暗中拜访了星州刺史,亦通过武长生的路子和圣人打过招呼。有了上头的理解和默许,别说他只是想让赵氏得到罪有应得的处罚,便是真在其中有几分公报私仇,也不会有任何人置喙。   郡中的商户们吃了一顿极难下咽的饭菜,心中一时两难。显现着太守大人是个强硬且有本事的,和他对着干只怕没好处,可真要对赵家阳奉阴违——沈太守总有高升的一天,到时候就是赵家出手收拾他们的时候了。   也是这时,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收到了李郡丞的密信,信中隐晦的暗示他们暂且拖一拖时间,不要与沈太守为敌。商户们有了主心骨,立刻心领神会——李亮虽然不是赵家的当家人,可论起智谋和威信,只怕没有人不服他。   “从今日起,我就是赵家的罪人了。”李亮送出最后一封信,跌坐在椅子上苦笑。这些年他不顾自己的前程,一路维护赵家,没想到却让他们越发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琨郡就是自己的所有物。“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偏赵家不愿做顺臣,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赵家主眼见着商户们敷衍,心中自是不满,可还来不及再次问责,那边沈大老爷已经开始发难了——越来越多的安平县百姓来到郡中鸣冤,还有县衙的书吏账房泣血控诉,将赵县令如何威逼利诱,让他们假借修缮水渠之名,篡改账本中饱私囊的事儿抖落的干干净净。沈太守听了也不免“垂死病中惊坐起”,强撑病体开堂审案,而毫无准备的赵县令被闷头一棍打的眼冒金星,完全来不及抹除证据,被太守府里的衙役们顺着账册查了个一清二楚。   要说赵县令虽然狂妄,但也是个细致的人,不至于留下许多破绽。然而早在第一回沈安侯他们查账时,就已经寻到了蛛丝马迹。之后沈大老爷虽然忙于灌溉和秋收之事,但狼牙们私底下却一直在暗中追查,不仅找到了证据,还有不少受到赵家迫害的人证。   他们隐秘而隐忍的布局,甚至在赵家矛头直指沈安侯时也选择的避让,却让看到这一切的李亮心惊肉跳。也是在此时,沈安侯给了李亮两个选择——要么和赵家一块儿去死一死,要么想办法立功留下来,说不得还能给赵家寻一条生路。   “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现在不是我要你留下,而是你自己得想办法留下,否则赵家就真的完了。”沈大老爷说的冷酷:“你宁愿牺牲自己的前程也要帮着赵家保住根基,如今不过牺牲一个赵县令并一些隐田隐户,想来你也能作出决断来吧。”   李亮内心悲怆,却无能为力,沈安侯说的全是事实。赵县令已经废了,赵家的百年积威也随着一座座水车的矗立和各类商人的入驻而变得岌岌可危。若是等到他自己也被排挤出了琨郡的官场,试问一个没有靠山没有背景没有权利的家族,除了任人宰割之外还能有什么出路?   漆黑的夜里,李亮将自己灌醉,漏液找到了赵家的家主:“我们败了,而且一败涂地。”他将沈安侯手中的证据一项项说给了赵家主听,末了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都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望家主能够下狠心,为家族保留最后一丝希望。”   “你这个不孝子……你给我滚!”正位赵县令担忧的赵家主操起手边的茶盏向他砸去,李亮并不躲避,任由滚烫的茶水浇湿了他全身:“舅舅,沈安侯不是前任郡守,他的底细我们谁都没摸清楚。当初贸然与他抗衡时我便提出异议,可你们又有谁愿意相信我?如今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与他抗衡了,商户们正排着队去给他献殷勤。他能放我出来向你明明白白的说清楚,就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你一定要争一个鱼死网破——沈安侯可不是个仁慈的,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让我们一块儿去死的。”   赵家主脸色灰败,他知道李亮说的是实话。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他的儿子明明就该凭着功绩一路升迁,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倒的这样彻底、再无挽救的可能了呢?   第111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深秋的寒风终于变成了冬日的冰霜,林菁张罗着在屋里盘炕。廖都尉来找沈安侯喝酒的时候看着觉得极好, 沈大老爷大手一挥, 便给他和武长安都布置了起来。   官府的小吏有舔着脸皮过来询问的,沈家的下人也并不敝帚自珍,反而细心教导了几次。这样一传十十传百, 等到小雪飘落时, 整个琨郡都前所未有的温暖起来。便是平民百姓家里, 也好歹为老人和孩子们布置上一边半边的。沈安侯顺势开了个砖窑, 让不少农人趁机赚了笔不小的外快。   身上暖和了,心里就更敞亮了。随着琨郡本地商户纷纷低头,另有外地的商户带着物美价廉的商品入驻,在秋收里小赚了一笔的百姓们也不再吝啬银钱,纷纷上街购买年货。沈太守还发了告示,表示等到明年开春,郡中会统一安排养鸡养鸭养猪养羊。这笔钱由郡中垫付,百姓们可以在登记之后赊账领养, 等到鸡鸭猪羊长大了宰杀了赚钱, 再连本带利的还钱便行。   除此之外,琨郡还将作为棉花种植的第一个试点, 需要开垦部分荒地作为种植基地。不过这条消息直接被郡中百姓们无视了——种什么都不如种庄稼来的踏实,尤其是有了新修的水车水渠,大伙儿正热情高涨的盼着春天的到来呢。   就在这样浓烈的气氛里,有一家人却显得格格不入,比这冬日更凄冷几分。随着赵县令因挪用治水款项证据确凿被太守大人下令收押, 整个赵家都变得沉寂了。赵家主送出许多钱财礼物,想要请星州刺史从中斡旋,可得来的只有两句话:“不说沈侯爷官阶尚在我之上,并不是我可以强压的,便是京中相爷都无人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自作孽不可活,此事已经上达天听,你们还是想想如何做最后的补救吧。”   前一句算是推脱,后一句到底指明了方向。赵家主在迟疑了许久之后终于找上了李郡丞:“我赵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希望太守大人能留给季孝一条活路,留给赵家一条活路。”   他说这话时并未避人,没一会儿后头屋子里便传来恸哭声,一位老太太被婢女扶着踉跄着扑倒在李亮的脚下:“好外甥,不,郡丞大人,以前千错万错都是老身的错,只求你救救季孝吧,我给你跪下了。”   季孝是赵县令的字,眼前这妇人便是找县令的母亲,赵家主的妻子齐氏。当初李亮的父母相继去世,赵家主将外甥接进赵家抚养,赵老太太却看不得李亮的优秀,很是找了些麻烦。   后来李亮年纪渐长,知道自己不讨喜,便搬出了赵府独自居住。不过赵家主一直都对他关照有加,不仅为他延请名师教他读书,还在他崭露头角后继续为他上下打点。可以说李亮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赵家主的栽培,是以他也真心对待赵家,希望赵家能够强盛。   如今听着赵老夫人的话,李亮一把搀住她的身子,心中满是唏嘘:“舅母言重了,天照能有今日都是舅舅的扶持,如今赵家有难,外甥自当竭尽全力。”   齐氏勉力站起来,泪眼朦胧的看他:“你可有办法保住我儿?我不求他再当什么官,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出来就足够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便是赵家主听到这话也不自觉的点了点头,期望的看着李郡丞。李亮这时候也忍不住暗暗惊心于沈安侯设局的环环相扣,面上却是几分为难:“其实天照这几天也有了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正准备探探沈太守的口风。”   赵家主和赵老夫人最怕的便是李郡丞也无能为力,现在听到他这么说,心中都不由涌起了几分希望:“无论成与不成,你只管说来听一听。便是要我们赵家倾家荡产,只要能保住家中清誉,保住季孝,我都要试上一试。”   “很该是这样,你快快说来。”赵老夫人亦催促道。李亮便不再迟疑,从怀里掏出一张公文:“舅舅请看,太守大人在告示上写了,来年要在琨郡内开采荒地种植棉花。”他细细解释了一番棉花为何物,又有什么功效,赵家主便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由咱们家牵头做这件事儿,算是给沈太守低头表态?”   李亮面色又苦了几分,摇了摇头:“若只是牵头,哪里轮得到咱们赵家。以沈大人如今的名望,只需要他振臂一呼,百姓们无有不从。”他声音低了几分快速道:“只这荒地从何而来——您就不想想咱们赵家在琨郡田册上是如何写的?与其等他发难,还不如咱们自己老老实实的掏了家底儿,说不定他还能看在这功绩的份上放咱们一马。”   是了,琨郡荒地最多且成片的地方,不就是赵家所有吗?种棉花不好占据良田,那沈大人退而求其次的开荒总是理所当然。赵家的地既然是荒地,他大可以直接征用——这并不违反燮朝的律令。反而要是被他查出来赵家以荒地的名义躲避田税,赵家才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家主听的脸色一白,心中更是一揪一揪的痛。赵家今日的家业,是赵家五代人两百年才积累下来的。让他就这么放手献出去,他哪里能心甘情愿?只怕日后宗祠之内面见列祖列宗时都再无颜面了。可要是不这么做,那沈侯爷会放过他们吗?只怕不仅赵季孝要被从重处罚,便是赵家也要彻底从琨郡被抹去。   赵夫人也听的愣住了,许久才喃喃道:“那沈太守是要逼死我们吗?”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李亮哑着嗓子道,他这几日又哪里吃得下睡得着?心中挣扎只怕不在赵家人之下:“咱们主动些,好歹留下了人,留下了三分家业。若是等沈安侯动手,只怕真就要家破人亡了。”   只需要看一看他的手段,听一听他的言行,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之前一团和气隐忍不发,等时机一到便迅雷不及掩耳的直接撕破脸皮,让赵家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如今琨郡百姓崇拜他,商户们孝敬他,便是向来不沾民事的都尉府也任由他使唤。刺史大人不敢招惹他,京中圣人是他的靠山——咱们赵家已经是他砧板上的肉,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罢了罢了,我明白了。”赵家主瞬间老了十岁,扶着椅子的把手坐下:“你能说出这一番话,想来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咱们赵家本就以你最为睿智,既然你都觉得只剩下这一个方法,我便听了你的话吧。”   “这……”李亮一时间却有些迟疑。   “放心,决定是我做出来的,便是日后族中有人翻起旧账来,那也是我担着。”赵家主说着,又露出几分苦笑:“早在沈太守来时,你便一直劝我们和他打好关系,是我们妄自尊大,并不将你的话当回事儿。如今说这些已经晚了,可人嘛,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我便虚心听你的话,只要赵家能够逃过这一劫,日后族人本本分分读书,总有重新振兴家业的日子在那儿的。”   李亮听他这般说话,竟是差点儿掉下几滴男儿泪来。他何尝不知道舅舅虽然天资不高,可一直在努力维系家业,希望赵家能够越走越远。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表弟性子浮夸自傲,又碰上了沈安侯这个杀神,惹出今日这般无奈局面。   “外甥多谢舅舅信任,外甥一定将季孝平安带回来。”李亮深揖到底,看赵家主微微点头,这才转身离开。回到太守府,他将怀中公文仍在沈大老爷桌上:“赵府不日便会奉上新开好的荒地千亩作为棉花的种植基地,还望沈老爷看在他们一心为民的份上网开一面。”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通透了?”沈安侯装模作样的将公文拿起来看了看,顺手放在一旁。   “您让沈主簿将它放在我桌上的时候,赵家就不得不通透了,不是吗?”反正已经撕破脸皮,李亮也收了笑呵呵老好人的表情,一脸讽刺的指着那公文道:“若是赵家还敢僵持下去,只怕损失的就不只是这些土地了吧。”   “李大人深谙为官之道,一心为本太守分忧,我心甚慰啊。”沈安侯并不正面回答他,反而打了个哈哈道:“我说过,你立功,他们便有生路。你功劳越大,他们就活的越好。”他顺手将一叠文书放进李亮的怀里:“这是种棉花的相关事宜,你且熟悉熟悉,等明年开春圣人皇庄上便会派人来布置,到时候这事儿由你跟进。”   “为什么是我?”李亮气苦:“我卖了赵家还不够,一定要给我心头再插一刀吗?”   “咦?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沈安侯摆摆手,一脸无辜道:“这可是为圣人分忧啊,是天大的好事儿。说不得你因此青史留名,赵家也可以借此机会一飞冲天呢?”   李亮哪里相信他说的话,只沈太守决意已下,容不得他推脱。好在沈安侯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周扒皮,允许他年后再来处理这事儿,甚至可以先将赵县令给拎出来,好歹回赵家过个团圆年。   李郡丞气哼哼的走了,沈安侯看着他的背影哼着小曲儿。收拾赵家只是第一步,从明年开始,他要从全方位多角度彻底改变琨郡的格局,看看现代农业思想在古代到底能够做到怎样的地步。   “人手还是不够啊。”沈大老爷摇了摇头,冲武长安抱怨。   “圣人已经有了安平县的县令人选,等过完年便会来上任,至于更多就只能您自己想办法了。”武长安应的撇托,能在圣人面前挂号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没法送过来给沈大老爷做些鸡零狗碎的事儿。   “那怎么办?总不能累死咱们几个吧,事儿可真是多。”沈大老爷掰着手指头数了一圈,看所有人都面有菜色,这才扬了扬眉:“怎么样,咱们发告示吧,出考题择优录取,来一场公务员考试如何?”   考试大伙儿都懂,可公务员是个什么鬼?沈大老爷咳了咳:“总之就那么回事儿,你们都懂的,赶紧的干活儿去吧。”   第112章 回京过年   腊月初八,太守府做了几大锅的腊八粥, 给郡中耄老和有功名在身的人家送去, 引起了大伙儿的追捧。其实在京城,和腊八粥的习惯早两年就被沈家给带出来了,不过琨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吃法, 自然是觉得新奇无比。   也是这天, 前任赵县令被悄悄带回了赵家。赵老夫人抱着儿子一顿痛哭, 赵季孝亦是悲愤异常:“都怪沈安侯!还有李天照那个吃里扒外的!不然我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这话听的赵家主直皱眉, 只是看着儿子狼狈的样子,好歹忍下了没当面训他。李天照送了赵季孝回来正准备和舅舅告辞,在门外听到这一声怒吼便停下了脚步,呆呆立了许久,终于摇了摇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赵家主看夫人安顿好了儿子,便出来寻自家外甥,这才知道李亮听了赵季孝的话直接回去了。看着自己最疼爱和最倚重的两个孩子势同水火势不两立的样子, 赵家主只觉的心头发凉。他却不知道赵季孝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父亲就是什么都听李天照的, 根本不把我当亲儿子看待。别忘了他姓李,我才姓赵呢。”   赵夫人看着消瘦了许多的儿子自然不会反驳什么, 总算让赵季孝宣泄了几分郁气。而在远处的京城里,另一个被倒霉表哥气到仰倒的小表弟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刚喝完腊八粥的楚大郎直接被自家亲妈打出门去:“你放假了闲着没事儿,去琨郡看看你表哥,顺便接他回京过年。”   “亲妈, 您是我亲妈啊!”楚大郎几乎要哭出来,放假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他还没来得及享受几天呢:“表哥又不是小孩子,哪里用得着我去接?”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啰嗦。”洛氏捂着小心肝一脸心疼:“琨郡那乡下地方哪里比得上京城,你表嫂肯定住不惯。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呢,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不行,我得给她多收拾些东西,你一块儿带过去。“   “不是说接他们回来吗?又带东西干嘛?”楚大郎一脸的无奈。   洛氏听他反驳就来气儿,一只手直戳他脑门儿,只差叉腰摆出茶壶的姿势骂他了:“你表哥不在这半年,你看看你松懈了多少?如今不过让你带个东西便推三阻四,我养了你到底有什么用?”   “我哪有松懈!我当值当的好好的,望江楼的生意也没拉下……”楚大郎掰着手指辩解,结果被自家老爹瞪了:“你最近武艺落下多少了心里没点儿数吗?还是要我领你去校场亲自教导教导?”   “这就不用了吧……天寒地冻的……”楚大郎一边弱弱的说一边往后退,最后直接兔子一样蹦出家门:“我这就去打点行囊,明儿就出发去琨郡接我表哥。”   “这孩子,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洛氏忍不住摇了摇头,又想到什么般抬脚跟了过去:“我得和他说说沈府的事儿,让阿林他们心里有个数才好。”   看着说风就是雨的太座,楚将军抚了抚胡子站在原地浅浅微笑。说实话,他是感激林菁的。若不是她想出了会所的法子,之后各种好玩的点子层出不穷,只怕今日的洛氏也如那些世家夫人一般,只会端坐高堂和自家儿媳妇儿斗法,哪里来如今的活力和大气?   眼见着洛氏脚下生风,一日比一日显得生机蓬勃,甚至对郑氏和孩子也松快了许多,家中气氛和乐融融,楚将军便忍不住庆幸当初并未将林菁当做妖孽斩杀,甚至一路默许扶持。至于自家儿子被外甥一路打压,楚将军是不怎么在意的。没有经历挫折的男儿永远成不了真正的男子汉,他巴不得沈安侯多多打击楚大郎,让他变得成熟些。   便像是望江楼的生意,他哪里是为了些许银钱便让儿子跟着沈安侯干活呢?这里头的门道不仅在于民生百态,还有如何经营人脉,如何见微知著。别看楚大郎在家中还是如此跳脱,可在外行走,他比一年前已经有了十足的进步,这才是楚将军真重看中的所在。   当然,楚大郎心里也明白父母的想法,在爹妈面前跳跳脚纯属彩衣娱亲——这也是他倒霉表哥教他的法子。谁让他打小儿就觉得亲爹只爱臭表哥,他就是个捡来的呢?直到沈安侯给他支招儿:“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你越是表现的乖觉,大人只会觉得你省心省事儿。你得学我这般闹腾着,舅妈口里嫌烦,心里肯定开心。”   亲妈开心不开心楚大郎是不知道,但至少他慢慢学会了聆听父母的想法,学会了和他们沟通。无论是当值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还是对自己人生的疑惑,父母都会用心的倾听,只这一点就让楚大郎心中温暖,也知道爹妈心中最关心的永远是他这个儿子。   洛氏一路追到楚大郎的小院子里,正准备抬脚进去,又停了下来,自己转头往正堂去坐着,遣身边的丫环去里间:“你问问大爷大奶奶在忙什么,若是闲着我再进去。”   这是她从自家阿姊那里听来的,说是林菁对着孔氏和小程氏总是客气几分,问她为何,她便道要“保留她们的隐私权,到她们地盘上咱们就当个客人,不好喧宾夺主。”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看孔氏和小程氏对林菁多有尊敬亲近,显然这么做不会有什么坏处。洛氏这段时间也慢慢试着多给郑氏空间,除了最开始的别扭,果然让郑氏也越发放得开了,至少在他们院子里,再没有那娇柔无助的表现,反而很担得起主人家的风范来。   楚大郎正让郑氏帮他打包行李,听了丫环的传话赶紧跑出来:“母亲您怎么来了?可是还有什么吩咐不成?”   郑氏也笑盈盈上来行礼,搀着洛氏坐下:“母亲有什么事儿只管让我们过去,何必亲自跑一趟?”   “我就是有几句话忘了交代大郎,你既然在这儿,便一块儿听听。”她说的是沈府的事情,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二房虽然分了宗,但一直没彻底从沈家分出来。如今安侯他们不在家中,沈老二没事儿便想往老夫人跟前使劲儿。虽然你们姑妈是个心里明白的,也没动摇的心思,可老人家到底心疼孩子。我听说最近几日范氏没少表现出将沈湛放到老太太跟前抚养的想法,就不知道我那阿姊挺得住挺不住了。”   “那位二嫂嫂还真是……”郑氏摇了摇头,无语道:“我听说当初她生下大郎时,老太太是动了心思抚养的,可偏她背后哭诉亲子被夺,让老太太寒了心,从此再不说教养孙子孙女的事儿。”   “她也是被逼急了没办法。”洛氏叹一口气:“好好一个世家女,被个妾室逼成这样,真不知道该说她可怜,还是该说她活该。”   “那赵氏倒是好运气,居然怀的双胎,也难怪敬表哥一意偏着她。”楚大郎也是个消息灵通的,对这事儿门儿清:“听说有高僧曾经断言,那赵氏肚子里的儿子有大造化,你说要是赵氏再生出个龙凤双胎来,范氏表嫂可还有活路不成?”   “好歹范氏并未拿儿子博同情,反而想着让老太太接手,到底心思清醒了一回。我估计你姑妈不会拒绝这事儿,说不得等安侯他们回来,福德堂里便要多出个小的。你将这里头的事儿好生告诉你表哥,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楚大郎自然应好。妻妾相争,但稚子无辜,都是沈家的孩子,是老太太的亲孙子,自家姑妈自然看不得沈湛小小的人儿在二房受尽苦楚,将他接过府来只怕是迟早的事儿。   “说起来,我那二表哥也是个糊涂的。放着好好的嫡子不要,偏看重个庶子。”楚大郎一脸无语,洛氏更是嗤笑:“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也不知道像了谁。淞儿身子骨儿不行了,他便着急上火的将人赶出家门,如今又轮到湛儿——我就看看他今后靠着一个妾室一个庶子,到底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世家女可都是坚定的嫡妻至上拥护者。个把通房还好说,能摆明身份诞下孩子的妾室,那都是当家主母亲自开口纳进来的才算正理。这种生生抬进来打正妻的脸的,哪怕她再无辜也不会得到正经夫人们的认可和接受。而范氏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才能在二房勉强站住脚跟。   洛氏说着说着也觉得没意思,交代几句后便起身走了。楚大郎轻轻拉着郑氏的手道:“虽然我还是看不惯我表哥,但他有句话说的没错,家和万事兴,妾就是乱家之源。便是以后你年纪大了不想生孩子了,咱们也别要什么妾室,了不起我让表嫂给我开些药,咱们就两个人好好的。”   郑氏听的面上一红,眼眶也跟着红了,唯有嘴里还在强撑:“你想的美呢还纳妾,便是通房丫头都不许!”   “那是那是,我有你一个就够了。”楚大郎赔笑道。其实他心里哪里不知道母亲对这个儿媳妇颇有怨言?可他认定了,便要护她一生,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好在如今母亲渐渐放开了心胸,郑氏也被表嫂教导的坚强了不少,他口里说着沈安侯如何如何,心里对他们一家子却是十足的感激。   腊月十一,带着大包小包的楚大郎来到琨郡的太守府门前,通报了姓名一路往里。沈安侯忙里偷闲,带着大伙儿出来迎接。秦江看到他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楚大郎却是哈哈一笑,给了沈大老爷一个熊抱:“怎么样?惊喜吧?我对你好吧?特意来看你哦?”   沈大老爷也难得的没埋汰他,待众人见礼过后将他领进去:“你怎么跑来了,我正和你表嫂商量着,过几日就封笔回去呢。”   “这不是怕你出来半年近乡情怯特意过来接你吗?”布置了热炕的房间是熟悉的温度,楚大郎除了大氅和林菁见礼:“我母亲可想着你们呢,就恨不得将我踹出来,将你们换回去。”   洛氏偏爱林菁早不是什么秘密,大伙儿听了笑成一片,便是秦江也挨着沈玫坐了,大伙儿一块儿话家常。   第113章 欢送   沈太守封笔之后要回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琨郡。虽然只相处了半年,可琨郡的百姓们已经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这位太守大人的不一般。且不说他手段如何, 只他家公子愿意放下身段陪着农人们一块儿劳作, 就让百姓们心中感激不已。更不要说今年琨郡丰收,太守大人不但没有提高他们的赋税,各县反而还降了不少。又有行商前来收购粮食, 开的价格比本地米商高了三成, 让大伙儿很是赚了些银钱好处。   面对百姓们的感激, 沈太守只是笑一笑:“当官不为民做主, 不如回家种稻黍。安侯牧守一方,就该为一方百姓做好事,做实事。你们能够信任我,协同我一块儿将琨郡治理的更好,合该我谢谢大伙儿才对。”   这话说的敞亮,在场的百姓们轰然叫好,顺便也就定下了琨郡的三年发展计划。听着沈大老爷给大家描绘的宏图,大伙儿无不欢欣鼓舞。而后头坐着的楚大郎和武长安亦咋舌:“他这计划可真够庞大的啊。”   虽然庞大, 但是并不难实现。武长安在心中记下一笔, 准备回京后向圣人报告。之前圣人派他来时便说:“沈安侯是人中龙凤,只有他不愿做的, 没有他做不到的。你随他去后要多看多想,若是能得他五分真传,以后至少也是一方大员,说不得还能入主中枢。”   他是圣人悉心培养的心腹,却从未听圣人如此赞许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三位相爷, 圣人也多有不满嘲讽,唯有对这沈侯爷,圣人只有满满的推崇惋惜。   不仅仅是圣人如此,还有林内侍,陈侍中,甚至平日里并不多言语,仿佛透明人一般的中书令、英国公狄彦狄大人,也在不经意间表现出了对沈安侯的袒护和偏爱。武长安虽然牢记陛下的谕令,可心中却越发好奇,十分想知道这样一位京中著名的浪子狂生,放在官场上能有什么作为。   而如今,他看到了。干脆利落的拔出琨郡的世家赵氏,步步为营的将郡内事务都摸得透彻,不仅军民臣服,连唯利是图的商人也不得不按照他的要求行事,不过是短短半年时间,琨郡就已经彻底变了样。   他本以为沈侯爷是个之上谈兵的狂生,却不料他长于庶务,对农事和商业都心里有数儿,甚至比农人商人更明白几分。他以为沈侯爷心思纯善一心为民,可看他用手段计谋算计人心,便是比不上朝中那些老狐狸,但镇守一方绝对是够了。而更让他心惊的是沈侯爷随口说出的选拔考试——身为圣人班底的武长安当然知道圣人有意将科举从察举制中单列出来,作为学子进阶官员的一道关卡,可如今看来,只怕这事儿和沈安侯同样脱不开关系。不然为何圣人都没彻底想明白定下来的事儿,他已经连细节章程都清清楚楚的写出来了呢?   专业人做专业事,这话说的轻巧,要做起来却万分困难。可沈安侯就是办到了——不同的考试题目,不同的评阅考官,不需要那些小吏们什么都知道,只要他们能够分工合作就是圆满。   虽然其中肯定还会有各式各样的问题,可从无到有从来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有了沈安侯的先例在此,圣人的科举制也能有了参照标准。若是琨郡因此得以腾飞,只怕圣人承受的压力也会小上许多。   他以为这些已经是沈侯爷的极限,可听着前堂沈安侯慷慨激昂的话语,他才知道一切仅仅是个开始。他们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在未来的三年里,他们绝对会忙的飞起。可无论是堂下的百姓,还是坐在里间的他们,只觉得心中激荡,恨不得立刻便操起家伙干起来。   和武长安一样儿激动的还有楚大郎,他们两人不知不觉的便站了起来,一个劲儿的往前头凑,恨不得和百姓们一块儿看沈大人意气风发的身影。秦江沈淞早听沈汀透露过不少,倒是显得有几分淡定,还在笑道:“你们现在听着开心,等明年回来一桩接一桩的事儿做起来,我看咱们得抱着一块儿哭。”   被沈表哥坑了无数次的楚大郎嘿然一笑:“我远在京城还好,最多被我爹训几句,不像你们这么惨,得跟着一块儿干活。”   秦江和他相处了一天半日的,两人到底缓和了关系,现在也能打趣起来:“你得了一个望江楼,只怕已经忙到脚打后脑勺了吧?何况大舅哥对我们几个都还好,有什么都耐心教导着,便是做错了也无妨——我听说他对你可没这么好脾气哟。”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楚大郎掳袖子扬拳头:“是男人就打一架。”   秦江胸脯一挺:“没问题,打就打!”丫说完一转头:“兄弟们,一块儿上!”   武长安:“……你当自己还在宫中当值呢?”   秦江直接往他身后一站:“这不是有你吗?赶紧的,你可是武状元,揍这家伙一顿,让他知道咱们翊羽亲卫不是好惹的。”   楚大郎气的捂眼,不想搭理这个逗比。当初那个怯懦迟疑的表姐夫不见了,却没料到他跟在自家倒霉大表哥身边,活生生学了一身的痞子性格。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昨日拜见表嫂和表姐,沈玫那满满的幸福感不是装出来的。只是过年回到秦家,表姐不知是不是又要受到磋磨。   秦江还在那边卖蠢,直到武长安忍不住打断:“明日就封笔了,你东西还没收拾呢?赶紧消停了去吧。”   秦江却是狡黠一笑:“谁说我要回京了?咱们都回去,万一碰上点儿突发事件呢?万一赵家和李郡丞想不开做手脚呢?我得给大伙儿看好家不是?”   “你不回京?”楚大郎心中一动,有了些想法,却还是一再确认道:“你真不回去?”   秦江却并不避讳,摊手直言:“回去干什么?让我媳妇儿儿子闺女看那些恨不得致他们于死地的人的脸色吗?”回去他和沈玫便是人子,便要守孝道,他如今还没有彻底反抗的实力,便只好先躲一躲:“我和玫儿已经商量过了,今年就在琨郡过年。”   秦家那一团污浊,在座的心里都有数儿,无不摇头不语。沈淞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家的事儿,眉头也皱了起来。楚大郎看他这样子又想起洛氏的交代来,赶紧将沈家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   他们也不避着武长安这个外人,反而一块儿给沈淞出谋划策:“这事儿你别管,都是大人做决定,和你没关系。你只记着隔壁是你出了宗的二叔就好,什么风言风语都别听。大舅哥对你好是他的情谊,可你并没有挥霍的资本,你心里得有本帐。”   沈淞听了秦江这话只能苦笑点头,他如今能好生活着,都多有依靠林菁做的药丸子。更别说沈安侯将他带在身边,和沈汀一般悉心教导,甚至许多时候连沈汀都得排在他后头去。和自己亲爹只会严厉训斥不同,沈安侯才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父亲角色。如今能够这般已经是上天保佑,他又还能有什么奢求?   沈汀看自家表哥这般样子也是难受,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想让沈淞一时心软做错了事儿。他咬了咬牙,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个念旧的,可我也实话和你说,我们太太和隔壁二婶儿基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了。”他将范氏如何挑拨离间,又如何用食盐侵害沈凌的事儿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末了道:“虽然现在凌儿看着没事,可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我们心中,这个坎儿都是过不去的。等回家去二婶只怕会让你出面求情,你可千万想明白了。”   沈淞虽然隐约明白自家被突然分出去和亲妈脱不开干系,却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再想想大伯和伯娘——不,如今该叫老爷和太太了——对他毫无保留的关照,他实在没有理由再为自己的亲生父母辩解什么。   堂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寂,直到沈安侯走了进来。明明是严寒冬季,他却出了一身的汗,正有些难受想要回府梳洗。   随口问了句:“你们这是干什么呢?”秦江自然把留在琨郡的打算说了。沈大老爷也由他,将郡中的事儿再与他交代一番,便带着儿子们往家去。   第二日,沈太守在衙中封了笔,收拾好行礼准备回京。百姓们虽然明白一个月后这位父母官还会回来,却依旧纷纷走出家门,在寒风中送他归去。武长安看着夹道欢送的景象忍不住感慨:“民心可用啊。只要大人真将说到的事儿做出来——不,甚至只要实现一半,琨郡的百姓便要为您立长生碑,以后您就是琨郡的大恩人。”   沈安侯听了他的话便笑:“百姓其实多单纯啊,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有和平日子过,他们便一心拥护你,任劳任怨的做事。他们或许软弱可欺,或许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可他们也是立国之本,是国之根基。”   武长安沉默的点了点头,沈安侯这是在教他,也是在警告他。这段时间的相处,尤其是沈汀的表现,让他充分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下官果然还是对百姓多有忽视,以后再不敢如此了。”   “你出身名门,一朝高中,傲气些也是有的。”沈大老爷宽慰道:“圣人让你跟我来,并不是为了监视我,而是为了让你学些东西。想来这段日子,你看的够多了,只是能不能想明白,还需要你自己去琢磨。”   沈侯爷这话和圣人的交代如出一辙,武长安肃然拱手:“学生多谢大人教诲。”   牛车中,大伙儿或闲聊或假寐。车外是寒风飒飒,他们心中却充满了热切的思念。再过一日,就要回到阔别半年的京城了,也不知这半年光景,京中是个怎样的景象?   第114章 陛见   腊月十七,沈大老爷的牛车终于踏上了京城的土地。按照规矩, 他还得到吏部述职后才能回府, 林菁便带着一家老小先行回了沈家。   老太太得了消息,早就在福德堂翘首以盼。她手里抱着四岁不到的沈湛小朋友,范氏陪坐在一旁, 显得有几分忐忑。楚氏虽然被他们闹的不悦, 可是看在孩子的面上还是安抚道:“你大嫂不是个心狠的, 想来并不会太过反对, 只她对你却没什么情分可言,等她来了你只好生求她,莫要再拿捏身份了。”   范氏哪里还敢不从,赶忙低声应了,心里却更加没了底气。林菁才进了国公府,便有耳报神将范氏带着孩子过来的事儿告诉了她。因有楚大郎提示在前,她倒没有十分意外,只扬了扬眉:“范氏还敢来见我?”   下人自然不敢多嘴, 林菁笑了笑, 带着大伙儿给老太太请安。楚氏看着儿媳妇和孙子们连连叫起,心中亦是开心。只左看右看似乎少了一人:“我玫儿呢?难不成直接去了秦府?”   林菁便笑:“琨郡少不得有人看着, 妹夫便没跟着回来。”看楚氏有些疑惑的样子,她低声道:“妹夫也是心疼妹妹过年回家要劳累呢,他们两人呆在琨郡,倒是一切都能自个儿做主,只怕还松快些。”   老太太便了然, 不再说起女儿的事儿。范氏正坐在一旁惴惴不安,看着长子眼含热泪。沈淞这会儿也是无奈的很,想要开口与范氏说几句,又怕林菁因此不满。还是沈汀看不过眼,打破了僵局:“婶婶可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您最近可还好?“   一句问候,却让范氏差点掉下泪来。可她也知道这时候不是她卖惨的时机,只勉强笑了笑:“婶婶还好,多谢汀儿关心。”   林菁也知道沈汀这是心疼沈淞了,干脆引开话题:“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她说的口气不算好,可她愿意开这个口,范氏已经感激万分:“多谢嫂嫂关怀,您也知道,我们那边有个将要生产的。我一时半会儿的忙不过来,便想求婆婆替我管教着沈湛。”她看了一眼还什么都不知道,正一心一意拼着积木的儿子,努力将眼中的眼泪逼回去:“您是府上的当家太太,我便想请您通融通融,让湛儿在府上住一段时日可好?”   若只是养一个孩子,沈家家大业大,也不是养不起。可若是说到二房——尤其是已经接纳了一个沈淞之后,这事儿便怎么想都是那么别扭了。林菁沉默不语,眼见着是不怎么情愿的,范氏也不傻,直接起身走到她跟前行了一礼:“我们二房到底是分家出来了,也不好继续住在这边打扰。我已经和老爷商量过,等赵氏生完孩子出了月子便搬出去。这段日子又要照顾赵氏,又要整理家当,弟妹我实在是无暇顾及湛儿了。他小小的一个人儿,天寒地冻的稍一疏忽便不知会怎样,我也是实在没法儿了,才求到老太太面前来。等明年过了正月,我们搬到新宅子上安顿好,自然不敢再麻烦您和婆母。”   “哦?你们已经买了新宅子了吗?”林菁似笑非笑的看她。能说出这话,可见范氏真不是个傻的,只是不知道她之前为何就是拧住了,偏要和自己过不去?   范氏听她问便笑的又真诚了几分:“我们老爷年纪不小了,又是个官身,如今这般说的好听些是得国公府的照拂,说的难听的,便要认为他寄人篱下了。老爷心气儿高,花了些银钱在青云路上买了个四进的宅子,只里头还需要重新布置,又有赵氏不宜挪动,这才决定等年后再搬过去。”   林菁完全可以肯定,那些讽刺沈敬“寄人篱下”的,多少都有范氏的手笔在。而她这么做便是给林菁的投名状,让她愿意接纳沈湛留在沈府住上这两个月。林大夫人看一眼楚氏,见她只专心逗小沈凌开心,仿佛并未听到她们的谈话一般,心中便有数儿了:“你们这一般走,我们又要冷清许多去了,若是能多个孩子热闹几分,想来母亲也是愿意的。”   这就是答应下来了。范氏松了口气,几乎要喜极而泣。她深深而留恋的看了沈湛一眼,缓缓朝楚氏行礼:“媳妇不孝,不能侍奉婆母跟前,还要劳您看护湛儿。只家中事儿多,恐怕日后来串门的时日少,请婆母自己保重身体。媳妇必定每日在佛前烧香,请佛主保佑沈家平安喜乐。”   哪怕林菁从来都看范氏不顺眼,这一刻也不免觉得心酸。她一辈子好强,却终究敌不过一个狠心的男人,两个孩子都不得不送了出来。林菁也不知道她这般到底值不值得同情。可路都是她自己走出来的,又能怪在谁头上呢?   楚氏轻轻点了点头:“你放心,湛儿到底是我孙子,在我跟前,我便不会亏待了她。你们家既然分出去了,就不必多惦记这边,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途。”   范氏闻言再拜,眼中已是泪水盈眶。可她到底忍住了,看了沈湛最后一眼,决然而决绝的踏出了福德堂。   “都是冤孽啊。”老太太有些疲惫的扶额,让林菁也回去休息:“我知道这事儿为难你了,只希望你莫要因此和我生了芥蒂才好。”   林菁摇了摇头:“血脉亲缘隔不断,母亲带亲孙子哪有什么为难的?我虽对范氏不满,可也不会针对一个孩子。只我们过完年便得回琨郡去,怕母亲要操劳许多了。”   话是这么说,林菁也是真不在意。对她和沈安侯来说,沈府的主人本就是老太太。别说把个四岁不到的亲孙子放在跟前养两个月,君不见《红楼梦》里的说一不二的贾老太君时不时的便让哪个看着顺眼的小公子小姑娘来小住?反而是范氏能够使计让沈敬搬离沈府是个意外之喜,她又何必再节外生枝呢?   楚氏看她说的真诚,心中也放下了一桩心事。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哪里是会不心疼的?可她也是个公正明事理的世家女,若是今日林菁不肯松口,她也只能让范氏将湛儿领回去。   好在大家各退一步,总算圆满的解决了这桩难题。林氏和沈汀沈淞他们一身风尘仆仆,各自回去梳洗不提。沈安侯带着武长安才在吏部露了个面,立刻有文书殷勤的过来延请:“两位大人请从这边走,尚书大人得了圣人的旨意,正等着您们呢。”   今年圣人封笔的日子定在在腊月二十五,如今尚书省下还在忙碌着。吏部尚书看沈安侯他们进来也不多废话,接了他们的述职奏章简单看过便起身:“咱们一块儿御前陛见吧,圣人只怕已经得了消息,正要召见咱们呢。”   沈大老爷回京大半天又冷又饿,心中已是很有几分不耐了。本以为交了报告各回各家,没想到还得见过圣人,心里的不满又放大了几分。尚书大人看他神色不对正想询问,沈安侯便直接冲武长安道:“琨郡的事儿你看的明白,陛见便由你和尚书一块儿去吧。你替我和圣人告个罪,等过完年了我请他去望江楼喝酒赔罪。”   吏部尚书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没想到武长安思索了片刻便应下了:“大人自便吧,学生会与圣人分说清楚的。”   谁人不知武长安是圣人心腹,他敢这么说,要么是坑沈安侯,要么就是圣人真不在意。吏部尚书纠结了一会儿,索性闭了嘴,心中想到:“好吧,你们都是大爷,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沈大老爷拍拍屁股回家,武长安跟着吏部尚书到御前奏对。穆荇看到沈安侯并未同来,先是愣了愣,接着就摇头道:“他定是着急回府,懒得来和朕分说了。”   吏部尚书听到这话冷汗就下来了,虽然作死的是沈安侯和武长安,可圣人一旦迁怒,他也讨不到好去。正想着如何推脱责任,便听武大人十分耿直的将沈大老爷的话复述了一遍:“太守大人让微臣替他向陛下告罪,等过了年,大人在望江楼摆酒给您赔罪。”   “罢了,他什么脾性我还不知道?”圣人这会儿连朕都不用了,没好气道:“他去琨郡做事儿定是不避着你的,就是为了这时候能把事情都推在你头上,他好躲懒耍赖呢。”   话虽说的有几分不满,可显然也没有要追究问责的意思。武长安开始讲述沈安侯在琨郡的所作所为并今后的打算,圣人也听的十分认真,时不时提出疑问。沈大老爷对武长安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多时候还主动解释提点,是以面对陛下的询问,武长安总能言简意赅的说清楚,甚至还有不少超出圣人所想的见解。   一场奏对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等到两人说完,已经到了未时初刻。圣人意犹未尽的啜了口茶水,低声笑道:“沈安侯的本事,你如今可是了解了几分?今后你还得多学一学他的手段,足够你终身受用的。”   “沈大人当真天纵奇才,尤其于民生一道,简直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武长安语气虽然还是淡淡,口中的推崇却做不得伪,复又有几分纠结道:“只可惜大人对为官之事并不热衷,更是个罔顾规矩的。若是换一个人来,只怕就没法如他这般行事了。”   “可不是这样?”圣人亦是无奈摊手:“别说官场规矩,他又何曾给过朕面子?”今天这般陛见,他不就是想不来就不来吗?   “臣曾与大人说起过当世名儒隐士,听侯爷有言,隐士者,小隐隐于野,不过沽名钓誉。中隐隐于世,能繁华之中见真心。大隐隐于朝,上可安邦定国,下可安于淡泊,才是真正的贤才。依臣所见,侯爷便是这般大隐的隐士,亦是国之贤才,还请陛下莫要因他脾性便降罪于他。”   武长安认认真真替沈安侯请罪,而早就被沈大老爷虐出习惯的穆荇更不会在意,只玩笑到:“他哪里算什么隐士,京中谁人不知他是个睚眦必报毫无风度的。既然他说了要摆酒谢罪,你便告诉他,朕等着年后得他帖子,去望江楼好生吃他一顿。”   这件事便这么揭过,看了全程的吏部尚书简直叹为观止。沈侯爷心中自由沟壑,那怪无论武大人还是圣人都对他多有包容。这般治世良才,便是稍有几分骄纵也当得大家的隐忍退让。谁让他们就是这么与众不同,这么不可替代呢。   第115章 龙凤胎   沈大老爷哼着歌儿回到沈府,听说家里多了个小屁孩, 脸上就差写出“不高兴”三个大字来。林菁看了反而劝道:“孩子无辜, 范氏若不是实在没法子,也不会求到咱们头上来。看在淞儿的面上,你别做的这么明显, 反正是老太太带着, 也闹不到咱们跟前来。”   “范氏这是什么幺蛾子啊。”沈大老爷十分不满, 林菁摇了摇头:“这次还真不是他闹了幺蛾子。”   原来这次还是赵氏起的头儿。不知是不是得了高人指点, 她没再想着给范氏添堵,反而捧着肚子做足了卑躬屈膝的姿态。被沈敬碰上了几回,便轻轻擦眼泪:“我之前不知太太的厉害,这才狂妄了些。听说她们世家女多的是整治人的手段呢,万一我哪里惹了她,她害了我没事儿,我孩子可怎么办?”   沈敬被她一提醒,也想起范氏对大房的孩子们做的手脚来, 立时便抬腿去了正房, 对着范氏便是一顿喷:“我知道你是个有能耐的,但你给我记住了, 赵氏和孩子你千万别有什么想法。那些隐私手段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我只认定了一条,如果赵氏有什么不妥,你便跟着她一块儿去了吧。”   这般没道理的话,偏沈敬将的理所当然。看着甩门而去的男人, 范氏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而赵氏仍不知足,时不时挑衅不说,还悄悄买通下人,想让沈湛夜里着凉发热——若不是范氏早将身边经营的铁桶一般,只怕就让她得逞了。   一个双胎的孕妇成了她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担起来的责任,范氏实在是心力憔悴,没法顾沈湛周全。只她知道,如今娘家人再不会管她,唯一能帮衬她的只有婆母。可沈家是林菁做主,以她们俩的过节,不落井下石已经是林氏有涵养,哪里会愿意帮她?   既然没情分,便只能靠利益。范氏没权没势,唯一能做的就是设计着让沈敬搬走。果然如她所想,看在这件事儿的面子上,林大夫人默许了沈湛留下,而她也终于没了后顾之忧,可以专心应对每天都有无数麻烦的赵氏了。   沈湛这段时间总是被带着来福德堂玩耍,看到母亲离开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直到夜里才哭闹起来。老太太身边虽然伺候的人不少,可她哪里有能真的将一个孩子甩给下人自己安睡?是以第二天林菁去请安时,便看到楚氏脸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   看到林菁欲言又止的表情,楚氏反而安抚道:“这是我接下来的事儿,便该是我的责任,没的让你来管的。小孩子闹上几天就没事儿了,你和安侯不必替我担心。”   “那也好。”林菁顺势便撂开不管,只说了自己一些人情往来的事儿。楚氏听了便点头:“你倒是比我更周全了,年礼就按照你的安排去做吧。”   “我想着让孔氏跟着幼娘一块儿学起来。”林菁笑着应道:“她是个聪明的,以后淞儿身边少不得她呢,不如趁着现在多看一看走一走,也省的每日在家中不自在。”   沈淞名义上是过继的嫡长子,可这样一来,倒是让他和沈汀都有了些尴尬。虽然兄弟俩关系不错,但孔氏一直都小心注意着,不让自己越过小程氏去,生怕因此让彼此心中产生芥蒂。   “她就是太过谨慎了,淞儿和汀儿都是好孩子,心里有数儿。”老太太叹息一声,当初这个孙媳妇是她主张着娉进来的,哪里想到不过几年,居然有了这么大的变故。   “那我便回去交代她们一声,您得空躺一躺,千万别累着了。”林菁劝了老太太几句,从福德堂退出来。她还得回娘家一趟,看看自己亲妈和弟弟过的怎么样。   沈安侯去了楚将军府上汇报工作,林大夫人便自个儿坐着牛车去了林府。林夫人看到女儿回来便一脸的喜气洋洋:“你来的正好,你弟媳刚诊出身孕来,林蓢这是又要当爹了。”   “那可真是件大喜事。”林菁听到这消息也是打心眼里的开心,又有些懊悔道:“早知我便收拾些贺礼过来,如今倒是打了个空手了。”   “说什么贺礼不贺礼的啊,”林夫人挽着她的胳膊往里头去:“要送礼也该他们送给你。你不知道,自打去年出门了一趟,这一年多你弟弟可像话极了,知道顾家,也知道上进。我前几日还和你父亲说,得好好谢谢你夫婿呢。”   “这都是弟弟自己能想明白。”林菁笑着摇了摇头,林蓢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之前有些执拗,林大人又没有耐心教导,偏想强求。在外头知道了生活艰辛人间疾苦,他自然也明白父母的苦心,学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弟媳妇正躺在床上歇着,林菁便没多在她房里待,交代几句就出来和自家亲妈叨咕小话儿了。倒不是她故意生疏了陈氏,而是这位每次在她面前都有些不自在,让她看的累得很。   陈氏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大姑姐自己就有些怕怕的,明明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可她就是觉得敬畏,不自觉便带出了几分拘谨。不过大姑姐还是照顾她的,每年各色礼物往林府送,总少不了她和孩子的一份单列出来。她抱着肚子忍不住想,不知道今年又会得到怎样的年礼呢?沈家不愧是高门大户,每次拿来的东西不是奢华贵重,便是精致万分。   “你爹和你弟弟去了医馆,不到晚间都见不着人影,你要是家里忙,先回去也行。”林夫人一边让婢女端上各色茶点,一边拉着林菁唠嗑:“你在外头过的可还好?琨郡比起京中如何?”   林菁挑有趣的答了,又说在琨郡什么事儿都方便,便是有什么要置办的,从京城快马来回也不过一天半就到了:“我这么大的人了,总能照顾好自己的,您就别操心了。”   “我知道你能耐,不过随口问一问罢了。”林夫人想了想,突然放低了声音问:“你们那二房不是分出去了么?怎么听说又闹到你府上去了?”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范氏昨儿把沈湛送过来,今天亲妈就听到风声了。她将事儿的前因后果与林夫人讲了,又道:“那好歹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子,我能让她罢手不管吗?不过两个月罢了,我只当看不见,否则这孩子真留在二房出了什么事儿,我要担的罪责可就大了。”   “你这么想是对的。”林氏点头赞成道:“你一时大度,你婆母总该记你的好,好过为了争一时强弱而落了下乘。”   “要不怎么说咱们是母女呢,可不就想到一块儿去了?”林菁笑嘻嘻的拍亲妈的马屁:“我都是学着您的呢。”   两人其乐融融的聊了半晌,到中午时沈大老爷亲自来接人。陪着媳妇儿在岳母家吃过午饭,小两口一块儿回府,还没走到澹怀堂,就听到笑声从里头传出来,原来是淑窈小姑娘在逗弟弟走路呢。   沈凌如今一岁零三个月的年纪,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他身上衣裳裹的不少,走起来像只小鸭子一般,偏淑窈还时不时的戳他一戳,害他一个屁蹲便坐在地上。   小家伙被姐姐欺负了也不生气,只无辜的用大眼睛看着淑窈。被自家弟弟萌化了的沈淑窈还能怎么办?只得好生将他拉起来,却因低估了胖小子的体重,两个人一块儿摔在了软软的地毯上。   等沈安侯和林菁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双儿女抱着滚在地上,沈淞和沈汀笑的直不起腰来的景象。“你们这是玩的哪一出呢?”随手将女儿扛起来,又拎着沈凌的衣服将他放在炕上,沈安侯一个个点过去:“有没有点儿当哥哥的样子!是要我家法伺候吗?”   “行啦爹,你可少吓唬我们。”大老爷哪里有什么家法?沈汀翻了个大白眼给他看:“弟弟妹妹们玩儿呢,我们可没让他们伤着。”   “废话,要伤着了我还能在这里跟你好声好气的说话?”沈大老爷也翻了个同款的白眼给他:“你们两个臭小子不去自己的院子里,来我这儿干什么?”   “这不是都腊月二十了,咱们总有些人家得在年前走动么?我和大哥这是来为您分忧呢。”   “你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沈安侯伸手拍在他脑袋上,心里却有几分明悟,这小子是怕自己把沈淞给落下了:“从明儿起,你们俩便跟着我吧,咱们时间紧迫,淞儿可能吃得消?”   “若是不成我自然会说啊,”沈淞温和的笑:“总不至于勉强自己去吧。不过现在感觉还不错,我也挺想跟着去走动走动的。”   “那就好。”沈安侯点了点头,又没好气的笑道:“既然说定了,你们就滚蛋吧,别打扰我和你太太用晚膳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摇着头退了出去。接下来的几天里,沈安侯果然依言带着他们一块儿行动。忙忙碌碌中,时间很快到了年三十,沈府的酒宴摆上桌,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吃着团圆饭,却不知道隔壁已经是一团糟——赵氏竟然提前了一个多月在这时候发动了。   生孩子是鬼门关里走一遭,生双胎就更加危险了。整整一夜时间,赵氏在产房里头痛呼,沈敬和范氏便在外头焦躁不安的候着。直到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出现在天际,里头蓦然传来孩子的啼哭声,稳婆喜气洋洋的大声道:“恭喜老爷太太,小夫人给两位添了个好!”   居然是龙凤胎!果然是龙凤胎!沈敬和范氏一个心中激荡,一个心中发苦。屋子里,孩子被收拾干净抱到了外间,赵氏只朦胧中看到他们远去的身影,便再也撑不住,沉沉的闭上了双眼。   第116章 回到琨郡   去岁过年,二房便因沈淞病重而闹出不小的动静, 没想到今年又是不得消停。得了消息的楚氏也是无奈, 添丁进口是件大喜事儿,尤其是龙凤胎,更算得上祥瑞。可一想到得了孩子的是个妾, 大伙儿心里无端就有些腻味, 不知该正经恭贺还是假装不知。   沈敬对此完全没有察觉, 他正沉浸在得了一双子女的喜悦之中无法自拔。若说之前还有些犹豫, 如今他已经认定,这就是他有大造化的子嗣,是他这一房兴起的希望。   至于赵氏因此伤了身子,恐怕许久都恢复不了,他倒是不放在心上。如范氏所说,“她不过是个平民女子,如何担得起这样大的气运?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托了老爷的福了, 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难不成她还会教养子女不成?”   虽然偏爱赵氏的颜色, 可从心底里,沈敬还是认同范氏的。听了这话, 他便撒了手将小妾扔给了妻子“照料”。有大夫的背书在前,范氏总算可以放开手脚整治赵氏,虽然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可让她缠绵卧榻形销骨立,却是极简单的事情。   赵氏醒来时已经是正月初五, 睁开沉重的眼帘,只看到一个小丫头立在床边,屋子里空荡荡的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与苦药汁子的味道。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差点儿便缓不过来,赵氏心中亦是后怕,只她更不甘心自己拼了性命生下龙凤胎,到头来却这么悄没生息的被丢在院子里自生自灭。她一次次殷殷期盼,如杜鹃啼血般泣问道:“老爷可来过没有?我的孩子呢?”   然而早被范氏先手控制了的后院,哪里是她一个病弱之躯能突破的了的,无数次的敷衍让她心惊又无可奈何。沈敬也总是被“产房污秽恐沾染晦气”和“孩子瘦弱莫过了病气”给挡在外头,时日久了,他也就淡忘了这里。等到他想起来时,赵氏已经变得如枯萎的花儿一般,再看不出一丝美艳来。   出了正月,他们全家搬到新宅子里,范氏“贤惠”的为他买了两个颜色好的伺候丫环,赵氏便彻底被沈敬丢在了脑后。便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偶尔想起,知道“夫人照看的很好,一直给延医问药”,也就不再过问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沈大老爷和林大夫人时间紧迫,哪里顾得上二房如何?走礼拜年一路到了正月初七,沈安侯在望江楼设宴给圣人赔罪,顺便叫上楚舅舅与武举人作陪。   这一日,君臣四人好一番推心置腹,楚舅舅也终于看到自家倒霉外甥如何不动声色的给圣人戴高帽,拍得龙颜大悦不计前嫌的。夕阳西下,乌棚牛车慢慢走远,沈安侯看着慢慢变成青灰色的天际,突然一巴掌拍在武长安的肩膀上:“明天收拾行李,咱们后天就走了。”   武举人虽然不明白他为何将回琨郡的日子提前了几天,还是老实点头:“学生知道了,必不敢延误正事。”   回到家中,楚氏听闻他们后日一早边走,心中多有不舍,又恐是今日与圣人一番交谈有了什么变故,并不敢阻拦,只得嘱咐他们一切小心,莫要意气用事。反而是林菁直接问了:“不是说好过了十五再走的吗?怎么提前了五六天?”   “在京城累啊。”摊成个大字的沈安侯闭着眼倒在床上:“喝酒吃饭请客没完没了,我实在是厌烦了。再说秦江和沈玫还孤零零的呆在琨郡呢,好歹过去陪他们过元宵吧。”   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儿,没想到单纯是大老爷又任性了。林菁轻笑着拧他一把:“你就不怕吓着老太太了?”   “还说呢,你每天去请安,看到二房那小屁孩心里不膈应?”沈安侯睁开一只眼睛看她:“反正我挺烦的,惹不起我就躲了呗。”   想想福德堂的情形,林菁深有所感的点头:“我都不爱带淑窈和沈凌过去了,咱们早点儿走也好。”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两天之后,沈家大房再次走了个干净。   “走吧,都走吧。”老太太听着外头的动静,忍不住默默的抹了抹眼角,儿孙自有儿孙福,她顾得了这头摁不下那头,除了放手又能如何呢?   同样听到动静的范氏扶着桌子痴痴的立了一会儿,她是多羡慕林菁,儿女伴在身边,夫婿显赫又能干。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些奢求从脑海中甩去,她还得照看着那对早产了一个月的龙凤胎,若是他们有丝毫不妥,天知道沈敬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顶着冬日的寒风,到正月十一这天,长长的牛车队伍总算重新回到琨郡。秦江和沈玫一块儿出来迎接,还问道:“怎么来的这样早?可是有什么事情不成?”   “就不兴我想你了吗?”林菁捏了捏小姑子的手,将沈凌塞在她怀里,大伙儿一块儿往里头去,原本安静的太守府立刻变得热闹起来,欢声笑语仿佛将寒意都吹散了几分。   “你说我们要不要干脆办个花灯节?”沈大老爷想一出是一出,结果被太座一票否决:“三天时间你倒是能变出几百盏花灯来?”   好吧,这个确实有难度,不过:“没有花灯就包元宵吃汤圆啊,反正咱们来个与民同乐吧,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有意思呢。”   “元宵是什么?”没参加过沈家冬季集体活动的武长安不耻下问。   “就是一种吃食,做起来挺简单的。”沈玫倒是跃跃欲试:“这天气冷,做出来也不容易坏,咱们这两天准备好食材,寻些麻利干净的媳妇子一块儿学,等正月十五夜里在正街摆上一串儿摊子,让百姓们吃个饱,倒真是一桩不错的庆祝。”   “玫儿说的不错,”秦江两眼放光的看着自家媳妇儿:“这事儿又有趣又实惠,成本不算高,百姓们却肯定欢喜。”他也不管当着大家的面秀恩爱会不会被拖出去打,拉着沈玫的手十分真诚道:“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以后我该多听你的话才是。”   “够了啊你们,我还坐着呢。”沈大老爷一脸黑线,想不出自己那个酸腐儒生一般的妹夫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不过既然你自告奋勇,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做好了没奖励,做坏了要受罚。”   看着自家夫婿瞬间变成苦瓜脸,沈玫忍着笑安慰道:“没事儿,我帮你。”   “还是玫儿最好了。”秦江一脸感动,看的武长安忍不住往远处挪了挪,沈淞和沈汀也是忍笑不住。沈安侯黑着脸将他拎起来:“你给我适可而止了啊,信不信我带你去松松筋骨?”   对自己武力值十分有数的秦江立刻怂了,连连告饶不提。等到正月十五,琨郡的正街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得了太守府消息的百姓们无不翘首以盼着夜幕降临,想要看一看这“元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否真如被选进去帮工的媳妇子们说的那般美味可口。   事实上,这个元宵节也并未让他们失望。除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元宵,还有太守府赶制出来的灯谜。卖零嘴儿的,耍百戏的,一条宽敞的街道变得拥挤,人们摩肩擦踵,却并不觉得烦躁。沈大老爷带着林菁和孩子们在府衙高处看这一片灯火通明,两人手挽着手彼此对视微笑。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正月之后,大伙儿便忙碌了起来。圣人皇庄里的管事带着培育了三年的棉花种子来了琨郡,李郡丞早已将赵家献出的“荒地”造册待用。除此之外,新上任的安平县潘县令也到了,在见过沈太守后便走马上任,趁着春耕尚未开始,将县内需要的水车水渠给修建起来。   安平县的百姓虽然多有不满,可也知道时不我待,水车建起来是有大用的,容不得他们拖沓敷衍。好在沈安侯拜托廖都尉帮忙,紧赶慢赶的总算在播种前布置妥当。而沈大老爷庄子上的庄户们也都就位,手把手的教农人如何筛选稻种,怎样科学种植。   沈安侯带着武长安和妹夫儿子们在四县巡视,几位县令自然不敢阳奉阴违。沈汀若有所思:“我如今算是明白,为何父亲总说人才培养是最重要的了。”   “我们庄子花了三年时间才摸索出一套完整的种植体系,而想要将他们扩散开来,还要不知道多长的时间。更不要说总有人敝帚自珍,不愿将自己的经验分享给别人。”沈大老爷指了指远处的农田:“你说这是谁之过?是百姓,还是官府?”   所有人一块儿摇了摇头,并不是谁刻意造成这样的后果,只是大家都在墨守成规,不愿去耗费心力担着风险寻到更好的法子。   “所以您才说,您的庄子不是为了产粮,而是作为试验田。”沈汀眼睛亮亮的,看着沈安侯道:“您说,若是琨郡也如咱们庄子上一般将粮食产粮翻上三成,是不是大家就能想到不断探索和改变的好处,和您一般培养人才呢?”   “哪有这么简单。”沈安侯笑着摇了摇头:“你可知探索研究本是个极耗费钱财物资的事儿,并不是一家一户可以支撑起来的。真以为所有人都与我一般知道这许多吗?你莫要好高骛远,咱们现在在琨郡,要做的便是让这一地变得富饶安详。”   可是这样一来,等到咱们一走,指不定这些努力便白费了啊?沈汀疑惑的看着沈大老爷,似乎是猜到他的想法,沈安侯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声说道:“你放心,百姓们或许不懂,但圣人能不明白吗?你信不信便是我任期满了要走,武长安也会继续留下,直到琨郡彻底成为圣人治下的标杆。”   沈汀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实我就是觉得咱们花费这么多气力,若是被人弃之敝屣就没意思了。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便带着大家继续干吧。”他调皮的对沈大老爷眨了眨眼睛:“咱们庄子上的活计我可都学了几手,绝对没人能当着我的面糊弄过去。”   第117章 忙碌   随着大地渐渐回暖,琨郡上下都繁忙了起来。农户们将信将疑的按照太守大人的意思用新方法种田, 李郡丞扎根棉花庄子上不敢有丝毫松懈, 沈安侯带着武长安在郡中招收“专职文书”,将告示贴满了一郡四县。不少读书识字的人都啧啧称奇:“这农学文书真的只要精通农事便可?不需要会做文章?”   “没看告示里写的明白吗?农学文书专职管理田产,需要精通农事, 文墨方面便不重要, 会认字能写字就行。”一块儿看榜的人啧啧称奇:“咱们太守大人就是花样儿多, 不都是文书, 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区别?”   “何止呢,还有气象文书,专职招揽会看天色预估气候的老农,便是不识字也行。”有人羡慕道:“我们村里便有个老头儿去应征了,据说太守大人让他过了‘初试’呢。”   “那可真是走大运了,太守府给的薪俸不少吧。”   “要说还是畜牧文书待遇最好,可惜太守府的要求高的很,第一轮考试居然无一人通过。”   “可不是?畜牧文书要懂医药, 会饲养, 还得给牛接生,给猪做阉割。”有人打了个寒战, 晃着脑袋道:“我就不信还真有人能做到这些。”   “你可别说了,太守大人府上的庄户们便都会呢。”有消息灵通的人一脸羡慕道:“在文书考试里当考官的便是那些庄户,有不服气的人落选了找茬儿,结果被教训的心服口服。”   “我就奇怪了,太守大人是怎么寻到这么多奇人异士, 还让他们安心当个庄户的?”   “京中传闻说沈太守可是有大来头大造化的,没看赵家想与他作对,不过半年便倒了么?”   流言在百姓们口里过了一道,便越发玄乎了起来。一直在外头浪,顺便监督各地局势的沈汀听了哭笑不得,将这些当做笑话讲给沈淞听。   沈淞这阵子虽然劳累,人却更精神了几分,闻言便点了点沈汀的额头:“做正事要紧,别总想些有的没的。”   “天地良心,我什么时候不干正事儿了。”沈汀叫屈,又与他挤眉弄眼:“你说等到秋天粮食增产,百姓们是不是就得把咱爹说成土地公转世了?”   “你这话可千万别让老爷听到,仔细他揍你。”沈淞哭笑不得的扔给他一支笔:“闲着便来帮我吧,我这儿事多着呢。”   看着书稿便头疼的沈二公子一溜烟跑了:“你忙不过来便让嫂嫂帮你,我还有事儿呢。”   “这小子。”沈淞无奈摇头,继续手里的事。因沈大老爷全盘改了郡里的事务安排,许多东西都需要重新分类造册,作为主簿的沈淞可是真忙的脚打后脑勺。   沈汀和沈淞在忙,武长安在忙,可最忙的却是秦江。沈侯爷将农户“赊账”养殖家禽家畜的事儿扔给了秦功曹负责,虽然不用他自个儿到处跑,可光是将所有账目正理清晰便要了他半条老命。更何况这事儿并非一时半会儿能见成效的,秦功曹得带着畜牧文书们一直关注监督着,事儿不难却真心繁琐。   好在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这一年秋天,整个琨郡上下都弥漫着前所未有的欢乐气氛。光是养着的鸡鸭猪羊便让农妇们笑开了眼,虽然稻谷还没收割,可那饱满的颗粒让农人们意识到,今年绝对会是一个了不得的丰收年。   便是棉花庄子上,恨不得和沈大老爷势不两立的李郡丞也不得不承认,在民生一途,没人能比沈安侯做的更好。看着地里成片的棉花,李郡丞都开始期待着,不知道这里是否真如农人们说的一样,可以采摘出和蚕丝一样柔软的棉絮,做成比裘衣更暖和的棉袄。   男人们忙着,林菁和沈玫也在忙着。只她们考量的并非琨郡公事,而是自家私事:“十月便是幼娘的及笄礼,是不是得回京城去操办?还有二郎也十七了,该把婚事给办了吧。”   “可不是呢,”林菁眉眼弯弯的笑着:“这可是双喜临门呢,我已经给母亲去信了,说不得她这回得亲自操持。”   “我猜母亲肯定乐意的很。”沈玫也是笑着,一转眼便十多年过去,当初被接进府里怯懦懵懂的小丫头也长成大人了:“只这客人该如何请?总不能咱们家又娶媳妇儿又嫁闺女吧。”   “我的意思是干脆就在琨郡办,母亲也可以趁机过来玩一玩。”这事儿确实挺烦的,程家在京中无人,唯一的亲戚是宁国公主那极其低调的一家。林菁怎么想都觉得没法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还不如釜底抽薪:“在琨郡多好,咱们也不管什么娶嫁什么嫁妆了,直接在太守府门前摆开流水宴,全郡百姓热热闹闹的祝福,总比在京中受人闲话要好的多。”   沈玫想了想那副场面,确实是热闹非凡,只到底于礼不合,不免有些犹豫。林菁便笑:“反正我把这想法写在信中寄回京城去了,若是母亲觉得不妥,便请她在京中想法子做周全去吧。”   “您可真是……”沈玫几乎要扶额:“这般无赖的性子,简直和我大哥一模一样。”   “这便叫夫唱妇随啊。”林菁一点儿不觉得害羞,反而一本正经道。被打败了的沈玫只得起身:“得了,我和侄儿媳妇们算账去,您自个儿唱也好随也罢,我可不奉陪了。”   和林菁料想的一样,楚氏看了信先是觉得不妥,可仔细思付之后,竟然觉得这还真是个没法子的好法子。心中有了决定,她便与林菁回了信,开始整理箱笼收拾小程氏的嫁妆。   林菁也悄悄拉了小程氏来问:“我这么个想法,你可会觉得委屈?”   “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程家幼娘如今爽利的很,时不时扮作男装跟着沈汀在外头跑的她晒出一身小麦色,笑时便露出一排贝齿:“我在京中才是尴尬呢,便是各家夫人看在老爷和您的面子上来观礼,回头指不定得把程家沈家又编排一回。我看在琨郡正好,如今大家都把老爷当成仙人下凡,二郎名声也好,真心祝福的人比京中夫人们多出不知多少来。”   “你当真这么想?”林菁虽然知道她通透,却没想到能这么想得开。小程氏搂着她的胳膊笑:“我的好太太,您自个儿教我的,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别人口里说出来的。我和二郎在一块儿多少年了,尤其这几年,说我没规矩的可少了?可我说句不知羞的话,那些嚼舌根子的多半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便是及笄礼也好,婚礼也罢,我只要自个儿开心便好,其他随人说去呗。”   林菁听的直点头:“这般不愧是跟着二郎混的,都快比得上他脸皮厚了。”打趣了两句,知道她是真不在乎,林菁也就不纠结了,索性拍手道:“那我便让人算日子去,总归是秋收后不久,便让你和二郎彻底的凑作对。”   “好呀,”小程氏脸上羞红,口里却强作镇定:“那我可得抽空绣嫁衣了,您赶紧给我找几个针线好的来帮忙。”   “绣嫁衣啊,我会呀。”从外头进来的孔氏正好听到最后一句,也跟着打趣道:“我那儿还有不少好布料呢,一会儿你跟我一块儿走,我给你画花样子,准让你当个最美的新娘。”   若只是林菁一人,小程氏还能勉强应对,待孔氏也开始调侃,她再厚的脸皮也落荒而逃:“我才想起来我还有册子要算呢,母亲嫂嫂你们聊,我先走了。”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呢。”孔氏看着她远走的身影笑道。   “小姑娘也要长大了。”林菁一边感慨,一边拉着孔氏坐下:“我看你这几日脸色有些不对,可是有什么心思?”   孔氏脸上有几分挣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太太您医术出众,可否为我诊治诊治,为何我与大郎成亲这几年都没身孕。”她脸色有些苍白,还是勉力道:“大郎甚是喜欢孩子,若真是我有什么不妥,不如尽早给他纳一房妾室,也好开枝散叶,总的让他有后才行。”   林菁虽然有各种猜测,却从未想到会听到这番话从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她忍不住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一年来,孔氏被小程氏带着已经开朗了许多,甚至会帮着沈淞处理些文书公务,几乎让她忘了,从本心上来说,这仍然是个经过了良好的世家女教育的传统女孩。   “您……可是知道些什么?”孔氏看她神色不对,心里又慌张了几分。林菁摇了摇头,之前的好心情几乎消失殆尽。她定了定神道:“你和我说的这些,可事先问过大郎没有?”   孔氏有些疑惑:“大郎为了重新编写文书册子忙的都快没空休息了,我怎好拿这种小事去平白惹他烦忧?”   “他便是再忙,也是你的家人,你的依靠。你若是信我,今日他回家后便先与他商量。”林菁尽量维持这微笑道:“我和你们到底隔了一层呢,你和他才是至亲之人。你只想想,如果自己的至亲有什么事儿不与你说,反而去问一个外人,你会不会觉得心中不舒坦?”   被带偏了思路的孔氏想了想,勉强接受了林菁的说法。她忐忑不安的等着沈淞回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如果真的不能生养,沈淞到底会不会厌弃了自己呢?孔氏眼中闪过迷茫和恐惧,甚至没有察觉到丈夫的靠近。   “想什么呢这么专心?”沈淞轻轻将她圈在臂弯中,把头埋在她肩膀上:“最近快被累死了,好在事儿总算告一段落,我能歇口气好好陪你一阵子了。”   不知怎的,孔氏心中一松,原本以为难以启齿的问题脱口而出:“你说,如果我是个不能生养的,可该怎么办才好?”   第118章 打开心结   沈淞被媳妇儿一句话问的一头雾水,接着脸色一变, 正色道:“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闲话不成?”他这一两年里倒是积累了几分官威, 板起脸来颇有几分威严:“你莫要听那些有的没的,咱们俩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孔氏摇了摇头:“有老爷和太太在, 谁敢说我的闲话?我只是内心不安, 毕竟嫁给你好几年了, 偏我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傻媳妇儿, ”沈淞心中急转,面上却轻松微笑道:“你也不想想我这破败身子,还有大夫的嘱咐。”他凑在孔氏耳边喃呢:“你倒是说说,没有我和你好,你上哪儿有孕去?”   “哎呀,”孔氏面上羞红,将他推开顺便拍一巴掌:“我给你说正事儿呢,你可真是……”   “我说的就是正事儿啊, ”沈淞无辜摊手, 重新将媳妇儿搂进怀里:“咱们俩这情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便是说有什么原因,那也该是我身子不好,让你没法怀上身孕。”他这般想着,竟觉得十分有道理:“要不咱们一块儿去找太太诊诊脉,省的你心里不安生。”   “我……今日去过了。”说到这个, 孔氏还有几分羞怯和不安:“太太没给我诊脉,只让我回来问你。”   沈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细细问了情况,孔氏也就一五一十的说了。   “所以你就和太太说,如果你有问题便给我纳妾?”沈淞哭笑不得:“我的好夫人,你想害死我啊。”   孔氏脸色一白:“可是我说错话了?”   “那可不?”沈淞忍着笑,故作认真的点头:“你也不想想咱们太太是什么样的人,若不是她心里有数儿,知道这是你自己胡思乱想,我只怕要倒大霉。”   看孔氏越发有几分害怕,沈淞终于笑出来:“你陪我患难与共,我却要三心二意纳妾,你且想想夫人和老爷是什么脾性!可不得给我家法伺候,让我一条命去了大半条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被吓的半死的孔氏松了口气,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调侃自己呢,忍不住又拍他一把:“你这人,总是爱欺负我!”   “我哪里敢哟,你可是太太跟前的大红人儿,我还得看你脸色吃饭呢。”沈淞开着玩笑,只这话也没错,如今他和沈汀的俸禄都是交给中公,由林菁统一管理统一分配。不过谁不知道沈家内宅其实就是孔氏和小程氏在打理着,得了大夫人的示意,那薪俸过一道手儿又装进了两位管家婆的口袋中。   说不过沈淞,孔氏只能强硬转移话题:“少打马虎眼儿了啊,你赶紧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我真不能生养,可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凉拌呗。”沈淞随口说了从沈汀那儿学来的口头禅,面上十分轻松:“大老爷说了,人该换位思考。你就想一想,如果我不能生养,你怎么办才好?”   孔氏心中莫名一惊,直接伸手捂他的嘴:“什么话都乱说,赶紧呸了去。”   “我偏不。”沈淞将她的手拿下来,认真看她:“只准你胡思乱想,不许我合理猜测了?”他煞有介事道:“你想想,太太为什么拿准了不用给你诊脉,只让你来问我呢?她又不知道你的身子情况,怎么着都该先给你看过,宽慰你身子很好完全没事儿,再来让你问我吧。”   “这……”孔氏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那时确实觉得林菁的反应有些异常,只是心思太重才没有多想。如今被沈淞这么一说,她几乎汗毛都竖起来了:“你是说?”   “因为没孩子是太太意料之中的事儿,不过原因不在你,而是在我。”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随口猜测的只怕就是真相:“我如今的药丸子可是太太给配的,我什么情况她能不知道?”他伸手拍了拍已经呆掉了的孔氏,故作困扰的问:“我能活下来已经是侥天之幸了,也不奢望子嗣之事,只这么一来——你可会嫌弃我?”   “自然不会!”孔氏的否决脱口而出,甚至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应对的法子:“咱们对外就说我善妒,自己不能生也不让你纳妾,总之有什么我都给你担着。”   沈淞呆呆的看着一脸英气和决然的媳妇儿,突然就笑了:“你还真是,别什么名头都往自己脑袋上扣啊,不能生又不是好事儿。”   “话不是这么说的。”孔氏认真道:“你现在好歹是个官吏,以后说不得还会走的更高,总不好成为别人的谈资为人诟病。至于妻子善妒,那也是分情况的。只要我德行不亏,便不存在你治家不严的说法。”   “对,我是念旧情的好男人,甚至说不得,还要被人同情几分,毕竟你是孔家女,我敬着怕着些也是有的。”沈淞看她眼中全是赞同,居然忍不住头痛:“那你呢?你就不怕自己的名声从此就坏了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孔氏笑的眉眼弯弯:“别人说几句话又不会让我少快肉,总比为你纳妾要好。”她心里无端多出几分快意来,大着胆子与沈淞咬耳朵:“那才是挖我的心剜我的肉呢。”   “你真这般想?”沈淞轻轻捏她的脸:“以后咱们不要子嗣了?”   “不要了。”孔氏认真点头,其实还有一种法子便是过继,然而不说沈淞本就被“过继”给伤了心,便是他心中并无介怀,他们也并没有合适的人选,还不如干脆不做他想,只好好过恩爱日子罢了。   “那咱们去回太太的话去。”沈淞拉着她便往外走,一边笑道:“我得去太太跟前讨个好,表明心意,可别让太太因此恶了我,将我当成那心思狠毒逼着贤妻给纳妾的人渣来。”   “说什么鬼话呢。”孔氏被他拉的踉跄也不恼,一路小跑着要打他:“你对我可有不满?故意这么埋汰我?”   两人打打闹闹的进了林菁的院子,远远的听到嬉笑声的大夫人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越发严肃。待两人请安也不叫起,反而喝到:“孔氏,你可知错了?”   孔氏心中却并不惶恐,只有满满的感动,老实点头道:“媳妇知错了。”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得记着,沈淞是你的丈夫,你的亲人,你最应该坦诚相待的人。夫妻之间最忌讳相互隐瞒,哪怕是因为‘为他好’,可隔阂一旦产生,就该追悔莫及了。”   孔氏闻言心有戚戚焉,叩首道:“是,媳妇儿受教了。”   “你起来吧。”林菁抬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看沈淞:“淞儿,你知错了么?”   这回轮到沈淞做检讨:“儿子知错,不该一心工作忽视了妻子,以后不会了。”   “正是这样。”林菁满意的点头,老沈家除了沈敬那个奇葩,其余男人还是不错的:“你妻子远离亲人,收拾起骄傲单纯,只为了照顾你饮食起居,为你打理后院,光是这一条就该得到你的敬重。更不要说孔氏在你最困难的日子里陪伴你左右不离不弃。我说句难听的话儿,你能活到今日,大半是她的功劳。如今你有公职在身,可不该忽略家中。别忘了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若是连自己的家都顾不好,又何谈有什么大作为?”   “儿子受教,以后再不会了。”想想分家后在二房那宛如地狱深渊的半年时光,沈淞也忍不住心头发寒。紧紧握住孔氏的手,他神情道:“以后你有事儿别瞒着我,我也会好生照顾你,咱们莫再让太太担心了可好?”   孔氏眼中有些许泪花,却笑的极美,她认真用力点了点头,与沈淞十指交握,便如命运纠葛,再不会被轻易松开。   又被撒狗粮的大夫人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甜蜜的气氛:“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随口提一句,淞儿的身子到底伤的狠了,虽然我一直在给你调养着,但子嗣一事只能随缘。”   果然是这样。对于预料之中的答案,沈淞并没有表现出失落,反而看着孔氏笑:“这般也好,以后少了个臭小子与我争宠,我才能得你的全心全意。”   这话意有所指,林菁忍不住伸手点他:“这话传到你家老爷耳朵里,他准得让你的工作任务翻一倍。”   想到粘着林菁不让大老爷近身的沈凌小朋友,孔氏亦是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们可没少见着侯爷气的吹胡子瞪眼偏拿那臭小子没办法的场面。   打发了沈淞先回去,林菁还在给孔氏支招:“你就是太贤惠了,什么事儿都把淞儿想在最前头,看的比自己还重要些。得空了去问问幼娘,看看她遇上这样的事儿会怎么着。”   孔氏还真去问了,正在打算盘的程家幼娘差点儿摔了毛笔:“大哥什么意思?他想纳妾?”   正好有公账理不清,过来找小媳妇儿求助的沈汀也是怒目圆睁,撸袖子就往外走:“他倒是敢!看我不揍他!”   “哎呀你们听我说完行不行?”孔氏心中温暖,赶紧一手一个的将人拽下来:“是我怕自己不能生养,问太太要不要给你哥纳妾,和你大哥可没关系。”   “那也不成。”幼娘将毛笔一放,狐疑的看孔氏:“你性子软,心思又细腻,是不是有人暗示你什么了?”   沈汀则是将信将疑:“我大哥应该不会吧?”   “没说你大哥,你给我一边儿去。”幼娘随手一挥,让沈汀靠边站,继续苦口婆心的劝孔氏:“你可别被人忽悠了,你和我大哥过日子过的好好的,找个不三不四的插进来干什么?再者退一万步说,纳妾生下子嗣了,那你处境岂不要更艰难些?好嫂嫂,多为自己考量考量吧。”   她还特意看了沈汀一眼,这才霸气道:“反正这辈子无论有没有孩子,我的夫婿绝不准纳妾,连通房都不许有,否则——乱者必诛!”   最后四个字说的杀气腾腾,沈汀赶紧举手告饶,发誓自己绝不敢犯上作乱。孔氏看的好笑,再三与他们保证自己不会犯糊涂,这才回了自己院子,将小两只的事儿当玩笑说给沈淞听。   沈淞反而十分认可:“妾是乱家之源,咱们说好了,再不许提这个。”      第119章 大丰收   “开镰咯——”   悠扬的号子在田间地头响起,农户们黝黑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看着一株株饱满的稻穗, 他们只觉得身上涌起了无尽的力量, 每一镰刀下去,收获的都是满足和希望。   今年是个丰收年!而且是从未有过的大丰收!   满地金黄等待收割,镰刀与麦秆的每一次接触, 那清晰的刷刷声都在告诉他们, 这一切不是做梦。   手中的分量是真实的, 他们提起一把稻穗, 眯着眼认真看。每一株似乎都比往年要多出几条穗来,上头是挤挤挨挨的金色稻谷,饱满的米粒仿佛要将包裹的稻壳撑开。若不是这些都是他们亲手种下,农人们都要怀疑,自己收割的是不是自己所知道的水稻了。   “我觉得这至少得多出三成的收成来。”老农乐呵呵的说道。   “这才哪到哪呢。”和他们一块儿干活的府兵笑道:“我们听小公子说了,等以后育种选良,土地追肥后,只怕产量还能往上涨。”   他们说的小公子自然就是沈汀了。别看他一个富贵人家的孩子, 在田间校场摔爬滚打比府兵们还要熟练利落些, 以至于廖都尉都看不过去,将兵士们好好操练了许久。   “行了别废话, 大伙儿赶紧干活。”中年伍长低声呵斥:“今日才是第一天呢,咱们可有四个县的农田要忙活。气象文书说了,再过半个月只怕天气有变,咱们得先紧后松,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可就浪费这许多粮食了。”   府兵和老农们立时在心中紧了紧,俯身飞快的收割起来,心中却不免想到这气象文书确实有用。这一年的天气被他们提前预告了十之八九,百姓们放水蓄水栽种都变得心中有底起来,如今得了他们的警告,可没人敢不当回事儿,只盼着赶紧将谷子收回仓库,这一年才算安心。   无论府兵还是农人都是田里的熟手,眼见着一排排的稻穗倒下,妇人们跟在后头将它们一捆一捆扎好。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不时有人忍不住直起腰来,用拳头捶一捶。可是没人叫苦叫累,也没人说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话,大家只知道加把劲儿干,有好日子在后头等着呢。   捆好的稻穗被挑着送到晒谷场,那里有一排崭新的打谷机正随时待命。这种手摇式的木制机器与现代机械化的脱壳机完全没有可比性,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超出百姓们想象的发明。不用再费力的靠人力摔打,只需要将一把把的稻谷放入打谷机中,随着叶轮的转动,便将稻谷脱了下来,剩下的稻杆被丢在一边。   “这简直不可思议!”和沈太守一块儿来督查现场的李郡丞廖都尉看的眼睛都直了:“这是什么仙法?”   “这哪里是仙法?”沈安侯哭笑不得的拍廖都尉的肩膀:“这些机器还是你手下的兵士们帮着做出来的呢,别这么健忘啊。”   “可是我哪里知道,这奇奇怪怪的东西竟然有如此大用。”廖都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之前对于沈大老爷把他的府兵拉出来做木匠活儿,他还颇有些不以为然,哪想到做出来的东西能这么神奇。   沈大老爷还不满足,其实他本想做的是脚踏式的打谷机,那可比手摇式的效率高多了。只脚踏式需要铁皮不说,轴承齿轮差点没逼死沈府的工匠们。眼见秋收在即,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没想到就这种简单到有些简陋的工具,已经让人惊叹不已了。   “这些器械你们都尉府都收好,以后每年租给百姓们使用,也可以赚些外快。”沈安侯并不顾忌李郡丞就在身边,十分坦荡道:“府兵们虽然是百姓的子弟兵,可咱们也不能让他们光吃苦没报酬。这些机器是他们所造,也是他们帮着用,收些钱财没什么不行的。”   廖都尉心领神会,知道这是沈太守给府兵们的补贴。至于他自己,有了造酒的法子,根本不会在乎这些蝇头小利。   从打谷机中脱出来的谷粒被整袋整袋的拉到宽阔平整的水泥地上晾晒,这是沈汀带着沈家家丁们抽空整出来的晒场。上头用白色石灰划出一个个的方格,对应的编号便是谷粒主人的住所编号。   这样一来,既方便了整体劳动,又不会产生混乱和争执。大伙儿看了都说好,更加甩开膀子干起来。   从一片地到下一片地,从一个村庄到下一个村庄,沈大老爷看着百姓们的劳动成果,莫名想到一个词——蝗虫过境。可不是这般呢,早两天还满满当当的田地里,如今只剩下狼藉的短短麦秸,便是掉落的在地里的谷粒,也被孩子们小心拾起,生怕浪费了分毫。   这就是最底层的百姓们,勤劳朴实又战战兢兢的活着的百姓们。沈安侯抬眼望着嬉笑的孩童,有些犹豫不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将开设书塾的事儿提前办起来。   明明郡中各地都是一片欢腾和喜气洋洋,可沈安侯一日比一日显得心事重重,可把李郡丞和武长安给吓坏了。他们不敢直接询问,只好打擦边球让沈汀套话。沈二郎对老爹无所畏惧,直接就开口问了:“您最近怎么总是不高兴的样子,可是有谁要来惹麻烦了?”   “小屁孩子多大的人呢,就一个痞子样儿。”看着就差撸袖子的沈汀少年,沈安侯顺手一个脑瓜崩过去:“我就是觉得,百姓们年复一年的劳作,一代接一代的只能种田为生,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他们种田有什么不好吗?”沈汀觉得自家老爹的脑回路有些费解:“士农工商,他们既无法当士人,总好过服劳役和当商贩吧。”   “为什么不能当士人呢?”沈安侯循循善诱:“哪怕十个孩子里头有一个会读书的,那千百个孩子里头便有十个百个。他们只是没有机会罢了,若是咱们能给他们一个起点,岂不就可以靠读书改变命运?”   “话是这么说啦,”沈汀揉了揉额头,不知道老爹为什么拧了:“就算有人会读书,然后呢?他们读书之后就能当官?显见着不是吧。哪怕他们当官,就能帮助一村一地变得更好?您就不怕结果是又变出一家赵氏来?”   得了功名,最大的好处不过是减免税收,而这正是土地兼并的来源。知识改变命运是事实,但这些知识并不只是读书习字。“除非您能改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念,让大伙儿明白读书还能去做研究,去经商,否则所有农人读书往士人上头爬,您还不如让他们老老实实的留下来种田呢。”   沈安侯沉默不语,这也是他为什么并未普及基础教育的原因。如果观念不改变,读书只会变成家庭的负担。虽然可能有一家一户的运气好,腾飞起来成为人上人,可对于所有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   “我看您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教百姓们种田的好法子。好歹让他们吃饱穿暖,不用挨饿受冻,等他们手里有闲钱,家中有余力了,自然会考量如何让自家更上一层楼的。”   “你倒是通透啊。”没想到小兔崽子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沈安侯对沈汀也是刮目相看:“这真是你想到的?”   “多和百姓们接触了,自然就明白了。”沈汀摊手:“我这一两年可都在下头晃悠呢,他们可不会把我当个世家公子,恨不得什么心事都与我分说一番。”   实践出真知,沈汀也是在这般走动中,才真正认识到百姓的艰辛和他们的韧劲儿:“所以归根究底,还是要从根本上改善他们的生活。他们不是傻的,只是太过脆弱,上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下头还得担心会不会被官府盘剥。”沈汀也有些无奈道:“咱们家再能干再聪明,总没法儿左右大燮朝所有的达官贵人,能调理好一个琨郡已经是幸事,至于更多的,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汀和沈安侯到底因为这一番对话而浇灭了不少丰收的喜悦,但对于李郡丞和武长安,甚至星州刺史来说,今年的琨郡都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看着文书们的记载,他们只觉得不真实,自己一遍一遍的来到乡间,似乎只有亲眼看见那堆积成小山包一般的稻谷,呼呼转响的打谷机,和百姓们脸上的笑意,才能确认自己不是在发梦,前所未有的丰收是真的在他们治下出现了。   当然,功劳的八成以上都该归于沈安侯。可能够参与其中,他们已经幸有荣焉。穆荇得了武长安的奏报,这个文笔斐然的圣人心腹这次用词无比朴实,几乎全篇都是平铺直叙,可就是那一串串数字,一句句描绘,都足够让穆荇开心不已。   “沈安侯不愧是沈安侯!”他朗声大笑,常年阴郁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开朗:“朕要嘉奖他!朕要给他升官。”   林内侍如今已经平静的多,只要是沈侯爷的消息,圣人就是表现得再奇怪也属正常。不过作为一个好的捧哏,他还得卑躬上前“疑惑”的询问:“可是沈侯爷又立功了?”   “可不是啊,”穆荇轻轻拍了拍奏折:“琨郡的粮食产量几乎比往年多出一半来,这还不算沈安侯在赵氏手里扩隐出的良田。”真算起来,除了棉花庄子,琨郡的赋税还能比往年翻一倍:“建水车,修沟渠,选种育苗,新式的种田法子,还有神乎其技的农用器具。这些可不只是琨郡能用,如果推广开来,全大燮的粮食产量该多出多少来!”   “沈侯爷就是厉害。”林内侍也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仿佛里头有他的功劳一般,甚至还颇有些骄傲的提起:“今年琨郡还能出许多棉花呢,到时候交给慈淑所的女工们做出来,那又是多少棉衣棉服,都是圣人的恩德啊。”   “哈哈哈,你这老货,是变着法子提醒朕答应安侯的事儿了吧。”穆荇对他的小心思不以为意,直接大气道:“你给沈家老太太通个气,让她给皇后上个折子,朕便准了慈淑所的女工包下京中和琨郡所有的棉衣纺制的工作,回头让五兵采购司直接从慈淑所里购买边境士兵的冬衣。”   第120章 沈汀大婚   楚氏得了林内侍的提醒,和洛氏商议一回后便将一封折子送到宫中。皇后早得了圣人的指点, 很是嘉奖了她, 顺势答应了慈淑所承制棉衣的事宜。   五兵采购司虽然多有自己的小门道,可这事儿是圣人发话,又有林内侍看的严, 他们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楚舅舅作为官场老狐狸也暗中帮衬了一把, 虽然最后棉衣的定价不低, 但也让五兵上下得了些油水。用他的话来说:“县官不如现管,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真断了他们的财路,以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总之事儿是定下了,皇庄的棉花交由洛氏带着一部分女工处理,而楚氏则亲自带着许多箱笼包裹往琨郡去“打前站”。   棉花的采摘在十一月,如今不过是九月,若只是为了安置女工和采摘纺纱之事,楚氏大可以等到晚一些再动身。只她还有个小孙媳妇儿要及笄, 之后便是孙子的婚事, 她作为亲祖母,怎么可以不到场帮着操办?   林菁看着楚氏的到来很是松了口气。她的两个儿媳妇虽然能干, 可这操办婚礼的事儿是真不懂。便是林菁自己也不过是看了一回沈淞的婚事,还别说那时候范氏全程大包大揽并不让她插手。大伙儿被里头的程序礼仪闹的头晕,这回总算来了个能做主的明白人,将他们彻底解放了出来。   楚氏在家还有几分恹恹的,虽然忙着会所和慈淑所的事儿, 倒不会无聊,可到底没有亲人围绕在身边,总显得有几分寂寞。如今儿子孙子女儿女婿围上来行礼,老太太立刻乐的笑开了花,收拾收拾便接管了及笄礼和婚礼的麻烦事儿。   百姓们趁着天时好,赶紧将稻谷晒干了装袋送进仓库,这会儿正闲着,突然听说太守大人家的小公子要在琨郡成亲,立时整个郡里都炸锅了。小公子是谁,那可是能陪着他们做劳役干农活的好少年,他在琨郡的名头可不比沈大老爷低多少。   虽然太守公子要什么有什么,可得了他亲近和帮助的百姓们也得表表心意。一时间山里的动物便遭了秧,无论是皮子好的还是肉质鲜美的,被猎户们挨个儿点名送到了太守府门前。府上的厨子管事们也是无奈,只得向林菁请教:“这可怎么办呢?现在天气热,总不能放着让它们坏掉吧。”   好了,刚闲下来的大夫人又得开始和厨房下人们忙碌起来,什么薰的腊的腌的,各种贮存法子花样百出,总算将这一批礼物给收拾好了。至于那些皮子,挑拣着好的进行鞣制,最后凑一凑,足够给家中每人添置两身裘衣了。   事儿做起来,时间便悄无声息的溜走。等到楚氏将府中整理好,已经到了小程氏的生辰。十五岁的小姑娘已经有了女子的风韵,尤其是她这些年看的多了,气质更加凸显。成熟稳重中带着一丝天真和泼辣,偏又满满的书卷气显得温文尔雅,这种矛盾的气息在她身上并不显得别扭,反而增添了一份别样的韵味。   十二重的华服穿在身,长发被轻轻挽起,一根根代表着美好寓意的簪子被插在了发髻上。沈家的人静静看着小姑娘一丝不苟的行礼,面对众人毫无一丝怯弱,甚至展颜一笑间,明晃晃的风采不知动了多少人的眼。   “你可有福气了,”沈淞轻轻朝沈汀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与他挤眉弄眼:“这么好看的媳妇儿哦。”   “咳咳。”孔氏站在他身边轻咳,沈淞立刻就老实了,当着夫人的面夸奖别人家的媳妇儿可是大忌,等会儿还不知道要怎么认错讨好呢。   来观礼的都是郡中颇有名望的妇人,最差也是全福太太,更有刺史夫人亲自作为赞礼,算是给足了沈家面子。正宾当仁不让由洛氏担当,嫡出的世家女风仪让在场所有夫人都不免向往。孔氏并两名女学中与小程氏玩的好的小姐充当执事,一应礼仪行云流水,让郡中夫人们啧啧称赞,暗中谈论不愧是京城来的天之骄女,和他们这小地方比就是不同凡响。   一场及笄礼便让琨郡的夫人们念叨了整整半个月,而沈汀和程家幼娘的婚礼只会比这更盛大。十月二十六,通书中宜嫁娶的好日子,沈汀身着红衣骑着高头大马,从太守府出门,沿着主街转了一圈,回到沈府将小程氏接了出来。   虽然早就是一家人,可无论老太太还是林大夫人,都为小程氏准备了足够丰厚的嫁妆。再加上先夫人程氏留下的嫁妆一点儿没动的给了小两口,整整七十八台满满当当的担子看得琨郡百姓的眼睛都直了。小程氏坐在喜轿中听着锣鼓喧天,透过轻薄的红色纱幕看着骑在马上的沈汀,心中莫名觉得安宁。   哪怕她身份尴尬,哪怕这般婚事不合礼仪,可心中的幸福感是不会骗人的。想想身后遥遥跟随的嫁妆队伍,她又忍不住摇头嗤笑,里头有不少还是她自己打理的呢。   想到嫂嫂孔氏与她说:“你这般多好,嫁人便是回家,一应都是最熟悉的,可羡慕死那些心中忐忑不知前路如何的新嫁娘了。”   虽然是安慰之词,可不也是事实吗?这般想着,小程氏脑子里又不免算起账来,今日这酒宴该如何安置,花费多少,是否还有疏漏——莫说什么紧张感了,直到沈汀念了却扇诗,两人拜过天地进了洞房,她还在考虑自家婆婆许久不理事,嫂子脾气又软,不知道能不能应付的过来外头那许多客人。   她在这头胡思乱想,却不知道外头正热闹着,甚至是琨郡上下从来没有过的疯狂。大街小巷人山人海,一直到黄昏时分也没有消停。太守府外摆着流水席,百姓们用红纸包着礼钱交到外管事手上,也不需要招待,自己找地方坐好,身边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只要一块儿说几句祝福的话,再喝上一杯水酒,很快便能好的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这不仅仅是沈太守的身份,也是沈汀自己的人气。都尉府的兵士们主动换上最鲜亮的衣裳,轮换着吃酒和维持秩序。百姓们如今看着他们也不憷了,反而一个个笑呵呵的,有些还打探起来婚配与否要不要拉纤保媒——没听沈太守和小公子说么?兵士是百姓们的兵士,是琨郡的子弟兵。对待自家子弟有什么可怕的,该好好关心才对。   若说两年之前,这些府兵还有些骄纵之气,如今早就变得亲民又可爱起来。听了相亲们的话,兵士们脸上也笑的开心,真有不少单身汉们舔着脸往有闺女的老汉们跟前凑。廖都尉过来转了一圈,摇摇头进里头喝酒去了,自己手底下的人到底是被沈大老爷给教坏了。   今日的主角虽然是沈汀,可沈安侯必须是最忙碌的人。看着几年前那个明明瘦削却还是勇敢的凑到他跟前、只为得到一点点庇护的孩子,如今终于长大成人,哪怕不是自己亲生的,也让他内心满是欣慰。便是林菁也忍不住摸一把眼泪,被楚氏看个正着,还嘲笑她几句:“你这是伤心姑娘家嫁人了,还是担心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呢?”   “可不是呢,幼娘和二郎都是好孩子,如今这婚礼也只是走个过场,和以往又有什么不一样的?”洛氏自幼娘及笄后便呆在琨郡帮着楚氏做筹备,这会儿也摆足了主人家的架势,反而劝起林菁来:“你儿媳妇还不是天天在你跟前尽孝,难不成成了婚,她便与你隔了一层不是?”   她们都是知道林菁把小程氏当闺女养,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林菁自己想了想也觉得好笑,无论是抱着嫁姑娘的心态还是娶儿媳妇的想法,她家这情况还真没什么值得伤感的。楚氏看她开颜便大手一挥:“你这当母亲的还不操持起来,我这个老太婆都快被累散架了。”   林菁赶紧应了,跟着婆母一块儿忙碌,迎来送往,各处都是笑脸,每人都在真心诚意的祝福,让她们越发觉得将婚事设在琨郡是个多么正确的想法。   随着夜幕降临,府上灯火通明,外头的散客渐渐少了,唯有太守府中还在喧哗着。会留到这时候的客人除了自家亲戚,多的便是沈汀在琨郡交的朋友。他们有的是普通农户之子,也有的来自商贾和手艺人家,无论身份贵贱,他们都带着一些特殊的东西——例如自信,挺拔,哪怕身着布衣,在太守大人面前也并没有太多拘谨,依旧和沈汀谈笑风生。   这些都是有着自己骄傲的人。无论身处哪个行业,他们都会努力成为其中翘首,哪怕失败也从不怨天尤人。虽然最开始是沈汀折节下交刻意接近,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少不得惺惺相惜,终是成了知交。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在这个当口儿,便是再稳重的人也笑着调侃起新郎官儿来。沈汀惯是个脸皮厚的,连年跟着沈大老爷应付楚将军更是练出了酒桌上的好一把太极推手,几个回合下来,他没喝多少,却把身边的朋友们灌醉了几个。   沈淞本还准备给自家弟弟挡酒,没想到他有这般本事,干脆摇身一变换了阵营,和一群青年少年们一块儿给沈汀找茬儿。沈安侯看的好笑,也不管他们,只继续和廖都尉武长安他们聊着天儿。   沈汀小少年以一敌多也不占下风,反而不知怎么挑起了他们内战,在一旁嬉笑着看他们拼起酒来。等这群被坑了一把的青年们头昏脑涨的停下酒杯准备好好惩戒罪魁祸首,却哪里还找得到沈汀的影子?   人呢?大伙儿面面相觑,唯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沈大老爷伸手指了个方向:“你们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闹个洞房。”   少年们心领神会,在沈淞的带领下,一溜烟儿的往后头去了。   “你这坑儿子的。”看了全过程的秦江无奈摇头。   “这就是青春嘛。”沈大老爷仿若喝醉了一般摇头晃脑的唱到:“青春啊~青春~”   第121章 温馨   吱呀一声开门,小程氏本能的抬头, 熟悉的身影一身红袍的踏了进来。沈汀身上有浓浓的酒味, 手里却一点儿不抖,将一个大碗放在桌上。他对幼娘一笑,细心与守在屋里的章妈妈吩咐道:“这是厨房刚下的鸡丝面, 我怕幼娘饿了, 便给她端过来, 你们照应她先吃几口。屋里有点心, 都是下午新鲜做的,你们也尽管用些填填肚子。”   一如往常每一天,他总是会这般看似平常却又细致的将她照顾好。幼娘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夹起一块儿肉塞进他嘴里,一边嘱咐道:“你也少吃些酒,让洗砚备着蜂蜜水,别一会儿胃疼。”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 我爹可没少教我躲酒的法子。”沈汀展颜笑了, 十七岁的少年依旧有几分稚气,可更多的是锐意和蓬勃朝气, 他眼睛眨也不咋的看着自己的新娘,真心实意的说道:“你可真好看,尤其是今儿,简直比仙女下凡还漂亮。”   饶是小程氏与他玩闹惯了,听多了他胡说八道, 这会儿也羞红了脸。两人之间的气氛正好,好到几乎要冒出粉红色的泡泡来,便是章妈妈看着这登徒子快要亲到自家姑娘唇上,也只捂着嘴假作不知。没想到门外突然一声响动,沈汀徒然直起身来几步走过去,将门一拉开,沈淞一群人便哗啦啦的摔了进来。   “你们可真是……”沈汀气到变形,沈淞还在假模假式的拍衣服:“这不是新郎官一晃眼不见了,大家着急吗?”他嬉笑着伸胳膊圈住自家弟弟的脖子将人往外头带:“美娇娘等会再来看,现在跟我们去喝酒。”   一群人起着哄,什么氛围都被冲了个干净。小程氏到底是害羞了,将人往外一推,啪一声关上了房门。   听着外头的吵闹声渐行渐远,她慢慢坐回桌边,食不知味的吃着有些凉了的面条。刚刚沈汀那臭小子差点儿就亲到自己了,那等会儿——们是不是还要干些更讨厌的事儿来?   想到太太给她的册子和特别配置的药膏,小程氏“呀”的一声扔了筷子,捂着红的发烫的脸蛋儿不知所措。章妈妈还以为小主子有哪儿不舒坦了,赶紧上前询问。小姑娘含羞带怯的将话儿一讲,章妈妈都快笑晕了:“难为夫人还记着教了您呢,这是夫妻之间的礼仪,您如今嫁给了二郎,可不是水到渠成么?”   “可是,这样的话,”小程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别看她比同龄女子更泼辣几分,行事也少有顾忌,可到底还是个不知事的小姑娘呢。   章妈妈却头一次的不帮着她了,反而“冷酷”道:“您可别这样那样了,还是好生吃饱了,等二郎回来全了礼节才是正经。”   罢了罢了,小程氏生无可恋的捡起筷子扒拉面条,一边给自己鼓劲儿。有什么可怕的呢,太太都说了,这是好事儿呢。   等到沈汀终于被开恩的兄长好友们大发慈悲的放出来,进屋便看到自家小姑娘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目光里有火苗儿在晃动。   “那什么……”他突然有些词穷,又有些别扭,左顾右盼道:“我一身儿酒味,别薰着你了,先去洗个澡再过来。”   看着落荒而逃的自家夫婿,小程氏咯咯笑起来,突然就不紧张了。她随手挥退了屋里的下人,连章妈妈都赶了出去。沈汀带着一身湿气从小隔间出来时,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花烛爆开时的噼啪声。   “你,那个,”沈汀咽了咽口水,走上前拉着小媳妇儿的手,自己护了这么多年的小姑娘,如今终于是属于他的了。少年轻轻在女孩额头上一吻,小声道:“咱们安置了吧。”   哪怕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小丫头这一刻还是有些慌了。程家幼娘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突然一股热血涌上脑袋,拉着他的衣领将人往前一扯,两人的唇便印在了一起。   这是甜蜜的味道。幼娘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这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般,啊了一声飞快的将沈汀放开。然而沈汀小少年哪里还容的了她往外逃,直接嘿笑着将人拦腰抱住,哑着嗓子轻笑:“这回该轮到我了。”   窗台下的烛火还在燃烧,屋里的床幔已经被放下,只有纱帐轻摇。   第二日一早,看着脸上带着些红晕,却笑的分外幸福的小程氏拉着沈汀的手走进正堂,无论是楚氏林菁还是沈安侯沈淞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即便是嫁做人妇,小程氏依旧是朵霸王花儿,便是红着脸蛋儿也没有要松开沈汀的意思,两人一块儿手拉手的跪下,给祖母和父母敬茶。   惯例说了些和睦同心的话儿,送上一个大红封,这礼就算成了。下人们将早膳端上来——其实往日都是各院吃各自的,只今日不同,大伙儿得一块儿用个膳。   小程氏站在楚氏下手给太婆婆和婆婆布菜,没想楚氏直接将人摁在位置上坐好:“咱们家都多熟悉了,没的玩这套虚的。我已经让下头给你和二郎收拾了院子,比不得大郎那边宽阔,不过住你们小两个也足够了。回头你们自己喜欢什么再拾掇拾掇,不用日日来你老爷太太跟前讨他们嫌了。”   新妇服侍婆母本是规矩,至少在前三个月是绝对马虎不得的,小程氏本想着便是自己在沈家呆惯了,该有了的礼仪也不敢松懈,没想到楚氏直接便给她免了,还道:“你有这个空档不如多帮你母亲算两页账本,她这些年是越发疲懒了,这回若不是忙你俩的婚事,我都不惜得和她一块儿管事儿。”   “母亲这般说我,岂是忘了我嫁进来不久,府上上下还没通透便被您扔了一堆的账本么?”林菁故作委屈道:“这就叫上行下效,我可是有样学样儿呢。”   其实她那时候哪里和小程氏一样?楚氏让她管家是为了压下二房,而小程氏却是林菁手把手教起来的,慢慢理顺了关系,如今做着自然顺手的多。   楚氏与林菁是闹惯了,一开口必然戏精本精上身。小程氏听着上头婆婆和太婆婆斗嘴,自个也抿着嘴笑起来,这般肆意而好不生疏才是家的感觉呢。   孔氏和沈玫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老太太也如此“活泼可爱”,只这一两个月被林菁引导着,也少了许多拘束。她们这边有说有笑,男人们吃的快些,已经用完早膳开始漱口了,沈安侯一边擦手一边问沈汀:“庄子上快要收棉花了,本来准备让你去帮忙的,不过现在这样——要不要我放你几天婚假?”   “不用吧,”傻小子用帕子抹了把脸,直接转头看自家媳妇:“等会你换个衣裳,咱们一块儿去看看呗。算账书写什么的,你可比我强多了。”   若是平日里,小程氏自然就应了,可这才成亲第一天便换了男装往外头跑,她总觉得有几分别扭。还是林菁笑道:“你爱去便去,莫要担忧那许多,难道过了个婚礼,你就不是程家幼娘了?就该变了个人了?”   “可不是这样。”楚氏也点头,还埋汰沈汀几句:“你也就是做些苦力活儿能耐,真有什么事儿要处理的,只怕幼娘还强你几分。”   沈汀不以为忤反以为荣:“不然我怎么爱唤她与我一块儿呢,我可有自知之明了。”   “你这猴儿。”楚氏伸手指他,又好气又好笑:“好歹是成了亲的人了,可得多些稳重,别总跟个孩子似的。”   “孙儿知道啦。”沈汀拖着长音儿与楚氏撒娇,拉了小程氏的手告退换衣裳去了。孔氏看着小两只这般毫不掩饰的亲密,心中也忍不住有些羡慕。   只她也知道自己和从小养在沈家、被大夫人手把手教养大的小程氏是不一样的,能有如今这般轻快的日子已经是老天保佑,是太太和老爷给的恩典。想到沈淞对她愈发体贴关怀,孔氏也忍不住抬头看一眼丈夫,抿着嘴一笑,没想到楚氏正好话锋一转把她也捎带上了:“要我看啊,大郎媳妇也该往外头走走。只大郎自个儿也是个缩在屋里写写画画的,你便跟着我一块儿忙活棉花的事儿吧。”   这才是老太太跑一趟琨郡的正事儿呢,孔氏有些茫然的看看她,又看看沈淞。林菁便笑:“看大郎做什么,你只心里头想一想,自己能不能做,会不会做,想不想做。若是可行,便跟着老太太去帮忙,若是不行,便留下来管家也是一样的。”   其实庄子上的事儿,她和楚氏已经安排的七七八八,只需要最后查漏补缺,安排女工们过来住下便行。至于后续采摘梳理织布的事儿,有前两年打底,女工们早就烂熟于心,并不需要她们多操心什么。   她本想着孔氏和小程氏的脾气到底不一样,前不久还差点儿给丈夫纳妾去呢,只怕她更偏好当个传统的贤妻良母。没想到孔氏定了定神,眼中多出几分神采,虽然依旧有些怯怯,还是点了点头:“我能行的,我想去。”   “这可好了。”沈玫一拍手笑道:“咱们家的爷们都是能干务实的,女人也各个顶事儿。”她晃了晃自家亲妈的手讨好道:“那我呢,也算我一个呗。”   “你少给我闹腾。”楚氏对待自家闺女瞬间变脸:“家里孩子好几个呢,不用照应了?大伙儿都忙着,你就乖乖看孩子吧。”   林菁看着沈玫吃瘪的样子便忍不住笑,被小姑子好一通埋怨加委屈,答应了不少要求才让她顺气。待用完膳各自收拾好,她和楚氏便带着孔氏,往安置女工的地方去巡视,再过不久,慈淑所的姑娘们就该过来忙活了,那时候才真是妇女顶起半边天的场景呢。   第122章 棉花   一整排的砖瓦房,里头已经砌好了热炕, 崭新的纺织机就位, 只等着棉花采摘下来,便可以进行清洗、梳理和纺织。   “被褥和铺盖呢?全都洗过晒过了?”林菁问着这里的负责人,一位中等年纪的媳妇子。   “都按您的吩咐洗过暴晒了。不过这几天下着雨, 估计有几分潮湿, 等女工们住进来只怕还得晒一回。”   她跟在几位夫人身后, 回话井井有条, 也是个能耐人。楚氏看了便点头:“这里很不错,离庄子也近,不过门户安全还是得看好。”   “这您就放心吧,老爷带来的家丁里,能打的都送到这边来。”林菁笑着与她解释:“再有都尉府也派了一队老成细致的人手前来日夜巡逻,肯定能保证姑娘们的安全。”   “如此便好。”楚氏满意的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便带着她们往庄子上去, 一边问道:“今年的棉花收成可好?”   “只怕比京中还好些。”   “这话怎么说?”楚氏不解, 孔氏也竖起耳朵听着。   “无论什么田地,总不能连年种一种作物的, 否则土里的养分被耗尽,可不就要减产?”林菁笑着说道:“京中皇庄虽然隔开了轮种,可到底是一片地头上,过了三年多少有些影响。而赵家拿出来的这些荒地可都是好土质,过来种棉花的也是十分有经验的庄户, 可不就能得个大丰收?”   “那敢情好,我又能把你舅妈给比下去。”楚氏笑吟吟的说道。洛氏今儿一大早就启程回京了,那边的棉花采收还得她盯着呢,能呆到沈汀成婚已经是勉强而为了,她可再不敢耽搁下去。   “还好舅妈不在这儿,不然一准又得和您吵起来。”林菁也笑了,还对孔氏道:“你这几年也看出来了?老太太看着多端庄大气的,其实比凌儿还多几分孩子气呢。”   楚氏听了也不生气,反而故意扬眉道:“你这么当着儿媳妇的面编排自家婆婆,小心她有样学样,回头也背后说你闲话。”   “我哪里是背后说闲话呢,我都当面讲!”林菁故意做了个鬼脸,逗的楚氏和孔氏都笑起来,三人一路打趣着,倒也没觉得无聊,便已经到了庄子上。   孔氏对农事不算精通,但楚氏这几年经营慈淑所,至少看棉花是看惯了的。只需要大概打量,她就知道林菁分析的没错:“只怕我今年安排的人手还少了些,年前赶不完工就不好了。”   “那就带着琨郡的媳妇子小姑娘一块儿做呗。”林菁随口给她出主意:“只要是聪慧些的,学着用纺织机便不会太难。有女工们带着,她们学会一门手艺也不是坏事。”   这倒是个好法子,楚氏正要答应,看着孔氏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点了她道:“你可想着什么了?只管大胆说出来。”   孔氏有些拘束的笑了笑,小声道:“我是想着,太太这般安排,只怕还有别的用意。”   “哦?”楚氏鼓励的看她:“那你便说一说,要是想的对,让你太太好好赏你。”   “孙媳妇也是瞎猜,可比不得您和太太睿智。”孔氏虽然说的谦逊,一身的自信却并不掩藏:“这棉花的事儿总是要公之于众的,与其等着官府强行推广,不如先让百姓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让琨郡本地的妇人们参与进来,除了能给女工们增加帮手,更重要的是让她们看到怎么从地里种出布匹来。衣食住行,穿衣的重要性不比吃饭差,等她们将这消息传播出来,老爷再发动郡中百姓开荒种地,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你能想到这一步,可见是个明白人。”楚氏欣慰的点头:“只你老爷太太可没你这般良善,他们得憋着劲儿藏消息,恨不得大伙儿都好奇万分,偏偏得不到种子干看着抓心挠肺呢。”   “瞧您说的,这叫饥渴营销,可是个好法子。”林菁看孔氏不明所以,便提点道:“当初楚府卖纸不就是这样?与其我们求着别人用,不如等别人求着咱们卖。越是难得到手的东西越珍贵,也更容易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听从安排,不随意浪费闲置。”   “这便是人心了。”楚氏一边点头,一边又忍不住改了个话题:“便是夫妻相处不也是这样?你一味的对大郎好,掏心掏肺,他如今自然是感激的。可男人嘛,总有几分贱骨头,你得偶尔耍一耍脾气,让他知道得跟你伏低做小,等他习惯了,自然也就再也离不开你了。”   孔氏哪里想到自家太婆婆“为老不尊”的指点起她这事儿来,一时间便红了面皮。偏林菁还在点头附和:“你且看看幼娘,那小暴脾气多厉害,可二郎就是听她的话。我不是让你学着幼娘一样儿,可你也不能什么都惯着淞儿。如今你和他还算是能平等相待,可他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难道等他发达了,你便要当个在后宅里看他脸色听他恩典的人不成?”   哪怕有些害羞,孔氏还是把这话听进去了。若是别人这般说,她只当那人不知何为礼仪,可林菁和楚氏这么说,她却不得不信服。   “我常说女孩子得立起来,并不是说要变得多强势,而是得活出自我,不做男人的附庸。”林菁拉着她的手轻声劝道:“便如老太太,便如我,甚至是幼娘,便是没有男人在,我们也能得人高看一头。这是为什么你可明白?老太太不仅是沈老夫人,她还是京中半日闲会所的发起人,是慈淑所的掌舵者。幼娘换一身男装可以立公堂写文书,二郎手底下盘算的账目大半是她做的。没有人会觉得她们出格了,因为她们做到了别人所不能及的事儿。或许有男子会忌惮女子出色,但那绝对是最没用的男人,真正的强者只会仰慕更强者,你要让淞儿眼里永远只有你,就必须变得比他还强。”   孔氏听一句便跟着点点头,这是她在家中从未听过的说法,可被林菁娓娓道来,便莫名的有说服力。林菁看她的样子又笑了:“你也不用有压力,凡事慢慢来。我只是看着你多聪明的人儿,若是平白耗在了后院里,岂不是太可惜了。”   “可我能做什么呢?”孔氏喃喃道。   “大到著书立作,小到玩乐格物,只要做到极致了,你便是最出色的。”林菁轻轻拍她的手:“幼娘不就是算账算到汀儿得跟在她后头求着她帮忙?便是早些时候,汀儿的课业完成不了还是找幼娘代笔应付呢。”   竟然还可以这样?孔氏惊讶的微张着嘴,看起来分外可爱。林菁便指着她对老太太笑道:“那时候淞儿可羡慕二郎了,只可惜那时候她还不是我儿媳妇,不然我肯定教她也帮淞儿写文章。”   这话说出来是多么没规矩没体统,可孔氏却觉得了然,难怪自家丈夫看着沈汀总是有说不出的羡慕。无论是父母,还是妻子,沈汀所拥有的,都是沈淞所追求却求而不得的。   “说起来我最烦的呢,大概就是自己没本事,还总想着让丈夫孩子上进,给自己挣脸面的了。”林菁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人各有志,想要活的光彩便自己努力,没得去勉强别人,还自认为牺牲良多。”她认真对孔氏道:“千万不要抱着‘为你好’的想法去替别人做决定,想要什么一定要自己争取,你可记住了?”   “我记住了。”孔氏慎重的点头,她知道林菁告诉她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也是警示良言。楚氏看着她们这般和睦便笑:“今日出来一天,该看的都看过了,咱们这就回府去吧。”   决定了要招募人手,之前做的准备工作便有些不足,楚氏将孔氏和小程氏一块儿“借”了过来给自己当帮手。看着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小姑娘飞快和百姓们打成一片,麻利的考校她们的手艺,见微知著的将各位的品性猜了个七八分,孔氏也不免对这位弟媳妇叹为观止。   “这都是练出来的。”小程氏一点儿不避讳的将小时候看人脸色过日子的经历当玩笑讲了,又道:“如今想来,多吃些苦也没什么坏处,只要坚持下去,总会有好日子来的。”   “正是这样。”孔氏亦笑了:“好弟妹,以后你可得带着我,让我多学一学你的本事。”   随着两人的欢声笑语,女工们顺利到达入驻,本地的媳妇们也来了不少。她们拘谨的看着一个个谈吐不凡礼仪周全的女孩儿,心中完全无法想象:“这真的是京中的孤儿?”   经过四五年的历练,这些女子早已不同往日的狼狈和怯懦。能识字,会算数,各自还有一份手艺,她们如今已经成为京中平民中最受欢迎的媳妇人选。而这次来琨郡的更是其中最出色的一批——毕竟这是要赶制后送往边塞的军需物品,慈淑所必须做的最好,才不负沈侯爷的努力,不负圣人的托付。   采摘棉花不难,纺纱织布也不难,因这次选的媳妇子都是过了小程氏法眼的,并没有顽固不化或掐尖挑事儿的。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女子们不是在浣纱的路上,便是在纺织机前忙碌,一直到年三十的前两天,她们才将所有工作完成,棉衣全部检验后交给五城采购司收取。   而亲眼看着自己采摘的棉花被纺成纱,织成布,染上色,裁剪后做成衣服,再往里头塞满细细梳理过的棉花,变成一件件温暖的棉服,被选做纺织工的琨郡女子们也都惊呆了。拿着作为奖励的棉服回到家,她们没缓过神来,直到听到家人们啧啧称奇的声音,才直到自己并没有再做梦,她们是真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做出了许多从未见过的衣裳,而那些衣裳便是比不了绸缎,至少比麻衣是要舒服多了。   这一夜,多少人被“棉衣”这个词搅的无法入眠,而同样失眠的还有沉寂了一整年的李郡丞。此时他再不会怀疑沈安侯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并非反讽,甚至操作的好了,真可以青史留名一飞冲天。   “明明是敌人,为何要送我这样一场泼天的功劳呢?”想不通的李亮睁着眼挨过一整夜,天一亮便忍不住直奔太守府,想要得一个确切的答案。不料才到府门口,便见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都尉府的兵士。上前一打听,得到的消息让他眼皮一跳:“太守大人昨夜遇刺,受了不轻的伤。杀手见行事不成便当场自刎,据说太守府的老夫人受了惊吓,如今城里最好的大夫全都被请到府里去了,还不知道具体情形如何呢。”   第123章 遇刺   人都说怕什么来什么,李亮心中沉重的回到自己府上, 不过两个时辰, 便被赵家主找上门来,兜头便给他行了个大礼,吓的他直接给跪了:“舅舅, 您这是做什么啊?”   “家门不幸, 家门不幸啊!”苦逼的赵家主老泪纵横:“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那么个畜生, 如今连累赵家不说, 只怕连你的大好前程也要毁在他手里了。”   李亮虽然早有猜测,可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哑声问:“您说的,该不会是沈太守遇刺的事儿吧——这事儿可不是和季孝有什么关系吧?”   赵家主连连摇头,总算憋出一句话来:“不是和他有什么牵扯,而是,他根本就是主谋啊!”   一时天堂一时地狱莫过于此,前一刻还在想着到手的功劳富贵是不是烫手,后一刻便得知自己被卷入刺杀上官的案件中, 要说李亮心中没有愤恨,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事已至此,他也必须镇定, 乃扶着赵家主往堂上坐了,这才问道:“舅舅来找我,可是要我搭救表弟不成?”   赵家主急忙摆手:“怎可如此,我是那般是非不分之人吗?刺杀之事非同小可,你表弟这次是真没救了, 可你不能被他牵连了进去。”   这话大出李亮意料,赵家主无奈道:“断尾求生,谁不懂呢?我还有三个儿子,还有你这个好外甥,总不能让一家人跟着季孝去死。”   若说一年前,大家对赵季孝还有几分耐心,可随着他日渐阴沉和偏执,不要说李亮,便是赵家主和老太太都觉得他十分不可理喻。赵季孝本是天之骄子一般,重重摔落泥土再无翻身之日,心理变态也是理所当然。他心中第一恨便是沈安侯,可也知道自己如今位卑人低,根本没有与沈侯爷抗衡的实力。   既然明的不行便来阴的,他处心积虑终于找到机会,买通了几个下人,趁着过年忙碌之时偷偷混在杂耍队伍中塞入一名死士进了太守府,想着出其不意的置沈安侯于死地。   他选的那人本是个江湖亡命徒,得了赵季孝一笔银钱安顿好家小,便带着暗器进府行刺。赵季孝还在府上做着美梦,等着沈安侯身亡的消息,没想到沈大老爷并无大碍,却因吓着了老太太勃然大怒,誓要将幕后黑手找出来严惩不贷。   琨郡上下得了太守遇刺的消息,十个有九个往赵家头上猜测,便是赵家主也不例外。虽然有些心中打鼓,可他也没料到真就被言中了——看着不过是被自己随口盘问警告一句便面色大变的幼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元凶不费吹灰之力查了出来,可赵家主却生生愁白了头发。难道他可以将赵季孝往外头一扔,直说这人和赵家没关系,都是他一人暗中行事么?便是这就是事实,可谁会相信呢?再想一想沈安侯的脾气和背后的能量,赵家主已经快喘不过气来,思来想去这回赵家只怕是躲不过了,唯有保住外甥,权当留下最后一条生路。   “所以您是想让我去告发季孝,以此立功?”李亮明白了自家舅舅的意思,也有几分意动。大难当前不可意气用事,这时候留得一分资本,以后翻身便轻快一分。谁都知道李亮与赵季孝不和,他若站出来大义灭亲,只怕沈侯爷真能放他一马。   “事不宜迟,就这么办吧。”哪怕再难,可下了决定,赵家主便不再迟疑。便如开春时依照外甥的意思拿出隐田,沈太守便真不再追究赵家罪责一般,他坚信李亮的谋略和眼光,只要他运作的好,赵家总还有希望。   “那便只有对不住表弟了。”李亮心中嗟叹,想几年前自己虽然官职在赵季孝之上,可一直被他打压使唤,看在舅舅的面上他还得勉力陪衬着。如今不过一年时间,他已经成功和圣人的心腹搭上关系,表弟却一落再落,进过今日这一遭,只怕连性命都得交代了。   赵家主是真有决心的,他前脚进门,后脚便有家丁抬着一个布条裹着的物什进来。“你表弟执迷不悟,我给他灌了些药让他好好睡着,你直接把人送到太守府,诚诚恳恳的和太守大人认罪,其余一概不知,可记明白了?”   看着一日之间苍老了许多的舅舅,李亮也不由悲从中来,含泪点了点头,狠下心肠大手一挥,将这惹事儿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带走。沈府外头依旧戒备森严,可郡丞大人带着“凶手”前来投案,便是廖都尉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我使人往里头通报一声,不过结果如何还得看沈侯爷的意思。”   这是应有之义,李亮在外头老实等着,没一会儿报信的便出来了:“太守大人请您进去。”   明明是新年,太守府里却一片肃穆。沈安侯端坐高堂,胳膊上明晃晃的裹着纱布,脸色更有几分苍白。李亮看到这样子便咯噔一下,规规矩矩行了礼,将一早上赵家主与自己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告知,末了道:“赵季孝已经由下官带来了,还请太守大人发落。”   “这事儿我知道了。”沈安侯的声音有几分疲惫:“我不是个迁怒的,只要真和赵家上下无关,我自然不会牵连无辜。你回去好生安抚赵家主,他能当机立断大义灭亲,本官心中甚慰,家有不肖子孙已是一件憾事,让他莫要太过忧心。”   这就是说一码归一码,只要审讯明白了赵季孝买通杀手刺杀沈侯爷是个人行为,赵家便不会跟着被连根拔起。李亮一抬头,几乎要喜极而泣,深深下拜道:“下官多谢大人,大人深明大义,是琨郡百姓之福。”   他也知道沈安侯如今忙着,得了一句准话,自然不敢多加打扰。看着李亮急匆匆退出去,林菁从屏风后转出才,随手撕了沈大老爷胳膊上的白布:“怎么样?是不是赵家?”   “他应该没说谎,这次不仅赵家是无妄之灾,赵季孝只怕都是被人利用了。”沈安侯深深皱眉,用指尖揉了揉眉心:“到底是谁这么处心积虑的想要置我于死地呢?”   是的,沈侯爷并没有受伤,便是老太太被吓着了一瞬间,也并无大碍。可让沈大老爷惊心的是,那死士看似江湖人,其实根本就该来自军中,而且还是正在服役的精锐级别的。看着地上泛着妖异紫色光芒的暗器,沈大老爷也是后怕不已,幸好他惊人的直觉让他发现那人的不妥,提前发难使那死士不得不仓促出手,这才让大家躲过了一劫。   可惜到底慢了一步,让死士自刎没有留下活口。老太太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物,一看这情形便知道里头还有更深的谜团。大家一合计,现在敌暗我明,不如将计就计,让大家都觉得沈安侯受伤严重,看看这幕后之人是否还会有什么后续的手段。   沈侯爷轻伤是□□,老太太病重也是□□,便是接见李亮,也有让人误以为沈大老爷被毒镖所伤,如今不过勉强支撑的意思。然而可惜的是,一直到过了正月,京中派来问案的特使将赵季孝翻来覆去审了个干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不仅沈侯爷为此难得的发了脾气,便是京中圣人也连着好几天黑着个脸,看的朝中重臣心惊胆战,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触怒龙颜。   不过在京城过完年才回来不久的武长安倒是给沈老爷带来了一条靠谱的猜测:“陛下有意推行监察制和轮换制,不少得了消息的大人只怕是心慌了。”   便是用脚趾头都猜得到这些建议都是沈侯爷捅给圣人的,而圣人想要切实推进这些举措,便少不了沈安侯的帮忙。都说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更不要说真被查出什么问题,只怕那些贪官酷吏的上下三族都得被牵连进去。他们自然是怕的,既然不能阻止圣人的旨意,那唯一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直接将沈安侯干掉,圣人的想法也得无疾而终。   穆荇一点儿不傻,正是看明白了这后头的心思,他才会出离的愤怒。如今不过刚刚开始,便吓得他们不惜铤而走险,管中窥豹可知,他们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肮脏。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某座气派的府邸中,几人围坐在一起愁眉苦脸:“沈放眼见着任期就要满了,如果让他挟大功回到朝廷,咱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那怎么办?沈府戒备森严,好不容易送了个人进去,还像送菜一般,只伤了那沈放一丝油皮。”有人不满的抱怨道:“你当我培养几个人是容易的吗?这要被发现了,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这不行那不行,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沈放回来吧?”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有一人迟疑说道,其余人便连声追问:“有法子便赶紧说,别藏着掖着。”   “那沈放不是会种地吗?你们可知道,大燮朝哪里最适合种地?”那人嘿笑道:“琼州天气炎热,据古书记载可使稻米一年两熟甚至一年三熟。那儿地广人稀,正需要沈侯爷这般能干的官员前去教化百姓,开垦良田,为大燮朝做出贡献啊。”   “可不是吗,”有人附和着桀笑道:“这可是非沈侯爷不行的差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和圣人都不该反对才是。”   沈侯爷并不知道有人正在谋划着将他远远的踢到大燮边境之地。如今眼见着开春了,管好琨郡的春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好在有了水车,四县百姓不再因水源而起冲突,又有沈家的庄户们再次来到乡间农家手把手的教他们如何选种育苗,琨郡很快便被忙碌和喜悦笼罩着,让人们渐渐忘却了刺杀带来的阴霾。   虽然折了一个赵季孝,可人自己作死怪不到沈侯爷头上来。赵家和李亮到底承了沈安侯的情,发动能量引导百姓无条件服从沈太守的领导。有了上下一致的配合,今年的形式比去年更好,只要不碰上什么天灾人祸,琨郡又会是顺遂丰饶的一年。   第124章 摘桃子(上)   琨郡已经步入正轨,沈安侯清闲了下来, 开始带着府兵和家丁给给百姓制作新农具。因铁器不够, 他做的改进也并不多,只是诸如曲辕犁之类是可以提上议程的。廖都尉对于沈太守的无所不能已经从惊讶转为麻木,没事儿自己也凑过来, 能学到一些是一些。   沈太守来者不拒, 不仅教了农具的制作方法, 还抽空给都尉府里修了一片水泥作训场。“这般总好过尘土飞扬的, 下了雨也不至于一个个滚的泥猴儿一般。”   “我看这水泥可不止这么点儿用途。”都说内行看门道,两个水泥墩子就让廖都尉发现了这东西用于军事也是大有可为。沈安侯只敷衍的将话题带过,反倒让廖都尉愣了一下:沈大老爷可不是个藏私的人。   还是武长安明白他的意思:“京中的将作大人和咱们太守关系可不怎么好,再者军用之物更要小心,万一被奴炎外敌学了去,遭殃的就是咱们边关的战士了。”   廖都尉了然,朝中争夺日益严峻,哪怕是他偏居一隅也有所耳闻, 正想着, 便不免将心中的疑问给说了出来:“我怎么还听到风声,圣人对太守大人颇为忌惮, 想把人调走呢?”   话说出口才知道不妥,沈安侯的眉毛更是皱的能夹死苍蝇。说穆荇忌惮他,他是一点儿都不信的,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尤其是联想到过年那次刺杀, 这调走一事只怕在两可之间。   “也无妨。”他意有所指的看了武长安一眼:“琨郡上下如今已经被咱们给理顺了,照着这般推进下去,只要没有天灾人祸,再过三年肯定能让琨郡彻底变个样儿。”看着众人沉重的脸色,沈安侯反而笑了:“我当太守当的还不错吧?”   “那是自然。”“再没有比您更好的父母官了。”   “那不就得了?”沈大老爷摊手:“便是上头不给我使绊子,我今年再得个上上的考评,只怕也是要升官的,你们与其惦记朝中那些动向,不如想好了怎么维持郡里的稳定。”   这么一说大家才恍然想起来,三年一个任期,沈大老爷已经过了两次考评了。“时间过的倒快。”廖都尉挠了挠头,也想明白了:“您是个开拓者,一个琨郡可留不住您。”   琨郡做的越好,圣人越会对沈安侯信服,也越发会将他支使着到处跑,恨不得把大燮朝每个郡每个州都拉扯起来。想明白这一点,大伙儿心里便有几分释然:“那就提前恭贺太守大人高升,我等必定同心协力,不让您的一番谋划付诸东流。”   铁打的琨郡流水的长官,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沈安侯这么强势霸气的。圣人想用琨郡当典型,便是放了沈安侯走,也一定会留一个知根知底的心腹在这儿。廖都尉也看了武长安一眼,对他拱拱手:“以后还要请武大人多多照应啊。”   手下的人当面儿串联,沈太守却乐见其成:“你们别把事儿做的太明显了啊,适当的坚持可以,上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这话说的语焉不详,这几人却心领神会:不就是让他们面上服从,底下却架空了人家么?论起民生和格物致知,他们或许差了沈大老爷十八条街,可光说官场上这些手段,谁还不是个千年的狐狸呢?   事儿说定了,下头也安心了。赵家的势力虽然大不如前,可说白了,那分出去的一部分不也在李郡丞手里吗?想到这里,廖都尉又不免一惊,过年那桩刺杀案,沈太守对赵家可是轻轻放过了,莫非也是在为今日做准备?   都说强龙别不过地头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赵家还没死呢。想想三年前李郡丞一路串联着将前任太守大人压制的只能当个人形盖章机的日子,如今再加上个表面保持中立其实早就拉拢的廖都尉,以及对琨郡事宜门儿清的武长安,只怕新来的太守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来。   “还不止如此。”听着廖都尉的喃喃自语,耳力不错的武大人便笑了:“如今太守府上的账目可是沈主簿重新做过的。”他难得的表情有些恶劣:“要不是我跟在太守大人两年多,我都看不太懂呢。”   “哈哈哈哈哈!”廖都尉终于忍不住朗声大笑,沈大老爷种下的桃树,可不是谁都能过来摘桃子的。沈安侯也笑着点点头:“你们多操劳些便好。”   大家齐声应诺,唯有秦江察觉出些什么:“这话要是放在今年秋收之后,我还觉得正常,现在春耕才开始你就把什么都交代了——可是真有什么变故?”   到底这才是熟悉他的人,沈安侯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且等着吧,只怕这一两日便有人过来,反正我肯定坚持不到秋收再走。”   众人一惊,可再要问些什么,沈大老爷却是不愿开口了。其实事儿还是尚书令那头模糊传过来的——尚书令家的太夫人崔氏写信过来,让楚氏趁着天气回暖赶紧回京与她们一块儿玩,直说没了她半日闲做起活动来都觉得缺了些什么。   这不过是一封平常的书信,可无论是沈安侯还是楚氏都明白,信从崔氏手里发出,就是件不那么平常的事儿了。一家人凑在一块儿研究了半晌,终于看出些端倪来,里头有几个字看着和崔夫人写的一般,可比划却更重一些,像是什么人照着临摹的。   将几个字择出来换换顺序,楚氏当场便吸了口凉气:“想要把你调去琼州!是他们疯了还是圣人疯了!”   沈安侯倒是不在乎调到哪儿去,琼州沿海,气候介于他那个时空的广省和海省之间,真要去了也可以大有作为造福一方。他在乎的是圣人这次到底会不会妥协——穆荇对朝廷的掌控能力,关乎到他以后的计划和道路。   然而到底还是让他失望了。十几日后,林内侍乔装打扮的进了琨郡,给沈安侯深深做了个揖:“圣人老爷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还请侯爷千万谅解。”   把人安顿好,梳洗休息填饱肚子,沈安侯这才拉着他去书房:“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说白了事情是我挑起来的,我自然知道圣人的为难之处。只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出头的和幕后布局的都是谁,你可心里有数儿?”   “王家和范家。”林内侍也不含糊,将知道的都抖落的一干二净:“过年时派出的死士是狄家出来的,不过应该不是英国公的命令,大约是贵阳侯私底下做的。”   狄家是和沈周老国公一起拥着先帝夺登大宝的功勋之家,老英国公狄公寄是初封的四大国公之首。他年纪大死的早,可身后有个能干的闺女——穆荇的亲妈,已故的圣仪皇太后,那是狄公寄的幼女,现任英国公狄彦的亲妹子。   作为圣人母家,比其他几府多出一代的国公爵位也是无可争议的,狄彦却极为低调,虽然担着中书令的职位,但在四位相爷之中更像是个透明人一般。圣人对他的沉寂也极为满意,早早的就赐下了贵阳侯的爵位给狄彦的长子狄隽,还让他当了祠部侍郎一职。   “狄隽和我同岁,当年在上书房一块儿读书,他没少被我揍过。”虽然这是前任的锅,可沈大老爷还得背着:“他得了机会找我麻烦这不奇怪,可有一点——他还没蠢到为了私人恩怨就参与进这种事儿里头来吧,刺杀朝廷重臣,他是想害死全家吗?”   就像沈安侯是先太子穆莳的跟班一样,穆荇虽然是个不受宠的,可身边也得有一两个狗腿子。因狄妃是在先给皇后守灵的时候突然发动难产而死,太上圣人对穆荇和狄家都颇为冷淡,挑伴读也就随手指了狄隽给他——别觉得亲表哥是个好人选,母家本来就是皇子们天然的盟友,根本不需要再额外加恩亲近,真要是老圣人用心被挑出来的,一定是沈放这般有能力又有背景,虽然脾气不一定好,但驯服了有大用的天之骄子。   那时候穆荇的养气功夫还不算好,狄隽来了几回就看出不对来了,明明自己才是四皇子的伴读,凭什么自家小主子兼表弟就盯着那个张扬跋扈的沈安侯看呢?从此他单方面和沈放结下梁子誓不罢休,可惜沈大公子一路吊打所有伴读和皇子们,根本没把狄隽放在眼里。   后头的事儿不用多回忆,沈安侯也能撸个明白。只他疑惑的是狄隽虽然小心眼了点儿,可真没笨到这份上。私仇怎么报都好,得空了落井下石再踩两脚都没所谓,可站出来往外派杀手,他是脑子被门夹过了吧。   “圣人也是怕狄家有什么苦衷,这才隐忍不发,继续调查。”林内侍小心的答道。到底是外戚呢,亲舅舅亲表哥呢,可不能直接捏死。沈安侯无奈的点点头:“王家和范家我明白,于公于私都有足够的理由想要把我弄下去,可他们在朝中不就是个花架子?圣人还能摁不住?”   “范家和王家到底身居高位啊,何况他们自己嫡支没用,不是还有依附的小家族吗?”林内侍也是无奈:“他们起头挑事儿,孔家秦家都出言附和,偏说的理由大义堂皇,让陈相爷李相爷都找不到反驳的词儿。”   “哦?他们说什么了?”虽说做决策更多的是关着小黑屋几个大佬研究研究就八/九不离十了,可真发动舆论战,大佬们也不敢等闲置之。   “他们说史料记载,琼州地广人稀,却能使稻田一年两熟,您精通农事,不如去那儿经营个三年,说不得能让大燮的百姓都吃上饱饭。”   这话说的也是无耻,沈安侯嗤笑:“圣人就这么被劝服了?”   “他们还想往琨郡安插自家子弟,圣人好歹拦下了。可是这样一来——”林内侍苦了脸,沈安侯便心知肚明:“不就是讨价还价么,驳了他们这一条,便得给面子通过另一条,这是制衡之道。”   “可这么一来,您就得被发到那荒蛮之地去了啊。”林内侍是真心为沈安侯好,这会儿都快气哭了。反而是沈大老爷松了口气,找到刺杀之人已经是意外之喜,去琼州之事早有了心理准备,他一点都不难接受。      第125章 摘桃子(下)   林内侍是来通风报信的,把事儿说完就该走了。沈安侯也不多留他, 只让他带话给圣人:“琼州地处偏远, 需要教化,世家公子们学问好,给我找几个帮手。”   林内侍心领神会, 恶狠狠的点头, 他们不是就想着把子弟们送到琨郡来摘桃子吗?官职是有, 但琨郡?想得美啊!跟着沈侯爷去琼州吃苦吧!   沈安侯这般倒真不全是为了打击报复, 而是确实人手不足。按理说当太守三年就跳级去当刺史的并不多,然而这次有个问题:琨郡是上郡,而琼州是下州——按照大燮的官职,下州刺史和上郡太守同是正四品下。   朝中那群人给他玩明升暗降,想把他踢倒琼州去,最大的可能便是让他领琼州刺史的职位,加封正四品上中州刺史的官阶。虽然整个琼州的人口扫一扫可能也就和琨郡差不多,但到底地盘大了, 需要的人手就多。而他这边用惯的几位——李郡丞和武长安是要留下的, 老太太留在京中,沈淞小两口便得呆在她身边照应着。沈汀年纪小又是亲儿子, 打打下手还好,正经的官职不好给他,至于秦江倒是可是打包带走——可光他们俩人,化身千手观音也忙不过来啊。   当然,琨郡三年, 他手底下的“庄户”们锻炼出来了许多,但没有功名在身,便没法放在明面上使唤。将世家子们带过去,能用的用起来,不能用的当个人形盖章机架空着也没事儿,总能把摊子给铺开了慢慢谋划。   穆荇听了林内侍的转述,先为沈大老爷对自己的体谅给感动了一把,接着便点头点头再点头:“就按安侯说的办!”   楚怀说穆荇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话一点都没错。他这会儿就觉得沈侯爷天上地下第一好,明明是为了大燮朝办实事有功劳,偏吃了苦头被人欺负。他心里不爽,一口恶气全发在挑事儿的世家上头了,在小朝会上议事的时候来了个突袭:“沈放去琼州造福一方百姓甚至惠及大燮,这确实是件好事儿。只他到底是个人,不是个神仙,朕得给他配些帮手。”   这话在大面上没错,下头的大人们点点头,唯有一两个察觉到不妥的,正要说几句吹捧转圜的话,便被圣人直接给截了:“琼州不同与琨郡,那里疏于教化,对朝廷颇不在意,沈放虽然长于民事,这方面却是不足。”他一口气点了十来个世家子,其中孔家最惨,占了三分之一,整整四个精英子弟。穆荇看着他们的苦瓜脸总算舒坦了几分:“琼州要治理,便要一口气给扭转过来,否则蹉跎沈放三年时间却一事无成,还不如放他去别处给朕增加些赋税。”   眼看着有人还想反驳,穆荇眼睛一瞪:“沈放扩隐也是极有手段的,朕本意让他在琨郡呆到三年满后去并州任职。”并州庐陵郡是范氏的本家地盘,那想冒头的范家附庸立刻把头缩回去了。“朕也知道不可独断专行,既然各位大人都推举沈放去琼州,那并州便先放一放,齐心协力把琼州治理好了再说吧。”   要么贡献出族中子弟,要么让谈不拢直接让沈放打上门去,几位大人想了一会儿,没怎么纠结的选择了前者。只派遣的人选又是一番讨价还价:世家家大业大人口多,总有几个不成器的后辈,丢出去也不心疼。   穆荇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此敷衍。他也是个焉儿坏的,你要换人?那干脆别派了,那老谁家的小谁不是和你家那个重病在床的精英子弟关系好吗,让他代替去。   这祸水东引的,你家子弟金贵,我家的就活该倒霉?原本还在同仇敌忾的大人们也不淡定了,互相拆台拆的不亦乐乎。穆荇便坐在上头看戏,等他们互坑到差不多,终于将人给定下了。   不是最核心培养的精英,也不是完全不能做事的纨绔,这样的人对沈安侯来说正好。得了消息的沈大老爷还算满意,点点头开始打包东西,随时准备去琼州上任。   老太太一直同步关注着朝中的消息,不过看到无论沈安侯还是林菁都没表现出太多不满,她也就咽下了叫屈的话来。家里带过来的人,沈侯爷也分别与他们谈话,沈淞倒是想跟去,被沈安侯好说歹说给劝住了。   反而是秦江那儿出了点问题——沈玫又怀上了,没法跟他跑那么远。沈安侯当场就揍了秦江一顿:“我妹妹都多大了,你能不能懂点事儿!”三十六岁的高龄产妇伤不起啊,何况还是这个悲催的古代背景!   林菁当机立断:“那你们也别去了,正好养两个月就跟着母亲一块儿回京。”   “可是这样一来……?”秦江还有些犹豫。   林菁气不打一处来:“事儿是做不完的,没什么比你媳妇儿重要。你是将她一个人送回你们秦家那狼潭虎穴呢,还是让她大着肚子陪你奔波一两个月去琼州?”   显然都不好。沈玫到底是嫁给了秦家的,秦江不在,她可以来沈府小住,却不能长住——她得替秦江尽孝呢。哪怕京中无人不知秦府对沈玫是个什么态度,可大义如此,她不得不曲从。反而是秦江自个儿就戳在秦家,他高兴了送媳妇儿去娘家住对月,谁还能多说个不字?   秦江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可正因为明白,才左右为难:“琼州那里荒凉偏僻,比琨郡可难办多了,侯爷身边没个得用的人手,还要调/教那群心高气傲的世家子,我怕耽误他正事儿。”   “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专心照顾玫儿吧。”林菁白他一眼,转身吩咐沈安侯:“你想法子给林内侍带个信儿,让他提醒圣人给秦江和淞儿都找份差使。”   “这个你放心,圣人正觉得对不住我呢,肯定会有安排。”沈安侯自信道,林菁便不再过问。   老太太先回京打前站收拾家里,没过半个月,圣人的旨意也到了琨郡。沈安侯从琨郡太守“荣升”琼州刺史,领从三品双俸禄——一份是他从三品开国侯的俸禄,一份是按从三品上州刺史给的俸禄。   琼州一切官员任免皆由他决定,只需年末考核时统一上报备案即可,包括琼州都督府和下属各州都尉府的兵力也由他掌管。这可是一言堂加先斩后奏的权利,沈安侯挑了挑眉,第一次觉得穆荇也不是个小气的人,有些事儿还是做的十分靠谱的。   安排好了沈侯爷,其他人也得有个交代。沈淞被圣人调去当翊羽亲卫了,林菁给他把过脉点了点头:“你如今身子骨不错了,倒是也能做得。只你自己千万小心,有事儿莫往前冲,低调自保最重要。”   秦江要留京,圣人也大方的给他升了官,坐到中书舍人的位置上,可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别看中书舍人不过正五品上,可那是天子近臣——还不是翊羽亲卫这种只在跟前晃悠的亲近,而是能一块儿议事听政的,说白了就是圣人的机要秘书。连秦江都被这任免吓了一跳,哪怕爱屋及乌,自己沾了大舅哥的光,可也不带这么一个大馅饼从天而降啊。   沈安侯倒是看的明白:“琨郡和圣人身边都要有个自己人,才好保证这儿,乃至整个星州的发展都在控制之中。你和武长安虽然熟悉琨郡的治理方式,可你们的官衔不够高,朝中大臣们不会让你们成为新的琨郡太守的。我猜最大的可能,是圣人为了权衡利弊,派一个低调不惹事儿的新太守过来,默许你们架空他。既然你要回京,那留下来的必然是武长安,正好你本就是正五品上的县子,当个中书舍人也不算离谱。”   原来不是为了培养隐相,而是当个传话的啊。秦江大松了口气,看的沈大老爷无语:“德行!”   “我是什么资质,我自个儿心里还没点儿数吗?”没了压力,秦妹夫又成了那个得了沈侯爷真传脸皮极厚的倒霉货,一脸嘚瑟道:“这么说来,我是捡了个大便宜啊,虽然是个水货舍人,但怎么说都是圣人身边的心腹呢,我看还有谁敢和我瞎咋呼。”   他说的自然是自家那糟心的亲爹后妈和弟弟妹妹,沈安侯听了也不吭声了,秦江地位高,那群人便得掂量着对付他,他和沈玫并两个孩子也能过的舒坦些。   果然几天后,武长安的任命也到了琨郡,一切如沈安侯所料,他成为琨郡郡丞,而李亮则高升为星州别驾。尘埃落定,哪怕琨郡百姓们万般不舍,沈安侯还是不得不与他们挥手泪别,踏上前往京城述职转战琼州的路。   沈大老爷这边是万民相送,京中的气氛可就没那么好了。被圣人点了名的十二三个世家子弟坐一块儿愁眉苦脸:“咱们真要去琼州啊?”   琼州,那是什么地方?连流放犯人都不忘那边去,对于这些世家子来说,唯有的印象便是“穷”、“乱”、“危险”、“可怕”。   要是在一个月前,有人告诉他们,要把他们发配琼州,只怕他们绝不会相信,可是如今圣人的旨意都下来了,各家家主也是默许的,他们便是为了不拖累家族和爹妈,也只能打包了行礼准备上路。   “我就想知道,这一去,三年后,我还能不能回来。”孔墨竹悠悠开口,他也是被选中的倒霉蛋:“还有,沈安侯是不是该回京了?咱们要不要去套他麻袋打他一顿?”   这儿数他最年长,其余皆是沈大老爷的后辈,这话他能说,别人却不能接。孔墨竹虽然是旁系,却算个能干的,是圣人强硬从孔家挖出来给沈侯爷当左膀右臂的助手用的。   孔墨竹也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虽然心中不爽,可既然没法反抗,便只能接受了,总好过因此又被上头那位圣人记上一笔,回头在上官面前还讨不找好。孔家另三位后生得了他的约束,虽然不算心甘情愿,至少也没有很闹腾。   不是所有人都拒绝去琼州的,陈晨小少爷这会儿便笑着说话了:“孔四叔,你这是小瞧了沈侯爷了。”这位陈家的嫡系被沈安侯在望江楼上拍了一脸心灵鸡汤,妥妥的当了小粉丝,听说有机会能跟着去干实事,直接抢了圣人定给陈家的名额,自己顶了上去。这会儿他也是满脸的自豪:“跟着沈侯爷,咱们肯定能有一番作为,反而是那些不愿跟来的,只怕要错失一个好机会了。”   他堂哥陈旭想跟来还没机会呢,自己得了这么个好处,哪有不用心把握的?和他一样想法的还有王二老爷的庶长子王希,就冲着沈大老爷大夫人狠狠打了自家嫡母范氏的脸,饱受摧残的王大郎就愿意跟着沈安侯走到黑。   陈家算官场上混的开的,王家是世家之首,再加上孔家——好嘛,十三个人里有一半儿都认命了,还都是领头的那一拨,其他人想跳也跳不起来。   大势已去,其余七人也认命了:“算了算了,去就去吧。”哪怕不说琨郡功绩,光是沈侯爷前几年在士人中刷起来的名声,也让他们稍稍忘了这一趟行程的险恶,若是可以以此扬名,事情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第126章 路途   沈安侯回京述职的程序走的很快,休整了五六天便带着一群少爷们往南边去了。   一路上越走越热, 少爷们叫苦连天, 沈安侯却并不理会,还时不时嘲讽几句:“你们坐马车,别人走路, 倒是好意思抱怨的这么大声儿。你们一个个的真是男儿身?不是女扮男装来的?”   少爷们被气个半死, 好歹咬牙坚持下去, 不敢再提多余的要求。沈安侯私底下却是和林菁笑道“其实去琼州也没什么不好的, 山高皇帝远,又没有世家盘踞,除了气候条件恶劣一些,我都找不到缺点来。”   “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呢?”林菁带着两个孩子,还是不免有些担忧:“那边土著的语言和咱们也不一样吧,会不会排斥咱们?”   沈安侯却并不在意:“且不说那里有多少人口,够不够我带来的人收拾的,只一条——我给他们带来粮食, 带来生活用品, 让他们活出个人样儿来,他们凭什么不听我的?”   “穷山恶水多刁民呐。”林菁提醒道。   “比漕帮如何?比山匪又如何?”沈大老爷智珠在握:“岑易和老巴带人过来了呢, 只不过他们得先去青州押运粮食,顺便打通江州的路程。”   琼州是大燮朝的最东南角,而大燮的西陲则是密州。沈家老三沈攸正在密州庐郡的松江县当县令。松江距离秀川郡不过快马一天的路程。在秀川经营沈家制糖坊的柳湘早在两年前就和沈攸接触过了,还带上了郡守陈大人一块儿做些商贸往来的生意,顺便将两头的陆路也安插下自己的人手。   蜀州北边是星州, 东边是宣州。星州那一片的陆路早就被老巴假冒山匪时拿下,又有沈安侯在琨郡呆了两年多,早暗地里把星州的商队结成了网络。宣州有岑易经营了两三年,漕帮有一半儿跟了他姓,已经和东北边的青州接上了头,水上物流做的飞起。   江州紧挨着青州和宣州,有龙江的船队一路东进,加上楚峋借着山茶油和霜糖的生意把路子趟了个平坦,只是运送个货物和调动人手,对沈安侯来说简直如履平地,还不用惊动任何势力。接下来只要再疏通了江州到琼州的陆路水路,沈大老爷为了自己脑袋一拍想做物流而定下的地域贯通计划,基本上也就沿着龙江一路曲折的完成了。   “不过是一招闲棋,却不料有这么大的用途。”沈安侯也不禁感慨,若不是当初偶遇冉越,他不会在秀川郡这样的“偏远山区”安置出一块根据地来。没有秀川郡,没有大把的药材,没有每年从东到西的路途艰难,他更不会想着做物流,也就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局面。   “这可是好几年功夫才积累下来的呢。”林菁是了解这里头的不易的,也就知道这股力量到底有多强大:“虽然琼州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可好歹低调些,别被圣人抓了把柄。”   “放心吧,我可不敢乱来。”沈大老爷亲了亲她的手背:“只是苦了你和孩子,要跟着我东奔西跑。”   “你知道就好,可别一朝发达便抛弃我这糟糠之妻。”林菁与他开玩笑,不料被睡的朦胧的沈淑窈小朋友听去,差点儿没跳起来:“爹!你想干什么?你不要我们了吗?”   “我冤枉不冤枉!”沈大老爷哭笑不得的将女儿抱过来,让她脸对着林菁:“你问问你亲妈,我有没有那意思?”   林菁捏着小丫头的脸,手感果然一如既往的好。看她目光灼灼显然是必须得一个确切答案,林菁也收了笑容正色道:“我与你爹开玩笑呢,咱们是一家人,谁都不会抛弃谁。”   “也不能有外人插进来。”沈淑窈小朋友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神色点头,特意看她亲爹一眼:“只能是咱们,不能再有旁的。”   这都是哪儿学来的啊,林菁好气又笑好笑的和女儿讲道理:“你如今七岁了,是个大孩子了,我和你父亲虽不要求你如何习文学武的,该有的道理和规矩你得给我学起来。等咱们到了琼州,我便亲自教你,可不能这么没心没肺了。”   距离六周岁生日还有三个月的小姑娘立刻皱了眉:“人家不想读书嘛,写大字好累的,手腕儿都要断了。”   这也就是沈安侯和林菁一直惯着,否则这么大的姑娘家,哪里还会整天只想着到处野去?可林菁也实在不愿意拘着她。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束缚和恶意已经够多了,她更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沈淑窈最大的自由。   “罢了,等到了地头儿再说吧。”沈安侯也是和林菁一般心思,听了自家姑娘的话便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也不知道你弟弟睡醒了没,要不你去后头马车上看看?”   沈淑窈生怕亲妈立时给她立规矩,得了借口小兔子一样从牛车上翻了下去,往后头找兄嫂和弟弟去了。林菁看的直摇头,又有几分欣慰:“还是个孩子呢。”   小程氏自打和沈汀成了亲便越发能干了,只林菁交代他们不要太早有身孕,小两口便一直注意着,准备过两年再要孩子。他们本就宠爱沈凌,如今更是拿个幼弟当儿子养,林菁看他们比自己还仔细些便放开了手将沈凌往儿媳妇手里一扔,还让小程氏“先练练手,以后自己生了才不会慌乱”。   沈淑窈才钻进后头的牛车,便被嫂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姑娘晃眼一看,自家小弟脑袋枕着她的腿睡的正香,苦逼的大哥在一旁左右开弓,给一大一小两个亲祖宗打着扇。   小程氏手里捏着手帕给幼弟擦汗,看妹妹轻手轻脚的蹭过来便轻轻一笑,从抽屉里翻出一盒点心给她。沈淑窈识趣的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安静在坐在一旁像只小仓鼠一样啃起来。   沈凌如今虚岁四岁,实际上两周岁零八个月,是个软乎乎的胖包子。小程氏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儿便觉得自己的心都软了,又瞄一眼沈汀,开始想着以后他们能不能也生出个如此可爱的孩儿来。   沈家的马车里静谧祥和,其余子弟们却显得有些无措和失落。虽然一开始就料到这一趟不是什么好差使,可看着沿路的景色越来越荒凉,他们的心里也跟着凉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要说做出成绩来,只怕光活下来就够呛了吧。   孔墨竹察觉到气氛的僵持消沉,趁着夜里在驿站休整时串了个门,给沈侯爷提个醒。可沈安侯却不以为意,反而将自己的打算直白的和盘托出:“我在琨郡这几年,早就培养出人手了,巴不得这群少爷们什么都不愿干,只要写奏章充个门面就行。如今消沉才好呢,我最怕一个个的跳的欢,自以为无所不能,结果打乱了我的计划。”   孔墨竹被他一句话说的有些找不着北,回去和少爷们一合计,大伙儿一个个心塞的要死:“合着我们不嫌弃来琼州,他还嫌弃我们不会做事儿呢?”   “我更想知道侯爷有什么计划,是我们做不到,反而要添乱的。”这会儿连沈大老爷的脑残粉,自认为在家学得不错的陈小郎也有些不满了:“我又不是不听使唤的,他说明白了我还会与他对着干不成?”   “可不是这么说呢,来都来了。真呆个三年然后灰溜溜回去,家里长辈一问话,咱们什么都说不明白,那才丢人呢。”这回开口的是李家的小辈,他得了太夫人崔氏的提点,虽然不如陈家郎君那么积极,可也盘算着学个沈侯爷的一招半招的。这会儿听了孔墨竹的回话,小少年可不得炸毛了。   至于真-想摸鱼、想捣乱的范家子弟,这会儿就不说话了,反而被其余几位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激出了火气,最后一起冲孔墨竹吼:“劳您问问沈侯爷,凭什么不让我们干活!”   苦逼的孔四叔只好又跑一趟,沈安侯一脸诧异:“那不是你们不愿意吗?”他理所当然的问:“不然为什么我放在后头牛车上的琼州资料册子,从不见你们翻阅呢?我手下那些小吏可是都快把它们翻烂了。”   被灌了一耳朵“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磨刀不误砍柴工”,“机会只青睐有准备的人”,孔墨竹将沈侯爷的话给子弟们一说,大伙儿也跟着愣了:“竟然是这样吗?”   “沈侯爷说的有道理。”一向沉默的李大郎第一个表态:“我这就去借阅资料,好过到了地头还什么都不明白。”   能跟来的都不是笨蛋,沈安侯说的确实在理,主动做事和被指派着做事是两码事儿,他们自己不主动,沈侯爷又有使得惯的人手,凭什么就得用他们呢?   “虽然说咱们是被侯爷坑来的,可侯爷也是被咱们各家一块儿坑来的啊,”一名孔家少年挠了挠头,突然道:“我看咱们还是皮紧些吧,谁知道会不会被穿小鞋啊。”   众人默,片刻之后纷纷作鸟兽散,往后头与小吏们抢资料去了。孔墨竹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有些不知所措,正要跟上去一块儿要些资料来看,突然又站住,脚步一拐回了沈安侯那儿。   “侯爷好计策。”他苦笑道:“如今这群少年们可憋足了劲儿要干活呢,等您到了琼州,正好有精通庶务又了解琼州状况的帮手可用。”   “激将法,多简单。”沈安侯也不否认:“他们可都是人才呢,总好过我求着他们干来的痛快。”   不仅如此,少爷们做的不好,沈侯爷出言“指点”是给面子,直接将他们扔开不管也是情有可原,这样一来可不将主动权都握在手里了?孔墨竹人不傻,很快就想明白了,可他还得帮着沈安侯忽悠着那群倒霉孩子,让他们死心塌地的把事儿干好了。   “这十几个少年,说白了就是小半个缩小版的朝会呐。”沈安侯这会儿面色也真诚了不少,乃认真道:“我没圣人的手段,更没那个空闲,我需要的是人才,而这群——”他伸手指了指外头:“能力有,心境却差了。他们高高在上,不懂得民间疾苦,也就不会听我的安排。既然如此,我只能让他们先想明白了,自己能干什么,自己要怎么干,再将事儿交到他们手上。”   看孔墨竹闭口不语,似乎在沉思,沈安侯深躬道地:“拜托了。”   孔墨竹不避,生受了他的礼,才将他扶起。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孔四叔忽然就松了口气一般摇头笑了,仿佛十分无奈道:“输给你了,我会看着他们的。”   君子一诺重千金,孔墨竹便是个君子。沈安侯认认真真的再鞠躬:“多谢了。”   第127章 到达   资料是沈安侯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来的,还有不少是宫中才有的密卷, 少年们看的叹为观止至于也不免越发头痛。按照那里头的记载, 整个琼州就是一片充满危险的蛮荒之地,不要说改造的话,光是活下来只怕都够呛了。   虽然也有一两个不免打了退堂鼓, 可更多的子弟们从中看到的是机遇, 心中涌起的是一腔热血。孔墨竹看他们的状态便松了口气, 总好过要他一个个的来劝导。   从五月中旬走到七月初, 一群人终于抵达琼州地界。刺史府位于琼州偏西北的位置,距离江州不算太远,气候也还温和。更让世家子弟们松一口气的,是当地人并没有显示出对他们的排斥,反而隐约间表现出了几分热切。   “看来那些资料上说的也不尽然嘛。”有小公子看着府中下人恭敬的态度,有些得意道:“虽然规矩有些粗糙,可做事儿还是麻利的——你说他们是不是听到风声知道咱们要来心生仰慕才这么能干的?”   “你想得美。”孔墨竹将一卷册子捏在手里便敲在他脑袋上:“沈侯爷早就派了商队和护卫过来,先兵后礼的把地头都踩了一遍, 不然有你们受的。”   琼州本地多土著, 因地理隔绝,虽然同属汉民, 却和蜀州的山民一般,并不怎么听从朝廷的调遣。上一任琼州刺史姓齐,出身寿州齐氏——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世家子。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也曾想过在这儿大干一场,然而半年之后就只剩下了一个心思:调走!一定要调走!   可惜他靠山不够硬, 自己运气也差了几分,一直在这穷乡僻壤呆了七八年,直到沈侯爷前来接手。手里拿着调令,飞快的和沈大老爷做完交接,齐刺史简直一刻都不想多呆了,提着包裹坐上牛车,敷衍的和沈安侯这一群人挥手告别,立刻走了个头也不回。   光这样就足够跟来的世家子们心中打个鼓了,好在事情没那么糟,至少本地人对他们还是很“和善”的。他们松一口气之余也不免有些奇怪,还有些窃喜,却不料被孔墨竹给打了个郁闷。   “沈侯爷什么时候派人来了?我们怎么不知道?”开口的是陈晨,他仗着自己小粉丝的身份,没少在沈安侯跟前晃悠“讨教”,本以为自己怎么都算是半个心腹了,结果这么重要的事儿,沈侯爷居然提都没和他们提。   “这不是让我来了?”孔墨竹扬了扬眉:“侯爷手下有能打的,有能写的,有能赚钱的,有会手艺的,还有精通账目的,他想干什么还用得着先问过你们?等会儿他会给你们安排职位,所以现在,你们也别忙着正理家什了,都来写条陈吧。”   他把大伙儿带到收拾好的书房里,敲了敲墙面贴着的一张写满字的白纸:“琼州的官职都在这儿了,你们好生想想自己适合什么位置,把它写下来。”他伸手点了点桌上的白纸:“当然,这不是让你们随便写着玩的,你们还得说明白,如果你们被选上,准备做些什么,如何去做,需要哪些方面的人才,需要多少财力物力——别给我整什么骈文对仗的,越简洁越好,你们明白?”   明白明白,子弟们摩拳擦掌。上到从五品上的都督、别驾,下到正九品下的下县县丞,还有作为刺史幕僚的假佐——其实就是文书,全都满满当当的列在了巨大的白纸上,看他他们眼睛都红了。   子弟们来时便知道圣人给了沈侯爷绝对的权利,只要他盖了印,这品级就是实实在在的。等过三年大伙儿回京,那起点就立刻高了——哪怕平调呢,二十岁的从五品上可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了。   自然有人落笔如飞,盯着最顶上那些品级最高的职位去。可也有心思清明的,掂量着自己到底能做到多少,仔细寻思着什么官职更合适。   孔墨竹也在写,他倒是不谦虚,争取的位置是品阶和权利都仅次于刺史的琼州别驾。除了长于庶务之外,他还有一条很不错的优势,那就是出身孔家,可以担当教化之职。当然更重要的是,琼州别驾已经跟着上人刺史一块儿打包走人了,这个位置他不坐谁坐?   能跟来的没有笨蛋,哪怕是有头脑发热的,回过头见着孔墨竹认真的样子,也不免小脸儿一红,撕了写好的条陈重新考虑。真当官位是大白菜不成?沈侯爷在资料册上可是大字写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和别人比,至少他们比孔墨竹还嫩了不少呢。   孔墨竹写好了自己的条陈也不催,等着他们写完了交上来一并拿给沈安侯:“你们和我一块儿去,侯爷在正堂等着呢。”   所有少年们面面相觑,难道不是沈大老爷看完就行吗?他们去做什么?互相看笑话不成?空四叔摊手:“我也就是个传话的,反正你们爱去不去,后果自负。”   不听沈大老爷话的后果大概不会太好吃,少年们没有反抗的实力,只能老实接受。沈大老爷倒是表现的和蔼可亲,让他们都坐了,茶水点心就位,这才慢条斯理的看起来。   “看来大家都比较中意一方之主的职位啊,胆大点儿的想当太守,胆小点儿的也好歹要个县令。”沈大老爷说的似笑非笑,大伙儿心里就打了个突,这是表示不满么?   “琼州一共三个郡,八个县,勉强倒也够你们分的。”他貌似沉吟,孔墨竹却已经在扶额了:“我带他们去重新写吧。”   “为什么啊?”李家的小郎君不觉得凭自己的本事还摆不平一个下县,已经够踏实稳重了好吗:“难不成我们得从书吏做起?”   “哪怕是个下县县令,最重要的也是各方权衡,考虑周全。”孔墨竹恨铁不成钢:“你倒是想想,你去当县令了,现在正当着的这位大人呢?你是给他升官还是给他调走?”   少年哽住了。没错,圣人是给了沈大老爷绝对任免权,可不代表他可以为所欲为。一个至少通过了每年考评的地方县令,是说撤销就能撤销的吗?若是不撤销,又要如何安排呢?   更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情况都没摸清楚,就将州里大大小小的头脑换个干净——明明是大热天,所有人却齐齐打了个寒战:人心惶惶非暴力不合作还算好,万一里头有个把强势的煽动一把民众,只怕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没话说,一群人灰溜溜的跟着孔墨竹回书房。只再看那张官职表,所有人都慎重了许多:“重要位置肯定不行,可太偏的位置也没用啊,难道真要去当文书或者账房?”   这回孔墨竹就不再提醒他们了。要是还整不明白,他们也可以直接放弃干一番事业的想法,每天呆在刺史府里吃饭睡觉,等沈侯爷理清了关系再安插到相应位置去当个人性盖章机。   “我觉得还真只能当书吏,但是不是下头各处的,而是刺史府的。”一向沉默的王大郎这会儿说话了:“咱们至少得先跟在侯爷身边,弄清楚侯爷想做什么,顺便抓一抓地方官员的把柄,看看能不能给自己清出路来。不然就算当个县令又怎样?万一跟侯爷的计划南辕北辙,还不是被收拾的命。”   这话说的太敞亮,所有人都听懂了。他族兄王钧宜脑子转的也快:“便是书吏,也各有分工,只咱们还得写明白了自己想做哪一方面,有何能耐经验,又缺乏哪方面的人手和训练才好。”否则孔四叔也没必要说那一大段话了,选官职不是现在的事儿,但该做的打算和该有的准备,却该从现在开始。   好了,总算想明白了。孔墨竹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让一直注意他的孔家子弟也松了口气:“族叔你一开始也说清楚啊,害我们丢这么大一个脸。”   那不是沈大老爷故意要杀一杀你们的威风么?孔墨竹嘴角抽了抽,将吐槽的话咽下去:“赶紧写赶紧写,别浪费时间,大伙儿忙着呢。”   再次将条陈交到沈安侯手上,他翻了翻,脸上的笑容便真诚了不少:“既然你们都想明白了,那就开始吧。”他拍了拍手,便有不少家仆打扮的人搬来四大箱子的书稿:“我要做的事儿很多,大概分成四部分,需要相互交叉合作。”   他指着箱子一个个点过去:“第一,人口普查。王伯友,王钧宜,你们兄弟俩从明日起,带着岑易他们由近及远,将整个琼州的人员分布和人口数量、居住情况都统计出来。具体如何造册可以询问岑易,不过记住,他只是帮手,你们才是主导。”   王家兄弟对视一眼,虽然不太明白,还是行礼应诺。   沈安侯点头,继续交代:“第二,选择实验田,育良种,摸索出一年三熟的种植方法,降低种植成本的同时提高粮食产量。这是我们来琼州的最重要工作,由李懋,邱湃,郑义、吴弘四人负责,李懋你是直接责任人,所有事宜直接向我汇报。田满金是我庄子上最好的农户,他手下有一群老农,你们和他商量着,尽快开始这项工作。”   李家小郎君得了崔氏太夫人的指点,是真心来干活的。邱家和郑家依附王家,吴家跟在范家背后,多少有些小心思。对于这个任命,他们有些犹豫,又找不出推脱的话来——这和他们条陈上的选择十分相符,并非是沈安侯意无意的将他分割出来。   “第三点,重新梳理城防和边防。陈晨,你带着沈汀和幼娘,把这块儿盯着搞起来。我庄子上的镖师老巴也精通兵事,你可以多问一问他的意见。”   沈汀是谁陈晨自然之道,但幼娘?似乎是个女子?不过这档口不好询问,他老实点头,准备一会儿和沈家公子通个气。   “最后,也是重中之重,甚至比摸索种植更具有意义的一件事,教化百姓。范迟,范怜,你们和孔家的青烁青灿兄弟统领这一块。我没给你们准备人手,但是有一个建议,你们可以跟着王家兄弟先了解整个琼州的情况后再着手。”   范氏兄弟点点头,他们在家中便是毫无存在感的小透明,并不是十分跳脱的个性。   “至于孔四老爷和孔青炎,你们暂时随我整理书册,召见各太守和县令。要是没有异议的话,你们的分工就是这样了,各自领了书册和人手去吧。”   第128章 铺开   等到所有少年们回到住所,才恍然想起一件事儿:他们原本可是准备好了要在沈侯爷面前卖弄一番, 至少也要表明自己的能力和努力, 让沈侯爷对他们刮目相看的。没想到连消带打,来回不超过两盏茶的时间,他们就被各自指派了任务, 还一点儿反抗都没有的接受了, 最难以理解的是, 还都是从最低级的假佐做起。   自己这是被下毒了吗?傻成这样?少年们面面相觑, 不知谁突然嘀咕一句:“不愧是上书房里出来的老狐狸,还真当他脾性耿直是个君子呐?”   可不就是?能跟来的多少都听说过几句沈放沈大老爷的传奇事迹,二十年前就能吊打各位勋贵甚至皇子的主儿,他们就是再长个十岁只怕也不是人家手里的菜。   看孔四叔多聪明,直接叛变站到了沈大老爷身边去,一上来就是别驾的位置。虽然按照孔四叔的年纪,做个五品也就马马虎虎,但至少没和他们这般一连被削了两顿, 里子面子都没了啊。   从一开始的冷落, 到激将,到将他们搞搞捧起——官职任选, 最后给一下狠的,一群心高气傲却多少有些浮躁的少年总算是沉下心来了。孔墨竹虽然是个君子,倒并不是个酸儒,看到这一幕反而十分欣慰:“你们要是想和我一样,只读读书喝喝酒, 心计少些说说大话那没事儿。若是想要在官场上混的,好歹都给我把皮子紧一紧。真以为是个世家子了不起,掉坑了总有人拉一把?越是世家子才越残酷呢,你多掉两次坑试试?你自家就得把你踢出局,多的是人想往上爬呢。”   这话大伙儿都明白,沉默的点了点头,孔墨竹又给他们画大饼:“跟着沈大老爷做事儿,至少有一个好处,没人拉后腿。你们只要卯足了劲儿去学,去做,他只会给你们充足的资源,绝不会有打压平衡的想法。这是十分难得的历练,更是积累资本的过程,我希望你们相互之间也不要再想着家族之间的龌龊关系,全都好好配合着,允许良性竞争,但绝对不准恶意陷害,尤其杜绝为了争位置不顾大局的,你们心里得牢牢记住了,可明白?”   说到后面已经是疾言厉色,范家的小子却是嘿嘿一笑:“孔四叔你放心了,我们傻不傻?好不容易从家里那一潭子污浊里跑出来,还偏要把自己身边又弄成一团糟不成?”   更重要的是,整个琼州百废待兴,有的是施展拳脚的地方,他们何必为了些许好处就斗的头破血流?这一件事儿你做的好,我便另起一个头儿干,之恨不能多一个脑袋两双手,哪里还有闲工夫去给别人使绊子。   “我不过白提醒一句,你们心里有数就好。”孔墨竹也笑,伸手比划了个方向:“毕竟那位可是个狠角色,计算自己亲弟弟也事不过三,不懂事儿直接扔出去呢,何况你们。”   他的眼神稍显直白,大伙儿却没话说。沈侯爷可是把计划书都写好了,人手也安排的十分妥帖,只待他们走马上任。这么做对他们来说有利有弊,好处是不用自个儿一脸懵逼的慢慢摸索,可坏处也是一样,如果他们不能在做事的过程中折服这些人手,以后估计就是个人性盖章机被架空的命运。   “得了,我也不废话了。”看到大家凝重又不失期盼的表情,孔四叔表示很满意:“最后提醒一句,你们沈大人身边的人手,用的文字和数字与咱们的是不同的。不过我猜你们应该暗地里也学过了。”沈安侯和林菁从未遮掩过这些东西,而这次带来的资料里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用的简体字和符号数字誊抄的,“如果有不懂的,尽快弄明白。”   “不仅要弄明白,还得熟悉起来,以后咱们所有文书和账册,都要以这些文字和数字进行书写。”身后有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我爹让我来看看你们收整好了没有,待会吃过饭就开始看资料吧,几位主要的帮手我都带过来了。”   书生打扮的是岑易,不过有人看着莫名眼熟,只是记不起来到底像谁。老巴是个脸上有刀疤的野蛮汉子,一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看起来莫名带着几分血腥。田满金倒是个十分正常的憨厚汉子,有些不自在的搓了搓手,给各位公子爷问好。最后沈汀指着身边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女扮男装的姑娘:“我媳妇儿,程家幼娘,你们叫弟妹也行,这里所有账册都是她正理的,里头条条框框比我明白多了。”   程家幼娘一点儿不害羞的抱拳行了个礼:“以后共事,还望各位少爷多包涵。”   看着这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的队伍,少年们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怎么觉得这个开端——颇有些画风清奇呢?   好歹是世家子弟,心里吐槽的再厉害,面上还是忍住了。一块儿用了沈家十分美味的午膳,自有家丁扛着书册箱子到了外书房。所有人就坐,笔墨纸砚已经摆好,没一会儿书房里就只剩下沙沙的翻书声。   箱子里的书册有计划书,也有空白表格,小少年们先是觉得不习惯,可多看了一会儿就不得不赞叹起来。也有些不明就里的:“这人口姓名还好说,籍贯又是什么意思?”   “籍贯便是指的上三代的出生地。”岑易在一旁解释:“有些地方人口流动大,有些地方则祖祖辈辈都是那么些人家,这里头的处理方式也是不同,因此我们便以籍贯作为区分。”   王大郎点了点头继续看下去,这些册子按照州县地域区分,并不将百姓分士农工商,只一一家一户为单位记录。而另有一套册子,则是仆人和佃户的,一看就知道沈侯爷这是没打算对隐田隐户有所容忍了。   “可这样一来,会不会不好?”王钧宜小声的问。   “所以才要先普查,给他们敲一个警钟啊。”沈汀十分无赖的摊手:“我爹又没打算一上来就扩隐。”他用下巴往岑易那个方向点了点:“岑大哥可是富商,他还想在琼州做生意呢。”   明明说的人口,怎么就转到经商上头了?岑易十分温和的笑了笑:“我们从青州带了些特产过来,作为送给当地百姓的礼物。不然就这么打上门去盘问人家祖上三代,只怕是要被人打出门去的。”   青州的特产,那是世家子们都能眼红的东西。所有人不免又反省自己一回,为何他们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再次在心中提醒自己,这里不是京城,没人会给他们这群公子哥面子,少爷们更加慎重的考虑起计划书中每一个细节背后的深意。而不久之后他们也发现沈汀所言不虚,但凡与账目有关的问题,程家幼娘绝对比谁都清楚,化繁为简条理分明,还能多给他们联系出个一二三来。   这般人才,可惜是个女儿家。所有人都忍不住扼腕叹息,唯有孔墨竹眯了眯眼睛。程家幼娘绝对不只是为了给大伙儿解释账本才带出来的,沈安侯——只怕所图甚大啊。   沈侯爷确实有解放当地女性的想法,毕竟琼州人手不够,要是再砍去一半儿,他的计划得猴年马月才能实施。只这一点最大的阻力并不是当地人,而是带来的这些世家公子。对他们而言,让女子帮忙耕种养家已经是为了生存没办法的办法,可不能再进一步。   可是沈安侯和林菁哪里只有这点儿想法?他们需要的是女子也能和男子一般,组建军队,参加文书考核,成为中流砥柱。幼娘只是个引子,是个立在前面的标杆,作用就是告诉他们,只要是能干有用的人,无论男女,沈刺史都会将人放在平等的地位上,任由他们施展才华。   孔墨竹大约是猜到了几分的,不过到底不能确定。沈侯爷滑溜着呢。他正在纠结要不要把话捅个明白,却听到有小丫环传话,说刺史夫人有请。   沈大老爷找孔墨竹是没话说的,可林氏找个外男是几个意思?孔四叔心里嘀咕着,到底不敢推辞太过,问明白了便跟着带路的丫环往后头去。   小程氏听着动静,莫名抿嘴一笑,被沈汀看了个正着,连连追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快告诉我呗。”   结果被小媳妇儿暴力镇压:“干正事的去,少啰嗦。”   众少年纷纷嗤笑,也有不少内心羡慕嫉妒恨的。他们也有娶了媳妇儿的,可一说来琼州,自家夫人脸色立刻就变了。他们一串联,得了,就单身过来吧,何必连着妻子一块儿坑呢?可如今看着沈汀和小程氏撒狗粮,心里还是忍不住一揪,不求媳妇儿像小程氏这般厉害,至少也能不离不弃的在一块儿啊。   少年们恨不得联手揍沈汀一顿,最后还是岑易出声解围,让这小子逃过一劫。那一边,孔墨竹与林菁见了礼,便听她笑着说道:“我家淑窈先生也见过的,年纪不少却不爱读书。我虽然给她正理了两本启蒙书,偏无论我还是侯爷都没空教导。孔家在教化之道上向来不凡,我便厚颜求您派遣一位孔家子弟,每日抽空来教导淑窈一二如何?”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孔墨竹琢磨着,教导闺女是其次,让沈凌跟着开蒙才是正经。他随手接过林菁递来的启蒙书翻了翻,林菁笑着喝茶,淡定的看他脸色慢慢的变成了潮红,捏着手抄本的手抖啊抖,什么世家风范都丢了:“这这这,这就是您和侯爷准备的启蒙读物?”   “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妥?”林菁故作不悦,孔墨竹差点儿给跪了:“下官绝无此意!只是!这真的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千字文》,《弟子规》,这样看似简单又朗朗上口的儿童启蒙读物,到底能带来多少名声,又引起多大的厉害关系,作为孔家子弟,他能没点儿数吗?   第129章 盐铁   林菁用《千字文》和《弟子规》吓了孔墨竹一把,她心里暗笑, 面上却不显, 依旧笑眯眯的:“我自家孩子总舍不得下狠手,一个个的惯的没了样子。如今来了琼州,老爷事务繁忙, 又不能真纵着小丫头出去疯, 只能求助大人, 三个孔家子弟中无论哪个过来帮帮我, 每天只耽搁两个时辰的时间如何?绝不影响你们的公务。”   有这书卷在这儿,别说孔家子弟,就是让自己亲自来也没问题啊。孔墨竹心中激荡了一下,突然就想明白了,忍不住苦笑:“夫人放心,三日之后,下官自当每日前来教导小少爷。”   “不,”林菁有些疑惑的看他:“凌儿才三周岁不到呢, 我准备让他玩几年再念书的, 淑窈如今都七岁了,该管起来了, 还请先生多多费心才好。”   所以真就是想教闺女?难道研究治学不该是男孩的事儿吗?孔墨竹正要再问,突然想明白了——程家幼娘不就是这位夫人带出来的?当初一则《女书》引起了多大的轰动?用常理开考虑沈家的两位主子,绝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既然想明白了,孔墨竹便老实行礼:“下官知道了,请小姐三日后准备好, 我从千字文开始教她。”   “如此便麻烦您了。”林菁也不再说什么让孔家子弟来教学的话,反而有意无意提了一句:“其实这些内容挺简单的,老爷不是要推广教育吗,当个启蒙教材也不错。”   何止是不错,历史几千年流传总结下来的精华呢。孔墨竹也知道她的意思了,这是真要从思维上将琼州给圈起来,成为他沈安侯的地盘。不过教化是大功,实施的人更是他孔家子弟,如果他们操作的好,似乎也可以从中得到不少的功劳啊。   孔墨竹拿了手抄本,脚步飘忽的往前头去,心里还在想,不愧是能让沈侯爷彻底变了一个人,哪怕被说局内还沾沾自喜的“祥瑞”夫人呢,这妖孽程度,只怕和沈大老爷也差不了多少了。   回头又翻了翻书,回想沈夫人这些年在京城里激起的风浪,从会所到女学,从女儿街到慈淑所,此时再晃眼一瞧,整个京中的女子,无论贵妇、贵女,还是贫民女子,哪个不是被潜移默化的改变了许多?甚至连老爷们也越发放任夫人们自由,让她们有了更多的空间和机会。   如此女子,当真不简单。孔墨竹在心中把林氏的地位又提了提,到前头将话儿给沈安侯一说,沈老爷连连点头:“我正想找你说这个呢,没想到夫人比我还快些。”   “这书稿真是夫人做所?”孔墨竹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再次确定。   “不然呢?”沈安侯抬了抬眉毛:“我夫人写诗词可能差我一份,但文书却并不比我差啊,她们女学不还学她著的《女书》吗?这给亲闺女的,自然要更上心一些。”   这么说真是……毫无反驳的理由。孔墨竹认命,敲定了每天去教淑窈小朋友读书学字的任务,又和沈安侯说起来琼州的事儿:“虽然有侯爷的安排,琼州上下看起来对咱们还不错,可下官琢磨着,得趁着这股风向再趁机做些什么才好,不然百姓心思减冷,人心散了,就不好再聚了。”   沈安侯也正有此意,让孔墨竹坐下与他商量:“你可知道江州的百花山茶?”   孔墨竹自然点头,山茶油可是好东西,只这些年江州的出产哪里供应的上全大燮朝?偏楚家虽然不提价,却限购,打着为改善百姓民生的大义招牌,可没哪家世家敢强买。   沈大老爷便解释:“按照夫人的研究,其实百花山茶的药用价值高,但产油率却不及红花山茶。只这两种山茶花并不能共存,是以江州的少量红花山茶都被除去了。但是这儿——”他伸手指了指外头,给了孔墨竹一个得意的笑:“你可知道琼州的山头里,有多少红花山茶,没年能出多少茶油?”   茶油已经有了稳定的市场,只是如今供不应求,如果琼州能够有出产,根本不愁销量。孔墨竹不是不知民间疾苦的人,既然来了,就打定主意要做出些作为来,如今这条财路便十分不错,他忍不住身子往前微探,希望他能说出一个令人满意的数字来。   沈大老爷高深莫测的微笑,比了个三的手势。孔墨竹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错了,正要说话,便听沈侯爷掷地有声:“江州产量的三十倍。”   “多……多少?”孔墨竹直接跳了起来:“三十倍?真的不是三倍,是三十倍?”   “我何必要骗你?”看着这位跳脚,沈安侯心情好极了:“我已经让江州送设备和人手来,你看着罢,等老巴他们把府兵正理好了,咱们就正好采收茶籽。”   至于为什么要先正理府兵,知道琨郡如何“军迷一家亲”的孔墨竹并不需要再问。算算时间,可不是差不多?那头沈安侯还在继续给他放大招:“其实茶油这东西虽然赚钱,但到底不是生活必需品,光做这个还不算牢靠。”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孔墨竹:“你可知于国而言,什么才是必须品?”   “粮食,盐铁。”这一点孔墨竹自然是知道的,正是知道,他才忍不住惊心,粮食他们势在必得,不比沈安侯特意提出,所以他这话的意思是——“您想做盐铁生意?”   沈侯爷摇头:“铁矿铜矿哪里是说找到就能找到的。”孔墨竹也知道自己是魔怔了,正要松一口气,就听到沈大老爷说话:“不过盐还是可以搞一搞的,琼州临海,资源丰富,正好可以用晒盐的法子出产海盐。”   孔墨竹一口气梗在喉咙差点儿没背过去。虽然不知道晒盐是个什么法子,可能被沈安侯这么提出来说,显见是十分有用的。却不知道沈侯爷这会儿也在心里头嘀咕呢:盐铁的事儿一直想给楚家做,奈何大表哥就是不接受。这回好了,炼铁的法子让冉越得了去,而晒盐也得送给琼州的边民了。   看孔墨竹有点儿回不过身来,沈大老爷笑眯眯的喝茶等着。装叉叉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啊,不然带着这许多知识来一遭,难道真就为了开酒楼吃火锅吗?   孔墨竹呆了一会儿,慢慢回身,有些哭笑不得的看沈安侯:“您还有什么想法,都一并说了吧。”   沈大老爷也不与他藏着掖着,毕竟今后三年,他们就是最亲密的伙伴和战友了:“你看到岑易那小子没?他是宣州漕帮的掌事之一,这次来帮忙,多少也是看重了我给他画的商机。咱们琼州能种茶树,能出海货,再加上茶油和海盐,以及海里的贝壳珍珠这些,只要处理的好,都能赚大钱。不然你真以为我多大能耐,人家不辞辛劳来白送我银钱物资吗?”   漕帮不仅是生意人,更重要的是货物运输,沈安侯并没有打算将自己的物流渠道全部曝光,只拿岑易往前顶。好在孔墨竹这会儿也不怀疑他,只连连点头:“他想做生意,就要先投入,等各项活计展开了,他还得在当地招工,这么一来,倒是可以让百姓们的生活好过一些。”   “最好的是,他手里也是货物。”沈安侯补充道:“南边的丝绸和麻布,青州的粮食和瓷器,甚至笔墨纸砚,他都有插一脚,甚至连蜀州的药材生意他也做的红红火火。咱们就不与他用钱财结算,只以物换物,正好缓解琼州生活物品缺乏的现状。”   孔墨竹到这会儿才明白,沈安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工作。他叹服的行礼:“我以前也自以为是个聪慧的,可如今想来,不及大人多矣。”   沈安侯自然谦虚几句,心里却想,不是谁都有这样超前的知识,也不是谁都会为了莫名的不安,就到处给自己安插势力,背地里发展起来的。   无论文学还是庶务,沈家两口子连敲带打,总算把孔墨竹彻底收服了。而少年们早已少了傲气多了几份谦逊,再被头脑风暴席卷了几次,已经再无多余的想法。尤其是奸商岑易的表现让他们叹为观止,明明是那样庸俗的话题和卑劣的算计,可为什么被他大义凛然的一说,竟然成了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大家只能乖乖配合呢?   沈汀撇了撇嘴:“岑易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见过?和他比起来,咱们捏一块儿都不够看。”   少年们默,其实如果给他们时间细想,他们并不会表现的这么糟糕,毕竟所有事儿,其实在他们上家学时,都已经被灌输过。可知难行易,将想法转变为自己的能力不是那么简单的。看着与他们一边儿大的沈汀,甚至更小两岁还是女儿身的程家幼娘,虽然不是那么周全,却至少跟得上这些“大人”们的思路,他们只能沉默沉默再沉默,心中却不免想,沈侯爷说不指望他们做事儿,是当真的吧,他们还真比不上这些人的本事呢。   “没事儿,现在想不通,就一边做一边想。”粗糙大汉老巴蒲扇大的巴掌拍在少年的肩膀上:“谁都不是生而知之的,咱们得学。你们多聪明的,指不定过一阵子,就比我们更能耐了。”   少年们总算精神一震,可不是这样?结果老巴下一句话差点儿没吓坏他们:“从明日起,公子们就跟着我们一块儿习武操练吧。不说公务繁忙,光是琼州这乱的,你们还得漫山遍野的跑,可不得学点儿自保的能耐?”   “还要习武?”孔家少年不可思议,他们是标准的文弱书生啊。   “那当然。”沈汀骄傲的扬起脖子:“我爹说了,哪怕是当个读书人,读书人还有君子六艺呢。男人太柔弱了,媳妇儿会嫌弃你的。”   “真是这样吗?”陈晨若有所思:“难怪我爹一直想让我学武呢,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并没有,他就是个大忽悠。岑易在心里吐槽,面上却全是赞同的点了点头:“男子汉大丈夫,总要该出手时就出手,不然出了事儿,还往别人身后躲吗?”他冲老巴拱了拱手,又笑眯眯的看少年们:“便是我们小门小户的读书人,家里还让练上一练呢,各位少爷根骨好,只要训练得法,肯定比我们强得多。”   你一个水匪头子说这话不会脸红吗?老巴差异的看他一眼,却被别的少年误会了:“岑先生真会拳脚?完全看不出来啊。”   “会一点儿,不怎么好。”岑易装出羞赧的样子回看老巴一眼:“不如请巴先生指教一番可好?”   老巴恨不得揍他一顿,两人是真没留手的打了一场。少年们看着看着,心里的热血也跟着往上冒:“这才是男儿本色呢,我要学武,从明儿起就开始练。”   也有人谨慎一点,戳一戳身边的沈汀:“他这样儿难不难学会?”   跟着狼牙兵练的沈汀想了想,老老实实的摇头:“还可以吧,训练难度不算大。”也就普通精兵的程度。   并不知道今后要怎样为今日的决定后悔的少年们松了口气,岑易是个书生,他能行,沈汀是个小少爷,也说不难,那他们还有什么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第130章 小磨人精   孔墨竹并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跟着他来的少年们几乎要被忽悠瘸了。沈侯爷给他画了一张建设琼州的大饼, 仿佛美好的明天就在眼前, 然后转头就将他扔进故纸堆里:“不管我们计划做的再好,琼州本地百姓才是我们立足之根基,虽然王家兄弟要去做人口普查, 得到一个确切的统计数据, 不过在这之前, 你还是看一看积年的账册和公文, 心里有个底儿吧。”   沈侯爷还好心借了两个厉害账房给他,孔墨竹就老老实实看了两天公文,直到第三天被小厮提醒要去给沈淑窈上课,他从扑满灰尘的屋子里走出来,才突然想明白:“为什么都得我看?刺史大人自己呢?”   “额,大人说他还有要事。”小厮谨慎的回答。   “什么事儿?”孔墨竹追问,心里有点儿不爽,自己不是又被驴了吧。   沈大老爷这回还真没驴他, 他正在后头研究水泥的配方。看孔墨竹来了, 他便招呼:“琼州沿海,最可怕的便是飓风, 别说草木结构的房子,便是砖头的也够呛。可咱们能把居民往里头迁,晒盐场却必须在海边儿的。我想着能不能整出来合适的水泥,慢慢把沿海一带都休整起来。”   孔墨竹这是第一次见到水泥,又被狠狠震惊了一下, 也放弃劝说沈侯爷去处理公务的念头了。总归自己多劳累一些,何况还有个孔青炎当帮手呢,等文书账册理顺了,他也就轻松了。   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梳洗换了衣裳,孔墨竹迈着四方步去了后头。今儿是给沈淑窈小朋友上课的第一天,在他看来,八岁的孩子,哪怕没开蒙,基本的文字书写恐怕还是有点儿底子的。然而事实让他沉默了:“淑窈,你真没学过写字?”   “我不爱写字。”小丫头扭着脑袋不开心:“写字手好累的。”   “那你喜欢什么?”孔先生循循善诱。   “我喜欢爬树,也喜欢娃娃。”小淑窈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先生,我们去爬树好不好?我知道院子里有一棵很高的槐树,爬上去可以看到很远哒。”   孔墨竹:“……”孔墨竹觉得有点儿手痒,如果是孔氏的子弟,这会儿只怕已经挨了两戒尺了。   不过东家的女儿不是自家孩子,不可以随便抽。孔四叔深吸一口气,和小姑娘讲道理:“淑窈,你七岁了,不是孩子了,你得读书习字,得明白道理。”   “我挺明白道理的啊。”沈淑窈小朋友表示很冤枉:“我从来不撒谎,做错了事儿会承认,以后不会再犯了。我爱护弟弟,孝顺奶奶,亲近哥哥嫂嫂,对下人也很……和蔼。”她眨巴眨巴眼睛:“又不是不爱读书就不懂事儿的?那么多百姓都不读书呢,他们的孩子都是坏孩子吗?”   可是你爹妈不是普通百姓啊!龙墨竹心累,不知道沈侯爷怎么生出来的糟心闺女(沈大老爷:不,我没那功能生不了大闺女,追责请拐后院咨询生产厂家)。可既然答应了,就要好好教导。他再次试图和小姑娘沟通:“你想一想,和你一般家世的女儿,是不是都能写字会算数?你以后和她们相处,总不能她们说什么你都听不明白吧。”   这话说的有点儿效果,沈淑窈摇了摇手指头又立马放下了,迟疑道:“我是要像嫂嫂一样,可以替大哥做文章,还能帮大哥算账处理公务吗?”   这个可以有。孔墨竹连连点头,没想到小丫头哇的一声哭了:“我……我做不到哒,我是不是要变成坏孩子啦?”   还没开始哪里就这样自暴自弃?孔墨竹手忙脚乱的把小丫头哄好了,问她为什么就哭起来,沈淑窈抽噎道:“我二哥说了,嫂嫂的曾祖父是大儒,我的曾祖父是打猎的,我们从根子上就不一样,根本比不过哒。”   她看孔墨竹表情不对——孔墨竹只是想去打死沈汀这个带坏妹妹的死小孩儿而已——还努力给自己加以佐证:“我大哥哥也这么说呢,他拼了命读书也不如大嫂嫂那般厉害。”她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看了看孔墨竹:“先生你和我大嫂嫂是一家人对吧,可我和大哥二哥才是一样儿的啊,您不能让我和两位嫂嫂一样厉害的。”   这谴责的小眼神儿,孔墨竹简直要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了。好歹压下心里头一股恶气,孔四老爷勉强拉出一个微笑:“小淑窈不用担心,做学问就是个兴趣,你尽力就好了。”   “是这样吗?”萌萌哒小姑娘眨眼:“我现在就挺尽力啦,不过我真没兴趣呀,所以先生一定不会为难我的对不对?”   孔墨竹……孔墨竹已经暴走。他在孔家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胆子这么大,还这么多歪理的小家伙。可小姑娘看着娇娇弱弱的,还真不敢提起戒尺就抽——用戒尺也是有规矩的,自己教了的东西学生不按照要求做,就算抽肿了巴掌也没人说。可小姑娘还没开始教呢,自己道理都没让她信服,难道还要靠武力强逼着学习吗?   “你就真这么不爱读书?”孔墨竹做最后的努力:“那以后呢?难道你不希望以后和你母亲一样,当一个被大家尊敬的人吗?”他的思路都不知不觉被带歪了,仿佛找到切入点一般劝道:“你母亲也是医博士家出身啊,可她能作《女书》,能写启蒙本,还帮助了许多人,让别人过的更好。便是你两个哥哥,他们虽然读书不算出众,可也绝对不算差的,我也不要求你学的多好,至少与普通人一样,行不行?”   “行啊。”小淑窈干脆的答应,让孔墨竹愣了一愣,小丫头还在认真的掰手指:“我只要学的和大伙儿差不多,不影响我做事便可哦,这是先生你自己说的哦。”   合着你之前一番唱念做打,就是为了降低学习难度吗?孔墨竹觉得心累,沈家果然是个妖孽扎堆的地儿,连个小姑娘都妥妥的是个小磨人精儿。   好在沈淑窈并不是个不知分寸的孩子,和自己先生达成一致(并不)之后,就老老实实的听孔墨竹教她背书认字。和以前随便拿一本经义从头开始便认边讲的法子不同,孔墨竹先教她千字文。每天学三五个,小一年的时间就足够她将常见字给学会了。   小淑窈对这个进度接受良好,虽然写大字还是有些懒懒的,可孔四叔知道她的性子,也并不为难她。反而是在一段时间之后,孔墨竹发现沈淑窈虽然取巧,字儿些的并不好看,可从未有比划错漏的情况。他得空好奇一问,小淑窈回答的理所当然:“一个字写错了,我就得整张儿重写,当然是小心一些都写对了更轻松啊。”   哪怕是认真,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吗?孔墨竹哭笑不得。不过他到底不是沈敬这般偏执的人,看出沈淑窈在学问一道确实没有太大的天赋,对她的要求也放松了不少,两人相处的越发愉快。   后院里安静祥和,可琼州的都督府和三郡都尉府的官兵们却过的不是那么愉快。盖因刺史大人将他们召集集合,却并没有训话,反而找了个叫老巴的人,带着一群家丁一个个的将他们挑战了一遍,出手狠辣行事彪悍,把他们揍成猪头还不忘嘲讽:“你们这帮软脚虾,莫说对付海盗了,只怕连抓贼的本事都没有,难怪琼州破旧成这样。”   琼州破旧是他们的错吗?兵士们几乎要泪奔,在这儿吃不好穿不好,谁有精神训练啊。   小公子看着笑眯眯,说出的话来也动听:“虽说兵士们是百姓的兵士,可也得把他们养好了才能出力啊,只要他们能吃的好长的壮,肯定一个比一个的能干。”   这话听的顺耳,更让兵士们开心的,是小公子拍拍手,外头送上来满满当当的米面蔬菜和腌肉。那姓陈的公子看着秀秀气气,说话却极其敞亮:“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府兵们,他们也肯定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答复什么?训练吗?有人迟疑了一下,多运动运动没啥,可要是出海对付海盗,那还不如老实窝着。   那叫老巴的汉子又笑了:“就凭你们还能打海盗?去爬个树摘果子还差不多。“   当他们不知道爬树摘果子的是猴子吗?要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府兵们就要掳袖子开片儿了。陈小公子也是气不过:“你们当爬树很简单吗?信不信我训练他们三个月,等三个月之后,你们绝对爬不过我琼州的兵士们!”   于是话赶话的,都督府和下属郡的兵士就莫名和陈公子一块儿对上了老巴的家丁团,大伙儿打了个赌,三个月之后,以采摘红花山茶茶籽为比拼项目,看看到底哪边才是真英雄。   虽然这事儿变得有些奇怪,可看着摆了整个校场的吃食和崭新的训练服,所有人都咽下了心中的不满。不就是爬个树吗,谁怕谁啊。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挑了一个大晴天,陈晨带着一千府兵,并老巴带着两百“家丁”,一块儿浩浩汤汤的往山林深处“越野拉练”,而在那里头,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花山茶,正硕果累累,等待他们的到来。   在不远处新开的荒地上,一大片厂房已经盖起来,里头是全套的压榨机器,并沈大老爷青州庄子上的好手们。他们在江州看了几回便明白该如何操作,如今一切设备并装油的大桶都准备好,就等着茶籽送来,便能榨出清香的茶油来。   第131章 收获和危机(修)   元安十二年,琼州迎来茶油大丰收, 那一桶一桶金黄透明、散发着清香的液体看的围观百姓们忍不住咽口水:“这些真是果子榨出来的?那些野生没人要的红花树的果子?”   “都问了多少遍了, 不是你们看着采摘看着榨油的么?”守在边上的兵士们无奈:“刺史大人都说了,回头我们弄完了,就雇佣你们去清理山林, 移栽树苗, 等明年你们也能来做这营生。”   “那我们也能分到油不?”淌着哈喇子的孩子也不甘示弱的大声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府兵也故意逗他, 耸了耸肩:“要么你来投军算了, 跟着我们有肉吃。”   这话是实话,陈小公子手下的老巴是个有能耐的,不知怎的和龙江上的商人们联系上,给府兵们淘换了许多吃的用的。没见以前走路都没力气的兵士们,如今一个个都抖了起来么?那孩子便是个明白的,几乎要蹦起来:“我去我去,我要吃肉!”   府兵们轰然大笑,大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年纪还小呢, 等再过几年吧。”   这般场景在沿着山路一道都在不停上演, 兵士们也从最初的骄傲和不耐烦,慢慢变成了细心和亲近的与百姓讲解——这是府兵采摘茶籽输给家丁们之后的惩罚, 必须承担看守的职责,并与百姓们好生分说。   没看沈刺史家的小公子都是这般么?还有那位陈公子,据说家里来头比刺史大人还厉害,可他们都没一点儿架子的与百姓们交谈,府兵们自认为还不如这两位, 自然慢慢收敛了脾气。   于是琼州的百姓们也惊讶的发现,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兵士们居然意外的好说话。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对善意回以善意,不过大半个月的功夫,府兵和百姓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亲近了许多。   茶油的压榨一直持续到了十一月,不仅都督府和都尉府上下能过个好年,百姓们也以极低廉的价格囤了不少。就这样,还剩了三分之一的产出给岑易,他沿着龙江往中原腹地一路倒卖,回头就将银钱折成药材和衣料带了回来。   琼州百姓们看着一车车的物资,眼睛都要瞪圆了。自己真是居宝山而不自知吗?不然怎么刺史大人随意一折腾,就能换来这么多利益呢?   刺史大人并不知道琼州百姓已经对他有了几分期待和信任,此时他正在海边吹着冰冷咸湿的海风,考察哪块地方适合做晒盐场。孔墨竹裹着衣裳跟在他身后,一边听他叨叨咕咕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心里实在是好奇,这些知识到底是从哪儿来?   不过谁还没点儿秘密呢?孔墨竹如今心态已经好的不能再好,看沈侯爷终于圈定了地方,身后家丁们麻利的开始干活,他也忍不住松了口气。如沈安侯说的,茶油只是小道,真正的大头,还是在这儿呢。   “你走什么神呢?”沈大人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跟我捡贝壳去。”   “这种东西有什么用?也能卖钱吗?”孔墨竹有些怀疑,还是乖乖跟在他身后挑选漂亮的贝壳。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呢?”沈安侯白他一眼,十分自豪:“当然是送给夫人当个小礼物啊。”   好吧,忘了这位是无论走到哪儿都把太座放在心上的著名惧内分子了。孔墨竹想到林菁,忍不住偷偷问他:“听说夫人又在折腾什么新的染色法子了?”   “那叫云香纱,是只有琼州的香壤才能染出的料子。”在后世,云香纱可卖的不便宜,没想到琼州居然能找到合适的染料土壤,对林菁来说也是个意外之喜,立刻就着手实验去了,“都说物以稀为贵,你只看着罢,等云香纱制成了,又是琼州的一大支柱产业。”   茶油,海盐,云香纱,水泥房子。等到明年水稻种植的实验能够成功,衣食住行便解决了前三项。至于最后一项,似乎沈侯爷也有打算了,孔墨竹可是听了一耳朵,他派出去找什么“橡胶”的人,已经回报找到了。   无论是百姓们还是正在忙碌的少年们,都觉得有沈刺史在,他们大可以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踏实干下去,就能将这个贫瘠的地方彻底改变,如中原腹地一般富饶起来。唯有沈安侯并没有这样乐观——一来,琼州虽然地广人稀,但土地贫瘠,还有不少是盐碱地,虽然有麦饭石和红花草改善土质,但到底杯水车薪,真要彻底扭转只怕要几代人的时间才能做到。二来,他遥望远处的海面,皱紧了眉头,那些并未出现过,似乎只在传闻中的海盗,才是他的心腹大患。   “等回去了,加紧训练府兵们吧。”他转头认真对孔墨竹说:“明年开春,荒地开垦后,就将沿海的渔民们内迁,让他们种地去。”地方已经被人口普查的王家兄弟摸清了,至于故土难离之类的问题,并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不说衣食无忧的生活带来的诱惑,强权之下哪怕用暴力手段,也一定要坚壁清野,让海盗彻底失去滋生的土壤。   “你真的决定了?”孔墨竹也没少与他讨论这个问题,不过大迁移到底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他还是觉得需要慎重考虑。   沈大老爷认真点头:“你有没有认真看王家兄弟带回来的资料?”他面色沉重,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为什么沿海多是妇女儿童,男子却不多?难道你真以为他们出海打渔不幸遇难?那妇女们又是如何在坚苦的环境中活下来,而且看上去并不算太狼狈?”   忙成狗的孔四爷并没有认真翻看登记书册,如今被沈安侯提起,他也不禁恍然:“你是说,那些男人们,其实就是海盗?”   “不全是,但绝对有一部分是。”沈安侯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们和外头勾结,以此养活自己的家人,或许对他们来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对整个琼州而言,这是灾难性的。”沈安侯目光灼灼的看孔墨竹:“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海盗在一步步侵蚀琼州,等到哪一天,他们继续够了力量,说不定就要重重的咬咱们一口了。”   “尤其是琼州眼看着要变得富裕些,只要一次洗劫,我们的努力就有可能白费,这还不算是否被安插进奸细煽动百姓。”孔墨竹也想得明白,立刻点头:“我这就安排陈晨和王家兄弟行动起来,开春一定将事情办好。”   “有个能干的副手就是好啊。”沈安侯笑着轻轻给了他一拳:“多亏你了。”   孔墨竹摇摇头:“我不过是具体实施,世家之中有点儿能力的人都能做到,如你这般,能看清楚其中危机和机遇才是真本事。你放心,只要是你的要求,我一定给你办到。”   “包括让淑窈变得爱学习吗?”沈安侯瞬间摆出讨好的笑容:“先生不愧是孔家精锐,我那闺女居然把千字文学完四分之一啦。”   “不……”孔墨竹也瞬间变得虚弱:“用你的话来说,不提沈淑窈,咱们还是好搭档,你别逼我和你翻脸。”   自己当初到底怎么脑抽了答应下来教这个熊孩子的?孔墨竹忍不住给自己掬一把同情泪,想到之后还有一个似乎更熊一点儿的沈凌,他就恨不得以头抢地,沈家的人,真是沾不得啊。   沈安侯放声大笑,之前压抑的气氛也一扫而空,孔墨竹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胸中豪气顿生,便是在这穷乡僻壤,便是要面对再多艰险,似乎心中有了底气和凭仗,就可以无所畏惧起来。   新年在众人的殷殷期望中到来,不过小半年时间,世家子们已经变得和以前全然不同。他们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的贫穷和无助,也体会到底层的百姓除了弱小,还有他们无法想象的凶悍和精明。好在有经验丰富的“助手”一路帮扶,老巴也派了不少好手跟在他们身边,否则只怕光这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要折进去一大半人。   “总算是熬过来了。”跋山涉水整个人都黑瘦成当地土著的王家兄弟看着桌上丰盛的酒菜几乎要喜极而泣,天知道一开始,他们还只勉强忍着干粮的味道强咽充饥,等到后头一段时间,便是面对野菜粗面,两个世家子也能面不改色的大口吃下去,这其中艰辛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跟着田满金去种地的李懋也好不到哪去,虽然不如王家兄弟的艰险,可为了了解农事和其中细节,他们是真扎扎实实的种了一片地出来。以前吃着上等的精米还偶尔挑食,如今倒真对沈侯爷随口说的那首诗深有体会:“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谁敢浪费粮食,三位小公子一定能和他们没完。   陈晨看起来比几位的精神都更好些,少年们却知道,他吃的苦才是最多的。无论登记住户还是种田,都比不上跟着兵士训练,还要做农活,还要给兵士们上思想教育课来的忙碌。可抗住了最开始的一段痛苦后,陈晨竟然莫名找到了乐趣,如今放松几天,反而有些不习惯。   如今最轻松的便是孔家兄弟和范家兄弟,他们的工作尚未开始。沈侯爷说了,仓禀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得等前面三波人彻底改变了民生,才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不过他们也并不闲着,孔墨竹正教着沈淑窈呢,有了心得便把他们提留过来教导,有事儿也把他们当文书小吏使唤的团团转。来了琼州没多久便各奔东西的少年们直到新年才第一次“团聚”,忍不住喝的一边哭一边笑,毫无风度和形象可言。沈侯爷和孔四叔便看着他们笑,也不管这群人几乎闹的掀翻了房顶,两人轻轻碰杯:“等到明年,琼州肯定可以大变样。”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这章被锁了,有能正常看的宝宝吗?留个言举个手呀~我给发红包呀~ 心慌慌,我电脑端手机端和APP看着很正常啊 o(╥﹏╥)o   第132章 全面兴起   第二年一开春,一群少爷们并府兵就撸起袖子开干了。经过几个月的磨砺, 他们已经学会了踏实和务实, 无论手段如何,只要达到目的,便是昧着良心忽悠, 或软硬皆施都好。   因去岁便有不少散户农人试着种了刺史府发出的良种, 虽然差距不明显, 但确实比自家的产量更高些。又有刺史大人新开的庄子上丰收的消息传出, 不少临近的地主家慕名而去“请教”,没想到那些公子哥儿也一点不败家子,不仅让他们真真切切看到挤满金黄稻穗的田地,还答应来年教他们增加产量的法子。   要知道沈安侯在琨郡三年,可没少培养熟知农事又会与百姓沟通交流的“干事”,这会儿可不就派上用场了?便是地主们半信半疑,可干事们说的也好:“你按照我们的法子栽种,若是收成不及你们往年, 自有刺史府给予补贴, 不过要是多了,那可得按比例增加些赋税。”   遂将刺史府的收税标准念给他们听, 诸如收成低于多少便免税,在哪些区间收多少,总而言之便是得的越多交的越多,只多的赋税又只占了多出产量的一小部分。大伙儿心中一算,怎么都不吃亏, 是以干脆拍板:“都听刺史大人的安排。”   下属太守和县令们还有些担忧,沈侯爷便给他们吃定心丸:“我青州有多少地你们知不知道?我能从宣州调集多少粮食,你们又知不知道?便是琼州真的一颗粮食不收,我也能自掏腰包养活百姓,你们跟着我,功劳大家分,责任我一个人担着,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话都说到这地步,官员们真不敢再强撑,只在内心祈祷这位大爷说话算话。不过很快他们就没工夫考虑这许多了,因为沈刺史那神秘的晒盐场终于揭开了神秘面纱,虽然没让他们观摩里头到底是怎么做的,可一袋袋泛着浅青色的食盐被运出来,却让所有人眼睛都直了。   这可是食盐,是可以换成银钱的硬通货。当初来这儿的历任长官不是没想过用海水煮盐,可光是柴火和人工就不知耗费多少。做出的粗盐除了最困窘的渔民和沿海的百姓,根本不愿意取来食用,是以虽然紧靠大海,琼州富人用的盐,还是多靠行商贩卖供给。   可如今这样的情况,实在让他们无言语对。也没见沈大人有什么大动作,不过圈了几片地,带着一群家丁挖了沙子,之后……之后这位大人便把周围给圈起来,不让人看了。   琼州也有商人,而且还是凶悍的商人,他们不是没想过潜伏进去查看情况,可是去的人全部消失不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正犹豫着要不要进行下一步动作,就被府兵们挨个点名“搜查逃犯”,轻则破财消灾,重则家破人亡。   这样一来,自然引起了琼州境内的动荡,尤其是加上迁移沿海居民的举措,更是显得整个琼州都变得人心惶惶。好在沈安侯一直注意着引导舆论,更重要的是故意挑了开春这个时间点——春天农活重,大多数百姓应付完地里的活计就该倒头睡了,哪里有那么多精神关注其他。   让沈安侯半忧半喜的,是海盗一直没有出现踪迹。他的时间还是太紧张了,府兵们虽然经过半年的训练,但到底还没从根子上改变思想,面对凶悍的海盗到底能不能一战而胜还是未知之数。而琼州的百姓虽然看到了希望,但要彻底翻盘,并非朝夕之功。若是能将危机爆发的时间拖到一年之后,他绝对有把握彻底将海盗剿灭,还琼州一片富饶安宁。   也不知是不是沈安侯自带主角光环,虽然他一直提心吊胆,可除了两次飓风侵袭,琼州还真没被海盗光顾。他却不知道这真是自己运气好,海盗们第一次聚集起来想要登陆,便被飓风卷了个正着,让这群靠着大海讨生活的人十分无奈——按说他们多少有些判断天气的法子,不应该出这样大的纰漏,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的船才出来,就被飓风打的稀烂,人手更是折损了不少。   若说第一次这样是巧合,可到第二次,海盗们重整旗鼓准备再来,又被飓风堵个正着,他们就不得不思量思量了。海盗头领在狂风暴雨的海面飘了三夜才被侥幸救回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今年不敢再往外了,咱们勒紧裤腰带硬撑吧。”   好在他们藏身的岛屿里屯着不少粮食,大伙儿算一算,也勉强够活到来年。沈侯爷便这样得到了喘息的机会,随着海盐被送往大燮各地,粮食连续两次丰收,刺史府人教会女工们制作的云香纱卖出大价钱,再加上山茶油继续行情走俏,不仅是琼州一地的百姓日渐欢欣鼓舞,连大燮的其他地方都开始注目起这个荒蛮之地——这到底是快宝地,还是沈安侯就是有这样的能耐?   林菁和沈安侯却无暇顾及外界的反应,他们还有太多计划要实施。沿海一带虽然不适合居住,可渔业却不能放松。新型的渔船被造出来,盐场步入正轨后,开始养殖海带和紫菜,水泥制作的堤坝和房屋虽然粗糙,但胜在结实,由府兵、渔民和土著山民组成的“海洋公司”大肆招收人手,一下子养活了近一半生活在潦倒边缘的贫民。   沈安侯也不怕他们泄密,毕竟海洋公司是军事化管理,还有不少青州庄子里来的“政委”给他们洗脑。好吃好喝的生活,未来就是希望,还有谁想干提着脑袋过日子的事儿?不过一年时间,这些人里头的探子被揪出来的被揪出来,自己反水“改过自新”的更是不少,沈大老爷松了口气:沿海海盗的势力分布,他总算是心中有数了。   林菁也没闲着,她在配置各种药材,解除琼州的瘴气和疫病之苦。琼州地处海边,潮湿温热的环境最容易滋生细菌,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丧命。然而按照医家的说法,万物相生相克,在这里必然有克制这些疾病的药材。于是刺史府人在府上安顿好之后便亲自带着医女跋山涉水,不知尝试了多少法子,终于找到了具有广谱适应性的药方,并做成易于携带的丸剂,无偿在琼州上下推广。   林夫人带着医女在前,孔氏和范氏兄弟便跟在后头。有了生命的保障,还能读书习字,做得好说不定就能被海洋公司或商队选上,从此成为人上人,琼州百姓们被支使的团团转,慢慢从背井离乡和不知所措中解脱出来,反而心中充满了希冀,主动想要做更多——沈刺史说了,只要他们听话,努力,就一定会有更好的日子在前头等着。   这一年,琼州的赋税中,光是田税便比往年翻了三番。而更可怕的是,这个让人望而生畏的下州,居然交出了比上州还多的商业赋税、远在京中的圣人看着奏报不禁热泪盈眶,不愧是沈安侯啊,照这个架势下去,明年自己就可以将他拉回来当个好帮手了。   是的,京中的圣人最近过的并不好,他推行政策很不顺利,虽然世家们被沈侯爷“挟持人质”不敢跳的太过分,可暗中使绊子却越发嚣张。琼州能变得富庶兴旺确实令人欣慰,可对穆荇来说,还是让沈安侯呆在自己身边,随时给自己出主意怼世家来的更重要些。   如果让沈侯爷知道穆荇的想法,一定会给他一个大大的差评。第一次自己在琨郡,这位便顾忌世家力量认输,将他扔到琼州来。如今自己到了琼州,穆荇却不能乘胜追击,反而还在一步步后退,这般领头人怎么看都是个没前途的。   好在这时候,沈安侯并不知道京中的局势。他正和所有太守县令并公子们围观自己的实验田庄。李懋走在最前头,给大家讲解:“之前我们看的都是两季稻,这一片田地是用红花草改良过的,现在是今年的第三季,不过产量比起前两季要差很多,田庄头建议还是只中两季好些,对土地的损伤也轻微些。”   “那边看着更粗壮些的呢?”孔墨竹指了指前方。   “那也是下头埋了麦饭石,虽然第三季了,看着却比这边好。不过麦饭石并不常见,我们带着人翻遍了琼州境内,也只找到三处,因此并不适合广泛使用。”   两年之前,谁能想到,一个温文秀气的世家公子,会对农事如此精通?沟渠挖多深,植株行距多少,便是积年的老农只怕如今也比不上他。看着李懋并身后吴弘、邱湃,郑义三位少年,孔墨竹赞赏的对他们点点头:“你们做的很好,从明年开始,就全面推广咱们的种植方法吧。”   看三个少年大声应诺,沈安侯也开心,并提醒道:“这些东西都总结成册,发往京城。真正的功绩不是你能做到,而是你能让所有人都做到。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只凭着让琼州的田产翻个几倍,你们最多能得到些银钱奖励,可要是你们能让大燮境内的田产都翻倍,那便是可以封爵的功劳了。”   “这些?”李懋也吓了一跳,在他们想来,这种种植方法算得上“独门秘籍”,无论哪个世家都不会轻易说出来。他还在纠结自己学到的东西能不能教给家族,没想到沈侯爷比他还心大,直接就想捅给全大燮的农人。   “你们心中想的什么,我大概是知道的。”沈安侯点了点他,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他只淡淡的说:“我当初在琨郡,便问沈汀,我是不是该推行教育。沈汀告诉我,如果百姓们无法吃饱穿暖,便是上学也只能是他们的负担。这是一个孩子都能看得明白的事儿,上学是好事,但前提是家有余粮。我希望大燮变得更好,所有百姓都能富足,所以但凡我所有,便愿意与他们分享。”他笑着看面前的少年,轻声道:“你们再摸一摸你们的胸口,问一问自己的内心,你们心中装着的,到底只是家族,还是——整个大燮,天下百姓?”   这个命题太大,所有少年们都陷入的沉思。按照他们受到的教育,自然一切以自家家族为先。可在琼州这一年多,抛开家族利益和朝中纷争,所有人齐心协力让百姓们过的更好,难道不是一件开心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沈安侯看他们陷入纠结便笑了,这群孩子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世家子了,这一年多里,他们也同样受到了思想上的冲击。平等和务实的精神、不困于一地的思维方式,以及更宽广的眼界,会让他们渐渐与世家作风中狭隘狂妄的一面渐行渐远,至于最后他们的选择,便只能看他们自己的决断了。   第133章 新官上任   元安十四年的新年在一片欢腾和少年们的思索中度过。还没出正月,一队快马便到了琼州。这是圣人首批“天子门生”, 有从文的, 也有从武的。另外带来的是一堆调令,少年们这才知道,沈安侯已经在年前往京城发了奏章, 将琼州上下的官员拿下的拿下, 调任的调任, 升迁的升迁, 给他们腾出位置来。   “三个郡守你们是别想了,八个县令,除了孔家青烁、青灿兄弟和陈晨李懋外,你们八个少年自己分一分,一人担一处去,想好了给我上条陈,我写就任文书。”这一回和一年半前刚来不同,沈安侯是玩真的了:“陈晨对军事很有天分, 都督府就交给你了, 该怎么练兵你自己心里有数,注意记得监督下头的都尉府。孔青烁, 你去当从事,负责监督和弹劾之责,青灿当簿曹,负责琼州的文书工作。李懋,你依旧当个假佐, 别觉得官职太低,我要你今年之内,将咱们的种植法子推广全州,你可能够办到?”   李懋是点头了,可其他孩子却有些忐忑。和刚来时的自信不同,跟着沈安侯越久,他们越能看到自己的不足,也忍不住担忧,自己到底能不能把事儿做好。   沈安侯便笑:“知道畏惧,知道责任,这是好事。可你们得明白,你们来这里不过是镀金的,做出成绩,回去升官才是正途。如今我给你们镀金的机会,就看你们能不能把握住了。要是觉得自己不行的就站出来,官职依旧给你们,反正有陛下给的这批人手呢,你们当个盖章的就行。”   又是这句!又双叒叕是这句!人性盖章机什么的,求不提!八个少年老老实实下去商量各领哪处了,被派遣来的青年们便忍不住皱眉,其中一人似乎头领模样,行了个礼问道:“大人这般随意差遣分配,是不是有些不妥?”   “你觉得我不妥啊?”沈安侯看着懒洋洋,可周身威压却毫不掩饰的放出来,让那青年有些喘不过气来:“你叫什么来着?周朝对不对?你来的时候圣人有没有交代过你们什么?诸如到了这里多听多看少说话,尤其不要自以为自己很厉害,什么都不懂就给我瞎提意见?”   周朝小脸儿一红,圣人确实这般提醒过他们,只他们自认为是天子门生,代替圣人牧守四方,是以有些看不惯沈安侯把重要的官职如此随意的处置罢了。   “我先教你们一个乖,到了谁的地盘上,就听谁的话,别觉得自己很厉害。”他点了点下头的少年们,让他们自报家门,这才继续歪头看这群“精英”:“我知道你们觉得自己不错,可说句实话,就算是圣人,也得承认世家的教育比土鳖强。你们不用不服气,跟着这些上官做一段时间的实事,如果你们真天赋异禀,我立马将他们的位置给你——便是我自己这个刺史,只要你但得住,我也不在乎送给你。”   世家少年们面上端得住,心里却笑着感慨,自己来时可不和他们一样?亏得那时候沈侯爷脾气好,手把手耐心教,还给了他们靠谱的帮手一路扶持。不过他们也明白,沈侯爷将人散下去给他们打下手,也存着让他们带新人接手的想法——眼见三年任期就要满了,如沈安侯说的,他们就是来镀金的,家里哪里真会放任一群有前途的子弟呆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即使现在琼州已经大变样,可在中原腹地和世家们心中,这里依旧不是什么好地方。少年们虽然心中多有不舍,可这一年多的磨砺也让他们明白,在大局面前,他们的心意并不重要,家族利益当前,他们不会有太大的自由。   虽然下头心思各异,不过沈侯爷镇得住场子,有什么勾心斗角的都不敢放到明面上来。可怜精英们一来就吃了个下马威,接着就是不断震惊:“为什么琼州的文字和账册都看不懂?”   “不觉得这样简洁很多吗?”簿曹孔青灿淡定道:“我们多少事儿的,能节省一刻钟是一刻钟,等你看明白了就知道这么写的好处了。”   虽然不是很懂,可看着账房们飞快的核账,文书们写字也比以前更利落,跟着他的人便不敢多说。而另一边,周朝也被吓了一跳:“为什么州中有女官?”   此女官不是彼女官,皇城之中有女官不足为奇,可三位太守里居然有位是女子,那就不怎么正常了。孔墨竹摸了摸鼻子,给出官方回复:“琼州人口稀少,人才更是少,有的人出来干活就不错了,少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这是细枝末节吗?周朝一脸无奈,孔墨竹摊手:“刺史大人原话,在琼州,咱们要女人当男人使唤,男人当牲畜使唤。等你忙起来就知道了,不管面前是男是女,能把事儿给你做好的就是好下属。”   要知道世间男儿醉心功名,可有上进心的女子也不稀少。尤其是她们深知机会难得,一旦成功,就恨不得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孔墨竹身为别驾,没少和下属太守、县令打交道,还真是这位沈安侯一手提拔起来的女太守做事儿最周全漂亮。   看过陈晨带着府兵训练,看过李懋在农田里如鱼得水,圣人的精英团已经要说不出话来了。他们知道治理一方不只是做文章,还要贴合民生,为百姓谋福利。可这些只在他们脑海里描绘,甚至有不少稚嫩可笑之处的蓝图,如今已经被这群世家子们扎扎实实的做到了。   “还有什么好自持身份的呢?”跟着上官们“实习”了三天的精英们苦笑着碰面:“真不是他们不愿教,实在是咱们跟不上啊。”   春耕重要,晒盐重要,给百姓们修缮住所重要,收赋税判纠纷同样重要。还有狡猾的商人,不爱听命令的土著莽夫,想着谋些福利的小吏,每一层都有无数的学问。   “我算是终于明白圣人的话了,或许做学问咱们不差,可当官和为人处世,咱们差了世家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周朝更用心些,打探了不少消息:“那些少爷们,虽然来的时候也有些狂妄,可真上手起来比咱们更快。要知道咱们还是在一切平顺了之后来的,只用跟在后头学就好,他们可是开拓者呢。”   一边是随时要面对问题,解决问题,一边是只需要查漏补缺,有旧例可寻,到底哪种更简单,不用说他们也知道。刚来时的骄傲和热血渐渐被打磨,沈安侯看出他们的消沉,却并不劝解,反而发话:“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琼州就要面临一次变故了,大伙儿皮都紧着点,分出人手照看着些下头。”   好了,原本就没熟悉环境的精英们,彻底被加快了节奏的世家子少爷团给弄的手忙脚乱。可人家真不是有意欺负他们。文书在那儿,往年的记录也整理就位,只管自己去看,绝无一丝隐瞒。可要手把手的教导,不好意思,没空,我们都快被刺史大人给操练成汪了。   沈刺史是真操练他们。他的直觉向来很准,再加上靠谱的分析——这一年多里,他已经搜集了许多海盗的信息,也知道他们在海上呆了一年,只怕已经按耐不住想要发难了。一群快要饿红了眼的亡命之徒有多可怕,身为上辈子的狼牙队长,他比谁的清楚。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很多时候对决就是靠的一把子勇气。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破釜沉舟的家伙,他还没把握府兵们能够彻底压倒性胜利。   所以操练,必须要操练。府兵们便是习惯了高强度的训练,也被陈晨逼的想疯。可看着陈都督和沈公子都咬牙坚持,他们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至于才来没两天就歇菜了的几位校尉,他们全都无视了,最多有空了在内心吐槽一句:还武状元呢,只怕是走后门当上的吧。   武状元林仇不是不知道自己被鄙视了,可他实在跟不上这个训练强度。他从来不知道,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兵士们为了并未到来的危机,也可以如此玩命的训练,只为保一方平安。尤其是两位少爷公子,做的比府兵更出色些,这彻底扭转了他心中的一丝丝偏执——并非世家贵族出身的都是纨绔,其实他们认真起来,真的比寒门子弟更优秀。   心中憋了一口气,到底是年轻人不服输。两股人马放下了争执求同存异,只在心里默默较劲儿。而林菁也看出沈安侯的异样,有些担忧的问:“是不是海盗要来了?”   沈安侯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头:“十有八九,不是这个月,就是下个月了。我还没想好到底该如何应对,是一下子把他们打疼了,还是慢慢拖着,找机会打上他们老巢一举剿灭。”   林菁一听这话就笑了:“你倒是不担心会输?”   沈安侯也笑:“我是谁啊?怎么可能输?”就算是没有府兵,凭着他这几个月陆续调过来的青州精兵也足够应付那即将到来的小两千人的海盗团伙了。“说实话,我挺眼馋他们那个地方的。毕竟别人不明白,咱们还不知道海上航线的好处吗?我还想在这儿练出一支海军来呢。”   “只怕有难度。”林菁皱眉:“如今琼州又是世家的人,又是圣人的人,咱们自己的人手都得慢慢后撤——你不是把老巴和岑易他们都放回宣州去了吗?贸然插手,这些年的暗中经营就白忙活啦,还是低调些吧。”   “不止是这样。”沈安侯有些无奈的摇头:“其他不说,光一个晒盐场有多大的利益,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如今我在这里还镇得住,等我走了,那儿绝对要变成世家和圣人争夺的目标。”   “也没什么不好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林菁撇嘴,和沈安侯偏向皇权正统不同,她对两边儿都没什么好感:“我倒巴不得他们争起来,互相有了制衡,百姓的日子还好过些。”   “你这么说的话……”沈安侯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两边制衡怎能比得过三足鼎立稳固?你觉得这第三个支点该在哪儿?”   “你是说?海盗?”林菁虽然明白他的意思,还是有些担忧:“可和海盗有牵扯,真的没关系吗?”   “若是这海盗虽然强悍,却只打击贪官污吏,为百姓做主呢?”沈安侯笑的奸诈:“这才是真正的人民子弟兵呢。”   算你狠。林菁白了他一眼,彻底放下心来,自家男人奸猾似鬼,琼州只怕又要变成他的地盘之一了。   第134章 海盗   虽然心中有了成算,可具体该如何实施, 沈大老爷还需要慢慢谋划。不过海盗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到四月份海水转温, 琼州沿海边境的陌生人便多了起来。   沈安侯也老实不客气的有一个抓一个,对于刑讯审问,他是很有心得的。何况这群海盗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往年杀烧抢掠的凶残事儿没少做, 沈安侯用私刑用的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不过小半个月, 距离琼州最近的海盗头子杜琅就扛不住了。他的兄弟们如今是少一个算一个, 再这么消耗下去,不用打仗,自己人手都要没了。于是算了黄道吉日,杜琅大手一挥,带着手下便准备往琼州陆地上去。   快船才到海边,他就发现事情不对:“那个谁,眼力好的,看看那一大坨是个什么?”   水泥搭建的围墙中是高高耸立的灯塔, 里头的瞭望台里, 有守兵宝贝的捧着望远镜,将杜琅的人马看了个一清二楚。小伙子飞快的拿出两面旗帜打出旗语, 不远处的哨岗收到信息,通讯兵一路狂奔:“有敌袭,大家警戒!”   沈大老爷知道海盗要来,怎能没有准备?杜琅的人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沿海的府兵们却训练有素的跳上特质的快艇, 一身水靠挽着强弓的就飞快的冲了出去。   “老大,有船来了!”眼力极好的半大孩子从桅杆上刺溜一下滑下来,喘着粗气道:“看不出是什么人,不过船不大,速度非常快。”   “再去看。”杜琅黑着脸,去年接连被飓风打回去的郁闷感又爬上了心头,难道这琼州真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不过是换了个刺史,又能如何呢?他曾祖父是海盗,祖父是海盗,父亲也是海盗,近百年的时间里,朝廷换了两个姓,可派来琼州的刺史,不都是那毫无能耐的样子吗?   他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让先遣的船队迎上去。不过半个时辰,那些小船便与他们相接,然而让这些海上神射手们异常郁闷的是,小船实在是太灵活太滑溜了,根本不往他们射程之内走。   如果各自相安无事,他们也不做多想,可那船上不知怎的就抬出了一个类似特大号弓箭的武器,四五个人一道将弦拉满,卡在卡槽上,粗壮的箭枝被安放好,然后,扣动机关。   “笃笃笃”,连续的声响在海盗的船上响起,船帆被撕裂,甚至有一支箭直接射穿了船体。小船上的射手们还有些不满:“移动靶真麻烦,落空了两箭。”   “没关系,咱们继续。”另一边打出旗语,十多艘小船围成弧形,慢慢向海盗们逼近。他们的射程可远多了,压着敌人打果然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儿。   被压着打的杜琅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他大手一挥,让手下喊话:“前头几艘,给我撞过去,开了道上了岸,咱们杀他女良的!”   要打仗就得有牺牲。虽然不知道琼州的府兵哪里来的这么快的应变能力,又如何得了这般利器,可他们在陆地上被追着砍杀的印象实在让海盗们记太过深刻,以至于他们完全忽视了一个问题:敢迎着他们开船撞过来的士兵,到了岸上真的会怂吗?   小船上的士兵也看出海盗的打算来。对此他们早有应对,并不靠着以伤换伤来阻拦。灵活的转移方向,始终在海盗们的两侧放冷箭,虽然止不住他们往岸上去的脚步,可到底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损失。十几艘海盗船有两艘被射穿了船舷,巨大的破洞甚至没法支撑到他们上岸。看着慢慢下沉的船和狼狈逃上来的水手,杜琅皱紧了眉头,内心的不安越发严重。   紧赶慢赶,海盗们总算冲上了海岸,直奔那个巨大的建筑去。他们也收到了一些消息,那里头有海盐,有食物,还有银钱。甚至如果能控制住那儿,他们以后便能衣食无忧。不过还不待他们靠近,便感受到地面微微震动,只一个转眼,竟然有一批骑兵,冲着他们就奔了过来。   还没想明白“为什么琼州会有骑兵”和“马怎么能在沙地上跑起来”这两个问题,他们就已经遭受到近乎毁灭的打击。两条腿到底跑不过四条腿,然而想要登船逃跑,却发现已经晚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马已经将他们登陆的几艘船上的人手剿灭个干净,往上头扔了些什么后,船便立刻燃烧起来,没一会儿便成了个火球。   真是太邪乎了。杜琅看着水面上的火,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然而脚下传来的剧痛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自己的进攻完全在琼州的预料之中,而他们并不是捕猎者,而是被紧紧盯住的猎物。   砂砾下,露出灰白的坚硬地面。沈安侯骑在马上抹了把汗,跳下马捡起自己丢过来的长枪:“看来我这片临时的水泥地还真没白修,这不,捞着了一条大鱼呢。”   沈刺史一直知道琼州有人在给杜琅传递消息,他隐忍不发,就是为了能将杜琅一举擒拿。虽然杜琅这伙人并不是琼州周边最强的海盗,但他们的位置却是最好的——易守难攻,而且可以作为连接其他海盗根据地的中转站。沈安侯想要拿下琼州的航路,就必须先拿下杜琅的地盘。   当然,他的小心思并没有太座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杜琅虽然嘴硬心狠,可到底败在了疲劳审讯之下。不过三天后,沈安侯就拿到了琼州附近海盗的具体分布图,以及简略的航线图。召集人手一商量,大部分人都选择保守处置:“咱们现在这般挺不错的,只要有海盗来犯,就能将人打回去,没必要特意进攻将这些地方拿下。”   这也是沈安侯意料之中,杀海盗算不得杀敌,海盗的地盘也不是开疆扩土,对于官员们来说,他们就和山匪是一个意思:对地方治理没有大患,就尽量和他们和平共处。孔墨竹说的更是直白:“有那个财力物力人力去剿灭海盗,不如放在沿海多训练些守军,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杀的多了,他们就不敢来了。”   见大部分人都赞同这个想法,沈安侯便点头通过了,只自己加了一条:“记不记得夫人想要种植海菜的事儿?沙滩不是个好地方,但我听杜琅的描述,他那里礁石林立,似乎是能行的。我想着这地方还是要拿下,你们要是没兴趣,我就让我手下人去做了啊。”   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儿,琼州的官员们自然不会计较。沈安侯从边防海军中抽调了一部分“政委”们特意记住的人手,押着杜琅便往他盘踞的小岛去了。至于孔墨竹则忙着将城中和海盗勾结的官员商户们收网抓捕,一时间拔出萝卜带出泥,不少颇有名望的人纷纷落马。   琼州百姓听说以往连年遭受灾害,与这些家伙脱不开关系,也忍不住一人一口唾沫的呸过去。同是为了利益,沈刺史和他带来的大人们虽然跟着商队大把的银钱赚着,但更多是为百姓做好事,他们拿的再多,百姓们也不会有意见。而这些却是吸血鬼一般拿百姓的身家性命去填满自己的仓库,相比之下是何其卑劣,何其可恶。   大多数时候,百姓都是善良的。他们并不在乎别人从他们身上赚取了多少,只要自己能够活的好一些,更好一些,便会发自内心的感激。沈安侯和世家子们做买卖是在琼州过了明路的,可百姓们就是不觉得他们做的有什么不对。有本钱的人做生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若是没有商人在,这些货物无法流通出去,琼州百姓们才该哭起来呢。   不得不说,这里头林菁和她手下的医女们出门给人义诊的时候“无意间”讲出来的道理起到了大用。而一开始对于夫人抛头露面还会觉得不妥的孔墨竹,已经完全不想再管老沈家的事儿了。他们家的人,总会有些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念头想法,看起来匪夷所思于礼不合,可真做出来,无论雷霆之举还是潜移默化,总能收到非常好的效果。   如今海滩沿线除了海洋公司的劳力和琼州府兵轮流驻守,已经彻底做到“坚壁清野”,海盗们得知了杜琅的遭遇,又有他所处的荒岛被沈安侯的人扼守,一时间也犹豫着要不要再向琼州进犯,让当初抱怨过沈安侯手段太过粗鲁暴力的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做法。   而琼州地界上,有了更多的人口开荒种田,也有人选择当工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能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从此不用受飓风和海盗的威胁,虽然不至于衣食无忧,但温饱总能解决。   府兵也从被人鄙夷的位置变成了全琼州的英雄,孩子们都以参军为荣,百姓们看到他们便笑脸相迎。这样一来,血性汉子还有什么理由不拼搏?尤其州府给他们的优待并不少,退役之后也能安排妥当,勤奋一些的,在都尉府里都能学到一技之长。当生活有了保障,谁又会愿意当个面目可憎的人?   沈安侯定下规矩,海洋公司和州府组织起来的买卖所得的利益,除了劳力们的酬劳、商人们的利润和交给朝廷的税收外,剩下的收益按照比例分给不同官职官位的官员们。这样一来,也保证了继任的官员不敢随意更改,反而要处处维护他定下来的格局。毕竟万里当官只为财,敢断人财路的,肯定会被群起而攻之,架空还是小的,抓了把柄整死都完全有可能。   这些好处只给官位上的人,并不跟着官员的调动而转移,便如现在是世家少年们得好处,等他们走了,圣人的精英团接手琼州,也能接收这大笔的银钱。沈安侯还是那句话:“水至清则无鱼,我便不养鱼。你们自己凭本事捞钱,但别捞过界,否则我抓住一个摁死一个。”   他这话说的带着几分杀气,下头小青年们一个个噤声应诺,心里却想,能光明正大的捞政绩得好处,自己傻了才去受贿和盘剥百姓呢。   第135章 急召   圣人派来的这群精英虽然一开始有些狂放,可到底是精挑细选出来, 要为今后树旗帜立榜样的, 总不会是不靠谱的家伙。不过三五个月的功夫,他们便理清了自己的工作,感叹之余不免更加虚心一些, 尽力将事情做的最好。   世家子们也不在乎, 反而慢慢下放权力, 真把自己当人形盖章机使唤。其实他们心里明白, 再过半年,沈安侯任期满,他们都是要跟着回京的。便是他们自己不舍,圣人还提防世家呢,看这架势就知道,琼州必定会成为圣人培养人才的摇篮,成为圣人新政的标杆,哪里会容世家们再插手?   这事儿虽然没明说, 可大家心照不宣, 并未发生什么冲突。周朝他们也不再想着改变琼州的办公传统,实在是沈安侯做出来的书册和账目真的比以往他们学会的好用多了。事务繁杂的情况下, 谁不希望能看到清晰简洁,一目了然的东西呢?   便是女官吏的事情也变得不重要,和她们相处习惯了就知道,她们还真没把自己当个女人看待。无论是抡起武器,还是拿起笔杆子, 一个个犀利的让不少男人都自愧不如。要真追究起性别的事儿,反而要被嘲笑:这是怕了她们,故意找借口将人驱逐出去吧。   好男儿就该赢的光明正大,拿性别说事儿的都是软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琼州上下已经有了这样的意识,也有越来越多不甘平庸的女子投身到琼州的建设和管理中来。沈安侯对此十分欢迎,下头的官员们也只能保持中立,最后便形成了这般务实的风格:不论性别出身,只看能耐如何。跟得上大伙儿的节奏的就上来,跟不上的不管你背后是谁,统统滚蛋。   小程氏虽然一直没个官职,可她到底是比沈汀更能干些的人,和在琨郡一样,琼州的账目就没有她心中没数儿的。多少人皱着眉去沈汀的办公处专找她,又一脸“我终于明白了”的表情跑出来。无论沈安侯还是林菁通通不管,沈汀甚至得意:“我媳妇儿厉害难道不好?我巴不得人人夸赞她呢。”   等到十月底,琼州再次迎来丰收,周朝他们被拉着换了衣服一块儿帮着百姓收割,陈晨美其名曰:“这是琼州传统。”当然,官员们也可以端着架子不去,只是在这之后会不会被治下百姓吐槽,拿来和隔壁县的长官比较,那就实在是不好说了。   李懋还专门教了他们几个把式,给他们咬耳朵说“经验之谈”:“你们哪怕弄虚作假也好歹去田里折腾两圈。民心不易,他们记你的好,才会听你的话。你别看琼州百姓一个个的让干啥干啥,这是刺史大人给了他们多少好处,将心比心换来的。你们要敢立威,他们就能反你丫的。你们别不信,先去看看官府里的记录,这群人彪悍着呢。”   原本还有些不情不愿的青年们悚然而惊,他们不是没看过京中的密稿记载,只是来了这里大半年,百姓们都表现的太知分寸知感恩,让他们忘了这里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代表地。以沈侯爷如今的地位,尤其是他为琼州带来的变化,他自然可以受万民敬仰。可自己算什么?仔细想想,百姓们看着他们的眼神可是带着狐疑的,要是自己不做好些,说不得就要被刁难呢。   陈晨听了还在一旁补充:“你们最好也学些武艺,虽然有衙差保护,可真撞上事儿,求谁都不如求自己。”他们训练府兵也好,迁移百姓也罢,甚至负责教化的孔家兄弟,都没少被卷入百姓们的打架斗殴现场。尤其那些土著山民,不仅语言不通还性格霸道暴戾,虽然这一年多陆续有人学了汉话,也懂事儿了,可周朝他们想要站稳脚跟,还是得顺着些来。   听过了世家少爷们的遭遇,周朝一行人已经彻底服气了:“得了,我们知道,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我们一定都学起来。”   “治大国如烹小鲜,我们便是当了个县令又能怎样?到底是外来户呢。”李大郎这一两年里开朗了许多,也愿意说话了,甚至偶尔玩笑:“如侯爷所说,这世间最难的事儿,便是让人心甘情愿把自己的银钱放进你口袋里。而更难的,是让人心甘情愿把你的想法放进自己脑袋里。咱们要做的可不就是这难上加难的事儿?没沈侯爷那般能耐,大家还是慢慢来吧。”   沈侯爷敢来硬的,是因为他先做了许多稳固民心的举措。百姓们都知道他是个好官,他的举措是为了大家好,那些想要负隅顽抗的便会被唾弃为“不识好人心”。便是世家子们,也因一力推广两种,带领百姓们增加收入,生活稳定,才被接受,才可以做到如臂使指。刚来的这群人可没这个待遇,只怕还有阴谋论的,觉得他们这是要篡权,生怕又变回以前一潭死水朝不保夕的日子呢。   好在有陈晨他们带着,周朝等人慢慢也融入了琼州这篇土地。眼见着十一月到了,大伙儿都开始写奏折准备往京城送,突然一批快马来到琼州,竟然是圣人跟前的心腹侍卫。那人来不及喘口气,便将一封密旨交到沈安侯手里:“太上圣人病重,圣人恐京中有变,特召大人立刻回京。”   沈安侯领了旨,快速看了一遍:“太上圣人?”他有些疑惑不定,这位对少年时期的沈放宠爱有加,在三王之变后又彻底沉寂的老人,其实在他脑中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圣人可还有其他交代?”   那侍卫摇摇头:“圣人只让大人赶紧回京,其余大人们会在年后再发调令。事不宜迟,请大人尽快动身。”   居然这样急?沈安侯心中急转,点了点头:“我这就去交代一番,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   圣人急召,却是密旨。除了林菁,沈安侯并未将详细的情况告诉任何人。孔墨竹对朝中局势多少敏感些,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只点头承诺道:“你放心,有我这个别驾在,琼州乱不了。”   林菁虽然担心,可也知道这时候不是自己的心意能左右的,不拖后腿才是关键。她只默默的给沈安侯准备了不少药包,嘱咐他一路小心。第二天一早,沈安侯便跟着侍卫绝尘而去,琼州各处府衙看似如常,可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凝重的气氛。   林菁想了一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和沈汀商量后便找了孔墨竹:“侯爷突然进京,我心中不安,可在这里干着急也没什么用。京中和琼州往来信息传递不方便,指不定什么时候着了不知道谁的道。各位大人身为官员,不能随意离开自己的职位,可我却是家眷,并不需要呆在这儿。便是承宇也大可以跟着回去,有我们在身边,侯爷也好多个照应。”   承宇是沈汀的字,他如今也是大人了,还常在官场上转悠,总叫名字多有不妥,沈安侯便趁着书信往来的时候拜托青州的楚岷大表哥给取了一个。   孔墨竹听了这番话,想了想便同意了。倒并不他是看沈安侯走了,便想和世家子们将沈家踢出局。而是如今形势不明,他也知道沈家这几位并非凡人,有他们在,恐怕沈安侯才能放下心来与京中那些人周旋。   林菁看孔墨竹也赞同自己的说法,当机立断便道:“我这就收拾些细软连夜回京。”至于大件儿的辎重之类,自有明年开春,孔墨竹他们捎带回去。   这下反而是孔墨竹纠结了:“您这就走?那护送的人手呢?”   林菁便扬眉一笑,端的是自信和骄傲:“我自有办法联络侯爷的手下,他们本是做保镖行当的,护送我们一家不在话下。”   想到老巴那群彪悍的家伙,孔墨竹老实闭嘴了。便是世家出来的“家将”们也不见得比得过那群人呢,真要有不开眼的想打沈夫人的主意,只怕死都不知道要怎么死。   林菁飞快的放了信鸽,和老巴并岑易联系上。他们也收到沈安侯回京的风声,听到传唤也并不意外,飞快的安排好了旅途。岑易带着人手以宣州商队的名义前来接应,大家先在江州从陆路转水路,再从星州登岸后进京,虽然比不上沈安侯快马日夜兼程的速度,也一定能在腊月之前抵达京城。   “最主要的是,这一路都在兄弟们的控制之中,无论安全还是隐秘都可以保证。”岑易低声对林菁说道。晃眼看了看周围,他用更小的声音对林菁说:“便是您没主动召唤,我们也准备来接您的,侯爷中途已经传了信给我们,让我们务必保护您尽快离开琼州。”   “可是有什么危险?”林菁皱紧了眉头。   岑易摇摇头:“现在还没有风声,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京中现在氛围不好,圣人召见侯爷到底是为何事也没个明确的说法。有传闻说其实并非是圣人急召,而是太上圣人的旨意,至于真相如何,恐怕只能是侯爷抵达后才能知晓。”   林菁被他一说,更觉得有些慌了。勉强定神,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变得清晰:“我们沿路的安排,除了自己人,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岑易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赞许:“咱们从琼州到江州的路上并不刻意避着人,等上了龙江,我会安排另一队人手,而我们跟运送药材的船队同行。”这是防着京中万一有变,有人拿着沈安侯的家眷威胁他呢,只岑易没想到林菁不仅没被吓坏,还能想到这一点。林菁可不知道他心中千回百转,满意的点点头,递给他一包粉末:“你将这个溶在水里,给自己人喝。”又拿出几支竹筒:“这里头是迷烟,若是真有人来犯,将塞子打开用力扔出去。”   岑易如获至宝:“这粉末便是迷烟的解药?”这个真是个好法子,虽然他和老巴的人手并不惧怕对抗,可真出现危险打斗起来,受伤事小,拖延了时间暴露了行踪才不好办。他又忍不住多看林菁一眼,心中不免想着,不愧是和侯爷一家子的,哪家夫人听说行程有危险,不仅不哭哭啼啼,反而淡定的拿出武器来的?   第136章 岑易其人   话说沈安侯跟着圣人的侍卫一路疾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按说穆荇要找他, 有的是渠道和熟人, 没必要派一个面生的侍卫过来。可无论圣旨还是字迹,都看不出任何破绽,沈侯爷没道理抗旨不遵, 只能在午间休整时偷偷放出飞鸽传书, 让岑易这小狐狸去一趟琼州, 带人护着林菁一块儿回京。   他走的是陆路, 从琼州到江州后直接往北,通过惠州直入京城。他刚到江州地界,就得到了岑易的报告,林菁根本没等他做决定,前后脚的给镖局送来了飞书,内容与沈侯爷的命令完全一致。   真不愧是我媳妇儿。沈安侯扯了扯嘴角,又飞快的恢复了面无表情。那侍卫虽然一直表现的平静,可作为当初的狼牙队长, 哪里看不出他一直以来隐约的打量?   不管他背后是什么人, 沈安侯都有把握闯一闯。现在连最后的软肋都被自己的人手保护好,他心中再无惧怕, 反而起了一丝丝兴奋:都是多年的猎手,到底谁玩儿谁,还真说不准呢。   林菁带着孩子们一块儿走,速度便慢了许多。才刚到琼州地界,他们便遇上了一个商队。虽然看着没什么异样, 可是岑易却表现出了警惕,暗中通知林菁道:“这些人并不是普通的商人,如果我没看错,只怕是萧家的手下。”   萧家在宣州的漕帮有不少人手,岑易一直在那儿混着,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熟面孔。林菁慢慢思附:“如果牵扯进萧家,那说明真是京中出事儿了,只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冲着我来的。”   岑易轻轻笑了,明明是个光明磊落的书生打扮,偏偏透着两分血腥之气:“夫人可信得过我的能耐?”   “你想拿我们当诱饵?”林菁也扬眉:“故意让他们看到我和孩子们,如果他们改变行程悄悄跟来,那便无疑是找麻烦的了。”   “正是这般。”岑易仿佛看不到她眼中的不满,故意赞叹道:“夫人心思敏捷,小生十分佩服。”   林菁定定的看他,他也并不躲闪,眼中有隐藏的疯狂。许久,林菁笑了:“你是个慕强者,甚至于,你的身份并不只是一个普通书生这么简单。”   “夫人何出此言?”岑易面上不变,眼中却有光芒轻跳。   “侯爷文武双全,你比不过,便认输,为他做事。这就是慕强。你并不是因他身份名望而服从,只是因为他够强。”林菁摇了摇头:“甚至于,你把自己的某些希望寄托于他身上了,这才不遗余力的在帮他。不过我实在有些担忧,若是有一天,他的命令和你的设想有所冲突,你是放弃自己的想法呢,还是逼着他跟随你的意愿而改变?”   “夫人,咱们现在在说如何辨别萧家那群人,您这又是说的什么啊。”岑易一脸无奈,林菁冲他招招手,待他到了跟前,才有些无奈的撩起耳边的碎发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很讨厌这个世道,因为男人总是看轻女人。可我也很喜欢这个世道,因为被看轻,就意味着可以隐藏实力。”   岑易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正要有所动作,突然直挺挺的倒下。老巴听到响动便冲了进来,看着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岑狐狸这是怎么了?”   “他想让我当诱饵,我就给他点教训。”林菁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巴掌里已经浸满了汗水:“你把他拎下去好生看着,另外想办法把咱们商队分成两部分,一路按照原计划走水路,另一路和我一道,打着楚家的牌子联络江州的楚家话事人楚峋,咱们转道青州。”   “那我们不去京城啦?”老巴瞪大了眼睛。   “去自然是要去。”林菁笑吟吟:“你们不是在江州有安排吗?可别浪费了,让他们都按照原计划出发,我先带孩子们去青州玩两天,见一见楚家的亲戚。”   老巴的目光从岑易转到林菁,又从林菁转到岑易,最终还是点头了:“您是主母,我听您的。”   牛车里的一番交锋并没有惊动太多人,老巴虽然不明就里,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林菁——虽然论交情,他不至于怀疑岑易,可拿夫人当诱饵什么的,这是下头人能干的事儿么?   岑易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林菁,直到被老巴带出去都没弄明白状况。那据说是萧家队伍的商队确实派人跟了他们一段路程,可发现他们真就是一支贩卖霜糖和白玉纸的商队,并非沿江往西去,而是一路北上,在靠近楚峋的地盘时到底撤了盯梢的人手。   沈汀和小程氏也是知道分寸的,将两个孩子护的极好,一路都没露出破绽来。一行人直往江州的楚家庄子上去,直到林菁见过了楚峋,和这位话事人说了自己的计划,老巴终于凑了过来:“夫人啊,都说砍头还要给个喊冤的机会呐,岑易那小子好歹是侯爷得用的,您就给他治一治呗。”   这段日子闷头赶路,另一头的消息也陆续传来。岑易安排的两路人马,其中放在明面上的商队遇上袭击损失惨重,可他那运送药材的船队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靠着夫人给的迷烟,镖师们顺利解决了一波又一波的来犯者,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他们的计划确实被泄露了。   老巴也想过私底下问一问岑易,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纰漏或误会,毕竟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一块儿流过血流过汗,他实在不愿相信岑易背叛了沈安侯。可岑易现在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吃喝拉撒都得他人帮着摆弄,根本没法给他一个回答。   林菁挑眉看他:“你这是给他求情来着?”   老巴认真摇头:“我就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你知不知道岑易是谁?”林菁挥了挥手,让屋里的人全都出去:“如果我没认错,岑易大概是岑家的血脉。”   岑易当然是岑家的血脉,不然姓什么岑呢?老巴正要吐槽,突然想到什么,慢慢将脑袋转过来:“您说的岑家……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岑家吧。”   上一个王朝,由岑太古统一天下,开创定朝盛世的那个岑家,也是被老穆家篡位成功,将宗室杀了个干净的岑家。   林菁摊手:“除了这个岑家,还能是哪个岑家呢?”毕竟岑太古的传说特别多,甚至还有画像流传,以沈安侯的身份地位也不免看到了不少,还与她吐槽了许多属于显性遗传的面部特点,除了大下巴和双眼皮,还有最不容置疑的一点:“你可有发现岑易的耳廓上有些许毛发?按照史书记载,岑皇便有这样的特征,而定朝的历代帝王中,也有不少有此现象。”   外耳道多毛症是典型的Y染色体连锁遗传的疾病,林菁之前与他接触不多,并未发现这一点,直到那天两人在牛车上对话,她才看出几分端倪。   其实岑易算得上十分小心,一直有细心打理,连沈安侯恐怕都没察觉。可作为医生的林菁不同,心中有了怀疑,便干脆诈他一诈。而岑易看似依旧淡然,其实心境到底受了影响,这才没注意林菁趁着他靠近时将指缝中的一枚长针借着撩头发的动作插入他的颈项处。   那里是人体大穴汇聚之处,银针直接没入,切断了气血神经的连接。林菁也是看不明白岑易的用意,干脆下了狠手,便是等会替他取出针来,他也得半身不遂个三五天才能慢慢缓过来。   “可是光凭一个毛发……”老巴挠着头,不知如何说才好。林菁便笑:“岑易这许多天没打理自己,你且去看看他那些毛发长成什么样,在往外头街上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人一样儿的。”   老巴还真就去了,岑家的后裔啊,这不是小事儿。等他晃一圈回来,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侯爷知道这事儿不?”   “大约是不知道的。”林菁摇头:“所以当务之急,就看你舍不舍得这位好兄弟,按照侯爷交给你们的法子,将他审问个清楚了。”   “有什么不舍得的!”老巴想想也是后怕:“侯爷多少生意都交在他手上,要是他暗中联络个前朝欲孽,我们还不得跟着玩儿完啊。”   “这倒不至于。”林菁实事求是的说:“他是个明白人,前朝气数已尽,他没想翻盘。不过借着侯爷的手给当今找点儿不痛快肯定是有的,至于以后……”林菁轻轻道:“说不定还能玩儿一出黄袍加身,逼着侯爷反了呢?”   “不是吧!”老巴虽然是个江湖草莽,也知道沈安侯暗中势力不小,可真没想过这些,他有些忐忑不安的问:“那侯爷是个什么意思?”   “侯爷啊。”林菁又笑了,只这次却笑得带了温度:“你们侯爷,脑后也是长了反骨的吧。若是上头那位能护着百姓,他便老老实实做顺臣,若是上头那位坐不稳位置,他也不是对着谁都愿三叩九拜的。”   这些话现在说出来或许还有些太早,可既然出了一个岑易,林菁就要让沈安侯的心腹们心中有数:“岑易到底是个人才,也实心在为侯爷做事儿,我并不打算就这么废了他。可他对我和孩子们下手是不对的。哪怕是为了看看我们是不是有资格站在侯爷身边,可他起了这个心思,我就得防着他。”   “您是说,他故意泄露了行踪?”   “不一定是故意,说不得只是顺手而为,沿路也有其他保障措施。”林菁慢慢推测道:“他是真心服气侯爷的,不敢让自己的任务搞砸,只是我表现好,他便将我当主母,我若表现得略差,他便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甚至得防着我给侯爷拖后腿——他以为自己是谁?谁给了他这么做的勇气?”   最后一句话说的声音极轻,可老巴却无端的打了个寒战。等再回神,林菁脸上已经挂了笑影儿:“等会你就给他关几天黑屋,然后审讯一番吧。我估计他能把生意做这么大这么顺畅,只怕是暗中还有属于他的势力,比如岑家的心腹旧部,或者隐藏的钱财宝藏之类。”   老巴一句话不说的出门照办去了,心里一边恼怒,一边为岑易掬一把同情泪。闲着没事儿试探夫人干什么呢?能让侯爷好生哄着敬着的人,他们也老实尊敬着不好吗?一定要嫌自己命长吗?   第137章 抵达京城   林菁在江州休整了两天,顺便与楚峋探讨了白花山茶油作为高端产品的宣传和包装方法, 听的楚峋连连点头, 总算从琼州的红花山茶油冲击了市场的打击中走出来,又变得干劲儿满满。   林菁还抱歉道:“这事儿本该侯爷亲自与您分说,实在是他在琼州走不开, 还望您多多包涵。”   楚峋可不这么想:“侯爷给了我们多好的营生, 难道我们自己盘不活, 还能怪在他身上?您能来已经是对我多有帮助, 还拖累了您北上的日程,该我道歉才是。”   他是这般说,也真这般想,亲自安排了护送的队伍:“这些都是楚家的子弟,您和他们一块儿去青州,沿路肯定没人敢来找事儿。”   林菁也不敢托大,笑着应承了,这才重新上路。江州到青州的路是楚家走熟了的, 一路上十分平静。等林菁到达楚家本家, 得了沈安侯飞书的楚岷亲自带着夫人来迎接:“这一路可还太平?安侯的书信今早刚送到,等会儿我让人送给你过目去。”   林菁带着孩子们谢过楚家家主, 洗尘用膳后拿了沈安侯的信来看。淑窈小朋友仗着自己已经是个上过学的人了,也往跟前凑,结果看着歪歪扭扭不知道什么鬼的字符就愣了:“这真是爹爹写的信吗?”   “没错啊,”林菁笑的眉眼弯弯,英文信什么的, 真是个作弊利器啊,别人就算是用密码,还得有个翻译对照本呢,他们才好,除非再来个穿越者,否则就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   看自家亲妈没有继续解释的想法,沈淑窈只能自力更生,继续催问:“我爹爹在心里写什么啦?”   “你爹爹说他已经到京城,接到圣人的传唤了。”林菁简单的回应一句,事情却并不是这么简单。原来当初那侍卫确实是太上圣人的心腹,只他传召沈安侯却在穆荇那里过了明路。穆荇虽然不知道自家爹要搞什么幺蛾子,可当儿子的总是得听老子的——尤其他老子还做的这么坦荡的情况下,便真让侍卫带着密旨去了琼州。   老圣人在侍卫出发后身体便越发不好,经常陷入昏迷,偏京中有了流言,说老圣人是被今上所害,他秘密传召沈安侯,是要让沈安侯替他拨乱反正,将皇位从今上手里拿回来交给许昌王。   那侍卫出京并未瞒着人,流言没几天便被传的有鼻子有眼,各方势力都在关注着沈安侯的动向,也有脑子转的快的,直接冲沈家家眷动手——谁不知道沈安侯最爱自家夫人?若是能控制住了林菁,就多了一张利用沈安侯的底牌。   往琼州去的萧家商队便是打着这样主意的人,只他们在萧家扑了个空,再往回走就发现局面变得扑朔迷离。有说沈夫人还在琼州的,也有说沈夫人在往京城去的,更有说沈夫人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了。当然,萧家也曾怀疑过自己跟踪过的那一支楚家商队,可更多的证据都指向了宣州的方向,他们到底还是选择了不在事态不明的情况下招惹楚家。   后来也有迹象证明他们的选择是“对”的,从宣州往星州去的药材商队被围攻,而那些护送的人中,被人认出了不少是沈侯爷镖局的镖师。只那支队伍异常彪悍,手段频出,最后看事不可为,干脆绕了个圈子进了蜀州。十万大山可不是容易闯荡的地方,追踪的人马面面相觑,最后只能各自守在蜀州北上的各个要塞,靠运气来个守株待兔。   他们却不知道林菁悠悠闲闲的在青州落脚,顺便让老巴好好审问了岑易,和林菁猜想的一样,岑易确实是前朝后裔,只并不算十分正统——他是前朝倒数第二任惠王庶子的外室子,虽然是岑家血统,但恰逢乱世,便被隐瞒了身份。幸而有一名忠仆,暗地里搜集了他身份的证据,寻找前朝的忠臣,辗转将他养大,并学了不少本事。   只岑易越是长大,和忠仆老臣们的想法越是相左。他并不想光复定朝,也没打算捅穿自己的身份。老人终究是拗不过年轻人的,随着那些前朝旧事慢慢散去的,还有老人们纷纷作古。最后岑易便成了一名小有功名出身寒门的士子,阴差阳错来到了沈安侯麾下。   他在沈侯爷身上看到了他所追逐的——强大的实力,和更强大的内心。他一心为沈安侯办事,也一心为他着想。甚至因为不知道林菁到底值不值得沈安侯耗费如此多的心神,便在最短的时间里设局,顺水推舟的想要测试林菁的心智担当如何。   只林菁的反应比他更快,能耐也比他更强,不仅喝破了他的身份,看穿了他的计谋,还将他直接拿下。面对老巴钵大的拳头,除了开口说话,仍旧动弹不得的岑易依旧笑的开心:“有这般主母,侯爷便如虎添翼,便是我交代在这里,也心满意足了。”   “你可知道你这是犯了大忌?”老巴到底顾念两人的友谊,苦心劝道:“咱们是下人,是下属!虽然侯爷不忌讳咱们有些许自主权,可绝对没让咱们拿主母和少爷小姐开玩笑!我知道你有万全之策,可你这么干,侯爷就不会放过你。”   “我还真没想过让侯爷放过我。”岑易点了点头,关了几天黑屋,肚子饿着,全身不能动,各种污秽物糊了一身也没磨损他的棱角,只被清洗了提出来,立刻就恢复了不少精神,如今得林菁取了银针,和老巴谈论一番,他更是来了劲儿:“你当我做了手脚侯爷能发现不了?我只想让侯爷知道他还不是无坚不摧,还有软肋在。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不是软肋,是逆鳞啊。”   龙有逆鳞,触者杀之,林菁并不是沈安侯的软肋,而是真正的逆鳞——便是被保护着,也得有值得保护的价值,和撑到沈安侯前来守护的自保能力。   “我管不了你了。”老巴气的甩手:“等着侯爷来收拾你吧。”   “这倒不用。”岑易笑吟吟的说:“你只用告诉夫人,他把我想的还是太善良了些,其实我有意让两位少爷在这场危机中折损一位的,想来夫人立刻就能处置了我。”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老巴暴跳如雷,岑易却面不改色:“你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么?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背后到底还有个程家呢,程舆虽然死了,可他的儿子孙子并不是没能耐的,若是侯爷真做大了,只怕也就是他们的复起之日。”   “你是怕程家扶持大少爷,而夫人扶持小少爷?”老巴听的懂,可正是听的懂,才觉得他荒谬:“且不说这是多少年后的事儿了,便是眼下,大少爷对小少爷可是掏心掏肺的好呢,你凭什么就要觉得人家长大了得内斗啊。”   “天家无父子。”岑易咬着牙说出这五个字:“现在不过一座侯府,一个子爵,给了大少爷又如何。可真是天下呢?若是夫人不堪重用,我顺势弄死了小少爷,必然不会再有波折,可夫人这般睿智,又得侯爷真心,她就真能看着自己亲生的低人一等,三叩九拜吗?”   老巴一时默然,为了继承家业,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故事他没少听说。沈汀眼见着一天比一天能干,也越发强势起来,沈凌年纪小还不好说什么,等他年纪大了,夫人真的会甘心吗?   “总之我先回了夫人吧。”老巴心累的摆摆手,亲自去给林菁回报了。他也不隐瞒,将岑易的意思一字不差的转述了一遍。林菁后怕之余也不禁恼怒:“既然他知道我要处置了他,那我也就不手软了。”   “夫人……准备如何处置?”老巴心中发苦,自己的兄弟只怕就要丧命于自己手中,可他知道,这是岑易咎由自取。   “你干嘛这幅表情?”林菁一看就知道老巴想错了:“他到底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只是心思偏执,不好再管着侯爷手下的事儿。你自去信给侯爷,问问他可有人手接替岑易的职责,至于那家伙,等他缓过来了就丢到明阳岛去吧。”   “诶?”老巴傻傻一愣。明阳岛便是琼州海盗杜琅的地盘,如今已经被沈安侯收编,正在老实种海菜呢。   “你们侯爷一直有心发展海军的,这件事儿就交给岑易了。”林菁细心与他解释了沈安侯的“三足鼎立”计划,才笑道:“琼州到底也是侯爷认真经营的地盘呢,真拱手相让不成?盗亦有道,你就让岑易去当这海盗吧,人手他自己想办法,三年之后,琼州周边的海盗都得和他姓。”   老巴几乎要搞不清楚状况了,这真是处置而不是委以重任吗?   林菁摇摇头:“我是真不信任他的,估计侯爷也不会再用他。可他做的实事,有功劳,人不坏,弄死了就可惜了。琼州的海盗是必须要应对的,既然他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就将这团麻烦丢给他吧,至于以后,就看他自己了。”林夫人此刻笑的十分自信:“他依旧当自己是沈安侯的人,沈安侯也不会找他的麻烦。他想自立,甚至反攻,那就看他有多少能耐吧。”   老巴喏喏而退,转头与岑易说了林菁的处置。岑易沉默良久,表情晦暗了些,眼神却真诚了许多:“我不如侯爷,也不如夫人。你请转告夫人,给我三个月时间交代我手中商队,之后我自会带着前朝余孽镇守阳明岛,永世为沈家效力。”   林菁解决了岑易的麻烦,再次踏上了路途。半个月后,她在老巴等人的护卫下带着孩子们跟着楚家的商队安然抵达沈府。   “你回来啦?”沈安侯抱着她转了个圈:“往年都是你等着我回来,这回终于是轮到我当个望妻石了。”   “那现在可以解除咒语啦。”林菁轻轻在他下巴上一啄,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第138章 鸿胪寺卿   沈夫人回京的消息彻底击碎了一些人的期望,而在沈府中, 沈安侯也仔细将自己拜见太上圣人的事儿给太座回报了一遍。   “其实真什么都没干, 他都病糊涂了,就把我叫去看了两眼,给了些赏赐就让我滚蛋。”沈安侯至今也是郁闷:“你说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搅乱局势呗。”林菁这一路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猜测道:“你说那流言会不会就是老圣人自己放出来的?不然这全套功夫做的太顺了。他就是想通过你扰乱大伙儿的视线, 然后在忙乱之中慢慢将自己的后手布置出去。”人之将死, 有些事情便成了执念, 以前顾忌着朝中稳定天下太平忍了穆荇,到这一刻他未必还忍得下去。   “我也这么猜测来着,不过那位,”沈安侯用手指了指上头:“估计又得睡不着觉了。”   “管他呢。”林菁一甩脸子,和他说了岑易的事儿:“你知道那小狐狸都什么打算不?”   沈安侯早得了传书,也是吓得不轻:“他神经病啊,还好你厉害,把他给收拾了。不过那小子也光棍, 虽然用了前朝遗留的人手, 但都没安插在重要位置,商路和水寨都放的我的人, 如今交接也简单。”去接替岑易位置的是侍剑和捧剑,两个小厮跟着沈安侯这许多年,早就历练出来了:“不过你真不是心软了才把他扔到阳明岛?”   “我还真是有些惜才。”林菁承认:“要是他做下了错事,估计我能灭了他,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 他是有大功无大过的。最重要的是他对你没二心,我虽然接受不了他留在身边,可放走或是弄死,又觉得划不来啊。”   “所以干脆废物利用。”沈安侯了然,不过依旧对岑易没好感:“好在这么一来,他也算是死心塌地了,就放他一条生路吧。”   严格说来,岑易的行为在这个时代并不算背叛,良禽择木而栖,以他的能耐,确实有考察东主的实力。不过沈安侯和林菁虽然理解,却无法接受,最多不弄死他,却也不可能再用他了。   “说起来,这次你大箱子小箱子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商队呢,里头都装了些什么?”说完了正事儿,沈大老爷便开始皮:“总不会是石块儿这么没品吧。”   林菁便笑:“我从青州来,你觉得我会带什么?”   只花了一秒钟,沈大老爷就跳起来了:“玻璃还是镜子?赶紧的,去仓库看看?”   有大块儿的透明平板玻璃,也有漂亮的琉璃制品,更有两面大穿衣镜,被层层棉布裹着,放在堆满稻草的大箱子里。沈安侯看的爱不释手:“我的玻璃窗啊,总算盼到你了。”   说实话,纸糊的窗户是真不方便,碰上刮风下雨的天气,窗户一关,屋里就得点灯。如今有了玻璃可好了,沈安侯大手一挥:“换玻璃窗!现在就换!”   “你消停吧。”林菁哭笑不得的拉他:“等楚家开了铺子,在御前打过招呼再说行不?”   沈安侯摸着鼻子笑了,林菁还在接着吩咐:“除了老太太那儿,其他人就装个书房啊,这次来的玻璃不多,别太张扬了。等楚家把成本降下去了再慢慢的换上——对了,纱窗和窗帘也弄起来,说你呢,记住了?”   “听到了听到了,我明儿就去家内坊。”沈安侯举手投降,又忍不住问:“这回他们是用新式的马车拉回来的吧?这事儿是不是也准备和圣人汇报?”   沈安侯在琼州找到了橡胶,再加上逼死了家内坊和工匠们,终于整出弹簧,防震马车总算有了着落。至于马匹则是楚家友情赞助的,沈安侯正想着要不要再圈一块地盘,自己也养些好马来。   “楚家做事儿周到呢,你用着就行。”林菁瞪他一眼:“你自己还是双规状态好吗?管那么多干什么。”   被无妄之灾牵连的沈安侯想撞墙:“老圣人折腾这一手,我身边还不知道要被安插多少探子呢,以后说个话都不方便。”   “不能直接扔出去吗?”林菁侧目:“你沈侯爷又不是傻瓜,留下个把隐藏的深的,其他都清出去呗。”   “说的也对。”得了太座支持的沈安侯打点起精神,将这段时间沈府因各式各样原因被买进来的“新人”一个个点名,关了几天黑屋,就直接丢给了林内侍:“您帮我报告圣人一声,他要安插人手,只管摆在明面上,我沈安侯事无不可对人言。其他几家的也劳烦他处置了,我懒得多问话,指不定你们能问出些什么来。”   各家的探子都是有一套管理体系的,抓住一个,说不定就能揪出一串。林内侍红着老脸把人带到刑讯司,无奈的给圣人汇报:“沈侯爷从府中扫出来不少耗子,其中还有几只据说是宫中溜进去的,都丢给奴婢啦。”   圣人也正好奇沈安侯在这档口约见林内侍到底为哪般,听了回话面上一黑:“他这是胡闹!”   胡闹不胡闹的,人都扫出来了,还能怎么办呢?看在沈侯爷到底还是嫩了点,几个隐藏的深的并没有被剔出来,穆荇的脸色便好看了几分。在审了审其他几家的人,他又忍不住笑了:“沈安侯啊沈安侯,朕还真拿他没办法。”   顺藤摸瓜多简单,尤其这群人被折磨的差不多,问什么都照实说。穆荇借着沈安侯的手段从自己身边也撸出了不少人,后怕惊怒之余,也顾不上沈府的事儿了,先给宫里来个大清洗才是要紧。   沈安侯还给他出主意:“您就说给老圣人祈福呗,放一批年老的出去,找个地儿圈起来,饿不死就行。”不管里头有多少是世家或宗室安插进来的,只要逮着一个,消息链一断,外头就得摸瞎。   穆荇最近也被自己亲爹神神叨叨的行为弄的头晕,这回总算可以扳回一句,他自然乐呵呵的照办了,宫中果然清净了许多。正因老圣人意外召见而对沈大老爷有些意见的圣人心情一好,就记起沈侯爷如今的官职来:“都腊月了,反正他考评肯定是上上,明年也不必再回琼州去,就让他当个鸿胪寺卿吧。”   鸿胪寺卿,从三品衔,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及国之凶仪、中都祠庙、道释籍帐除附之禁令,换句话说就是古代的外交部部长。沈安侯虽然是从下州刺史跳上来,可他去琼州时就是按照从三品来算的,如今不过平调处理,朝中大臣也没什么意见可言。   便是不看他的资历,光琼州那些自家的子弟被沈安侯培养的不错,连年送上的奏章都得圣人夸赞,明年开春回京便要被重用,这份人情世家们便得还一还。是以圣人封笔之前,任命沈安侯的圣旨便到了沈家,不少官员前来贺喜,又被他明亮的大书房给惊了一惊。   沈侯爷一直在引领读书人的潮流,这次也不意外。不过他也懒得多解释,只一句话:“这是楚家的东西,我就拿着用用。”所有人便了然的点头,转身找楚怀将军去了。   早就得了风声的圣人正在大穿衣镜前头臭美——这是楚家献上的,红木框架上还铭刻着几句话:“以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端的是警示良言。   听说沈侯爷又“奢侈”了一把,让御史们有些心忧他是不是在琼州捞了民脂民膏,穆荇“哼”的一声笑了:“楚家的好东西向来是紧着安侯用的,便是安侯真从琼州捞好处又怎样——他们倒是自己去捞一个啊?”   两年半时间,或许在别人的思维中,琼州还是那个鸟不拉屎的边陲之地,可实实在在得了赋税的穆荇却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更重要的是,他搜罗的那些只忠于他一人的人才,正在琼州境内飞速的成长。从他们接连传出的奏章中,穆荇可以清楚的看到琼州兴起的轨迹,也知道沈安侯到底做了多少实事。别说搜刮百姓,沈安侯没往里头贴钱就算不错了,真当他这个圣人是个昏君吗?   想要给“京官”新人沈安侯一个下马威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这番行为让圣人暗戳戳的记了不少小黑账,就等着得机会给他们翻出来。   虽然得了任命,却要等到开春才正式上任,沈安侯便在家闲着和儿子们聊天,逗闺女玩耍。到腊月二十八,沈府正扫尘准备过年,突然又宫中天使前来传旨,说太上圣人再次召见沈安侯。   那位病糊涂了的老圣人这一个多月里没少让沈大老爷过去,无论林菁还是穆荇都被他弄的没脾气了,沈安侯更是只能自认倒霉——他也没法和个位高权重又脑子有包的老人家较真。   不过按照这段时间的经验,沈安侯应召去了也根本见不到人。在老圣人住的临安宫前殿磕个头,偏殿坐一会儿,就有内侍传话就让回去。沈大老爷虽然无奈,可也得老实奉召,最多内心吐槽一番。   这次也是一样,沈安侯心里骂着小粗口,跟在传召的天使后头来到临安宫门口,内心惊人的直觉却让他突然有了一丝迟疑。转身问一旁伺候的小公公,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劳烦您,可否去通知林内侍一声,就说我等会还有事儿奏报圣人,让他替我在圣人跟前提一句。”   圣人如今封笔,要找人还真有些难,偶尔也有大人和他这般有好巧有事儿,碰上进宫机会就赶紧奏报的。他态度极好,还顺手塞了个红封过去,那小公公想了想就应承了:“那我这就去一趟。”   “多谢多谢。”沈安侯拱了拱手,这才抬步往里头走去。那开着的大门像看着莫名的凄凉和不详,仿佛是个择人而噬的黑色怪兽。   第139章 太上圣人崩   沈安侯跟着引路的内侍到正殿磕头,便照旧被请到偏殿。他状似无意的喝着内侍端来的茶水, 耳朵不易察觉的动了动。虽然这座宫殿常年都是十分安静的状态, 可今天真是安静的太过了——似乎除了少数服侍的人,其他人都被驱逐了一般。   喝完一盏茶,和以往一样, 一名看上去老态龙钟分辨不出年龄的老内侍过来行了个礼。只这次他并未让沈安侯离开, 而是沙哑着嗓子道:“侯爷请随奴婢来, 圣人召见您呢。”   “谢过高内侍。”沈安侯也一如既往的行了礼, 脚步不乱的跟着往里头走。越往里头,光线就越暗,及到了太上圣人的寝殿,已经只有些许灰蒙蒙的油灯光亮了。   行礼,叩拜,玄色的床幔被掀起,一个枯瘦的老人半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写满了“油尽灯枯”四个字, 唯有一双眼睛十分明亮。   “你来了。”太上圣人穆青森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早已没了多少中气,带着残喘的气音, 听起来分外古怪:“起来吧。”   沈安侯再叩拜,起身站直,便听到犹如夜枭般的笑声想起:“你当年多嚣张凌厉的,如今倒是知道收敛了?”   穆青森似乎是许久没有说话了,这一句之后, 便连连咳嗽了许久才平息过来。沈安侯站着不动,只在心中默数着数字。   “罢了,朕知道你在想什么。”穆青森吃力的摆了摆手:“穆荇的人一时半会儿进不来,咱们好好说说话儿。”   看沈安侯不言语,穆青森也并不恼怒,反而陷入回忆般说起他小时候的事儿来:“你那时候,人没多高,脾气却不小。穆莳一直把你当兄弟看待呢,可惜他命不好,去的早。”   沈安侯无视他灼灼的目光,只淡然道:“先太子确实是可惜了。”   “是啊,和穆莳相比,穆荇简直没眼看。”太上的语气中有几分无奈:“可他上都上来了,我总不能再让朝中乱一次。可是啊,大局归大局,谁没有几分不甘心呢?”   “圣人兢兢业业,做的并不坏。”沈安侯小声说了句公道话。   “他是做的不坏,可不见得是最好的。”太上圣人看着沈安侯,眼中似乎有火苗跳动:“你就真不想扶一把穆峥?”   穆峥是许昌王的名字,沈安侯不知他问这么直白,到底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是另有圈套。不过无论如何,他的本心没有改变:“于情于义,我心中挂念的始终是先太子。于国于礼,我忠诚的是皇位上的人。如今不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至少大燮朝上下外无战乱内无灾祸,我没必要给天下人找不痛快。”   “你呀你,看着沉稳了,怎么还是这般脾气?”穆青森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那位高内侍给他拍了许久才好:“不过有时候呐,有句话叫做身不由己。你不想帮穆峥,有的是人想帮他。”   “大长公主?”沈安侯轻轻说出那个名字:“穆青玉?”   “诶,好歹是朕的妹妹,算你长辈,直接说名字可不行。”太上圣人依旧不恼,还无所谓的挥挥手:“阿玉虽然蠢了点,人却是好的,你信不信只要你点头,她便能把手里的一切人脉力量都给你?”   “我信,可惜不想。”沈安侯依旧摇头:“您今儿叫我来到底想干什么?不是与我瞎说一通,然后使个离间计这么无聊吧。”   “别着急啊,年轻人就是这么耐不住。”穆青森慢悠悠道:“离间计,呵呵,你和穆荇之间有什么好离间的?他心里不防着你呢,还是你行事不给他藏着三分?”   “我与圣人求同存异,可为天下之心是想通的。”沈安侯慢慢组织措辞:“说起来,我记得儿时还听我父亲说过一个事儿,穆家是有暗卫的吧?”   听他突然提到这茬儿,穆青森微不可觉的皱了皱眉,而沈安侯还在继续:“您可能不知道,前年狄隽那家伙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病,派了个杀手来刺杀我。虽然没成功,但我多少有些好奇,这种训练有素的死士,可不是他一个笨蛋能练出来的。”   “没错没错,你脑子真不错。”穆青森嘴里笑着,眼中却满是寒意:“我那一代呢,本来是想让你爹当暗卫首领的,可惜他到底不够独,心里挂记着你母亲,我只好将暗卫交给了萧长缨。”   萧长缨是大长公主穆青玉的夫婿,不过早死了好多年,穆青森解释道:“你们只知道萧长缨是病逝的,其实根本不是。三王之乱的时候,他带着暗卫护着太子,可惜穆荇下手太狠了,居然安排了强弓——那从天而降的箭矢啊,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折进去了。当世萧长缨虽然侥幸捡了条命,可回府后到底没救过来,就这么去了。”   三王之乱后,穆荇虽然登基,可穆青森哪里会将这支人马交给他?沈安侯想了想,试探的问:“所以您今天的意思,是让我领了暗卫,扶持许昌王?”   “本来暗卫就该是你管着的,你可是穆莳最新近的人呐。他连兄弟们都提防三分,却偏偏最相信你。”太上圣人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人心思变,暗卫也靠不住,不然狄隽那里哪儿来的人呢?”可惜狄隽沉不住气,让他发现了,便只有叛变者们先去死一死了:“不说那些了,如今穆荇手段太激烈,朕怕过不了多久,世家就要反扑了。不如你拿着朕搜集的罪证,直接将他拿下,还位穆莳一脉,如何?”   “不如何。”沈安侯老实摇头:“虽然说从龙之功难得,可我家没必要争那个。我有能耐,无论谁在皇位上都一样。”   “可穆荇不行!”太上圣人终于有了一丝激动:“他太蠢,没手段!明明蠢却想做大事儿,大燮朝会毁在他手里。”   “那许昌王呢?继续背靠世家,让百姓被吸血吗?”沈安侯并不退让:“至少圣人有心改变如今的局面,而许昌王——我说句不好听的,他心中只怕怨我呢,我又何必自讨苦吃?”   穆青森听的一梗,又忍不住咳嗽起来。那高内侍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沉声道:“沈侯爷,您可别忘了,身不由己这句话。”   穆青森也终于失去了耐心:“你是穆莳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的忠臣,有朕的旨意在,你亦不必担负骂名。别在有所顾虑了,就按朕说的去做吧。”   他手轻轻一挥,高内侍端着个托盘走到他跟前,里头是两卷诏书。沈安侯挑了挑眉,拿起其中一封看,里头例数了穆荇残害手足窃夺皇位的罪名,最后以太上皇的名义,将他废除。   而另一封诏书不言而喻,内容是将许昌王封为皇太孙,择日继承大宝。沈安侯随手将它们丢在一旁:“您要是还有人手有底气,尽管叫他们来办。我虽然不怕死,也没闲的平白送死。”   “朕虽然没人手,不得不用你这个混小子,可光对付你,朕还是有把握的。”穆青森虽然喘着粗气,气势却并不弱下风。高内侍轻轻拍手,沈安侯耳中便有刷刷几声,虽然不见人影,他却知道已经有高手在向自己靠近。   “那我想您肯定也没听过一句话,叫做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沈安侯袖子一兜,不知从哪里摸出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来,快速拼凑成一样奇怪的武器。只听“啪啪”几声连响,隐藏在暗处的死士便睁着眼睛倒了下来,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你干了什么?”他这一手太出乎穆青森的预料,便是高内侍也吓了一跳。他再拍手,却发现接应的人并没有出现:“不对,你——你到底干了什么?”   “第一个问题,听音盲射,估计说了你也不懂。第二个问题,大概……就是圣人让人找了萧腾和萧敏的麻烦,迫使大长公主反水吧。”其实沈安侯也不知道林内侍和自己到底有几分默契,不过他多次有意无意提起穆青玉来给太上侍疾的事儿,估计林内侍也有几分明悟。   如今看来他所料不差,太上被穆荇看的严密,除了暗卫之外,便没了其他人手。便是暗卫,只怕有一队叛变,其余也保不住多少,被自己击杀的那些可能就是他最后的底牌。   穆青森长叹一声,瞬间像被抽离了剩下的元气,他淡然的躺回床上,外面已经响起械斗的声音。穆荇的龙袍上有些破损,手臂还被划了一道口子,沈安侯看他大踏步的进来,默默的躬身行了个礼。   “起吧。”他一挥手,勉强对沈安侯摆出一个笑容来:“你也是无妄之灾,先回府去休息吧。”   沈安侯再行了个礼,倒退着往外走。还没等他彻底从皇宫中出去,沉重的钟声便被敲响。身后哭声一片,司礼监的内侍一声声高呼:“太上圣人崩,举国哀悼。”   宫人们有条不紊的往来穿梭,白色的幔帐覆盖住这座奢华又充满了死气的皇城。林内侍跟前的小徒弟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手里还捧着件白色麻衣:“这是圣人让您先披一披的。”他喘着粗气,眼里却是满满的崇拜和讨好:“是绣局刚赶制出来给圣人用的呢,圣人还没上身就赐给您了。”   沈安侯扯了扯自己正红色三品官员的朝服,将白色孝衣搭在身上,冲乾元殿的方向行了个礼。小公公看着他慢悠悠走出皇宫,直到没了身影才转回,心里忍不住想,沈侯爷可真能耐,便是皇子们得了圣人的衣裳都要激动个半晌呢,他怎么就那么平静呢?   沈安侯的心里其实并不平静,握着自制短铳的手已经烫的通红。太上圣人的骤然发难让他的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这就是封建王朝,一个糟老头子脑子一拍,就不惜让天下都处于动荡中。如今穆荇看着还好,可这也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他需要将自己作为利刃对抗世家的啃食。   那么等过些时候呢?若是穆荇终究扛不住世家的压力,自己会不会被推出来当替罪羊?若是他一朝将世家压制,又会不会忌惮自己的能力和功劳?   便是他活着的时候不糊涂,他的孩子们,孙子们,又会是什么样呢?与其这么提心吊胆的活着,真的不如——   “再等等吧。”沈安侯吐出一口浊气,在冰冷的空中形成一团白雾:“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也不是救世主,别在太平日子中搞事儿。”   不过若是真有一天,这群姓穆的家伙不省心,非要为了张破椅子闹起来,甚至牵连到他、牵连到所有百姓头上,就别怪他彻底将他们拖下去,永远都不要翻身了。   第140章 守孝   沈府门户紧闭,外头是喧闹的跑动声, 似乎还发生了械斗, 可以看见不远处不知哪家府邸上空飘着的烟雾。林菁抱着沈凌,让小淑窈依偎在自己身边,直到遥遥听着宫中传来的钟声, 她才放下担心, 轻轻拍了拍小丫头:“带着弟弟玩儿去吧。”   沈淑窈却没动:“爹还没回来呢, 我在这儿保护妈妈和弟弟。”   真是个乖孩子。林菁亲了亲她的额头:“太上圣人驾崩了, 咱们府上得罩白幡,大家要换守孝的衣裳,你跟着我一块儿去布置吧。”   小姑娘这才起身,拉着沈凌跟在身后亦步亦趋。林菁抬眼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也不知道沈安侯怎么样了。   她对沈安侯的身手还是有信心的,现在看来,皇宫中并未出现动乱,想来是太上圣人宫变未成功, 直接被穆荇给灭了。   只要没有大规模的冲突, 沈大老爷最多受点儿皮肉伤,肯定不会危及性命。林菁一边思附着, 一边和两个儿媳妇忙活起来。楚氏这几年老了些许,也开始拄着拐杖了,她慢悠悠走过来看了两眼,点了点头:“都快弄好啦?”   “是啊,快好了。”林菁也微笑, 看老太太身上浅色的衣裳:“侯爷想来也快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前院有响动,沈安侯大步走进来,身上披着一件白色麻衣,虽然布料粗糙,做工却透着些精细。老太太眼睛一眯,沈安侯给她请了个安,解释:“是宫中给圣人准备的衣裳,圣人给我遮一遮。”   “送你的?”老太太精明着呢。   沈安侯亦微不可察觉的点头:“赐下的,不用还。”   “那等会儿你还穿这个去守孝吧。”楚氏说完便扶着额头往里间去:“帮我告个假,就说我身子不适,大夫说了百日之内不能起床挪动。”   守孝便是三个月,老太太一躲百日,正好错过了去。沈安侯也没想到自家亲妈这么敏锐,有些无奈的叹气:“咱们家这么嚣张,真不怕被人打吗?”   他不过是自言自语,老太太已经走远了,可还是有回应的话轻轻传来:“怕什么?你是老圣人的托孤大臣,又穿着圣人的衣裳出来,谁还敢找你的麻烦。”   托孤大臣什么鬼!沈安侯哭笑不得,不过穆荇这一手还真是打脸啊。他将衣裳给自己,不就是想宣告世人,无论老圣人的谋划,还是穆莳那一脉的打算,全都彻底败了个干净,沈安侯是他穆荇的人,是他的心腹么?   一件衣裳,就让沈安侯彻底和先太子的支持者们撕破了脸。老太太想的明白,既然没了回头路,那就干脆做的再决绝些——沈家站队了,根本没打算给老圣人脸面。   “真是人老成精啊。”沈安侯感慨的看着楚氏走远,从林菁手里接过一枚药丸,脸色有些发苦:“我一会儿还守孝呢?”   “没事儿,绝对一发入魂,没后遗症。”林菁笑眯眯,看沈安侯皱着眉咽下去,然后愁眉苦脸的去净房。   要么说沈家这么干脆就投了穆荇,连点儿挣扎都没呢?穆荇虽然小心眼儿,在沈府放放眼线,但他也真罩着沈安侯,给沈家挡了许多事儿。可太上圣人就有点儿过分了,别说好处没有,每次沈安侯去他那儿喝茶,都得在里头加点儿料——大概是想让沈侯爷慢性中毒,不说往后拿解药威胁他,好歹降低他战斗力,如若不从就抓住虐到听话之类。   可惜林菁在呢,管它什么料,一枚护肝排毒的丹丸下去都能清理个十之八九。至于剩下那些,靠着食补调理和自身代谢能力就搞定了,真不怕太上皇这一手。   是以今日沈侯爷才能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用了短铳速战速决是一回,根本没有中毒迹象,让太上圣人对不上台本又是一回。这种关键时刻一懵逼就全盘皆输,何况沈安侯还特意让人提醒了林内侍一回,穆荇反应快,没闹出大场面,太上圣人悄无声息的就“病逝”了。   不过这丹丸到底有点儿后遗症——拉肚子。好在不像电视里演的巴豆汁那种效果,沈大老爷去清空一次也就完了。蹲完茅厕,沈侯爷神清气爽,换了身衣裳披着圣人的孝衣大摇大摆进了宫。   他这番表现让不少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尤其是穆青玉,若不是还保留了一丝理智,只怕要冲上来咬他。当她没看过自家哥哥那两封诏书吗?太上圣人到底是怎么觉得这个脑有反骨的家伙值得信任的?   穆荇看着沈安侯一步步行来,冲自己端正行礼,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很快又恢复了悲痛欲绝的表情:“去你位置上跪着吧。”   沈安侯老实应诺,又轻声将楚氏的交代给说了:“母亲听说太上圣人驾崩,一时惊惧伤感,晕厥过去。如今府里的大夫看过,说她不易挪动,是以……”   “让老夫人好好养病,不必挂记守孝之事。”穆荇招手让身边的小太监传话:“你去和皇后说一声,沈府的太夫人身子有恙,免了她守孝,再找些好药材赐下去。”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在安静的灵堂里到底是让前排的宗亲和重臣都听了个一清二楚。穆青玉牙齿咬的咯咯响,却没料她身边一人腾的站起来:“你们沈府到底还有没有把父皇放在眼里!”   沈安侯眼皮子都不抬,淡定的去自己位置上跪好,穆幼薇一巴掌打在空气里,脸上哪里挂得住,两行清泪便留下来。   她是太上最小的女儿,元安三年嫁给汉宁县子狄丰,十来年里小日子过的不错。谁曾想一朝惊变,先是公公狄隽被破门而入的翊羽亲卫拿下,至今不知身在何处,接着便听宫中响起丧钟,一家人急冲冲的换了衣裳进宫守孝,才知道太上最后见的人便是沈安侯,沈安侯离开没多久,太上就驾崩了。   狄隽看沈安侯不顺眼在京中根本不是秘密,圣人查到他派出死士,虽然没下旨捉拿他,可也明白警告了。一边是夫家的支柱,一边是娘家的依靠,一夕之间败的败倒的倒,全都和沈安侯脱不开干系。如果说穆青玉是恼怒中带着绝望,穆幼薇便只想一刀捅死沈放,才能消心头只恨。   可是沈安侯无视了她!直接从她视线中走过,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穆幼薇气的胸膛起伏,直到穆荇凉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你若不想为父皇守灵,现在就给朕滚出去。”   穆幼薇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正好对上穆荇青黑的脸色。看见兄长眼中的狠厉,她才终于从愤怒中抽回理智,立刻手脚冰凉的噗通一声跪下,不敢再言语。这位哥哥是个怎样的人物,她哪里会不清楚?如今没了父皇的庇佑,她哪里还有任性张扬的资本?   灵堂上再次恢复了平静,无论君臣都跟着司礼监内侍的声音或哭或默。而三位相爷躲在偏殿,正咬着笔杆子给老圣人写“遗召”,定谥号。   这本不是个难事,坏就坏在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穆荇对自己亲爹是怨恨多过孺慕的。可一代帝王,尤其是开国皇帝,总不能被贬低太过。三个老家伙想的脑子疼,陈侍中不知怎的嘴快:“要不让安侯来参详参详?”   他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巴掌,沈安侯刚把狄隽给坑进了天牢,他当着狄彦的面说这话简直就是打脸。李正牧毫不掩饰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反而是狄彦沉吟了一下,居然答应了:“叫他进来吧。”   “那……真叫?”陈平试探的问,想从狄彦脸上看出些端倪。   狄彦依旧是带着伤心的白板脸:“不然呢。”看着两位同僚不解的眼神,他苦笑:“咱们能说太上的好话吗?可咱们能说坏话吗?”   是了,他们都不能,沈安侯却可以。而且只要沈安侯没傻到家,他就会将太上圣人的一生功过实事求是的评述,穆荇也绝对不会将这样的遗诏给打回来。   果然穆荇听到他们的请求,虽然皱了皱眉,还是同意了。沈安侯还没把身下一小块儿地方跪热,就被叫进了偏殿,听了三位相爷的话直道不行:“我人微言轻,可但不得此重任。”   “圣人都同意了,侯爷还要抗旨不成?”狄彦瞪他一眼,将笔往他手里一塞:“赶紧写来。”   “是真不行。”沈安侯将笔放下,认真道:“若是别的什么,几位大人开口,我必不敢推辞。可这东西是有规制的,一个不好我小命不保。”他眼睛一转有了法子:“都是套词,咱们不如一条条理顺了,一块儿写呗。”   所谓套词,便是用以往诏书中常用词汇来表达意思。沈安侯掰着手指算:“太上圣人开创大燮基业,文治武功平定天下,这一点肯定是要写的。”   狄彦听着点头,李正牧飞快念出一句骈文,陈平执笔。沈安侯便接着道:“如今太上圣人故去,圣人并各位皇子感念他生养之恩,悲恸欲绝,也是得写的。”   这个更是应有之意,相爷们琢磨了一下,很快挥笔写就。   “虽然太上走的快,没有给圣人留下只言片语,可他辅佐圣人在位十多年,对圣人必然是满意的,也期望圣人和身后子孙能做的更好,大燮长治久安。”沈安侯摊手:“字数够了不?够了就这样吧。”   三位相爷一头黑线,前两段还算靠谱,最后一条纯属瞎编。沈大老爷毫不负责:“太上还想宫变拉圣人下来呢,咱们能写进去吗?”他指了指草稿:“这是给天下人看的,给后世子孙看的,皇家内里再凶残,拿出来也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真是什么话都敢说,陈平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沈安侯拍拍手往外走:“都写这么明白了,后头就更简单,庙号自然是高祖,谥号就武皇帝如何?”   威彊敌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穆青森是前朝大将军,靠着军功和兵力夺了天下,到被逼退位之前还在征战四方,当个武皇帝确实没话说。   搅得三位相爷头痛的问题就这样被沈安侯轻松解决,等“遗诏”宣布出来,穆荇的眉头也松了一松,恭敬的率领百官给先帝磕了头领了旨,风平浪静的上了谥号,没给大伙儿什么难堪。   经过这一遭,狄彦他们也在心里将沈安侯的地位又提了提,回家便耳提面命的告诫自家子孙,这般文武全才精通庶务的圣人心腹,日后只可拉拢,绝不可与之为敌。   第141章 朝会   先帝热孝三个月,理论上讲全大燮的百姓都跑不脱。不过御史主要盯梢在京的朝中大员, 是以各府上都紧了紧皮子, 什么饮宴奏乐百戏统统扯下来,白布帷幔将所有光鲜色彩遮了个干净。   沈府自然是不会在这时候犯错的,虽然打了先帝的脸, 却不能无视规矩。也有穆青玉和狄家交好的言官试着揪沈家的小辫子, 可惜如今沈府没了二房这个bug, 林菁严防死守紧闭门户, 根本没给人捞到把柄的机会。   反而是穆荇借着国孝的档口发作了一批人。首当其冲的便是狄隽,虽然他拉拢先帝的暗卫,本意是增加自身筹码让圣人可以重用他,但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穆荇的不忠。要不是沾着亲表哥的光环,又有狄彦在朝中站得稳,只怕这回他不死也得脱层皮。如今虽然被放了出来,可仍然是“戴罪之身”,虽然贵阳侯的爵位还在身上, 可祠部侍郎的官职已经被撸了下来。   收拾完狄家, 接着就是萧家。看在穆青玉的辈分上,穆荇到底没对这位姑母动手, 可南阳郡公却被降成了南阳侯。老子爵位降了,儿子孙子都得跟着降,原本靠着穆青玉才有的爵位加封全被削了个干净,成了京中的一大笑柄。   另有一个跟着倒霉的人便是吴王穆芸。他在宣州偏安一隅,可老爹死了总不能不来哭灵吧。这一来就回不去了, 被圣人找了个院子丢进去圈着,和许昌王一块儿作伴去。   他这还真是无妄之灾,盖因圣人不知怎么查到他与萧家暗通款曲,明面上互不来往,其实唯一的子嗣便是萧家女所出。虽然也有探子回报,这只是萧家设局,吴王其实是被陷害的,可当皇帝的,不就是防爹防子防兄弟么?如今老爹死了,儿子还没能耐闹事儿,再把这个弟弟给收拾妥当,穆荇才能彻底安心。   自家人是警告性的惩罚,虽然没脸,但不伤筋不动骨。可对于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这次被暴露出来的先帝心腹有一个算一个,贬官的贬官,抓捕的抓捕,一时间京中人心惶惶。   眼见着正月快要过完一半,却没人脸上敢带出一份笑影儿。在这种氛围中,沈家的“得意”就变得越发惹眼。   沈安侯看着嚣张,其实心里一直警惕,连和楚怀的往来都渐渐减少。他知道穆荇希望他做个孤臣,甚至希望他被全朝堂敌对——这样圣人才是他唯一的依靠,他也只能做个忠臣良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沈安侯自然是不愿的,是以这些年他虽然在穆荇面前慢慢服软,可该有的骄傲坚持也并未隐藏。只是随着穆荇身上的束缚和枷锁越来越少,对朝堂的掌控也越来越强,他不知道这位小心眼的圣人还能“大度容忍”多久,而这世间够不够他彻底抽身而出。   随着这波清洗,朝堂少了一些人,又多了一些人。正月十五第一次朝会,沈安侯起了个大早赶着卯时入朝站班。   他到的时间不算早,不过穆荇还没来,官员们或低头垂眸养精神,或三三两两的说些小话。沈安侯闲得无聊,身边又没个能打嘴炮消磨时间的,便从前头开始打量起这些掌握了整个大燮朝命运和动向的人,一个个的还都是熟面孔。   最前头的台阶上,五个老头半老头是有椅子坐着的。左边王司徒范司空,右边尚书令中书令侍中,这是正一品和正二品的大佬。不过显见着三位相爷虽然官职低了点,地位却高出一截来,而王范两位都是壁花,少有发言的时候。   台阶往下,从二品的上将军和御使大夫打头站两边,身后跟着正三品的五曹尚书、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外搭尚书左右仆射和京兆尹。再往后便是从三品,也就是沈安侯这一波,都是九寺五监的最高长官——孔奕最年长,站第一,秦江的亲爹秦谦就在沈大老爷的前头。   四品五品就得站殿外了,而五品以下的官员,除了每年正旦、冬至和万寿节的大朝,没有特殊召见是根本不会出现在朝会上的。便是这般齐整的朝会,每月也只有初五、十五和二十五召开,其余时间圣人处理国事也没必要把这么多人都叫来,只相爷们点上相关负责人,关门开个小会就行。   若真和电影电视里头那般,每天都得起大早赶着上朝,别说圣人受得了受不了,沈安侯是一定会撂挑子不干的。他还在心中打定主意,回头和穆荇商量商量,以后的朝会能逃就逃,大早上天气冷,别给自己冻坏了。   他这头胡思乱想,殿外净鞭声起,穆荇身着玄色冕服坐上龙椅。山呼万岁后,大伙儿开始新年第一次议事。   一般来说,朝会上很少讨论问题,都是下结论的居多——不然这么多人吵起来,能把人耳朵给炸了。这次也不意外,圣人先是点了三位相爷,总结去岁展望未来,然后便开始一件件事儿交代下去。   沈安侯也毫不例外的被点了几次名,有关于水稻良种推广和种植法子的疑问,也有他现在的本职工作:“幽州有奏报说奴炎和羌戎最近有些异动,大约不日会派遣使节团入惊,鸿胪寺负责安排和接待,摸一摸他们的底细。”   沈安侯应诺,想着回头得给那群夫子们来个头脑风暴,好歹让他们别那么容易被忽悠。楚怀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沈安侯接受,眨巴了两下:有事儿?   对这个和自己毫无默契的大外甥死心的楚怀愤愤不平的回头,穆荇在上头将他们的小动作看了个正着,心中轻笑。他是知道楚怀的意思的,无非是希望沈安侯好生压榨外敌一番,若是能逼得他们翻脸更好,他正好带兵去将那群蛮人揍一顿已决祸患。   其实穆荇自己也挺希望能从蛮夷身上挂下一层皮来的,比起不痛不痒的骚扰打压和谈,他更需要军功和胜利给自己立威:“楚将军多次和蛮夷交手,对他们十分理解,安侯初来乍到,只怕还有些糊涂,等散朝后楚将军费心与他讲解吧。”   穆荇一句话状似无意,沈安侯也没多想,应了句喏,却不知其余大人心里都快翻天了:“这位圣人什么时候这般善解人意了?他可不是严防死守着手下的人结党营私吗?”   一群互相要个资料都小心翼翼生怕被误会的大人们齐刷刷的瞪向沈安侯,不知道这家伙到底给圣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沈安侯一脸懵逼:穆荇好说话也怪我?   这事儿不过是朝会上的一个小插曲,一项项议程飞快的进行,快结束时沈安侯又一次被大伙儿盯了:“琼州这两年发展的极好,安侯是有大功劳的,跟你去的那些年轻人也干得不错。你说说,朕是该将他们召回来,还是让他们再呆三年?”   这事儿也问我?沈安侯脸上是大写的问号,表情直白的让坐在前头的李相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咳咳。”穆荇也想笑,好歹忍住了:“你与他们共事三年,说起来他们也算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朕自然要问问你的意见。”   “臣不敢。”沈安侯规规矩矩推辞:“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臣在琼州任刺史,自当与那几位公子同心协力。如今臣已是鸿胪寺卿,就不该再对琼州、对吏部的工作指手画脚,没得惹人厌烦。”   再问了他两次,他还是固辞,穆荇也没法子:“那便罢了,吏部尚书,你来说吧。”   叫他就叫安侯,叫我就叫吏部尚书,当我没名没姓没字吗?曹旭普内心吐槽,还要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琼州的几位大人各有所长,全放在一处只怕反而浪费了他们的才能,不如先召回来陛见,再由圣人定夺。”   穆荇之前也是这样的打算,不过考虑着自己的新人也在琼州,总要留下两个老成的压一压阵脚。他这头准了曹尚书的上奏,那边已经有了决定,没意外的话就让孔墨竹去当刺史吧,其余世家子则撤出来,少给自己人添乱。   一场朝会到这里就算完了。有司礼太监尖着嗓子喊了退潮,眼见着圣人也没请大家吃饭的打算,朝臣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往外走。沈安侯自然是凑到了楚怀身边:“老舅你刚刚要干啥?”   “再叫我老舅我揍你呀,我哪里老了!”风度翩翩仪态非凡的楚怀楚将军一看到这倒霉大外甥就额角上跳十字:“老实叫楚将军!”   “得了诶,”沈安侯才不管他,直接一胳膊肘架在他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我奉旨找您讨教呢,赶紧说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幕!”   “没有内幕。”楚怀没好气的将他的胳膊打下来,故作嫌弃的拍了拍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小声将自己的想法和圣人的意图分析给他听,完了道:“你可别学以前几位把事儿办的软绵绵的啊,不然我真要揍你了。”   “你外甥我是那样的人吗?”沈安侯一脸奸笑:“我还想着去鸿胪寺里开个会,给那群家伙洗洗脑呢。”他眼中带着一丝楚怀都看不明白的坚毅:“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落后就要挨打,和平都是建立在绝对实力之上的。”   他转过头,看着有些呆愣又若有所思的楚怀,突然爽快的笑了:“上将军,我们鸿胪寺是扬眉吐气还是低头憋屈,源头可不在于我们,还在你们身上呀。为了你亲爱的外甥我能够拳打八方脚踢四海,你可千万千万争气些,让他们看见你就腿软,到时候自然是我说什么他们就得答应什么了。”   “嘿,”楚怀也轻笑:“这还用你说么?那些蛮夷啊……”他远眺西北,气息悠扬:“乖乖听话还好,想找事儿,就让他们都去死一死吧。”   第142章 秦家危局   沈安侯和楚怀一边走着,一边就定下了对待奴炎和羌戎的基调。各位大人们看着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黏一块儿, 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谁还没几个至交好友亲族兄弟呢?可在穆荇跟前, 他们就必须端着不远不近公事公办的架子。唯有这甥舅俩,端的张扬到让人牙痒痒,偏还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却不知道, 这两位平日里就在圣人跟前演足了“自己人真性情不隐瞒”的戏码。谁不知道楚将军有好处都顾着大外甥, 而沈安侯也时常提着美酒去配舅舅吃个便饭?如今同朝为官, 必要的疏远是有的, 至少公事上如无必要,绝不会相互透露分毫,可私底下的情谊真说没了就没了?是个人都知道没可能啊。   与其让穆荇怀疑他们是否暗中往来,不如明白摆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为同僚,两人没半毛钱关系。作为亲戚,该怎么样,我们还怎么样。   穆荇说是信任,可楚府沈府哪里就少安插了眼线呢?没多久便有消息传来:“楚将军与沈侯爷说过话后就回府了, 沈大人出宫往鸿胪寺去, 两人并无异常举动。”   “他们自然是知道分寸的。”穆荇点点头,手上字迹不断, 依旧在批阅奏折:“下去吧”   来人便如出现时一般消无声息的又不见了。林内侍在一旁看的心惊,低着头不敢让穆荇看到自己的表情,哪怕是沈安侯这般“宠臣”,圣人也依旧没有放心过,他的掌控欲实在是太可怕。   沈安侯溜溜达达到了鸿胪寺, 得了消息的两位少卿并下属官员已经等候在门前。沈大人脾气好,没架子,只让他们起身做了遍自我介绍,对他们的脾性习惯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今日朝会,圣人发话了,奴炎和羌戎的使团不日便要进京。各位同僚都是鸿胪寺的老人了,反倒我是个新手——麻烦各位帮个忙,三日之内整理出这两部的资料,并写个计划书出来。”   左少卿陈大人和右少卿李大人对视一眼,整资料好办,不过:“不知这计划书又是何物?”   “计划书,简单点说,按照你们的推断,这次蛮夷会派谁来,那人有什么习惯,可能会出什么招,他们希望达到什么目的。而与之对应的,咱们应该如何做,才能尽量打他们的脸,从他们身上刷好处。”   其实就是做个游戏攻略啊,沈安侯看他们一脸懵逼的样子不禁摇头:“难道各位大人往年与蛮夷交锋,靠的都是随机应变吗?”   两位少卿老脸一红,沈安侯便拍拍手掌:“想必各位大人对我的脾气也是有些了解的,说得好听点叫率性,说的难听点,是混不吝。我不管各位之前是怎么干活的,至少现在,都按照我的规矩来。三天之内,计划书交给我,包括对蛮夷的预测,和咱们要达到的目的。”   “那……咱们要达到什么目的?”陈大人豁出老脸,希望沈安侯给他画个线。   沈安侯一脸诧异的看他:“谈判嘛,不就是和谈生意一样吗?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个不用我教你们吧。最好呢,是把奴炎和羌戎挖地三尺,所有银钱财物都赔偿给咱们——当然,我也知道这不可能,不过谁还不能有点儿梦想呢?”   好吧,大伙儿虽然还有些不明就里,可大概的章程是知道了,这位才不会和以前一样,商量着互不危害友好共处,然后送上一堆礼物打发人离开——沈大人是真要从奴炎和羌戎身上挖出一块肉来的。   “可就算我们做了计划,他们也不定会听啊?”一名不知道是寺正还是寺副的小官员默默吐槽,不料空气太安静,被沈安侯听了个正着。   “你说的没错,可是有什么关系?”他挑起眉毛,邪气又凶残:“楚将军就等着他们翻脸了去打一仗呢,你们要是能把那群蛮夷逼到开战,他绝对能记你们一大功!”   “可是打仗!打仗不好啊!”那小官都快吓哭了:“穷兵黩武什么的……”   “咦?你说什么?”沈安侯掏了掏耳朵,活像个老流氓:“损耗国力的才叫穷兵黩武,楚将军去捞好处,等他捞完了咱们再捞一圈,得到双倍的赔偿金,这可不是穷兵黩武,这叫发财致富。”   两位少卿这回是真听明白了,沈侯爷看似吊儿郎当,已经把底线给他们画好:要么让奴炎和羌戎吐出足够的利益,要么就没什么好说的,打服了再掏出那些好处,总之不达目的是不罢休。   虽然规矩礼仪大义都不是这么教导他们的,可莫名听着有些燃啊。陈大人抬头看了眼沈安侯,还是悄声提了一句:“只这么一来……恐怕御史台和国子监会有看法。”   “哦,没事儿,我还有望江楼和浮云间呢。”不就是舆论战吗?谁比得过京中两大学子聚集的圣地?“我会让百姓们都知道,拿着自己的脸往外人跟前凑的,那不叫大国风范,那是活该被抽的傻蛋。”   很好,只这一句话就够得罪朝堂一半儿官员了。沈安侯勾勾手指:“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叫《东郭先生和狼》?”   于是一场幼稚园小朋友级别的讲座在鸿胪寺中展开,沈侯爷将一则寓言讲完,定定的看他们:“这回懂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偏要和狼讲道义,那被咬死也是活该。”   要是还没听懂,他不介意再给他们讲一讲《农夫与蛇》,好在这群人悟性没渣到底,一个个心领神会,沈安侯还在凉凉的说:“想不通的就先别干活,老实呆着看别人怎么做,再看看最后的结果。不过一点——谁敢给奴炎和羌戎通风报信支招儿的,我有一个灭一个,统统打成通敌叛国!”   这话说的杀气腾腾,加上沈安侯那股子威压,不少人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沈侯爷又换了语气提点:“其实那些蛮夷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吧,你们不觉得内斗啊什么的,很适合给他们来一发么?”   拉一个打一个什么的,招不在老管用就好。两位少卿心领神会,带着下头的人整理资料写报告去了。   保险起见,沈安侯还让人往宫里递了个话儿:“告诉林内侍一声,过几天我请他去望江楼吃个饭,具体时间让他定。”   林内侍又不傻,直接往穆荇跟前说了:“奴婢有多大脸面,得侯爷相请还让挑个时间的?只怕是有要事与您商讨呢。”   穆荇想想望江楼的美食,没犹豫就答应了:“你回了他,二十三休沐日,咱们去吃大户。”   沈安侯前脚回了沈府,还没进澹怀堂便得了宫中的消息,正要和林菁显摆显摆自己的能耐——其实也是查漏补缺,看看有没有疏忽的地方,却看见只有白薇百无聊赖的在里头算账,不仅好奇问:“你太太呢?”   “姑太太差了表少爷亲自过府请太太去秦家啦。”白薇行了个礼快言快语道:“说是姑爷重病,姑太太请了几个名医都素手无策,眼见着姑老爷一日比一日不好了,只能来劳烦太太去看一看,权当尽人事安天命吧。”   秦家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沈安侯皱着眉,和楚氏打了个招呼,自己也重新跳上马背,一路往秦府奔去。而此时秦家西园,林菁正气的恨不得给沈玫一下子:“你们两口子到底是不是傻?刘氏的话也敢信?”   沈玫不敢回嘴,只搂着刚满周岁的小儿子哭泣,林菁深呼吸好几下才缓过来:“这会儿我也没法给你找二巯基丙醇,咱们听天由命吧。”   “嫂子,你……你救救他啊。”沈玫虽然听不懂林菁说什么,可也知道这回只怕她也没把握,心里便忍不住一抖:“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哇……”   看着哭到崩溃的沈玫,林菁是真忍不住,直接一巴掌揍过去:“你好歹别添乱!看好三个孩子!秦江还没死,你要号丧也等他咽气了来。”   沈玫被她这一下子给打懵了,眼中闪过愤怒,不可置信的看着林菁,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镇定下来。看看怀里被吓的嚎啕大哭的幼子,知道自家嫂嫂说的没错,只得勉强收拾了心情站起来:“我去外头等着,嫂子你要什么就说一声。”   10%的硫代硫酸钠静脉注射液有没有?林菁想翻白眼,砷中毒放现代都颇为棘手,更不要说这倒霉催的古代。   说起来这两口子也够荒唐,前年二月里沈玫生了幼子,高龄产妇自然是凶险万分。看着做了两个月的双月子还是没缓过来的妻子,秦江抽了自己两巴掌后就开始寻医问药,想找个不伤身子又能绝了生育的法子。   便是林老爷子都被他问过,恨不得敲开他脑子看看里头是不是塞的稻草:“这东西哪有不伤身子的?你想得美吧!”   前任医博士都没法子,可要秦江憋住了不和沈玫好,他又是万分不愿——别说他,就是沈玫也不高兴这样。这般折腾了小一年的时间,最后还是“真心悔过”的刘氏给了他们一张丹方,说是以前某位得道高人传下来的,不仅不伤身体,还能固本培元,增强体质。   秦江这白痴居然收下了!还找了个靠得住的道士炼起丹来!他倒没有彻底傻,拿了鸡鸭小动物试水,看它们确实活蹦乱跳,这才试着开始服用。一开始情况确实不错,精神头都好了几分,可见那些珍贵药材没白花出去。等到去岁腊月,就开始出了些状况:秦江时不时的开始有些四肢麻木的症状,头发也开始脱落的厉害,胃部更是难受,到后来连东西都吃不下。   “慢性砷中毒,胃溃疡,结肠炎,说不定还有中毒性肝炎——我真是服了你们了。”林菁一边愤愤的写药方一边忍不住思索,刘氏的手段越发高超,沈玫和秦江若是不能分出来,只怕还是要死在她手上。   将药方拍在沈玫面前,林菁还是没好气:“孩子我给你带回沈家去,你紧闭门户照看好秦江,别和刘氏起冲突,要是秦江侥幸不死,你就想法子说服他分家吧。”   第143章 有仇就要报   等沈安侯来到秦府,林菁已经把第一剂药给秦江灌下去, 自己准备带着孩子们回府了。沈安侯问明情况也是无语, 自家妹妹妹夫怎么可以蠢到这种地步?   不过自家孩子自家抽,别人却欺负不得。沈大老爷问了林菁,确认秦江可以挪动, 一挥手就让下头的家丁们过来“打包”。   “沈大人!”秦谦的怒气快要掩盖不住:“这里到底是秦家, 那是我儿子!你这般是不是太过分了!”   “要不是秦江不愿与我妹妹和离, 你当我想管他?”沈安侯寸步不让:“你不怕死儿子, 我还怕我妹子守寡呢。总之一句话,要么他跟我走,有一半可能能救活他,要么就让他在家里等死,你们秦家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还故意扎这老头的心:“你别忘了,圣人可是下过圣旨,革除秦云一切官职和功名,且今生再不能入朝为官。你要是不介意自己死后秦家彻底倒了, 我是真可以不管的。”   秦谦被气的直喘粗气, 关键时刻还是太夫人张氏拄着拐棍出来:“沈侯爷,我这孙子就交给你了, 他死了便罢,若是能侥幸活下来,这条命便是你沈家的,你就当他是个上门女婿,让他跟着阿沈过吧。”   “母亲!”秦谦大惊:“这如何使得!我秦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秦家还有脸面可言?不是早就被刘氏给败光了吗?”太夫人脸上流着泪, 嘴角却挂着轻蔑,语气中满是嘲讽:“我对不起老国公爷,没把你教好,可我不能眼看着你把整个秦家都往死路上带。”   她不理会秦谦眼中的愤怒和惊讶,转身对沈安侯道:“秦家比不上沈家,我只庆幸给秦江娉了阿沈,总算能厚着脸皮苟延残喘。京中有眼睛的都知道,圣人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秦江当了中书舍人的。有脑子的也都能想明白,这档口上惹怒了你,谁都讨不到好处。”   她抬眼看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你的爵位已经没了,你的官位又坐的多稳?刘氏惹的祸,合该你担着的,沈侯爷的报复,你就好好等着吧。”   她把话说的明白,沈安侯也一点不谦虚:“我这人最讨厌的一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因为我这个人呢,有仇,当场就报了。”   秦谦还在发呆,他恍然想起来,沈安侯是和他一样的三品大员,还比他多了个爵位。不仅如此,秦家因秦云的事,已经被圣人厌弃了,只自己一直谨小慎微,才没被身后红着眼的对手给扯下来。可如果加上沈安侯——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圣人跟前的红人可从来都是下狠手,他没实职都敢对上范家王家,如今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可是……这次真不是刘氏啊。”他还在负隅顽抗:“刘氏不过给了个方子,说不定她自己也是被人蒙蔽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张氏太夫人满脸苦意:“你信吗?我会信吗?秦江和阿沈会信吗?丹阳侯会信吗?”   不会,没人会信的。秦谦无助的捂脸,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喧嚣的搬迁挪动的动静。刘氏已经走到了后堂,听了张氏的话又停了下来,心中除了得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不管怎么说,秦家现在只属于自己了。她嘴角勾起微笑,搭着丫环的手一步步向自己的正房走去。   楚氏在家中□□叨着,就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给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把姑爷都带回来了?”   “那不是秦谦一门心思想让你女儿当寡妇吗?人家太夫人都说了,这小子秦家不要了,给咱们家当上门女婿使唤。”沈安侯一脸真诚的给老太太解释,听的楚氏想打人:“别把我当你舅舅!老实给我说清楚!”   “真就这么回事儿,秦家老太太当着下人的面亲口和我说的!”沈安侯举手起誓,又忙道:“等后头整理好了,您只管自己去问。秦家这是作死呢,谁不知道秦江是我铁杆儿?我得找人去寻仇。”   知道自家长子虽然说话不靠谱,做事儿是有分寸,老太太晃晃手让他去了。沈安侯换了常服揣着贴子就溜达到陈家,看着门房外头一串儿等待接见的官员小吏撇了撇嘴,强势插队:“你们相爷在不在府上?”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那门房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并没有嚣张跋扈和狗眼看人低的毛病。好歹忍住了将人轰走的冲动,翻开递过来的贴子看了一眼,当即眼睛就直了:“沈……沈侯爷?”   沈安侯一点儿不掩饰的拱了拱手:“正是区区在下,有点儿事情想和相爷商量商量,不知道方不方便通报一声?”   他们老爷才给府上上下训了话,绝不可以招惹这个煞星,门房哪里敢说个不字?陪着笑请他在隔间稍坐:“府上规矩如此,还请侯爷体谅,我这就去给相爷禀告。”   “好说好说。”沈安侯好脾气的往里头一坐,听着外头的人窃窃私语:“那谁啊,也没穿个官服,怎么门房跑的比兔子还快?”   “你聋了没听见吗?沈侯爷啊!”   “就是在望江楼里提了诗那个?”这位显然是长居京中的,立刻了然:“沈侯爷名声可好呢,难怪相爷府上不敢怠慢。”   也有外头来的消息闭塞:看不少人一说什么沈侯爷,立刻面露释然,便好奇打探:“这位沈侯爷又是什么人?”   等沈安侯听了一耳朵关于自己的“传奇事迹”,陈平府上的外管事也挂着笑脸亲自来迎:“小的见过侯爷,请侯爷随我来,相爷已经在正堂等候了。”   陈府的格局和沈家差不多,只随处可见的古董把件,显露出低调的奢华和世家的底蕴。沈安侯跟着往里走,陈平坐在正堂也好奇着,不知道这位处于风口浪尖的“圣人心腹”,这回又要出什么鬼点子。   两人见过礼,寒暄几句,沈安侯直奔主题:“我得把秦谦那老小子搞下来,你有没有法子让陈晨顶了他的位置?”   陈平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来:“陈晨才几岁!”三品大员不仅看能力,还要看年纪的好吗?让一个二十出头的白斩鸡混在一群四十来岁的老头里头,他们陈家还不敢这么嚣张。   “有志不在年高。”沈安侯随口拍马屁,又故作神秘:“圣人今儿可提了奴炎和羌戎了,您就没点儿想法?”   “我要有什么想法?”陈平喝茶,垂眸。   “我们鸿胪寺可是卯足了劲儿要给他好看呢。”沈安侯勾了勾嘴角:“我都和我舅舅说好了,最好我们把他们死气,回头边境上来一仗。”他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没让陈平插嘴,自己接着说:“我已经请了林内侍过几日到望江楼吃饭,顺便招待京中一些有名望的书生,”特别是嘴皮子利落的,“总之一个月之后,全京城绝不会有认怂和谈的声音传出来,蛮夷敢来犯,咱们就一定得打回去,这一点您大可以放心。”   “所以呢?”陈平不动声色,却知道沈安侯并非说大话,而且这事儿是得到圣人默许的。沈大老爷却突然转了话题:“秦江是我的人,但秦家和我不对付,你们都知道的对吧。”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说的和大家都很八卦一样。陈平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沈安侯便笑了:“其实早年我就和我舅舅商量来着,找个能干的把秦谦那位置顶下来。将作嘛,无非营造啦,建设啦,改良器械啦——我比那老小子懂行多了好吗?可惜我舅舅不让,我又没点儿实权人脉,只好暂时放过了他。”   “他这回又惹你了?你就跑来找我?”陈平声音凉凉。   “可不是?他们家太夫人都把秦江送我了,说当我妹妹的上门女婿,那我还留着秦家干什么?好过年吗?”沈安侯大大咧咧,一身匪气尽显:“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秦谦会什么?还不如陈晨呢。”他身子前倾,笑的有些骄傲:“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在琼州练的府兵可不只是打仗用的,他们会做兵器,会给百姓建屋子,还会打造各种农具。”   “而陈晨现在担着琼州都督的官职,过不了多久就回来陛见述职了。”陈平有些头痛的扶额:“可府兵们会的,他就会吗?”   “他当然会啊。”沈安侯往座椅靠背上一趟,说的理所当然:“难不成你以为他是坐在屋里头等大伙儿干完活给戳个章就完事儿的吗?”人形盖章机可是没前途的:“府兵们操练,他也跟着操练,府兵们会的,他也都会,而且做的比所有人都好,不然这个位置他根本坐不稳。”   这回陈平都吓着了:“你说的是真的?”他认真回想了一下,陈晨那孩子长的白皙可爱,还有几分腼腆,虽然读书读的不错,可实在没法和沈安侯的描述联系起来。   “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看呢,何况这是三年?”沈安侯也不追着他要答案,站起来告辞:“陈晨是我自己人,我自然想让他顶上,日后无论我舅舅还是我,坑蛮夷的时候都得将作帮把手的。”   “这事儿我会考虑。”陈平也有自己的思量,亲自送沈安侯往外走:“等他回来了我考察考察,若是可以胜任,我便应了你,一块儿把这个位置拿下来吧。”   沈安侯作揖感谢,笑着往外走,有仇就是要报,秦家就等着瞧吧,这回不把他们家彻底摁下来,他沈安侯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陈平送走了沈大老爷,自己揉着太阳穴去翻看侄子寄回来的书信,顺便让下头的人去打探打探:“秦谦又怎么把沈侯爷给惹怒了?这回他可是要动真格的了。”   将作,品级够高,又不算很重要,在圣人的容忍范围之内,拿下并不算太危险。陈平目光坚定了一分,沈安侯不是个打诳语的人,如若真有机会,到手的好处绝不能放弃。   第144章 教导沈玫   不过一个白天,京官焦点沈安侯从工作岗位出来, 一回进了秦府, 一回进了陈府,不知挑动了多少人的神经。沈大老爷却没事人一样又回了家,还抽空问了问秦江的情况。   沈玫这会儿也平静多了, 虽然还显得憔悴, 眼神却是坚毅的:“嫂嫂说得观察两天, 看看情况。”她也知道这回是自己犯了大错, 可怜巴巴的看沈安侯:“你替我在嫂嫂面前说句好话呗,她可恼我了,都不愿搭理我。”   “是我我也不搭理你。”沈安侯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你们两口子就不能有点儿出息!”   沈玫揉着额头不敢说话,垂着头低声听训。沈安侯看他这样子也不忍心再说什么重话,只安慰了两句,让她好好照顾夫婿。   沈玫看他起脚要走,咬了咬牙拉他袖子:“我家那两个,秦茂十五了, 随便给他个院子让他自己安顿好, 玉儿和盛儿便请孔氏带着吧。” 孔氏是个细心的,没孩子又管着家, 肯定不会让闺女幼子出纰漏。   沈安侯就不惯她:“自己求人帮忙还要我去说?你不会带着孩子过去啊?”   “可是……”她纠结的看一眼秦江:“我哪里走得开?”   “你放心,这傻小子一时半会的醒不过来,你坐他身边也没用。”沈安侯冷漠脸:“要么你自己照顾,要么你把孩子送到母亲那儿去,想让孔氏花心思就自己去好好说, 别总想着我给你帮忙。”   看沈玫又要垂泪,沈安侯也不耐烦:“你到底想怎么样呢?我和你嫂嫂就欠了你的,合该为了你对上秦家,帮你把秦江抢出来,还要考虑你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不敢给你一点儿委屈受?且不说这是你们自己造的孽,我就实在想不通,以前那么艰难的环境你都挺过来了,怎么在外头呆了两年,秦江越发出息,你们还能越蠢回去了呢?”   沈玫也知道自己现在心态不对,可她就是委屈,眼泪哗哗的往下掉。沈安侯却不放过她,厉声道:“刚刚看你总算是打起精神来,我还放心了两分,你倒是又给我软下来了!”他拽着沈玫到外头,冷冷道:“你要是觉得我对你不好,你立刻可以走。没本事就要学着低头,别摆你那姑奶奶的谱。”   “你怎么能这样!”沈玫泣不成声,哑着嗓子哭道:“我可是你亲妹子!”   “那真是不好意思,我亲弟弟也被我扫地出门了。”沈安侯摇了摇头,让她坐下:“你自己想一想,这到底是谁的错?”   “我知道我错了。”沈玫摇着头努力说:“可我已经受到惩罚了,我以后不会了。”   “你只觉得自己信错了刘氏,对不对?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错信了他?”沈安侯到底耐心了一回:“你觉得秦江是圣人心腹,是中书舍人,他了不起,人家不敢惹,说不定还有不少妇人给你戴高帽,让你膨胀了。你不把刘氏放在眼里,就像你端着架子不愿拉下脸来求孔氏帮忙——沈玫,你把自己摆的太高了,你以为自己强大了,可是事实上,你和十年前被刘氏折磨却无处申诉的沈玫,根本还是同一个人。”   沈玫呆呆的看他,仿佛并没有听明白,沈安侯却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其实秦江病倒,你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你自己没法儿接受,你觉得你该是和我们平起平坐,而不是依靠着我们,小心翼翼看眼色的那个人。你怕我因此恶了你、看不起你,甚至不敢把事情捅到家里来——否则如何得等到京中的大夫全都没辙,这才来请你嫂子去呢?”   “是不是有人在和你说,其实秦江身份不低,能力也有,如今还位居要职,这都是你们自己的能耐?他们是不是还说,不少人嚼舌根,你们是靠着我起来的,只能跟在我背后老实听话?你也真为此恼羞成怒过,想要秦江好好上进,打那些人的脸,从此也能在我面前挺直了腰杆?或许你还后悔过当初在你嫂子面前卖好,盼望着终有一天你们能反过来,换她在你面前赔小心?”   一连串的问句,句句扎在沈玫的心上。是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是秦云受罚,刘氏彻底沉寂,还是秦江当上中书舍人,自己与有荣焉?沈安侯看着妹妹,眼中有寒霜凝结:“秦江,我会救。秦家,我也会报复。只你自己想明白了——我不会在身边留下隐患,如果你还是没法认命,等秦江的病治好,你们就搬出去吧。”   沈玫只哭,仿佛要宣泄什么,又仿佛只是惊恐和无助。沈安侯没离开,也没安慰,直到她自己收了声,呐呐问:“那……嫂嫂呢?她是不是……”   “你嫂嫂比你能耐多了,你的异样她能看不出来?”沈安侯嗤笑:“她腊月前就回京了,虽说家里忙着,可也没忙到没空约你聚一聚。你倒是心大的很,从来没想过么?”   是了,她早就不当自己是沈大夫人扶持着照顾着的小可怜了。林菁不来就她,她也不想失了身份掉了身价,干脆的将这关系丢开。甚至有时候,她还隐约不忿过,别人家都是当嫂子的在小姑子面前伏低做小,凭什么她就要反过来呢?   那些对她的好成了不愿回想的施舍,林菁的存在仿佛一次次提醒她曾经多么狼狈。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她有了心魔,变得骄傲而虚伪,直到兜头一盆冷水下来,她才发现自己还是那么弱,那么傻的可笑。   “我们不会挟恩图报,你能耐了,能飞了,是你的本事。可我们也不会养反咬一口的白眼狼。我把话给你挑明白了,如今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有的是人想从我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你要还是这么一脸的蠢相,一副等着人来挑拨两下就能跳起来给我惹麻烦的样子,我不会、也不可能让你长留在沈府。”   “我……我真的知道了。”沈玫又哭,只这次的表情却柔和多了,没了之前一直带着的戾气。沈安侯吐出一口浊气,再点了点她:“这里头不能全怪你,母亲把你养的心高气傲,我和你嫂子为了给你撑腰又一门心思大包大揽,倒让你忘了自己脖子上也是有个脑袋的,没了刘氏的弹压便一味骄纵了起来。”   沈玫眼泪糊了一脸,连连摇头:“是我自己坏了心思,连知恩感恩都忘了,彻底成了个卑鄙小人。”把别人的好当做理所当然,甚至只想着压人一头,不就和她那脑子坏掉的二哥一样了么?“我以后再不敢了,大哥你相信我一回。”   “真懂了?”沈安侯挑眉,问她。   “真懂了。”沈玫点头:“一会儿我便带着孩子去拜托孔氏,然后去给嫂嫂请罪。”她吸了吸鼻子,看着有几分可怜:“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这么说呢,以后我再不会犯浑了。”   和沈敬不同,沈玫只是一时飘的太高才失了分寸,本质却是不坏的。沈安侯定定的看她,看的她有些手足无措了才收回视线:“你们老秦家的已经把那倒霉小子送我了,”他抬下巴指了指屋里:“以后他就是你上门女婿,而你在沈家住着,得看我和你嫂子的脸色,你明不明白?”他故意摆出凶狠的样子来:“姓秦的能不能有好日子过,就看你的表现了。”   沈玫被他逗的破涕为笑:“我知道啦。”她推着沈安侯往外走:“我一身埋汰的,得去洗个脸换件衣裳,你就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回吧。”   送走了自家大哥,沈玫拍了拍脸蛋儿,结果摸到一手的泪水,赶紧让丫头去打水梳洗。虽然满身狼狈,她心里却说不出的轻松和畅快,积累了许久的别扭劲儿终于没了。虚名终究是虚名,真正的过日子,谁对自己好,谁又是不怀好意,其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院子外头的回廊角落,秦茂小少年和秦玉小姑娘也听到了动静赶过来,顺便将舅舅的责骂和母亲的哭泣都听了个明白。秦玉心里或许还有些疑惑和忐忑,可秦茂已经是个大人了,哪里听不懂他们的话?一只手拉着秦玉慢慢往回走,小少年悄悄握拳,自己以后不仅要担起身为男儿的职责,保护母亲和弟弟妹妹,更不能重蹈覆辙亏了德行,当做个心怀坦荡的人——就像自己大舅这般,堂堂正正,无所畏惧。   沈玫打理好自己,便带着三个孩子去四宜院找孔氏。沈安侯回到澹怀堂,里头已经摆好晚膳了。林菁看他一眼,轻笑:“你是去安慰玫儿了,还是去骂你妹妹了?”   “不骂能行?”沈安侯故作头痛的皱眉抱怨:“臭丫头也不是个好货,我口水都说干了。”   林菁也不理会,只让他赶紧洗手吃饭,:“玫儿是个通透的,只是一时走了歧路,你给她掰开来说清楚,她自然就明白了。”   “你就这么放心她?”沈安侯斜眼,故意挑事儿唱反调:“就不许她黑心肝,被说了一顿不仅没明白自己错了,还连我一块儿记恨上?”   “要真是这样,你也没工夫和我开玩笑了。”林菁白他一眼,递筷子给他,一边照料淑窈小姑娘吃饭。沈安侯看了一眼,忍不住撇嘴:“沈凌那小子是长在他哥院子里了?见天儿的看不着他。”   “幼娘对他好呗,要什么给什么,又精细又耐心。”林菁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边吃饭边随口说:“除非汀儿两口子自己有了孩子,不然凌儿还就长那边过不来了。”   “这是真把弟弟当儿子养啊。”沈安侯咋舌,又想到个问题:“我是不是得让圣人给汀儿安排个职位了?”   “你自己和汀儿商量去呗。”这种事林菁一向不管。两人一边用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并不避着坐在一旁的沈淑窈。小姑娘便两眼亮晶晶的听他们说朝中局势和今后的打算,似乎这些话题比桌上的菜更下饭些。   第145章 鸿胪寺的决心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正月十八这天, 沈安侯吃过早饭骑着马溜达到鸿胪寺, 才一进门就觉得里头氛围不对:“你们这是吃辣椒吃多了?”不然一个个红着眼睛杀气腾腾是要干什么?   陈大人一连悲痛:“那日得了您的命令,我们便专心整理奴炎和羌戎的资料,这般才发现他们的无耻。”他一边说一边请沈安侯往里走, 书案上已经摆满了文稿:“从前朝起, 几乎每过三五年, 这些蛮夷就会在我边境小规模的侵略, 若是中原态度强硬,他们立刻派使团求和,摆出一副听话的姿态,实则得了不少银钱物资粮食。若是中原正逢灾害内乱,抽不出人手剿灭,他们便烧杀抢掠,回过头还逼着朝廷给钱给人给粮食布匹作为赔偿。”   李大人的脸色只比陈大人更黑:“这些蛮夷从不知何为信守承诺,三五年内必定撕毁国书和协议犯我中原。最可恨的是, 无论他们胜也好, 败也罢,都只有好处, 从未伤筋动骨。反而是我泱泱大国,非要讲什么仁义道德,端的是割了自己的血肉养活一群白眼狼。”   这三天他们一边翻书一边想抽人,到底是从哪个白痴起有的这般善待蛮夷外族的传统?自己又是中了哪门子的毒,竟然一直觉得这么做没问题的?要不是被这位十分任性不走寻常路的鸿胪寺卿喷了一顿, 他们面面相觑之后想到翻看和对照往年的谈判结果起草计划书,还真没发现这上百年到底亏出去了多少。   “再有和我说大国风范不该斤斤计较的,我一定大耳瓜子抽他。”开口说话的是三天前吐槽过沈安侯的那名寺正,这小子是洛家扔进来镀金混日子的,因和沈侯爷勉强沾亲带故,倒不怕他,反而梗着脖子道:“这回咱们就非小气不可,他们要是敢翻脸,让楚将军带兵灭了丫的!”   这话说的一点儿不文人风范,偏偏这群夫子们有一个算一个的在点头:“大人,计划书我们都做好了。陈大人拟定了如何接见和套话,我写了他们如今的状况和咱们可以提的要求,另有羌戎和奴炎各部的关系,只要挑拨得当,足够他们喝一壶。”   “便是不挑拨也没事儿,这回来的人里头有几个都疑心病重的很,咱们只要表现出跟他不对付的那支熟稔的样子,就能让他心里打鼓了。”   沈安侯听着他们一句接一句的冒黑水儿出主意,心里不禁感慨这一个个的都是人才:“既然你们由此觉悟,那事儿就这么定了。”他卷吧卷吧这些计划书交给陈少卿:“就按你们说的办,你汇个总给我,我递给上头过目。”   上头自然就是圣人了,陈少卿点了点头,胸怀激荡的走了。李少卿也没被沈扒皮放过:“那些史料呢,还有谈判结果,你给我理个详细单子出来,过几天我有用。”   李少卿也不问具体用来做什么,应了诺便摆开架势干活。沈安侯看看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打了个招呼光明正大的翘班——他还要去望江楼做准备呢。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京中两处学子聚集地,浮云间和望江楼中,一个话题被多次提及讨论——圣人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那作为国家呢?是不是该放弃利益,只讲仁义就够了?   四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正月二十二,沈安侯给京中颇有名望和辩才的士子们下帖,邀请他们到望江楼一聚。第二天一早,望江楼二楼三楼已经挤满了人,四楼的书画展厅被腾空,只放了两排长桌和椅子。应邀而来的士子们准点到场,沈安侯让他们拿出请柬,请柬中印鉴为红色朱砂所印者是正方,黑色油墨所印者为反方。   沈安侯站在两队当中,自有酒楼小二将一个木头架子抬进来,上面糊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满了文字和数字。沈大老爷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细竹鞭,点了点白纸上头:“蒙圣人不弃,将鸿胪寺卿之职给了放,又逢羌戎和奴炎使团即将进京,我便与鸿胪寺的同僚翻阅了些许书籍文稿。”他侧身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上头写的内容:“这是近两百年来,我中原朝廷与边塞蛮夷的和谈条件,而多则十载,少则三五年,蛮夷必然会撕毁合约,再犯我边境。”   上头白纸黑字,看着分外触目惊心,沈安侯等他们的讨论声渐渐平息,才接着说话:“我问鸿胪寺各位同僚,为何边民犯我,我中原却要以礼相待,双手送上好处给他们?同僚告诉放,这是泱泱大国的气度。”   他突然嗤笑:“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吃亏还沾沾自喜是气度。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为何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做傻事,却从不知悔改呢?”   这回下头的嗡嗡声更大了,沈安侯双手虚按让他们安静:“这时候又有人跟我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咱们是君子,说利益就太没品了。”他脸上的笑意越发讽刺:“对,他们一个个想当君子,毕竟这不是他们口袋里掏出来的银钱。他们自以为平息了战乱,比边疆军士有更大的功绩,却不知这一番作为——”沈安侯手中的竹鞭在白纸上划出一道弧线:“百姓们多少年的辛苦劳作被送出去了,边关将士们的血汗也就白留了。”   “我自认为不算太傻,实在不明白死抱着仁义礼智信,拿着自家东西补贴敌人是几个意思。”他抬头看了看两边的学子:“这段时间,京中对此的讨论也颇多,是以我请了些代表,由你们在这儿明明白白的将道理说个通透。”他竖起一根手指:“只一条,别光背书,尽信书不如无书,至少说些你们自己能说服自己的话出来,再分辨个对错高下。”   一声锣鼓声,一炷香被点燃,这是辩论会的规矩,两边队伍有一炷香的时间进行讨论。在距离大厅最近的包厢里,穆荇透过屏风看外面,摇了摇头对林内侍说:“安侯这是欺负小孩子了,有他这一番话,谁还敢说重义轻利的话来?”   沈安侯也没龌龊的真站在会场上给学子们试压——反正反方的五名辩才里,有三个是他的人,早就给他们写好了稿子,不愁这次赢不了。他绕过柱子,从另一边进了包厢,正好听见穆荇的吐槽,笑着行了个礼:“圣人这话可冤枉我了,我也不过给他们一个讨论的立足点罢了。”   “看来今日你所图甚大啊。”穆荇与他碰面时,气氛总是轻松的:“不止是为了等羌戎的人来了好带着鸿胪寺和他们吵架这么简单吧?”   “自然不是。”沈安侯先买了个关子,伸手从一旁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碟子,里头各放满瓜子:“其实就算是个孩子都想得明白,打仗就是拼消耗,蛮夷少一些,咱们也少一些,最后便换得和平,两边都亏,也都不亏。真要较真儿,咱们中原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比蛮夷更耗得起。”   这是显而易见的,穆荇点了点头,沈安侯接着说:“那和谈呢?如果是中原正乱,为了不因小失大而选择的和谈,虽然是无奈之举,却没什么不妥。咱们到底耗得起,哪怕丢了一小块儿,”他从大碟子里捏起一小撮瓜子放进小碟子里:“咱们还是多,缓过神来依旧不怕对着耗。”   “可最奇怪的是,总有一些人,就没对着耗的想法,那边一来打秋风,他们就上赶着给好处。”不用沈安侯多说,穆荇自己也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从大盘子里将瓜子挪到小盘子:“外敌做大,我们却越发亏空,不是自找死路是什么?”   “没错啊,”沈安侯拍拍手将瓜子屑抖落:“可现在就是这么奇怪,仿佛一说开打就是有罪,非要上赶着给人家送好处才是功臣。”   看穆荇皱眉,沈安侯接着说下去:“无论是前朝还是现在,为何一提起打仗大家就皱了眉头,文臣们更是动不动就一顶‘穷兵黩武’的大帽子压下来?他们总不至于傻到这般道理都不懂。”沈安侯指了指桌上的瓜子,笑着道:“除掉所有排除异己争权夺利的因素,最后只有两条——一是有伤天和,二是消耗国力。”   “第一条就不必说,第二条如何解释?”穆荇问他:“蛮夷能消耗,我们却消耗不起么?”他也伸手指桌上的瓜子:“明明我们才占上风。”   “帐不是这么算的。”沈安侯慢慢说道:“咱们一城一池多不容易建起来?那些蛮夷却并不在乎地方,打不过就能跑,所以咱们主动出击,一定是吃亏的。可若是他们来犯呢?虽然兵力消耗可能持平,但战争结束后,咱们总是会亏的。”他伸手指了指外头,便是他一开始说的那些:“反正赢了,咱们要赔,输了,咱们也要赔,对某些大人们来说,与其双重消耗,还不如直接和谈来的撇托。”   穆荇被他绕的头晕:“那咱们可以不赔啊!”   “圣人英明!”沈安侯笑着深躬:“咱们没那些蛮夷无耻,输了也不会对他们摇尾乞怜,可要打赢了,为何就不能要些好处回来呢?这般一来,咱们不仅不用赔,还能赚上一笔呢。”   “这才是你今日的目的!”穆荇总算明白了,眯着眼睛看他:“这么说,你打定主意要让鸿胪寺逼着奴炎羌戎翻脸,然后再狠揍他们一回,将好处拿到手?”   “臣可没这么打算啊。”他摸出一本奏章递给林内侍,穆荇不待他们转手,直接自己拿过来看了:“这是什么?”   “鸿胪寺起草的计划书,就是等谈判的使团来了,我们要些什么好处。”沈安侯说的浑不在意:“我真心觉得里头每一条都提的挺好的,也讲道理。不过蛮夷向来不怎么讲道理,我怕他们不答应。”   是个人都不会答应的好吗?穆荇看的一脸黑线,而外头已经有士子慷慨激昂的讲起了东郭先生与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们不同意也无所谓,”沈安侯说的漫不经心:“不过等楚将军揍过他们之后,我要的就不止这些了。”他闲闲摊手,笑的纯良:“至少我大燮兵士的医疗费、安置费,城池修缮的费用,他们总得掏出来的。”   他们要是肯掏,便像是被一条慢慢收紧的绳子勒住了脖子。要是不肯——上将军一定不介意再将他们揍一顿,一直揍到他们服为止。   “蛮夷多部族,有死倔的,也有脑子灵活的。”沈安侯意有所指,拿出第二份奏章:“鸿胪寺已经将他们的关系理清,圣人闲着无聊可以看看打发时间。”   制衡之道,穆荇玩的比谁都溜。沈侯爷转头看着外面:“只要再将京中反对出兵反对强硬的声音给灭了,让楚将军放开手脚干一回,朝廷尝到了好处,难道还会再抱着圣人的一句话打自己的脸吗?”   第146章 子弟团回归   望江楼的辩论会一共举行了三天,每天一个议题, 又分三场进行。第一天的“义与利”之争, 坚持“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反方选手以三场连胜的压倒性胜利赢得了一阵阵喝彩和叫好声,楼下听着他们慷慨激昂的演讲,一个个热血沸腾, 恨不得将说着“大国风度”的夫子们打成猪头。   后两天的议题顺理成章, 是“穷兵黩武——打仗是否是让国家走向衰败的因素”和“弱国无外交——国与国之间没有诚信可言, 只有利益和拳头”。因史料确实有不少打仗打到灭国的记载, 第二天的辩论反方只取得微弱的胜利,这还是裹挟头天的大胜之威,以对待蛮夷绝不手软为前提才说服的“评委”——也就是三楼听着他们辩论的食客们。   不过到了第三天,情况逆转,若说打仗灭国的记载多,那蛮夷蛮夷休养生息后撕毁协议的案例就多的不能更多。所有人——无论是楼下的听众,还是这次站在辩论席上的各位,都不得不清醒的认识到一个问题:蛮夷是不会讲道理的, 他们没有诚信可言, 要保证他们安安分分,只能一次次打过去, 打到他们无力再打为止。   疲惫的红方辩手快哭出来:“那昨天的议题还有什么意义?”   “至少我们找到了法子不是吗?”主持人站出来做总结陈词:“听说圣人宫中有一镜,铭文为以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这次辩论会为期三天, 我们也通过历史的记载和各位选手的讲述,彻底看清楚我们大燮之外到底是什么。说到现在,其实两队的输赢得失已经不再重要了,我只想再提最后一句——根据鸿胪寺的消息,奴炎和羌戎的使节团就要进京,但此时朝廷里还是有不同的声音。有的大人认为应该避免冲突,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也有的大人想打压他们,从他们手里扣好处。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大燮的百姓,大燮的一份子,是大燮的主人。那么在你们心中,到底应该如何应对呢?”   “灭了他们!”“让他们把吃进去的给我们吐出来!”“敢不服就打啊,让楚将军把他们打服了,看他们不老实给咱们进贡!”有事先安排好带节奏的人率先喊出口号,从众的百姓们很快便高呼起来。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连大地都在为之震动。   主持人也不管,只笑眯眯的看着,直到人们渐渐平息下来,才意有所指的说道:“我知道望江楼多有达官贵人来用膳,更希望各位大人的能够为圣人倾听民声,传达民意——我望江楼在此谢过了。”   他深躬一礼,被上官要求换了常服来旁听的御史们已经黑了脸。法不责众,何况百姓也并无出格的举动,他们弹劾不了谁。反而是等朝廷上真因这问题吵起来,他们胆敢说半个不字,只怕隔天就会有人给他们大门口泼秽物,甚至自己落下个“资敌”的名声,以后也别想在京城混了。   “沈侯爷真是的,这一手太绝了。”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御史们苦着脸凑一块儿商量:“我敢支持楚将军,只怕李相得抽死我。”李正牧是坚定的保守派,一点儿不想国家起战事。   “他老人家能理解你的。”有人拍一拍他的肩膀,心中却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何况那些人,说的也没错嘛。”   就是没错才无法反驳,要是他们有丝毫漏洞,还需要咱们头疼吗?几个人给他翻了个大白眼,辩论会是干什么的,就是各种找茬儿攻防战。这么敞开来说了一通,他们能想到的理由都被驳的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反而是对方一条条一件件,真不知道怎么打脸。   “除非咱们装死,就说祖训如何,书上怎么写。”有人捶着额头苦笑:“真要按照沈侯爷实事求是的标准,那就是一个字,打。”   如果才经历了天灾人祸,国库空虚,民不聊生,那战略性后退是没问题。可现在是这情况吗?只怕沈侯爷能带着鸿胪寺逼着蛮夷打起来。   圣人只听了第一场,后两天边没再过来,不过下头自然有人将两边辩手说的内容整理成册递上来,顺便汇报百姓和官吏们的表现。穆荇看着就笑了:“沈安侯也不怕得罪尚书令。”   其实得罪了才好。他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又消失不见,只问一旁的林内侍:“秦江现在情况如何?”   “说是好转了,不过得调养一段时间,已经给吏部递了辞呈了。”林内侍躬身谨慎道。   “沈安侯还没对秦谦下手?”穆荇想了想:“他是准备联合陈家把秦谦从位置上拉下来吧?”   以沈安侯有仇当场就报的个性,除非釜底抽薪动静太大他一个人搞不定需要从长计议,不然绝不会隐忍如此之久。圣人一想就明白了,不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想把陈晨扶起来?”   陈家和沈安侯之间有联系的也只有一个陈晨了,可那孩子才二十出头,当将作大匠——不太合适吧?   “算了,随他如何吧。”穆荇也不在乎他到处串联,沈安侯的行事风格实在是太清晰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是真犯到他头上的,他也敢光明正大的利用一切力量将人坑到底。   将作大匠虽然品级高,可于国事并不算太重要。如今三位相爷,狄家刚犯错需要好好冷静冷静,便让李家显得一家独大了——以前陈家还有位尚书左仆射,正好和李家的京兆尹李复功对上,前年陈广若告老辞官,如今朝会站班,唯有李家能坐着一位尚书令,还前排站着个从二品的大员。   陈家是陈贵妃的母家,颇受穆荇倚重,这两年他也一直想找个人顶上来,好平衡两大世家的势力,只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如今多个陈家的孩子来和李家分庭抗礼岂不是正好?穆荇已经在内心肯定了沈安侯的打算,只待考察过陈晨确实能力过得去,就给他和陈家这个面子。   这般想着,他又觉得沈大老爷是处处合他心意的,报个仇都能让朝堂更安稳些。大佬心情一好,就要派赏:“安侯的儿子如今也十八九岁了吧?你给中书省传个口谕,准了秦江的辞呈,让那小子顶上他姑父的位置。对了,他爹是丹阳侯,他得有个县子的爵位——我看就芜湖县子吧。”   其实一般给爵位,要么是儿子结婚成人,由当爹的上折子给圣人——恩不恩准就看圣人的心情如何。要么是老子挂球了,朝廷为了让他们顺利传递家业直接封赏,比如沈安侯得了丹阳侯爵位就是这种情况。沈汀结婚时沈安侯没想起来这茬儿,现在距离父死子继也还早,没想到圣人买一送一就直接给了,让京中官员再次瞪掉了一地的眼睛。   一个中书舍人,大家虽然眼热,可内心还是接受的。毕竟秦江是明晃晃的沈派,他下去了,沈家自然得补上一个,没的平白被别家得好处。可这爵位是说有就有的大萝卜吗?这位圣人可恨不得把大伙儿袭爵都给撸了——没看他对付秦家萧家,都是一撤一个准吗?   将沈侯爷最近干的活儿扒拉出来点点手指,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明悟”了:圣人没法直接出言对他拉着士子给朝廷某些大人施压的做法表示赞同,可恩赏都下来了,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形势比人强,原本还想站个队的大人们都在心中放弃了给沈侯爷找麻烦的想法,连御史台都闭口不言,任由他把鸿胪寺的一群人操练的嗷嗷叫。而楚将军也开始积极走动,仿佛过不了几天,等使节团的人来走个过场,就要带人去边境开片儿了。   秦谦却是其中异类。之前被沈安侯放了狠话,他心中是有些惴惴不安。可看着沈大老爷一头扎进了工作岗位,他又嘚瑟起来了。虽然不敢给楚将军捣乱,但军械器材都在他手里管着呢,偶尔在规则之内卡一卡要好处,五兵尚书也没话可说,只能对着楚舅舅哭去。   这回楚怀也有些看不明白了——沈安侯没给他通气,他也不知道人已经和陈家打了招呼,要直接给将作监换个头头啊。不过楚将军才不会背着圣人和大外甥说小话,他直接告状告到穆荇跟前:“臣就不明白了,眼见着要用人家呢,他没事儿跟秦家干一仗——他有本事就把人给干趴下啊!如今给臣留这么个烂摊子,臣真恨不得抽他一顿才好。”   穆荇听的一边笑一边安抚:“好了好了,安侯不是没分寸的,你再等几天,要是他不能成事,你再去抽他一顿,朕绝不拦着。”   “咦?”楚怀也嗅出味儿来了:“圣人您不是知道什么吧?”他脸色有点儿臭:“安侯那小子能耐了嘿,有打算不告诉臣,倒是给您透的明白。”   知道沈安侯是真没和楚怀多联络,穆荇就更高兴了一些:“你莫要冤枉他,他可什么都没给朕说。”只是也并不避着自己罢了,“朕是信任他,你是他舅舅,可不该更信任他写?”   “我才不信他。”楚怀甩袖子,连自称都不管了:“反正最多一个月,那些使节就要来了,他要是敢一壁激怒了羌戎,一壁又没法让我顺利筹集物资,就算您拦着我也得抽他一顿。”他颇为嚣张的抬头打量一圈议事偏殿:“就在您这儿,当着您的面抽!”   “好好好,我给他做背书如何?”穆荇好脾气:“再等等,等半个月,半个月后,一定给你个交代。”   楚怀这才悻悻的走了,而宫中流出来的最新话题,是他告状秦谦未遂,被圣人压了下来的消息。秦谦听着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得意,还刻意揽着刘氏在自家亲妈面前秀恩爱加抱怨:“您可别看扁了您儿子,我可是简在帝心的。”   张氏闭目念佛,并不想看他最后的疯狂。秦家——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半个月后,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快马加鞭的进了京城,在驿站沐浴休整后,便被圣人传召入宫奏对。宫中的翊羽亲卫看着他们有些好奇:“这哪儿来的啊,一水儿的又黑又瘦,有些眼熟又记不起来。”   正好当值的沈淞看一眼就乐了:“打头的陈晨李懋,后头孔家的、范家的、王家的,还有吴弘邱湃郑义,这是被我爹坑去琼州的世家子弟们回来啦。”   第147章 陈晨   圣人看着眼前的少年们忍不住感慨万千,甚至差点儿留下两滴同情泪来。虽然不算娇生惯养, 可他们这群小少爷, 在京城哪里吃过什么苦,受过多少累?最多不过是闯祸了被爹妈家法伺候,或者背不出书来打手心。   可现在呢?虽然看着精神不错, 也成长了不少, 可变得粗糙消瘦了也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陈晨小少年, 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不说, 额角还有清晰可见的一条疤痕,让穆荇心里一抽——这算起来也是自己的便宜小舅子呢,虽然不是陈贵妃的亲弟弟,可陈家和睦,陈贵妃在家时对他和对陈旭没两样,不知道爱妃会不会因此挠上自己两爪子。   陈晨被穆荇看的不自在,嘴角一抽,自己老实交代了:“这是微臣回京之前和府兵们比划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皮外伤, 等过几日脱了痂就好了。”   看看看看,换成三年前, 这一道疤他能跟人拼命,家里也能吓个半死。现在倒好,说的轻描淡写,穆荇心里反而更加不自在。温言让小内侍给他们一人一张小圆凳坐着,还摆上了不少点心, 圣人看着他们不卑不亢沉着稳重的样子又点了点头,这才开始问话:“安侯说你们都干的挺不错,折子朕也看过了。”他拍了拍面前的一堆奏章,轻松道:“不过朕还是想听一听你们自己的想法,学到了什么,能做什么,又想再干些什么。”   他转头交代林内侍:“你去望江楼,请他们的厨子到膳房整治酒席。”看林内侍应诺而去,才对着少年们笑:“宫中的饭菜是真比不上安侯家出来的,朕估摸着你们跟他的时间长,还是吃望江楼的菜色可口些,等会咱们慢慢聊,边吃边聊,总不能让朕的小功臣饿着肚子奏对。”   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平时没少打秋风。少年们心里默默吐槽,脸上端着感激的表情行礼,这才一个个的开始给大老板汇报工作。   他们在琼州各有分工,之后也做过一方长官的统筹工作,说起来不仅调理分明,还言之有物,一听就知道都是干货。尤其跟沈安侯的时间久了,都会养成些习惯——比如言辞简洁,比如描述精准,用数据说话。   好在穆荇也是长期处理正事儿的,才没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给挤爆了。不过简单的交流,他就知道这些孩子锻炼三年,已经是不输给积年老吏的好手,更有许多想法是朝中站班的大人们也未必想得到的。因还记着沈安侯和陈家的“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他着重考察了陈晨对农事、军械和营造方面的知识,没想到这小子真什么都会,还说的头头是道。   “你们这般就很好。”穆荇感慨着,看看时间差不多,请大伙儿用膳,还开玩笑:“朕穷的很,不如你们,也不如安侯。”小子们可明白给的说了这些年跟着琼州的商局赚了多少银子,也说了沈安侯高薪养廉的政策,“林内侍,待会儿你记得算算吃了多少,统统报给安侯去,让他把银钱交到朕的私库来,这顿饭就算他请了。”   又对少年们道:“朕虽然没招安侯过来陪同,可也招了他的厨子,还让他请了宴,也算让你们琼州上下官员团聚了。”   把慷他人之慨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真的好吗?少年们也放开了些手脚,一脸黑线的表情看的穆荇直笑:“等回去安顿好了,你们记得去沈府谢谢他,送点儿礼,贿赂贿赂上官,朕会交代御史们,让他们当看不到,绝不给你们招弹劾。”   三句话不离沈安侯,看来沈大老爷在圣人面前确实受宠幸。少年们面上越发无奈,心里却松了口气,年前沈安侯突然离职和之后传来的各路流言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和愁绪终于消散。   和沈安侯这样的人共事真的是很容易被感染的。穆荇和他们聊天吃饭,恍惚就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宫中召见臣子,而是在望江楼与数个少年版沈大老爷针砭时政,商讨方案。这种感觉让他放松,更让他放心,这些少年们已经不仅仅是一心向着世家的少年,而是有了明显的改变——他们考虑问题的立足点,更多是大燮和百姓,而不是世家士族。   虽然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些孩子会不会在家族的压力下,重新变成自私而面目可憎的样子,但至少现在,穆荇是愿意用他们的。既然下了决心,他便特意点了陈晨留下来,等其他少年们各回各家后提点他:“你伯父对你大概有安排了,你明儿写个器械的条陈给楚将军,针对目标是幽州边境的羌戎和奴炎,有什么不懂的,需要什么资料,都找你们沈大人去。”   陈晨听的有点迷糊,不过事儿不难,他老实点了头,跟着穆荇去见陈贵妃了。贵妃娘娘看着自家小表弟这难民一般的样子差点没厥过去,小少年手忙脚乱的哄了许久,穆荇还在一旁添乱:“回头和你爹告状,都是沈安侯的错!”   陈贵妃是陈平的长女,比陈旭大了快十岁,陈晨又比陈旭还小些。她入宫之前便把两个弟弟当儿子般照顾,最疼爱的便是陈晨,及她自己生了皇子,心里也一直记挂这两小,只要是不违制的,但凡韩王有一份,两个弟弟便有一份。   看到自己从小养大的宝贝弟弟成了这样子,陈贵妃哭的梨花带雨,抬手给了穆荇一下子:“圣人哄我呢,没您的旨意,沈侯爷能把阿晨带到琼州去?”   “那他现在不是回来了吗?”猫爪儿般轻轻拍一下,穆荇根本不以为意,摸了摸鼻子:“那就叫你爹赶紧给他找个好官职,让他留在京中你亲自守着。”   “官职哪里是我爹说了算的呀。”陈贵妃三十来岁了还有几分少女的娇嗔,扭着手指看圣人:“还不都得听您的嘛?”   “那爱妃好好求个情,朕就让他留京如何?”穆荇故意逗她,两人秀恩爱看的陈晨眼睛疼:“阿姊您别为难圣人,弟弟这几年过的挺好的。既然入朝为官,自然是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去的,您在后宫怎能恃宠而骄呢?”   “好你个臭小子,姐姐是为你好!”陈贵妃柳眉倒竖,要不是穆荇还坐着,她能锤自己这倒霉弟弟两下:“你爹不在京中,你就不能留下给老太太尽尽孝?”   老太太自然是说的陈平和陈刺史的亲妈,贵妃和陈晨的亲祖母。小少年敢和姐姐犟嘴,却不能不孝,只好老实应诺,苦着脸给圣人使眼色。   穆荇自然不会见死不救,赶紧给便宜小舅子解围:“爱妃说到老太太,朕倒是想起来了,陈晨今日进京,现在还没回过家呢。”他看了看慢慢往西边移动的太阳,小声劝道:“今日便让他家去吧,等过几天咱们再把他叫进宫来训导。”   陈贵妃气哼哼答应了,陈晨见机赶紧告退离开。回到家里自然又被老太太抱着哭了一阵,好在没多久就被陈平拖走。陈晨小少年泪汪汪:“大伯,你是我亲大伯啊。”   “少学沈安侯说话。”陈平听着他这口气就恨不得给他两下子:“你知不知道他准备把秦谦扯下来?”   话题跳脱的略快,陈晨想了两秒钟才回忆起秦谦只哪只:“将作大匠啊,我记得挺久以前他家就被沈大人整治过啊,真么?他那位夫人又作死了?”   “秦江这会儿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他们老夫人把孙子孙媳妇和重孙们都送给沈家了。”陈平简单说了说情况,陈晨一扬拳头:“丫这不就是欠揍么?侯爷没把秦府给拆了?”   “你这一身的土匪气,你真是我二弟那个乖巧文静的儿子么?”陈平这回是真抽了一卷书稿揍他:“给我有点儿人样儿!”   陈晨挨了几下也不在乎,随意摇摇手:“好吧好吧,说正经的,秦家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不对……”他眼睛转了转,突然瞠大:“你们不是吧?这是内定我了?”   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陈平却听懂了:“圣人给你说什么了?”   “他让我写个针对羌戎和奴炎的器械条陈给楚将军,要资料就问沈侯爷。”陈晨摊手:“再听您这么一说,事儿不就是明摆着的么?”   “脑子倒是不慢。”陈平赞许的点头:“是你们沈侯爷亲自上门与我提议的,我已经允了,如今看来圣人也是默许的。”难怪他搜集秦谦在将作监贪赃枉法的证据搜集的这么顺利,十有八九是圣人在里头推了两手。   “那你自己怎么想?将作大匠可不只是做木匠活儿,还有许多统筹管理,以及和五兵、左民、度支的交接问题,你才二十一,能不能担起来?”   “我说能,这将作大匠的位置就归我了?”少年人眼中满是跃跃欲试:“那我当然能啊!”   “我就算你是答应了。”陈平也笑,二十一岁的从三品,虽然地位和权利远比不上从二品的尚书左仆射,可在他眼里,却比什么都值得骄傲——这是一个家族的希望啊。   做了决定,后续的事儿就好办了,尤其在圣人并不反对,默认他们暗中串联的情况下:“你将条陈写给楚将军,只要别犯错,就能得到武将官员们的认可。世家这边,有和楚家交好的,也有和咱们家交好的,而沈侯爷更是代表了圣人的立场——便是李相反对,可孤掌难鸣,你这位置只怕十拿九稳。”   “我就说呢,”陈晨突然拍了拍脑袋:“其实真要说将作大匠这个位置,李懋比我更专业些,”他走的是军伍人才的培养路线,李家小郎才是一直在专职做这些建造和器械的工作:“但是要是侯爷联络的是李家,估计圣人就不愿意了,反而是咱们家呢,正好合适!”   陈平也恍然反应过来,无论李家还是陈家,对沈安侯来说都是一样的——单纯的利益合作伙伴,联手做事儿和做生意一样,一码归一码,完事儿就两清。可沈大老爷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陈晨,而不是李懋,显然是他早就把握了圣人的底线,也猜到了圣人的心思。   想到那天他光明正大的在府门前自报姓名,毫无隐瞒的样子,陈平越发觉得惊讶,莫非那时候他就在刻意引导圣人的思维,让穆荇能够早早的有了思想准备,又因正合圣心,才能把事儿办的如此顺遂?   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沈安侯不过在陈府带了一盏茶的功夫,说了几句话,就将秦谦拉下马来,而无论是圣人还是陈家,都不会觉得他手段阴损,反而要记他的人情。   “真是个可怕的人啊,”陈平默了许久,说出自己的评价。   “这不是可怕,这是智慧!”陈晨眼睛更亮了,骄傲的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说起来简单,可真要能做到,那都是学过太极的高手!”   “又和太极有什么关系?”这拳法陈平也是知道的。   陈晨大笑:“太极精髓——四两拨千斤呐。”   第148章 拜访   第二日一早,一群少年们便打上沈家的大门, 无奈沈侯爷办公去了, 连沈淞和沈汀都在宫中值守。好在还有个表少爷秦茂在家,招呼这这群大哥进来喝茶:“你们找我舅舅?他得晚些才能回来。”   各家都提了不少礼物过来,幼娘看了看礼单便笑了, 一手牵着淑窈, 一手牵着沈凌出来和大伙儿打招呼:“你们莫不是把半个琼州给搬空了吧。”   都是一起共事的熟人, 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秦茂便看着这位表嫂笑吟吟和一群少年们说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题,而一旁比他还小些的沈淑窈却听的津津有味,还能不时插嘴:“他这么蠢,我老师没抽他?”   她老师就是现任琼州刺史孔墨竹了,孔青炎拍桌大笑:“何止抽了!还训了!”他故意咳了咳嗓子,压着声音学自家族叔的样子:“你这榆木!淑窈十岁都能想明白的事儿,你二三十岁还想不明白吗?你十多年活到狗身上去了吗?”   “哈哈哈哈哈!”一群人笑的东倒西歪,完全可以想象孔四叔的暴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幼娘一边笑一边说:“以前有我们老爷在上头把着方向, 又有人在下头帮扶,咱们总能慢慢上手。可现在呐, ”她同情的摇了摇头:“老巴老金和岑易他们都不在,那些人虽然学了一年,可总有生疏的地方,四叔便是长出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   秦茂则在一旁瑟瑟发抖,他完全找不到笑点, 只觉得很可怕:现在的官员都是这样直脾气的吗?难道不应该是他祖父那样,再难堪都要端着脸,回家才关书房里摔东西,等出来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吗?   然而不是的,眼前这些大小都有官衔在身的哥哥们,每一个都那么坦率又爽朗。阴谋诡计是什么?能吃吗?有这时间不如多做点儿事实去。至于要在里头捣鬼的,没话说,联手踢出局,少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陈晨本来还想说一说秦家的事儿,看看秦茂在,便将这话题咽了,说起了其他的:“昨儿你们走了我可惨,被我阿姊拉着哭一顿,又被我们家老太太拉着哭一顿,要不是我大伯解救及时,估计今儿你们就见不到我了。”   一说到家中女眷,在座各位有一个算一个,端的心有余悸:“好歹你家太太不在呢,”李懋拍着胸口:“我娘先是哭了一阵,又埋怨老太太让我跟着侯爷去琼州,我家老夫人一开始还跟着哭,后头差点儿没和她吵起来。”   他家老太太崔氏太夫人,虽然心疼嫡孙,可一个照面就知道这孩子去这一趟是值得的。听儿媳妇阴阳怪气的说话,她那小暴脾气能忍?最后还是李正牧亲自出面,给亲妈赔罪,又安抚了夫人,到“祸根”头上就没好脸色了——为数不多的伤感心疼和久别重逢都化为乌有,只差没再给他打一头包出来。   也有没这方面麻烦的,王大郎就笑的挺开心:“小透明也有小透明的好处啊,我嫡母才不会拉着我哭。”   同样境遇的还有范家兄弟,两人一起点头:“老太太也不管的,我们回去给老爷请安就自由活动了。”   “真羡慕你们这样的。”李懋泪眼汪汪:“我在外头觉得自己挺能干的,怎么一回来就像还是三岁幼儿一样被大人围着转呢?”   这个比喻让大家一块儿恶寒了一下,然后毫不意外的被暴打。幼娘最爱热闹,大手一挥:“你们聊着,我去和母亲说一声,今儿就在府上用午膳吧。”   沈家的伙食天下第一,何况在琼州时也没少在刺史大人家蹭饭,少年们一听这话都欢呼赞同。幼娘嘴里说着“一群吃货”,还是飞快往后厨去安排了。沈淑窈和沈凌留在这里也不慌,他们和哥哥们熟悉着呢。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题便扯到了京中局势上。这一点淑窈最有发言权,倒是替少年们解了不少疑惑。郑义还在说:“我家都知道的没这么清楚呢,幸好还有你这个小耳报神在,不然我们一回来统统抓瞎。”   连陈晨也忍不住多问了些与蛮夷相关的事儿,沈淑窈有些知道,也有些不太清楚,最后索性道:“具体的都在鸿胪寺呢,我听我爹说起过,等会他回来你问他去。不过半个月前望江楼大辩论的事儿你们听说了没?我琢磨着和这关系挺大,且圣人应该是默许了这基调的。你去坊间找一找他们辩论的言稿,或者等两天,我找楚家表叔要一份给你瞧瞧。”   楚表叔——就是沈安侯的倒霉表弟楚家大郎——身为望江楼的东主,辩论会期间自然是安排了文书抄了辩手们的发言词的。陈晨一听就安心了:“多谢多谢,替我要一份来,我有急用。”   沈淑窈眨一眨眼睛:“那也别等过两天了,我这就派人去一趟。”   她小人家说完还真就让人找外院管事沈贵去了,少年们也不觉得她这般行事有什么不妥的。秦茂——秦茂彻底惊呆了。虽然在琨郡三年,他也看过嫂嫂帮着表哥做事,可真不是这种和年龄相仿的官吏们扎堆儿还谈笑风生的啊。眼看着淑窈也在往这条路上狂奔了,他心中忍不住纠结,自己到底是要提醒提醒呢,还是干脆不管呢?   沈淑窈要是知道他这想法,一定把他打翻在地再踩上一万脚。她亲妈可说了,需要被规矩束缚的女孩子,是因为她们没有自由,也没有能力反抗。而沈家不同,他们一定会给女孩子们最大的自由和最广阔的天空,直到她们自己飞的够高,也足够强大,再不会被闲言碎语所撼动,那时候她们就是新的规则制定者了。   幼娘是这样的,孔氏也在慢慢转变,淑窈更是打小儿就当男孩养——不是像别家说的,和男孩儿们念一样的书,学一样的规矩,而是从一开始就告诉她,不要觉得自己是女孩子就应该怎样,她有和男子一样自由选择的权利。   想读书就读书,想骑马练拳也可以。对政事感兴趣,沈安侯林菁便从不避着她,有事还耐心为她讲解。不会因身为女子而被歧视,也不会因身为女子得到优待,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这就是沈家的教养方法,也因此形成了现在这个明明年纪还小,却已经暂露峥嵘的沈淑窈。   小程氏去了一趟后院,说了留少年们用午膳的事儿,楚氏和林菁自然不会有意见,还笑着嘱咐她好好招待客人。等她再回来时便看到秦茂一脸目瞪口呆的样子,不仅好笑:“你这是怎么啦?”   “他们都好厉害。”他表情中有一丝神往,十五岁的大小伙儿已经是大人了,可和眼前这些人比,他觉得自己幼稚的像个三岁稚童。甚至于,他懂的东西还没有沈淑窈这个小丫头多。他看小程氏:“你说要是我也想跟着大舅干活,大舅会要我吗?”   他也想和这些哥哥们一样,也想要强大起来呢。小程氏看着他的表情逐渐坚定,心中忍不住微酸,仿佛想起当年软弱无依的生活来:“你自己去问老爷呀,他才不会和你客气呢,只要能用得上,一定往狠了使唤你去。”   “真的?”秦茂眼睛亮闪闪,小程氏笑了:“不过呢,你得先学会简体字和数字符,以及如何打算盘,如何看表格。”她表情有些恶劣的问他:“要不要我教你啊?”   “千万别!”正说话的少年们听了一耳朵,想起被算账之王支配的恐惧,立刻回过头来拆台:“幼娘是个恶魔!你会被她整死的。”   “你们皮痒了是吧?”小程氏眼睛一瞪,看起来凶狠无比:“信不信把你们关抚上算账造册,不写完不准吃饭?”   “哈哈哈哈哈!”少年们又是哄笑,还有人揽着秦茂的肩膀与他道:“看见没,可怕吧?你要学可以找我们啊,我们比幼娘温和多了。”最多罚你扎马步背口诀。   秦茂看着他们张扬的笑脸,不知怎么也跟着乐起来。沈淑窈眼珠子一转,蹬蹬瞪带着他们找到自家府里的桃花树:“我爹在下头藏了好酒,咱们中午分了吧。”   唯恐天下不乱的少年们齐声叫好,还有舔着脸拍马屁的:“淑窈妹妹做事儿就是敞亮,以后哥哥有好东西也一定记着你。”   结果被幼娘暴打:“你离我妹妹远点儿!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待沈安侯回来时,一群喝高了的年轻人已经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不成样子,看的大老爷头疼:“礼物留下,把他们都给我送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始作俑者的沈淑窈小朋友虽然没喝酒,也没逃脱被罚的命运,被关进书房写大字。不过她走之前还是记得两件事儿:“陈晨哥哥找您来着,可能是和外蛮有关,他想要相关的资料。还有秦茂表哥我看着他有点儿不对劲,您得空去问候问候呗。”   “你小人儿家家的管那么多!赶紧写字去!”沈安侯故意板起脸,只沈淑窈并不怕他,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这丫头。”沈安侯扶额,到底是记住他说的话。陈晨醉成狗,估计要商量事儿也得等明天,不过秦茂——说起来,自己也好几天没去看看秦江那臭小子了。   起了心思,沈安侯便抬脚往如意馆去。秦江早在搬过来的第三天就清醒了,只他身体受到的伤害太重,只能卧床慢慢调养,便是养好了,以后只怕也不如从前,多少会留下后遗症。沈玫倒是一日比一日坚强起来,照顾夫婿关心子女,林菁也乐得搭一把手。想想过不久陈家会放出大招,沈安侯还是决定去和秦江透个底——虽然不管他有没有意见,秦谦的倒台都已经是不可挽回了。   第149章 秦家落败   沈安侯到如意馆的时候,秦江正被沈玫扶着在院子里慢慢走。看到大哥进来, 两人赶紧上前请安, 被沈安侯扶住了:“这些虚礼就算了,我有些话要告诉你们,外头天凉, 咱们进去说。”   到屋子里坐定, 沈玫亲自倒了茶水, 沈安侯也不绕弯子, 直接问秦江:“当初我去秦府接你们出来,是个什么情况你应该知道了。我毕竟就这么个妹妹,她又认定了你不想和离,我当哥哥的也只好卑劣些,把你从秦府里抢出来,再把秦谦给摁灭了。你莫瞪我,官场如战场,我和他结怨已久, 如今更是不死不休, 我不可能让一个和自己官位接近还在公务上有牵扯的敌人存在于视线中。这不是为你们,是为了我自己, 所以你的意见也好反抗也好统统无效,我只是看在沈玫的面子上,告知你一声罢了。”   秦江一口气梗在喉间,忍不住咳嗽几声,沈玫便在一旁给他顺气递水。沈安侯看的眼皮子一跳, 忍不住再说一句:“沈玫,你也有个心理准备,我沈家和他秦家,这就算是仇人了,要是你夫婿到底向着那头,你就得自己拿主意。无论你和他同仇敌忾,还是分道扬镳,我都支持你,只所有后果也自负——我说过我不养反咬一口的白眼狼,你可给我记住了。”   “我知道。”沈玫抿了抿嘴唇:“他若是因此仇视沈家,我便与他搬出去,谁让我是嫁给他呢?”她苦笑一声,眼中满是苦涩:“我自认为不够坚定,只要记着他,就会随了他的想法,说不定哪天又走了歪路,被有心之人利用,害了你和嫂嫂。他信我,和我好好过日子,我便支持他,他若觉得我是沈家人,要休了我,我也依了他。我手上银钱不少,总能置办个庄子自己活到老的。”   沈安侯定定的看她,笑了一下:“这才是我沈家的姑娘,是我的妹子。”   经历了生死巨变,秦江倒是稳重了许多。他拉一拉沈玫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扶着额角轻声问沈安侯:“您是要对付整个秦府,还是只我父亲?”   “我和陈家联手了。”沈安侯也不遮掩的把事儿全告诉他:“过不了几天,陈晨就会给楚将军递条陈,内容是关于对敌军械改良,这是他在琼州做过的。然后楚将军会上书圣人,要将陈晨调任边疆。当然,陈家肯定不会乐意,他们应对的法子便是把秦谦拿下,将陈晨推上去。”   “陈晨,今年才二十一吧。”秦江皱眉:“这么做真的行?”   “圣人、军中、陈家、以及我都同意了,还有什么不行的?”沈安侯傲然:“谁不知道我卯足了劲儿给大燮创造大一仗的机会呢,我不得放个熟知军械的自己人管着将作监?留着秦谦给我、给楚将军添堵吗?”   急事从权,有脑袋的都看的明白这是一次利益交换,也算是众望所归,而那些看不明白局势会出来蹦跶的,其实他们的意见无关紧要,并不会改变大局。   秦江好歹是当了两年中书舍人的,脑子一转也就想明白了。除了陈晨的年纪让人诟病,他确实是个好人选。“那陈家准备怎么收拾我爹?你给我个准话呗,革职查办还是掉脑袋?老太太会不会受牵连?”   “陈家没那么狠。”沈安侯摇头:“老太太肯定能荣养,连诰命都不会被收回。直观图你爹,我估摸着也就关几天,最后革职了事。”毕竟秦谦说多大的错也没有,纯是他在这个位置上碍了别人的路,只能当个朝堂斗争的牺牲品。   秦江听到这话便松了口气,脸上带出两份笑影儿来:“那你还吓唬我呢,什么跟秦家结仇。”他早就跟着沈安侯学了一身的混不吝:“我巴不得我老子消停了,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跟着玫儿和你混。只要老太太没事儿,我管他们呢,你们爱怎么干怎么干吧。”   “你真想好了?”沈安侯抬抬下巴:“你可要成京中笑柄了哦,软饭江。”   “我吃软饭怎么了,他们想吃还吃不着呢。”秦江像个老流氓一样对自家媳妇儿挤眉弄眼:“反正我玫儿不嫌弃我。”   “可我挺嫌弃你的。”沈安侯埋汰他:“你要不要自己找个院子住?我可以出钱给你买。”   “别呀,沈府伙食多好,再者我还养病呢。”秦江故意拉着沈玫哭诉:“大舅哥要把我扔出去呀,可怜我残破之躯,又没个官职,一个小小的高平县子的爵位还不知道留得住留不住,我这么惨,玫儿你可再不能抛弃我了呀!”   沈安侯想揍他,扬起拳头就被亲妹妹瞪了:“嫂嫂说了让我想住多久住多久,我哥说了没用!”   “好吧,你们狠。”沈安侯摇摇头败退:“得了,人家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我是打不了小的,只能去找一找老家伙的麻烦了。”   沈玫就笑着看自家哥哥和夫婿作怪,直到沈安侯离了如意馆,她才正色问秦江:“你是真想开了?可别抱着留下来然后趁机报仇的想法啊,我哥不好骗,被他发现了会捏死你的。”   “你能不能想我点儿好的啊。”秦江哭笑不得:“其实我早就想着从府里分出来了,如今这样也挺好。虽然外头名声不好听,可我没什么损失啊。”他掰手指算给沈玫听:“媳妇儿在,儿子闺女在,跟着大舅哥有前程,还不用担惊受怕。除了对太夫人不孝,我还真没哪里不好的。”   “那你……真放下你爹啦?”   “你当我三岁呢,没亲爹疼就要哭?”其实就算是三十岁,被差别对待的太厉害,心中还是忍不住钝痛,可痛着痛着,也就麻木了,迟钝了,“他也没把我当亲儿子呢,我是太夫人护着才养大的,你信不信刘氏真弄死我,他也舍不得动那位一下?”   这个沈玫是真信,秦江便摊手:“虎毒还不食子呢,我肉体凡胎,学不来愚孝的,他对我不好,我也不想对他好。秦家对我不好,我就积攒实力自己单过——你别笑,我是真准备了找到机会就分家出来的,可惜刘氏下手太快,大舅哥下手更快,最厉害的是老太太,倒省下我不少功夫了。”   “等你好了,咱们一块儿孝顺老太太去。”沈玫将头搁在他肩膀上,轻轻说:“不过现在呢,就让大哥折腾去吧,等他把那一挂的踩平了,咱们就轻松了。”   这边小两口相拥而泣,那头昏睡了一夜的陈晨终于拍着脸蛋儿爬起来:“完了,昨儿不记得跟侯爷说事儿了。”   好在淑窈没忘了他,楚家送来的抄本正摆在桌上。仔细看过一遍,陈晨心里也有数了,拉了张白纸列了个计划书,揣着就往鸿胪寺去。   沈安侯看见他也不奇怪,直接将人往后头书房一扔:“所有资料我们全都整过了,你自己要什么翻什么,记得别弄乱弄坏,还有不能外借,要抄写找文书要笔墨纸砚。”   这是标准的沈氏办事风格,陈晨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就自己抽了梯子找材料写论文去了。三天过后,挂着黑眼圈的少年找到楚将军,将一篇关于草原骑兵的军备分析和应对之策交给了他。   楚怀还想着这都快过去二十天了,也没见穆荇或者沈安侯给自己一个交代,正纠结着要不要去探探他们的口风呢,没想到陈家小少年就吓了他一跳。认真看过一遍的楚将军仔细问:“这是你写的?沈安侯让你写的?”满篇都是沈安侯的行文风格。   陈晨一笑,黝黑的脸上一排雪白的牙齿,看着莫名带了些杀气:“是圣人让我写的,您觉得怎么样?能不能放心把后勤交给我做?”   楚怀谁啊,千年老狐狸都不带转眼珠子的就明白了:“你当将作大匠?把秦谦弄下来?”   “有志不在年高,我比那老东西能干多了。”陈晨一拍胸脯:“我可是和沈侯爷一边儿的,那不就是和您一边儿么?您怎么着都得支持一个吧。”   楚怀看了看手里的册子,又看了看高挑消瘦的少年,慢慢笑的也露出牙齿:“你陪我去校场练练手,我要是高兴了,随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酣畅淋漓的一场对战,一个老而弥坚,一个勇往直前。连续被楚将军重重摔在地上七八回,陈晨总算瞅准机会,给楚怀也来了个狠的。被一棍子抽在胳膊上的楚将军越发开心:“好好好!我和你谈!你们有什么计划,我都配合!”   两天后的大朝会上,一般都当个壁花并不发言的楚将军突然上奏,要将陈家的陈晨小公子调往边关。陈侍中自然不肯,两人便僵持起来。圣人打圆场:“楚将军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说这话必有其因。”   而楚怀则干脆的拿出了陈晨的册子当场念了一遍——只没有太详细,忽略了许多数据。念完之后朝堂上寂静无声,楚将军感慨:“自古英雄出少年,陈小郎一片拳拳之心,怎好浪费在京城里。”   陈侍中自然不会被他一句话说服,立刻反对:“便是在京中,小侄也能为边关将士们做事,没必要非将他拉到战场。”   楚怀白眼看他:“京中?”他毫不掩饰的朝秦谦“哼”了一声,故意问:“去将作监?”   这鄙视的眼神太过明显,不知哪位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能站在殿内的谁不知道那位大匠有意无意的给楚将军找麻烦,真要让陈晨去了将作监,只怕才是明珠暗投。   陈平也被哽了一下,老狐狸打个哈哈:“那不是还有度支和五兵吗?”   楚怀摊手:“那就五兵也行啊,我正好名正言顺的将他调到边关去。”按照惯例,一旦开战,他便会兼着五兵尚书的职位,这样一来陈晨的去处还不是他说了算。   陈平几乎要怒了,不知道这疯子怎么就盯着自家子弟不放。可楚怀家世底蕴功劳官位都和他不相上下,陈侍中也没办法,只能阴测测的看了秦谦一眼,似乎对他十分不满。   秦谦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来说一件开心的事儿~妙妙又开始疯狂存稿了,下个月咱们还按照这个节奏更新吧~1号到5号超爽4章连发,6号起双更到月底~ 宝宝们要支持我呀~~~都出来卖个萌呀~~~让我看到我不是在单机   第150章 倒霉的秦谦   朝会上的僵持并没有得出个结论,陈平和楚怀各有打算。只是高手过招, 往往都少不了倒霉的池鱼被殃及, 而这次,秦谦就是那条倒霉的鱼。   事情的最开始,其实并没有牵扯的秦谦身上。陈家似乎打算从将作监里撕下一个少匠来, 换陈晨顶上去, 也好断了楚怀的心思。这种操作大家看的明白, 只要陈平能拿出等价的利益来, 一个少匠算不得什么——陈小少年在琼州时担当都督的职位,这可是和刺史平级的。如今沈安侯都当鸿胪寺卿了,他混个将作少匠,也大可以恭维句年少有为糊弄过去。   只是这一撕就撕出了问题。将作监是有错漏,问题还不小,表面上看起来是那少匠的锅,可人家转身当起了污点证人:我是做错事儿了,可大头儿不在我, 我们将作大匠才是棒棒的。   然后一个两个的, 拉出一长串,在秦谦还没反应过来之前, 他的所有罪证就被呈到御前。圣人看了龙颜大怒,直接让翊羽亲卫将他抓了丢进天牢,着大理寺审个清楚。   事儿审起来简单,证据确凿,该发落的发落, 该贬官的贬官。秦谦就是那个被贬官的,直接撸成了白板。就这还是圣人仁慈,念在他功勋之后,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且没铸成什么大错,好歹给他个体面。   圣人甚至在朝臣的劝说下,并未收回太夫人的诰命和秦府的宅子,允许张氏荣养到老后再行交割。不过秦江这小子是要被“株连”的,身上挂着的县子爵位就别想要了。   秦家人流着泪谢过皇恩浩荡,仍旧是花团锦簇的大宅子,无端的就显得萧条了。秦谦被放出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喝闷酒,连刘氏也被挡了驾。可朝中不会因为他的退出而沉寂,相反,空出来这些位置,总是要有人坐上去的。   武将们自然希望来个懂军事的,左民又不干——民以食为天。又有各世家希望能扶持自己的人上位,一时间人脑子打成狗脑子。沈安侯和楚怀看了好几天的戏,最后清清嗓子站出来说话:“我看要不然,就让陈晨上吧。”   大伙儿一听:陈晨?什么鬼?他才多大?沈侯爷的脑子被驴踢了?   沈安侯霸气:“如果我说让陈晨当将作少匠,你们就不反对是吧。”看有的人沉默,有的人轻轻点头,他就笑了:“那要么,让他当少匠,兼着大匠的活计带着将作监出来干活,其他的你们慢慢商量,最好商量个三年五载的,等他年龄够了直接升官。要么就干脆现在把将作大匠的位置给他,大家都安心踏实。”   言下之意,现在得用陈晨做事儿,等他们想到人选找个人来,未必弹压的住站稳了脚跟的陈小少年。别人当个将作大匠,迟早是要被挤走的,还不如现在大方些给了陈晨算完。   看不少人开始沉默思索,楚怀老神在在出列,对着圣人一躬身:“臣赞同沈寺卿的意见。”   他一表态,军伍这一列的都出来认可。沈安侯看看左民尚书,出言道:“跟我出去过的,都是种田格物的好手,你们错过这个,可未必找得到下个。”   这话由沈安侯说出来,谁都不会提出质疑。李正牧也是积年的老狐狸,哪怕一开始被误导了视线,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看看正微笑颔首的陈平,他干脆站出来:“臣也觉得陈晨不错,请圣人圣裁。”   好了,尚书令都发话了,五曹尚书自然没异议的通过。事情都在预料之中,穆荇干脆的点头:“中书省拟制吧。”   一场纷争落下帷幕,将作监最重要的位置被择了出去,剩下的好处也很快撕扯了、干净。李家到底给李懋争取到了将作少匠的职位,而其余十位琼州派少年也被圣人顺势点兵点将外放出去。他们或为县令,或为太守,皆是一方主官,只是让他们哭笑不得的是,圣人似乎有意将他们安插在对家的地盘上,就不知道真去了能不能把工作顺利展开。   沈安侯摸了摸鼻子,深藏功于名,绝不会让少年们知道穆荇是受了他的启发才这么干的——轮换制真不是这般用的好吗?   等天使带着圣旨到了陈家,陈晨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连职业规划和近期的计划书都起草过了,可从三品的职位落在自己身上,他还是感觉到不真实。另一边,同样收到诏书的李懋有些无奈的看着李正牧:“我就算去了也不会和陈晨争权啊,我们都一块儿干活的。”   “我也没让你和他争啊。”李正牧点了点他:“可是你得明白,你不能与他一团和气。就算背地里再怎么默契,面上你得显摆出能耐,最好还带出几分不服气来。”   “哦,我懂了。做给上头看嘛。”李懋在琼州一直专心种田,玩儿勾心斗角比其他人的经验略少,不过他人不蠢,得了李正牧的话就了解了。撇了撇嘴,道一声无聊:“有这功夫不能好好干点活儿啊,非要做这么难看。”   有什么办法呢,上头那位疑心病重,最怕臣子抱团啊。李正牧也是无奈,一个将作大匠,他是真不放在眼里。可李家争了,圣人不高兴,李家要是不争,只怕圣人还是得犹疑。这分寸实在是难以把握,便是他如今身居高位,也不得不时刻如履薄冰。   想想还是沈安侯过的舒坦,明目张胆和陈家搞在一起,把秦谦彻底扒拉下来,换上能干活的自己人帮衬楚将军。偏他又做的不留痕迹,哪怕这会儿谁都想明白了,可有用吗?他就在陈家呆了一盏茶功夫,后头一个小动作没有,都是听圣人的安排再偶尔说说大实话。   穆荇乐得看陈家和李家对上,两个年轻人各司其职还好,如今一个年纪小的当了正官,一个年纪大些的当了副手,端的谁也不服谁,连带着陈平和李正牧都有些不对付。好在他们都知分寸,暗中较劲儿也是看谁手里头的事儿做的更漂亮,谁办事儿的效率更高。   整个将作监被两位长官的快节奏弄的灰头土脸,哪里还顾得上他们的年龄如何。便是退一步说——被一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上官板着脸说出自己工作上的纰漏和公文里的错误,难道是件荣耀的事儿吗?他们一边马不停蹄的忙,一边在心中泪奔:样的妖孽到底是哪儿来的,为什么一来就来两个,还要不要人活了。   鸿胪寺和五兵的官员们就在一旁看热闹:“让你们一开始推三阻四还洋洋得意的,这回麻爪了吧?要加班吧?活该!”   喧嚣过后是平静,等一切尘埃落定,秦谦也蓬头垢面的出了门,提起剑进了刘氏的正房。一刻钟后,尖叫声起,小丫环在屋外大哭:“夫人……夫人被老爷给杀了!”   而这时候秦谦已然换了衣裳,跪在张氏门外与她拜别:“之前是我糊涂,一味宠爱刘氏,又自视甚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如今我想明白了,只是后悔亦无用,秦家到底因我而落败。我愧对母亲,愧对列祖列宗,以后这个家还是交给秦江,让他好好孝顺您吧。”   张氏本在佛堂中跪经,听到儿子说的话心觉不详。等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出来,秦谦已经倒在血泊中,自刎的长剑散落在一旁。秦云和秦缈才从正院里出来,接连目睹父母身亡让他们几乎崩溃。而老夫人已经晕厥过去,秦府上下顿时乱成一锅粥。   等秦江收到消息时已经是第二日。他强撑病体飞奔回家,张氏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看到心尖尖的大孙子,老太太突然挣扎的来了精神,让家中忠仆护卫摁住嚎啕叫嚣个不停的秦云秦缈两兄妹,利落的给他们分了家。   “等我去了,秦家也就是庶民了。这座宅子不用想,朝廷是要收回的。剩下秦家资产,账房已经整理好了,秦江身为嫡长,得七成。秦云得剩余三成。秦缈你不用瞪我,你母亲的嫁妆都归你,等以后你嫁人,那便是你的嫁妆。至于我的体己和阿沈的东西,秦江你一会儿收拾收拾先放到沈府去。”   “老太太……”秦江无语凝噎,只喘着气儿哭。   “好孩子,你也四十岁的人了,别这幅样子。”老太太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以前我就想,如果我和阿楚一般有决断,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儿发生。我不会让你父亲专宠刘氏,更不会让刘氏连番害你们两口子,最后闹到你们父子离心,闹到沈家翻脸。可是人生没有如果,我只能拼着最后一口气,让你今后好过一些。”   她又转头看着秦云和秦缈:“你们也听话些,以后别惹了秦江,他和你们没什么情谊可将,认真说来,仇恨倒是不少。你们现在都是没爹没妈了,秦江有沈家当靠山,你们有什么?安分些拿着钱好生过日子吧。”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太太虽然说的残酷,却都是事实。秦缈还想反驳,被秦云一把摁住,压着她老老实实磕头:“孙儿明白了。”   等家中老仆将财产地契交割完毕,秦江秦云秦缈写好了契书,老太太的最后一口气也散了。两天时间,秦家没了三位主子,更让人嗟叹的,是除了太夫人还有诰命在身,其余两位甚至只能按照平民的规制治丧。   沈玫和秦茂秦玉自然是要披麻戴孝,在秦府当孝子贤孙。而沈安侯却无暇顾及这些——按照最新的奏报,羌戎和奴炎的使团就要踏上京城的地界了。他带着鸿胪寺上下做最后的演练,准备好招待那些被惯坏了的蛮夷,争取给他们留下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第151章 抵达伊始   奴炎和羌戎总是被大燮朝的官员们一同提起,然而其实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民族, 各自下头又有许多小部族。   奴炎人居住在高地上, 那里气候寒冷,紫外线强,温差大, 将他们的脸上晒出明显的红斑。他们穿长袍, 头发梳成小辫子盘起来, 女人也多和男人般身材高大, 声线粗犷。   和他们相比,羌戎就和汉民相似的多。他们虽然也放牧,但却地处平原,偶尔也会开垦耕种。他们崇尚汉民的文化,喜欢中原的精致丝绸和瓷器,也学着中原人一般打扮穿着。羌戎的汉子敦厚雄壮,女子却婀娜多姿,除了皮肤稍有些粗糙, 看上去和汉民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两个民族也并非一直和平共处, 他们也会抢地盘,也会为了牛羊马匹打起来。不过更多的时候, 他们都有同一个认识:中原腹地的好处比对方手里的多,也好取的很。与其和身边这块没肉的硬骨头杠上,还不如去大燮朝打个秋风。   于是去年秋天,这两边前后脚的就往幽州去了。可幽州的守军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很快就稳住了脚步慢慢推进,将丢掉的城池又抢回来了。冬日寒冷,两边都不太愿意动弹,就这么僵持了三个月,羌戎决定先派个使团进京拍拍马屁要点儿好处,根据大燮给的“红包”厚度再考虑后头是接着打还是顺势退兵。   羌戎一动,奴炎也跟着来了。就这么溜达着走了一两个月,眼见着大燮朝的京城在望,可两边的使臣对视一眼,怎么总觉得眼皮子直跳呢?   照例先在驿站报个到,洗洗澡换换衣服。若是放在往年,这时候就该有鸿胪寺的官员来请了,可今年有些邪门,那些人当不知道他们来了似的,一连三天没人出现。   驿站只是个歇脚的地方,可不能由着他们当免费旅馆啊。什么?你们没处住?没关系,京城客栈多的很,随便找一家住去。要么就自己给鸿胪寺打个报告签个到,看他们酌情安排。   在花银子住旅店和打报告之间,奴炎选择了前者。使臣巴彦派了个叫格木耒的副使去鸿胪寺敲门,结果被扔出来了:“你谁啊?有身份文书没啊?有通关文书没啊?什么都没有就说自己是使臣,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闲着消遣我的啊?滚滚滚别耽搁我们干活。”   论打架格木耒是把好手,轮耍嘴皮子就有点糟糕。偏巴彦是想着让他去显现肌肉的,就没给他带个脑子。于是这货一个不爽就在鸿胪寺大门口“闹事儿”了。天子脚下是能闹事儿的地方吗?再好汉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鸿胪寺的守卫可不是一般人,那是楚将军友情赞助的“退役老兵”,一个个比精锐还精锐。   一个副使出门转一圈,结果丢不见了。再一打听,鸿胪寺的人回话:“什么副使没见着,一个不知身份的蛮子倒是看到了。”   看到就好,那人呢?答曰:闹事被抓,在京兆府里,要提人记得带好相关证明文件以及赔偿金。   羌戎的正使末玛看着奴炎的使节团出师不利,一来就碰了个灰头土脸,自己心中暗自警惕。虽然不知道这回大燮人闹什么鬼,可小心驶得万年船,一个使节团十几二十个人不够人家随便吃下的,该低调还是得低调。   末玛派了个手下打听了一回邻居们的悲惨遭遇,盘算清楚了便换好衣裳带着文书,浩浩汤汤带着整个团往鸿胪寺去。这回事情办的很顺利,一名少卿出迎,与末玛见礼:“我们亦听说你们要来,只等了许久等不到人,还想着是否消息有误呢。”   消息没误,人大概有些误会。末玛端着憨厚的笑脸和李少卿互相问候过,顺嘴提了句奴炎的事儿,结果人根本不知道:“我们今儿被叫去祠部开会,就现在沈寺卿和陈少卿还在那边呢,我也刚回来没多久,没看见是很么奴炎副使啊。”   祠部是管理宗祠礼仪的,和鸿胪寺有不少职能存在重叠,有时候就得两边一块儿开会做决定。末玛是个大燮通,听了这话也明白意思,只心里还是在打鼓,总觉得事情巧合太过。   巧合不巧合的,至少这位李少卿看起来和前几年那些冤大头们并无二致。末玛依着他的意思带着手下人住进了鸿胪寺下的三进院子,里头打扫的挺干净,显然鸿胪寺是为他们的到来做好了准备的。副使义前一边整理行装一边笑话奴炎的人:“他们就是运气不好!看咱们,这不是挺顺利的?”   “顺利不顺利,还是得看接下来能不能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末玛总觉得心中不安,一再交代他们小心:“不许出去乱晃悠,不许闹事儿,一个个的老实呆着,不然我亲自收拾你们。”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都说了几百遍了。”义前不耐烦的挥手:“不要乱被人套话,不能说出咱们的底线,能要的好处就得要,就算满意了还要摆出吃亏的样子来——你说大燮人也是傻的,说几句好话就能给实惠。”   “其他部落的事儿也不要说,大燮的好处只能是咱们天水部的。”末玛皱眉:“如今白马部崛起,虽然被咱们挡在了背面,可一旦让他们和大燮交接上,只怕我们的霸主地位就不稳了。”   他们在这头一壁说,隔着一层地板的底下,便有潜伏的士兵透过刻意钻的隐蔽小孔听个一清二楚。白马部什么的,这个消息似乎可用!一人打了个眼色悄悄退出去,后头自有人又跟上来。   打死羌戎人都想不到,沈安侯把他们住的院子下头挖的四通八达,埋伏了不少懂蛮语的好手。加上他许多年前就开始布置的闲棋——什么道士和尚啦,赤脚代付啦,南北行商啦,甚至是兽医啦,这些人一点儿不显眼的从大燮南边挪到北边,一路渗透着往羌戎去,将那边的情况摸的不说十分清楚,也能了解个七八大概。鸿胪寺里的各位看着他们传来的消息和窃听的成果,快速对自己的计划进行微调,力求让羌戎憋屈着回去,心惊胆战的和白马部先对上一阵子。   那边好容易将副使保释出来的巴彦回到驿站一看,自己的行李被扔了出来,留下的人却不见了。敲开门一问,出来个小厮十分不耐烦:“今日有其他官员要入驻,你们都赖了这么多天,怎么还不走?”   “那不是羌戎也在吗?”巴彦十分委屈。   “人家早就走啦,哪里和你们一样拖沓。”   “那我们其他的人呢?”巴彦继续委屈,总觉得自己这个正使当的像个要饭的叫花子。   “我们仍东西的时候,他们试图用拳头和驿臣大人‘讲道理’,正好五兵的将士们拉练来着,就把他们都逮回去了。”小吏同情的看他一眼:“您大概还得去一趟,把人捞出来。”   特闷我来京城就是把人弄丢再去捞人的吗?巴彦这个好脾气的老实人都要暴躁了,这全是鸿胪寺的错!   他吭哧吭哧又往五兵去,这群粗蛮大佬可没京兆府好说话,很是受了些嘲讽才将人弄出来。疲惫不堪的巴彦带着手下再到鸿胪寺,这回倒没有被拒之门外,只李少卿十分好奇:“你们的人被官府抓走了,你怎么不来告诉我呢?”   巴彦一愣:“告诉你干什么?”   李少卿也愣了:“我们负责接待啊!你们的事儿都归我们管,你们和京城其他部门打交道,也归我们管啊。”   所以自己完全可以来鸿胪寺让这些大燮的官员们自己对上?根本没必要跑成狗还被嘲讽?巴彦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背过气去。那边李少卿也不爽,愤愤的抽出纸笔来写文书:“我还得给你们补事宜说明,不知道我们最近忙吗!那谁谁,带他们去住处,别戳这儿我看的眼晕。”   立刻就有个小吏跑了过来,没好气的让他们跟着走。一群人疲惫的跟着他来到一处小院子,那小吏推开门,里头灰蓬蓬一片:“诺,你们就住这儿,平时别乱跑,听朝廷的召见再出来。”   不等这群使臣惊讶完,小吏已经跑了个没影儿。天色渐黑,使团也空再找其他住处,只好憋屈着进去。里头是个两进的院子,连耳房一共八间屋子,还不够分到一人一间的。就这样也就罢了,没被褥,没吃食,连壶热水都没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巴彦没法子,只好强压下其他使臣的怒气,带着人手打扫卫生,好歹歇下这一晚。   而在鸿胪寺,传闻中去祠部开会的沈安侯和陈少卿从后头出来,很是夸奖了李少卿一番:“你这演技可以啊,一会儿春风化雨,一会儿秋风扫落叶。”   李少卿谦虚:“都是大人教导的好,下官这般小技,还不及大人半分。”   一通马屁过后,他们也再次确认了方案:“奴炎莽撞,正使巴彦虽然谨小慎微,但他身后的人胆子可不小。咱们还是得想法子激怒他们,让巴彦弹压不住闹一闹冲突,再想办法弄死一两个的,估计回头奴炎汗就要和我舅舅拼命去了。”   “那羌戎呢?我看末玛这人有点意思,真像和咱们自己的官吏打交道。”   “他们去年收成还好,不像奴炎要求迫切,咱们忽悠过了就算完。”沈安侯笑一笑:“反正我已经准备好送给他们的礼物了,就看你们能不能消磨他们的斗志,让他们吃下这个闷亏去。”   “是什么?”陈少卿好奇的问。   “羌戎不是仰慕咱们的文化,想要接受咱们的熏陶吗?给丝绸给瓷器给粮食哪有给书籍有诚意?”沈安侯笑的开心:“我已经联络了京中各大寺主持,由他们贡献出佛经二十卷,亲自安排楚家印刷局印刷成册,到时候就让羌戎人带着佛经回去,好好熏陶熏陶吧。”   两位少卿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沈安侯还在正经道:“要是他们觉得自己水平不够,我可以友情提供和尚们去给他们讲经的。不过我这边的和尚有些八卦,会不会将他们部落里的事儿传到咱们京城来,那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笑声传来,惊飞了几只歇脚的鸟儿,外头值守的小吏们听着也在笑,大人们肯定是又想到坑蛮夷的好招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跪求预收 《[快穿]翻滚吧,金手指!》BY妙利 文案:温娘娘才心满意足的闭了眼,结果还没打个盹又醒了:我这是又双叒叕穿越了? 金手指:恭喜恭喜,请继续努力! 温娘娘:我只有一句“翻滚吧牛宝宝”,不知当讲不当讲 牛宝宝:我是无辜的(捂脸) 还记得《谋生在古代》里的温止小姐姐么?她要带着空间奋斗升级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了 走过路过看到过的宝宝们都给收藏下呀~~~APP和WAP的宝宝可以点作者名字戳进去看到妙妙的专栏,不用特意搜索哒~~~   第152章 郁闷的使节   阳春三月,京中的天儿不算太冷, 习惯了严寒天气的奴炎人裹巴裹巴衣裳, 勉强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巴彦便带着格木耒上鸿胪寺鸣不平:“往年上国都十分和蔼可亲,为何这次如此不知友好?”   结果被“在祠部加了一晚上班心情十分不好”的陈少卿抽回来:“现在是国孝!国孝懂不懂?大家都得守孝明白吧?没让你们穿麻衣结庐而居算给你们邻邦友人面子了。”   顺便提醒:“国孝期间不许饮宴, 不许歌舞, 不许大声欢笑, 不许披红挂绿……”他说了一大堆不许, 最后阴测测总结:“你们就呆在院子里哪儿都别去,什么都别做,明白?”   并不是很明白的巴彦平白觉得有杀气,格木耒才不理他,往前走两步:“凭什么不许不许的!”   “那我这么给你解释吧,”陈少卿一副“原谅你没脑子”的表情:“守孝,明白吧,就是你爹死了, 你得给他哭灵烧纸。”   “我爹没死!”格木耒暴躁。   “我就是打个比方!打比方懂不懂!”陈少卿也暴躁:“假如!假的!你能听懂人话吗?”   格木耒想打人, 好歹被巴彦给拦住了:“上官请讲,请讲。”   陈少卿深吸一口气, 循循善诱:“好,那就假设是你爹死了,你在那儿哭灵哭的很伤心,结果有人在你家给你喝酒吃肉载歌载舞还开心大笑,你想不想揍他?”   格木耒想了一秒钟:“必须揍!”   “那不就得了?”陈大人摊手:“我们先帝, 也就是圣人的父亲驾崩,圣人是不是很伤心?他是君父,是大燮百姓都是他的子民,那当儿子的是不是都很伤心?”看下头两个脑袋点啊点,陈少卿一副“你们明白了吧”的表情:“你们不是大燮人,不需要守灵,可也不能在人家守孝的人面前做的太过分吧?”   好了,懂,万一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儿,和百姓们起了冲突,他们绝对占不到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和昨天一样——暴打一顿,送进打牢,花钱赎人还被嘲讽一顿。   格木耒想到昨儿在鸿胪寺这头挨的一顿揍,心里也有些打鼓,那些人下手可真黑,自己现在还疼着,偏看不出任何伤痕来。好歹收敛了凶狠,陈少卿满意的点头:“那你们这就回去呗?我们还有事儿要做呢。”   巴彦到底没完全被带节奏,小心问了一句:“那圣人何时可以召见我们?”   “总要等过了热孝吧。”陈少卿说的理所当然:“且不提圣人如今正悲恸欲绝,无心议事,你们也讲点儿道理——招待你们得有酒菜吧?气氛不能太沉闷吧?便是放在普通百姓家里,人家家里设着灵堂,你逼着人家喝酒谈笑,你倒是觉得合适不合适?”   当然是不合适的,巴彦掰手指算日子:“现在是三月初一,太上圣人的热孝是哪天完?”   “四月初八。”陈少卿给他报了个日子:“这段时间我们还得和祠部商量除服安葬的事宜安排,也是忙的不行,你们不管有事没事,都尽量别来鸿胪寺找人,毕竟你们找了也没人,都往尚书省那边呆着呢。”   看着这位一脸“疲惫”并烦躁,巴彦呆着格木耒识相的走了。一个来月的时间而已,住所稍微差些而已,克服一阵子句过去了——他们还指望为部族要粮食要棉衣呢。想想偶然从幽州边军那里得来的大棉服,巴彦的眼睛就亮了,要是他们也能有这个该多好?多少孩子都能在严寒中活下来,那都是未来的战士,部族的希望啊。   他回院子里将话儿一说,安抚使臣鼓舞士气,而来大燮的目的也被屋子下头的潜伏人员听了个一清二楚。“要棉花?想得美啊。”得了消息的李少卿嗤之以鼻。   沈安侯摸了摸鼻子:“也不是不能啊。”他提醒两位副手:“棉花不就是奴炎部进贡来的吗,你们找机会提醒他们一声,让他们自己回去找找。”   “真说?”陈少卿瞪眼。   “说啊,干什么不说。”沈安侯笑:“他们会种植?会修剪?会梳理和纺织?我把不得他们兴致勃勃去种一轮,然后发现除了浪费时间和人力物力外什么作用都没有呢。”   当然,这事儿需要从长计议,保证奴炎人没法从中原学到技术的前提下才可以实施。沈安侯给两位少卿解释了一番,他们便心领神会:“藏一半漏一半嘛,我们懂。”   “羌戎是什么打算?”沈安侯问另一头,李少卿便回禀:“要钱要粮食要技术,然后想娶个公主回去。”   “和亲?”沈安侯眉头一皱。   李少卿点头:“他们希望能够得到一位中原公主,帮助他们的部落稳固地位。”   “嗤,”沈安侯晃了晃脑袋:“想得美。你让人透话出去,就说那个什么白马部,已经再挑选部落里的美女,准备带进京城给圣人选秀了。”   “选秀?”李少卿莫名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词。   “对啊,选秀啊,”沈安侯笑呵呵的和他解释:“就是一群年轻漂亮的妹子,排着队进宫给圣人挑选,咱们陛下看中了哪个就要哪个,喜欢几个就挑几个,不要的还可以送给宗室啦,送给大臣啦,再差的就退回去自己吃自己——这才是下头顺臣对着上国的恭敬姿态啊。”   “他们不会同意的吧。”李少卿咋舌。   “我也没让他们同意啊。”沈安侯摊手:“那羌戎不是总探头探脑的想听点儿风头么?把对奴炎说的话给他们说一遍,警告一下。要是再不安分,你们就随便聊聊天啊说说事儿啊,他们不小心听到了——当然是后果自负咯。”   空手套白狼啊,自家上官确实够狠。两位少卿在心里比了个赞成,转出门去又是一脸的暴躁和不耐烦。沈安侯看着他们变脸也是好笑,自己则溜达到将作监去了:“你们大匠少匠又在后头实验室?”   他如今是这里的常客,有熟悉的小吏赶紧上来行礼:“可不是呢,大匠说要做个射程远力度强的重弩,不过有些地方总摆弄不对,少匠去给他帮忙了。”   “得,你们忙,我自己去看看。”沈安侯也不用人引路,自己就过去了,陈晨和李懋皆是一身粗麻布衣,各拿一根炭笔,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你们这里,受力角度和着力情况是错的。”沈安侯看两眼,点了点图纸:“这里要用胡克定律算——嗯,我是不是没教过你们胡克定律?”   二脸懵逼的点了点头,沈安侯扶额:“好烦。”   “这里我来算,然后给你们画好,回头你们都给我学物理去。”沈安侯自己也从桌上随手捡了跟炭笔,写出一串两人看不懂的字符,又在图纸上开始修改:“差不多就这样,你们先试试。”   两人也不用别人动手,一应刨子墨斗都用的贼溜,没一会儿就按照沈安侯给的尺寸厚度和弧线改好了。再试一试,果然两边平衡,弩能够直线射出,而不像开始那般旋转着打颤。   李懋这个工科达人的眼睛就开始亮了:“您刚刚是怎么算出来的?能教我们不?”   “大人说这是物理——对吧,是这个词儿吧?”小兵痞直接上来撤他袖子:“有没有个教程书册什么的?赶紧给我们!”   教程没有,拳头两颗要不要?沈安侯用巧劲儿挣开他,顺手在他脑袋上一敲:“你们要是不当官,老实在我府上当个学徒,大概我教个三年五载的就能学会了,可你们有这个空闲吗?”他没好气:“回头我给你们一批草图,你们挑着能用的做出来,好歹应付过这次的事儿再说。”   “咦?听您的意思,奴炎是真要和咱们打起来啊。”   “去年天寒,他们一族死了不少幼儿和妇孺,急需物资保障生活,而我是什么都没打算给他们的。十有八九,这次回去,他们就要掠夺物资抢夺人口,楚将军的人都已经带着圣旨悄悄出发往幽州去了。”   陈晨和李懋回了个了然的表情,沈安侯再次提醒他们:“你们俩最好还是继续分工合作,而且表面上别太好了,年轻人较个劲儿别个苗头都是无伤大雅的,偶尔小陷害一下都行。千万别像今天这样呆一块儿哥俩好了,别弄的上头那位脑子一抽,又整什么幺蛾子来。”   他们都被家里耳提面命的说了无数次,对这里头的道道也是明白的。李懋有些不好意思:“今儿是怪我,我看着手痒,就过来帮他一把。”   “那也行,回头出去了记得骂他几句,比如他是个弱鸡,这么简单的事儿都不会,白在琼州呆了三年什么的。陈晨你就给他怼,拿出你上官的气势压他。”沈安侯给他支招:“当然,你们的世家子弟包袱不能丢,用词都文雅点儿。”   两小心领神会,等沈安侯出去了便一前一后的往外走,面上端着假惺惺的微笑,口里的言辞实在不怎么好听,偏一个脏字都没有,只把对方气个半死,最后一人“哼”一句不欢而散。   一个从旁边悄悄路过的小吏驻足听了会儿,继续低着头走了,半个时辰后,圣人跟前便接到了暗报。穆荇看了那纸条一眼,随手在油灯上点燃,侍立一旁的林内侍却觉得,这位大佬的心情莫名又好了一点。   真是不好伺候哟,林内侍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又要马儿跑,又怕马儿齐心协力——拉车也不带着往两边儿使力气的啊。   第153章 入觳   羌戎部果然没有辜负沈安侯的“殷切期望”,带着人每天定时到鸿胪寺报到。哪怕书吏们再三解释“大人们没空, 圣人也不会接见你们”, 可人家就是笑眯眯也没脾气:“我等不着急,就来看看,看看。”   “看看看, 看什么看, 当这儿是楼子啊!”小吏们疯狂吐槽,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 人家还挺委屈:“我们一直住在那院子,又不好出门打扰百姓,总得有个去处走一走。”   来的多了,书吏们也就放松下来,不怎么搭理他们。反正末玛每天都是喝完一杯茶就走,不啰嗦也不拖泥带水,是在算不上个恶客。   他们就不知——好吧,其实也是知道的——末玛这是等他们放松警惕了趁机窃听消息呢。这家伙狡猾的恨, 总觉得鸿胪寺这么晾着使节团是没安好心。这天他刚喝完茶, 恍惚看到一个红色身影从一旁闪过,脑子里就是一动:按照大燮的制服要求, 一品二品穿朱紫,三品官员才穿正红,进去那人要么是别的部门的大佬,要么就是神隐了许久却从未见过的鸿胪寺沈寺卿。   不管那样,末玛都不想错过了。他眼珠子一转便手捂着腹部一脸痛苦, 冲一旁“陪”着他的小吏问:“实在对不住,不知道茅房……”   小吏有些嫌弃的指了指后头,自己却并没有跟来。末玛心中一喜,装模作样的在里头蹲了两秒,凝神一听周围没人,立刻便身形矫健的快走几步,借着墙角阴影小跑着冲到偏厅的窗户下蹲着。   “身手不错啊,都没什么声响。”在一旁的树杈上,被树叶掩盖的人影给不远处的同伴使了个眼色。   “当他们在草原上猎狼抓羊白练的吗?”受到信号的人淡定的将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几声并不突兀的鸟鸣从树上响起。   而偏厅中,正在讨论祠部定下的除服仪式是不是合乎典籍规范的沈安侯顿了顿,将这个话题说完后如突然想起来一般问了李少卿一句:“那个什么马,他们的人还要多久才能到?”   “是白马部的葛吉首领,”李少卿无奈:“他亲自带着部落的美女进京让圣人挑选。不过我已经回话了,圣人三年内不会再纳后宫,让他们别忙活。”   “其实来了也不错啊,”陈少卿显得更活泼些,开着玩笑:“了不起在京里养三年嘛,正好学学规矩。反正他们都能下定决心让圣人选秀了,再让步些也无妨。”   “选秀可比和亲有诚意多了。”沈安侯感慨:“好歹咱们才是上国呢,凭什么让咱们的贵女过去受苦?说白了还是看重她们身后的嫁妆嘛。那个什么马不错,是真心臣服于圣人的,我看要是他能更进一步,指定比现在这个强。”   “大人,是白马部的葛吉首领。”李少卿为自家上官的记忆力担忧,沈安侯无所谓的打哈哈:“管他白马吉马的,听话的就是好马。”   不过几句话功夫,末玛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天水部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白马部的人与中原接触。听着里头又换了话题,三位大燮官员开始嘲笑奴炎人的愚蠢,末玛悄悄的往来路返回。之前守着他那小吏果然已经不耐烦,正往后头来找他。   “抱歉抱歉,我有些不舒服,耽搁的时间长了点儿。”他脸上的表情端住了,还和往常一样笑呵呵与小吏告别:“今日打扰了,小臣明日再来。”   那小吏看着他走远,抽了抽鼻子,有些没鄙视的小声嘀咕:“身上一点儿臭味都没有也好意思说自己蹲了半天茅厕?真当我傻啊。”   末玛可不知自己被吐槽,勉强维持着悠闲的样儿回到暂住的院子,看看周围没人,又派了两个警觉的在外头守着,自己关起门和副使们咬耳朵:“我今天看到那位鸿胪寺卿了,跟过去听了两句,你们知道么,白马部和大燮朝的人接上头了。”   “不会吧!”义前差点没跳起来,被末玛瞪一眼才总算小了些声:“咱们不是严防死守他们南下吗?”   “葛吉那家伙多精明的?他祖上还当过羌戎使臣来中原谈判呢。咱们想得到从大燮捞好处,他就想不到?他比咱们更狠!”末玛愤愤不平:“你们猜他怎么着?他亲自送部落里的美人儿进京给大燮的皇帝挑选!”   “真的假的?那小子不是骄傲的很吗?能这般当孙子?”另一名副使有些不信。   “哼哼,他是骄傲,可更狡猾。”义前也有些转过玩儿来了:“你想想,咱们给大燮要东西,他却送美人——按照大燮的规矩,咱们送根草,他们能回一袋子粮食,义前真表现的这么听话,大燮还不得把他当自己人?什么好东西都给他?”   “这就叫以退为进。”末玛的表情也越发冷凝:“中原人管这叫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葛吉这是学的挺好啊。”   一个“热爱”中原文化的天水部已经够了,他们不需要再来一个白马部争宠,中原人给的好处虽然不少,可也不够草原上所有人分的。“一定要把白马部摁下去,哪怕这次少要点儿东西。”末玛狠狠道:“有一个白马部出现,就会有无数个白马部出现,咱们得不到中原人的技术和物资,可没法儿永远称霸草场。”   下头齐声应诺,开始修改谈判的目标和方式,他们脚底下听了个明明白白的窃听者们也十分满意,悄悄往外头去给各位大人们禀告好消息。   “这就算入觳了?”李少卿眉开眼笑。   “还得吊着他们,不过态度上可以变一变,先敷衍冷落一阵子,然后再热情一些——嗯,那种一看就很假的热情,李大人你会的哦?”   “不难不难,一定让他们看出来我有事隐瞒欲盖弥彰。”李少卿笑着拱手:“距离国孝除服还有大半个月呢,咱们慢慢折腾呗。”   “奴炎那边呢?还没爆发?”沈安侯看陈少卿,这位总表现的严肃又暴躁的官员此时笑的十分温和:“我已经让下头继续减少他们的食材供应了,现在使节团已经出现了分歧,巴彦希望他手下的使臣们能够保持克制,直到国孝结束,圣人召见。但以格木耒为首的野蛮派已经快压不住了——他们这些吃惯了肉食的人,可真耐不住清水白菜的天天清肠胃呐。”   这也是个狠人!沈安侯看他一眼没说话。陈少卿还在给自己加戏:“你说我要不要让附近的酒楼饭馆都换些脾气不好的店小二?”   “你真逼着他们闹事儿呐?”沈安侯耷拉着眼皮看他:“好歹等除服之后呗,不然闹起来不好看。”   圣人的面子要给,陈少卿点了点头,心里还在琢磨着怎么让这群蛮子再愤怒点儿。沈大老爷看他们都各有打算,悠悠闲闲的又拍手走人了,他还得将情报和楚舅舅分享一下呐。   秉承事无不可对人言的耿直习惯,他让人给楚府传了个信儿,自个儿直接就进宫去了。穆荇看见他就笑:“朕听说奴炎的人被你们整的挺惨的啊,怎么回事儿呀?”   “要么您先看看折子,臣一会儿说?”沈大老爷做了个揖:“等会儿楚将军还来呢,省了臣说两回。”   穆荇也就依着他,让内侍看座,还端了壶好茶并些许点心:“朕宫中的吃食是比不得你家的,你挑拣着讲究吧。”   沈安侯还真老实不客气的坐下了,尝了两口品味了下:“还真不是做的不好,就是太精细了,反而没了口感。”将手里的糕点丢下,他又开始忽悠圣人:“我上回说的事儿,您可答应了不?这水银镜的生意是真不错,您就真一点儿不眼红?”   “总不好与民争利的啊。”上回沈安侯提起参股镜子生意的事儿,穆荇就有些意动了,但当皇帝的去经商,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   “哪里是与民争利,您就说,除了楚家,还有哪个民能做这生意?”沈安侯誓不罢休的接着道:“我也不诓您,楚家真给我发话了,让我收拾收拾家中钱财去凑一角,回报绝对丰厚。”他干脆站起来上前几步,小声些道:“你想想啊,反正这生意利润太高楚家做着太危险,想找几个帮手一块儿分薄风险,那与其让他们找洛家陈家的,还不如您给他们当个靠山呢。”   穆荇一想也没错,便宜了世家还不如便宜他呢,好歹他用这钱,总是为了大燮好。“等会儿你舅舅不是要来么?我再问问他?”   “得吧,他那副超然物外的神仙样儿,知道的还不定有我多呢。”沈安侯坐回去继续啃糕点,外头便听见通传,说楚将军到了。穆荇让人进来,三人行过礼,楚怀便瞪自家倒霉外甥:“你又搁这儿说我坏话了?”   “楚将军,现在只有同僚,没有甥舅,您能说正经事儿不?”沈安侯故意怼他:“臣要禀告奴炎和羌戎使臣的近况,就等着您来呢。”   楚舅舅手痒想仇人,穆荇便忍笑打圆场。这般场景已经出现过许多次了,每次都能让圣人开心上好一阵子。   大概说了鸿胪寺对两个蛮族的应对,圣人自然发话会尽力配合。沈安侯这才说了镜子的事儿,楚怀果然没管过:“我有东西用就够了,要那么多银钱干什么?我庄子铺子的出产还不够一家嚼用吗?”   得,不通庶务的神仙主儿。沈安侯给了穆荇一个无奈的眼神,穆荇又忍不住笑:“那你去信与楚家主说一声儿,咱们也不能当了巧取豪夺的恶客。”   第154章 出国孝   外夷来的使臣们在在京中待的痛苦不堪。羌戎人还好些,虽然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但至少保证了衣食无忧。奴炎人却是凄惨极了, 一个个的昂扬汉子被饿的佝偻起来,偏鸿胪寺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诉求。无奈之下,这群人只能自己掏荷包上外头用餐, 不过十来天功夫, 身上带的银钱便见了底, 还不得不当了几件饰品典当。   “没发过了, ”格木耒在狭小的院子里怒吼:“巴彦,要么你去和那些当官的人说,要么我自己去,我要吃肉!吃肉!”   哪怕京中小食味美量足种类繁多,可架不住过小期间不许吃肉——嗯,其实并没有这样的规定,只是奴炎人来了,规矩也来了。更可气的是那些人将菜卖出了肉价, 还不给任何优惠, 都是一脸的爱买买不买滚,若不是有巴彦再三约束, 格木耒一定打他们个满脸开花。   巴彦也不好过,他只能劝道:“已经到三月初一啦,还有五天,你忍一忍!再过五天,大燮的皇帝便会请咱们饮宴, 到时候酒肉管够呐。”   格木耒虽然脾气暴,可也不是完全不懂事儿的——不然也不会让他当副使跟着来了。发泄了脾气,他往冰冷的床上一趟,心中开始默念各种肉食,等着五天后去吃个够本。   躲在暗处窃听的人就笑了:五天后出国孝是没错,可谁告诉你五天后圣人就召见使臣了?想得美啊等着吧。   五天时间转瞬即逝,宫中传来悠扬的钟声,京城百姓撤下沉重的黑白二色幔帐,换上鲜亮的衣裳。穆荇虽然还有些伤感的样子,但并未显得太过沉痛——其实他内心挺高兴的,毕竟楚家族长楚岷已经派了族中话事人进京,表示十分乐意让圣人在玻璃镜的生意里占两成股份,至于本金就不必了,以后碰上哪家找麻烦,圣人给挡一挡就好。   这可是无本的买卖!正愁拍卖行越发不景气的穆荇推辞了两句就答应了,依旧是林内侍管着这头的交接。他随口问了句沈大老爷得了几成,那话事人眉毛一挑:“乃能有几成?半成已经算看在他身为楚家亲戚的份上了。”   穆荇一听就更开心了,自己一份不花,拿了两成。沈安侯和楚家关系好吧?几乎掏空了家底儿,楚家就给了他半成。可见世家也是有好有坏的,如楚岷这般不慕权势,楚怀这般恪尽职守的世家子,便是多来几个他也乐意。   楚家和沈安侯也挺开心的,就当掏钱交保护费了。其余世家也不傻,悄摸找到楚家话事人:“我们也想参股。”   话事人摊手:“写个标书什么的,然后我们开股东会议商量呗。什么是股东会议?就是这生意的东主——我们楚家、沈家和圣人一块儿看你够不够格当合作伙伴,要是大伙儿都没意见,就让你加进来。”   圣人会让他们来吗?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没可能吧。可楚家也说的在理,这不是他们一家的生意,他们得为其他股东负责,不能太过霸道一言堂。   打着圣人的名号,别家便是看红了眼也只能默默败退——总好过被圣人拍出去再记个小黑账穿个小鞋来的好。穆荇高高兴兴的数了回银钱,又假惺惺推辞了朝中改年号的建议,直言要为先帝再守上一年,倒得了个“至诚至孝”的好名声。   国孝之后,京中百姓便不需再过束缚,可以自由活动了,一直呆在沈家的秦江两口子也张罗起自家宅子搬出来。圣人看这倒霉孩子挺可怜的,死了祖母亲爹,自己也落了个疾病缠身,随手又把他的爵位还回去了,顺便给了个谏议大夫的职位——和之前的中书舍人平级,好歹给他养家糊口的资本。   秦云和秦缈也在分家时得了个小院子,秦家的国公府大宅子被朝廷收回,兄妹俩便一块儿搬到那儿住去了。秦云已经二十五岁,也娶了妻子有了孩子,只圣人早下旨不许他为官,他又拉不下脸来做些买卖,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混着。秦缈今年十六,是个大姑娘了,原本也订了人家准备成亲。只秦谦一死,还没出热孝,就被人退了婚。他们人微言轻,毫无权势,便是想反抗也没法子,只能一家人抱头哭一场,擦擦泪继续活下去。   这世上虽然有沈敬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明明自己没能耐还自视甚高、认为谁都得依着他的意思活的奇葩,可大多数人的脑子还是能想明白事儿的。秦云和秦缈嚣张过,也欺辱过秦江,可正因为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才不敢挟着血脉亲缘再打扰这位哥哥——能看在已故父亲的面上既往不咎已是宽容。兄妹俩老实夹着尾巴做人,总比上赶着作死来的强。   日子虽然苦,可手里有田产,有铺子,小富即安还是可以做到的。秦江看着突然懂事的弟弟妹妹到底心软了,虽没出手帮他们,却打消了报复他们的念头,只留他们自生自灭,从此再无瓜葛。   沈安侯派了人手帮着妹妹忙活,等一切安排妥当,看秦江小两口并孩子们过的不错,也就不再操心他们。失去亲人的伤痛没那么容易过去,需要时间慢慢抚慰,他这个始作俑者还是尽量少出现在妹夫跟前扎眼的好。   而这会儿,最需要他操心的两部使臣已经快要疯了。羌戎人又抽空听了几回墙角,心中一次比一次凉,再看看李少卿那敷衍的不能再敷衍的表现,末玛已经恨不得赶紧拜见大燮圣人后就转道回部落去了。奴炎部里则是一片压抑的愤怒,格木耒将满是灰尘的木制桌椅一番,对着巴彦大喊大叫:“不是说了会召见我们吗?为什么还是清水和白菜!大燮欺人太甚,我宁愿回部落带着人去抢!好过在这里受折磨!”   巴彦也是满口苦涩,他哪里看不出鸿胪寺的官员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可就这十几二十号的人手,他们能怎么样?除非直接打包回去,不然就只能等着。   “我不管了,我要去找他们的长官问个明白。”格木耒一起身,和他交好的七八个好手便一块儿跟上。巴彦心知自己拦不住,索性不管他们,自己坐在椅子上直叹气。   然而白天出门,一直到天色转暗都没见着人,巴彦虽然有心不管,到底还是带着剩下的人手出去找寻。等到鸿胪寺门前一看,这里一片灯火通明,格木耒和他的伙伴们被捆着双手跪在地上,被往来的大燮百姓指指点点,偏没有能力反抗。   哪怕巴彦脾气再好,这回也耐不住了。他愤怒的问留守的书吏:“这就是你们上国对待邻居的态度吗?怎么可以这么侮辱我们!”   那书吏才没好气:“明明是你们羞辱先帝在先,不敬圣人在后,我们本还想忍让,他却动起手来。真当我大燮无人,我大燮的官员是任由你们欺负的吗?如今不过小惩大诫,我们沈大人已经连夜进宫去了,你们就等着吧!”   等着什么?当然是厚厚一叠罚单咯。没过多久沈寺卿就回来了,看表情也知道事儿不能善了。他也不给巴彦面子,直接抽出圣人手谕念起来:“……朕本意修好,奈何尔等狼子野心……着奴炎部进献宝马两百匹、牛羊各三千头,往日后切记礼仪,恪守本分。”   他将手谕叠好,往听傻了的巴彦手里一放:“正使大人,接旨吧。”   被打肿了脸的格木耒似哭似笑,发出夜枭般的声音:“我说了,我说了大燮人都不是好东西!还有什么好和谈的?他们这是要开战!”   沈安侯不动,自有守在一旁的老兵啪的一声扬起鞭子抽在他身上。格木耒反而越发嚎啕:“我宁愿死在这儿!我不给奴炎蒙羞!巴彦!你回去告诉大汗!让他出兵!让他给我报仇!”   他说着就想往石墩上撞,被沈安侯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要死就去别处死,莫给我们捣乱。”他冷哼一声:“和谈还是开战不是你说了算的,少给我们节外生枝找麻烦。”   他说完又对巴彦道:“贵使最好看管着下人不要乱跑,尤其这种——当街辱骂圣人和先帝,被京中百姓听个正着,无论出于何种立场何种情况,我大燮朝廷上下都是绝不能容忍的。”   沈大老爷说完便强势派人“护送”他们回去,当天夜里,奴炎人分成两派闹翻了天。暗中潜伏的人等他们不欢而散各自睡去,悄悄给每个房间免费赠送一管迷烟。确认所有人都不会醒过来后,他们轻手轻脚的找到了奴炎的国书,在格木耒的房间里点燃,任由灰烬和带着字迹的羊皮卷一角落在地上。   互相打了个眼色,穿着黑衣的人仿佛瞬间消失。等到第二日一早巴彦捂着额角醒来,例行检查自己的行李时,便不得不面对一个困局——国书被偷了,所有证据都指向格木耒,偏他一点儿不承认,还在不停的大吼大叫。   巴彦十分无奈:“格木耒,你是我们奴炎的勇士,都说明人不做暗事,你就不能一人做事一人当么?”   格木耒睡了一夜,脸肿的更加厉害,表情也显得越发狰狞:“都说了不是我!是我做的我为何不认!”他转头看门外站着的其他人:“是哪位兄弟做的,只管站出来,事儿我替你担!我还谢谢你!”   然而所有人都摇头,他们也在心中思附,格木耒确实是会这么做的人,毫不掩饰的烦乱了包裹和地上没有清理的碎屑都说明他并不愿意遮掩,可为何他又偏要死咬着不松口呢?   也有人怀疑:“会不会是燮朝人干的?”   结果这个猜测很快被打消:门窗没有被撬开过的痕迹,墙壁上也没有攀爬的迹象,大燮人总不能凭空穿墙而过,来偷了他们的国书烧掉假货格木耒吧?   排除了真相,就只能靠脑洞和逼问了。格木耒不胜其烦:“就算是我做的又如何?大燮这般对待我们,我们还能与他们谈下去吗?”   好了,这是承认了。所有人都叹息:谈不谈的,你也不能自绝后路啊!   被冤枉的格木耒:“我错说什么了?你们干什么都这么看我?你们倒是给个话儿啊?!”   众人:心累,无话可说。   第155章 计成   奴炎人自己打起来了。   等鸿胪寺上下收到消息时,奴炎人居住的院子里已经一团糟。正使巴彦倒在了血泊中, 凶器显而易见, 是被绑在柱子上的格木耒脚边沾着血的尖刀。而其余人也都呆呆的站着,身上或多或少有些伤痕,仿佛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两个被误伤的正在包扎和救治。其中一个只是轻伤, 另一个却被捅穿了肺部。等沈安侯他们到时, 跟随而来的大夫看了一眼就摇头:“伤的太深了, 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要是放在以往, 就算没救了也得人道主义做些工作,真这么放着不管,蛮子的小暴脾气可是会一点就着的。可这档口,那位叫蒙奇的副使居然十分好说话的点点头,目送着老大夫背着药箱来了又走了,自己的手下挣扎几番,最终咽了气。   一来是知道他伤势太重,肯定救不活, 二来——正使被杀, 凶手是使节团的第一副使,这事儿放谁头上, 谁都得崩溃。   崩溃中的蒙奇脑子都是乱的,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他还沉浸在“巴彦怎么了?”和“格木耒你干了啥?”两个疑问中无法自拔,连沈安侯的问话都听不见了。   沈侯爷也是无奈,用力在他面前拍了拍手, 总算召回了他的记忆力:“现在这儿是你做主了对不?这是怎么回事儿?”   蒙奇一点儿也不想做这个主,他的汉话都还说不太明白呢。结结巴巴的勉强表达出意思,沈大人也头疼:“那怎么办?不和谈了?”   “不谈!有什么好谈的!你们这群卑劣的人!你们&¥##&&%……”   抬头看噪音源,格木耒看到鸿胪寺的人进来,立刻就满血复活了,嘴里不干不净的从汉话骂到蛮话,又从蛮话骂回汉话:“我们的国书就算烧了也不给你们看!你们根本不配看我大汗的书信!赶紧放老子下来,让我呸他们一脸,打他们一个脑袋开花!”   “这是……疯了?”沈安侯有些嫌恶的看他一眼:“现在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呢?要是听他的,我就只能立时送你们出京去了。”沈大人昂然而立:“大燮人从不惧怕威胁,你们敢打,我们就能灭了你们!”   蒙奇拿不定注意。他虽然受到奴炎汗的信任,本质上却是个没主见的人,眼看着兄弟们情绪激动,国书也被烧了,立刻翻脸算是顺势而为。可真要当场应下了,那理亏的就是他们——还不算傻,知道不能授人以柄。   可格木耒一声声的叫嚣在耳边,他实在没法集中精力来思索应对。那边沈安侯也不耐烦了:“我们圣人好不容易抽空出来召见你们,你们就给我来这个?”他指了指巴彦的尸体,又指了指柱子上吼叫着的格木耒,生气道:“你们真能在正午之前收拾好了进宫去吗?”   “今日?”蒙奇吓了一跳,用蹩脚的汉话问:“今日?圣人召见?”   “不是你们催的急吗?”沈安侯看着他有些疑惑:“怎么,你不想谈?”   不是不想谈,是没法谈,被圣人召见递交国书之后才是正式谈判,可他们现在哪里拿得出国书?蒙奇一咬牙,决定把责任推到格木耒身上:“我只是第二副使,我得听上官的意思。”   沈安侯表情越发难看,心里却明白,这事儿稳了。果然格木耒才被松了绑,就恨不得冲过来和沈大老爷拼命。沈安侯也不和他打,后退一步,自有鸿胪寺的守卫们上来接招。再将人摁住之后,沈大人做最后的确认:“你们真不谈?”   “不谈!”格木耒硬气:“国书我都烧了!我们不和卑劣的大燮人谈判!你们就等着被我们打的屁滚尿流吧!”   哦,放狠话嘛,很厉害哦。沈大老爷眼皮子都不抬的往外走:“我自会回禀我主,你们既然心怀敌意,便不要再随便乱走,和我大燮起不必要的冲突了。”   大燮之主得了沈大人的回话自然是十分生气,把之前的惩罚又翻了一番,让楚怀楚将军亲自押送这群人到幽州,然后连同诏书一块儿扔给奴炎汗去。   沈安侯从宫中回来,将圣人的旨意给陈少卿:“你去宣个旨,明儿把人押送出京城。”   “好歹拖了两个月呢。”陈少卿笑的开心:“再加上他们路上走这一个月,足够将作监将新式武器送到幽州去了,到时候看看是谁打谁一个措手不及!”   “那就提前恭喜你,要作为战胜国出使奴炎薅地皮了。”李少卿冲他拱拱手:“可怜我还有一群狡猾的家伙要应付——不过也快了,我听下面的人说,那末玛这阵子都发可掉了不少了。”   “怎么,你还心疼他不成?”沈安侯也不介意与属下说笑:“今日饮宴过后,就看你的了。”   看他们各自应诺,肃了肃表情各自忙开,沈安侯又交代书吏们上下将窃听来的信息再总结一番交给圣人,等圣人阅过后再快马交给先行一步的楚将军。这群使臣闲聊的时候可没少泄露秘密,如今连他们的兵力布置行军路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楚舅舅要是再搞不定,拿就真叫见鬼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虽然奴炎部被坑走,但羌戎还好好呆着,圣人的召见宴会也依旧要继续。末玛自然是得了圣人召见的旨意,也听说了奴炎人的遭遇,心中愈发觉得这次拜见邪乎的紧。他再三约束人手:“什么耍酒疯装醉要和人比试的招数都给我收了,老老实实的吃饭喝酒,具体的咱们还得和鸿胪寺谈。”   便是义前这个刺儿头都安静的应了,一场酒宴风平浪静。等第二日鸿胪寺按照规矩约他们谈判,事儿又出幺蛾子了:“什么?要粮食?你们不是自己会种田吗?”   “可是我们种的并不够啊,还请大燮看在我等臣服的份上予以帮扶才好。”   “那真是不好意思,大燮也没余粮。”李少卿光棍的摊手:“我听说你们天水部靠近南边儿开垦了很多良田啊,去年还收获的不少,难道消息有误?”   末玛立刻警惕:“不知上官从何处听来?”   “听说嘛,听说,就是不知道谁说过这么一句。”李少卿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对了,我还听说——嗯,真的是听说,你们天水部落有一种好马,体态矫健毛色白皙,能日行千里,不知道怎么没出现在你们进贡的礼单上?”   神马千里白也知道?这一定是白马部干的!末玛心中急转:白马部本以千里白立足,后来被天水部抢夺了草场,马匹也归了天水部所有。葛吉那家伙向来狠心,只怕干脆想着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让人将千里白的事儿捅给了燮朝。   那边李少卿还在追问,似乎十分不满羌戎的隐瞒:“你们自己想想,哪回你们进贡了好东西,我们燮朝不是加倍的物资赏赐的?我们泱泱上国,不会在乎东西多少,看重的是你们的诚心。可你们这是诚心吗?你们都是拿着什么在糊弄我们呢!”   末玛被训的一头大汗,连连陪不是。李少卿又把话题撤回来了:“你们自己有粮食,那这一项就可以划掉了。好东西不进贡,中原的珍宝古玩就别想了。你们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来听听,我看着给你们拟个单子。”   他说的似乎十分不耐,而早就被白马部牵动的心绪的羌戎人也不愿纠缠。能得到的最好,得不到的也算了,还是回去提醒汗王小心白马部的狼子野心最重要。   于是在一番扯皮后,羌戎人除了几车的佛经也一些极其精美却数量稀少的瓷器,什么都没捞着的离开了京城。李少卿还在请罪:“可惜并未让他们付出些什么,那末玛实在是太过干脆了。”   “谁说他们没付出的?”沈安侯笑的邪恶:“你就这么肯定我没在瓷器上做手脚?”   那些精美的瓷器是沈安侯的瓷器店“水天一色”中出品的,而沈侯爷也特意问了自家太座,如何做到宫斗大戏里让釉彩带毒害人于无形的。林菁简单回答:“釉彩釉彩,当然是分为釉和彩两部分,彩色越鲜艳,含重金属就越多。咱们一般做釉彩,是先上色,然后上釉烧,彩在釉下,所以是釉下彩。若是反过来,先着釉再上色,那就是釉上彩——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就是尽量把带毒的彩粉放到上层,别被釉给包住了嘛。”沈安侯心领神会的去折磨自家庄子里的工匠们去了。而最后的成果,就是送给羌戎的这一批及其鲜艳也及其精致的绝版釉上彩瓷器餐具了。   物以稀为贵,何况这批瓷器就算放在京中也算精品,等送到羌戎后一定是由位高权重之人把玩。原本沈安侯还想让太座弄点儿病毒感染源掺在佛经里一块儿送出去的,不过想想那玩意儿可控性太低,回头再传染了边境百姓们就不好了,到底让他熄了造孽的想法。   当然,这其中技巧不足为外人道也,沈安侯也没有和李少卿解释的必要。拍了拍李少卿和陈少卿,沈安侯叹道:“弱国无外交,我们这头都是小打小闹。真正能不能达到目的,让外夷知道咱们惹不起,还得看楚将军,得看边关将士们的啊。”   陈少卿却一点儿不低沉,反而笑的坚定:“咱们就是强国啊,只是许久没让那些跳梁小丑明白这个道理,如今也该楚将军在展一展他的威风了。”   让奴炎小儿不敢夜啼,让羌戎将士闻之变色的上将军楚怀,那可是个真正的大杀器呢。   第156章 沈敬惹祸   元安十五年五月,奴炎频繁骚扰幽州边境, 结果被早有准备、已经坚壁清野的幽州军设下埋伏, 连续剿灭多股敌人。六月中旬,边关战事打响。奴炎汗亲率二十万大军挥师南下,为死伤的奴炎兵士“报仇雪恨”, 楚怀楚将军收到战报后主动出击, 率军将其阻拦在孟忆山下的平原, 利用强弩远射, 重伤奴炎汗,奴炎人战败溃逃,死伤惨重。   楚怀还记得沈安侯的交代,没留下多少俘虏,尤其是壮年的男丁,有一个灭一个的杀过去。奴炎汗回到大帐后没多久就受伤过重而死,他的长子继承汗王的位置,再次率军前来报仇。   虽然说哀兵必胜, 可这也得看看实力差距。楚怀早得了沈安侯和鸿胪寺的奏报, 摸清楚了奴炎人的行军路线,处处占领先机, 将他们打的节节败退。要不是游牧民族没城池,幽州军也不敢将战线拉太长,只怕楚怀就能带人去抄他们的老窝。不过光这样已经够年轻的奴炎汗受的了,楚怀还在背后给他使坏,挑拨他下头两个兄弟与他争权。   这一仗从六月打到了八月, 赢了个酣畅淋漓,而奴炎也不得不再次派使求和。楚怀在幽州接了他们的书信一看:“没问题呀,也不他们走一趟了,让鸿胪寺派个人过来当面谈好,我当个见证。”   这种又当裁判又当选手的行为才是最可恶的好吗?然而奴炎人被打的没脾气,只能听从他的安排。早就做足了准备工作的陈少卿开开心心的带着几个嘴皮子利落脑瓜子快的芝麻包去了,誓要坑奴炎人一脸血,否则绝不回还。   穆荇收到沈怀大胜的消息便笑了,虽然有沈安侯的预先布局,让朝堂上没有反驳出兵的声音,可他也知道,世家们正看着呢。要是这次赢了,自己的权威固然是更加稳定,可要是万一输了,那世家也必然发难,给自己找出许多麻烦来。   好在楚怀并未让他失望。这次不仅胜利,而且是大胜。最让那些文官无话可说的,是幽州将士的损伤并不大,而这都要归功沈安侯早年送来的军医培训方法和战场急救章程。   要知道战争中,其实当场死亡的人数只占总伤亡人数的四分之一不到,大部分都是被救回来后不治身亡、或是处理不当留下终身残疾的。圣人当初透过楚怀拿到这份册子时也并未当一回事,还是楚怀坚持着,才在军中招收了一队不到两百人的军医来。   不过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军医虽然还没上战场,可光平时训练中救死扶伤,不少将领们便看出了其中意义。有了五兵的大力支持,七八年时间足够这支队伍扩充到千余人。这次沈安侯带了八百名通过考核经验丰富的老手一块儿去幽州,没想到他们竟然爆发出让人难以想象的力量——除了开战第一天有些慌乱,之后整个伤兵营都被他们照顾的有条不紊,轻伤立刻就好,重伤也大部分在十来天后好转,少有需要断胳膊断腿的,而死亡人数——没超过二十人。   这可谓是奇迹了!有人在感慨是上天护佑仁义之师,穆荇却知道这是沈安侯的功劳和楚怀的坚持带来的。再想一想,其实那时候沈侯爷就是在向自己示好吧?哪怕还不是彻底服气了他,从为国为民的角度,沈安侯是认可自己的,也是愿意帮助自己的。   觉得自己真相了的穆荇不禁在心中感慨沈安侯的傲娇性子,顺便又手一松,给了一堆赏赐。都说封妻荫子,给沈安侯和他儿子们加官进爵容易被大臣们阻拦,可给他女儿赐爵位就没问题——于是刚过完九周岁生日的沈淑窈小朋友脑袋上被丢了个三品县君的爵位,别说大臣们莫名其妙,就是沈家上下也不知道圣人发的什么疯。   好在没两天,林内侍悄悄递了话来,让沈安侯好歹踏实了:他最怕这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没让他知道,又于心不安的给予补偿呢。来串门的沈玫拉着小丫头直笑:“你这回可和我一样儿了。”   沈玫的县君名头还是老国公爷沈周没死之前向先帝求来的,为的是她和秦江成婚时更好看些。回忆了一波往事,沈玫记起今天的来意:“嫂子你听说了吗?清漪有了身孕,蜀王府已经传出了消息,说十之八九会是个男孩儿。”   林菁想了许久,记忆中和自己一块儿翻着竹简算账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她进蜀王府都七八年了吧?怎么现在才有孕?”   “大概蜀王自己有问题吧。”沈玫现在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膝下至今还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呢,清漪身份不低,若是她能诞下个儿子,只怕蜀王府就要变天了。”   林菁却想到另一个问题:“清漪现在几个月了,就能把出男女来?”今年三月才出的国孝呢,不能是孝期里有的吧。   沈玫仔细想了想:“说是四月里诊出来的,应该是三月底怀上,现在也五个月了。反正蜀王挺重视的样子,经常请医博士去给清漪诊脉。”   在林菁的认知中,便是后世的四维彩超也不一定能判准性别,靠诊脉是没法知道胎儿男女的。不过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她也不敢说这诊出来的结果不可信。两人感慨了一回沈清漪的不易,又说起孩子们的事儿,不料外头一阵喧哗并哭闹,林菁眉头一皱,立刻有丫环白蕤——这是她身边第三个白蕤了——进来回禀:“听说是二老爷要杀二太太,湛少爷跑来找老夫人求救了。”   林菁和沈玫花了一秒钟想了一下,才反映过来这二老爷二太太是谁:“沈敬要杀范氏?”这回她们也坐不住了:“他是失心疯了吧!”   且不说范氏身为他发妻,是和他一起守过家孝、属于八不出范围之列的,便是休弃都不行,哪能直接打杀?便说范氏背后还有一个范家呢,虽然只是个庶女,还被家里不待见,可不带这么打脸的,范司空会捏死沈敬的啊。   这边收到消息,那头楚氏也来叫人了,福德堂第二任红笺是个娇小可爱的丫头,踩着碎步奔过来,趴在门柱上直喘气儿:“老夫人……老夫人让夫人和姑太太都去看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好歹……好歹别牵扯到咱们家,和范家结仇来。”   林菁和沈玫自然不会推脱,两人手拉手上了马车带着膘勇的家丁们就往青云路的沈敬家奔去。到了那里,里头已经是哭声一片,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都让让都让让,你们这些丫环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记忆里那个胖乎乎有些霸道的男孩已经变成清隽的小少年,沈湛打小儿长的好,是几个兄弟里最出色的。对着并不熟悉的伯母和姑姑,他略有些拘谨,跑在最前头给她们开路:“您跟我来,我母亲的院子在后头些。”   屋里有血腥味,林菁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沈敬并不在里头,两个丫环一边掉泪一边收拾着。沈湛有些害怕的拉起一个问道:“我母亲呢?可还好?”   “夫人……夫人还在流血,她不让我们去找大夫。老爷也说了不许请大夫,少爷您……”哭哭啼啼的丫环还没把话说完,沈湛便直接冲进去了,过一会儿又跑出来,对着林菁她们行了个礼:“我母亲有些不好,还请夫人和姑姑帮我一把,送她去医馆里诊治。”   “不!我哪儿都不去!”屋里传来虚弱的喊声,林菁干脆挤进去,沈玫则在安抚沈湛:“你放心,你大伯母的医术很好的,你姑父那次差点儿死了都是她救活的,让她去看看你母亲吧,没事儿的。”   到底只是个虚岁九岁的孩子,沈湛被沈玫一揽,眼泪终于流了出来。而林菁也看到了半卧在床上,捏着自己胳膊的范氏:“你这是……沈敬弄的?”   范氏被毁容了,尖锐的物品——林菁扫了一眼便看到地上染血的瓷器碎片——从额角一直划到下巴,整个脸颊上全是血,翻开的皮肉看着无比狰狞。她的胳膊也折了,形成一个诡异的形状,鲜血正一滴滴的往下落,在地上聚成一小滩。   听到林菁发问,范氏倒是慢慢平静下来:“除了他还能是谁?”她嗤笑,不小心牵动伤口,又忍不住“嘶”了一声:“他自己不善经营,又想打通关节上进,一来二去手里便没了银钱。我辛苦经营着自己的嫁妆,总不会拿给他养那两个小崽子,更不会给他丢出去还听不到一个响儿。今儿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突然就强逼着我交出田契庄契来,我自是不肯……”   林菁叹一口气,不好评说他们这对夫妻:“你让我给你看看,先止住了血,再好好治一治。”   看出范氏表情中满是冷漠,林菁轻轻道:“你可以不管自己,还可以和沈敬拼命,可沈湛呢?他如今可强不过沈敬去,你就不怕他被虐待欺负?玫儿和秦江多大的人了,还差点儿被继母和弟妹逼死呢,你就不心疼湛儿会过得不好?”   说到宝贝儿子,范氏的表情总算有了些改变:“若不是为了他,我又何必强撑?”沈湛还真是有天分的,读书作诗都被先生称赞过,他自己也愿意下功夫努力,范氏每每看到他,才能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自己活着还有希望。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想多说你什么,只一条,活着才有希望。”林菁给她把了把脉,知道她虚耗的严重,身子其实已经十分不好:“湛儿要长大,至少还要十年呢。你可要想好了,不然你撒手一走,你身后的东西他未必能保住。”   至于说沈府帮他养儿子,或者沈淞顾念旧情照看幼弟,这事儿是想都不用想的。范氏冷静下来便理智的厉害,没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反而十分顺从的让林菁给她包扎伤口。   “药方我给你写了放在这儿,你自己让人去抓药来。”林菁一连写了好几张方子,有养身的,有补血的,有内服的,也有外用的:“你自己好生养着,我就不多打搅了,总归别让沈湛一个小孩子哭着喊着去给你出头,他一个小人儿家的,多不容易。”   第157章 范氏   沈敬气哄哄的出了家门,才走没两步就有些后悔了。范氏毕竟是出身范家, 虽然便宜大舅哥范司空并不会给他出头, 但要惹了范家的人,使绊子让他倒霉却是极有可能的。更何况自家大女儿刚传来好消息,这般对范氏动粗, 实在是有些不妥。   可要让他拉下脸来认错, 沈敬却是决计不肯的, 尤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除了对范氏动粗之外, 但那也是气急败坏之下的冲动之举。范氏身为他夫人,与他一体同心,将嫁妆拿出来助他上进有何不可?   甚至于根本不需要等他来询问,她自己就该这样做到。想着想着沈敬又不高兴了,索性找了个酒楼,自己喝起了闷酒。   他却不知道沈湛一通大呼小叫,整个白龙街都知道了“沈敬杀妻”的事儿。虽然范氏没死,可这时候事实已经不再重要。在离沈府不远的王家, 范氏二夫人立刻坐不住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去个人打听清楚?”   范氏虽然被嫂嫂看管的严, 可她也有自家哥哥做靠山,手头总有几个心腹可以使唤。不过盏茶功夫, 便有婆子来回报:“沈二夫人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却是毁了容貌,还断了一条胳膊,以后好了只怕也会留下几分后遗症来。”   范氏听了便怒冲心头起。虽然自己和庶妹不和,可那都是他们范家的事儿。一个沈放打了自己的脸, 一个沈敬就干脆毁了妹妹的脸——当她们范家的脸面这样不值钱吗?   “我大哥可说了什么?”她忍着怒意问身边的婆子。   婆子噤声摇头,小声劝了一句:“舅老爷身居高位,才不好轻举妄动,毕竟这是沈家家事,何况二小姐还有把柄在人家手上……”   “都是废话!”范氏拍案而起:“就是这么拖泥带水的,才被一个沈敬给逼的忍气吞声!”她柳眉倒竖,冷冷一哼:“想想沈放怎么做事儿的?就算全京城都知道是他的意思,可只要没证据,大家就没辙。他能做初一,我哥哥为何做不得十五?”她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沉声交代:“你去找崔管事,让他到外头寻人,给我打断沈敬一条胳膊!”   那婆子犹豫了一下,被范氏一瞪,只能去照办。崔管事是范府的外院二管事,最是个路子野的,听了大小姐传回来的话,拍拍胸脯表示没问题。   于是不过半天时间,京中又有沈二老爷喝酒不带银钱,还诬赖酒楼偷了他荷包,最后被酒楼伙计“请”出去的笑话。沈敬喝酒喝的迷迷糊糊,身边的小厮也没了影儿,等他被夜风吹的清醒几分时,已经走到一处不知名的巷子里。   正要转出去找找回家的路,沈敬便听耳边风声起。他警觉的侧身,仍旧被一根粗壮的棍棒狠狠击在胳膊上。剧烈的打击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和麻木,随之而来的便是钻心剜骨的疼痛从胳膊一直传遍全身。他身体倚靠着墙壁慢慢滑到,身边是凌乱的脚步声,恍惚之中,他不知怎么想到自己用花瓶砸向妻子的那一刻——那一刻,她是不是也这样疼的厉害?可为什么她还能强忍着,站着,唯有眼中盛满了烈火与寒冰,看的自己心头发凉,甚至想要毁掉它们呢?   等沈敬被人找到,已经是第二日天光大亮。他的胳膊扭曲的弯折,额头滚烫,发起了高烧。才为母亲心忧的一整夜没睡的沈湛小少年不得不打点起精神谢过京兆府的巡街捕快,又延请名医来给父亲诊治。五岁的龙凤胎沈沅和沈清美不知怎的闹了起来,各自脸上被抓出两条血痕在奶妈怀里嚎啕大哭。沈湛只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大吼一声:“再哭就把你们都丢出去!”   “要丢也丢你!”“丑八怪生的没用小孩!”孩子的语言是最单纯直白,往往也是最伤人的。沈湛努力憋住了眼泪不往下掉,冷哼一声:“现在父亲昏迷,这个家自是我和母亲做主,你们再多说一句话,我便叫人牙子来,将你们俩统统卖掉!”   “少爷,别这么说。”沈湛的奶妈吓的赶忙拉他:“不然老爷醒来,他们告一状,那可就……”   “了不起我学姑父的,自己分出去过,也好过被他们害死。”沈湛到底还小呢,越发觉得不耐:“你教我好好读书,可父亲有看我一眼吗?他和秦家那位糊涂伯父一样,心都瞎了,人也就瞎了。我倒不如趁着现在多为母亲考虑呢,难不成等着被收拾吗?”   别说他对这两个庶出的弟弟妹妹没感情,有秦家的前车之鉴,他哪里还会没点儿私心?沈湛年纪小,可磨难白眼中长大的孩子,越是看得多了,就越发细腻敏感。他肩负了母亲的殷殷期望,就必然和沈沅沈清美站到了对立面,甚至于沈敬都已经渐行渐远。现在正是掌握这个家的好时机,他又怎么会放过呢?   “大夫可说了我父亲何时会醒来?”他不再管两个被吓的噤声的弟弟妹妹,皱着眉问奶娘。   奶娘一直跟在他身边,哪里知道这个?踮着脚将大夫请来,沈湛又是一副为父担忧的好少年姿态。那老医官捋了捋胡须与他分说:“老爷的高热还好办些,服了药将温度降下来,晚间就能醒了。不过他那右手只怕是保不住,虽然接好了骨头,可到底伤了筋脉,以后只怕做不得重活儿。”   “那写字呢?”沈湛敏锐的问。   “或许能写,但胳膊和手指无论力量还是灵活度都要差的多,和以前一样是不太可能了。”   “哎,我爹爹醒来还不知道要如何伤心。”沈湛苦恼的摇摇头,强撑起笑脸送了大夫出去,奉上厚厚的诊金不说,还再三感激了一番。转过头来,可怜孩子沈湛便收起了表情摊开信纸:“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爹总这么耽搁公事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我替他写了辞呈吧。”   奶娘听的差点儿腿一软给跪了,沈湛却飞快的落了笔。不过两刻钟,一封情真意切的辞呈便跃然纸上,沈湛另起一封,说明是父亲身体不适,只能由自己代笔,还望各位上官见谅,并将辞呈转呈吏部。   找了沈敬的心腹小厮,威逼利诱下让他将信送到国子监,沈湛拍拍手,回正院找自己亲妈了。范氏听了儿子的应对,先是一惊,复又慢慢笑了:“你做的不错,只你父亲大病一场,总会有些精力不济,到时若是为难于你,你可千万要忍耐些。”   “儿子明白。”沈湛轻轻点头,叫好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可怜,又有些纯粹和稚嫩:“以后我会把咱们家担起来的,母亲您就放心吧。”   “嗯,”范氏轻轻抚摸他的发顶:“湛儿,你长大了。”   连续两天的沈家大戏让京中百姓看了回乐子,茶余饭后也不免闲聊两句。京兆府虽然发了追捕文书捉拿打伤沈敬的元凶,可一来没有目击者,二来现场看似凌乱,其实并无什么有效的线索,捕快们一筹莫展,追查停滞不前。   当然,十个人里头有九个都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范家头上。可一来没有证据支撑,京兆府不能贸然行事,二来沈敬与范家身份悬殊,便真是范家干的,他也只能认命。这么一拖二拖的,事儿也就慢慢淡出了众人的视线,而得了沈湛“代笔”书信的国子监也十分干脆的上书吏部,免了沈敬的任职。   等沈二老爷知道这一切,已经是十一月底沈清漪生子之后了。作为新晋“蜀王世子”的亲外公,自然有人前来道贺,顺口提起他的“高风亮节”。当着来人的面,沈敬僵着脸没有发作,等客人一走,沈敬差点儿没把沈湛揍死。   于是第二天,沈家附近的邻居便看到可怜兮兮的沈湛满身是伤,还要强作无碍。自然有好奇的问他原因,他却闭口不言,反而是他身边的小厮“气不过”,不顾少爷的阻拦将事儿巴拉巴拉说了个明白:“老爷得知大小姐生了小外孙自是开心,可开心完又后悔自己辞了官职,不能为小姐的助力。那辞呈不是少爷代笔么?老爷一个不高兴,少爷自然就遭殃了。”   沈湛连叫了几次“住嘴”也没喝住这大胆的小厮,只能苦笑:“父亲酷爱文学书法,自受伤之后便心情不稳,这次不过是看着严重些,其实都无碍的,各位邻居莫要听这厮胡说。父亲对我是爱之深责之切,我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意呢?”   吃瓜群众嘴里说着明白明白,转头就把沈敬恼羞成怒苛待嫡子的话给传出去了。又有几个月前来沈府诊治的那位大夫言之凿凿的说出沈湛如何伤心如何担忧,一时间沈家小郎的孝顺之名传遍京城,连圣人都有所耳闻,还拿这与沈安侯开玩笑,问他要不要给沈湛举个孝廉。   沈安侯自然是不愿:“我与沈敬早已分家,可做不了他儿子的主。”   穆荇也知道这两兄弟不对付,沈安侯挖了人家嫡长子走,可不能再坑嫡幼子了,说过便将这事儿忘在脑后。唯有沈安侯回去与林菁咬耳朵:“沈湛这孩子,到底被那两口子给教坏了。”   “好坏都是他的命,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呗。”林菁才不想管那一家的事儿:“我有件事儿总想不通,你给我分析分析?”   “你说说啊。”沈大老爷一脸自信:“要是连我都说不明白的,那肯定就没法弄明白了。”   “那你说,燕王庶妃孝期有孕,但这个孩子却不是燕王的,这算怎么回事儿呢?”   “你说啥?”沈安侯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孝期有孩子,还是被戴绿帽?燕王也太惨了点儿吧。”   第158章 一团乱麻   事儿要从两天前蜀王长子的洗三宴说起。沈安侯是京中新贵,又是沈清漪的亲大伯, 林菁自然是接到了帖子去观礼的。除了她们这些世家夫人外, 其余皇子王爷们也带着妻子孩子们一块儿热闹。只这一看,就让林菁看出不妥来了。   当初知道沈清漪有身孕,林菁便担心过是否孝期的孩子, 好在现在瓜络蒂熟, 一算时间当是过了三月才有的, 好歹让沈家人松了口气。可正是有了这么个念想, 她便下意识的注意到,皇子们带来的孩子里,有个明显比沈清漪的儿子大出两三个月的宝宝,而他的生父则是圣人的次子,燕王穆崇。   穆荇膝下的子嗣不多,就四个儿子并一个最幼的公主。除了陈贵妃所出的韩王,其余三位王爷——蜀王穆岳、燕王穆崇和卫王穆岑,都是穆荇当皇子时, 虞王府的侧妃所出。而皇后洛氏虽然得圣人倚重, 却并未生养。   三位年长的王爷里,又以穆崇的母亲身份最高, 燕王也是最受穆荇宠爱的皇子,便是后头陈贵妃生下的韩王也没越过他去。因从小和自家大哥别苗头,穆崇这次也没给蜀王面子,直接带了一溜儿的儿子寒碜他。   别看他比老大小了四岁,造小人儿的功夫却翻出了好几倍, 穆崇爱美人,府里也有许多美人,燕王妃又是个宽容厚道的,于是他家的儿子一个接一个,拉出来便是一连串的小萝卜头。八个孩子大的五岁小的抱在手里,比其余三位王爷家的加起来还要多,生生让喜气洋洋的蜀王气的脸都绿了。   看着燕王洋洋得意的样子,兄弟并隔着屏风观礼的夫人们自是一脸的不忍直视。也有人注意到最小那孩子似乎月份不对,平阳长公主——就是在灵堂怼过沈安侯的那位先帝幼女穆幼薇——立时就变了脸色。好歹知道这是大侄儿家的喜事,自己不该闹将出来,可洗三宴一结束,这位就气冲冲的给圣人告状去了。   圣人虽然对先帝没什么感情,可家国礼法不能乱,自是让宗正寺去调查清楚。宗正寺卿往燕王府走了一趟,回来禀告:“那孩子是早产儿,有医士作证,孩子的生母在十月不小心摔了一跤见了红,不得不提前催产。”   早产真是个好理由,穆荇虽然心中狐疑,这事儿到底是轻轻放过了。可林菁是专业人员,哪里看不出异样:“那孩子绝对没早产,足月了,而且比清漪的大了两三个月。他们也够蠢,与其足月了说早产,还不如真提早些催产下来,说是先帝驾崩之前怀上的更有可信度。”   “其实我比较关心的是你怎么知道燕王是被戴绿帽的。”沈安侯搓了搓手:“太座英明神武,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双眼皮呀。”   “诶?”沈安侯歪头。   “基本上,按照咱们的遗传学观点,双眼皮属于显性表征,你好歹是学过生物的对吧?两个双眼皮的大人可能会生出单眼皮的孩子,可两个单眼皮的大人,除非基因突变,不然孩子一定是单眼皮。”   “等等,你的意思是——燕王和那孩子的生母都是单眼皮的,但孩子是双眼皮?”沈大老爷快速在脑子里画了个交叉遗传图谱,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基因突变的概率比不上被绿的概率大,是不是?”   “就是这样了。”林菁点点头:“所以我才觉得燕王是个人才——小老婆在亲爷爷的孝期里和别的男人好上了,他喜当爹还乐呵呵带出来显摆。”   “也不是谁都和你这般聪明,一眼就能看出破绽啊。”沈安侯摸了摸下巴:“你觉得这人会是谁?”   “这我哪知道?”林菁拿手绢丢他:“你以为是岑易那样明显又稀少的遗传特性,一捋就能找到上家啊?双眼皮的人满大街,我和他们又不熟,哪里猜得到是谁。”   林菁和沈安侯也不过乱八卦一回,这事儿到这里就打住了。再往后就是腊月,沈安侯带着鸿胪寺的人和祠部一块儿布置宫中的过年封笔事宜和开年正旦的大朝会,忙的正不可开交。幽州那边又传来好消息,去薅羊毛刮地皮的陈少卿不负众望,坑了奴炎部许多俘虏骏马牛羊毛皮药材金银珠宝,让押送物资的军队随楚怀先行回归,希望能赶上正旦的大朝献礼。而他自己尝到甜头,一个没忍住又往羌戎部去转悠了,打算明年再回来。   沈安侯对这个工作狂也是哭笑不得,和李少卿吐槽了一回,换来他一脸的羡慕嫉妒恨:“说好了羌戎归我的呢,陈少卿这是提前抢我的功劳!”   看来是对鸿胪寺的改造有点儿过头,一个个的都开始不正常了。沈安侯无奈掩面,将李少卿扔去了祠部忙活:“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干正经事儿要紧。”   都是熟练工,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腊月二十四,圣人封笔,大臣们也各回各家各自过年。腊月二十六,在密州呆了七年,已经从松江县令升官到庐郡郡丞的沈攸一家子也回来了,一块儿回来的还有他的一双儿女——六岁的沈津和三岁的沈溪。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可好歹是自己跟前长大,老太太看着他们回来也开心的很。大年三十,沈家依旧拉着楚舅舅家一块儿乐呵,楚氏多喝了两盅小酒,还带着媳妇孙媳妇与洛氏一块儿行酒令,端的是欢腾热闹。   开年正旦大朝会,沈大老爷起了个大早的去宫里面对精致的“冷盘”大餐,自己悄悄啃着袖子里揣着的糕点充饥。应付过这无趣又繁冗的仪式,在大殿坐的身上僵硬的沈侯爷抛弃了慢悠悠的牛车,准备散个步回家。还没走出多远,便听见前头一声尖锐的嚎哭,听的他头皮都要竖起来。随手招过一个长随:“去看看怎么回事儿?”正旦可是大日子,随意哭嚎是会被京兆府的巡街捕快抓去吃牢饭的。   去的长随过了许久才回来,脸上是八卦的心满意足的笑容:“那是燕王府的一个庶妃,说燕王要打杀了她和孩子,跑来拦轿子伸冤呐。”长随摇着头叹道:“李相爷的脸都是绿的,正好陈国公的牛车就在后头,也被拉过来一块儿听了。”陈国公,张舒梁,官拜御使大夫。   “他们就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或者去衙门里说?”沈安侯无语,老狐狸不至于犯这种错误呀。   “那女子,啧啧,真厉害,十几个兵勇近不得身。”长随也很同情那两位大人啊:“她手里还抱着个襁褓呢,说是燕王殿下的亲儿子,谁敢动就是藐视王权。”   “燕王?襁褓?”沈安侯摸了摸额头突然想起来了:“不是吧……”   “嗯?”长随还意犹未尽呢,就恨不得自家老爷让他再去听听故事。沈侯爷才没空参与进这种人伦惨案里,直接手一挥:“我抄近路回府,你们看着办吧。”   带了两个小厮,沈大老爷抬脚就拐进了胡同。身后跟着的牛车车夫和随从们面面相觑:“前头大路被堵了啊,咱们要绕好大一个圈啊。”   沈安侯回到府里,就深刻的体会到一句真理:比任何工具都跑得更快的,是流言。连林菁都特别八卦的问他:“那个野马庶妃还敢拦轿?她是作死啊还是作死啊还是作死啊?”   “野马庶妃什么鬼?”   “爱上一匹野马,从此头顶青青大草原啊。”林菁轻笑,又扯扯他:“你不是和他们一路的么,快说说怎么回事儿?”   “我不知道啊,我看前头堵着就从小路回来的。”沈大老爷光棍的摊手:“你懂的,我从来不凑热闹。”   “切~没劲儿。”一听没有八卦,沈大夫人立刻抛弃大老爷:“走开走开,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沈安侯:这什么鬼世道!   他们却不知道这会子李相爷已经后悔了,本以为是个家庭伦理剧,新年第一天不要搞那么血腥,随便劝劝也就好了,可谁知道话题会变得这么劲爆啊!早知道才不顾忌什么王爷皇子的,直接将人打杀了了事。孝期行乐的事儿都要被捅出来了,这女人是要害死燕王吗?   当机立断,李相爷大喝一声:“住口!”,趁着那庶妃呆愣的瞬间给左右侍卫使眼色:“还不快将这胡言乱语失心疯的妇人拿下?”   相爷是有官方配备护卫队的,战斗力还算彪悍。之前是投鼠忌器,怕一个不好回头吃挂落被燕王整死,可如今老板发话,他们也没什么顾忌了,三三四个人捂嘴的捂嘴,拎孩子的拎孩子,再一个手刀劈在挣扎不已的庶妃后脖子上,齐活儿。   那头张舒梁也是无语问苍天,什么叫无妄之灾:“这事儿不归我们御史台管,李相还是亲宗正寺卿一块儿处理吧。”   之前才去证明了燕王青白的宗正寺卿这会儿想哭。看过翻案的,没看过被告方逃过一劫后自己把自己的案底给翻了的。可如今事情已经不能善了了,整个京城都看着呢,圣人的脸色已经黑的比锅底还可怕了。   “去将他们都给朕提来!朕要亲自审问!”穆荇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满满的寒意激的林内侍一跳,赶紧跑着下去吩咐了。灌了一肚子酒水的圣人这会儿看着面前的糕点饭食也没了胃口,好歹忍住了掀桌的冲动,不知怎么的想到望江楼的美味吃食,又想到沈大老爷:“来人,去把鸿胪寺卿也给朕叫来,让他旁听审案。”   才在家里喝了两口热汤,一碗面条吃了三分之一的沈大老爷一脸懵逼: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哈?   你儿子孝期不做好事儿,便宜儿媳妇出轨还耍泼,关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鸿胪寺什么事儿啊!   第159章 牵连   虽然心里十万分的不乐意,沈安侯还是三两口把海碗里的海带排骨面给吃完, 换了衣服就跟着往宫中去了。等他到时, 大殿里的气氛已经可以用乌云压顶电闪雷鸣来形容,最中央一个年轻美貌的妇人满身狼狈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燕王殿下跪着, 却一脸的愤怒, 又掩饰不住的带着丝丝恐惧和悔恨。   他们身后跪着的是宗正寺卿, 这位老大人也算无妄之灾了——之前虽然看出不妥, 可有医官的证词,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两个月后事态突转,他也成了糊涂不作为?   至于那枚医官,已经被打了一顿,呈上了最新供词:“庶妃余氏是在十月十三生产,虽然确实有因摔伤而动胎气的迹象,但却是足月生产, 是以这个孩子确实是孝期时怀上的。”   燕王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肯定不是信了“早产”的鬼话,而是真知道这个孩子是自己的。他看着穆荇脸色又黑了两份, 一个哆嗦便承认了:“是,是儿臣有罪。”二十四五岁的大小伙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可主谋是余氏!是她勾搭我的!儿臣没有……”   “没有什么?你没有动心思,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强迫你吗?”穆荇听的火起,一个茶盏就扔了过来,虽然没砸中穆崇, 但也贱了他一身茶水:“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畜生!”   穆崇伏地大哭,连连请罪,他却不知道自己亲爹愤怒的不是他孝期做了什么,而是让余氏将事儿捅出来,狠狠打了皇家的脸面。沈安侯在外头听着动静就不想往前凑,偏通传的太监一点儿不善解人意,颠颠儿的进去禀告了。穆荇眼皮子一撩:“安侯来了?让他进来吧。”   进去老实行礼,平身,蹭到一边当个壁花。穆荇看见他总算有了一丝好脸色:“这本与你无关,只今日之事闹的大,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流言。用你的话说,这时候就得引导舆论。你是个有成算有能耐的,这事儿朕便拜托你了,三日之后,朕希望京中再无人说起此事来。”   一来就是个难题,沈安侯想打人,连他太座都爱八卦呢,凭什么不让百姓们说啊?敢作敢当动不动?心里将两个罪魁祸首灭了八百回,沈安侯躬身:“臣领旨。”   穆荇交代了他事情,却没让他滚蛋,而是道:“你调理子弟们向来是有一手的,这孽障——朕实在是不想与他说什么了,不如你替朕盘问盘问,再给他开开窍,让他别这么蠢。”   沈安侯……沈安侯只能听话照办,努力让自己表情严肃又不失温和:“圣人对燕王殿下宠信有加,这才关心则乱。臣是个外人,本不该置喙,只既然圣人有旨,便放肆问殿下几个问题可好?”   “你只管问他,他敢有隐瞒,朕抽不死他。”穆荇摆了摆手,又瞪穆崇:“安侯与朕如亲兄弟,便如你们叔伯一般,莫觉得自己是个皇子便敢在他面前嚣张!”   沈安侯想想穆荇的亲兄弟们——三个死了,一个被圈进,莫名觉得有点头皮发凉。努力压下这点儿不怎么美好的联想,沈大老爷轻轻问燕王:“殿下既然宠爱余氏,甚至愿意为她打通关节,为何又突然要打杀了她,更让她闹到街市上来呢?”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啊!坐在龙椅上的穆荇也坐直了身子,深觉自己是被燕王这个蠢货气的没了脑子,才一直在“孝期”的问题上纠结。而燕王则愣了一下:“本王没要打杀她啊?”他说的理直气壮:“本王又不蠢,真要弄死她,难道还先告知了好让她逃吗?当然是直接抓了行刑啊。”   这次轮到余氏一脸懵逼了:“可是殿下明明……”   她猛然捂住了嘴,没有再说下去,泪水却夺眶而出。燕王察觉不对,正要细问,没想到这个柔弱的女子不知怎的爆发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飞快的撞向一旁的盘龙柱。一声闷响,余氏额角一片鲜红,软塌塌的滑落下来。林内侍看了看已经怒到攥紧了拳头的圣人,苦着脸叫内侍进来把人拖走。   好好一个正旦日,不仅闹出了天大的笑话,还在圣人的宫殿中见了血,穆荇差点儿没一口气上不来梗死当场!其余人跪的跪站的站,也大气儿不敢出,没看到上头那位都快要疯了吗?   余氏是没救了,哪怕她还没有立刻咽气,等太医一剂猛药下去将她灌醒,要面对的也是残忍的逼供后香消玉殒。不过没人同情她,甚至没人关心她,所有人都在猜测,她到底是为了保守什么秘密,才这么决然的放弃自己的生命。   唯有沈安侯有了些许明悟,余氏应该是知道孩子父亲是谁的。甚至这次也是那母后之人设局,故意让她失了分寸,挑拨她将燕王孝期做了丑事儿的真相公之于众。也正是相同了这一招,为了保住儿子,余氏才这样决绝的自我了断,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么一来,不但不会让事态就此平息,只怕穆荇更要一追到底。   那么会是谁做出这样的事呢?燕王倒下,最容易得好处的人便极有可能是幕后黑手。四位皇子里并无圣人嫡子,蜀王最长,燕王最受宠,韩王身份最高。除开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透明卫王,其余两个都盼着能踩上燕王一脚,最好还能踏两下,让他永不能翻身。   跪在地上的宗正寺卿只恨不得自己没出现过,他人老成精,沈安侯能想到的,哪里就会看不明白?孝期有孕已经是小事儿了,现在的问题在于,是不是几位皇子之间在相互倾轧——这可是圣人的大忌讳!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内侍从外头跑来,在林内侍耳边说了些什么。林内侍听完,脸色又不好了,冲穆荇摇摇头:“药还没灌就断气了,什么都没问着。”   余氏死的干脆,事儿也越发扑朔迷离,圣人看一眼燕王,又看一眼宗正寺卿,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沈安侯身上:“一事不劳二主,安侯,你悄悄的差个明白。”他伸手阻止了沈安侯固辞的话,让林内侍拿了金牌来:“见牌如见朕,你只莫要闹出大动静来,其余一切便宜行事。”   沈安侯简直无话可说,自己是管外交部的,不是管刑侦的!   穆荇也无奈:“家丑不可外扬,这个,”他指了指宗正寺卿:“是个没用的。安侯你能者多劳,又是朕之心腹,一切就拜托你了。”   威逼利诱莫过如是,沈安侯看着圣人的脸色,知道这事儿不好推辞,只能答应下来。圣人挥挥手:“朕累了,你把这小子拎下去,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他要敢撒谎糊弄,就请了板子开导开导,不用给朕面子。”   燕王又瑟缩了一下,想起了小时候被板子支配的恐惧。穆荇虽然最宠爱他,可那时候圣人自己都是个不受宠的小透明,又正在夺嫡的关键,他对孩子们也就越发拘束,稍有出格便是一顿家法。一直到他登基之后,才放开了对孩子们好,甚至出于补偿心理,待穆崇简直是千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否则燕王也真不敢在孝期做出这般事儿,过后还大着胆子让余氏将孩子生下来——说白了还是被穆荇纵出来的啊。   穆荇扔完包袱就不管了,他对沈大老爷是真的放心。只再三交代莫要再让皇家蒙羞,这位大佬就带着林内侍撤了。沈安侯等圣人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这才直起身子看穆崇:“燕王殿下,臣有几个问题要和您商讨商讨,您看是去鸿胪寺更合适些,还是去您府上更合适些?”   燕王从地上爬起来,还有些懵逼,沈安侯也不想和他浪费时间,便挑明了说:“如果您府上没有别家的耳目,去您那儿自是可以的。若是您没这个把握,便随臣去鸿胪寺坐坐吧。”沈大老爷的地盘上,除了偏远位置上有几个圣人的人,其余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燕王老脸一红,期期艾艾:“那……那就听大人的,去鸿胪寺吧。”   不是燕王好说话,实在是亲爹那强压愤怒的样子太过可怕。是以面对有圣人金牌在手的沈侯爷,他也难得的小心了几分,并不敢仗着自己的身份便颐指气使。   沈安侯对燕王的识相也是十分满意。带着人到了鸿胪寺,如今还没到上班的时候,只有几个值守的守卫靠着门打瞌睡。看到上官突然驾临,还打了个王爷一块儿,大伙儿赶紧过来行礼。沈安侯让他们各回岗,在后头小书房请燕王坐下:“殿下稍后,我先做个危机公关。”   何谓危机公关呢?穆崇就听到沈安侯叫来好几个长的没什么特色,看起来一点儿不起眼的长随,如此这般交代一番,都是和今日早上余氏所为相关,只内容却相去甚远:什么那女子是富商外室,又有她身份没错,却是个失心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燕王听的额角直冒十字:“沈大人,圣人是让您把事儿压下来,可不是愈演愈烈!”   “自是要压下来,可先得把您孝期……咳咳,给抹了,将它当做一般桃色传闻才好。”沈安侯提笔在纸上飞快的书写,两封信很快挥就,另外再拟了张条子让人带走:“想浑水摸鱼,我就得先把水给搅浑。”   燕王听的莫名所以,沈安侯也并不仔细为他解惑,而是端了端表情,与他开始进行 “亲切友好的磋商和会谈”。   第160章 幕后黑手   沈大老爷对待流言的法子简单粗暴,就是加快它的发酵, 将事情变得荒诞了, 自己的两大喉舌——望江楼和浮云间才好义正词严的发声,将视线从“后院秘闻”转移到“举国盛世”上去,顺便给十日后的边军献俘造势。楚将军可是兴致勃勃的要将去年一役的成果端出来打议和倒贴派的脸呢, 大家好好聊聊这个才是正经。   这些事儿不用他亲自操办, 自有人看了他的书信去执行。现在的问题是余氏到底为什么要自尽:“殿下可有什么想法不成?”   燕王懵逼:“本王也不知道她哪儿不对劲啊。”按说就算孝期……咳咳, 事儿捂住了, 大家有了遮羞布就算完,他其实还挺宠余氏和幼子的,好端端哪里逼到她闹上街头去?   “那您这就派人,去把余氏身边伺候的人都控制住悄悄带过来。她屋子里的东西也不许别人乱动,让您的心腹亲自盯着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这个可以有!燕王一拍大腿,让自己的王府长史去照办。沈安侯又开始敲边鼓:“不知道余氏是哪里人士?父母是干什么的?”   余氏却是个犯官后代,父母早就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她在乐坊长大, 某天被燕王殿下看中了颜色, 往圣人跟前求了一求,便被穆荇送给了她。   “那她在乐坊可有其他交好的朋友姐妹?”沈安侯脑补了一下为父母报仇的恩怨情仇, 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忽视了:“让人去问问,看看她可有透露过什么不寻常的想法,或者是否有奇怪的表现。”   剩下的便是等待,如果是沈安侯自己家里, 大约还会让狼牙们盯梢一番,看看府里下人有没有和外头悄摸联系的。但王府水深得很,沈安侯也不想没事儿找事儿,还是看看初步调查的结果吧。   燕王府暂时没消息传来,乐坊里倒是有了些回复。穆崇的长随亲自去问的话,回来脸上就有些不好看:“其余倒是没什么,只一条——有个和余氏玩的好的,看到过蜀王送她东西,后来余氏还无意间说了一句,自己是要去蜀王府的。”   怎么又扯上老大了?燕王眼睛一瞪,就像去找穆岳的麻烦,被沈安侯阻止:“这不能说明什么。余氏在乐坊,于各位王爷来说不过是个玩意儿。您能想到让圣人赐下余氏,就不准蜀王比您先一步看上了人家?只他不如您这般受宠,肯定要找个好时机再与圣人提,哪想您会捷足先登呢?”   这也不是没可能,虽然燕王有些膈应,好歹被沈安侯摁着坐住了:“他们认识不代表现在有首尾,咱们还是再等等,有了实证再发难,没的让真凶逃脱,圣人还要说您办事不牢靠。”   最后一句才是最重要,穆崇刚惹了亲爹的不快,可不得小心谨慎些。有沈安侯劝着,燕王愤愤的喝了口茶水,决定回头再报复自家大哥。又过了半个时辰,燕王府的人也回来了:“余氏屋里的贴身小丫环看情况不对就想溜,被我给拿下了。”王府长史是个明白人,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丢进来:“还没来得及审问,请殿下发落。”   有什么好发落的呢,要么说要么死。小丫头也不是多么忠心的,被吓了几句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家主子的异常给说了:“前天,前天晚上,庶妃娘子见了个婆子,不知怎的就慌了神。她说自己惹下大祸,只怕活不了了。可昨日晚上娘子突然又镇定了,亲自带着小殿下歇息,早上还说要领着小殿下到外头晒晒太阳。等我们回过神来,娘子……娘子就不见了。”   这话说的有些混乱,沈安侯还是理清了状况:“你们娘子前天见了个婆子,知道自己要遭殃——你可知这婆子长什么样儿?”显见着这是个关键人物,大约就是她告诉余氏,穆崇知道了她的秘密——小殿下不是亲生的,穆崇已经打算要弄死他们娘俩了。   那小丫头努力想了半晌,丧气的摇头:“娘子没让我们上跟前去,我没看见长相,就记得她穿一个靛蓝色褂子,头上簪了个喜鹊登梅的银簪子。”   沈安侯一脸黑线,不愧是女人,对首饰倒是挺敏感,“那昨天呢,你想想,余氏又是遇到了什么才突然又不慌了的?”   肯定是有人告诉了她,或者暗示她,可以用拦轿喊冤的法子救自己和孩子一命。可把事情闹大就能让穆崇忘了被戴绿帽子的恼怒,放她一条生路吗?沈安侯怎么都觉得想不通。   那丫头比沈安侯更茫然,看的沈大老爷头疼,这种不知事的丫头要来何用?竟然当做心腹丫环来对待,余氏也是没谁了。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跑?”沈安侯有气无力,觉得自己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事实上也是如此,丫环说的理所当然:“娘子要是犯了事儿,我肯定就要从一等降到三等丫环了。趁着府里正乱,我就想把娘子交给我保管的私房银子给了家里,反正娘子也用不了,何必便宜了别人。”   “滚滚滚滚滚!”燕王气的飞起一脚将人踹出去:“没用的东西!”   “稍安勿躁啊,”沈安侯给他降火,又问王府长史:“你可搜过了余氏的屋子?有没有什么收获?”   王府长史也有些犹豫:“还真有一些,只不知道是不是和这案子相关。”   不管有没有关系,统统拿出来看一看。穆崇只扫了一眼就气了个一佛胜天二佛出世:“余氏到底勾结了多少外人!”   原来她不仅保存着乐坊姐妹说出来的蜀王的礼物,还有和某位不知名人士的书信,虽然没有落款,可里头的内容却端的是情意绵绵。沈安侯看着厚厚一叠信件有些疑惑:“若是背着人交往,这般频繁的往来句太奇怪了,难道不怕被发现吗?”   他转头问同样沉思的长史:“你可知道余氏是否有什么交好的朋友?大约也是乐坊出身,在哪家当个妾室什么的。”看那书信的笔迹,虽然不算娟秀,但也带着几分柔和婉转,应该是个女子才对。   王府长史哪里有空管这个?最后还是只能将扔出去的小丫环又拉回来问一问。这回她不含糊:“就是卫王殿下的庶妃舒氏啊!她以前和娘子住一个屋子的,两人唱台戏,一个扮新娘一个扮新郎。”台戏就是改良版的舞台剧,还是半日闲里流传出来的,宫中乐坊与时俱进,也有了自己的班子。那丫环说着就眼睛一亮:“我前日见到的婆子有些像舒氏身边的妈妈,以前我陪着娘子和舒庶妃一块儿去上香的时候见过。”   燕王的脸色已经憋成猪肝了,一会儿蜀王一会儿卫王,他后院到底乱成了什么样子?沈安侯到底见的多,思维也广:“此事不一定和卫王有关,殿下稍安勿躁。”两个女人也可以磨镜的嘛,不就是女版的《霸王别姬》,舞台上演多了就有了感情么?现在的问题是孩子到底是哪儿来的:“劳烦您还是想法子去问一问那舒氏,也好过您和卫王之间留下心结。”   燕王自然是不情愿的,可沈安侯金牌在手,他没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两边王府长史一交接,卫王直接把早就被自己扔在角落里的舒庶妃送过来,还让长史传话:“若她犯事了,只管随意打杀了去。”   这凶狠的,也不知道该说他胆小怕事一心自保,还是冷酷无情呢。舒庶妃其实长相也不是沈安侯猜测的偏中性,而是个端庄安静的。沈安侯看她的样子也知道此人心智坚定,他又不想滥用私刑,只能赌一把:“你和余氏的事儿不必再问,我已经知道了。虽然人之常情,你也是为了她好,但毕竟是欺君之罪,肯定是逃不过一死。你被幕后之人威胁了把她送入必死之境,想来也做好了准备吧——所以这个发现你们秘密、让你传话给余氏的人,到底是谁呢?”   舒庶妃却不为所动:“妾并不知道大人所说为何。”   “你又何必执迷不悟?”沈安侯故作失望的摇头:“你可知道余氏不仅将你写与她的书信都保留了,还用遇水则显的药水另做了批注?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也足够我看明白了。”   舒庶妃的眉毛跳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沈安侯便道:“真要我在这里将事儿扒出来说吗?你与余氏在乐坊便交好,甚至因台戏结缘,两人虚鸾假凤的成了一对儿。后来她被赐给燕王,你被赐给卫王,可两人之间的感情并未淡薄——或许你是有些想要断的,她却并不愿意,是不是这样?”   燕王花了不知道多大的力气才稳住了表情,而舒庶妃已经有些慌张了。沈安侯趁胜追击:“八月底,或是九月初,你为卫王生下一个儿子,只这事儿你并不敢说。我猜这孩子是你在老圣人驾崩前就怀上的,但时间相差太近,而卫王胆小,肯定不会让你把这孩子生下来——他不愿粘上孝期行乐的罪名。你千辛万苦带着孩子,直到十月十三日,余氏跌一跤,生下早产儿——其实也并没有早多少,她那孩子确实是孝期有的。事儿就是这么巧合,余氏的孩子或是因她那一摔,身体上有些残缺,你又正好有个健康却不能见光的儿子。你们两人一拍即合,偷偷调换了子嗣。”沈安侯认真看她:“我说的或许细节上有些误差,可大体上是对的,是不是?”   舒庶妃终于有些站立不稳,沈安侯说到这个程度,由不得她不信是看了余氏的“批注”知道的。而燕王已经彻底崩盘了:不仅媳妇儿是别人的,连宠了好几个月的儿子也是别人的,这世界真不是对他充满了深深恶意吗?   沈安侯再接再厉:“其实你们换子一事,那人并不知晓,她用来威胁你们的,不过是你们的私情。可你们自己心中有鬼,一个害死了自己的情人,一个将事儿曝光于天下,端的是可悲可笑——到这时候,你还不愿意说出那人的名字吗!?”   沈大老爷一声大喝,舒庶妃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是……是平阳长公主,是她让我告诉余氏,我们的事情被发现,让她想办法转圜的。”   第161章 边军献俘   一切真相大白,只原本无关痛痒的孝期行乐事件, 硬生生牵扯出了更深的浑浊淤泥。沈安侯无奈扶额:“那个……殿下, 后头的事儿,不用查下去了吧。”   “查!一定要查!平阳公主!简直欺人太甚!”   “其实也没什么好查的,无非就是找证据, 事儿已经很明显了。”沈安侯对这种阴谋诡计是真没兴趣:“咱们还是回禀圣人吧, 毕竟我也不是个专职破案的啊。”   燕王还在起头上, 一脸的不甘心和不可思议, 外加一丝丝敬佩:“侯爷是如何看出舒氏和余氏的——私情的?还有孩子的事儿,实在是匪夷所思。”   沈安侯便简单说了书信中的破绽和自己的猜测:“一来两人的关系并不像是有了奸情后那般惶恐,让我觉得所谓奸夫的身份是不那么寻常的,二来则是孩子。太医说它是十月出生,可看着却不像,”太座的判断是不会错的,比沈清漪的儿子大了两三个月,怎么可能是十月出生?“再加上看到舒庶妃当面, 生过孩子的人, 体态多少有些变化,我便诈了她一回, 没想到真被我猜中了。”   “那你可知道平阳姑姑又为何要让余氏将我……咳咳,给爆出来?”燕王虚心求教。   “因为那是她亲爹啊,”沈安侯也想明白了:“你不把她亲爹的孝期当一回儿,她能不报复你么?”只是平阳公主只怕也没想到,除了孝期行乐外, 还会牵扯出另一桩案子,才让事儿变得更加复杂:“她拿到了余氏和舒氏的把柄,其实是她们暗通曲款的事儿,可舒氏为了保护孩子,只能让身边的妈妈去提醒余氏。至于教余氏这法子的人是谁派来的便不重要了——皇家没有杀子嗣的,无外乎是事儿捅出来,您被降了惩罚,她也失了恩宠,但孩子至少可以平安长大。”   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哪怕燕王真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可他能说吗?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他掩盖孝期行乐这个罪名找的蹩脚幌子,将罪过推到“小妾偷情”上头,实在是无情无义又虚伪胆小。燕王一想也是满头大汗:“只怕我真说了,父皇更要重罚于我。”   “好在现在真相大白,咱们也进宫给圣人复命去吧。”沈安侯捏了捏手里的金牌:“还好,没用上它。”   不过大半天的功夫,沈安侯就把事情查了个七七八八——其实主要靠猜测和脑洞——让穆荇很是惊讶,又十分欣慰:“幸而是交给你来办,不然还不知道会被闹成什么样子。”   只两个儿子也确实不成器:“林内侍!让中书省拟旨!燕王和卫王皆由亲王衔降为郡王衔,罚俸三年,让他们两个闭门思过。”看着跪在地上的穆崇一个哆嗦,穆荇冷哼一声:“一个个糊涂的!给我长长脑子!”   沈安侯也不劝,这两人确实都过分,也都糊涂。将金牌交还圣人,沈大老爷就要告退,穆荇却还有事儿问他:“边军献俘的章程,你们鸿胪寺收到没?”   沈安侯摇头:“楚将军说他来操办,没让我们插手。”   “嘿,”穆荇飞了个眼色:“你们甥舅俩还互相瞒着不成?”   “公是公私是私,”沈安侯说的十分诚恳:“若是私下里玩闹,我与楚将军自然是可以随意说笑。可共事上却需慎重,不好随意透露自己部门的事儿给外人的。”   穆荇听了便点头:“你们这般是最好不过的。”他又忍不住发牢骚:“总有些人喜欢关着门开小会,真当朕什么都看不到吗?”   沈安侯知道他说的不是李相就是陈相,也不接话,任由他发了一通脾气。穆荇说完也觉得自己这般有些不妥,半开玩笑道:“朕和你在一起就是忍不住真性情,你可莫要觉得朕是个不稳重的人啊。”   沈大老爷摇摇头:“人都有七情六欲,圣人也是人,为何就必须毫无感情只有理智呢?”   穆荇就觉得这话很对:“可他们哪里愿意体谅朕?”说着说着又来气:“几个儿子不省心,妹子也不是个好的!以前还想着看在她的面儿上,给狄家一个恩典,现在想来还是让她再冷静冷静吧。”   先帝驾崩的时候穆荇是撸了狄隽的官职的,原本还想着开年了找个机会还给他,现在想想真是自己自作多情:“平阳就不知道这是在打整个皇家的脸吗?这可是她亲侄子!”   沈安侯继续装壁花,平阳长公主这么做确实欠妥,可也是穆荇包庇在先,让她恼怒的失了理智吧。想想上辈子历史上某九龙,不就有小妈去世,老三忘了规矩去理了个发,结果被十三给打了一顿还被亲爹削了一顿的事儿吗?如今这一场显得何其相似?   从化身唐僧的穆荇的絮絮叨叨中脱身,沈安侯身心俱疲的回了府。林菁听了他这一天的遭遇也是目瞪口呆:“这真不是演电影啊?”   “艺术作品来源于生活。”沈大老爷摊手:“而且生活中无奇不有,远比艺术作品里的奇葩多。”   不过都是别人家的事儿,说过一回也就罢了。沈安侯还没好生歇息两天养养神,那边就有楚家的家将来求帮忙:“我们将军说,光列队走的效果还是不够好,您给想想什么口号,让兵士们走的更昂扬些。”   是的,沈大老爷说他不知道楚将军的章程纯属骗鬼,虽然鸿胪寺没接到任何协助安排的通知,可楚将军要做的事儿,都是跟沈安侯商量着下来的。老沈的意思很明确:“不仅要献俘,还要表现出咱们军人的威武气势来,那种一看就让人热血沸腾的场面是相当有感染力的。”见过他操练士兵的楚怀心领神会,最后定下来的策略,便是一半儿献俘,一半儿阅兵式。   喊口号什么沈安侯会啊,刷刷给写了一大堆,还亲自示范了一遍,确定家将是真学会了才将人放出去。十天时间飞快过去,献俘的日子就在眼前。皇城最外的瑞门门墙上,圣人与一众大臣或坐或站,而楚将军就要在瑞门下方进行一场别开生面前无古人的“献俘”仪式。   沈大老爷也位列其中,位置还挺靠前——是被圣人亲自拉过来的:“你不是说你舅舅故意吊你胃口?这儿视线正好,朕让你看个清楚。”   三位相爷并司空司徒默默的边上挪了一步,心里更加诧异:沈安侯受圣宠没什么,哪个高官不是简在帝心?可能被穆荇这位小心眼又疑心病重的圣人这样直白的表现出来的,除了沈大老爷可真没第二个了。想想七八年前这位还是个苦逼的家里蹲,所有人都在猜测圣人哪天一个不开心就要发作了他,大家就觉得不是自己不明白,是事态变化真快。沈大老爷怼天怼地,怎么就成了圣人恨不得当心腹手足对待的人呢?   难道圣人有什么怪癖?只爱不给他面子的?有人在心里琢磨了一秒,然后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下子:给脸不要脸的都已经连命都没了,自己还是别作死了好好当个顺臣吧。   无论大人们诸多想法,献俘大典在三通鼓毕后正式开始。这次楚将军不仅刺死了那位老奴炎王,还狠抓了他们几个部落头领,这会儿灰头土脸的老头儿们狼狈的跪在地上,身后是更多奴炎的装订俘虏——其实打仗的时候楚怀根本没留战俘,能杀的都杀光了,这是之后陈少卿管新任奴炎汗强要来的,充作大燮的劳役用。   陈少卿说的振振有词:“一来让他们少了男丁,二来咱们也不用总是劳动百姓们服徭役了,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儿?”楚怀被他磨的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还将人都带到了京城,等着那位完全不要了脸皮子的少卿大人回来处置。   楚怀身着战袍,慷慨激昂,将这一战役的收获大声宣告。穆荇虽然早一个月就看到了奏报,这时候听来还是忍不住的开心,唯有沈安侯在抹鼻子:“老陈下手不够狠啊。”   他声音不大,除了就近的穆荇和范司空,其他人并没有听见。穆荇是差点儿笑出来,而范司空却是越发笑不出来了:沈安侯才是真正的狠人啊,也不知道自己妹妹派人弄了沈敬,会不会被他暗中报复。   其实范大人着实是多想了,沈安侯有仇向来当场就报,更何况沈敬的事儿,也称得上一句咎由自取。范司空只想着一个家族打算骨头连着筋,却不知沈安侯都是后世的想法,这种没感情还分了家的兄弟,他才不会管呢。   宣读战报并非是靠楚怀一人,没当他念一句,必有司礼监出来的大嗓门太监跟着念一句。不仅城门上的大人们听的一清二楚,不远处看热闹的百姓们也听得一清二楚。及后头伤兵的补偿计划出来,已有许多人喜极而泣,更无人说有伤天和和穷兵黩武的话来。   不反抗就没有伤亡吗?那些被掠夺的百姓们不是人吗?用沈安侯的话来说,战争是用更小的伤亡来阻止更大的危害。朝廷的大人们不是想不清楚,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们更害怕因此虚耗了国力,这才虚以委蛇,换取和平。   可是如今,再也不需要这般低头了。楚将军的每一句话都在清楚的宣告一个事实:只要我们战之能胜,我们就不会吃亏,甚至我们能为大燮带来好处!谁在说军队的存在只是国家的负担,那人绝对是居心叵测,是对国家的不忠诚!   连孔奕老夫子都听的感慨:“这才是为国为民之师啊,这般扬眉吐气的仗,该打!以后也要打!”   百姓们山呼万岁,圣人也胸怀激荡,扬起拳头和他们一起吼起来:“万胜!万胜!大燮万胜!”   第162章 检阅   穆荇跟着燃了一把,差点儿没惊着正开小差的沈大老爷。好在沈安侯也是学过演员的休养的, 一秒钟调整好表情, 跟着喊了几句。时刻注意着他的范司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就这么个货色,怎么就能被圣人和楚将军一路护着,让人惹不得挨不得呢?   按照常理, 献俘大典到这里就算圆满完成。大人们看着下头的俘虏被押送下去, 自己也准备松松筋骨走人。然没等他们有所动作, 激烈的战鼓声便再次响起, 吓的某位老大人一跳,好悬崴了脚。大伙儿又把身子转转过来,看看楚怀闹什么幺蛾子,却见许多精神抖擞的士兵从远处跑来,动作却极为齐整。他们站成四四方方的队伍,横看竖看斜看都在一条线上,文官们只觉得赏心悦目,武将则眯了眼睛:别看只是个跑动和站位, 这里头包含的纪律性协同性可都是大学问。   “行礼!”锐利的哨声响起, 所有将士同时单膝跪下,右手放于胸前, 中气十足的山呼万岁,那磅礴的气势几乎要将大地都震动。穆荇虽然知道些内情,却没料到会有如此效果,还是沈安侯在一旁“以下犯上”的捅了捅他,这才让他清醒过来, 哑着嗓子喊了免礼。   楚怀是拿了阅兵流程给穆荇的,这会儿就该是圣人训话了。一通不算太文言文的“总结过去展望未来”听的大家心里热乎乎的,并没有太多空话套话,反而彻底为军人扬名。   士兵们再次行礼,随着一声“礼毕”又各自分散跑开。城楼上的大人们正莫名所以,便听见争气的步伐声,是第一支方队进入了检阅环节。   就和学校运动会一样,每支方队都喊着口号过来,在观礼台下行军礼山呼万岁。可就是这样单调的重复,也看得城楼上的人热血沸腾,恨不得和他们一样儿去抖擞的走一走。走完的士兵们便手执长矛在空地上整齐站好,等整个广场都站的满满当当,后头也再无方队进来,楚怀在下头行了个军礼:“请圣人允许官兵操演。”   穆荇应了准,又是哨声响起。几千人合着号子将长矛舞的虎虎生威,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其实最开始楚怀是想让他们练拳的,被沈安侯给阻止了:“拳头打不出风声来,不如用枪。您想想整整齐齐的六千长矛一扫,绝对是平地起风波的效果啊。”   事实也和沈安侯说的一样,狂风平地而起,沙尘滚滚中,士兵们动作不乱,依旧整齐划一,仿佛风浪之中的定海神针,永远都不会被动摇分毫。   操演完毕,战鼓声起,这次边军献俘大典才算彻底完成。将士们井然有序的分批撤走,端门前的平地又变得空荡荡,可城门上的大人们依旧处于深深的震撼之中,没有人挪动脚步。   “这是我大燮最坚固的城墙,是我大燮百姓最可靠的守护。”穆荇心中亦是感慨万千,转头与沈安侯道:“这一回,你舅舅可把你比下去了。”   他的意思自然是说之前献俘大典里的收获是靠鸿胪寺“砍”来,将功劳算在沈安侯头上。沈大老爷却不敢居功:“都是为国效力,将士们才是真英雄,我鸿胪寺不过做些微末罢了。”   “你又何必谦虚呢?”穆荇看着缓步走上来的楚怀,难得的真心笑了:“朕有你们这般忠臣、能臣,是朕之幸,是大燮之幸啊。”   有功就要赏,尤其是这次大典,可比再多的番邦蛮夷过来喊几句“宗主上国”更振奋人心。沈安侯赐从二品光禄大夫散官官职,楚怀以军功封涂山郡公——他之前的爵位是宋邑县公。另幽州边军和鸿胪寺将作监官员亦有封赏。   祠部顺势上书,将年号从元安改为新宁,圣人准奏,从此计为新宁元年。一个月后,风尘仆仆的陈少卿也正式回归鸿胪寺,带回来厚厚一沓文书和许多辆马车。被叫进宫来的沈安侯一头雾水:“你去打劫羌戎汗了?”   虽然是句玩笑话,但是也差的不远了。陈少卿始终记着被自己拿来忽悠长天部的那个白马部,到了幽州便想方设法和那位葛吉首领拉上了关系。这位年纪不大的部落头人也是个有胆色且聪慧的,听了陈少卿半露不露说的几句话,立刻就明白了:“我部族虽然穷,也希望得到大燮上国的照拂。若是天使不介意,小臣愿意献上自己的亲妹并部族美人十二名,求大人带回大燮京城,进献给大燮圣主。”   陈少卿面上不动声色,还连连推辞,心里已经盘算开了:自己动静不小,天水部该听到风声了,就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有动静呢?   天水部确实是知道白马部靠上大燮了,之前末玛说了他们在大燮探查来的“动向”,羌戎汗还半信半疑,犹豫着要不要给白马部一个警告。内想到大燮的官员一来,葛吉立刻就贴了上去,显见是早有勾结的。可惜现在想要动手已经为时已晚,那位陈少卿居然准了葛吉进献美女的请求,还送了他三个精通畜牧的兽医。要知道在草原上,兽医可比金子值钱多了,可天水部再眼红,也不敢当着陈少卿,当着幽州军和楚将军的面上收拾白马部啊。   他这一认倒霉,其他各部也活络了心思。今天这家送牛羊,明天那家送毛皮。不过大部分都被陈少卿婉言相拒给打发了,让他们越发眼红白马部。谁不知道天水部是占据着和中原打交道的便利才兴旺起来的啊,只是如今这草场,说不定就要变天了。   越想越觉得事儿不对,各部首领也紧张了起来,一个个亲自带队往陈少卿跟前凑,生怕自己被大燮踢到一边。陈少卿也是十分“为难”:这么一来,给幽州边军增加多少工作量啊,得了,你们也别跑了,我自己一个个的下去看吧。   若是换一个时间,这些部族绝不会让中原人深入他们的腹地。可人都是从众的,大伙儿一慌张,就被带了节奏——实在是奴炎人被打的太惨了,谁知道那位凶神恶煞的楚将军,会不会把他们也顺手调理调理啊。   陈少卿去走了一圈,那来者是客,作为待客之道,总要收些小礼物的。各部落舍不得自己的牛羊,可一些“有趣的杂草”就无关紧要了。陈少卿这里薅点儿那儿顺点儿,再加上各部族受了白马部的启发,纷纷张罗起美女来——那嫁闺女总要嫁妆的吧,活物不好带,金银珠宝可不能少。   于是这位大人空着手在羌戎呆了两个月,拉回来一整个队伍。可他除了答应替白马部递交国书,就是送了各部几个兽医和赤脚大夫——这还是经过了鸿胪寺的洗脑培训、当成间谍使唤的。等他拍拍屁股离开,各部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大伙儿都这么做了,自己似乎也不吃亏。唯有陈少卿不停偷笑:这都一群什么傻叉啊,以前怎么就能被他们忽悠了呢?   圣人和沈安侯听了他的成绩也是哭笑不得:“所以你就带着五六十个美女回来了?朕要他们干什么,没的浪费粮食。”   虽然沈安侯说了什么选秀,可穆荇心里有数,蛮夷女子是不能乱纳的。一来乱了血统,而来她们指不定怀着什么目的来,无论刺杀还是窃取信息,都是徒增不必要的麻烦。陈少卿在外头浪了一圈也皮的不行:“这不是我们沈大人教的么?我只是照他说的办事儿罢了。”   被丢了一头黑锅的沈安侯想打人:“信不信回了鸿胪寺我给你穿小鞋啊!不知道上峰犯错下属应该主动出来顶雷吗?有没有你这么没眼色的人啊,当面儿给我告状!”   穆荇觉得无论和谁议事,只要有沈安侯在,事儿就会变得十分有趣轻松:“得了,这些女子朕会处置好,你们还是想想怎么将那些部族的文书利用起来吧。”   其实除了文书,这次还捞了大笔金银。只穆荇靠着镜子的分红将自己的私库填得满满的,对此就没那么上心了。大手一挥让陈少卿直接与度支交接,他往龙椅上一坐,只觉得分外畅快——若是朝中所有大人都能和沈安侯带出来的部下一样能干又无私,自己一定能开创出一个太平盛世来啊。   而回到鸿胪寺的沈安侯看着一地的麻袋问陈少卿:“不是让你把东西都交上去了么?怎么还剩了这么多?”   陈少卿笑的得意:“您不记得您自己说的了?去外头一定要找一找他们的作物里头有没有特别的,说不定回来一摆弄,又是一个棉花这样于国于民有利的品种。那下官在羌戎转一圈,总要给您捎带些土特产吧?不过这些有用没用的,也就只能您自己挑拣看看了。”   沈安侯想想,这话还真是自己说的。给了陈少卿一个大拇指,让他先回家休息,过几天再来上班,沈大老爷也不嫌脏,真一个个麻袋的打开来看。里头大部分是没用的小灌木和杂草,也有些可以入药或者培育成水果的。从中午翻到太阳快落山,沈安侯晃晃脖子,看着满地狼藉,忍不住苦笑:“果然不是谁都能当命运之子,随便捡个东西就是宝啊。”   他正准备走,才发现被杂草掩盖下还有最后一个麻袋。本着将事儿一口气做完的想法,沈大老爷回过去将袋子扯开,随手往外一倒,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滴溜溜的撞到他脚边。看到这个熟悉的形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俯身捡起来——“我去的你个陈少卿!你真捡到宝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什么鬼发不出去,我的天我要疯了   第163章 陈少卿的收获   “土豆,红薯, 玉米, 楚家找了这许多年都没找齐的东西,竟然被你个老小子一口气的都撸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大的价值?这可是超级高产的作物啊!高产你懂不懂?一亩水稻能出个三五百斤了不得了吧?你知不知道这玉米?要是你带来的品种对头,它一亩出个上千斤都是小意思!”   “别愣着了, 东西我都放在马车上, 咱们这就进宫。给皇上说明白了, 放到皇庄去好好养养, 要是能驯化推广,又是大功一件,是天大的功德啊,多少百姓可以靠着它们活命呢。”连夜被沈安侯敲开家门拉出来的陈少卿已经完全懵逼了,只知道跟着自家长官上了马车一路疾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诶!不是,现在这么晚了!去打扰圣人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少废话。”沈安侯还是开心。他是主政一方过的, 知道百姓的坚信, 也知道这些高产粮食能够带来的好处。若是碰到天灾,多一些粮食就能多活许多人命, 而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的了。   宫门值守的御林军也是认识沈侯爷的,知道这位是圣人宠臣,更是个靠得住的,没怎么犹豫就往里头通传了。穆荇听了赶紧让人放行:“安侯不是个胡闹的, 漏夜赶来定有大事。”   圣人自认为是了解沈大老爷的,知道这次要么是大好事,要么就是有大难处。看到沈安侯拖着陈少卿一脸毫不遮掩的喜气,穆荇心里就松一口气,指着他点了点:“你今日要是不能说得让朕满意,朕就把你丢端门外头打板子。”没的害他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儿。   陈少卿就没见过这位圣人如此“随意”的时候,沈安侯却是毫不在意:“圣人可记得您的棉花庄子?若是臣说陈少卿这回带了三样不比不棉花差的东西回来,您可想好了如何赏他?”   “三样!”穆荇也吓了一跳:“都是可做成衣物的吗?”   沈安侯就笑了:“若是位做衣物,臣就不至于激动到漏夜赶来了。”一个棉花是雪中送炭,再来两样不过锦上添花,哪里需要这般重视:“是高产的粮食作物!吃的!”沈安侯一本正经:“其中一种,亩产量是水稻的三倍!另两种也不遑多让,总之是能养活许多人的好东西!”   一说到粮食,穆荇的眼睛就亮了。等沈安侯强调了产量,他腾的站起来,几步走到沈大老爷跟前:“你说的可是真的?可不能欺君罔上,不然朕可饶不了你啊!”   沈安侯被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吓了一跳,不过想想农耕民族靠天吃饭的日子,作为帝王的他显得战战兢兢也是情有可原:“臣也不能保证啊,毕竟都是古书上看的,臣又没见到过。”沈安侯故意先浇了他一头凉水,在穆荇发怒之前补充道:“这就和棉花一样,不懂的人拿它当个杂草,摆弄好了就有用了。臣就想着趁着现在快要入春,您赶紧把皇庄收拾收拾,咱们种一回不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想起在御花园里默默无闻的呆了许多年的棉花,穆荇也回过味儿来了,总算镇定几分:“无论如何,古书上能这般记载,咱们就要试上一试。”他当机立断:“林内侍,你明日一早、不,现在就去给皇庄传旨,这事儿还是交给安侯来办。陈少卿,你带回良种有功,过后朕自会赏你。”   沈安侯便笑:“您最好等臣种出了成果再赏他,不然我怕他划不来。”   穆荇听出他言下之意,是对这批种子十分有信心,不禁也笑了:“那可好,若是真如你说的一般产量极高,朕就把你鸿胪寺卿的位置给了他,让你一边儿呆着去。”   陈少卿就听着这俩大佬一边开玩笑互相打趣,一边把事儿商定下来。沈安侯得了旨意便拉着陈少卿忙去了,还不忘调侃他:“老陈啊,等你当了寺卿大人,可得罩着我,给我个吃饭的活计啊。”   陈少卿简直无奈,他能看出这是沈安侯太高兴,可他真不知道为何能高兴成这样。沈大老爷也不与他多解释,只交代:“这事儿你全程跟进,能学的都学一学,以后圣人给好处时才拿的名正言顺——随手刮地皮得来的,和用心探寻千辛万苦找来的,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朝堂上有时候也是会哭的孩子有饭吃的,你们别总闷头干活,得为自己要好处。”   就像您当着圣人的面直说要赏赐一样吗?陈少卿默默的翻了个白眼,不想理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大人。两人带着东西同林内侍一块儿连夜赶到皇庄,当晚就在这儿歇下了。今年天气暖的早,沈安侯干脆的将三色作物各种了三分之一下去:“先试试水,要是能提前丰收最好,浪费了也没关系。”   不知为什么,沈大老爷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急迫感,仿佛是好日子过久了,上天就一定会折腾折腾一样。他总觉得这近十年大燮走的风平浪静风调雨顺,说不定一个转头,老天爷就忍不住和大伙儿开个不怎么有趣的玩笑,整的大家焦头烂额。   不过这一次,沈安侯的预感似乎并不正确。十多天后,皇庄新开的肥沃土地上冒出了绿色的芽儿,是玉米率先出了嫩芽。而红薯种植的法子不如玉米这般轻松,需要用薯块周皮下潜伏不定芽原基萌发长苗,然后剪苗栽插于采苗圃繁殖。之后再从采苗圃剪苗栽插于大田。这法子虽然耗时费力,但可以获得优良苗。   土豆也是用块茎繁殖,却没红薯那么麻烦,只需要把土豆按芽眼切成块状垄播就行。但这东西在发芽前有休眠期,是以一时半会儿的没动静。沈安侯让皇庄的庄户们先莫管,只打理好前两样,等过个把月再开看它。   随着天气日渐回暖,玉米苗首先显示出了欣欣向荣的景象,到四月时,之前的小苗已经拔节长高,即将抽出花丝。而红薯的藤蔓也慢慢结成大网,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只距离开花还有一段时间。便是长势最慢的土豆也顺利挤出了嫩芽,开始汲取阳光拼命长大。   只要能顺利种出来,后续的摸索便简单得多。沈安侯看的松一口气,只等着再过一两个月玉米成熟了看一看产量,没想到穆荇却突然召见:“我想着修一修云山的避暑庄子,今年夏季搬到山上去——这天儿实在有些热的邪门了。”   修缮宫殿的活计也和鸿胪寺沾了个边,穆荇不想和其他几部的头头脑脑们扯皮,直接将事情定下让沈安侯负责。反正都是用他的私库,尚书省管不着,沈安侯也觉得没什么,哪个皇帝没几个避暑山庄的?穆荇辛辛苦苦隐忍了这么多年,也该给他一个抖一抖的机会了。   云山上的避暑庄子还是前朝时候修建的,虽然只是修整,可琐碎的活计还是有许多。好在将作监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也培养出了许多好手,陈晨和李懋虽然还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势”,每天将日子过的仿佛宫斗大戏,但从未耽搁了正事,反而是那些不懂务实,浮躁钻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两人联手踢了出来。   将作监是个不怎么受重视的部门,唯有沈安侯和他们关系好些,才会时不时的串个门。大人们却不知道这段时间里,沈安侯从那里掏出了多少新奇的东西交给皇庄用,而皇庄的管事们又透过林内侍将成果告知圣人,让圣人连连称奇,甚至自己都亲自去看过几回。   不过陈、李两人到底年纪太小,如今身居高位已是破格提拔,圣人也乐得将他们的功劳一掩,并不对外宣布。沈安侯看着便有些不爽,他本意是希望以此提高匠人的地位和存在感的,没想到穆荇赞扬一回就没下文,可见还是他自己想当然了。   五月中旬,皇庄种植的玉米结出了玉米棒,云山上的皇庄也修好了。圣人亲自去看过一回,果然大气简约又不单调简陋,很符合穆荇的胃口。他打包了宫中妃子和皇子皇孙们往里头住,虽然不如皇宫宽敞,也别有一番野趣。唯独苦了需要议事的朝臣们,从此过上了来回奔波的日子。   另一个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人却是林菁,自从三月三从安阳公主的桃花宴回来,她就发现许多夫人贵女都对自己有意无意的疏远,有些甚至显示出了明晃晃的敌意。林菁一头雾水的想了一回,实在没什么理由,只好悄摸去问楚氏。楚氏听了便笑:“你想想你夫婿干的好事!先是和先帝闹翻,让安阳大长公主恶了他,又连带给了平阳长公主没脸,还拖累了狄家——公主们虽然被圣人压制的厉害,可在京城也是有自己的圈子的,她们总要给这两位一些面子,自然和你不对付起来。”   原来都是沈安侯的锅!林大夫人十分无奈,只好尽量减少出门的机会。当然,沈大老爷也免不了被家暴了几次。好在很快就有事儿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林菁根本无暇顾及外头的纷扰:已经年满十九周岁,虚岁二十岁的小程氏,终于怀上身孕了。   沈汀得了大夫人的确诊,当场就跳了起来,一头撞在门框上。盯着一个硕大的包,这小子笑的见牙不见眼,傻兮兮的拉着小程氏的手笑。幼娘看的气不过,恨恨拧了他七八下,他也不觉得疼,反而特腻歪:“你别使劲儿,别伤着自个儿了,我皮糙肉厚的硌得慌。你要是想捏东西,我给你找个抱枕来?”   林菁觉得没眼看:“幼娘身子不错,我会交代厨房些禁忌,等会你去你老爷那里,让他给你一本孕期注意事项的册子,自己好生看看。”   沈汀自是应了,也不觉得媳妇怀孕他要好好学习有什么不对。楚氏得了消息开心的直念佛:“我们沈家多灾多难的,如今总算有了下一辈儿的孩子要出来了。”   第164章 丰收和天谴   沈家即将有第四代出世的消息着实让不少人跟着欢喜,比如和沈家穿一条裤子的楚家, 又比如另一位毫无存在感的公主——宁国长公主穆蓉。这位圣人和吴王的长姊是先帝的嫡长女, 和先帝太子穆莳一母同胞,幼时亦颇受帝宠。她在庆兴八年封宁国公主,下嫁太子太傅程舆之子程铎。三王之乱后程舆被贬, 程家退出京城, 宁国公主与程铎和离, 独居京城公主府。穆荇登基后加封穆蓉为宁国长公主。   算起来, 穆蓉的丈夫——或者说前夫——是沈放原配的亲叔叔,她的儿子东莱侯程博与程氏是嫡亲叔伯兄妹。沈汀是她的亲侄外孙,而小程氏则是她的侄孙女,两人与程博的儿子程书也是亲近的表兄弟、堂兄妹关系。   得知小程氏有孕,几乎从不参加京中交际的宁国长公主破天荒的派了个妈妈过来,虽然只是淡淡的交代了两句便离开,送的礼却并不轻。小程氏傻眼了一会儿,带着礼单去找林菁, 林菁也是一脸懵逼:“咱们还是问问老太太去吧。”   老太太看了也是叹息:“这里头好多东西还是先太子留下的呢。”她说着回忆起往昔:“先太子是个极好的人, 程太傅也是极有学问的。可就是他看的太明白、太宁折不弯,反而交不出一个合适的帝王来。”而世家出身的楚氏却比他们看的更清楚, 也因此反对长子一门心思的扑在太子和程家身上:“那时候安侯与太子的关系形同手足,他认死理的定下了程氏,太子还开玩笑呢,自家姐姐平白长了一辈儿,以后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宁国公主比先太子大了八九岁, 程业和程铎两兄弟亦是差了十来岁,沈安侯娶的是程业的闺女,比宁国公主生生矮了个辈分,先太子把两边都当自己亲人,才有了这般玩笑吐槽。   “这话说起来你或是不爱听,可无论怎么说,二郎和幼娘都是留着程家的血,他们的子嗣虽然姓沈,却更像程家血脉。”楚氏有些为难的拍了拍林菁的手:“宁国公主虽然与程铎和离,可她也是为了孩子着想,心中未必对程家没有念想。你只当幼娘多了个远远儿的亲眷吧,这礼收了也就收了,平时该怎么往来,还是怎么往来。”   林菁倒是不在意,幼娘却有些不安:“可我也没见过她们呀,我从小在沈家长大,我只当自己是沈家人呢。”   “傻姑娘,这话咱们心里有数儿,说出去可得罪人。”楚氏轻轻点她:“你平日里的伶俐泼辣劲儿呢?收张礼单就吓着了?可见还是没练出来,让你太太好好再调理调理你。”   被她这么一说,小程氏也有些挂不住,低声笑了起来:“我太太才舍不得调理我呢,她只惯着我,替我把事儿都担了。”   林菁也是真喜欢她的性格,看她开了颜,什么程家什么公主都丢到脑后:“你记得我的好就行,从明儿起我得让你好好锻炼身子了,到时候可别哭鼻子找老太太告状。”   楚氏听了也帮腔:“你太太这一手可好,你姑母被她调养的,三十多了还平安生下个儿子,可见是有大用的。你莫要仗着自己年纪小身体好便任性,便是你太太狠不下心来对你,我也会看着你的。”   “幼娘知道啦。”小程氏欢快起来:“您和太太都是为我好,是最疼我的人,我明白着呢。”   便是孔氏也在为幼娘开心,很是准备了些针线活儿,还揽下了管家算账的事儿,不让她为此操劳费心:“你如今可是最要紧的,没得被些许杂事儿绊住。我便是有不懂,也能问太太和老太太,你只安心养着便是。”   如今的孔氏也很有了几分小程氏的风采,整日里带着笑影儿,看起来生动极了。虽然自家夫婿的官职比不上弟弟,可孔氏和沈淞都是个易满足的——比起当初在二房那边朝不保夕的日子,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幸福了。   她不仅揽了家务活儿,也把沈凌给带了过去。这臭小子也不知学了谁的脾气,扬言只爱美人,整日里和他亲爹斗气,对着奶奶母亲和两个嫂嫂与亲姐姐,却是乖巧可爱的很。知道二嫂嫂有了身子不能带他,他还好生闹了会别扭,结果被孔氏三哄两哄,乖乖的就长到四宜院去了,把沈安侯起了个够呛。   沈大老爷虽然看不惯小儿子不着家的臭毛病,可添丁加口总是件好事儿。不过更让沈大老爷脚下生风的,是玉米地迎来大丰收,虽然因为种子数量有限,种植的不算多,但只要这算成亩产,绝对是一个可以让人兴奋的数字。   穆荇得了他的回报也是开心不已,而对沈安侯来说,玉米还有另一项好处——比水稻更抗旱,适宜栽种的地域也更广。虽然最终产量会因土地肥沃程度和光照水分条件的不同而减少,但好歹聊胜于无,若是碰上天灾降临水稻歉收,也是可以拿来救命的。   不是沈安侯总盼着来个不好,而是眼见着这天气热的不像话,他就直觉要出事儿——不是干旱就是洪涝,要么干旱洪涝一块儿来。而且这种灾害往往是好几年不来,一来就来几年,不做好先手,谁知道会不会拖一个名不聊生出来。   这话他不敢和穆荇说——这位主儿如今都有些膨胀了,兜头泼凉水指不定会不会被他小心眼儿报复。不过对楚舅舅,以及青州、江州、秀川和琼州,他都通过不同渠道提醒了一句。还没等各处传来消息,一件意外发生的大事让沈大老爷的不安又加重了几分,也彻底打消了穆荇的好心情——六月二十七这天,人们突然发现,原本高悬天空光的太阳,光线在一点点减弱,仿佛有个黑黑的怪物在一点点地把太阳吞吃掉。在云山避暑庄子里过的舒坦的穆荇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扶着窗棂皱眉,心情也随着那越发明显的阴影,变得无限扩大起来。   日食,从来都是不祥之兆,尤其是对帝王而言,更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同样看到这一幕天象的沈安侯也有些皱眉,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自然知道这和当皇帝的有没有好好干活并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是大燮的百姓和官员绝不会这么认为。这两年他和穆荇有多少大动作,他们自己心里也明白,要是世家不会借机煽动反击一波,他能把脑袋摘下来给自家儿子当球踢。   别看他带着世家子们在琼州混了一圈,看似和他们关系不错,可对于世家来说,所有的情谊和好处在面对家族利益时都要靠边站。沈大老爷是个好人,可他也实实在在的伤害了世家的利益,在看到天狗食日的第一瞬间,有不少人已经快速转动脑筋,想了无数个给圣人和沈安侯泼脏水的法子了。   也有想得更深远的,将矛头集中在了圣人身上——穆荇想要对抗,就必须推出一个替罪羊来。让对方“自相残杀”远比自己出手费时费力来的方便,而以他们对穆荇的了解,这事儿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同样的人总是会有同样的思维,尤其是世家真心想要干个什么,并全部联手之后,那力量是十分强大的。穆荇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政令不通,百姓也人心惶惶,甚至街头巷尾出现各式歌谣,直指向一个诛心的话题——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老圣人是开国之主,可穆荇非嫡非长非贤,根本无法镇压国运,是以天降警示,责令穆荇立太子,传正统。   可立太子意味着什么?穆荇哪里看不出来?立太子就以为着妥协,意味着他并不是真正的天子。只要出了一个所谓“正统”,一个皇权的代表,世家们就会像疯狗一般扑上来,将他的权利啃噬殆尽,扶持起那位“新主”当个傀儡。   他是不愿的,可他太缺乏人手。只要世家子们稍微做些手脚,他就会被困住,难以做到令行禁止。当然,他也可以用另一个法子,将这天降异象解释为朝中奸臣当道,蒙蔽圣听——可这样一来,被牺牲的必然是沈安侯,除了他,哪里还能在圣人身边找出第二个“近臣佞臣”来呢?   沈安侯在等,他在等穆荇的选择。七月初一,穆荇还朝,七月初五的朝会上,在众人的目光中,林内侍站出来宣旨,第一封便是以进献新良种为由,擢升鸿胪寺陈少卿为鸿胪寺卿的旨意。   那沈安侯呢?所有人心中都是这个疑问。沈侯爷在众人的目光中八风不动,只安静低头,仿佛地上的金砖上刻着画儿一般。林内侍再次打开一卷圣旨,略顿了一下,才说出那几个字:“鸿胪寺卿沈放接旨。“   沈放漫步上前,接旨。林内侍一字一顿的念着:“……朕赏其才华,然放生性不羁,目无王权,顶撞先帝,是为不敬……夺其鸿胪寺卿之职,以儆效尤,小惩大诫,望自省之,钦此。”   “臣领旨。”沈安侯握着那卷轴,无端的觉得可笑。他站起来,依着规矩慢慢后退,直到大殿门外,才转身离去。穆荇看着他决然的身影,突然觉得心慌——可是沈安侯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呢?他明明是最体贴,最能懂自己的难处的啊。   强压下这份不安,穆荇继续朝堂的议题,而沈安侯一步步走出皇城,在烈日骄阳之下,是肃杀与冷漠。这就是皇权,这就是帝王,哪怕全心为他又如何?想想自己看到玉米时兴奋的深夜拜见,只因为觉得他也是个会把百姓生死存亡看得比什么重要的皇帝,沈安侯就觉得自己天真的可笑——在那张破椅子面前,没有什么是更重要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被牺牲的。   罢了罢了,吃一堑长一智。沈安侯站在宫门外,抬头看天上的太阳,莫名就笑的轻松:“如此正好,也该做下决定了。”   第165章 虚以委蛇   沈安侯退出朝堂之事在世家们的意料之中,只他们完全没想到, 圣人会这样干脆的就做出决断。对于沈大老爷, 他们的感官是复杂的:如范家和狄家,大约恨不得立时弄死了他去。而像陈家李家,则在解除威胁之后, 很愿意把他当个友人对待。   沈安侯却全然不管他们的想法, 所有请帖书信统统拒收, 宅在家中万事不理, 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样子。唯有穆荇派人来时得到了回复:“沈侯爷请您过两天到望江楼坐坐,时间您来定。”   “他又何必这样?”穆荇这几天也是愁眉不展:“就算没了鸿胪寺卿,他也还是光禄大夫,是三品的侯爷,谁敢看轻了他去?”   “侯爷自然是明白您的心意的,只他如今在风口浪尖,总要防着些心思阴沉的人。”林内侍这话几乎是直指范家,穆荇也并不介意:“世家这群蛀虫, 朕迟早要将他们连根拔起。”   而在沈家, 老夫人有些忧虑的拉了林菁来问:“安侯是真的生气了?我看他这样子,总觉得心慌的很。”   林菁便笑了:“您怎么也和外人一样呢?别人看不明白, 您可以直接问呀,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她朝老太太使了个眼色,老太太了然的站起来:“我这不是怕了他么?得了,你陪我走走吧,好歹松松筋骨。”   林菁顺势扶着她, 婆媳俩亲亲热热的去了花园。趁着四周无人,大夫人轻声在她耳边道:“要是侯爷花了真心,现在还对圣人有所希冀,我说不得还要担心一会儿。可老爷现在可不是呢,越是不用心,越要演的像呀。”   两渣相遇必有一M,这和谈恋爱没两样。穆荇之前拿沈放当白月光,追求起来自然小心翼翼,恨不得什么好的都捧在他眼前。等突然发现白月光居然从天而降变成了白玫瑰,真真实实的待在了身边,这渣男就要开始闹幺蛾子了。如今沈安侯虽然还没变成圣人眼中的饭黏子,但至少穆荇对他的态度已经从“宠宠宠”变成了“你要理解我支持我为我牺牲”。   可惜沈安侯自己也是个大猪蹄子啊,若说穆荇好歹是“爱过”,他就可以唱一曲《爱情买卖》了——他和穆荇好纯是利益使然,只这利益更大些,叫做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换言之,不过是将圣人当做能实现自己抱负和理想的公司老板,等发现这位其实和所有周扒皮一样,口里说着支持你,背地里只希望你好好听话给他卖命,连谈好的薪酬都借机克扣,沈大老爷不炒他鱿鱼才有鬼了。   便是穆荇没有夺了沈侯爷的官职,沈安侯自己也迟早要辞个官“告老还乡”的,如今顺势而为,他虽然心里堵了两天,其实并没有太多不满。只人都是对着自己人撒娇耿直,对外却带着面具,沈安侯就没把穆荇当做自己人看带过,那份十分有分寸、正好能骚到圣人痒处的“真性情”,自然也能继续在望江楼里演下来。   两天之后,安插在沈府附近的各府眼线便惊讶的发现,一直宅着不见人的沈侯爷居然出门了。等到各位大人知道他的去向时,沈大老爷已经在望江楼四楼见到了圣人当面。看着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面色有些臭的沈安侯,穆荇突然觉得松了口气:“朕知道这回冤枉你了,今日特来赔罪,安侯可愿原谅朕?”   沈大老爷抬眸看他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声音带了些凉意道:“臣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圣人身居高位,为家国稳定必有取舍,何来赔罪一说?”   这就是从理性上理解,从感情上没法接受了。穆荇又放下一点担忧,好声好气道:“朕知道你心中苦闷,咱们今日不说国事,只谈情谊。”他端起酒杯再敬沈安侯:“你在朕心中便如手足心腹,也正是知道你能体会真的苦衷,朕才这般行事,只你受了委屈也是事实,日后朕必然补偿于你。”   看看看看,这和渣男哄女人有什么区别呢?沈安侯虽然不是个贱女,但这时候也得跟着演下去:“我是有气,却不是冲您来的。”他眼神微冷道:“世家手段也不过如此,现在让他们赢了半筹,总不会让他们一直得意下去。”   同仇敌忾的姿势摆足了,沈安侯也顺势回转脸色:“不过我可不愿呆在京中受他们的试探和闲气,过几日我便出去走走——您皇庄里的东西,分我一部分可好?我秀川那边的庄子周围有许多荒地,我去看看能不能用,摸索摸索经验。”   皇庄是育良种用于推广的,需要最高的产量证明这些作物的不凡之处。但对于百姓来说,能在干旱条件和山坡荒地上存活、不占农田耕地还可以救急活命更重要。沈安侯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拿出去种了,留得的种子总不会再交回来。   而穆荇自然是满口答应,还感动于沈安侯即使被贬依旧心中不忘百姓和朝廷。沈大老爷大言不惭:“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圣人引臣为知己,臣又怎能自暴自弃自怨自艾?”   一场小宴吃的主宾尽欢,两人各怀鬼胎各有算计,但总体来说大约还是沈安侯以退为进更高一筹。沈大老爷带着一身酒意回家,与亲妈和媳妇儿商量了两天,就准备出门浪去。   林菁还笑他:“你真像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绿茶哦,可怜圣人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切开来是个芝麻馅儿的。不过你真不管他了?我看他这几年被你扶持着赚了些钱得了些功绩,只怕要忘了分寸呢。”   “我管不着啊,”沈大老爷十分光棍:“反正我现在地方挺多,利用起来多种些粮食才是正经。”他抬头看了看外头:“今年从二月热到七月了,虽然没成旱灾,但庄稼歉收是肯定的,若是情况不能缓解,明年还不知道会怎样。我趁早抽身,总没人能将屎盆子丢到我头上。”   世家最爱扯大旗站在制高点打压人,沈安侯却根本不和他们玩:“只你小心一些,两位公主都不是善与之辈,我得罪了安阳和平阳,以后她们少不了找你的麻烦。”   林菁浑不在意:“我怕她们吗?真惹毛了我,整不死她们啊。”会装神弄鬼还用药如神的大夫人无所畏惧:“我身后也是有靠山的,大不了不和她们硬碰硬,回头再给她们好看。”   “你办事儿我放心,总之别让自己吃亏。”沈安侯交代完自家夫人,又把两个便宜儿子拉来耳提面命:“我出门游山玩水,家里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如今都是有官身的大人,该学会担当家业,莫要再把自己当孩子使唤。”   沈淞沈汀应诺,眼中是几分认真,几分跃跃欲试。沈安侯看着也笑了:“臭小子,别惹事,别怕事,懂?”   沈淞看自家老爷扬眉的样子,依旧温和微笑,只表情镇定且自信。而沈汀干脆拍了拍胸脯:“您就放心吧,我们又不是傻的。”   “要精明,但不要过分精明。”沈安侯提点道:“你们还小呢,可以出些无伤大雅的纰漏,也可以意气用事,有缺点的人才会让别人安心。不能授人以柄,诚恳能干为前提下自由发挥,把握好这个度,可明白?”   沈淞若有所思,沈汀则是笑了:“我对外就是个莽撞小子啊,这样还不够?”   是的,在中书舍人的位置上呆了一年多,任谁都觉得沈家二郎勇猛有余而精巧不足。虽然偶有惊人之语,但疏漏也是颇多,需要其余大人补全才能成事儿。他在同僚——甚至是穆荇的眼里,都是个“学了沈侯爷些许皮毛”的官二代,得了父荫才坐上这个位置的。   虽然不惹人讨厌,但也不会受人重视,又不至于全无话语权和存在感。有时候也可以拿来逗逗趣,或者听一听他略显稚嫩的见解,虽然十次有五次是异想天开,可还有一半儿几率让圣人都眼前一亮呢。   “大郎,我知道你在外一直很努力很用心,是不愿堕了沈家的名头,害怕给我蒙羞。但其实你的位置没有那么重要,十全十美的表现再亮眼,不如我在圣人面前一句话。现在是咱们家需要低调的时候,认怂也罢,无奈也好,你得学会慢慢让自己显得松弛些、真诚些。”   沈淞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我也懒得和他们打交道。”他突然冒出一丝调皮的神色:“既然二郎是个莽撞孩子,那我当个较真的老夫子也不错啊。”   “哈哈哈,可以可以。”沈汀拍手:“咱们一文一武啊!”   “我看是哼哈二将吧。”沈安侯扶额,他只当沈汀经历的多看的多,是个芝麻包,而沈淞却要单纯些,这才出言提醒。没想到沈家大郎也是个切开黑,这么快就有样学样儿还能自主创新呢。   “圣人现在对我心生愧疚,有你们两个常在圣人跟前晃悠的,估计朝中那些想搅事儿的小人会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而位高权重的肯定不会轻易出手,只要你们不犯下大错,家中自然平安无忧。”   沈淞和沈汀连连点头,再三保证一定会谨慎小心。沈大老爷交代完家里又去了趟楚家,光明正大的给自家舅舅哭诉一番求保护,然后被楚将军亲自拎着衣领扔出来:“那是我阿姊,我能不护着?你要走就走,少给我啰嗦。”   沈安侯拍拍衣袖,还真就走了,而某些心中异动的人家则飞快的收了手底下的小动作——他们可差点儿忘了,还有这尊煞神在京中坐镇呢。   第166章 平阳和武安   沈大老爷包袱款款的出门去,沈家紧守门户推却了大部分交际, 可有些还是没法躲开。林菁拿着手里的烫金帖子心中无奈:她都态度这么明白了, 为什么总有人想作死呢?   这请帖正是平阳公主发出,邀请京中贵女参加“赛马会”的。按说淑女们讲究个贞静温和,写写字弹弹琴都不错。可也有不少人更爱个唱歌跳舞做游戏, 而平阳公主又是其中之最。   她的座上宾多是勋贵家的年轻女子, 林菁惯常跟着楚氏混, 和她们玩不到一块儿去。这次穆幼薇特意下帖子给给她, 而且是规格最高的烫金请帖,其不容拒绝之意不言而喻。林菁看着小程氏有些担忧的表情便宽慰道:“你别想太多,无非是去玩儿罢了,她便是想找麻烦,总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   楚氏也特意关心一回,还在半日闲里与众位夫人闲聊时随口提了一句。夫人们哪个不明白她的意思,都答应若是自家有女儿孙女小媳妇去的,定让她们好好关照林菁。   林大夫人哭笑不得:“我何时就让你们如此忧心了?仿佛无人照顾着便成不了事儿一般。”她只是脾气软和些, 又被沈安侯大包大揽惯了, 可不代表她就是个好欺负的啊。   赛马会的日子一晃就到了,林菁穿了身浅色的骑装便去赴会。平阳公主挑的地方是京郊的一处草场, 虽然已经入秋,草地上却并无多少枯黄。林菁与众人见礼,看穆幼薇尚未到场,便与相熟的小姐们聊了几句——这多是她女学中的学生,也有从女学毕业后嫁人的年轻媳妇。   平阳公主坐着马车过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刺眼的一幕:年轻女子站在在林菁身边,与她有说有笑,仿若众星拱月一般将她围在中间。   平阳公主气的咬牙。她下帖子给沈大夫人本意是要下她的面子,冷落她,甚至奚落她,哪里想到适得其反,不过一会儿工夫,便让这人成为了贵女们的中心?   她却忘了林菁虽然离开京城许多年,可女学却多是按照她的想法办的,如今与学生们说起陈年往事,或二三趣事,听着听着便让人会心神往,连那些并未去过女学的贵女们也不知不觉被吸引,慢慢靠近了林菁,听她巧笑倩兮的说话。   恨恨的抿了抿唇,穆幼薇从马车上下来,抬眸又是张扬而灿烂的笑容:“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众人回身与她行礼,看着她手里牵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穆幼薇轻轻拉一拉她的小手:“这是武安公主,今儿一块儿跟来玩。”   她说完还故意张望了一下,似嗔似笑对林菁道:“我与你下帖时可特意说了让你带女儿来,怎么没见着人呢?难不成还怕我吃了你闺女吗?”   武安公主穆明泉听到姑母的话,眼睛便眯了起来。这两天她可没少听平阳公主说起沈家的姑娘来,心中正有些不得劲儿,想要看看到底是个怎样出众的女子呢。   林菁仿若未觉,反而带了两分无奈:“我自是想将她带来瞻仰公主的风貌,只可惜那丫头已经野疯了,前几日跟着侯爷去了外地游玩,还不知道哪天能回来呢。”   是的,不耐烦陪着两位嫂嫂算账的沈淑窈小朋友化身亲爹的腿部挂件,已经潇洒的跑路了。平阳公主和武安公主显然没想到还能这样,都愣了愣,在场的贵女们听了也是一惊:“这怎么使得?”   林菁反而有几分不在意道:“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淑窈现在还小呢,多长长见识也好。”   然而大家心里想的却是:姑娘家跑野了,收不住心,以后还怎么嫁人?武安公主也不知道是不屑还是向往,突然“哼”了一声,甩了平阳公主的手便跑了。   她是圣人最小的女儿,生母是宫中得宠的陈贵妃,打小儿被宠的脾气有些坏。武安公主被闹了个没脸,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还好有懂眼色的夫人出来打圆场:“公主招我们来开这赛马会,可马在哪儿呢?”   说到这个,穆幼薇脸上才带出两分笑影儿来,她拍一拍手,自有一队兵士赶着骏马前来:“这是奴炎上供的好马,一共六匹,等会儿咱们就骑它们赛一场。”   林菁一看那马匹身材高大体型壮硕,被士兵们迁在手里还不停甩响鼻,就知道这马不是好想与的。偏平阳公主没准备放过她:“按照咱们的规矩,一会儿大家以马为题各作诗赋,决出最好的六名来参加赛马会,不过林夫人第一次来,且这马匹又是鸿胪寺赢来的——哦对不住,我忘了沈侯爷如今不在鸿胪寺了。不过也没差,等会儿不必作诗,让你先挑,当做给你的优待,如何?”   有什么好如何的?林菁看着这没安马镫没钉马掌脾气还挺暴躁的骏马,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过了。她索性笑了:“多谢公主的厚爱,那我就领您的好意啦。”她盈盈行了个礼,又看一看眼前神色各异的贵女们:“虽然公主容我不必作诗便先挑选,可我也不好坏了各位的规矩,这马儿确实神骏,我倒真想出几句诗来——就当抛砖引玉,谢过公主的邀请吧。”   不待众人反应,她便曼声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看着已经惊呆的众人,林菁收敛了周身杀意,仿佛又变回之前那好脾气甚至可以随意拿捏的温柔夫人,轻快行礼:“各位夫人且慢想,我先去看马儿了。”   平阳公主站在一旁,宽大的袖子下是攥紧的拳头。好一个沈家,好一个沈大夫人!在那一刻,她真觉得眼前并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而是长剑飞舞中取人首级的刺客。那周身气势,以及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意,甚至让她怀疑,林菁会不会在下一秒突然抽出兵刃,直接将他了结在这里。   其余夫人小姐们虽然没有平阳公主那般直面林菁的气势,但也被惊的不浅。良久才有人弱弱的发声:“这样的诗……不是沈夫人自己写的吧?”   是沈侯爷吗?那个明明被打翻成佞臣,但谁都只能看见凛凛傲骨的男子。不合群的慵懒之下是游走在刀锋边缘的淡然镇定,他似乎就是这诗中的刺客,尖锐,致命,带着飘然洒脱,又有近乎悲壮的热烈与赤诚。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能驯服沈安侯这般男儿的,沈夫人又岂会是凡人?有贵女心中嫉恨,却做不出更好的诗词来压她一头,也有人悄悄看远处认真挑选骏马的女子,心中莫名生出向往。   穆幼薇忍了许久才将火气忍下去,却也知道自己的打算已经破灭了一半。她是打定主意不让林菁出风头,甚至想方设法将她压制成一个笑话的。猜到沈安侯文采出众,大约会教林菁一些诗词,穆幼薇故作大方的让林菁免了作诗一项,顺便让她无法推拒赛马之事。没想到沈夫人反应太快,直接念出一首诗词——虽然她自称是抛砖引玉,可有了这诗词在前,谁会愿意班门弄斧自打脸面,继续写下去还排个一二三来?   林菁却是故意这么做的,她向来很烦这种仗着自己的地位就各种找麻烦的人。既然你要我来,那我就来了,可砸了你的场子,你就只能怪自己去——谁让你非要请我,还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   这边贵女们陷入僵局,而林菁手里握着一枚糖块儿,在马儿身边转圈。她今儿有特殊装备,倒是不怕这些马匹奋起伤人,而马儿闻着她衣裳上的淡淡香味,也莫名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一匹小母马还将头探过来,温顺的在她身上蹭了蹭,一副享受的样子。   “小花痴鬼,那我选你好啦。”林菁被它蹭的痒痒,一只手摸着它的鬃毛,另一只手里的糖块便被喂进了它嘴里:“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咯,等会儿乖一点呀。”   马儿舔走了糖块,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在她掌心舔了舔,粗糙的舌头磨得林菁直笑:“别撒娇,没了,除非你等会儿跑个第一来,我就再给你一块。”   也不知那马儿是不是听得懂,唏律律应了一声,讨好的用大脑袋拱了拱她。一旁的士兵们看的眼睛都直了——这些奴炎马有多难驯服,他们是最清楚的,多少兄弟被甩下马背,甚至还有挨了几蹄子、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月的。人比人气死人,怎么换这位来,马儿就好说话了?   也有人不信邪的去拉另一匹枣红马,结果被一蹄子撅过来,虽然那人躲得快,还是一个踉跄崴了脚。小母马似乎乐得看他们笑话,一尾巴甩在那摔倒在地的士兵脸上,被林菁拉了一把,还委屈巴拉的冲林菁小声哼哼,仿佛在撒娇一般。   他们就不知道林菁这衣裳是用一种特殊的草药薰过的,那味道能让马儿感到舒适并安静下来。而上辈子沈安侯追求林菁的时候,也特意教过她如何驯马骑马,如何让马儿感到舒服和亲近。有了这些“作弊器”,林菁这才能顺利的拿下这匹小母马,等贵女们选出了参赛的人,她已经可以其上马背,试着溜达几步了。   第167章 赛马   平阳公主自然是会骑马的,也心心念念在这次赛马会上拔个头筹——不说出风头的事儿, 至少要压林菁一头才好。可看着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的林大夫人,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失了信心。   林菁看她们走过来也轻巧的跳下马背笑着道:“这奴炎马可真不是凡品,有灵性极了,还的多谢公主慷慨, 才能让我等骑上它们呢。”   平阳公主这会儿也压不住脾气了, 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声, 劈手从护卫那里牵来一匹白马。那白马高大健硕, 颇有几分霸气,别的马儿都不敢轻易靠近它身旁。林菁看着平阳公主拉过它走了两步,也没怎么沟通感情的翻身上马,却并没被晃下来,就明白这定然是早就驯服好了的,否则以奴炎马的桀骜不驯,肯定已经撅蹄子了。   不过……她心中轻笑,若是没记错的话, 自己过来之前, 那白马可一直想冲自己牵着的小母马跟前凑呢。“小美人儿,今天姐姐能不能赢一把, 就看你的魅力够不够大啦。”她轻轻抚摸小母马的鬃毛,也不管它是不是听得懂,就在它耳边絮絮叨叨的说话。   小母马被她摸的舒服,眼睛都眯了起来。而其余四位夫人的处境便有些不妙,毕竟奴炎马可是真烈脾气的, 便是将士们都很需要花一番功夫才能驯服。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哪里够她们这些娇柔女子让马儿听话的?哪怕有士兵在一旁协助,还是有两位夫人没能顺利登上马背——一位是惹得马儿发狂,另一位则是被骄傲的马儿摔下来,一个屁墩儿简直狼狈急了。   平阳公主看着就来气,也不愿再等这些夫人:“便是只有咱们四个也够了,来赛一圈怎么样?”   赛马场是个环形跑道,还有些人为的障碍物在里头,按理说除非是训练许久心有灵犀的马匹,是不能放到这种赛道上来跑的。不过平阳公主执意如此,林菁也并不怯场。她轻快的翻身上马:“听公主的吩咐。”   另两位夫人心中有些不安,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随着一声令下,白马率先冲出,小母马紧随其后,至于另外两位夫人,小跑了几步便停下来:“我们还是算了吧,太危险了。”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公主打定了主意的要沈大夫人好看呢。可惜沈大夫人才不是个软柿子,她虽然起步慢了些,可在马背上稳稳当当,死死咬在公主的身后,一点儿没有被甩下的征兆。平阳公主的马是先行训练过的,这一点大家都心中有数,可大夫人呢?不少人心念急转,互相对视一眼便想起来许多年前的京中传闻:“我记得宏广大师可说了,沈大夫人是个福运深厚的。”   说话不过点到为止,夫人小姐们心中却又谨慎了几分。没有什么是比气运更重要又更不可琢磨的,不然为何人人都敬着僧侣和道长们呢?不就是怕一个不小心得罪哪路神仙,给自家带来歹运吗?   夫人们这边沉思着,一位小姐却突然惊呼:“超过去啦!”大伙儿猛然抬头看,才发现小母马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和白马并驾齐驱的位置,甚至略微领先了白马一丁点儿。   “是那白马的速度降下来了。”一位夫人看的仔细:“那白马……似乎是故意的。”   白马自然是故意的,喜欢的马姑娘就在身后,它还一个劲儿的跑什么?要不是鞭子抽在身上,它恨不得直接停下来,跟在小母马屁股后头献殷勤。林菁在马背上笑嘻嘻,马鞭在空气中炸出响声:“好马儿,快跑两步,咱们就赢了!”   平阳公主简直要气死了!她忍不住重重一鞭子抽在白马身上,却不料白马这会儿正不爽呢,趁着拐弯又有障碍物,它突然一个急刹车直立而起,毫无防备的平阳公主根本拽不住缰绳的飞了出去。   摔在地上的穆幼薇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耳朵里都是轰鸣声,两眼直冒金星。就在她略缓过来想要站起,却听到一声——不,是好几声尖叫,一个巨大的阴影就在她眼前——是那发狂的白马已经竖起了双蹄,就要往她身上踏去。   穆幼薇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想要逃跑,想要尖叫,想要喊人来救命。可是在巨大的恐惧之下,她只能在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嗬嗬”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巨大的马蹄离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近。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被马儿践踏非死即伤的时候,一只纤纤素手拉住了白马的缰绳,随着一声清亮的:“吁——”那白马神奇的停了一瞬间,竟然就按照那手的牵引力量,换了个方向放下了蹄子。   事情不过发生在一瞬间,等到大家松一口气,这才发现每个人都腿软的不行。至于穆幼薇,林菁抽了抽鼻子,忍住撇嘴的欲望——丫被吓尿了。   “公主受到了惊吓,还不去抬个软榻来?马车也赶过来。”林菁十分体贴的取下自己的披风覆在穆幼薇身上,一边指挥匆匆赶来的士兵和侍女们:“哪位是公主的贴身婢女,过来帮把手,我把公主抱上去。”   然后大家就看到这位“女壮士”一个公主抱,将平阳轻轻放在软榻上,还好声好气的安慰:“您别怕,没事儿了啊,回去喝一碗安神汤睡一觉就好了。”   软榻被送进马车,自有公主府的长史安排后续。虽然知道自家主子这次是针对沈夫人来设的局,可长史真没法子再找林菁的麻烦,反而一次次真心诚意的道谢:“多亏夫人出手相救,您的大恩大德,下官真是感激不尽。”   “长史大人严重了。”林菁依旧是好脾气笑眯眯的样子:“只是公主恐怕需要好好休养一番,”她轻轻叹一口气,若有所指:“以后再有什么聚会,就免了叫我来吧。”也省了她害人不成反害己。   长史哪里听不出她的未尽之意,可越是明白,心里才越愧疚。林菁倒没想难为他,反而提醒道:“我记得武安公主也是跟来了的,这会儿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可是送回宫中去了?”   长史几乎要忍不住扶额:“下官这就去寻了公主来,”他又冲与会的各位夫人连连作揖:“今日实在是怠慢了,日后公主府自有赔礼奉上,还望各位夫人们担待。”   这次来玩的几乎都是平阳公主的铁杆,虽然心中有些不满,可知道眼前形势如此,自然不会多说,互相告别后就各回各家。林菁悠悠然的坐上马车回沈府,却不知道在离她不远处,武安公主的小心肝儿,正被个小美男子给戳中了。   要说武安公主在皇城的几位公主中,中虽然辈分不高,受宠却是一等一的。和不怎么省心的姑姑姐姐妹妹相比,穆荇自然是有什么好的都宁愿捧给自己唯一的亲闺女。自然而然的,武安公主的性子就不只是一个娇嗔可以形容的了,还多有几分随心所欲,唯我独尊。   这回跟着穆幼薇出来,她本是憋着一腔不服气来找沈淑窈的麻烦的,可没想到一拳打到棉花上,沈淑窈根本没出现。心情不好的小姑娘甩开姑姑的手便自己跑了,也没管什么方向,随便选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小山包便冲过去。   穆幼薇也不怎么管她——这处跑马场虽然不是皇家御用,可也多是勋贵在此游玩,周围并没有深山和猛兽,危险系数基本为零。穆明泉身后跟着宫女和护卫,要什么自有人服侍着,等她这边完事儿了,再将人送回宫中就好。   她是这般打算,可没想自己先折在了赛马会上,被先行一步送走了。武安公主在高处看着她姑姑摔倒便撇了撇嘴,对身边的贴身宫女道:“亏她央着父皇要了这些好马,还认真训了几回,怎么就这般没用?”   宫女哪里敢和自家主子一起吐槽长公主,只能转移她的注意力:“那边有人过来了,咱们可要让人驱逐了去?”   武安公主顺着她的手指一瞧,却是几个年纪不大的男子。虽然她贵为公主,可便是公主也要避讳外男的。当然,这种避讳和寻常人家不同——人家是女子自己躲了,她却可以光明正大的让护卫把那些靠近过来的男子赶走。   武安公主正要点头,却突然眼睛一亮,一丝红晕爬了上来。原来那些男子里头有一个极小的儿郎——约莫九岁十岁的年纪,可偏生得极好,称得上一句面如冠玉翩若惊鸿,别说武安公主看呆了,便是那说要赶人的宫女也忍不住悄悄捂嘴,生怕吓走了那佳人。   她们这边看着,那少年似有所觉,抬眸瞧过来,有些羞涩的笑了笑。不过一个微笑,却让穆明泉觉得身坠花海,脸上更羞红了几分。她正要招呼那几人过来,却不料少年伸手拉了拉前头走的几位男子,指了指这边,又说了句什么。   几名男子这才发现上头这位贵女,他们十分有风度的在不远处做了个揖,便调转方向自觉避讳开去。按说这般知礼又绅士的行为,谁都挑不出个错来,偏武安公主几乎要气哭了:“那带头走的,是哪家的?我要叫父皇打他板子!”正打算和小少年搭讪呢,居然就这么把人给拐带走了?   那宫女虽然觉得自家主子的反应有些过度,可还是老实回答:“奴婢晃眼看着有位书生是蜀王府的门生,您不如问问蜀王爷去?”   “真是蜀王府的人?”武安公主眼睛都亮了。   “应该是吧。”这回宫女也看出些不妥了:“您可是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啊,”武安公主含糊道:“趁着今日还早,咱们去拜会蜀王兄吧。”   第168章 武安的春心   平阳公主府的长史安顿好自家主子,才知道武安公主居然早就起驾去了蜀王家里, 值得派人又一溜烟的过去候着——这位到底是他们家公主带出来的, 总得保证人安生回了皇宫才算完。   蜀王府里,穆岳并不在家,蜀王妃齐氏亲自出来迎接穆明泉。对于这位幼妹的到来, 她也很有几分惊讶, 毕竟穆岳和穆明泉差了十三岁, 又不是同母所出, 除了宫中宴会几乎少有碰面的时候,两人也并无什么交情,这还是穆明泉第一次上蜀王府来呢。   姑嫂寒暄了几句,穆明泉是个藏不住话的,便将今日所见给拐弯抹角的说了:“到底是我们失礼,恐怕让几位先生失了兴致,又听闻他们是蜀王兄府上的人,便特意来问一问, 赔个礼。”   一个公主自然不会对着门生赔礼, 蜀王妃脑子一转就明白了穆明泉的意思,小姑娘已经十三岁, 是快要说人家的年纪了,这是看上那标致的少年郎了呢。   更碰巧的是,这几位蜀王妃还真知道:“您说的那几位确实是我们王府的门生和客人,唯有那位小公子,却和府上有几分沾亲带故。”她笑着让人去请侧妃沈氏, 又解释道:“今日沈侧妃的幼弟过来探望阿姊,正好碰上几位士子想要出游,便跟着去了,想来你看到的就是他了。”   蜀王妃看武安公主眼睛一亮,就知道搔到痒处,一边与她说了些沈湛的事儿,一边沈清漪也就到了。几厢见礼之后,武安公主便毫不避讳的打量起这位沈侧妃来,沈清漪被她看的莫名所以,穆明泉却是越看越开心——虽然沈侧妃年纪大了些,相貌也远不如那少年出众,可眉眼之间的相似让武安公主确定了,自己要找的人,只怕正是沈湛。   千万人里头寻一个少年自然不容易,可知道了姓甚名谁甚至家在何处,武安公主便自信能挖出沈湛的全部消息与动向来。心满意足的穆明泉也没真打算等到蜀王回来,随便捏了个借口,又带着人浩浩汤汤的离了蜀王府,径自回宫去了。   沈清漪一头雾水的小声问蜀王妃:“公主这是怎么了?”   蜀王妃却是不答,只似笑非笑的摇摇头:“你们家运道不好,运气却是不错,只不知道受得起受不起了。”   这边武安公主回宫想辙,那边平阳公主总算从惊惧中缓过神来。颤声叫了贴身婢女进来,正想问一问情况,没想到身下一动,便感觉到几分凉意。“这是……”穆幼薇正要发火,却突然愣了,抬头看一眼不明所以的婢女,竟是一个茶盏扔过去:“给我滚。统统给滚!”   被破了一身茶水的婢女赶紧从马车上下来,而穆幼薇已经气到泪流满面,她何时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失过这样大的脸面?身下濡湿和那刺鼻的气味已经不言而喻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都是那沈大夫人的错!   她正恨不得把林菁撕成碎片,马车已经进了公主府,婢女小心翼翼的上去扶自家主子下来,却被穆幼薇拂开:“我这样儿是自己能走的?让人把软榻给我抬进去。”   她全程板着脸,等到被安置在自己的卧房,这才赶了下人统统出去,自己一个人挣扎着起来换衣裳。等到身上总算妥帖了,她才有心思招了人进来:“这些衣服给我烧了去,还有,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有人故意害我?”   那婢女嘴里发苦,还是将那件不属于穆幼薇的披风单独拎出来:“这件也一块儿烧了吗?毕竟……”毕竟是人家夫人的一番好意呢,不说洗干净了送回去,也不能随便付之一炬吧。   穆幼薇一看,忍不住瞪她:“这是什么人的脏东西,居然在我身上?”她心里正冒火,直接一脚踹过去:“把事儿给我原原本本的讲一遍。”   婢女被她踹的身子一歪,也不敢再爬起来,跪着就将事儿说了一遍。穆幼薇越听心里越惊惧,沈大夫人——那女人,只怕是知道了她身上的狼狈才这般安置她,而更没有什么是比在仇敌面前显露狼狈更屈辱的事儿了。   “好一个沈夫人,好一个林氏!”穆幼薇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只恨不得立刻让府里的亲卫们去将林菁捉拿来当街打板子,试一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的滋味儿。然而也是这时候,一个异常冷静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告诉自己,所有人都只当林菁是她的救命恩人,若是她再轻举妄动,只怕这次圣人是真不会再饶过她的。   被教训过两次的穆幼薇总算是学乖了,可就算是收敛,她也依旧是骄傲的公主:“我说让你烧了你就烧了,还有那些奴炎马,我要把它们剁成肉酱。“   婢女简直不知道自家主子在拧个什么劲儿,可她身家性命都在平阳公主手上,自然只能乖乖照办。然而等她找到长史,才知道马匹已经被送走了:“是圣人得了武安公主的消息,将六匹奴炎马都送给了沈府大夫人,以谢夫人救了长公主性命之恩。”   “好一个武安公主!”穆幼薇这下是真咬牙了:“所有人都要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其实武安公主还真不是和她过不去,只一来林菁救人是众所周知,哪怕她不说,过不了多久穆荇只怕也会得到风声,二来武安公主的脑回路也是简单——自己想要沈湛做驸马,而林菁是沈湛的伯母,听说和沈湛的关系不错,那爱屋及乌,她自然是顺势卖个好儿。   别看武安公主年纪不大,可宫中出来的孩子,有几个是简单的?之前穆幼薇专程将她带出去,就为了给沈夫人找麻烦,要说她不知道自己是被利用,那根本不可能。只她自己也有几分争强好胜,这才跟着去了,可如今她才忍不住庆幸,还好自己没和沈夫人起了冲突。   她想的很明白,以沈湛自家的出身——一个范氏庶出并被家主厌弃的母亲,一个无职无爵还有残疾在身的父亲,想要尚公主是根本不可能的。可要是让沈湛靠着沈安侯这边,作为朝中重臣的侄儿迎娶公主,那就是两回事儿了。就算是将来,沈湛也需要沈安侯这样的亲眷作为支撑,才能顺利进入官场,成为一方权贵,所以沈家也好,沈夫人也罢,都是需要拉拢和亲近的人物。   至于说沈湛不愿意娶自己之类的问题,武安公主根本没想过。自己看中的便抢到手,这才是她一直以来的信条。虽然这次事情略困难了些,可只要谋划得当,还是有很大成算的。穆明泉轻轻笑了笑,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骄傲和算计,要是能一头搭上沈家和楚家,一头搭上蜀王府,那沈湛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当然,最让少女春心萌动的,还是那沈湛惊人的容颜。想着那面若敷粉身形玉立的青葱少年,穆明泉又忍不住心头羞红,这般男子,若是能禁锢在自己身边,哪怕每天看看他,都能觉得身心愉悦吧。她将手里的帕子蒙在脸上,遮住面上的热度——真是,羞煞人也。   沈大夫人并不知道两位公主都在心中惦记着她,回到府上没多久,她就收到了圣人送来的大礼——六匹奴炎马,其中大白马和小母马也赫然在列。前来传旨的天使还是他们家老熟人林内侍,这位如今在宫中的地位不低,轻易不会出动,若不是来沈家,一般传旨的事宜少有要劳动他的。   领了赏赐,林内侍笑眯眯:“侯爷是个能文能武的人才,夫人也不遑多让啊,这奴炎马难驯的很,没想到在夫人手里居然如此乖觉。”   林菁和这位并不熟悉,也拿不准他这是闲聊还是打机锋,只谦逊道:“这也是事有凑巧,大约我从小便得小动物喜欢的缘故,当不得内侍的称赞。”   “夫人是吉人自有天相,便是马儿也更爱慈善人。”林内侍说的意有所指:“连圣人都说,大约是平阳公主最近脾气太暴躁了,需要好好修身养性,免得冲动之下做出糊涂事儿来呢。”   所以平阳不仅不会知恩,还会来找自己麻烦?林菁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是,只不知道公主这次受了惊吓,需要多久才能缓过来。”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林内侍满意的晃了晃手里的拂尘:“奴婢这还要去公主府上看看情况呢,希望公主没被吓糊涂了,不然只怕要躺上一阵子。”   当圣人不知道穆幼薇是针对林菁,甚至是针对沈家吗?穆荇正对沈安侯愧疚着呢,大老爷才出门,他媳妇儿就被欺负,让穆荇的面子往哪里搁?将骏马送给沈府是对林菁的奖励,也是对穆幼薇的警告——这事儿宫中已经知道了,而且定性了,林菁是她的救命恩人,若是她再有所动作,那就是恩将仇报,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不仅如此,穆荇还让林内侍亲自去“探望”平阳公主,显见着是还有一番口头警告。林菁送了林内侍出门,转头就召唤了金台庄上的三管事奚末——这位也是沈安侯自家培养起来的书生心腹,不过底细比岑易干净多了,如今已经接管了所有情报系统的调度。   这般交代了一阵子,奚末心领神会的告退了。两天之后,平阳公主府上传来消息,公主因受了惊吓,不仅高热不退,还上吐下泻,最后是请来宏广大师念佛祷告才有了好转。只大师也说了,最近公主于京中有些妨碍,最好能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庙宇修行才能解除灾厄。   第169章 马球   沈大夫人成功坑走了平阳公主,心中总算松了口气。穆幼薇选择的修行去处是个道观, 而京中以及京城周边所有香火旺盛的求神拜佛之所, 几乎都有沈大老爷的安排。这般她再如何心中不忿,也是鞭长莫及,无法亲自出手为难林菁, 而想要暗中下黑手遥控指挥, 也有潜伏在暗处的人通风报信, 足够给林菁和奚末反应的时间。   作为罪魁祸首的沈大夫人林氏, 却受到京城贵女圈子的一致同情。谁不知道平阳公主有意找她麻烦,没想到反而伤了自己。要不是沈夫人反应快,只怕这会儿大家得进宫去吊唁。可那位公主就是个心胸狭窄的,不仅不会知恩图报,还指不定怎么想着报仇雪恨,圣人将她“发配”出去,真是称得上一句“圣明仁慈”。   当然,暗地里关于林氏气运卓越不可与之为难的小道消息, 也自然而然的传开来。不过这次林菁就理所当然的闭门谢客了——理由同样是受了惊吓。大家对此心知肚明, 这是要保持低调呐,好歹要做些姿态安抚安抚狄家吧。   不过狄家这次还真不怪林菁, 他们只恨自己没摁住了穆幼薇,让她再次蹦跶出祸患来。被夺了实差的狄隽不出意外的又被圣人记恨了一次,只怕今后再难复起,便是驸马狄丰也很吃了一顿排头,穆荇以护卫公主的名义暂时停了他的职务, 把他一块儿踢到了道观去住。   狄彦本就是个极为低调的,这会儿更是恨不得称病在家休养,免得圣人看着厌烦。虽然在外人眼里,狄家始终是外戚,圣人给面子的很,便是犯了再大的错也不过小惩大诫。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位杀哥哥圈弟弟一点儿不手软的圣人,可没真心把他们当自家人。给他们好处是因为他们够听话,若是用着不顺手,穆荇杀起他们家来同样不会手软。   而对于平阳公主被坑走,另有两人恨不得欢欣鼓舞拍手称快,那便是燕王穆崇和卫王穆岑。这对难兄难弟在正月里那一场“绿帽”丑闻中可丢够了脸,甚至一块儿被降了爵。而这一切可不都是拜他们亲爱的姑姑所赐?听说平阳公主一身狼狈的从跑马场被拉回来,已经决定老死不相往来的这两位便破天荒的凑一块儿好好喝了一顿酒,再等到穆幼薇被送到道观去,他们干脆冰释前嫌,喝了个酩酊大醉,直嚷着要给沈府送一份厚礼。   当然,这些不过是醉酒之言当不得真,否则就不是谢谢沈家,而是拿着沈家当筏子打脸狄家了。不过两位王爷都交代了自家王妃多给沈家脸面,连着蜀王是一直想要亲近沈安侯的——否则当初也不会纳了沈清漪。于是随着穆幼薇的离去和三位王妃的明示暗示,京中贵女对沈大夫人的态度也是彻底翻了个向,原本因公主们的暗示而对林菁出言不逊的,这会子都一个个恨不得好生讨好着她,只求她莫要嫉恨。   林菁自然不会嫉恨,她根本就没理会这许多。这阵子她正给楚氏出馊主意呢:“我觉得马球赛很有趣啊,也不用女学的学生全都学起来,自愿报名就行。”   “好好好,马球赛就马球赛。”楚氏被她缠的不行,只好给各位夫人送帖子,约定第二天到会所小聚。等几位主管女学的夫人听了林菁的想法,也觉得可行:“我们正想着少女们有了体育课,身体也变得好了许多,只没法子再增加些运动量呢。骑马打球倒是不错,既优雅又活泼,也不会让身材走形。”   世家女中会骑马的本来就不少,再增加个马球,其实也不怎么费事儿。女学里的姑娘们也真不算太贞静的,听说有了这么个玩法,一个个的眼睛都亮了,唯有崔氏在苦笑:“这么着,咱们还得再盘一块地来养马和跑马——都是钱呐!”   林菁便与她打趣:“您怕什么呢,只管给送闺女来的各家去信,咱们要涨学费。他们巴不得送钱过来呢,又不用您自个儿兜里掏。”   这话却是事实。女学办了这许多年,已经有了不小的成效——但凡是女学里混出去的姑娘,总比别的年轻夫人们多几分朝气和活力。她们身体好能力强,知书达理又通庶务,管家是一把好手,文雅起来更是风韵十足,便是生孩子这一项都比旁人更厉害些,让不少人家挤破了脑袋的想送闺女进女学来调理几年。   崔氏也不过是白吐槽一句,被林菁堵回来便笑了:“你这小财迷,真是算计的不错。”她还真开始拟了帖子让人送出去:“若是被人问起,就说是咱们沈大夫人的主意,缺钱的要哭穷的只管找她去。”   能把女儿送到女学来的,怎么会有缺钱的?女学的姑娘们将这打算往家中一说,几乎所有家长都恨不得举双手赞成:“很该这样,学一学骑马多好。”技多不压身,万一遇上个平阳公主那样强拉人上场的,不说和沈大夫人一样厉害,但至少不至于干站着不知所措啊。   有世家张目,有皇家媳妇撑腰,贵女再一次跟随着林菁的风向,在京中刮起了一股马球的风潮。而这不只是女子可以玩,对于男儿来说,同样是能让他们热血沸腾的活动。不同于沈大老爷最初推广的足球赛,马球对勋贵子弟们的吸引力更大的多——和一身灰扑扑的在地上打滚相比,端坐马上驰骋击球,怎么想都更高端和帅气的多。   林菁倒是没想过一个马球赛能带起全京城风潮来,甚至连圣人都乐在其中。穆荇这两年才从奴炎和羌戎那里得来了不少好马儿,心中意气风发的很呢。时值天下太平,京中亦无人与他唱反调,穆荇十分大方的给自己四个儿子各组建了一支马球队:“你们也大可以呼朋唤友,一起玩乐。”   燕王和卫王差点儿喜极而泣,这就算是免了他们的闭门思过了。韩王年纪最小,还有些腼腆:“儿臣只怕比不过哥哥们。”   穆荇大笑:“有志不在年高,拿出勇气来,你可不比谁差!”   不过一句玩笑话,入了许多人耳,就被解读出了太多的意思。四位王爷憋足了劲儿的练习骑马,私底下更是各方招揽勋贵子弟。他们的年纪可不小了,除了蜀王在朝中担着职位,其余三位可都还是个光头王爷,手里没多少实权呢。   当然,皇族是天生有自己的拥趸的,母家妻族,都是他们天然的同盟和助力。穆荇看着儿子们“勾结串联”,京中暗潮汹涌,仿佛毫无知觉。唯有林内侍一天比一天心惊——圣人这是憋着火呢,只怕一旦爆发,可不好收场。   京中勋贵就那么些,再分一分阵营,每个人能招揽到的还真不多。燕王和卫王都对沈家情有独钟,沈淞沈汀两兄弟没少被他们骚扰。沈汀直接厚颜表示爱妻有孕,自己连当值的心情都没有,只怕要辜负了王爷们的厚爱。这话传到穆荇耳朵里,被好一番嘲笑。他也不恼,还厚颜无耻的蛇随棍上:“圣人仁慈,您看我这么着急巴脑的,干脆放了我半年长假,让我孩儿生了再回来吧。”   穆荇的回答是拿了厚厚一沓的折子拍他的脑袋,此事便不了了之。而沈淞可是个体弱青年呢,便是在翊羽亲卫里也是看书的时间比操演的时间多。让他骑马跑上两圈,他立马能面色发白嘴唇发紫连咳带喘,把医博士给招过来。王爷们到底是为了亲近,而不是想结仇,哪里敢真的勉强了他来?   虽是避过了相争,其实两兄弟心里还是挺不爽,原本准备交出来的马镫和马鞍也被他们给匿下了。四位王爷并麾下的子弟们也多是弓马娴熟的,训练了半个来月后便起了心思,四人一块儿到穆荇面前叩见:“儿臣们准备过段日子打一场马球赛,还望父皇莅临观看。”   马球赛的规则早就从女学中流传了出来,她们在新规整出来的训练庄子上半公开的打过几次比赛,有各家夫人太太小姐去看的,回来都是满口子的说精彩,恨不得自己也上去跑两圈。不过女子们体力弱些,也少打出火气,多是训练技巧和讲究配合,男儿们却更刚猛的多,骑上一匹好马,一个人就可以成为整个赛场的焦点。   诸位皇子们可不就惦记着在圣人跟前表现出众么?若是政务上,还要犹豫一下会不会显露出了野心被圣人忌惮,可这马球比赛就没那么多忌讳了,哪怕出风头得奖赏也是靠的自己的本事。他们几个各有心思,在这方面倒是一拍即合,刻苦训练后便互相对上了。   穆荇闻言一眯眼,脸上却挂着笑:“那甚好,朕也想看看你们的好男儿风采。只管定了日子呈上来,朕一定去看你们竞赛。”   四位王爷大声应诺,眼中小火苗蹭蹭的往上冒,看的侍立一旁的沈汀简直无语。便是普通人家也讲究个兄友弟恭呢,这三位怎么偏就想不开,在圣人面前一副有你没我你死我亡的态度呢?   尤其穆荇自己就是靠着夺嫡上位的,他对这个能没点儿避讳?兄弟们太团结一心了他担忧,兄弟们明争暗斗了他更不爽,这皇家的孩子可真不好当,便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低调行事,也指不定如吴王一样,随便捏个借口就圈起来了呢。   争还是不争似乎都没好出路,为什么偏偏一个个的还卯这劲儿上呢?他正在这儿忍不住摇头,结果被穆荇看了个正着,不禁笑道:“你小子又想什么呢?”   沈汀一拱手,嬉皮笑脸道“我就想着您只怕是得肉痛一阵子了——各位王爷彩衣娱亲,您就不给点儿彩头好处?”   穆荇这回是真笑了:“你说的极有道理,那这样,朕记得奴炎羌戎部送了五匹神行千里的良驹千里白,朕便拿出其中一匹来,看看尔等谁才是朕的千里驹!”   四兄弟对视一眼,忍不住面上激荡:“儿臣一定努力!”   第170章 球赛风波   夜里回到家,沈汀便忍不住拿这事儿吐槽:“你说圣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拿自己儿子当养蛊一样, 那可是他亲生的, 不是路边捡来的阿猫阿狗啊,这么逗弄好玩吗?”   小程氏一手扶着腰,一手揉了揉眼睛, 声音淡然道:“也就是你得了老爷的提点, 又身在局外, 再能看的分明。在四位王爷看来, 这是圣人想要考教他们,甚至关乎今后的位置呢。他们怎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可不就铆足了劲儿的往前冲?”   “他们身后还站着世家呢?那□□猾似鬼的家伙也不提醒?”沈汀也过去摸媳妇儿的肚皮,煞有介事道:“是不是又大了点儿?儿子长大了还是你胖了?”   这么讨打的话,小程氏没揍他算是仁慈。娇嗔的将他作乱的手拍开:“你别闹,说正经的呢。”   “好好,你说。”沈汀将人搂进怀里,两人挨着坐下,小程氏便与他分析:“世家不是看不出来, 但是他们心中是希望皇子们争一争的。甚至必要的话, 他们会在里头推一把,干脆来个假戏真做, 又怎么会出来阻止呢?”   沈汀一想也就明白了,夸张的身子一抖:“还真可怕,这唯恐天下不乱啊,也不怕捅了篓子出来,这个大燮都没好日子过吗?”   “他们只怕自己的家族不能延续下去, 至于谁当皇帝,百姓是否安乐,可不怎么重要的。”小程氏说的嘲讽:“你且想想世家是怎么来的?不就是一次次的站队投机,将符合他们利益的人放到前台?如今他们盘枝蔓节的,可比老穆家稳固的多。”   话是这么说,沈汀还是觉得有些发冷:“你说父亲是不是就是心里明白,才一直想要帮着圣人铲除世家呢?”   “不是想铲除,只是限制他们的影响力,让国之根基变得更稳。”小程氏看的比沈汀更分明些:“你只看到老爷与世家打擂台了,你就没想过老爷其实也和世家关系不错吗?他自己还是半个世家出身的人呢。”沈安侯一开始想的确实是和平演变,只是一旦限制了世家的权利,皇权膨胀之后又会变得不可控,找不到平衡点的他,才终于决定放弃在其中调和关系。   沈汀一直是对沈安侯的做法有些猜测的,他大概知道自家亲爹一直在继续力量,可到底是为了做什么,他却不敢往深了想。他也知道小程氏比他的洞察力更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和媳妇儿说道说道。这次也是一样,听了小程氏的话,他便想到一物,也不顾房中昏暗,就着灯光翻箱倒柜。   “你要找什么呢?”小程氏问道。   “一本册子,是父亲走之前给我的,说你肚子里的孩子再大些,就可以念给他听了,太太说这个叫胎教。”   一直翻了三个抽屉,总算找到了他说的那物。看小程氏伸手过来拿,他却避开了:“油灯光色不好,我念给你听。”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三字一组三字一组,随着他的娓娓道来,小程氏脸上的惊讶越胜。到“东莱孔,传圣言,注经书,诲不倦。有陈氏,居涧河,习武义,保家国。”正在念书的沈汀自己都忍不住放下了册子:“我爹这是要搞事儿啊!”   虽然看起来是个孩童启蒙的书籍,和之前拿出来的《千字文》《弟子规》没太大的区别,都是几个字一组方便记忆的小文章,可若是将它推广开来——不说别的,被点名的这些世家能不支持他?   “这样赤果果的示好,你觉得老爷是为了什么?”沈汀目光灼灼的看着小程氏:“别说他就是随手一写啊。”   小程氏也皱起了眉毛。她也想不通这里头有怎样的利益交换,又或者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要么是老爷要做大动作,希望世界不要阻拦;要么是世家有大动作,老爷这是为了避免咱们家被波及和针对。不管怎么说,太太既然让你做胎教,你就开始念吧,每天念一遍来听,看看能有个什么效果。”   沈汀自是应了,也不宣扬的每天在屋里给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一遍遍的念。而另一边,四位王爷也终于定下了日子,在京郊的马场里进行“友好”的切磋和比拼。   四位王爷抽签决定了各自的对手,蜀王对上了卫王,而燕王对上了韩王。安阳大长公主和武安公主也坐陪坐席间,和圣人皇后并一众嫔妃们一块儿看比赛。   蜀王是打算要压轴的,便让燕王和韩王先上场。,一身红色软甲的燕王穆崇率先骑着骏马冲了进来,他容颜俊美身材高大,因备受宠爱,神色中颇有些张扬。紧随其后的是韩王穆岚,这位陈贵妃所出的最年幼皇子如今也已经十五岁了,他的衣甲是亮丽的银白色,并秀气清隽的相貌,穆荇看着就忍不住笑了,测头与陈贵妃咬耳朵:“倒是很有几分你年轻时候的风采。”   陈贵妃笑的温婉,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圣人竟是还记得那些往事么?”   “你年少时酷爱着男装,被侍中大人带出来参加宴会,可把不少京中俊杰比下去了,朕如何能忘了呢?”穆荇的眼中满是怀念:“如今竟是儿子都这样大了,朕也老了,你却还是当年的模样,还是这么好看。”   “圣人取笑妾呢,”陈贵妃面上带出几分红晕:“您才是万岁万岁万万岁,是要长长久久的庇护着大燮国运的,妾不过是个女子,能伴您左右便是一辈子最大的荣幸了。”   穆荇听着她的话,脸色又缓和了几分。下头皇子并他们的伴当们一块儿行过礼,两方便各据一边严阵以待,随着哨声响起,球棍与皮球轻轻一触,一场大战在飞扬的沙尘和喧嚣的呼喊中爆发。   虽然马球比赛是两支球队的比拼,但圣人就坐在上头,伴当们哪能比自家王爷更出风头的?穆崇和穆岚自然是作为赛场上最突出的两人,看的他们的生母赵敬妃和陈贵妃惊呼连连。只燕王到底比韩王大了五六岁,在一番激烈拼抢后率先进球,之后更是越打越顺手,以大比分取得了胜利。   韩王虽然涵养不错,可年纪不大,养气功夫差了些,脸上明显的表现出了些许不虞。圣人便安慰道:“知耻而后勇,你能发现自己的弱点,在下次更加强大才是关键,莫要因为一次失败就灰心丧气。”   穆岚这才展了笑颜,穆崇心里便有些惴惴,直到看了赵敬妃的神色,这才安定下来。穆荇与穆岚说过话,亦转过头好生嘉奖了穆崇一番:“你干的不错,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咱们一块儿看看你最后的对手会是谁。”   穆崇大声应诺,去梳洗换衣服不提。只等他和穆岚赶过来,还没把屁股下的椅子给坐热了,就被赛场上发生的一幕给惊呆了——蜀王穆岳的坐骑突然发狂,将他从马背上甩了下来。而没刹住脚的卫王也被吓了一跳,虽然勉力拉扯缰绳调转马头,让穆岳免于被马蹄踏烂了脑子,可却没躲过被马儿一脚踢中了下身,忍不住在地上便哀嚎翻滚起来。   穆岑已经被吓傻了,便是看台上和赛场上的人都吓坏了,还是皇后最先喊出来:“快让人把蜀王救出来!快去招医博士!”   没有人再顾得上什么马球赛,整个场面乱成一锅粥。穆岳的生母刘妃已经哭泣着晕厥过去,穆岑直接跪倒在地,心中是说不出的慌张。这事儿不过半天功夫就传遍了京城,连林菁都有所耳闻:“蜀王这是废了?”   吃瓜小能手沈淞沈大郎低眉顺眼的坐在一旁:“是的,宫里没来得及封锁消息,医博士已经确诊了,蜀王殿下伤的太重,以后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这么一来,大姐姐所出的公子岂不就是蜀王唯一的儿子?”小程氏忍不住捂嘴:“这样一来可真是……”   真是什么呢?她没说明白,可大伙儿心里明白:“祸福相依吧,好在大丫头向来是个不争不抢的,希望她今后也能继续清醒着。”楚氏忍不住叹气,蜀王妃虽然不是个争风吃醋的,可要是沈清漪心大了要蹦跶,她那般有手段的世家女也分分钟能让一个侧妃消失的无声无息。   到了夜间,沈汀也回来了,给大家传达最新消息:“蜀王的坐骑被人下了药,但谁干的还不清楚。卫王如今还在乾元殿外头跪着呢,听说后宫里头马妃也去给刘妃跪了,不过刘妃一直没醒过来,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蜀王那边呢?真没救了?”林菁皱眉问。   “听说是真的,蜀王妃找了许多名医去了,出来一个个都在摇头。”沈汀说着也忍不住皱眉:“你说我们要不要提醒大姐姐一声儿?让她好好抱住蜀王妃的大腿,千万别被人给撺掇了?”   “要不我去一趟?”孔氏迟疑道,只沈淞虽然是沈清漪的亲哥哥,但到底是被出继了,他们走的太近,怕是要招人的眼。   “回头让玫儿去一趟吧。”老太太拍板:“她好歹是当亲姑姑的,比你一个分宗分家的嫂子去更合适。”   这事儿自有楚氏去安排,大房乐得清闲,没想到隔两日沈玫就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听到话儿了,干脆我先来和你们说一句,免得回头风言风语的出来,你们更摸不着头脑。”她狠灌了两口茶水,捏了捏自己的额头:“沈湛那小子是真行,今儿一出英雄救美,彻底把自己挂在武安公主身上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沈湛怎么和公主给搭上关系了?”众人连忙问。沈玫便一边叹气,一边将今日在蜀王府里发生的事情给竹筒倒豆子的说了一遍。   第171章 沈湛尚主   原来沈玫得了楚氏的吩咐,便送了拜帖给蜀王府。蜀王妃自然不会阻拦, 见礼过后便打发人送她去见了沈清漪。她原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口舌, 没想到沈清漪通透的很:“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呢,哪里会有那许多想法?不过是跟着王爷和王妃过日子罢。如今大家心里烦着呢,我何必讨不自在去?不如呆在屋子里吃斋念佛, 求诸天菩萨保佑王爷安康, 保佑孩子平安长大。”   沈玫听了便忍不住念佛:“难为你想的明白, 我们可就怕你被人拿来当枪使了。得了你这句话, 我也就安心了,你可有什么要往外头的交代的?我一并替你把口信送到。”   没料沈清漪微微一愣,才摇了摇头:“湛儿时常来看我呢,这些都是他与我分析的,不必再劳烦姑姑了。”   沈玫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免有些犹豫:“湛儿毕竟是个外男,如今他年纪渐长,这般频繁的进王府后院是不是不好?”   沈清漪却是难得的笑了:“是王爷赏识他呢, 说他文章做的不错, 允了他进来看书。”蜀王府可是有不少孤本典籍的,“王妃亦是仁慈, 每回都让我到偏厅和湛儿聊一会子。他不必进后院,我们身边亦有下人伺候着,想来没什么大碍。”   沈家二房分出去之后便日渐败落,尤其是沈敬丢了国子监的官职之后,更是沦为普通平民之家, 沈湛想要得到好的进学机会自然就困难了许多。沈清漪给蜀王生了儿子,他爱屋及乌,对沈湛便多了几分关注。只一开始不过是面子请,可后头是真聊的投契了,穆崇便恨不得拿这便宜小舅子当个儿子养,沈湛在蜀王府里也越发自在起来。   沈玫与沈清漪几句话才说完,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湛少爷已经到偏厅了,王妃让侧妃去说说话儿。沈玫也不好多打扰,便起身告辞,没想到还没走过垂花拱门,便听到一阵喧哗之声。她本不是个好凑热闹的,心里也明白皇家的热闹不好凑,正要当做没听见的快两步出门,耳朵里却捕捉到了几个词,什么“救公主”,什么“湛少爷下去了”。   沈玫迈出去的脚步一下就收回来了,她用眼神示意带路的婢女,看她没阻拦的意思,便一手提了裙摆,直接循着叫声杀了过去。   “所以武安公主到蜀王府里探病,意外落水却被沈湛给救了?”小程氏睁大了眼睛:“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可不是么?不说公主自己不是个小孩子,不会那么容易失足,便是她不小心落水了,难道身边没有丫环?偏要一个半大小子下去救人?”   “何止呢?”连沈玫都觉得啼笑皆非:“现在是深秋,今年也没下多少雨,那荷花池浅的不过到大腿弯。武安公主哪怕是一开始受了点儿惊吓,可也出不了人命呢,沈湛心急火燎的跳下去是为甚?”   “就是这样破绽百出的,武安公主还没把沈湛当登徒子打了,反而哭唧唧的要他负责?”林菁忍不住敲自己的额头:“是我发梦了还是这世道变化太快?”穆明泉什么时候变成个小白花了?   “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这是怕是小两只商量好的呢,不然哪来这样的巧合?”沈玫说着又忍不住吐槽了:“我只当他长大了,没想到却是把他亲妈那手小家子气的算计给学了个十成十。”   “随他们吧,都分家了,我也管不着。”楚氏也是头痛,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女儿嫁了王爷,儿子娶个公主,沈敬当自己多厉害呢,什么人什么事儿都敢算计吗?”   “我倒不觉得是二老爷算计的,只怕这是沈湛自己的主意。”林菁忍了忍,还是把之前二老爷“心情不畅虐待嫡子”的始末和沈安侯的推测给说了:“只怕如今那家里都不是二老爷做主呢,人人都当他是个孝顺孩子,可谁知道内里是怎么回事儿?”   “那不能吧!”沈玫也吓了一跳:“我二哥可怎么办?岂不是要被这蛇蝎母子给欺压死?”   “这你放心,范氏还需要他撑到沈湛成年呢,否则他们手里的家产也坐不稳拿不牢。”楚氏语气森冷:“二郎自己造孽,伤了范氏的容颜还毁了她一条胳膊,湛儿到底是范氏拉扯大的,替母亲报仇也没什么不对。”   哪怕是她的亲儿子,可沈敬是真做错了,也真是咎由自取。至于范氏和沈湛,楚氏也不想再管:“他们母子俩又能如何?一个已经彻底毁了,一个虽然钻营的厉害,但十多岁的孩子,便是尚主了又能怎样?武安公主可不是个好拿捏的,到时候指不定谁把谁当手掌心里的玩物呢。”   林菁也没想继续这个话题,如今他们家算是超然物外,没必要跟着二房搅和:“咱们本本分分就好,他们的事儿一概不知,也无权过问。”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半个月后,圣人还是经不住武安公主的“绝食”抗争,招了沈湛为驸马,待过几年与武安公主完婚。只他既然要尚主,身份就不能太难看,圣人捏着鼻子给了他一个翊羽亲卫的官职,却没放到乾元殿里,而是被派到宁心殿那头去了——那儿是祭祀和供佛的地方,平日里轻易不开门,说白了就是个冷板凳。   这回有眼睛的人也明白了,圣人虽然认下了这事儿,但心里是有怨气的。沈湛倒是沉得住气,每日里带着书本过来苦读,偶尔交接时遇到沈淞也并不纠缠。反而是沈淞少年看的有些难过:“他才十岁呢。”   “十岁能算计到这种程度,受了冷遇还能淡然处之,我看这才是最可怕的。”孔氏一针见血的戳穿:“要是他像个孩子一样苦恼诉苦做错事,我还得劝着你拿出当哥哥的样子来,可现在他这表现,你还是有多远就躲开多远吧。”   不就是故意表现出大气,又透出一些柔弱,让人放下心防之余忍不住心疼?这都是后院里争宠的惯用招数了,孔氏这些年在京中也慢慢有了自己的圈子,没少听类似的八卦。   她还忍不住笑话:“女人识大体又示弱,那是做给男人看的,你说你这弟弟,他是做给谁看?”   武安公主?或是圣人?也可能是自己?沈淞莫名就打了个寒战,恨不得给自己两下子:“我差点儿就入了他的套了。”   “可不是呢,你越是帮他,他越是拒绝,一口一个不想拖累你。”这都是套路了:“你会不会上赶着的对他好,生怕他再‘懂事’一点苦了自己?”   若是没有孔氏的提醒,他大约就真会这样做了。沈淞用力抹了把脸:“这真是我亲弟弟?和我同一个爹同一个妈生出来的?”   “七窍玲珑心,却没用在正途,读书读的再好也没用。”孔氏干脆下了定论。他们孔家可是教育界的领头羊,更明白德在才先,没有好的品格,这种人再聪明也只能作为别人手里的刀来使用:“他既然让你别管,你就真别管了吧,免得浪费了他的好意。”   “只说不定过几天翊羽亲卫里头就要有我六亲不认冷血冷清的传闻了。”沈淞这会儿也明白了,面上浮起苦笑:“我果然是玩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呐。”   “那就没法子了,”孔氏嗤嗤笑:“要么你求我啊,我给你想个好点子。”   “好夫人,我求求你,快教教我呀。”沈淞还真就舔着脸半蹲在她面前一脸可怜:“你夫婿要被人设计陷害,可怎么办才好啊?”   “那我就教你个乖,你先发制人吧。”孔氏与他咬耳朵:“你们翊羽亲卫不是还有长官的么?直接明说咱们家和二房不是一家人,你为了避嫌不得动用家族的力量。但作为血缘上的亲哥哥,你也看不得自家弟弟受冷落,所以拜托人家替你问一问,沈湛可缺什么东西,无论银钱还是书本,咱们都能给他。”   把事情明明白白的摊开了说,毫无遮掩的说,这还真符合沈淞在翊羽亲卫里“书呆子”的形象。沈淞心领神会的点头:“多谢夫人教诲,为夫实在是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呀。”   “你给我滚蛋啊,”孔氏被他逗的直笑,又是一夜春色无边。   第二日当值时,沈淞果然按照小程氏说的给翊羽亲卫中郎将把自己的苦衷给说了。这位和楚大郎交情不错,对沈淞亦是十分同情:“得了,你当值不好随便乱跑,我找个人替你问话去。”他一找就找了个嘴碎的,于是不过一天时间,宫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武安公主便在问自己身边的婢女:“沈淞给了沈湛不少古籍抄本?他倒是顾念情谊。”   婢女点头:“听说湛少爷不想麻烦沈大人的,只是沈大人也说了,血缘兄弟割不断,他总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沈汀也在私底下被人问起这事儿,有些无奈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我爹和我二叔是亲兄弟,我大哥和沈湛也是一样。若是他们混得好了,我们倒是可以各过各的,可要现在沈湛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大哥又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他能不管么?”   他说完又忍不住抱怨:“二叔一家子都是能折腾的,当初他们硬要将大姐姐嫁到蜀王府,差点儿没把老太太气出好歹来。如今这小子又来——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毛都没长齐,招惹到公主头上干什么?”   这话虽然说的略粗鄙,但道理是实打实的,无论沈淞还是他沈汀,根本就是被招来了无妄之灾。听着宫中的风向慢慢转变,沈湛面上还是微笑,心里却拧成了一团,他不过是想借势罢了,为什么一个亲哥哥一个堂哥,就一点儿机会都不留给他,恨不得堵死了一切缝隙去呢?   第172章 旱灾   沈家兄弟的小心思并没有掀起太多波澜,因为还有更大的事儿闹的人心惶惶——蜀王被卫王的马重重一沓, 伤着的不仅是身子骨, 还有他的前程。而他的坐骑被下药一事更是把许多人给牵扯进来,一时间宫中流言不断,让前朝后宫都变得躁动起来。   这时候穆荇就忍不住想起沈安侯来, 年初燕王孝期行乐的案子, 可不就是他给一天之内查了个水落石出?只可惜这次人走远了, 也没法临危受命的给招过来, 只能强摁着宗正寺和大理寺去调查。   大理寺卿恨不得要哭,不说每天查到的线索似是而非,光是牵连到的人就能把他压趴下。要知道每位王爷身后还有勋贵,而世家子勋贵子里头那些利益纷争又全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就这般拖了一个月,最后也只能找了两个御马监的下人当了替死鬼,案子就此不了了之。   林菁他们听说之后也是唏嘘,蜀王这一下就算是白挨了。卫王虽然被训斥一顿,可也没再受到其他惩罚——他毕竟是无心之失, 而且认错态度良好, 自觉在乾元殿外跪了一夜,穆荇一共才四个儿子, 如今已经废了一个,哪里会想再把第二个也往死里整?   燕王穆崇倒是有几分灰头土脸,盖因大理寺查出来那让马儿发狂的药和他后院的某个莺莺燕燕扯上了关系。更让他跳到黄河都洗不清的,是那侍妾没等人来询问,已经一头撞死在了屋子里, 偏没有其他线索,只能以自杀结案。   韩王穆岚看着干净,可朝中多的是阴谋论:三个王爷都下去了,可不就把他给显出来了么?他后头还杵着个陈家呢,便是他自己没那心思,谁知道陈家怎么想?   除了四位王爷,连被圈着的吴王和许昌王都被拉出来念叨了一回。穆荇听的偏头痛都犯了,辍朝好几天才渐渐好转。   就在这种纷扰中,秋收的时候也到了。沈安侯此时正在秀川的庄子里皱眉头:“今年的收成怎么这么差?”   “今年天气热,雨水又少。”柳湘耐心解释:“其实也没您想的那么严重,只咱们种的甘蔗对水分的要求特别高,这才显得可怕些,那些种粮食的水田估计活命还是够的。”   “这倒也是。”沈安侯点了点头,拧着的眉毛却没松开:“其他地方你可清楚?可有哪里特别干旱的?”   “甘州和州听说都遭殃了,那边的山林不多,蓄水能力差,完全靠天吃饭。不过要是再这么赶下去,估计咱们蜀州和星州也好不到哪儿去,只希望老天爷给条活路,别真把人往死里逼吧。”   沈安侯亦是沉重点头,将红薯玉米土豆的事儿交代下去:“这些东西的产量不错,而且比粮食耐旱,你们尽量多种一些。也不需要好地,随便山坡上开荒都能种,要是这天真不好,就是大伙儿的救命粮。”   柳湘看他说的严肃,心里也打鼓:“您是说这天气真要坏?”   沈安点点头:“我是这么觉得,不一定准,但咱们防患于未然吧。”   他交代完柳湘,又悄悄见了回自己的好基友冉越大头领——这次不是他颠颠儿往山上跑,却是冉越自个儿听了消息来了庄子上。沈大老爷顺嘴和他提了存粮的事儿,又问了铁矿和煤矿的产量,冉越拍拍胸脯:“我们倒是运气好,那两个矿挺大的,如今手艺也在改进,不过按您说的,没再让人发现,都低调悠着。”   沈安侯满意的点头,冉越便小声问他:“先生以前都让我们莫要张扬,如今却时刻叮嘱着,可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沈安侯与他相识多年,知道他是个靠得住的,也小声与他解释:“京中大约是要乱一乱了,世家不安分,老天爷又降下灾祸,谁知道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咱们好歹图个乱世里自保吧。”   看冉越惊讶的眼光,沈安侯便笑:“你可是觉得天下太平,没可能说乱就乱?”他摇摇头:“圣人的位置坐的不稳,世家迟早要发难的。他们扶持各位王爷内讧,各州各府还能安生吗?天灾人祸呢,要是能立时平息的还好,要是拖久了……”他摇摇头:“谁不想要权利呢?你就确定你这儿是个世外桃源,无人打扰?”   冉越惊了一阵子才平静下来,却是笑了:“我这儿自然是无人能打扰的,只这儿是您经营出来的地方,若是您想要我们出力,我们也是义不容辞。”   果然是个明白人。沈安侯定定的看他一眼,与他握手:“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可就不客气了。”   沈大老爷在为天灾而担忧,穆荇也同样在担忧。只他没想那么深远,在看过各处奏报后便放下心来:“虽是歉收,倒没出现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的地方,百姓们亦有些存粮,安生过日子是没问题的。写个减免赋税的条子给相爷们,让中书省拟旨去吧。”   沈汀应了喏,拿着书稿亲自去了,李相和陈相也是看惯了他跑腿的,接了条子开始议事。有小吏给他端水来让他歇歇脚,沈汀谢过后便在一旁坐了,随手翻了翻面前的书页。   “那是钦天监刚送来的折子,你看就看,可别给翻乱了。”有书吏头也不抬的提醒了一句,沈汀笑着说好,眼神却慢慢凝重起来。   钦天监的事儿多是鸡毛蒜皮还不怎么靠谱的,相爷们随意翻一翻做批示,很少会拿到圣人跟前。这一封也差不离,只说今年天气干旱,是太阳出现了异样——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句废话,可沈汀却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是又有人要搞事儿了。   和天狗食日是一样的啊,他在心中忍不住思附。太阳是什么?是代指帝王,如今没有了沈大老爷挡灾,世家会不会趁机逼着圣人下罪己诏?   然后又是立太子,又是夺嫡。想到这个沈汀就头痛,只他面上却没露出分毫,一直安安静静的当个壁花陪着圣人办公,等下值回家了才把自己的猜测给说了出来。   林菁一听就忍不住叹气:“你们老爷就防着世家又要闹事儿呢,要不是怕他们不怀好意的牵扯到咱们身上来,他又何须这时候将《三字经》拿出来?”   沈汀身子一个激灵:“这是……?”   “你就开始往外散吧,动静别太大了。”林菁抿嘴:“今年大约还能糊弄过去,明年的这时候若是还有天灾,只怕事儿就不能善了了。”   看着小程氏跟着皱眉,林菁安抚:“你放心,我们都有应对的,实在不行,咱们撤出京城罢了。无论蜀州还是青州,哪边咱们去不得?总有个落脚的地儿呢。”   小程氏轻轻点头,抚摸隆起来的腹部,只希望这动荡的日子来的晚一些,更晚一些。   不出沈汀所料,钦天监的折子果然被提留出来说了一通,虽然不是大朝会上,也没让穆荇下不来台,可京城刚缓和一些的气氛又开始凝重。圣人哪里会愿意受到他们的胁迫?这次他没有选择妥协,而是奋起反抗——他要将国子监彻底收到手中,培养他的天子门生。   听到这传闻的时候,沈大老爷刚踏上宣州的地界。因岑易走的急,老巴他们很是费了些功夫才重新将这一路给理顺了。不过如今萧家势弱,吴王被扣押在京城,他们倒是慢慢将人手渗透进去,不断扩张自己的力量。沈安侯都忍不住称赞:“你们可以啊,这才两年功夫吧,龙江上下都在你们的掌控之中了?”   “掌控谈不上,不过想要送个人送个货的没问题。”老巴这几年倒是越发有劲头了,甚至敢和大老爷打趣几句。沈安侯便问他旱情的事儿:“宣州江州这一代应该情况还好吧?”   “确实还好,尤其是现在到处都学您做了水车,靠着龙江的水源,没哪儿闹出打饥荒来,便是有难过日子的,也多是碰上了贪官污吏盘剥严重。”   “那要是明年再旱呢?宣州可能扛得住?”   “那就不好说了。”老巴有些迟疑:“一来看旱多久,旱成什么样子。二来呢,龙江里虽然有水,但没了雨水光靠浇灌,不说百姓多遭罪,庄稼只怕也扛不住啊。”水田水田,那真不是一天两桶水能解决的问题:“越是炎热干旱,地上的水干的也越快,只怕百姓们提水的速度赶不上庄稼生长的需求,最后白白浪费了劳力不说,能不能有收成还不一定呢。”   这都是大实话,和沈安侯猜测的差不多,可惜他手头的三种作物也没多少良种,只怕是杯水车薪:“咱们尽量置些地,不一定要多肥沃,只要能打出水来的。”他将厚厚一沓的打深水井的方子交给老巴:“就当是救人做善事吧,便是用不上也不过浪费些钱财。”   老巴郑重的收了,而沈安侯还要继续往东走。江州的楚峋,青州的楚楚岷,自家庄子上的大管事史明,还有琼州的孔墨竹,他尽量让所有人都提前做好安排,应对未来即将到来的灾害。   并不是他想要危言耸听,而是那无比惊人的直觉在不停的提醒着他。连续许多天,他梦境中都出现了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烈状况,那哀嚎悲鸣在折磨着他,让他不敢松懈分毫。   等到腊月里回归京城,沈大老爷的形象几乎吓坏了所有人。林菁看着他就流下泪来:“你好好的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个非洲难民了?”   “太累了啊。”直到看到自家媳妇儿,沈安侯才总算从那焦虑中解脱出来,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梳洗后便倒头睡了。林菁轻轻抚摸他消瘦的脸庞,心中除了无奈,还有一丝丝骄傲,这个男人一旦拼命,谁都没法能拦住。而他每一次拼命,都是为了他身后的人不受到伤害,为了更多的人能够活下来。   第173章 沈萱   等沈大老爷彻底恢复元气,已经是三天之后了。老太太看着长子虽然黑瘦了许多, 精神头却没差, 身子骨也不错,总算是放心下来,又忍不住劝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 别总把自己当小伙儿使唤, 有什么都让下头人跑腿去, 自己悠着些。”   也是这时候才有精神问起沈淑窈来:“你就把她一个小丫头丢在蜀州的庄子上?你可真够心大的。”老太太想想就觉得不妥, 可事儿都办了,也没法在这寒冬腊月里的将人接回来。沈安侯略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那边离他三叔不远,她玩够了柳湘就把他送到密州去。”   沈攸两口子还算靠谱,老太太这才勉强点头,有好生训了他几句。沈安侯受教点头,一副老实的样子,看的老太太没脾气:“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好生在家歇着吧。”   亲妈说好生歇着, 那就真歇着了。门房拜帖全都送一份赔礼给还回去, 说老爷身体不适,老太太和太太严禁他出门。便是楚舅舅那儿, 都是他老人家亲自跑了一趟,出门的时候脸色便十分不好。有人问起便摇头叹息:“安侯当自己是二十年前百无禁忌呐?知天命的人了,经不起折腾了。”   同样来了一趟面色不好的是沈夫人的亲爹,前医博士林老爷。他回头就给沈家送了一堆的补药,听说还好生抓着女婿□□了一番, 说他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林老爷还忧心忡忡的和自家儿子倒苦水:“沈侯爷可比你姐姐大出十岁呢,再不好生保养,以后让你姐姐年纪不大就守寡去吗?”   这话被有心人听去,算是落实了沈大老爷身子骨儿不行了的流言。沈安侯听了哭笑不得:“我最多是有几分虚耗了,哪里有这么严重?”   林菁不理他,盯着他将一碗药给干了,才给他塞了个蜜饯:“你就给我逞能吧,四十七岁的大叔!你是没伤身,可你伤了神懂不懂?还敢出去和那些老狐狸动脑子?发起头风病来痛不死你。”   “我哪里有神经衰弱了?”沈安侯不耐烦:“我明明能吃能睡,无非是年纪大了点儿——可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儿啊,你就因为这个嫌弃我了?”   大夫人气的想打人:“精气神明白吗?精血,中气,元神,三者一损俱损。你前段时间思虑过度,已经是伤了元神了,好在不算太严重,我才想方设法给你进补调养呢。你少给我说有的没的,听不懂我的话也没关系,老老实实的吃药睡觉吧。”   被夫人排揎了一顿的沈大老爷也没有不爽,反而笑嘻嘻:“我知道夫人这是疼我呢,我听话的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赖皮的样子看的林菁也是无奈,恨恨的拧他一把,将空碗端走。沈安侯则慢慢闭目,放空大脑,随着一次次的深呼吸,驱逐头部时有时无的疼痛。“所以说媳妇儿太厉害太明察秋毫了也不好啊,别说藏个私房钱了,藏点儿小毛病都会被发现。”   他是真的头痛,最厉害的时候,整夜都会睡不着,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天灾人祸中民不聊生的景象。也正是这样,他之前的想法越发清晰——无论是世家还是皇族都是靠不住的,自己既然有力量,就彻底的改变这个世界吧!   四个多月的时间,从大燮的最西边跑到了最东边,几乎没有正经休息过。他努力思索任何可以让百姓在灾祸中得到救援和保护的法子,不惜耗费人力物力的去事实。好在经过十多年的经营,他有了足够的人力物力,至于会不会在这次暴露出来,引起某些人的主意,他也在乎不了这么多了。   圣人也知道了沈安侯的状况,便免不了多想一些。沈安侯敏锐的感觉到有探寻的目光在自己身边游弋,不免嗤笑——这就是圣人哪,大难当前毫不知情,却还想着掌控一个臣子的心思,也难怪他每每被世家发难逼迫的如此狼狈。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安侯借着探子的口,倒是让穆荇放下心来,以为他是不满世家的保守才怒火中烧。圣人放心之余又让林内侍带着医博士跑了一趟沈府,还赐下不少药材,心中却是越发惦记他的好了。   沈大老爷来者不拒,大大方方让医博士把了脉。他确实是元神损耗的有些厉害,不存在需要隐瞒的地方。这回世家和勋贵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被拒了拜帖又怎样?沈侯爷连圣人的面子都没给呢。   封了笔便是过年,今年沈攸一家并没有回来,还是大房一守着老太太一块儿过。因沈安侯精神不好,连守岁都只是沈淞沈汀两家孩子在守。直到正月初一全家人才一块儿出了个们,去给楚舅舅拜了个年。   楚怀也是直到些内情的,便忍不住劝沈安侯:“世上多少事儿呢,不是你一个人能抗的。我知道你是出于公心,可你有几只手?几个脑袋?还不如保住自己一条小命,以后时日长了,总能多做一些的。”   这事儿沈安侯也是无奈:“我也知道靠我一个人不行,可能靠谁呢?圣人被世家擎制着,只想着夺权,却忘了民生,眼看着旱灾要来了,陈少卿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他倒是一点儿不推广。至于世家就更不要说了,他们要是知道了消息,第一时间只会收拢粮食保证自家安然度日,难道百姓就该死吗?”   百姓才是一个国家的根基,这是谁都会说的话,可真到了时候,他们又是第一个被抛弃的。沈安侯到底和这个年代的人观念不同,没法做出这种事来,“我只求问心无愧呢,如果真有我能做的,却因为顾忌这考虑那而放弃了,以后我真要后悔一辈子。”   楚舅舅沉默了许久,也只能灌下一杯茶水:“有需要的就告诉我,银钱也好人才也罢,我现在手头总有一些的。”   “您的还是自己留着,为楚家留着吧。”沈安侯想起那些梦就心头发凉:“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样呢,小心驶得万年船。”   楚怀知道沈安侯不是个会打诳语的人,听了这话心头一个咯噔,倒是没显出来。两人说了几句话,沈大老爷照旧回家宅着,这一宅就宅到了二月二,小程氏突然就发动了。   说是突然,其实府上也早有准备,她的日子就算着是这几天呢。沈汀正在宫中当值,听到帮忙传话的小内侍在耳边悄悄说一句,差点儿没跳起来。也不等圣人询问,自己就激动的嘴唇直哆嗦:“圣人,陛下,臣能告个假么,臣的妻子要生啦,臣要当父亲啦。”   早知道这是个比沈安侯还“惧内”的,穆荇挥挥手就让他去了,连着沈淞都一块儿放走:“你看着你弟弟些,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别在街上走着被冲撞了。”   沈淞谢了恩典,赶紧追出去找沈汀,果然见这小子翻上马背就想跑。忍不住上前几步拉住缰绳,“你给我下来。”他难得强硬的将人拖进了马车里:“知不知道京中不能跑马?你万一撞着了人,或者被人撞着了,还想不想好了?”   被训一顿的沈汀急得不行:“我要赶紧回去,我媳妇儿生娃呢!”   “我知道我知道,老爷太太和老太太都在呢,你就放心吧。”沈淞摁住了他,好声好气的劝:“再者你去了也帮不上忙,现在还是少添乱吧。”   两兄弟赶回家的时候,小程氏已经被送进产房,产婆出来说开了七八指了。沈汀虽然看了不少“科普知识”,可心头还是发慌,在院子里直叫唤:“幼娘,你没事吧?你疼就喊出来啊?不对不对,不能瞎喊,那你留着力气好好生孩子,我在外头等你啊!”   听的里头的小程氏哭笑不得,趁着阵痛间隙吼他:“沈汀你给我安静!我没事儿!就是被你吵的心烦!”   她话音刚落,下头又是一阵痛,忍不住痛呼出来。沈汀果然被吓住了,捂着嘴秉着呼吸,也不怕把自己给憋死。沈淞看不下去,想将人提溜走,没想到被这小子一反抗,差点儿没挨一拳。最后还是沈安侯暴力镇压:“你给我洗澡换衣服去,这一身灰扑扑的,等会儿别给你媳妇孩子惹上病菌来。”   这话沈汀听得懂,怏怏的跟着小厮去了。孔氏看着便有些眼热,悄悄抬眼,却没想到沈淞也正看她呢。他蹭到她身边拉她的手:“咱们院子里头不是有一个么,拿那小子当儿子养是一样儿的,还省了你自己生一道呢,听着里头的声响儿都疼。”   孔氏忍不住白他一眼:“咱们院子里那个是你弟弟!”   “我比他大了十九岁呢,给我当儿子也没什么不行的。”沈淞捏了捏孔氏的手道:“反正都是一家人呢,感情是相处出来的,干什么非得亲自生一个呢?我可心疼你,不愿你受那罪。”   虽然这话多半是安慰,孔氏还是觉得心头甜蜜,而之前的一丝丝遗憾也慢慢被挥退。四宜院里正吃糕点的沈凌小朋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耳朵尖儿也开始发红。奶妈赶紧给他擦了身上的碎屑,一边哄道:“三郎马上要当叔叔了,可开心不开心呀?”   “要是个男孩儿还好,女孩儿就算了。”九岁的沈凌小朋友煞有介事的掰手指:“大嫂嫂每次大哥哥一回来就不带我了,二嫂嫂有了二哥也看不见我了,我姐更是直接跑没影儿了——所以说女孩子就是烦,还是男孩儿好啊,能和我玩到一块儿去。”   奶妈被他逗的直笑,而隔壁的含晖院里也是一阵欢腾:“二奶奶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好好好,”楚氏笑的合不拢嘴,将收拾好的小宝宝抱进怀里,一边问匆匆赶来的沈汀:“你老爷可给孩子取了名字?”   沈汀也笑的直咧嘴:“我爹说了,让我们自个儿取,我和幼娘都商量过了,孩子无论男女,都叫沈萱。”   萱草忘忧,这是父母对孩子最好的祝愿。无论他将来做什么,是否聪慧,只要能够平安喜乐,就是父母最大的期盼。   第174章 宁国长公主   沈府迎来新生儿,而且是沈安侯孙辈的第一人, 无疑是京中的一件大事。等到洗三的日子, 虽然沈家没下帖设宴,但上到圣人和四位王爷,下到沈家的庄户们, 各色贵重玩器或新鲜玩意儿都可这劲儿的往沈府里送。京中的勋贵和世家们也不例外, 虽然在朝政中和沈大老爷有些不对付, 可大面儿上该有的来往还是不能断的, 一时间沈家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小程氏这会儿正半躺在床上,透过薄纱看外间太婆婆抱着自己宝贝儿子洗身。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响起,吉祥话儿从洗三娘子口中一串串的飘出来,听的小程氏好笑,又有几分温馨。小沈萱的脾气倒是好,被折腾完便自个儿睡了,沈汀亲自把人送回来放在小程氏身边, 亲一亲这一大一小:“你们娘俩儿好好休息, 我让厨房整点儿好消化的吃食给你送来。”   小程氏笑着应了,看着夫婿来回忙碌的身影, 只觉得心中温暖妥帖。打小儿照顾她的章奶妈却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小声劝道:“如今二爷已经是官身,小姐平日里也就罢了,若是家中有客人,还是要多给二爷些脸面才是。没的让人埋汰二爷惧内也就罢了, 于您的名声也是不妥的。”   小程氏有些诧异的看她一眼:“奶妈可是听了谁的闲言碎语?”她颇不在意道:“咱们在这府上听的闲话难道少了?当初我那好二婶怎么教唆下人在我路过的时候递小话儿的,您还劝我少听些呢。如今又有人嚼舌根了,您不打出去不说,反而来劝我不成?”   章奶妈立刻便跪了:“并非奴婢有二心,实在是人言可畏,小姐毕竟是程家的姑娘呢,莫要让人戳了程家的脊梁骨,说程家姑娘少了教养啊。”   这话说出来,小程氏便眯了眼睛,这十来年养出的气势喷涌而出:“我虽姓程,却是在沈家长大的,不如您记着那些个前尘往事。”她定定的看章奶妈:“可见这次倒不是下人弄舌,而是您的旧主出面了——让我猜一猜是谁?南阳程家隔得太远,想渗透沈家更是鞭长莫及,反而是那位宁国大长公主,她想干什么?”   章奶妈身子一抖,不自觉抬眼一瞧,只觉得自己照顾了十多年的小主子分外陌生。小程氏正要说话,耳朵微动,叫她起来。章奶妈才站好,沈汀便端着碗鸡汤面进来了:“太太让人炖了鸡汤,我瞧着还不错,让厨房做了个面条,你尝尝味儿。”   他也不让人伺候,亲自端到小程氏跟前,用筷子夹了喂给她。小程氏吃了一口点点头:“挺鲜的,就是盐少了些。”   “是太太特意吩咐的,说你要准备自己喂孩子,就吃些口味淡的,对孩子有好处。”他没少和小程氏一块儿研究林菁抄给他们的注意事项和科普,对这也是门儿清:“不过我想着你还是别太辛苦了,夜里交给奶妈便好,没的孩子养大了,把我媳妇儿给累坏了。”   小程氏便故意道:“莫不是我累成黄脸婆,你看着便心生厌烦,带出去更面上无光?”   沈汀一边继续喂她吃面一边喊冤:“天地良心!我是心疼你好吗?你可是我亲媳妇儿,咱俩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时候多长?说句难听的,我对你比对我老子还亲些。”   这是大实话,小程氏一边吃面一边笑:“你这话拿出去就不怕御史告你个不孝之罪!”   沈汀和媳妇儿也是什么话都说惯了的,这会子便嬉笑:“说的我亲爹就多孝顺似的——他是孝顺,可惜先顺着的一定是太太,然后才是老太太。看看二叔惹到他头上,他顾念什么孝顺不?还不是直接扔出去!所以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什么的,虽然不好听,但多半是事实。”   一眼瞥见章奶妈脸色难看,沈汀还道是自个儿说的太过,赶紧转圜道:“当然了,咱们也不是没看过把爹妈摆在首位的,比如祠部那个姓刘的郎中,”他说着就撇嘴:“他倒是什么都听亲妈的,结果媳妇儿换了一茬又一茬,如今已经成了京中笑柄,谁还敢和他家结亲?”他小声吐槽:“老爷都说了,这种不叫孝子,叫妈宝男,自己的事儿都不能自己做主,自己的媳妇儿都护不住,那算什么男人?”   那位刘大人的丰功伟绩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他亲妈是个奇葩,生怕儿媳妇勾着儿子不上进,强硬要求刘大人除了夜里办事儿,其余时间必须呆在书房办公看书,绝不能亲近女色。偏刘大人孝顺的很,听了话便只拿媳妇儿当个生育工具,平日里不是在衙门上呆着就是在前院看书,根本不和夫人有任何交流。可怜三任刘夫人有两个抑郁而终,最后一个实在是忍不住了提出和离,才让人知道这府上有多么变态。   沈汀这会儿说起来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和他也算打过两回交道,看起来不是个刻板无趣的人,可偏就能对自己至亲之人这么无情。你说他但凡有一丝头脑也应该知道他家太夫人说的是错的吧?现在好了,刘太夫人在京中彻底臭了名声,他这是孝顺呢还是坑娘呢?”   “那要是换成你呢?”小程氏喝完汤,将碗递给沈汀,还故意找茬儿:“要是太太说我不是个好的,让你把我放的远远儿的,你要怎么办?”   “太太恨不得拿你当亲生的,要丢开也是教唆你把我丢了吧。”沈汀一脸黑线的捏她:“胡思乱想什么呢?”   “这不是话赶话么?”小程氏不依不饶:“你就当咱们没生在沈家,而是生在刘家呗。”   “那咱们就学姑姑姑父的,分家过去。”沈汀连想都不想的说道:“别说你没犯错,便是真做错了什么,那也该咱们一块儿担着,哪有把女人丢出去当牺牲品的?”   小程氏便笑的极爽快:“那可好,你说的话我记住了。”   “我向来说话算话。”沈汀骄傲,又叮嘱她好好休息:“你现在身子还弱呢,别多想了,得空便养养神。想要什么的只管差人来告诉我一声,我都替你办了。”   “我倒是想闭门谢客呢,可惜耳边不得清净。”小程氏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章奶妈:“有人觉得我不守妇道有辱门楣可怎么办?”   章奶妈哪里想到自家小姐一下就把话给戳穿了,瞬间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沈汀这回真皱眉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程氏便一股脑儿说了:“大约我被家里娇惯了些,外头传出风言风语呢。”她嗤笑道:“长公主又如何?身份高贵又如何?她那般忍辱负重只是她个人的选择,凭什么我得和她活一样的命呢?”   章奶妈连连叩首:“小姐莫要说了,都是奴婢自作主张,是奴婢想错了,求您开恩宽恕奴婢这回吧。”   沈汀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他们可不是管闲事儿,是怕你不够母仪天下的呢。”   这话说的章奶妈身子一颤,而小程氏在愣了一会儿之后便了然,忍不住苦笑:“父亲的布局,到底是让人给知道了?”   “圣人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出来的,不过长公主看着低调,谁都不知道她手里有多少底牌。”沈汀解释道:“她到底是程家的媳妇儿,看她教导儿孙就知道,她是真把自己当程家人看待的。一个人被压抑的久了,思想就会偏执,只怕如今她心里不惦记穆家,只想扶持程家重现辉煌。”   南阳程家一脉被圣人判了个永不入京,学问仕途一道算是毁了。偏穆荇防慕蓉又防的紧,她明哲保身尚且困难,也没法暗中支持个亲近程家的侄儿上位。既然此路不通,不如干脆踏出另一条道来——还有什么比程家的外孙成为帝王,而孙女儿坐上皇后宝座更荣耀?   “她看着不显,倒真是个女中豪杰。”沈汀语气森然:“自家的天下都能说反了就反了,这份决断真让人佩服。我只一条不明白——”他转眼看章奶妈:“当初我生母在沈府举步维艰,我和幼娘受二房欺凌时,怎不见她出来张目?如今眼见着我们起来了,她又哪来的脸面,让你将我父亲和太太拼下的基业据为己有?”   “公主有她的苦衷……”章奶妈老泪纵横:“她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你们呐。”   “她只是需要一个实现她愿望的工具而已。”小程氏冷冷道:“如今觉得我们有了这个资格,她才‘纡尊降贵’的让你教导我。可惜了,我早就被沈家给教坏了,学不来你们程家那一套的温柔贤惠。”   “你也用不着学那个。”沈汀一挥手:“温柔贤惠有用?她个当公主的温柔贤惠也只能看着夫婿被贬出京城。你还不如自己拉拢人才,培养班底,以后跺跺脚,整个老沈家都要抖三抖,那才算威风呢。”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儿,章奶妈直接就吓的瘫倒在地,没想到小程氏却是拍手笑道:“正是如此!等我身体恢复了便着手吧。”   “小姐!您不能这样!”章奶妈惊慌失措,小程氏却是极快意:“我如何不能?”   沈汀也是笑:“你如何不能?便是当个度支尚书都绰绰有余。只怕日后小人还得在您手下讨教呢,您可得多多包涵才是。”   小夫妻俩相视而笑,屋外路过的仆人们听着里头传来的笑声亦是见惯不怪,最多感慨一句二爷二奶奶感情好。而屋里的章奶妈已经彻底崩溃了,她该如何向程家上下交代,好好一个小小姐,竟生生被养出了一身的反骨,还不知道程家日后要因此受到多少非议。      第175章 临危受命   沈汀小两口把话说开了,便提溜了章奶妈去找沈安侯和林菁。沈大老爷倒是有几分感慨:“当年宁国也是个风云人物呢, 可惜默默无闻了这么些年, 连想法都变得狭隘了。”   楚氏倒是能理解慕蓉的做法,但并不是理解了就能赞同的:“谁不想着自己的家族走的长远呢?我嫁给你父亲,不也就一门心思的为沈家着想?当初你犯浑, 我便扶持你弟弟。若是你弟弟不行, 我还会靠着你舅舅再扶持大郎——只要有一丝希望, 我就不能让沈家倒下去。”   “那怎么一样?”林菁翻了个白眼儿:“您是沈家的老祖宗, 调理自家儿孙天经地义。她一个姓程的,又不是自己没有儿孙,管到老沈家来是几个意思?”   不管几个意思,总之大家都不会接受宁国公主的“好意”。不过楚氏还是让沈安侯抽空和沈汀谈谈:“你若是打定了主意将二郎作为继承人培养,便好好安他一个心。若是你有别的想头,也趁早和他说清楚,免得将来误会。都说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别弄得他们兄弟几个跟着你拼命活下来, 却在过上好日子之后自己人对上了自己人。”   沈安侯底下几个子嗣说起来关系也是一团乱麻, 论起来沈淞居长,沈汀却是袭爵嫡子, 然而要是哪天沈安侯真得登大宝,却不追封程氏,只认林菁一个,那正经的嫡子便成了沈凌。沈大老爷哭笑不得:“如今还没影儿的事呢,用得着想那么远?”当造反是过家家吗?   楚氏斜睨他, 也不说话,沈安侯便挠头。好吧,如今他做下的布局,如果再有几年时间继续巩固下去,等到朝廷一乱,也就是顺势而为了。一直当壁花听大人们议事的沈汀这时候反而自己跳出来:“我也觉得这些事儿言之过早,咱们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心里就没点儿章程?”楚氏看他。   “也不算。”沈汀学着沈安侯挠头:“我就觉得吧,无论治世还是打天下,都是需要天分的。就我这脑子,玩儿些小道还好,天下大道我是真扛不起,没的把自己压死了。”   林菁便笑:“也不让你一个人扛啊,不然圣人要那么多臣子干什么?”   “所以才说走一步算一步呀,说不定哪天我发现自己能行了呢?”沈汀一脸耿直:“这些现在说来没意义,咱们自己都说不准的,外人瞎咋呼就更没意思了。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自家人都一条心,别学那些争权夺利的,职位无分大小贵贱,谁能做什么,谁就干什么去。”   这倒是很有几分“人民公仆”的意思了。沈安侯和林菁对视一眼,挥手让他回去:“你跟你媳妇儿说一句,章奶妈我先扣下了,让你太太身边的柳妈妈过去应应急,她出了月子自己再挑个人手去。”   柳妈妈是柳湘的媳妇,算内管事里头有脸面的,人也淳朴能干,小程氏自是满意。沈汀便再与她说了一回老爷太太的话,又自我剖析道:“要换成你还靠谱些,我打小就看不进书去的,才坐不住天天看折子还防着这个算计那个的。”   “我也不成。”小程氏笑嘻嘻摊手:“我更喜欢算账。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就去当度支尚书。”   “所以你说宁国公主着急上火个什么劲儿?好似咱们会听她摆布似的。”沈汀忍不住吐槽:“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可鸿鹄安知燕雀之乐啊。”   他们这边说过一回,那头章奶妈被处置了的消息也被暗中传到了宁国公主耳中。她听了很有些惊讶,又忍不住摇头,不愧是沈安侯能干出来的事儿,这么明目张胆的打脸,是真不怕得罪了她、被她在圣人面前捅穿底细吗?   沈大老爷其实也防着慕蓉出招呢,趁着现在圣人一门心思和世家较劲儿安插心腹人才,他明面上修身养心关门闭户,其实飞鸽传书遥控指挥,不求万无一失,只求一旦有需要,自家能够顺利从京中抽身,平安抵达自家经营已久的地盘。   时间就这么从二月走到了四月,天气也越发燥热起来。整整三个月,大燮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就没有哪儿正常下过雨。穆荇急的开始掉头发,世家也没好到哪里去。无良奸商看着形势不对,趁机大肆收购粮食,更是让百姓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穆荇的行动算是快的,立刻着手组建新的部门“都察院”,彻查地方上哄抬物价造成百姓恐慌的现象。都察院设最高长官左右都御史,暂定正三品衔,另设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和各州监察御史等。   这事儿本意是好的,但耐不住权利相争,世家勋贵如闻着了血腥味的鲨鱼,一下子就冲了过来。今天这个告状那个,明天那个揭发这个,好好一个朝廷被弄的乌烟瘴气。穆荇实在是没了法子,又想到了自己的好基友沈大老爷,一封请帖将人请到了望江楼上。   不过这回沈大老爷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当炮灰了:“不是臣矫情,您要是真没人可用,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然而如今您手底下是真没人么?”他小声点道:“您让他们吵去呗,了不起都御史先不封了,让陈国公先兼任着,您把人往外头一撒,等他们立功回来,谁还能说个不字?”   临危受命嘛,不必走正常程序嘛,穆荇不过是被大臣们吵的头晕了才没想到这点,被沈安侯一说,立刻就心领神会:“你说的也对,等他们吵完了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难不成朕的国事就不用处理了么?”   君臣互拍马屁完毕,穆荇便兴致高昂的安排去了。只他也是有几分奸诈的,不仅将自己在国子监里培养的人手拉了出来,还从御史台与翊羽亲卫都各抽调了不少勋贵子弟与世家子弟。这回大家都没话说了,出去办事各凭本事,回来谁的功劳大,谁就能成功上位。   沈安侯为了表示自己对圣人的支持,还特意邀请这些个“钦差”们在望江楼吃饭,传授了不少打击奸商的知识。怎样虚以委蛇,怎样调查取证,怎样明察暗访,他确实是门儿清,也听的得这些小年轻们热血沸腾,回头便摩拳擦掌,准备干出一番大业绩来。   这本是他得了穆荇吩咐才做的,就是怕这群倒霉孩子被奸商玩儿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没的白费了圣人一番苦心。却不料让大部分人都觉得圣人是在给沈大老爷铺路,等各路监察御史钦差大人回来,便让他朝堂复起、坐上这都御史的职位的时候。   沈安侯听了就呵呵了,便是圣人有这想法,他也没上去给人卖命的心思好吗?不料穆荇听了却是真心动了,私底下让林内侍带了话来,沈安侯听的一脸黑线,回头和媳妇儿吐槽:“真当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呐!他想得美!”   只面对这位大爷,直白的拒绝无异于作死,沈安侯脑子一转,开始使坏:“都察院和御史台其实职能差不多,干脆合并了算了。陈国公如今不是兼着都察院的差使么?干脆做的名正言顺些,让他这御使大夫就做了都御史呗。”   “可是左右都御史是正三品,御使大夫可是从二品呢,没的让人降职啊!”林内侍眉头都皱一块儿了。   “那才正好啊,陈国公超品任职,便不必再设左右都御史了,他一个人统管便行。而圣人正好在他下头培养出两位都御史来,以后也可以互相监督互相学习嘛。”   沈安侯这话说的正好骚到穆荇的痒处,他不就怕官员一团和气一家独大吗?陈国公张舒梁做的不错,没道理让一个都察院把他的御史台给挤没了,而左右都御史互相牵制又确实是个好法子。按沈安侯说的,由张舒梁超品任职作为过渡期,后头培养自己人起来,可不是再好不过了?   逃过一劫的沈大老爷松一口气,越发督促自己下头的人手低调行事。三路监察御史的行动倒是很快,一路打压不法商人,甚至直接开仓放粮,让百姓们直呼青天大老爷。本以为事情就该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行至宣州的监察御史却出了意外——去那儿的一正一副两位御史一个姓齐,是出自国子监的天子门生,另一个姓郑,是依附于琅琊王家的二等世家郑氏所出——两位到了吴郡一通明察暗访,便查出萧家控制之下的漕帮欺压百姓大肆敛财,可是还没来得及处理,便被萧家直接抓了人囚禁起来。   萧家抓了人一时也是麻爪了,这杀了不行,放了更不行,纠结的不得了,只能往京中送信,求安阳大长公主和南阳侯萧腾给个主意。   他们就没想到圣人正盯着各家呢,正好半路劫到了书信,看过之后拍案大怒,当即将萧腾一家子叫进来狗血淋头的一顿骂。天知道萧家自从参与进先帝宫变案中之后就恨不得自己老实再老实,低调再低调,哪知就被本家给坑了一回?平阳公主一把年纪的跪在御前痛哭流涕,总算是靠着身份和微薄的情谊让圣人免除了萧腾被牵连——只是萧家本家被严惩是躲不了了。   这边圣旨往吴郡送去,没想到那头又出了变故。齐御史和郑御史也算是能人,竟然趁着萧家不备从监牢中逃了出来,还意外得到了萧家与朝中重臣各大世家暗中联络操控察举的账本。眼见后有追兵,郑御史心中一发狠,自己留下来与人周旋,让齐御史带着证据乔装打扮星夜回京。等宣旨的天使到了宣州,郑御史已经被乱了阵脚的萧家人给杀害了,而齐御史则历经艰险,终于逃到了圣人跟前,泣血将厚厚的账册献上。   第176章 萧家覆灭   稀里哗啦一阵响声,乾元殿外的宫女内侍们一个个屏声静气, 生怕不小心触了霉头, 说不定小名就要交代在这里。里头林内侍已经跪了,低着头听圣人发飙:“好一个萧家!好一个大长公主!朕一直当她是长辈敬着,她却是恨不得挖空了朕的江山!”   他说完还不解气, 抬手端起茶杯又飞了出去, 在金砖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林内侍赶紧膝行上前抱住他的腿:“圣人!您好歹坐一会儿, 让奴婢差人把这儿打扫了, 免得这碎片上了您的脚。”   穆荇好歹忍住了没把人踹开,微不可差的点了点头。林内侍松一口气,亲自将人扶上龙椅,又招呼宫女进来收拾:“谁不听话您就罚谁,千万别气坏了您自个儿。”   “你这老货,说的倒是简单。”穆荇无奈的揉着额头,一阵阵抽痛让他更加烦躁:“朕倒是恨不得直接将萧家连根拔起呢,可萧家能坐以待毙?”何况拔出萝卜带出泥, 大燮朝可不止一个萧家而已。   林内侍不过劝一句, 说到国事上,他便老实噤声了。穆荇休息了一会儿, 精神头好了几分,传令招三位相爷进宫,一块儿商量这事儿如何处置。   能如何处置呢?三位相爷也是暗叫倒霉。世家之间藤蔓相连,多的是姻亲关系在里头,真要算个分明, 这三位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了。尤其是京兆李家,当年就是依附着萧家才没倒下去的,因欠着穆青玉的人情,前几年还多少受到他们的摆布,如今这呈上来的账本里,可很有几笔就是和李家相关。   看着跪在面前请罪的三个老头儿,穆荇又忍不住头痛:“朕知道这天下没有绝对的清白,谁家不是良莠不齐?谁家不出几个混账东西?三位爱卿回去该处置的处置了,朕可以不予追究。可萧家连钦差御史都敢杀害,事情就不能再轻轻放过了。”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有说,三位相爷却心知肚明,真要按照那账册从严处置,朝堂上得空出一大半的人来,大燮非得乱套不可。萧家也是合该倒霉,他们干什么不好,偏杀了个钦差,不把他们彻底摁下去,圣人的脸面可往哪里搁?   说白了便是要杀鸡儆猴,让天下人都知道圣人的威严不容挑衅。何况这几年圣人厌弃萧家之意已经明了的不能再明了。三位大人对视一眼,心中就有了章程,也没多说求情的话,领了圣旨让人下去彻查不提。   申国公府,大长公主已然是病倒了,儿媳孙媳正围在跟前流泪哭泣。穆青玉听的头晕,忍不住吼她们:“本宫还没死呐!你们哭什么哭?提前给我哭丧呢?”   媳妇们声音一顿,赶紧个挨个的跪下直道不敢,穆青玉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都散了都散了,去请几位老夫人进来,陪我聊聊天儿。”   她说的老夫人们自然是指的崔氏她们。然而一两个时辰之后,长史面色难看的回来了:“各家老夫人不是抱病在床就是外出避暑,下官再想往外头找人,就被堵回来了……”他停顿了一下,试探的看了看穆青玉的脸色,咬牙把话给说了:“京兆府里拿了圣人的旨意,萧家与公主府上下不得出城,随时等候发落。”   穆青玉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眼睛都直楞了:“穆荇这是要逼死我去呀!”   长史看她神色不对,赶紧让婢女扶她躺下,一边派人去请医博士来。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夫还没进府,另一个坏消息就来了,还是萧腾亲自给带来的——他匆匆忙忙奔了进来,脸色煞白的直接跪倒在穆青玉床前:“圣人已经下旨宣州都督府查抄萧家了,母亲您可要救救我呀。”   别说什么萧家没了,他萧腾还可以明哲保身。萧家这么多年能在吴郡经营起来,不就是靠着萧腾身在朝中还担着爵位么?只要圣人有心,萧家犯下的事儿样样都能栽在他头上,查抄萧家和查抄他本人,根本没什么区别。   穆青玉听完话一愣,一片殷红便上了脸颊,哇的吐出一口血来。萧腾惊的一跳,连声唤“请大夫来”。鸡飞狗跳的折腾了半日,总算保得大长公主性命无忧,医博士则再三吩咐:“切不可让公主情绪激动,也不得再思虑过度,否则莫说小臣,便是大罗金仙来也没法子救人了。”   穆荇听了奏报,倒是送了些药材表示关怀。可国公府周围的兵士一日不撤,萧家人便惶惶不安一日。大长公主昏睡了两天倒是醒过来了,强撑着进宫向圣人求情。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结果便是穆荇大怒,直接让人将穆青玉丢出宫门,备受羞辱的大长公主回到府里便一口气撑不住,直接一命呜呼了。   大长公主有自己的府邸,然而圣人竟是强令葬礼在萧府举行,并派人查抄公主府,将府邸收回宗正寺管辖。这般打脸也是没谁了,一些胆小的勋贵世家连吊唁都不敢亲至,只让下人过来祭拜,萧家人气的不行,偏又无可奈何,只觉得心头悲凉,前途更显得晦暗无比。   穆青玉停灵七日便草草下葬,而半个月后,三位相爷总算“查明”真相奏报圣人,捉拿萧家人到大理寺问案。看着前来宣旨的天使,萧腾竟觉得松一口气——活也罢死也罢,给个痛快吧。   圣人毕竟是圣人,他若是下定决心想要查什么,还真少有查不到的东西。何况萧家在吴郡做的本不算谨慎,墙倒众人推之下,小到侵占百姓田产,大到谋害朝中官员,林林总总二三十宗,真叫人看的触目惊心。   萧腾倒是想一推二五六,只当萧家本家瞒着自己行事,可萧家人早就被颠来倒去的审了许多遍,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倒了个干净。   这里还有一个人起了不小的作用,便是被萧家送进吴王府的那位萧姑娘。她为了保护情郎,硬将自己生的孩子说成是吴王殿下的种,没想到事儿还是被萧家堪破,偏他们还想着投机取巧,便抓了那情郎,拿情郎和孩子的性命威胁萧姑娘老实配合。   这般脑有反骨的姑娘是那么容易被降服的吗?她表面顺从,私底下摸到不少家族秘辛,待都督府的府兵前来捉拿,都不用人多劝,一股脑儿的将自己知道的事儿都说了出来,只求朝廷能放她和情郎一条生路。大理寺得了奏报高兴坏了,拿着这些内幕消息打了萧家一个措手不及,坑蒙拐骗之下,把萧家人的底细彻底掏了个干净。   萧腾眼见人证物证俱在,大势已去下也没挣扎,勾着头便认了罪。只他到底也是不忿的,临死了索性再疯狂一把,连着陈家李家王家洛家的一个没落下,几大世家都被他状告了个遍。这回轮到大理寺卿头疼了,这样的奏报送上去,圣人不给他排头吃,相爷们也指不定怎么给他小鞋穿呢。   再头疼也不能隐瞒,大理寺卿战战兢兢的把审讯结果和口供给递上去了。圣人看完又摔了一波东西,干脆在十五的朝会上让人当着众臣的面儿念了。这回跪的就不止林内侍一人了,连着能有座位坐着的五位主儿,整整跪了一屋子。   心里再怎么恨萧家,可人家都判了秋后处斩了,是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朝臣们听着那一条条的实锤,在心中考虑怎么写自辩折子才能蒙混过关。穆荇也在想怎么让他们吐出点儿真材实料的东西来,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沈安侯——这位鬼点子可不是多?   沈大老爷正含饴弄孙呢,根本懒怠搭理他,可惜人家客客气气让林内侍送了帖子来,他也不能正经给丢出去。无奈的将手里头抱着的沈萱小家伙放进林菁怀里,沈侯爷一脸悲催:“我现在就是个虚衔侯爷,为什么又要去应付那个倒霉鬼?”   “看在人家是大佬的份上,你就从了吧。”林菁劝的一点儿不走心,高高兴兴逗弄小家伙:“还是小宝宝可爱的,长大了一个个的都是讨债鬼,猫嫌狗厌的,恨不得有一个算一个的都给扔出去。”   “你闺女可已经被扔出去了,好歹给你儿子一条活路吧。”沈安侯劝道,“何况他闹腾也是闹腾沈淞两口子,也不用你出力啊。”   说了大实话的大老爷便被揍了,下头的丫环听的直笑,一脸同情的目送沈侯爷悻悻的摸着鼻子往外头去。偏林菁还是个行动派,抱着沈萱就往四宜院去了,一脸狼外婆表情拐带自家倒霉儿子:“凌儿啊,你想不想你姐姐?”   沈凌早就想跟随沈淑窈的脚步出门浪去了好吗?这会儿看亲妈露了口风,恨不得一蹦三尺高:“要去要去,”说完脸又垮了:“我爹说我太小了,不让我往外蹦跶。”   林菁便嗤笑:“你爹那是敷衍你呢,你都九岁了小个鬼啊,你二哥这么大年纪都能护着你嫂嫂好生过日子了,也就你是个蜜罐里养的,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沈凌听了便歪头看孔氏,孔氏抿嘴笑:“我那会儿还没嫁进来呢,可不怎么知道。”   林菁也拎他耳朵:“想问八卦去找你二嫂,让她给你忆苦思甜去。”   沈凌就真跑去含晖院了,小程氏也不藏着掖着,将往年那些辛酸苦辣一桩桩一件件的说给他听,听的臭小子眼泪汪汪的:“哥哥嫂嫂那时候竟然受了这么多苦!”   “那可不,当我们和你一样儿么?打生下来便一群人围着,生怕你哪里不自在了,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捧到你面前去。”小程氏生完孩子后稍稍胖了些,笑起来一脸母性光辉:“臭小子你也要努力呀,可不许生在福中不知福。”   第177章 望江楼议政   沈安侯到底是收拾了去见穆荇,依旧是望江楼熟悉的四楼座位, 依旧是林内侍在一旁伺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穆荇便开始诉苦:“他们简直枉称臣子,一个个都是大燮的蛀虫!偏朕连发落他们都要小心翼翼,真是气煞人也。”   “治大国如烹小鲜, 圣人慎重些是应该的。”沈安侯给他斟酒, 一边劝道:“何况今年天气干旱, 正是世家出力的好时机——臣可是听说了, 萧家被查抄出来的米粮,足够养活整个吴郡的百姓了。”   何止是米粮,还有钱财与田地,数目之大差点儿没把穆荇气出个好歹来。听沈安侯这么一提,他也有数了:“朕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便是官员犯法,也还有‘八议’与‘赎罪’呢,他们联合起来互相推诿,最后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罚金。”沈安侯抿了口酒水, 轻轻皱眉:“您后头有的是时候收拾他们, 还是先稳固局面要紧。”   要粮食,要田产, 要人口,拿出来的够意思,态度够诚恳,事儿便暂时既往不咎。可要想着法不责众,一个个的装死, 那就从小到大的杀过去,总能有哪只倒霉的鸡把猴子们给吓着的。   看穆荇若有所思,沈安侯再吃一筷子菜,淡淡说道:“臣看您派出去的监察御史挺能干的,这回也还让他们去吧。得了的米粮顺势便该发下去的发下去,建粮仓的建粮仓,只一条,他们得记得告诉百姓们,是世家贪赃枉法,圣人才出手收拾他们的,为的就是百姓们能够吃饱穿暖,不必在饥荒中朝不保夕。”   穆荇愣了一下,转头眼神便狠厉了几分:“你是说世家会扰乱视听?”   “您看过望江楼的舆论战吧。”沈安侯一边吃花生米一边嗤笑:“您当世家不会用这个?和他们比,便是臣也就是玩了个小道。他们出了钱出了粮,难不成还宣扬您万岁万岁万万岁不成?指不定要赚个好名声出来,不然岂不是亏大发了?”   除了赚好名声,说不定还有更过分的招数。穆荇也不是不懂世家的行事风格的,被提醒了立刻就醒悟过来,狰狞的表情一闪而过:“想占朕的便宜,也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   “您倒是给他们留条活路。”沈安侯依旧没停下筷子,还指着一道菜招呼林内侍:“这个凉拌皮蛋风味独特,您给圣人夹一块儿尝尝。”   林内侍好歹是习惯了这位的风格,否则真要被他吓一跳。沈安侯自己也吃了一块,才继续说道:“他们不是各自划定地盘么?那您就别管那头了,只安心经营其余地方。到时候看他们是放粮呢还是不放粮,是救济百姓呢还是不救济。”   看穆荇皱眉,沈安侯便解释道:“放粮是尤有余力,不如多捐献一些,照顾其余灾区。要是不放粮——他们没道义,您还不能出来做好事儿么?”   至于其中怎么宣传,便要看监察御史们的功力了。沈安侯意有所指:“让他们多来望江楼坐坐,或是去鸿胪寺跟着陈寺卿学两天,别看老陈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他嘴皮子利索着呢。”   他这倒是举贤不避亲,穆荇听着就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要不是自己扛不住世家的压力把沈安侯给撤了,这会子哪里还需要如此迂回?沈大老爷一看他神色赶紧举杯:“您可别多想,臣巴不得这个样子呢。一来呢,我疲懒惯了,上朝上衙的真累得慌。二来有了个正经职位,人也就变得胆小了许多,和自己无关的事儿都不好多打听,还不如这般听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搁您跟前随口说两句的自在。”   将避嫌说到这直白份上的,估计也就沈大老爷一人了,偏穆荇受用的很,与他碰杯道:“你是朕的谋士呢,朕拿你当隐相看待,望你也能全心全意为朕出谋划策,莫要有所隐瞒。”   沈安侯面上便有一丝红晕,显然是听的有些动容。他连饮三杯道:“臣谢圣人赏识,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圣人效劳。”   演了一会儿君臣相得,穆荇心里痛快了些,又忍不住和沈安侯吐槽起自家不成器的儿子来:“蜀王去岁伤了身子,脾性越发别扭了,看人的眼神都是阴测测的,前几日还找茬儿堵着卫王抽了一顿,那劈头盖脸的简直不能看。”他忍不住摇头:“这一个个的都是来讨债的。”   沈大老爷一听“讨债的”三个字,居然忍不住差点儿笑场,看的穆荇脸上一黑。他连连拱手告罪:“昨儿我夫人才说,生了孩子一个个都是讨债的,恨不得踢出门去省的烦。我闺女还扔在密州她叔叔那儿不肯回来呢,又计划着把我幼子也丢过去。偏那臭小子还上赶着的要走,在我跟前都蘑菇一天了。”   沈家大老爷出门采风兼种田,结果把自家宝贝闺女给丢外头了的事儿,穆荇也是有些耳闻的。他虽然不认同姑娘家在外头撒野,可看沈安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倒也不怎么劝他,反而与他一同感慨:“谁家不是这样呢?没孩子时愁,孩子多了一样儿愁。”   他这一想,倒觉得大老爷的情况和自己差不多——几个儿子都不是一个妈生的,只怕各自有着小心思,表面再如何的一团和气,私底下也少不得明争暗斗。   自觉和好基友又多出一个共同点,他心情又好些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宇泰沉稳,承宇活泛,都是不错的孩子,以后总不会堕了你的名头。”   沈大老爷摇摇头,有些无奈又有些骄傲:“他们还是不行,虽然学了些本事,人却不够踏实。我还想着等他们在您跟前学一段时间,便求您给个恩典,把他们放到下头州县去历练几年的。”   当爹的给自己儿子铺路要好处什么的,穆荇看来也没什么毛病,直接点头应了:“今年吏部大考,朕看看哪里有好位置,给他们一人留一个。”   他答应的爽快,沈安侯直接站起来行了个揖礼:“臣多谢圣人。”   “你替朕分忧的时候多着呢,何必这么见外。”穆荇将人拉起来,让他做下继续陪自个儿吃饭聊天:“朕只怕把他们一个个的放出去,你家老太太心里要不痛快。”   老人家更喜欢儿孙环绕膝下,何况沈淞沈汀在京中虽然算不上显贵,但官职也能称一句清贵,其实没必要往外头去受苦。沈安侯却道:“都说爱之深责之切,要是他们是个没本事的,我也不操这个心,有您垂怜,总能给他们一个赚口饭吃的活计。可他们愿意上进,我却是能推一把便要推一把的,便是他们现在抱怨我,总好过将来回头一事无成心中悔恨吧。”   穆荇听的直点头,忍不住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爹妈的哪里会不为了孩子好?偏他们理解不了父母苦心,还当是挡了他们的道儿呢。”他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想起自己那几个不省心的倒霉儿女来,愤愤和沈大老爷吐槽:“连闺女都是个糟心的!怎么就看上了沈敬家的小子!”   都说爱屋及乌,讨厌也是一样的。沈大老爷对沈敬什么态度,圣人便与他同仇敌忾,恨不得当沈敬是个空气。便是沈湛那小子确实出落的不错,当个花瓶足够了,可一想到武安公主为了他和自己犯倔,穆荇心里便不舒坦:“也不知道他怎么给明泉灌的迷魂汤,陈贵妃前几日还和那丫头吵了一架,和我哭了半宿。”   至于事情也是求官,穆明泉觉得沈湛当了这许久的翊羽亲卫,足够往上再升一级了,这样等到他迎娶自己的时候,职位也能好看一些。可这事儿别说圣人,便是陈贵妃也不能同意啊。母女俩闹完别扭,一个赌气不吃饭,一个便在穆荇跟前哭,弄的圣人一个头两个大,连后宫都不敢进了。   要说穆荇对儿子是防着的,对闺女还真是宠爱,穆明泉这般作死折腾,他也没舍得狠下心骂一顿,只对沈湛又多出些不满。沈安侯听他说起这话也是忍不住摇头:“湛小子其实挺聪明一个孩子,都是被他爹妈教坏了,身上一股子的后宅小家子气。”   他这话说的略毒舌,穆荇却觉得正是如此:“看着他那装无辜的样子朕都烦!也不知道武安是不是瞎了眼,还真觉得他委屈了。”十一岁的翊羽亲卫,还是个亲爹没勋没爵没官职的出身,穆荇已经很给武安公主面子了好吗?“站宁心殿怎么他了?多少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沈安侯也是摇头,不知道沈湛到底怎么想的,不过两个小家伙也掀不起大浪来,他们略谈了两句便放开了。在穆荇看来,能聊儿女问题,自己和沈大老爷也算得上“通家之好”,说起话来更放松几分,沈安侯也是投其所好,时不时来个小吐槽小抱怨的,倒让这些日子愁眉不展的圣人笑了好几回,连回到宫中都还带着笑影儿。   这番表现终归是招了不少人的眼,是以圣人旨意一出,世家们忍痛割肉的同时不免又记恨了沈大老爷一回——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是沈安侯给圣人出的馊主意。等到监察御史练过了嘴皮子往各地一撒,连陈家李家这样有修养有底蕴的都免不了在心里狂骂脏话,这是让他们的银钱粮食扔水里都听不到一个响儿,一心给圣人刷好名声么?   沈安侯倒是无所谓这个,在他看来,百姓们能够得到救命粮食,安然度过这一年,他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却不知道圣人此刻正在乾元殿里拿着密奏冷笑——还真有不怕死的人,想拿出钱出粮的事儿做文章,他们就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么!   第178章 圣人的威严   郑氏是雍州的一个二流世家,一直依附着琅琊王家存在。这次被萧家给坑了一把, 他们也被罚了许多田产与粮食。郑家的家主一想就觉得心疼, 忍不住和自家当太守的亲兄弟商量:“要么这放粮的事儿就咱们自家操作起来,直接在姚郡本地给办了!”   光这一条就算犯了穆荇的规矩了,可等钦差御史到了当地, 他把粮食都撒完了, 认错态度也是良好, 穆荇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至少不能再罚一遍, 最多往心里的小黑账里记一笔。   可是坏就坏在这群御史之前查账查的欢,这会儿也还没缓过来,顺手给他们暗访了一回。这一下不得了,查出里头的猫腻来。郑家是放粮了没错,可领粮食的有大半都是郑家找来的人,说白了,那些粮打了个圈儿,又回了郑家人自己的口袋。   偏他们还作死, 在姚郡哭穷, 一边暗示圣人惩罚的没道理,一边说自家如何为郡中百姓牺牲贡献。还真有不少学子得了好处被忽悠了, 恨不得给他们写几篇传世佳作来赞扬一番。可他们也不想想,说自家可怜冤枉大义,不就是说圣人不辨忠奸枉顾贤良么?是可忍孰不可忍,几位御史一商量,直接一封奏章给送进了京城。   穆荇能忍吗?肯定是二话不说, 派人把郑家给收拾了啊。郑家族长得了王家的消息才真的慌了,连夜进京抱王司徒大腿:“求大人想想办法,给郑家寻一条生路吧。”   王家对郑家倒是没多少感情,但利益却有挺多牵扯,真少了这个马前卒,以后办起事儿来就不方便了。尤其是他们当大佬的,手底下的人都保不住,还有谁愿意为他们卖命呢?王司徒想了想,也不敢直接进宫向圣人求情,转了个弯儿的带着郑家家主去找陈相爷了。   陈平这会子也头疼呢,涧河陈家的隐田隐户同样一大堆,要拿出来肯定不行,但拿多少,怎么拿却是个问题——别以为他是个傻的,真当割肉了事儿就算完?割肉了就证明你真的有问题好吗!   看着眼泪汪汪的郑家主,陈相也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意味来。这几年穆荇越逼越紧,世家的日子已经是很不好过了。今年大旱之年,不仅是百姓们歉收,世家也同样不好过啊,偏穆荇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他们心里哪里会舒坦的?   不是说他们不顾天下百姓的死活,可是和家族利益相比,那些百姓的死活在他们心中是真没多重要。再者说,救灾是朝廷的事儿,圣人不找度支不找左民,凭什么让世家出力还不让卖个好?那还要朝廷有什么用?   可这话儿能当着穆荇的面说吗?只怕正好给了他收拾世家的理由。陈平一边儿要给朝廷劳心劳力,一边儿还得随时提防着穆荇给他冷不丁的来一下,实在是累的都要喘不过气来。可听了郑家家主的哭诉,他还是只能劝:“你们能弥补就尽力弥补吧,老实认个罪,多吐点儿好处出来,总比被圣人拿来杀鸡儆猴的强。”   他是看出来了穆荇的打算,可郑家家主一听还得出血,那心里更不平衡了。他这头拜别了两位大人,又和郑家在京的几位族人开了个会,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圣人出招了再讨价还价。他就没想到穆荇根本没和他们慢慢磨的意思,直接将郑家家主堵在了王家府上,又一封圣旨到了隶州都督府,抽调精兵一千直冲姚郡,趁着郑家群龙无首一团乱麻,将家里账册田契全查抄了个水落石出。   按说雍州的事儿调隶州的府兵是不怎么合乎规矩的,可圣人这么做了,大伙儿也算是明白他的底线了:哪家不老实就收拾哪家,完全没谈价的空间。便是你经营一郡一州又如何?这天下还是穆家的天下!   穆荇这一手算得上雷厉风行,还真震慑了世家一把。连带着四家五姓,除了不愿混迹官场的楚家,其余一个没逃掉的献出了大笔粮食,算是彻底解除了这一年的粮食危机。楚岷也不是个傻的,光他们一家子特立独行,那是药丸的节奏好吗?没隔几天便主动上表,表示愿意为圣人分忧,粮食满满的大粮仓已经准备好,请穆荇拍天使来接手,“以尽自己绵薄之力”。   圣人靠着银镜的生意没少跟着楚家赚钱,得了楚岷的折子立刻龙颜大悦,直呼“朕之肱骨也。”连带着派出去的人也是楚家的半个亲戚——正是在御史台当了几年谏议大夫、如今换了个名头继续呆都察院的秦江。   与前往其他地方、需要和世家斗智斗勇不同,这趟明显是个优差。同僚看着秦江包袱款款的就上路了,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可谁叫他们没这层关系在呢?想了想不免又嫉妒沈安侯一回,也只有他得了楚家青眼,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还让圣人颇为照顾,连姻亲都能跟着享受好处。   尤其是秦江,若不是娶了沈安侯的妹子,不说如今被圣人钦点去青州赚功劳镀金,光是他一场大病,就要被扔出官场去。更别说亲爹犯事儿还不被牵连、能带着爵位稳稳坐在御史台里混日子的。这不都是圣人看在沈大老爷的面子上给的优待么?   秦江也是个混不吝的,他不仅自己去,还把一家老小都带去了。圣人听他贱兮兮的报备:“那是内子的外家呢,她这几年没少和我抱怨,说小时候一块儿听沈家老夫人讲古,对楚家颇为向往。这几年沈侯爷出去采风,据说也去了两趟青州,回来又让她艳羡一回,偏不能带着她一块儿去。臣就想着这次的事儿也不急,干脆就圆了她的念想。再者两个孩子也大了,正好带过去相看相看,说不得楚家哪位姑娘或小爷能看上他们中的一个呢?”   一听这说话的风格就知道是沈安侯带出来的人。穆荇摇摇手随他去了,反正如他所说,这趟差使出不了什么风波,权当公费旅游了。沈安侯顺势便把沈凌也塞过去:“正好一块儿拎走,昨儿又闹的你嫂子头疼,我是服了他了。”   大夫人恨不得把小儿子扔出去不是什么秘密,何况有沈淑窈作为前车之鉴,沈凌自己也跳的厉害。听说这回是往东而不是往西南,他还不满意,直吼着“我要去找姐姐”,还是沈大老爷把他给哄好了:“楚家的多的是姐姐妹妹,仪容姿态无一不好,你去看过就知道。”   这些不过是小事儿,有听说的人也不过当个笑话,连林内侍都抽空给穆荇学了一回,逗得穆荇直笑。沈汀便在一旁站着死鱼眼看他们,一边小声嘀咕:“谁让沈凌那臭小子一副花心肠的样子呢,我们家太太最讨厌花花公子了!”   穆荇听了又笑,直说沈家出情种都是被逼无奈,还笑着问要不要赐几个美人给他们父子仨,吓的沈汀一头冷汗直叫饶命。   圣人每日里算计着得来的钱粮,看着下头钦差们送来的奏报,是真过了一段舒心日子。便是到了七月,各地传来旱灾的折子也没影响他的好心情,直接大手一挥让钦差们主持救灾去。各地官员才领略过监察御史的杀气腾腾,也不敢阳奉阴违,一个个老老实实的配合着发救济粮,一时间虽然民生依旧艰苦,可百姓们心中都热火朝天,对龙椅上的圣人更是恨不得顶礼膜拜。   从七月到九月,所有州县都被安置妥当。因朝廷准备在前,又应对得当,虽然还是不免有人饿死,但并没有哪里出现民变和恐慌。这在灾年里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成就,不少文人墨客都写下诗赋记载此次盛世,传颂圣人的功德。当然也有人说起这些粮食都是世家所出,不过很快就被人给打回去了:“他们是出了,可这本来就是被他们贪墨的,是属于圣人的东西!若非圣人强压着他们交换出来,难道还能落在咱们百姓们头上么?”   有句话叫“有奶便是娘”,虽然不好听,却也是事实。圣人给他们带来了生机,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百姓便将他当做头顶青天,当做父母,甚至有些人已经暗暗立起了长生碑。穆荇看了暗探传上来的小纸条,心里不免又给沈大老爷记了一笔功劳,等到年底的吏部大考全部完成,他认真在呈上来的册子里给挑了两个不错的上州,让沈淞沈汀一块儿当太守去。   沈淞和沈汀被宣到乾元殿接圣旨,那一刻他们俩都是懵逼的。圣人看着便好笑,还故作严肃:“你们不愿去?”   沈淞沉默不语,沈汀却老实摇头:“京中多好啊,要什么有什么,还有我爹在这儿镇着,做什么都挺自由的。出去为官一方就难了,多大的责任啊,我才二十来岁呢,可不想把一郡百姓的事儿都扛在肩上。”   圣人听了免不了教训:“看来你爹说的不错,你们俩还是不够踏实,还是缺乏历练。”他自觉自己是沈安侯好基友,帮着调理基友儿子也是分内之事,好一通叨逼叨,从郡县治理到今后的发展路线都给他们做了规划,最后一言堂的决定了:“你们先去干三年,莫要堕了安侯的名头,三年之后要是干的出色,朕再在朝中给你们找个好位置。”   还能说什么呢?兄弟俩领旨谢恩,收拾了家什带着妻小上任去了。一下子出了两个地方大员,还都是年轻有为这个级别,一看就知道是去镀金刷资历的,朝中官员自然是满满的羡慕嫉妒恨。唯有一人看出了不妥——沈家如今除了沈安侯两口子并老夫人,竟是走的一个都不剩了!   看着手里的小小令牌,宁国长公主穆蓉轻声喃呢:“沈安侯这小子,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滑溜。”   第179章 乱起   这一年的春节,沈家过的尤为冷清。往年多半还有孩子彩衣娱亲, 如今只三个大人无趣的坐着守夜, 楚氏老太太便忍不住抱怨:“你就不能年后再将人打发了?如今可好?我只能看着你这晦气家伙过年。”   话虽这么说,她却是明白防患于未然的。京中时局越发紧张,眼见着圣人与世家之间必有一战, 将孩子们打发出去才是好事。沈安侯知道老太太不过口头说说, 便与她玩笑:“可见不止我们觉得自己的孩子都是混蛋, 这天下父母都是一般儿的。别人家的孩子都好, 只自己家的没个好东西,恨不得立时给踢出去。”   老太太气的啐他:“唯独你是混蛋中的混蛋,还要留在这儿碍眼?赶紧给我出去,让你媳妇儿给我解闷才是正经。”   “看您这话说的,真是偏心偏的没边儿了,好歹我才是您亲生的呢。”沈安侯厚着脸皮往前凑,还摸出一副扑克牌来:“要么咱们斗地主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三位一家之主便斗地主斗了个通宵, 也不知道沈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会如何做想。第二日惯常是往楚舅舅家走一趟算完, 沈敬倒是带了孩子来拜见楚氏。看着苍老了许多的次子,老太太心里要说没点儿伤心那是不可能的, 可路都是人自己选出来的,她又能如何呢?   沈湛依旧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好样貌,哪怕如今年纪不大,却端的唇红齿白玉树临风,外头罩一件枣红色万字花纹的夹袄, 便透出几分过年的喜庆来。一对儿龙凤胎翻过年也算是八岁了,眉眼和沈湛有几分相似,却不如他天生贵气,同样穿着大红料子的衣裳,站在沈湛身边却像是小厮丫环一般,平白生出一股俗气来。老太太扫了一眼,看他们表情怯生生的便皱眉头:“怎这般小家子气?”   沈湛有些无奈的解释:“前些日子赵氏去了,他们被吓着了一回,还发了阵子高烧,等好了就成这样了。”当然他可不会说是自己吩咐丫头给他们用了药,让他们夜不能寐又不得清醒,耳边还总有人说着可怖的话,生生将他们吓唬的高烧的。   楚氏什么场面没见过的,看一眼就知道这里头有猫腻,且十之八九与沈湛相关。只这位如今到底和武安公主结了亲,又分出去单过了,再管也没什么意思。她挥挥手让这一家子自己家去,却不想沈湛使了个眼色,沈敬便舔着脸凑上来,有些讨好道:“儿子还有件事儿求一求老太太,您也知道湛儿是我唯一的嫡子了,偏我是个没能耐的,也助不得他什么。只求您能开恩,让大哥帮他活动活动,总不能一直当个守宫门的尚公主吧。”   楚氏一听这个差点儿没摔了杯子,沈湛是个什么货色当沈安侯不明白么?与他扯上关系,那是嫌自己活的太自在了!可看着儿子可怜的样儿,她拒绝的话在嘴边过了一圈,总算是咽下去了:“回头你大哥回来,我替你问问他。只你也别抱什么希望,你大哥如今还在家自省呢,算不得牌面上的人儿,不定能说得上话。”   沈敬一听便有些心急,其实就算没有沈敬,老太太的圈子里就没能人了?几位相爷家的夫人老夫人可都是半日闲会所里的常客,她随便一句话提了便是,偏要这般推诿。   沈湛就提防自家亲爹乱说话呢,看他要开口赶紧使了个眼神,竟是让沈敬立刻就噤声了,只有些意兴阑珊的拱手谢过老太太,还虚情假意的说了沈安侯几句好话。楚氏却是越看越心寒,沈敬是什么脾气她能不知道?当年在他面前如何顶牛,在沈安侯面前如何妄自尊大的?如今竟是被亲儿子的一个眼神就吓住了,老实听话的让人毛骨悚然。   等这一家子踏出福德堂的大门,老太太直接一口气撑不住的瘫在了椅子上,吓了身边伺候的听琴青祺一大跳,连声让人去后头请大夫和医女来。直到灌了两口茶水,又得医女给她扎了一针,她才算喘匀了气,连声哀叹:“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哟!”   沈大老爷却不知道亲妈被倒霉弟弟气了个仰倒,这会儿正在楚家劝楚舅舅呢:“您看看这个冬天,别说下雪了,连雨水都没两滴。您信不信明年要么旱灾要么蝗灾,要么两样儿一块来?圣人总不能再坑世家一回,百姓哗变是迟早的事儿。您打一打奴炎也就罢了,难不成还想去平叛?自己人杀自己人,您心里不会难过?”   “那我能怎么办?学你的样子把儿女都弄出去?然后自己装疯卖傻?”楚怀眉头皱的死紧,满脸的不耐烦:“事儿总是要有人做的,我不做也有其他人,与其让事情彻底失控,还不如我担下来。”   “您真不用这样。”沈安侯也是没辙,干脆给他透露了点儿内幕:“我只跟您说一回,往后是不认账的。”他小声说了自己的布局,有些无奈道:“长痛不如短痛,我的人总会引导着百姓尽量减少伤亡,否则我也白忙活这许多年了。”   楚怀虽然一直知道沈安侯在暗中布置,可没想到他玩儿这么大,好悬才端住了自己的表情:“你就不怕圣人察觉出来,直接抓你砍头吗?”   “我要不是看他自身难保,也不会做的这么急啊。”沈安侯无奈的小声嘟囔:“往前十来年,我不过是想在青州边上弄块地,等在京中混不下去了就过去种田养老。可越种田我就越发现了,盛世太平下百姓还没个人样儿过,碰上天灾人祸,他们岂不是只能死路一条?”   “所以你就想自己当家作主试试?”楚怀压低了声音满脸的狰狞:“你想当皇帝?”   “得了舅舅,我脑后有反骨的,何况我从没把自己当过是穆荇的人,这两条您哪条不知道?”不仅是他知道,便是楚岷大表哥只怕也心中有数:“不说我了,您只怕也和我没多大差别,又何必演出这一脸的惊惶来?”   楚怀便收了表情,顺势给了他胳膊上一拳:“过场还是要走的,直接承认了多没意思。”他一屁股坐下,又恢复了淡定从容的神仙样儿:“既然你有了安排,我自有办法抽身,你就不必替我费心了。”   总算得了他一句准话,沈安侯便松了口气,这些年他从西到东从南到北的各处子屯粮囤的不少,又到处开荒种植高产作物,连圣人皇庄里的存货都被他想方设法的搞出来了大部分。加上各种蓄水池和深水井,若真有百姓流离失所,他总有法子就近接收和安置。   和楚舅舅扯了几句闲话,沈大老爷看看天色,带着夫人回了沈府。到家才知道沈敬来一回,又把老太太差点儿给气病了,两口子差点儿没忍住了让人打上门去。楚氏无力的摆摆手:“罢了罢了,他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都是报应。”   沈安侯还是想收拾了沈湛这小崽子,被林菁给劝住了:“无论他好过不好过,老太太都得伤心,指不定还要为沈敬提心吊胆。你要是真替老太太着想,不如想法子让沈湛滚远些的,别碍着眼了就行。”   要说这事儿本不会太难,偏京中有个武安公主盯着,沈侯爷一时半会的还真无计可施。这一拖便到了阳春三月,原本应该莺飞草长的时候,大地却一片死寂。从幽州到蜀州,从并州到琼州,全大燮都被干旱的阴影笼罩着,农人们面对干涸的土地欲哭无泪,只能寄希望于京城那位无所不能的圣人再搭救他们一把,发下救灾的粮食让他们得以活命。   穆荇去岁吃到了甜头,今年便还想照章办事,出动监察御史来到各处,“规劝”世家捐献财物。然而去年已经伤了元气的世家哪里还肯从的?他们也有自己的应对措施。一方面散布谣言,从新宁元年的日食讲起,一直到这两年的干旱,归咎于圣人“名不正言不顺,得不到上天庇佑”,另一方面,世家子表面上乖巧听话,私底下却动起了手脚,让穆荇再次体会到三年前那般政令阻滞不畅的无力感。   那年有沈安侯当炮灰,让他与世家达成了妥协,可这一次没了缓冲,他也不想再妥协。两边顶了起来,唯有安抚百姓的事情被拉下。得不到救济的人们渐渐变得失望,又在流言中滋生出愤怒来,随着有心人的振臂高呼,不少地方都出现了叛乱,打了圣人和世家一个措手不及。   是的,便是世家也不过想逼着穆荇后退一步,没想过要把天下给弄乱了。只这回已经来不及,好几路的“反王”打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名义到处乱闯,更有甚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些州县靠着都尉府的兵勇们勉力镇压了叛乱,可也有不少地方,本就烂了根基,如今被这些人轻轻一推,竟是豆腐渣一般倒了个一干二净。   听着下头告急的传书,不仅是穆荇的脸色变了,连世家的脸色也变了。“郡守出逃,都尉不战而降?这就是我大燮的精兵?”乾元殿的摆件又被摔了一批,圣人指着几位相爷的鼻子大骂:“这就是你们从大燮无数人才里头选拔出来的官吏!尸位素餐!朕要你们何用?”   发完脾气,该处理的事儿还是要处理。剿灭是肯定的,但派谁去,打到什么程度,又是一番扯皮。最后还是楚怀发了脾气:“都是大燮百姓,便是受人蒙蔽也该以教化为主,何必赶尽杀绝?”他意有所指的看几位重臣,口中嗤笑:“对待蛮夷豺狼,你们倒是满口的仁义道德,怎么对着自家百姓就一个个铁面无私了?也不知道是心里头向着外人,还是得了外头来的好处拿人手软?”   无论通敌还是叛国都是株连三族的大罪,几位大人一个哆嗦便不敢说话了。楚怀这才满意的对圣人拱手:“臣请圣人命令各路剿匪将士只诛首恶投降不杀,尽快平定乱局才是正事。”   第180章 匪贼   星州齐向山地界。夜色正浓。   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歪歪倒倒的记在草棚中,有人在窃窃私语:“说是跟着大王有饭吃, 可我怎么就觉得是拿我们去拼命的?”   这人胳膊上有一个深深的伤口, 另一人正在给他包扎。听了他的话,那人动作停了一秒,并未多说什么。反而是旁边斜躺着的一个黑瘦男子森然道:“我跟你们说, 李天王真没前途, 不信你们瞧着, 不要十天, 朝廷必然派出大军前来剿灭。”   有同样睡不着的人便问他:“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看看他做的事儿呗。”那人摊手,正巧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吸了口气,缓了缓神才道:“说是带着大家劫富济贫,可济了咱们不?不都是他手底下那群大将们拿好处,咱们连口热饭都混不上。他自己倒好,抢了太守大人的六姨太,吃香的喝辣的抱着美人儿睡。咱们现在无非是上了贼船了, 可要是朝廷真能饶咱们一条命, 谁肯跟着他干下去?”   也有被李天王洗脑了忠心耿耿的人出来反驳:“天王要带着咱们过好日子的,只是如今咱们还不成气候。等整个星州都拿下了, 他肯定会让咱们吃饱穿暖。”   之前说话的人便嘿笑:“你做梦呢吧,他就拿咱们当炮灰。知道什么是炮灰不?就是冲在前头挡刀剑送死的。等咱们和朝廷官兵都死的差不多,他再带着心腹过来捡好处,不信你看看咱们这儿,之前和你一块儿来的人还剩下几个?”   这话说出来, 那人也闭嘴了。一直在给伤患包扎的人才直起腰:“大家都消停吧,要是惹来了四将军,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李天王手下四个大将,从大将军排到四将军,而这排名最末的,偏是脾气最暴躁的。这些人少有没在他手底下吃过亏的,听了话都安静下来,倒是那黑瘦汉子有些好奇:“我看你医术挺好的,怎么也跟着李天王造反来了?”   “李天王对我有恩。”那青年的声音不大,带着几分冷寂:“我家本来有两分薄田,加上我行医,也算能过日子。可谁知道碰上了个地主恶霸,非要强抢我媳妇儿。我瘦胳膊瘦腿的被打了一顿还没处儿反抗,多亏李天王帮我报了仇。虽然于他而言不过是替天行道,我心中却是感激的。”   黑瘦汉子就劝:“他杀那地主不过是为了粮食银钱,可没想给你报仇,你又何必如此较真?”他有些自嘲:“我们这群走投无路的才是不得不跟着他呢,我看你平日里没杀过人,倒是救了不少人,趁早脱身算了。”   年轻医者却是没多说话,只在黑暗中摇摇头。黑瘦男子也不再劝,自个儿蜷成一团睡了过去。   第二天照旧是放饭,前行。他们被赶在最前面,充作探路和缓冲,而李天王和他手下四大将则带着“精兵”们跟在后头。中午时分,他们遇上了第一波抵抗,是个颇有资财的员外郎家。四将军一脸狞笑的从贫民中点出几个人来:“你们去叫门!”   一根巨大的原木被仍在他们面前,说是叫门,其实就是撞门。只富户人家也少不了养了家丁护卫,这群人往往在冲击的路上就会被射杀。   被点名的人脸色一白,被四将军抽了两鞭子也只能不情不愿的上了。李天王则在一旁嗤笑:“你们现在后悔了?可后悔有用么?知不知道什么叫造反?造反是株连九族的!你们,连同你们的亲人,朋友,邻居,被抓住了都是一个死。还不如老实听我号令,等我夺了权位后好歹是个从龙之功。”   看到有人脸上露出几分动容,他便继续鼓动:“知不知道这员外家里有多少米粮多少水田?我得了的好处总有分给你们的时候。与其被朝廷杀了,或是饿死在家中,还不如拼搏一把,和我一块儿发达呢?”   这算是多么劣质的威逼利诱,可百姓无知,被煽动后便没了回头箭,只能闷着头往前去。员外府的高墙上露出尖锐的箭枝,一轮射击之后,被选出来的几人全部倒下。   倒了一个,便由其他人顶上。李天王这边占着人多,总算在牺牲了几十人后冲开了大门。他手下那些精兵们这时候倒是行动起来,挥刀砍杀的分外带劲儿。不过大半个时辰,一座府邸已经被杀了个血流成河,李天王满意的带人搜刮府中粮仓宝库,也有人直接扯着躲藏在角落的美貌丫环小姐开始欺凌。   那名青年大夫似乎看不下去想要劝阻,被青年男子拉住了:“你去送死吗?”他压低了声音问:“这些人说是替天行道,其实就是一群强盗,他们可不会顾忌你是自己人就放过你的。”   青年停了下脚步,还是摇摇头:“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   他话音未落,里间突然传来哀嚎声,捂着下身血流不止的李天王打着滚儿出来,四大将看着便慌了,还是青年拨开他们:“让我看看!”   “你干什么?”四将军一个暴脾气差点儿将他甩出去,还是大将军给拉住了:“他会医术,让他来。”   青年有些疑惑的看他一眼,来不及多想,看了一眼伤口便摇了摇头,从里衣口袋里掏出个白色袋子,又是针线又是剪子的拿出来一大堆。“点油灯来,还有,烧热水。”他一边镇定的吩咐,一边将白色粉末洒在已经昏厥的李天王患处,眼见着汩汩往外流的血开始减少,几位将军才松一口气。   缝合,上药,包扎,他动作一气呵成,才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大王性命无忧,只要小心高热就行,不过……”他无奈的摊手,“那事儿就没办法了。”   屋里一个满口血污的女子已经被生生打到断气,正是她假作曲从,趁机咬断了李天王的子孙根。四位将军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只大将军勉强冲青年道谢:“不知如何称呼?”   “小人姓彭,单名一个简字。”那青年也不多说,交代了些注意事项便站到一边,显然没有要邀功的意思。   大将军对他的表现有些意外,招招手让他先别走:“我们只知打打杀杀,真不是会伺候人的。大王如今重伤,只怕还得你来照顾着。”   彭简想了想也不推辞:“那边要劳烦将军再去替我寻些药材备用。另外小人还有个不情之请,”他指了指屋子里吓傻了的女眷:“若是可以,就放她们一条生路吧,权当给大王积德了,毕竟我小时候听师傅讲古,圣人生病了手下的大人们都是要侍疾的,否则便会被视为大不敬,轻则打板子重则砍头。”他稍稍偏头,声音略低一些:“何况大王伤了那处,这般喧闹只怕他会心中不快。”   几位将军也不是真傻,赶紧让手下人站好了去外头给大王祈福,逃过一劫的女子哭泣着往外跑,又被彭简给拦下了:“你们这般去哪儿?这些大人们不需要人伺候的吗?该做饭的做饭去,一个个的老实呆着。”   他说完又要了纸笔,写下药材单子,交给大将军:“城里有家岑家药铺,您若是方便,请差人去一趟,将上头的药材买回来。”   大将军到底警惕,不免多问一句:“你如何偏要这岑家药铺的?别处买来就不能使么?”   彭简耐心解释:“岑家药铺是西南边儿来的药材商人做的,如我这里头的三七,便只能在秀川的十万大山里头找到。您大概也是知道,那些山民可不好糊弄,一般的药材商别说让人进去采药了,连和山民以物换物的交易都行不通。唯独这岑家有门路,靠着和山民的关系好,独营这几种药材。只这事儿不常买药的人不怎么知道,我也是怕他们进了城里耽搁时间,索性明白提一句。”   大将军点了点头,交代下头的人去办了。等跑腿的回来便在他耳边轻声禀告,彭简说的都是实话,几味药确实只有岑家药铺能卖,郡中当郎中的全知道。   心中彻底释疑,大将军对着彭简的态度就越发好了,亲自将药材送到他手里,还鞠了个躬文绉绉的道谢:“幸有先生在此,我等就拜托先生了。”   “先生不敢当,”彭简也还一礼,拿着药材就忙活开了。上将军留下两个心腹给他帮忙,自己和其余三位兄弟一块儿商量对策去。   二将军三将军正在正厅等着,看他进来便焦急的问:“大王怎么样了?那彭简靠谱不靠谱?”   大将军却是先没回他们的话,而是皱眉:“四弟又上哪儿去了?”   “他野惯了的,指不定去哪儿乐呵了。”二将军还有些不爽:“那个郎中也是事儿多,咱们都是草莽之人,哪有如此多的忌讳。”   “你小声些吧,”二将军还是稳重些,又问了李天王的情况。大将军说了个大概,又聊起彭简来:“我总觉得他不简单,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劲,你们怎么想?”   “小黑不是说了吗?他就是个愚忠的小夫子,读书学医给学傻了,把大王当恩人看待。”三将军嗤笑:“他那小身板儿也掀不起浪来,派人看住了就行。”   二将军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儿,只需要处理的事儿多,一时半会只能放下:“咱们自家兄弟可有伤亡?那些百姓呢?有没有适合拉进来的?”   三人凑一块儿合计日后的走向,显然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与其说他们是李天王的忠诚手下,倒不如说那位大王是他们扶持起来的一个傀儡。想当初他们在桓岭上呆的好好的,偶尔打个劫抢两轮附近村民,就够一年的生计了,偏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群比他们还强人的强人,占了他们的地盘绑了他们的兄弟。他们四位倒是逃了出来,只从此无家可归,竟沦落成一个老乡绅的护院,辛辛苦苦干了许多年,这次好不容易得了重操旧业的机会,他们怎能不开心,不好好干一票大的?      第181章 剿匪   三兄弟谈了一阵子,四将军也带着一身酒味儿回来了。大将军又忍不住皱眉:“你就不能消停些么?”   “那老李不是也没死么?”四将军满不在乎:“乡绅家的蠢儿子罢了, 咱们还真当他是皇帝呐, 差不多得了。”   大将军也不过是一说,警告两句便算是将话题揭过了。他又说起了被驱逐着同行的那些贫民:“养他们确实是费钱,可不养着咱们自己人也消耗不起, 要不然明儿再找个大户人家, 看看能不能多弄死一批?”   说到打打杀杀的事儿, 二将军便有些不乐意:“这两天先歇着吧, 反正员外家有的是粮食,挨几天没事。兄弟们也得缓口气养养神,才好接着给咱们卖命。”   看三将军四将军点头,这事儿便通过了。大将军继续说下头的议题,外头却突然又喧哗起来,四将军有些不耐烦:“不会又抢东西打起来了吧?我出去看看。”   他这一去便没回来,大将军心里一个咯噔,再往外冲时已经晚了。一名身着白袍的小将率领军队将各处通道和出口堵了个严实, 一边儿往里头扫荡, 一边儿大喊:“圣人有令,只诛首恶, 投降不杀!尔等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人总是怕死的,立刻便有接连不断的“哐当”声响起,也有人指着跑出来的四位将军大吼:“他们,就是他们,要不是被他们威胁着, 我们根本不会造反。”   从未想过变故会来的如此快,大将军看着气势汹汹的白袍小将,无奈的扔了手里的狼牙棒,只还在做垂死挣扎:“我们也是被李天王迷惑,还请大人能够从轻发落,饶我们一命。”   “那李天王又在何处?”小将剑眉一立大声喝问。这四人赶紧给他引路,将他带到正房:“都是我们一时糊涂,听信了他的鬼话,大人可得严惩他!”   看着躺在床上不知死活的李天王,小将只觉得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正要转头再问那带头的“将军”,却听耳旁生风,随着一句“小心”,便被人推倒在地。   暗器尖锐的一角钉在地板上,小将吓出一身冷汗,而倒在他身上的青衣男子有些狼狈的爬起来,却是个书生模样的人。大将军被他手里飞出的药杵给砸中了眼睛,这会儿正捂着眼眶嚎叫。   “那什么,我真不是故意的,”青衣书生有些拘谨的看翻滚嚎啕的大将军一眼,习惯性的想上去替他包扎,结果被小将拉住了:“多谢你救我一回,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他说话的档口,自有士兵将大将军拖下去,连着二将军三将军和四将军也没跑掉,一块儿逮住绑起来。青衣书生则老老实实的说了自己的情况,小将听了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恶霸确实该死,但你不该跟着姓李的为虎作伥。你看他们这般杀人放火的,和恶霸比起来岂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这话才说完,外头便有个汉子大着胆子喊起来:“彭小哥可没干坏事儿,他一路上光替我们疗伤了,一个人都没杀。”   也有员外家的女眷出来作证:“若非这位小哥开口求情,我们这些孤弱女子还不知道要被糟蹋成什么样儿,将军千万莫要责罚他,他是个好人呀。”   听着许多人为自己求情,还有些没弄明白状况的彭简挠了挠头:“将军是来平叛的么?可是这些百姓真的是被逼无奈,还请将军明察。”   “你倒是好心。”小将军便笑道:“圣人有令,只诛首恶,只要本官查明百姓无辜,当场就能释放他们。”   “这可太好了。”彭简脸上露出几分满意,又指了指床上的李天王:“我给他用了昏睡的药物,明日才能醒过来,不知会不会耽搁了您的行程?”   “一天时间倒是无妨。”小将摆摆手,干脆就在这里问讯。他也算是有些能耐的,很快将四位山匪将军和他们的心腹挑拣出来,连一直鼓吹大家“逃走”的黑瘦男子也没放过:“你故意让百姓们说出心中不满,又上报给那些匪首,更应该罪加一等。”   贫民营里的人这会儿也恍然大悟:“难怪每次被四将军点着去送死的,都是之前说过他们坏话的人呢,原来是你在告密!”若不是大家手里也没个臭鸡蛋烂菜叶,只怕就得当场砸他们一身了。到第二天李天王醒过来,才知道一日之内自己就从高高在上的大王跌落为阶下囚,不日还要被公开处斩,一时受到惊吓,竟是又昏了过去。   小将也没管他,让百姓们各自返回原籍便带着人走了。看着远去的队伍,逃过一劫的人们又开始发愁:“这可怎么回去呢?难道要一路乞讨吗?”   他们被李天王一路带着已经走出了挺远,想回去并不是朝夕之功。而如今一个个的身无分文,甚至不少还饿着肚子,真要就这么强撑着走,出不了齐向山地界,他们就能饿死大半。   “便是回去了也没法子啊,山里头的野菜都被薅光了,粮食更是一点儿都没有。”有人坐在地上勒了勒裤腰带:“要是朝廷还能赈灾就好了。”   “我听说去年已经把朝廷的存粮都用光了,今年根本没粮食可发。”有人说起了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小道消息,也有人接口道:“还有说其实去年拿出来的便是世家大族的粮食,圣人的国库都被败光了。”   “管他谁家的粮食,我就想有口吃的。”最耿直的一句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反正如今我是家也破了媳妇儿也跑了,只要给吃的,让我干什么都成。”   一直保持沉默的彭简这时候突然开口了:“其实我倒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投奔,那儿日子虽然艰苦,保证吃穿却是能行的。”   立刻便有不少人问起他来,他却摇摇头:“你们有家小的就算了,那地方只能进不能出,只接收走投无路的人。”   “你说的不是当山匪吧?”有人突然问。   没想到彭简并未否认,反而想了想道:“说是山匪,其实也有些像呢,都是占山为王,不能曝光于官府的视线中。只他们并不打家劫舍,讲究的是自力更生,去了便要卖力干活,自己养活自己。”   “这世间还有这般地方?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有人便好奇的问。   彭简告了个恼:“我若是大咧咧的将地方说出来,岂不是害他们?只你们自己选择,有去处的还是自己想想法子吧,实在无路可走的再跟着我一块儿去。”   他说的直白,百姓们还真就认真想起来。不多时,一群人便分成了两边儿。彭简与多的那些回乡的告辞,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些米面来,请员外庄子上的厨娘做了烙饼让他们带着,自己则领着无家可归的一群人往山里走去。   这般景象不仅发生在此处,但凡有匪患和流民的地方,都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沈大老爷当年玩儿一样设下的物流据点如今成了百姓们最好的避风港湾,漫山遍野的红薯土豆玉米让他们简直怀疑自己到了另一个仙境。至于限制自由不能随意往外头去,人们倒是不怎么在乎了,饥荒年里,还有什么比能吃饱更重要的呢?   同样觉得心中安慰的除了流离失所的百姓,还有远在京中的圣人。民间的匪祸虽然多,但都不成气候,很快被率兵前往的年轻将领们平定下来。他一开心便拉着楚怀和沈安侯去望江楼喝酒:“楚将军果然说的没错,杀鸡焉用牛刀,正好操练操练这些儿郎们!”   要知道当时朝中竟然还有人异想天开的提出调动边军的,结果被楚怀怼了个狗血淋头,最终由穆荇拍板,带兵的都是些年轻将领。楚怀听了消息倒是平静的很:“他们学了这许多年,也该有几分能耐了,不然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圣人的栽培?”   只年轻人到底没经验,安置百姓之类的琐事儿想不到也是正常。好歹下头没再乱了,各地刺史也不会计较些许人口,糊涂着糊涂着,谁都没发现躲藏在各处山头的人变多了不少。   沈安侯还是负责泼凉水:“下头虽是不乱了,可没有救命的粮食,剿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再有一点,我听说不少地方匪患过后,田契册子就彻底乱了,会不会有人趁机多拿多占,又引起新的麻烦?”   这个“有人”,无疑就是遍布全大燮的世家们。穆荇听完也收敛了笑容:“已经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朕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么?还想大燮再乱一次么?”   还不是因为连着两年世家被折腾狠了,这才想法子恢复些元气?沈安侯和楚怀一块儿噤声,等穆荇发完脾气才道:“只如今再不能起乱了,还是募捐吧,朝中出一部分钱粮,让世家也出一部分,保全百姓们才是最重要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穆荇心里的小火苗儿都快冒出来了,也只能自己憋着:“等天时好一些,朕总要让他们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两人又劝了会儿,沈安侯还主动说了自己秀川的庄子:“今年虽然干旱,我在那儿试种的几样粮食倒是长的还不错,您回头派个特使过去看看,是将粮食拉出来救急,还是分给百姓们当粮种,虽然杯水车薪,也算臣的一份心意。”   他这一说,穆荇才想到这玩意儿在自己庄子上也是种着的,只这两年他根本没工夫管理才一直忽视了。林内侍便过来道:“庄头上过折子给中书省,相爷们批复非我大燮主粮百姓不宜多用,没让往外头送去,奴婢私底下倒是劝了他们一句,好歹把两个皇庄种满了。”   这一下又差点撩了穆荇的爆点,他虽然没关注这事儿,可沈安侯当初说的产量他是有个印象的。又忍不住后悔当初对世家妥协夺了沈安侯的官职,还是沈大老爷自己想得开:“这也算误打误撞,否则臣哪里有空跑到秀川郡去种地呢?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也不过如此。”   第182章 蝗灾   圣人在沈安侯这头得了安慰,总算能心平气和的与世家大臣们扯皮去。几位相爷也不是傻的, 这时候再和穆荇杠上, 天知道他又要发什么疯。眼见着圣人没非要赶尽杀绝,世家见好就收,答应了出钱出粮的要求。只相对应的, 他们再扩大田产招揽佃户, 圣人一时半会的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出去剿匪的将领们全须全尾的回来, 得了嘉奖继续操练去了。而朝廷开始秋后算账, 哪些郡县治理的不错,哪些差强人意,一个个的论功行赏。当然,直接出逃的也就别回来了,自有监察御史下去逮人,送到京城打一顿再关进天牢。   这一盘算就让穆荇看出了些门道。那些跟着沈安侯混过的世家子和后头跟去琼州的天子门生们做的都不错,便是去年年底上任的沈淞沈汀两兄弟也站稳了脚跟,没让他们所在的州县发生混乱。次一些的便是有世家盘踞的地方, 越是大世家镇压着, 地方上越平静。至于出逃的装死的不作为的,世家子弟有, 寒门勋贵子弟也有,倒看不出优劣来。   “还是安侯会调理人啊。”他忍不住与林内侍感慨,又招来几位相爷和吏部尚书:“为何同朝为官,跟着安侯干的人便更踏实能耐?这个问题你们可想过没有?”   都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三位相爷各自族人门生都不少, 偏被压得抬不起头来,陈相更是无奈道:“沈侯爷天人之姿,我等也是服气的,不说其他,便是臣家中两个孩子,陈旭和陈晨,可不就觉得老臣比沈侯爷差得多?”   这事情圣人也是知道的,当初沈安侯在望江楼给小少年洗脑,他还是全程旁观的呢。这会子听了陈平的抱怨,他倒是消气了,还忍不住“安慰”道:“陈晨和李懋在将作监也干的挺不错的,若不是他们年纪小,朕都该给他们升升官职了。”   这下连李相的脸都黑了:“老臣那不成器的幼子还是踏实干几年再说吧,每日里围着木头铁块儿写写画画的,家里老祖宗都后悔当年让他跟去琼州了。”   李小郎不爱美人爱格物的事儿在京中不是秘密,许多次他和陈晨在将作监吵的天翻地覆,便是觉得陈晨的本事不如他,合该让他取而代之。两个孩子吵吵闹闹的连带着挺长一段时间陈相和李相都有些不对付,不过等大伙儿习惯了便只剩下无奈,以及一丝丝的佩服:这般勤恳认真不钻营的子弟,如今可是很少见了。   看两位相爷吃瘪,穆荇倒是又痛快了些,还说了少年们几句好话:“你们莫觉得安侯将他们给拐带了,若是没有安侯那两三年的调理,这群孩子也没这番本事。只可惜他如今倒是越发谨慎起来,连朕都劝不动他入朝为官,你们既然将人赶出去,就多动些脑子培养些能人出来吧。”   无论几位相爷在各自立场上有多讨厌沈安侯,圣人说的这一点却是他们没法反驳的。至于让沈大老爷回归朝廷,他们的想法却是复杂的多,一来沈安侯确实多有急智,且劝得动穆荇,有他在干起活儿来会轻松许多。然而沈大老爷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反世家派,作为世家代表的陈家李家,是容不下他在眼前蹦跶的。   穆荇也是知道这点,才没坚持着将沈大老爷再顶出来,否则世家再出手,只怕就是要置人于死地的狠招儿了。大伙儿心知肚明的打过几句机锋,敲定了填补空位的人选,等出来时已经是快到正午。明明是大晴天,突然一朵乌云从天边慢慢飘过来,几位相爷不免驻足观看,却不料一个小内侍踉踉跄跄的跑过来:“禀……禀告圣人,十万火急!信州雍州惠州都出现蝗灾,现在蝗虫正往京城飞来!”   飞蝗从来都是比干旱更可怕的灾害,三位相爷听了便是差点儿一个仰倒,而穆荇则掀翻了自己的案桌。那团黑云却全然不管下头的人如何惊惶,落下后便开始大嚼。所谓蝗虫过境寸草不生,连带着圣人的御花园也没逃过,噼里啪啦的虫子吓的宫女们到处逃窜,穆荇脸色铁青的推开挥着拂尘的林内侍,冷眼看着苍翠高大的常青树在瞬间被啃咬的只剩下枯枝败叶。   不止是皇宫中乱成一团,京城的高门大户有一家算一家,都被蝗虫惊扰的不轻。唯有沈府镇定些,沈大夫人林菁正让丫环小厮们端着竹筒做成的水枪往树木上滋药水,另一些人则架起了柴火堆:“这些药包别一下子都丢进去了,慢慢的烧,还有,各府和宫中派人去了没有?你们侯爷呢?”   白蕤屈膝禀告:“老爷亲自进宫去了,京中各家已经有几位管事派人送药,舅老爷问您咱们的药包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售卖了?他都囤了快半个仓库了。”   “让他赶紧的往外卖。”林菁飞快的做决定:“侍剑回来没?岑家药铺都准备妥当了?”   岑家药铺是当年岑易手里发展起来的,只他后来犯了忌讳,被林菁诓到海岛上养海菜去了。侍剑和捧剑接手了岑易的工作,一边赚钱一边“买房置地”,这几年悄悄发展的十分红火,之前在各地引导流民往山上去的事儿就是化名彭简的捧剑带着手下人干的,而侍剑则主要担着消息往来的活计,开遍大燮各处的岑家药铺是他最好的伪装。   因沈安侯一直记着旱灾之后必有蝗灾的说法,从去年年末起就让人时刻注意着土里的动静。等到一个冬季却一场雪都没下,他心里更是打了个突,都说瑞雪兆丰年,不就是因为下雪过后,许多藏在土壤里的虫卵会被冻死么?   事实也并没有给他任何侥幸,等到天气转暖,北方便传来了蝗虫滋生的消息。沈安侯一边怀念着后世的农药,一边追着林菁做实验,总算是得到了一个成本不高却能防治蝗虫的方子。虽然按照方子浸出来的药水和烧出来的烟并不能杀死那些讨厌的虫子,却能让蝗虫远离作物,变得行动迟缓,人们可以趁机将它们杀死。   可惜他们到底晚了一步,等岑家药铺做好准备,蝗灾已经在信州爆发,并转移到了雍州和惠州。这时候沈大老爷也顾不上藏拙了,直接踹了药水药包和方子进了宫,当着圣人和相爷们的面把事儿给说了。   “这方子是我夫人从孤本里找到的,眼看着效果不错,我便让林家给做了一些,除了我送来宫中的,还有送往各位大人府上的。我小舅子林蓢在因缘际会下和岑家药铺的老板有些交情,如今已是快马往宣州去了,岑老板虽然是个商人,却颇有些急公好义,想来不会拒绝成本价出售药包的。此事是臣先斩后奏,还望圣人和各位相爷海涵,实在是时不我待,多一日不作为,百姓便多许多损失。”   “你这是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朕如何会怪你?”穆荇简直要大喜过望了好吗?眼看着宫女燃起青烟,那些嚣张飞动的蝗虫们便慢慢的掉落下来,被人一脚一个的踩死,他都恨不得要拍手称快了:“多亏爱卿此举,否则朕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沈安侯被“爱卿”两个字膈应了一下,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摇头道:“虽是臣起了个头,却还得用朝廷的名义,以此稳定百姓情绪,这是其一。百姓避讳蝗虫之‘蝗’,不敢将它弄死,这个谬误得彻底改了,这是其二。方子公开,必然会有不法奸商哄抬物价,圣人需再派监察御史进行管理,这是其三。这三件事儿才是朝廷的当务之急,其余都是旁枝末节,不足挂齿。”   穆荇差点儿没给他感动出一包眼泪来,直接拉着他的手往里头走:“没有人比你想得更明白了,你直接与三位相爷说来,让他们将事儿安排下去。”   这会子三位相爷也没什么不满的,反而是沈大老爷急忙摆手:“都是为圣人分忧,我与相爷们集思广益。”他请三位老头儿上座了才开始交代自己的安排,当然,其中时间差是需要掩藏好的:“林府的药铺这会子正在一边做药包一边往外卖,只光靠他们一家子是不够的,还得京兆府出面发动全京城的药铺才好。”   李相便点头:“这就传令去京兆尹,让他一切听从林家的安排。”   “蝗灾一路南下,各地都要准备起来,只州县的官吏们不一定明白会支持岑家的作为,这一点只怕还是要下个批文,免得岑家吃力不讨好,辜负他们一番心意不说,也耽搁事儿。”   “中书省立刻拟旨,由监察御史发往各处,全力协助岑家药铺防治蝗灾。”穆荇直接点了中书舍人:“并告诫各处,尽量杀灭所有蝗虫,不要给来年再留下祸患。”   “另外对于已经受到蝗灾侵袭的州县,最好也立刻进行安抚,至少要让百姓们知道,朝廷没有抛弃他们。”沈大老爷说完便唏嘘:“这几年的日子是真不好过,否则他们也不会轻易被别有用心之人煽动了。”   民心一定要稳。圣人与三位相爷一对视,心里已经翻出了许多法子来。沈安侯最后拱拱手:“林家也就罢了,等蝗灾过去后,还请圣人嘉奖岑家药铺,也让民间以他们为榜样,多为国家分忧才好。”   第183章 遇刺   沈安侯在宫中并未多呆,等他出来时, 京城上空已经被袅袅轻烟笼罩。京兆的捕快们正到处跑动, 拿着药方请各家药铺配合着做出药水儿和药包来。也有强硬的不肯赊账干活的,捕快们劝说一番无效之后直接将人捉拿了关进监牢里去,总算让其余医馆药铺都老实下来。   林家控制着速度慢慢往外放药包, 还不忘提醒路过的京兆府捕快:“你们最好看看, 是不是有人一口气买了许多却不用, 准备屯着谋取暴利的, 这种人才是最可恶的,别让他们发灾难财!”   捕快们仔细一搜查,还真发现了不少这样的人,气的李复功差点儿没跳起来:“刁民!都是刁民!给我拖到外头去打二十板子!”   京中一时鸡飞狗跳一药难求,好在随着人手慢慢铺开,蝗虫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可怕。林家药铺的反应迅速让他们成为了京中的英雄,而林蓢也是真的快马往去宣州了,这次波及全国的治蝗动作还得靠他来指挥。   一个月后, 整整瘦了一圈的林蓢和岑家药铺的老板岑施兼在乾元殿接受穆荇的召见, 两人各得了个从七品下宣议郞的散官衔,并金银绢布若干。不少人便与林蓢玩笑:“你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比林老太爷的医博士还高出一阶来。”   连林老爷子都觉得幸有荣焉,还专程来沈府和闺女说了一回。林菁便与他笑道:“弟弟本就是个好孩子,您也用不着总为他操心,好生颐养天年才是正经。”   “可不是呢,该享一享儿孙福了。”林老太爷与她聊了几句, 又有些不满:“你们两口子也真是的,把孩子们都打发了干什么?我一双外孙外孙女的,都多久没见着了。”   林菁正恨不得把他也支出去呢,顺着话头便忽悠他:“你可听了林蓢说秀川的药田没?说是又找到新的药材,不知道该怎么用呢。如今弟弟要订立门户,倒不如您跑一趟看看去。”   林老太爷也是个医痴,哪里有不心动的,可到底家小都在京城,真走了又放不下。最后还是林老太太拍板:“那就大伙儿一块去。”   老太爷吓了一跳,林蓢的媳妇儿也有几分不愿,只林老太太得了闺女支招,说的也有理有据:“你自己不是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林蓢是怎么变得上进的?不就是跟着他姐夫在外头走了一圈就想明白了?他儿子也得比老子做的更好呢,你不如趁着有余力,带着一块儿去看看吧。”   说到儿孙前程,老爷子动摇的就更厉害了,对于儿媳妇,老太太也是有说辞的:“你自己的儿子自己不照顾着,往后还想靠谁去?总不能让我们两个老的替你服侍这祖宗吧?”   话说到这份上,一家人不管愿意不愿意的,都撇下林蓢往南边儿去了。因沈安侯在里头动了些手脚,倒没人察觉出又走空了一家人。而随着蝗灾的影响渐渐平息,刷足了民心的穆荇又动起了心思。只这一次他还没出招,就有人先发制人,大朝会上一名御史奉上血书请圣人下罪己诏,然后一头碰死在殿外的柱子上。   鲜红的血液与白色的脑浆撒了一地,有些不经事的差点儿没吐出来。圣人脸色难看的厉害,偏三位相爷一块儿装死。穆荇突然就笑了:“好好好,朕倒是要看看你们能弄出什么鬼来!”   他甩手往后头大步走去,林内侍匆忙喊了句“退朝”,也跟着去了。只朝堂上的事儿很快就传了出来,还有人振振有词:“是钦天监说的,圣人并不是真龙,是以先帝驾崩之后便异象不断。这次的蝗灾是平息了,可要是不向上天告罪不赶紧立下太子,只怕今后一年比一年难过,大燮朝的百姓可就得受苦了。”   哪怕望江楼学子们亲自科普了蝗灾的成因,可当人们问起日食和旱灾,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所有人都在观望圣人的态度,希望他能给天下一个交代,也就是在这时候,宫中突然传出消息——圣人遇刺了!   宫门紧闭,不许进出,街道上是戎装的兵士们匆匆跑过。沈安侯听着外头的动静就忍不住叹气,被林菁挠一把:“你觉得是谁干的?”   “谁干的都有可能。”沈安侯掰着手指点:“嫌疑最大的是宁国大长公主,其次是四位王爷,还有吴王和许昌王也有可能,世家虽然一直逼着他立太子,但刺杀这么没品的法子大概不会用。”他最后一摊手,总结道:“反正都是皇家那些乱成一锅粥的家伙们呗。”   林菁也是这么猜的,只有些不明白:“宁国还说得过去,毕竟她如今身子不行了,临死前疯狂一把也不是不可能,可四位王爷怎么就突然急了?至于吴王和许昌王——他们不是被圈进着的么?”   沈安侯是个对朝中动向十分清楚的,便将情况解释给林菁听:“吴王在吴郡经营多年,不说其他,光是漕帮就有他的班底。虽然当年进京吊唁被关了个措手不及,可有三四年的时间,足够他慢慢渗透出一条道,和自己的人联络起来。至于许昌王也是差不多情况,听说萧家和太上都给他留了底牌,圣人也是忌惮他们有后手,才一直没敢伤了他的性命。”   “至于四位王爷,卫王踩爆了蜀王蛋蛋的事儿你是知道的吧?那你知不知道这事儿谁干的?”沈安侯突然笑了:“说出来吓死你,是沈湛那小兔崽子干的!”   林菁这回是真吓着了:“怎么可能?他才多大?”   “他是执行人,后头还站着一个武安公主呢。这位想的也好,将证据往燕王身上扯,让前头三个一块儿被圣人厌弃。连大理寺和宗正寺都只发现了一些端倪,却没联想到他们身上,你说厉害不厉害?我要不是跟着你学过些药理,在沈湛身上闻出味儿来了,还真想不到是他。”   “那这回呢?也是他们干的?”   “这倒不至于,两个都是小家子气的姨太太风,下药装可怜什么的,明刀明枪的他们没那个人手。只是蜀王到底移了性情,又有沈湛在耳边唠叨,一直在培养着自己的人手。穆明泉又把这事儿告诉了卫王,让穆岑觉得蜀王要置他于死地,再被教唆几句,也开始培养死士了。”   “简直是一团糟。”后头的事儿林菁都能猜到:“燕王肯定也会得到两兄弟都在暗中布置的消息,他又如何敢落后?可做了这种事儿心里便踏实不了,说不定哪天被人模模糊糊说两句话,以为自己暴露了,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   “所以我才说他们都有可能。”沈安侯摊手:“今后京城还不知道要怎么乱呢,你说我要不要把老太太打包弄出去?”   “她才不会愿意呢。”林菁做了个鬼脸:“说起来,我觉得更重要的是怎么把沈湛和咱们彻底撇清,我是第一次这么怕一个孩子你信吗?”   “记不记得以前有一项研究,说有些人的坏是后天养成的,有些人却是先天就不是个好人,我总觉得沈湛看着人模狗样,其实就是个这样的货色。”沈安侯摸了摸胳膊上起来的鸡皮疙瘩:“我一直防着他呢,盯他比盯穆荇还严些。”   “说不得还得和老太太通个气。”林菁想着就往福德堂去,沈安侯在后头无奈的喊:“你说的时候悠着点儿,别吓着她了。”   楚氏屏退左右,听了林菁的话,也是冒出一身冷汗来:“我过年时看他就觉得不妥,没想到竟是能作出这种事儿来。”她说完又忍不住苦笑:“难怪他能尚主呢,什么英雄救美,只怕都是两个孩子自己算计的。可见武安公主也是个狠人,你们以后尽量离他们远一些,莫要扯上关系。”   林菁来说这一通不就是这个目的么?得了老太太的话,她心里也踏实了,忍不住又提一句:“要么您趁着现在先走一步往青州去呗?”   “还真不行。”老太太正色道:“女学我不管了?慈淑所我不管了?会所那些老太太多精明的?我要是一走,她们都能看出古怪来。”她这会儿还笑得出来:“你真当我是个没用的老太太呢?我当年也没少跟着你公公上战场,是上的了马杀的了敌的,便是如今年纪大了,逃命的时候也不会给你们拖后腿。”   林菁便败退,回去与沈安侯一说,大家只能由她。宫中倒是接连有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出来,总结便是圣人真受伤了,凶手是个女的。   可宁国好好的呆在她的公主府里呢,再者她要动手,也不至于自己亲自上啊?沈安侯正纳闷的,最新消息终于出炉,将京城上下朝廷内外炸了个透:凶手竟然是本应该在外头修身养性的平阳长公主!   且不说这人怎么从外头偷渡进来,又怎么跑进了宫里,她好好的公主不当,跑来刺杀皇帝,实在是让人费解的很。可惜平阳公主刺杀不成便自尽身亡,狄隽狄丰也跑了个没踪影,唯有老相爷狄彦一把年纪了被收监到天牢,任谁都不得不说一句“坑爹”了。   另一边,沈府里也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兜帽放下,一张虽然年迈却精致的脸庞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先对着老夫人略点点头,又眼神颇为复杂的看沈安侯一眼:“你如今倒是真长大了。”   沈安侯敷衍的拱了拱手,一脸假笑的回话:“宁国公主大驾光临,沈府蓬荜生辉,只是不知道您有什么指教?”   第184章 暗卫   宁国长公主穆蓉,先帝的嫡长女, 先太子的亲姊, 少年时曾将沈安侯到小弟一般照看的温柔大姐姐,如今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妇人了。因常年寡居,连宫中宴会都极少参加, 她在京中的存在感实在是不高, 可就是这位, 如今轻描淡写的将一个小盒子丢给沈安侯:“打开看看, 里头有惊喜哟。”   沈安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盒子,穆蓉就笑:“怎么的,还怕里头有机关呐?小时候看的话本可不能当真。”   话说到这份上,沈大老爷也就光棍的开了,里头果然没有什么迷烟啊毒箭啊的,只是两封圣旨,以及一块儿小木牌。   “这是什么?”他随手扯开了一看, 就有些愣神:“先帝传位许昌王的旨意?不是早就被圣人给毁了么?”   那次先帝试图宫变, 就是希望他当这个传旨的人,结果被他直接给否了。穆蓉显然也是知情人, 便摇头笑:“还是这么直愣愣的性子,就不兴我父皇做两手打算,多写一张圣旨么?”   她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有些嘲讽的笑了:“我姑姑也知道圣旨有两份呢,只不知道在我手上。偏她也是老糊涂了, 竟然拿着这个威胁穆荇,想要他放过萧家。结果可好?穆荇一下子恼羞成怒,让萧家彻底的断了根基。”   难怪那时候有传闻说穆青玉单独与圣人说了什么激怒了他才被直接丢出宫门的。沈安侯一脸黑线的看另一张,不出意料的是显废了穆荇的旨意,至于那枚令牌,他有些头痛:“你别告诉我真正的暗卫其实一直在你手里啊。”   “就是呀。”穆蓉自在的坐下来,还拍了拍手:“听说你家的茶叶是最好的,不端一杯来给我尝尝?”   林菁亲自洗了手来泡茶,她倒是很喜欢穆蓉身上的气息,高贵又淡然,并不像个为了夫家而偏执发疯的老太太。穆蓉看着也挺喜欢她的,从胳膊上撸下来一个玉镯套在林菁手上:“好东西还是应该留给你们年轻人,跟着我一块儿埋土里去就没意思了。”   林菁也没推辞,道谢过后还抬起来看了看光泽,果然是水头极好的。穆蓉看她喜欢也是开心:“回头我让人再送你几样东西,你比安侯小了十多岁呢,不用学着他扮老成,只管用些年轻的色彩。”   沈安侯听的一头黑线:“所以您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他将盒子盖上,丢在一旁的茶几上:“这东西给我也没用啊,我就想着明哲保身,带着我家老太太一块儿跑路呢。”   楚氏也是连连点头,插嘴道:“要不是怕人觉出味儿来,我这会子都回青州去了,朝中一日乱过一日的,我一把年纪可不想担惊受怕。”   “老太太可是能耐人呢,说话哄我不成?”穆蓉笑嘻嘻的对沈安侯道:“何况我可不觉得你就这么点儿想法。”   沈安侯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穆蓉双手交握,背脊挺的笔直,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意:“当年你和穆莳都说好了,要打造真正的太平盛世呢,我只当你一直没忘了,才暗中布局十多年,让流离失所的百姓们能够有一个安身之处。”   看来这位主儿对他是真了解,沈安侯放弃抵抗,直接承认了:“您也知道我想造反哪?”沈安侯点了点那盒子:“还帮着我造反?您看自家娘家是有多不顺眼啊。”   “我倒不是看我娘家不顺眼,而是不喜欢穆荇。”她说的也是直白:“控制欲太强了,偏偏又没那个能耐。若是三年前出现日食那次,他能挺住了再给你拔个高,我倒是不藏着掖着,再暗中支援他一批人手,足够让世家吃个好排头,十年之内都不敢蹦跶。可他做什么了呢?不想立太子,不想承认自己德行有亏,就把你给踢出去。你信不信这回蝗灾,要不是你应对得当,他又得给世家当孙子。不仅是他,他下头几个儿子,甚至吴王和许昌王,都不是能把百姓放在心上的。我既然答应了穆莳要帮着他完成梦想,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你有这个能耐,我自然站你这头。”   沈安侯便摸了摸鼻子:“我也不是和平演变啊,真打起来了,指不定会怎么搞破坏,您就不怕我这破而后立的,光做到破了,却立不起来?”   穆蓉便摇头:“你要是真想造反,根本没必要从琨郡折腾到琼州,又从琼州折腾到鸿胪寺,你不就是觉得穆荇或许还有救,想要看看能不能不伤筋动骨的改变局面吗?可惜穆荇就是个没救的,你也是死了心,才学着与他虚以委蛇呢。”   沈安侯无法反驳,林菁便笑了:“没料到老爷的心思藏的这般严实,倒是被您看了个透彻。”   “不然呢?”穆蓉又笑了,只是这次带出些得意来:“你真觉得寒门有那么多学子心中透彻,被你在浮云间洗脑了就能挑梁做事儿?”她指了指小盒子,轻声道:“暗卫会的可不止是打打杀杀,或者说,负责打杀的只是暗卫里头最低等的一群人。至于厉害的,想想岑易吧,他可是我培养出来的佼佼者。”   不过短短几句话,沈大老爷的冷汗都下来了。他敬畏的看着穆蓉,满脸都是苦笑:“难怪您把我的底细兜的这般清楚,原来根本就是看我像看个小丑呢?”   “可不是这样。”穆蓉摇头道:“岑易就是第一个出乎我意料的,只他也是唯一一个坦诚告诉我,今后只效忠于你、不再想做暗卫的人。不过后头我听说你把他丢到琼州去了?倒是白瞎了他的忠心了。”   嗯?林菁诧异的看她一眼,还是忍不住把自己识破岑易身份的事儿给说了:“他是前朝后裔呢,身份实在是太危险了,万一被戳穿了侯爷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只能打发的远些,他有什么想法抱负的,也大可以自己做去。”   前朝后裔这事儿穆蓉还真不知道,听完也吓了一跳:“难得你细致。”她赞赏的看林菁:“你这般女子才是最好,无论台前还是幕后,都是能立得住脚的。”   又指着盒子对沈安侯道:“暗卫分为天地人三部,人字才是主管暗杀的,被狄隽给捞去了。他就不知道其实还有其他暗卫存在,天字都是学子书生,而地字是行商走卒。你庄子上管着情报的奚末便是天字部的头领,后头又统管了地部,你拿着令牌给他看,他自然什么都给你交代了。”   又是一身冷汗起,沈安侯直接捂着额头倒在椅子上:“您还有什么一块儿说了吧。”   穆蓉便笑的无辜:“我还能有什么?我连底细都给你了呢。不过这几年奚末可防着我了,还带着整个天字部都若即若离的,和你相关的消息都不愿透露,我也不知道该骄傲呢,还是该伤心了。”   沈安侯拱拱手:“您才是真豪杰呢!”   穆蓉笑的畅快,林菁倒是莫名想起了小程氏身边章奶妈的事儿来,索性问了一句:“我看您也不是个古板的,小丫头能干不是挺好?为什么偏要让章奶妈说那些话?”   穆蓉便与他们解释道:“不过是试探呢,看看她到底立得住立不住,也看看你们教养孩子是怎么个章程。要是真是个讲究三从四德的门楣,我也不敢下决心把这些交给你们了。”   “可那丫头是真生气了啊。”林菁忍不住摇头:“您又何必枉做坏人?”   穆蓉却是从容的很:“并非是我偏要如此,而是外戚之祸实在麻烦。你们可知道程家回了南阳之后的动向?陈铎在南阳建立‘程门书院’,不择门第招收弟子,他心里可憋着气儿要给我好看呐。”   她说的显见是笑话儿,只看她脸上幸福的表情便知道程铎还惦记这她呢,两人私底下只怕也联系不断的,“程铎的学问是真的好,可人也固执的很,我都没法劝说动他,何况幼娘一个小姑娘。我想着与其日后让你们为难,不如我先把他会说的话儿给你们演一遍,回头你们给他骂回去时也更熟悉些。”   她看沈安侯若有所思,便站起来:“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也得动身走了。”她眯眼笑:“将这些东西给你,是为了天下大义,只我却是程铎的妻子,得带着他的儿子孙子去与他团聚。若是将来你们政见不和闹将起来,我可是帮亲不帮理的,沈安侯,你可要小心了哟。”   她重新将兜帽戴起来,林菁赶紧追上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平阳公主要去刺杀圣人?是不是您在里头做了什么?”   “可不是平阳杀的啊,她只是杀了狄丰而已,”穆蓉站在阴影里轻声说:“狄丰在道观里不干好事儿,被她抓了个正着,一气之下就将一对儿狗男女都给杀了。只她胆子小,才偷跑回来求圣人给她做主,没想到话说一半儿便有刺客杀将过来,直接给她割喉了。”   “那刺客到底是谁?”林菁满脑子都是不解,干脆直接问出来。   “暗卫被分成两支,一支在我手上,另一支在狄隽手里,你觉得杀人的会是谁?”穆蓉迈开脚步慢慢走出去:“任谁听说自己唯一的儿子被人杀了,第一反应不都是报仇吗?”   “可是狄隽为什么要刺杀圣人呢?”林菁喃喃的看向沈安侯,沈安侯同样的一脸茫然,摊开手耸肩:“总不能是因为爱吧。”   他们在这边看不破,而在宫中的某间暗室里,穆荇也同样在问狄隽这个问题:“朕自认为待你不薄,哪怕你们家多次冒犯,也从来都是轻轻放下,你到底为什么要刺杀朕?”   被打的皮开肉绽浑身冒血,显然受过了重型的狄隽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喘息:“可您又何尝把我们家当做母家、当做依仗看待?既然您看不起狄家,看不起我,我自然是要找一个能让我真正实现抱负的人来。”   “那么,到底是谁?”穆荇眼神冰冷:“老大?老二?还是老三?”   “为什么就不能是韩王呢?”狄隽有气无力,言语中却带了几分笑意:“狄家可还有个适龄的姑娘,正好给韩王当正妃呢。”他的声音仿若夜枭:“韩王都十八了,为什么一直推脱着不成亲?因为他看上我孙女儿了呀,武安和狄丰的亲闺女,他的亲表妹。只是你不会同意的对不对?那就只有我来为他们排除障碍了。韩王可是答应了,等到我孙女儿当了皇后,便封我为太师,从此狄家一门两国公,必然能够一直荣耀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狄隽说的是实话呀~但越是这样直白说,圣人越猜不出是真是假   第185章 夺权   蜀王府里,穆岳焦躁不安的来回走动, 只他派去宫中打探消息的人却始终不见回来。看着依旧稳坐钓鱼台的沈湛, 他难得的失了耐性:“你到底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燕王卫王不动,您就不动。”沈湛轻轻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浅啜一口, 怎么看都是一派赏心悦目:“去的早的是宫变, 去的晚的是护驾, 不沉住气, 怎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他们也没动静啊!”蜀王又开始转圈圈,沈湛也是无奈:“他们不一样儿在等消息么?您当您兄弟们都是傻的呢?”   “那你就保证他们会动手?”蜀王烦的很,直接摔了个杯子:“赶紧把你的算计都说明白了,否则老子不伺候了。”   “您别忘了,宫中还有一位没成婚没分府的韩王呢。您说要是燕王听了宫中传出消息,其实圣人已经重伤,韩王却封锁消息攫取玉玺伪造遗诏,他难道能坐得住?”   “你们在燕王身边放了人手?”蜀王先是一喜, 又是一惊:“那我身边呢, 是不是也有人被你们给策反了?”   面对暴怒边缘的穆岳,沈湛却是十分镇定:“我需要吗?我姐姐生了你唯一的嫡子, 我放着未来的外戚不当却去作死?退一万步说,我想知道什么不能直接来府里问明白?还需要特意安插人手?”   穆岳一听却是难得的平静下来:“得了,我知道你小小年纪却有能耐的很,尤其能说服武安和韩王支持我,更是大功一件。待我拿下了老二和老三, 登上帝位,必然扶持你姐姐坐稳皇后宝座。”   “那便谢过王爷……不,圣人了。”沈湛站起来行了个礼,侧耳听一听外头的响动:“是燕王府那边,他们的人手出动了。”   燕王和蜀王的府邸在一条道上,要前往宫中,便需路过卫王府。穆岑正在里头惶恐不安,听得外头马蹄声起,便吓了一激灵。偏这时候几枚流矢不知从哪里射了进来,怂了多年的穆岑不知从哪里升起一股豪气:“让护院们出去,揍他丫的!”   他当外头是蜀王府的人来寻仇,让人一边抵抗,自己骑了快马便往宫中求保护,却不知道燕王府的护卫同样被打的蒙圈。得了消息的燕王便忍不住咬牙:“咬人的狗不叫,卫王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以为卫王也是和自己一样,去宫中阻止韩王“宫变”,顺便抢一把皇位呢。眼见着老三都到宫门口了,他也不敢怠慢,自己亲自带着人就往前冲。哪知道卫王听着后头的马蹄声跑的快了,镇守宫门的士兵们看着王爷也不敢狠拦着,眼睁睁看着兄弟俩一前一后的杀了进去。   也有一直守在路边的探子将消息传回蜀王府,穆岳看一眼沈湛,而秀美的少年微笑:“您只需不紧不慢的在后头收场即可。”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自然是点齐了兵马“护驾”去。看着蜀王一身黑色铠甲的出门去,沈湛总算松了口气,眼中却越发有兴奋的小火苗儿跳动。   卫王府和燕王府的侍卫们在半道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结果被蜀王府的人给一锅端了。穆岳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乾元殿,仿佛能听到里头的争执声和怒骂声。他整了整衣袋,缓步往里头走,果然看到穆崇穆岑吵成一团,而韩王穆岚立在圣人的寝室前,带着林内侍阻止两位兄长往里头闯。   “你们这是想干什么?逼宫吗?”穆岳摆出大哥的威严来,轻蔑的看两个呆住的弟弟,吩咐左右道:“把他们拿下!”   蜀王府的人来捉拿,另两位带来的侍卫必然是要反抗,乾元殿里兵刃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韩王站在一旁焦急大吼:“三位哥哥莫在这里打了,父皇才受了伤,可经不起这般惊扰。”   可是他人微言轻,说出来的话又有谁会听呢?最终还是穆岳凭着人多势众将穆崇和穆岑拿下,这才假惺惺的单膝跪地:“儿臣已经将叛贼拿下,请父皇放心休养,不必忧心。”   “你很好,”里间传来虚弱的声音,确实是穆荇本人:“你不错,你的两个弟弟也不错。够狠,也够能耐,朕还没死呢,就当着面儿的自相残杀。”他猛地咳嗽几声,突然摔了个玉佩出来,厉声喝道:“还不将他们拿下!”   不知从哪里杀出一群黑衣人,还没待穆岳从呆愣中明白过来,他已经被捆成个粽子。韩王直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林内侍却是看了里头一眼,连声喊传太医来。   先前宫中传言说圣人被平阳公主重伤自然是穆荇自己放出的烟雾弹,可如今他是真受伤了。这却是他在审讯狄隽时,被他的满口胡言气个仰倒,偏狄隽难得的硬气,再如何受刑都不肯吐口。就这般折腾了大半天,眼看着就要咽气了,他才半昏不醒的喃喃着说了句什么。   穆荇自然而然的凑过去想听个清楚,不料狄隽张嘴,却是一枚淬毒的飞针正好射中他的面门。一时间密室中乱成一团,而狄隽趁机咬碎了毒囊自尽。   医博士们忙活了一天才将穆荇救回来,只他还没缓一口气,又听到眼线们的奏报,三位王爷府上都有死士和私兵在异动,仿佛准备夺宫叛乱。   穆荇好悬没吐一口血又晕过去。他也是够狠,索性招了亲卫过来吩咐一番,将京城和宫中守卫撤了个干净,看看几个儿子能做出什么来。而让他一颗心跌进谷底的,是除了最小的儿子穆岚,剩下三个居然都带着兵勇便冲了进来,当着他的面便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自己就是靠着设计兄弟让他们自相残杀而上位的,这时候穆荇心里最怀疑的居然不是打成一团的三个儿子,而是一直跪地哭泣的韩王穆岚。到了这般关头,他却是越发清醒沉着了,吩咐林内侍叫相爷们进宫,彻查三位王爷“宫变”之事。   陈平和李正牧听到事件前因后果的时候也是懵逼的。这是多幼稚才能干出过家家一般的“宫变”来?三位王爷是脑子被驴踢过了吗?   哪怕心里再怎么觉得奇怪,他们还是好生审问了王爷们一番,可越听越是觉得好笑:“卫王殿下认为是蜀王在追您?可那是燕王啊!而且他们也没围着您的府邸,人家就是路过!”   卫王一脸的悲催:“可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啊!不然我好好的不呆在府里,跑到宫中来干什么?我嫌自己命太好了非要跳出来找打吗?”   这话说的太实在,两位王爷都无法反驳。而燕王也是委屈:“我哪里能想到他开门了就打呢?看他往宫中跑,我自然就追咯,不然这口气怎么咽的下?”   这么说似乎没毛病,可是:“您从卫王府门前过,不就是往宫中去么?”   燕王眼神游移,被两位相爷连哄带骗的总算是招了。一听又扯到韩王,李正牧脑袋都大了一圈,却也只能先审问了蜀王再奏报圣人。   蜀王是个光棍的——这一幕也在沈湛的意料之中,人早就与他说了应对之法:“训练私兵?那算什么私兵,无非我平日里呆着气闷,找些人一块儿骑马打猎罢了。好吧好吧,我知道逾越了,回头我就上折子请罪。”   “自然是听到外头有响动才带人往宫中去啊!哦,我两个弟弟,在路上打成一团,也不见京中戍卫的将士们出来制止,我当大哥的就当看不见?那他们都带人了,我总不敢只身进宫吧,后头你们不就知道了么?我明显是被冤枉的啊。”   他倒是一推二五六,虽然赖皮,可真说起来也都在理。陈李两位相爷将这三位的口供呈给圣人,穆荇勉强看完,抽出一份丢在韩王面前:“燕王说收到消息,你才是准备宫变的人,你怎么说?”   韩王却是什么都没辩解,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儿哭的七荤八素的:“只要父皇平安无事,您想怎么处置我们兄弟们都无妨,您现在该听太医的,好生休息才对。要是您心里不舒坦,只管把我也扔天牢里呆着去,总得等您身体好转了再来慢慢分说。”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倒是让穆荇心里舒坦了些。他无力的摆摆手:“那你也去天牢住几天吧。”   穆岚便一步三回头的去了,还特意交代自己跟前伺候的小内侍给陈贵妃与武安公主带话,让她们不许来求情叨扰圣人养病。圣人无力的任由林内侍扶着躺下,闭上眼睛,却无法真正睡去。一会儿是三兄弟大作一团的样子,一会儿是狄隽口口声声说他投靠之人是韩王,一会儿是穆岚跪地哭泣的样子。到最后,这一幕幕仿佛变成了一个漆黑的夜里,三兄弟在离宫门不远的玲珑街上打起来,一场从天而降的箭雨无情的将他们统统射成了刺猬,殷红的血液流淌在石板路上,慢慢渗透进去,这么多年了还有冲刷不掉的痕迹。   听着帐子里渐渐平缓的呼吸声,林内侍放轻脚步往外走。天色已黑,不知多少人又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而在宫廷深处,有一对儿年轻的小儿女正在说着悄悄话。有小宫女看着武安公主与沈小郎眉目传情,两人面容姣好当真是一对璧人,却不知两人口中正说着多么狠戾的话。   “你确信都安排好了?蜀王今夜便会毒发身亡?”穆明泉掐他的手背,两道深深的指甲痕迹留在上头,沈湛却不以为意,握起她的手轻吻:“你放心吧,我这见天儿的往蜀王府跑,还能让他逃过去不成?”   “可有什么首尾没抹干净的么?可别向上回一样,差点儿被大理寺看出端倪来。”   “那次是我不小心,忘了将喂马的饵料处理干净。这回可不会了。”他轻笑道:“你就放心吧,等韩王殿下顺利成为太子,咱们便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第186章 太子   这几日,宫中的消息一条条往外传, 而京中的达官贵人只觉得越发看不明白。才听四位王爷因无召入宫被圣人给扔进了天牢, 没想到第二天便话题逆转,竟是卫王在天牢里奚落嘲讽蜀王,将蜀王气的吐血而亡。   这也太过危言耸听, 然而太医和仵作一块儿上, 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只能禀告两位相爷:“蜀王殿下多有酗酒和暴躁之症, 又因心思过重,其实虚耗的厉害。如今惊怒交加下气血上涌伤了心肺,又没能救治及时,这才不幸薨了。”   卫王这回是真没地儿哭了,要么被人说是最倒霉的一位王爷呢?当初燕王孝期一案,他差点儿成了给兄弟戴绿帽子的,虽然后头沈侯爷还了他一个清白,但到底是治家不严, 被圣人给降了爵。才从“闭门思过”里被捞出来, 一场马球赛又误伤蜀王,虽然后头又证明是蜀王自己的马被下药, 但他也没少被蜀王堵着抽打。   这回就更好了,不过随口说几句闲话,蜀王就当着他的面儿一口一口的吐血,眼见着活不成了。他是真被吓坏了,拿自个儿脑袋往墙上撞:“让我死了算了啊, 我这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灵要这般惩罚我啊!”   说起来四兄弟里头最低调的就属他了,嫡长贤宠全不占,虽然偶尔会做做梦,可醒来了就绝对没有非分之想。他的目标不过是当个闲散王爷,被打发到封地上逍遥快活,可谁知道他不找事儿,事儿却没停下过找他的麻烦呢?   连两位相爷再三与太医确认之后,也不免为他掬一把同情泪。只事儿出了,就得原原本本的写了折子递给圣人。穆荇也没料到一夜之间就少了个“逆子”,心中说不悲恸是假的,可真要惩罚卫王——连他都忍不住同情这个倒霉儿子了。   让林内侍传了口谕,蜀王薨逝虽属意外,但卫王不敬兄长也需责罚。除了惯例的爵位降等,把他从郡王降到了郡公,还有为蜀王哭灵,并罚抄经文百卷。   卫王——如今应该叫卫郡公,被两位相爷从天牢里领出来的时候还是蒙圈的,脑子里竟然无端蹦出来四个字:因祸得福!是以他在蜀王府里哭的十分情真意切,连蜀王妃都被打动了,还劝他人死不能复生,不必太过自毁。   蜀王府虽然有子嗣,可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幸好有卫郡公当着孝子贤孙,才将一切打点妥帖。等到穆岳被送入皇陵,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燕王和韩王却没有穆岑的好运,除了来给蜀王上香,一直被圣人丢在天牢不闻不问。   哪怕天牢看守并不敢把他们兄弟二人真当犯人看管,除了不能出入自由,其余要求只要能做到的都给安排了,可一日不能出去,穆崇心中便一日不得安宁。如今这局面已经是十分清楚了,圣人重伤需要静养,朝中大事却不能拖的太久,总要从他们兄弟俩之间选择出一个作为主持大局的人。   封太子啊,穆崇抬眼看穆岚,那小子这几年也长得健壮起来,不再是一副男生女相的样子。穆岚感受到穆崇的眼光,也抬起头看他:“皇兄可是有什么事?”   “你这般无辜又装给谁看?”穆崇嗤笑:“父皇可没在跟前,你好歹省省吧。咱们都是亲兄弟,谁不知道谁?除了老三那个倒霉催的,老大、你、我,谁没肖想过那张龙椅?如今只剩下咱们俩了,我却是知道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那布局之人不是你,还会是谁?”   “二哥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韩王看着是真委屈:“我现在只想着父皇能够平安无事就好。至于你说的什么布局什么设计,我却是一概不知的。”他说着索性伸出一只手来:“若是二哥不信,我可以对天起誓,绝不是我设局陷害你们,宫变之事我并不知情。我要是有一句假话,便让我遭天打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十分重的毒誓了,燕王听了吓一跳,心中有一丝丝悔恨,忙咋呼到:“你又何必说这个呢?便不是你干的,你也是被陷害的,就一点儿不想弄清楚真相吗?”   从朝中大臣逼迫圣人下罪己诏,到穆荇遇刺,到穆岳身死,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诡异。穆岚听了也是愁眉苦脸的坐下:“我哪里知道这些呢?往常都有父皇乾纲独断的,谁知道是什么人搞鬼啊。”   他们俩在这头胡思乱想,各种靠谱的不靠谱的猜测说了一堆,那头圣人也得了天牢里传来的小纸条,总算露出了一丝丝微笑:“穆岚倒是个实诚的,难为他的一番孝心。”   林内侍听了这话就知道大局已定。果然三日之后,穆荇勉强起身临朝,宣布立穆岚为太子的旨意。从天牢里被提溜出来的韩王殿下全程蒙圈的被洗刷干净的接了旨,与圣人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您的伤势可好了些?不要再为儿臣们操心了。”   圣人哭笑不得的抚摸他的狗头:“你在朝堂中好生跟着相爷们学习处理政务,朕才能安下心来调养,可别辜负了朕的期待。”   穆岚这才乖乖点头,又有些犹豫的替燕王求情:“我觉得二哥虽然行动莽撞了些,可真没什么坏心思,您看是不是让他出来呀?毕竟天牢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可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   穆荇摆摆手往里头去:“如今是你监国呢,你有什么想法只管和相爷们商议了去办。”   穆岚应了一声,目送圣人走了便小跑着去找陈相和李相。这两位早就把燕王府上上下下的查了个透彻,除了越发觉得他是个昏聩的,真不认为他能成什么气候。既然太子有令,他们也不会拒绝,穆崇终于得见天日,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新出炉的太子殿下了。   按说封太子是需要一个盛大的仪式的,穆岚却以圣人不宜扰动为由给固辞了。此举倒是得了朝中的一致好评,他亲外公陈相更是大力赞成。也有人趁机提出大赦天下为圣人祈福,顺便将吴王和许昌王一块儿放出来,结果被穆岚给拒了:“我如今不过监国,圣人才是天下之主,谁不知道吴王叔和许昌王兄是父皇下令送去尘园休养的?我怎可违逆父皇的旨意呢?”   说话的人讨了个没趣,穆荇听了倒是挺满意的,又让穆崇穆岑进宫与太子见礼。卫郡公早被折腾的没了脾气,乖乖叩首问好,而燕王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梗,别别扭扭的才完成了礼仪。   穆岚也不拿大,行完国礼后又与两位哥哥行了家礼。穆岑一看他好说话,堆着笑脸让他帮忙求情:“臣只怕是命格不好,和兄弟们多有犯冲的地方,还不如找个郡就藩算了,也省得父皇看着我就心情不好。”   命格妨碍的事儿可大可小,如当初沈敬就是拿着这个做文章,直接把沈淞给过继出去了。再狠一些的,抛弃妻子的也是有。穆荇听了这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穆岑是真的太倒霉了,而且不止是他自己惨,连带着兄弟们也没讨好,或许放出去真是一条好法子?   就藩本是皇子成年后的应有之义,如今朝中大局已定,韩王上位成了太子,他的哥哥们也是该被撵出去了。有穆荇拿主意,圣旨很快从中书省里传来,穆岑恢复亲王衔,封地为甘州,穆崇同样从郡王升回亲王,封地和州,令一个月内启程。   除了这条旨意,穆荇还连发不少圣旨调动朝中官员。狄彦的中书令职位便被彻底给撸了,让他告老还乡去。而这还算是圣人开恩——毕竟狄隽都形同造反了,要不是看在他并不知情、又劳苦功高的份上,只怕要被株连发配边疆。   原本任职侍中的陈平当了中书令,并加封太保,显然是为了太子掌权而做的安排。御史大夫张舒梁正好顶了他的位置,都察院也按照最初的设想,不再由一人统筹,而是分为左右都御史各司其职互相监督。   另有两封旨意却让人意外,其一是加封上将军楚怀为太尉,其二却是封沈放为中书侍郎,并加封太子少师。要说楚将军也算是一朝元老,尤其知兵事,战无不胜也就罢了,可沈安侯却是起起落落让人看不明白的。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是打了圣人心腹的标签,将他放到太子身边,到底是辅佐呢,还是监视呢?   穆岚倒是一点儿不抗拒,还与陈相道:“沈侯爷智计百出,且在培养人才方面有独到之处,想来父皇也是这般考虑,让孤王可以多向他讨教呢。”   沈安侯接了圣旨却是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穆荇这是唱的哪一出。他和世家关系都差到什么程度了,而穆岚一看就是世家的半个傀儡,这不是给他找麻烦么?   固辞,不允,再辞,还是不允,就在大家都以为沈安侯要演一出三辞三请来,结果人家干脆挂了印封了家门,带着老娘媳妇儿悄悄趁天黑拍屁股走人了。   穆荇得到消息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了。林内侍一脸无奈的捏着封信给他,饶是他对沈安侯再宽容,这次也彻底怒了:“他怎可如此不顾大局!他怎么对得起朕对他的信任!”   是的,沈侯爷直接在信里说了,他与世家根本尿不到一块儿去,也没心思给一位不那么欣赏他也不那么信任他的帝王卖命。与其继续在京中扯皮混日子,不如干脆回秀川种田去,说不得还能多寻出些好粮食来,为天下百姓做些实事。   穆荇看完又怒又无奈,甚至连楚怀都受了些牵连,被他无端的挑了几回刺耳。可人都不在了,难不成还发兵去抓捕么?到底只能是不了了之,就此作罢。   第187章 圣人病重   穆荇被沈安侯气了一回,穆岚心里却松了口气。别看他面上一副欣喜的样子, 其实他是真有些怵沈安侯的。倒不是沈侯爷对他做过什么, 只每次看到那双泛着冷光的眸子,穆岚便无端心虚,仿佛自己隐藏深处的小秘密根本无所遁形。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沈湛, 是以无论他诸多算计, 从来不敢往自家大伯头上使。如今沈安侯离了京城, 沈湛也彻底放松下来, 一边让太子为蜀王遗孤请封爵位,一边对自家双胞胎弟妹伸出了魔抓。   他也不用什么粗暴的手段,只每日换着法子让沈清美和沈沅“病”着。轻则上吐下泻,重则性命垂危,可无论谁来看,都只能道一声可怜。京中有名气的没名气的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只怀疑是不是吃错了东西,可两小除了喝药, 其余饮食与府上主子们全然相同, 这一条被提了两次也就翻过了。   每当有大夫过府,沈湛便在书房里拿住出藏在暗格中的小册子微笑, 顺便记下他们俩的症状和大夫的说法,作为以后的参考之用。而这本神奇的小册子若是被林菁看到,必然要说一句“不就是十八反十九畏么?”   然而此时中医并无后世那般发展完善,许多相生相克的药物并未被人掌握,沈湛也是在之前替沈敬诊治过的老大夫那儿翻出了这本压箱底的书来, 从此如获珍宝。无论是害了蜀王的马,还是干脆弄死了蜀王,都是从这里头得到的灵感。当然,为了试验药方而死掉的乞丐,也自有武安公主找人替他收拾妥当。   如今尘埃落定,穆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他也终于耐不住,想要解决掉这对烦人的龙凤胎了。天知道他对这两个孩子有多么深重的恨意!若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母亲怎会处境艰难,在低贱妾室面前忍气吞声,还被沈敬伤了颜面,身子也一日日破败下去?   便是他自己,身为国公府的嫡出子嗣,原本应该被人捧在手里无忧无虑,却不得不在狭小的院落里如履薄冰,偶尔还会被沈敬冷眼嘲讽,甚至一顿毒打。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和两个小孽种谈笑风生,端的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心里也从渴望变成了冷漠,最后只剩下的毁灭这一切的恨意。如今没了沈大老爷的压制,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让他们把之前欠下的都还回来。   龙凤胎的身体时好时坏,沈敬却不敢多过问。他如今已是一无所有,连田产铺子都被沈湛母子两个倒腾着换了名字,若是被赶出去,怕只能饿死街头。他不是没想过干脆撕开了大家一拍两散、去京兆府状告沈湛的忤逆不孝。可是听了他的威胁,沈湛只笑的更欢了:“您只管试一试去,有人会信么?便是信了,他们敢管么?我可是武安公主的夫婿,谁敢让驸马担个不忠不孝的名声?”   沈敬也反抗过,想拿出当父亲的威严来,甚至想过去和范氏闹。然而沈湛根本没给他这样的机会,直接一壶烈酒灌下去,他便得半死不活的头痛好几天。被折磨的次数多了,他也总算学乖了,沈湛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其余时间龟缩在自己的屋子里,恨不得拿自己当个透明人。   偶尔想起自己在国公府的日子,沈敬也不知道该恨母亲和大哥无情,还是该悔自己作死。沈安侯没有沈湛的本事吗?他比沈湛能耐多了!可他一次次的忍让,换来的却是自己越发嚣张和挑衅。如今落在亲儿子手里,过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说是报应又有什么错呢?   等到蜀王唯一的子嗣被封为岭昌王,龙凤胎也已经有出气没进气,距离死亡不过一步之遥了。看着太医摇摇头站起来,沈湛眼中泛出泪光,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爽快。送走了太医,他转手就拉来沈敬,将他强按在龙凤胎的屋子里,看着他们咽气:“这可是您最爱的孩子们啊,您就不想见他们最后一面吗?”   沈敬一点儿都不想,他只想逃离这里。然而断了一条胳膊,又日渐衰老的他,哪里是已经开始学习武艺的深湛的对手?几乎是面贴着面,感受到两个孩子的呼吸变为虚无,沈敬却连声音都发不出。等深湛松开手,他直接滑落在地,再也动惮不得。   松开手,嫌恶的拍了拍,沈湛打开房门,脸上已经是深邃的悲伤沉重:“弟弟妹妹们去了,父亲悲伤过度,你们将他抬到房里去好生照顾着,别再打扰他了。”   两条鲜活的生命被草草埋葬,沈敬则落下个中风偏瘫的毛病。好在他有个孝顺儿子,不仅聘请了医女长期照顾他,亲自学习按摩手法为他解乏。连穆荇听了这消息都对沈湛改观了不少,将他从宁心殿侍卫调到御前来,每日里还可以和未来大舅哥太子殿下打个照面,联络感情。   穆岚对沈湛的亲近朝臣们也是看在眼里的。对于这个名声不错,长的好看的少年,大人们心中多有宽容,偶尔看到他与太子殿下说笑也并不阻止。   太子殿下国事繁忙,并没有太多时间和小伙伴插科打诨,如今最严峻的依旧是笼罩整个燮朝的旱情,以及百姓越发缺少食物的窘迫。他倒是一点儿不挣扎的就依附了世家,由陈相出面说和,一批批的救灾银钱和粮食往下头发。至于监察御史也依旧在忙碌,毕竟世家也不希望拿出来的好处白白便宜了贪官污吏。   穆荇见此局面也只能叹息一声,唯一让他欣慰的是,无论朝中大小事,穆岚总要问过他再做决定。幼子眼中不时闪现的崇敬和惊叹满足了他心中的小小虚荣,连带着他的精神都一天天好起来。   太子一边处理政事一边侍疾,眼见着便消瘦下去。陈贵妃看的焦急,只能自己带着武安公主一天三遍的往乾元殿里送补汤,圣人一份太子一份的看着两人喝下去。每次这时候就是宫中最温馨的时候,陈贵妃一边抱怨唠叨,太子一边唯唯诺诺的讨饶,武安公主抿着嘴儿笑,不时还“落井下石”,数落自家亲哥哥几句。   穆岚在亲爹面前乖巧,对妹子就有几分毒舌了,偶尔一句话将穆明泉说的没脾气,恨恨的给圣人告状,或在陈贵妃身上扭来扭去的不依。穆荇喝着参汤看着兄妹俩斗嘴,只觉得岁月静好,脸上的笑容也一日多过一日。   太医们见圣人心情开朗也是松一口气,要知道穆荇可是被毒针射中,虽然治疗及时,可余毒未清,最是动不得怒。眼见着圣人的身子慢慢好转,穆岚来的越发勤勉了,还与穆荇感慨道:“以前是儿子不知父皇辛苦,如今才知道您为大燮江山如何操劳。天下之事纷纷扰扰,儿子总觉得力不从心,还是等您痊愈了亲自主持大局,让儿子再跟着学习一阵子吧。”   穆荇口里说着责备的话,心里却是妥帖的。谁又希望自己的权柄被夺,当个身不由己的深宫傀儡呢?然而好事多磨,就在太医都说了再喝两副药便痊愈的当儿,他却突然惹上了急症,上吐下泻不止,把穆岚给吓坏了,全然顾不上他一身污秽,直叫传太医来。   才伺候着圣人吃过药的太医又颠颠儿的回了乾元殿,几个白胡子老头一个个把完脉,都忍不住皱眉:“圣人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今日早膳用的是什么?”   一道鸡汤面,一碟凉拌海菜,都是平日里吃惯的。御膳房的厨子将撤下来还没收拾的碗碟让太医查验,显然也没什么不妥。林内侍则在一旁补充道:“另有就是上半晌同太子一起喝了小半碗的参汤,还吃了两块马蹄糕。”   参汤和马蹄糕都是陈贵妃送来的,不过一个碗里盛出来,太子也没少用,应该不会有问题。为了谨慎起见,太医也各自取了些检查,太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父皇入口的东西,哪样不是有人验过的?总不可能在里头做手脚吧?”   穆荇是多惜命又谨慎的人,怎么会给别人毒杀自己的机会?太医不过是走个程序,翻了一遍也没找着问题所在。好在圣人自个儿慢慢缓过来了,喝了口水慢慢交代:“我净饿两日清清肠胃,你们也好好查一查,到底是什么原因。”   净饿也不是什么都不吃,是只用些什么都不放的清粥。果然两日之后,他这急症自个儿就好了,可惜太医那边却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让他颇为失望。   在宫墙一角,武安公主又与自己的小夫郎拉起了小手,羞红的小脸却说出残酷的话来:“可惜太医用的藜芦只是外敷,不如内服的效果好,否则灌了这么多日的参汤,父皇早就该一命呜呼了。”   “你也暂时停手吧,咱们来日方长。”沈湛安慰道:“只要太子在圣人面前老实当个满腔孺慕的乖孩子,什么事儿把圣人放在第一位,自然就能坐稳太子之位,也总有名正言顺上位的一天。”   “话是这么说,我哥只怕是有些心急了。”武安公主用手指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侧头露出一个纯美的微笑来:“之前咱们设计三位皇兄,让他什么都别问也什么都别管,越是青白,越好演个无辜受连累的皇子,那时他还很有几分犹豫呢,连连问我是不是要害了父皇,如今他倒是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了,可看他陪着父皇用参汤,那真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你说等他得登大宝,会不会干脆把咱们灭口?”   “怎么可能呢?”沈湛摇摇头:“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他是个聪明人,可不会选择两败俱伤的结局。”   “你又如何肯定的?”武安公主盯着她看,脸上泛起几分轻愁:“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一来自然是狄隽大人死间。我特意求他留了份说明‘真相’的手书,只要拿出来,太子与他密谋刺杀圣人嫁祸其余三位王爷的事儿可就要被揭出来了。二来呢,我无意中打听到的,其实先帝去世之前,留下了一份圣旨,内容是让当今退位,立许昌王为新帝。”他轻笑道:“只要咱们在他之前找到这封圣旨,那么太子也好,许昌王也罢,谁听咱们的话,谁才能当上下一任皇帝。”他一脸甜蜜的看武安公主:“站在最高处又如何?躲在幕后让最高处的人都为你的思绪而颤抖,那才有意思呢。”   第188章 疯狂   沈湛并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上天欲使人死亡,必先使人疯狂。他现在便是在这种癫狂状态, 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他却不知道, 这全是因为真正权势滔天的人从未将他看在眼里。而一旦他惹了人的主意,所做的一切便如跳梁小丑,更是不堪一击。   圣人穆荇便是这个站在权力巅峰的人, 他自觉突发急症并非偶然, 在太医确定他平安无事之后, 还将他们一个个单独提溜出来询问。也不一定是和自己相关, 只要他们觉得哪里有些异常,都尽管说出来与他听。   便有一位太医突然想起沈家的事儿来:“说起来,之前沈小郎请微臣为他的弟弟妹妹们诊治,臣便觉得有些奇怪,那两个孩子也是像吃坏了什么东西,只症状比您这个严重的多。不仅有呕吐泄泻之症,还有高热、中毒之相,偏他们也没被什么毒物沾染过, 实在是匪夷所思。”   圣人一听就眯了眼睛:“把沈湛给我抓了, 派人去沈家查!”   这就叫一力降十会,管你有没有问题, 是不是看上去无辜,直接抓了再找证据。沈湛正想着如何拿到太医署新给圣人开的调理方子,就被一头蒙圈的丢进了天牢。他心里一突,面上倒是不显,只连连问道:“可是小臣犯了什么错?”   天牢的狱卒也不知道啊, 何况这位和太子公主交好,他们也不敢怠慢,只能赔笑道:“圣人下旨总是有原因的,说不得是什么误会呢?您安生在这里呆着,要什么只管吩咐我们一声。”   沈湛倒是没怎么害怕这种处境,甚至设想过圣人恼羞成怒将能牵扯上的人一棒子打死。是以在参汤计划失败后,他就把屋里的那本医术烧了,便是为了之后哪怕被人发现用了里头的法子,也大可以装作并不知情。   派出去的密探也确实没在沈家找到什么证据,沈敬已经是半瘫在床说不出话来,范氏则一心礼佛不管外头纷扰,沈家除了冷清了些,怎么看怎么正常,连他们都觉得沈家单纯是风水不好,犯了煞才连连出事。   因得了太医的提醒,他们还找来了双胞胎治病的方子,太医查验之后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虽然有些开的粗浅的些,对症倒是没错的,想来真不是在这里头做了什么。”   穆荇得了他们传来的消息,越发觉得烦躁:“真不是沈湛干的?你们再查!朕总觉得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   虽然这话挺无理取闹的,但他是大佬,自然得听他的。暗探们又出动一回,查的也更细了,可除了打探到沈湛确实有些药理根基,偶尔还会和大夫讨论方子里头哪位药用起来更好,再查不出什么异常来。   其实要是放在世家,懂医药也是基础技能,沈湛是范氏培养出来的,行为举止向世家靠拢也实属正常。圣人还不满意,干脆让人对沈湛严刑拷打,半真半假的威逼利诱。然而也不知道他是真无辜还是心机太深沉,除了叫屈之外,一句认罪的话都没说。   武安公主也是急得不行,要不是被陈贵妃拉住了,只怕能来圣人跟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还是陈相看不过去,亲自过来求情:“沈小郎好歹是京中不错的少年郎,又与公主有婚约,若是无端死在了天牢里,只怕传扬出来于您的贤名有碍。”   穆荇听着这话就觉得脑仁疼,他也想干脆任性一点儿,既然自己看不惯,就干脆把沈湛弄死拉倒。可惜他到底是爱惜羽毛的,折腾了这许久也没发现哪里有疏漏,只能将人放出来,随便捏了个理由说是“误会”,又赐了银钱药材作为“补偿”。   沈湛强撑着谢了恩,回去便大病一场。好在他底子不错,慢慢儿的又养回来了。武安公主对他倒是真爱,求了太子放她出宫去探望,搅的太子一个头两个大,最后是陈贵妃出面镇压才算作罢。   圣人身体恢复,自然要收回大权,穆岚也真不贪恋权柄,一切悉数奉还。穆荇看了看他确实没有暗中拉拢拉拢朝臣安插心腹,脸色倒是好了许多,只不知道是不是还膈应着之前突发急症的事儿,对他和陈贵妃都是淡淡的,武安公主更是不敢往圣人跟前凑。   穆岚倒是宠辱不惊的,穆荇安排的给他事儿都老实做了,平日里便读书习字,若是要和大臣们约见,也都会提前请示过圣人。哪怕碰上穆荇心情古怪刻意刁难,他也并不恼怒,反而越发谦逊敬畏,让穆荇满意之余又有几分莫名的失望。   沈湛身子好了之后却没了职位,他也不怎么着急,干脆闭门读书。陈平对他颇有些欣赏,私底下与楚怀咬耳朵:“好歹也是你的晚辈,不帮衬一把么?”   楚怀当上太尉之后却是更不愿意议政了,被陈平逮到后无奈的很:“我连他爹都不管,还管得着他?”   楚将军偏心眼儿是个人都知道,沈大老爷在他心里能比亲儿子还亲,沈二老爷却仿佛路边的野草。他这还说呢:“讲真,我是尤其不喜欢沈湛的,看着便是个斯文败类,不知道肚子里有多少黑水儿。我这般耿直的人,连和你们这些世家子玩弯弯绕绕阴谋阳谋的心思都没有,才不想被个小辈给惦记了。”   这话虽然不好听,却是大实话,否则楚将军也不会是楚家独树一帜的行伍人才了。陈平碰了个没趣,回头倒是和圣人告了一状,穆荇难得的笑了两句:“他这是被他外甥给带坏了。”   这外甥说的自然是沈安侯。提到这位爷,穆荇又是一脑袋的不满和遗憾,忍不住对林内侍抱怨:“他们一家倒好,说走就走了,真不把朕放在眼里。”   林内侍才不怕给沈侯爷拉仇恨呢:“他平日里不就这张狂样儿么?没官职时要么往外跑要么闭门不出,您想见他一面还得给他下帖子。”这位虽然少了点儿器官,脾气却不小:“按他自己说的,没了张屠户还吃不着好猪肉了?京中朝堂多的是能人,也不少他一个。”   “有志气!说的好!”穆荇这回是真开怀大笑了:“沈安侯不是往外跑么,就让他在外头看看,朕离了他,只会把大燮治理的越发繁荣太平,让他到时候后悔了哭去!”   陈平听着穆荇的话,心里却无端觉得沈安侯真是个奇葩,要是换一个人,哪怕是他和李正牧,敢不接圣人诏令直接甩手就走,不被记恨一辈子,也得给让这位爷给发一堆的小鞋。可沈安侯说走就走,圣人也不过碎碎念几句,还是怀念多过恼怒——这到底是怎样的魅力,才能让所有人都记着他的好,对他始终宽容呢?   沈大老爷可不知道自己又被拉出来惦记一回,他从京城出来后便护着老太太一路往青州去。楚氏一路上也真见识了自己儿子的实力,被震惊过后反而平静了:“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这不仅仅牵扯着咱们一家的性命,还有天下许多百姓的生死存亡。”   沈安侯一直都知道老太太是个通透的,听了她的话也认真道:“我便是为了慎重,才从未将自己暴露于人前,低调谨慎的发展至今。”宁国公主那个不算,而且还得谢谢她一直帮着扫除痕迹,才让京中无人能够发觉。   马车一路疾驰,在大半个月后进入了青州,平宁楚家得了他的信,也正翘首以盼着。在这儿的除了去岁过来了就没走的沈玫,还有本该在密州沈攸那儿带着的沈淑窈小姑娘。如今已经十三岁的她长的亭亭玉立,却并无一般女子的柔弱乖巧,反而带着几分活泼与灵动,并和年龄不符的沉稳。   亲人相见自然是分外温馨,楚岷却比旁人更多出几分敏锐来。趁着众人梳洗准备晚宴的时候,他将沈安侯拉到一边:“你是真准备自己干了?”   “有句话叫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觉得我现在是那种?”沈大老爷眉眼中有几分轻松和释然,又有几分坚定和凝重:“你不觉得和圣人相比,我能做的更好么?”   楚岷当然知道他能做好,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慎重:“要钱要人要物,楚家都可以支持,但也只能暗中支持。世家的力量不是你能想象的,便是楚家也只敢顺势而为。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自己可想清楚了。”   “我当然是有备而来的。”沈安侯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来一本册子:“看看呗。”   “这是什么?”楚岷随手翻了翻,“《三字经》?小孩子的启蒙书?我听说沈汀见天儿给他儿子念叨。”   “你消息倒是灵通,”沈安侯也不意外,沈汀带出去的幕僚就有楚家子弟,和楚家本家又书信往来十分正常。他指了指书册:“我才你肯定不知道里头的内容,不如现在好好看看,这东西够不够让世家给我宽容些时间?”   第189章 灭亡(上)   沈安侯拿着一本《三字经》,让楚岷好一通无奈。这明晃晃的拍马屁, 偏生拍的十分文雅, 世家巴不得自己贤名传播开来,定是要给沈安侯些好脸色的。连他都被里头几句话夸的脸红:“说不得楚家垂名千史,靠得不是我们这些家主的经营, 而是你这本启蒙书。”   “不过是小道罢了。”沈安侯摆摆手, 笑道:“这回可信了?我才不是和世家硬碰硬的人。”说完又正了脸色:“听说过一首词么?望西都, 意踟蹰, 伤心前朝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世家和皇族崛起,百姓没好日子过,可发生战乱,最先被波及的也还是平民,“但凡能够和平演变的, 我肯定不会选择打仗, 和老穆家是如此,和世家也是如此。”   楚岷这回是彻底放心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你尽管去酒桌上忽悠楚家的年轻一辈给你卖力吧,反正我拦不住,也不拦着,端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沈大老爷在楚家向来是座上宾,无论年老的长辈还是年轻的小子, 都爱听他说话玩笑,时不时抖落出两句让人深思的话来。老太太看自己儿子谈笑风生备受吹捧也是乐的很,却不知这时候她的另一个儿子正陷入了人生最大的危局。   却说沈敬被沈湛吓破了胆,从此成了偏瘫,但他的生命力更是顽强,竟然在医女的精心照顾下慢慢好转。只他却不敢让沈湛发现,依旧装出动不得说不得的样子,趁着沈湛对他慢慢放松,悄悄将自己知道的和猜测的事儿写下来。   其实这也是沈湛自己大意了,他被圣人无端折磨了一回,又没了官职,看起来云淡风轻,可心里怎么会舒坦?在人前他必须完美,沈敬便成了他发泄心中郁气的目标,每每将医女请出去休息,自己提沈敬按摩,其实都是一边挑着痛处下狠手,一边在他耳边说着自己到底怎么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他只当沈敬这辈子就是慢慢等死,却不知道沈敬心中悲愤,反而生出一股韧劲来。发现自己的情况有所好转,他便谋划着将沈湛彻底铲除,也算是为自己和一双子女报仇。   沈湛与武安公主断了联络,正是着急浮躁的时候,还真没发现沈敬在暗中做手脚。这一日他又往陈府去借书,沈敬看医女出去煎药,抖抖嗖嗖的从床沿角落里翻出一卷纸并一根“铅笔”来,这东西还是当初沈安侯哄沈汀画画时弄出来的,也送了几根给二房把玩。   他写的认真,一边还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听到响动便将东西攥在手心,僵着身子由医女服侍着喝了药,心里却想如何将手里的东西送出去。   沈家的下人已经被沈湛换了好几轮,沈敬的心腹死的死卖的卖,一个都没留下。范氏深居简出自不用说,沈敬的妾室和侍婢也被打发的远远的,要不是碍于名声,说不得沈湛能把她们也卖掉。越想越觉得前途渺茫,可到底还是让沈敬找到了机会——还是沈湛给的机会。   沈小郎的人设一直都是爱读书脾气好颜值高还孝顺,也是靠着这个在京中圈了不少粉。这日也是一样,他在陈家借了两本古籍的手抄本,顺势与陈家老太太卖了个惨,道自己想请太医过府给父亲诊治诊治,偏如今一无官身二无门路,不知如何是好。   医博士大小也是个八品,不是寻常百姓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老太太年纪大了便看不得小孩子委屈,何况还有武安公主这层情分在,这位未来也是自家外孙女婿呢。她安慰了小少年几句,便拿了自己的帖子往太医署去。   沈湛抱着两本抄本,带着一位太医进了自己家,旁边的邻居少不得又叨念一回这孩子对重病在床的老父亲的情谊。沈敬看着太医来了眼睛也是一亮,别看人家官职不高,却是能直达天听的呀。有沈湛在一旁看着,他也不敢表现的太过,只趁着太医转身恰好挡住身边人视线时疯狂的对着他眨眼睛。   这太医就是之前怀疑过沈家一回的那位,他也是个人精,什么场面没见过?面上不显,看似随意的换了个方向坐下,正好挡住沈敬小半边身子,顺着沈敬的手指从夹缝中掏出一卷儿纸条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他们的动作不过是瞬息之间,沈湛倒是没发现什么,等太医说了几句“尽人事安天命”之类的话,又开了方子,便千恩万谢的将人送走了。沈敬也是了却了心头一件要事,喝了药便睡了,却没料刚刚太医扯出纸条来,将半截铅笔也带出来落在地上,正好被进房间收拾的婢女给捡着了。   她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只当是太医落下的,赶紧交到了沈湛手上。沈湛当初在国公府也是看过堂兄用这种细笔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真是老爷房里捡到的?”   婢女吓了一跳,老老实实的点了头,沈湛直接推开她就往沈敬屋里冲。他倒是还顾忌着形象,将医女和伺候的下人都赶出去,才重重一捏将沈敬弄醒:“这是干什么用的?”他将铅笔在沈敬眼前晃了晃,直接拍在他脸上:“你是不是在给我搞鬼?”   沈敬的脸色立刻出现了慌乱——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没学会宠辱不惊。沈湛也不与他多言,直接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很快就找到了被撕碎的白纸。   “你写了什么?”他眼神凝重,手指在他身上几处重重一摁,锥心刺骨的痛楚让沈敬没忍住呻吟出来。“这是我专程从天牢里学的法子,刑讯逼供最是有效,能让你痛的生不如死,偏偏查不出任何伤口。”沈湛的声音不大,在沈敬耳朵里却像魔鬼的低语:“你最好告诉我你写了什么,放在哪儿,不然——我也大可以让你去死一死。”   沈敬痛到极致,突然也不想忍了。他嘶哑的笑出来:“我当然是把你干的好事交给了圣人,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魔鬼,总会得到报应的!”   沈湛心中大急,若是沈敬什么都不肯说,还证明东西就在屋里,自己慢慢找便是,可沈敬这般光棍,要么是他吓唬自己,要么便是他真的已经把事儿捅上去了。想到今天过府的太医,他突然背脊一凉,眼神仿佛淬了毒:“你交给太医了?”   沈敬只觉得畅快:“你没想到吗?呵呵,他这会儿只怕已经转交圣人了。”   沈湛恨不得捏死沈敬了事,一再告诉自己冷静:太医不一定能这么快将东西呈到御前,只是自己人微言轻,没法在第一时间阻止。而有能力,也一定会帮自己的——就只有陈家了。   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瓷瓶,将一粒丹药塞进沈敬嘴里:“你不仁就别怪我不孝,放着活路不走却偏要寻死,这都是你自找的!”他低声在沈敬耳边说完,直接转身出门,吩咐外头的医女:“老爷这会儿刚睡了,你去看一眼,晚些再让厨房做饭。”   医女自然应诺,看着自家小主人风风火火的出了门还有些纳闷,从来都是看他温文儒雅的样子,不知道还有这般跳脱的一面。   而陈家看到去而复返的陈小郎也是好奇:“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沈湛知道老太太也是个能主事的,便把自己的一些谋划给说了:“我本是无意间听了这么个话儿,便好玩儿一样喂了蜀王府的马儿一些草药,没想到蜀王殿下却因此遭难,只能求了武安公主替我扫平收尾。没想到公主对那医术的内容十分感兴趣,我又不敢忤逆她,只能与她说了些。”他故作难堪:“其实上次圣人重病,我便怀疑是这里头的原因,正好今日太医过府便随口说了一句,想起来才知道是坏事儿了。”他干脆往地上一跪:“还请老夫人即刻联系陈相,好歹让他稳住了那太医,别让他把事儿捅到圣人跟前去。”   老太太听了几乎要晕过去,别看沈湛说的避重就轻,她人老成精哪里不知道其中有猫腻?这事儿要是闹大了,那就不仅仅是公主给圣人下毒这么简单,连太子都要牵扯进来。看着眼前这俊美少年,老夫人第一次觉得他如此可怕:“你……很好!”她深吸一口气:“让人去请相爷回来一趟,就说我突发急症,需要太医诊治,就今儿去沈府的那位太医。”   自有人去跑腿不提,沈湛却是擦一把额头上的汗,他赌对了,陈家输不起。有萧家和狄家作为前车之鉴,陈家担不起圣人的雷霆之怒,只能想办法进行描补。   其实在出门之前,他也想过干脆不管这些,被问起来便一推二五六的装傻。然而之前圣人仅仅是心中怀疑便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他打入天牢让他彻底明白,在强权之下,有没有证据根本无关紧要,只要圣人信了,他就必死无疑。   陈家会把太医如何,这事儿沈湛无从得知,他不顾老夫人杀人的眼光继续提醒:“咱们最好还是与宫中通个消息,以防出现最坏的情况。”他眼中是灼灼的火热:“太子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又何必在圣人威仪下战战兢兢的处理国事呢?更不要提圣人在一日,太子就依旧是太子,可要是圣人不在了……有谁能废的了一位帝王?”   “你住嘴!”老夫人大喝,只沈湛知道,她已经心动了。等到陈平带着已经被打晕的太医回府,听了消息也是惊怒交加:“你们怎可做出这种事儿来!”   沈湛却是越发镇定了:“小人死不足惜,只相爷您比我更明白,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死存亡了。万一——小人是说万一,我被灭口了,圣人却得了真相,那时候太子是说的明白呢?还是说不明白呢?”   “我没必要留着你给太子当替罪羊,武安也是可以的。”陈平在这一刻露出了世家子的狰狞和冷酷:“陈家不能轻易冒险。”   “武安公主啊,”沈湛脸上露出了几分微笑:“且不说她会不会愿意,只一条,她是太子的亲妹妹,是陈家的外孙女。便是她一口咬定了是自己独断专行,可圣人会信吗?便是信了,还会倚重陈家吗?太子之位……还能稳吗?”   第190章 灭亡(下)   陈平被沈湛戳破了心思,反而也跟着镇定了:“按你这么说, 要么我保住你, 保住圣人不知道这一切,要么太子就必须提前夺权了?”   “这只是小人的愚见,相爷可比小人聪明多了。”沈湛轻笑:“我虽是一条贱命, 可也分外珍惜, 总不能不留点儿后手。”他说着竟是笑出来:“可见我和沈敬是亲父子呢, 他不也是这么想的, 结果摆了我一道么?”   言下之意,他也留了后手,如果陈家执意灭口,之前他们做过的事儿便会被圣人知晓。陈平深吸一口气,不再搭理他,而是吩咐下人道:“将齐太医弄醒,我有话要问他。”   他在宫中截住齐太医时,这位正好从太医署收拾着往乾元殿去。看他一脸恐慌, 陈平便知道坏事儿了,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勒令心腹将他的东西一并收拾好送过来, 连纸张碎片也不得落下。   太医署的医博士虽然奇怪,不过有陈平随意捏了个借口,也不敢为了同僚和相爷对上。这会儿齐太医被一碗凉水泼醒,打了个激灵的脱口而出:“你们当真胆大妄为!”   “实在没办法,谁叫你知道的太多了呢?”沈湛微笑着蹲下与他说话:“我爹是不是拿了什么给您了?可不可以给我瞧瞧?”   齐太医下意识的捏了下袖口, 沈湛一把拽住,可翻了半天并没有哦找到什么。他有些不耐烦,以及一点点心慌:“到底在哪里?别找不自在!”   齐太医心里却是透亮,若是自己咬牙坚持,等圣人看到证据,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可要是这会儿说出来,只怕等待自己的就是被杀了灭口。   他打定主意一句话不说,沈湛便转头问陈平:“相爷出身世家,对审讯应该也是有些心得的吧?”   陈相便知道他是想要言行逼供了,可这时候也不得不如此。沈湛还再次强调:“您最好进宫与太子殿下说一说,必要时便拼一把,不然错过了时机,真被圣人来个一锅端,咱们有一个算一个的全都跑不掉。”   虽然不想承认,可看齐太医的表现,陈相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被沈湛给逼到墙角了。“把他也给我拿下!”他伸手指了指眼前的秀丽少年:“先打二十板子,拿出你们的真功夫来打,其余等我回来再说。”   沈湛显然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终于表现出一些慌乱。陈平却是浅笑:“既然没了退路,我又何必留着你呢?成王败寇,等太子上位,你的后手也没什么用途了,对不对?”   千算万算没算到老狐狸比自己手黑的多,沈湛被人拖拽着往下头去,陈平也收了笑容再次入宫。他的动作够快,决断更是快,直接来到东宫寻穆岚,摈退左右道:“请太子殿下亲自去关雎宫通知贵妃娘娘,说圣人只怕身体不适,请她去乾元殿一趟。”   陈贵妃在后宫经营多年,总有些人手可以应急。穆岚一脸惊讶的看了陈平一眼,见他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立刻不敢耽搁的就往母妃宫里去了。而乾元殿里,穆荇已经是气疯了,看着跪在地上的医博士问:“这真是齐太医悄悄塞在你药罐里头的?他人呢?”   医博士战战兢兢的又磕了个头:“微臣之前也没发觉,还是刚刚想要捣药才看到,想想确实是齐太医塞在里头的。不过他已经被陈相爷带走了好一会儿了,都是微臣失职,微臣知错。”   “好一个陈相,好一个太子!”穆荇直气的两眼发黑,连声叫林内侍:“去传翊羽亲卫来!让他们把东宫上下都给朕拿下!”   “圣人莫要这么大火气,太医可说了您不宜动怒。”林内侍还未走出去,就被身姿袅娜的陈贵妃带着人堵了回来。她暗叹一句好险,脸上却依旧笑盈盈的:“没看见医博士惹了圣人发怒么?还不把他拖下去?”   立刻便有两个脸生的侍卫过来,捂了医博士的嘴将他拖走。林内侍一脸警惕的挡在圣人跟前,被穆荇随手推开了:“你们真要造反?”   “妾哪里敢呢?只是您也不年轻了,孩子也大了,如何不能陪着妾享享清福?”陈贵妃姣好的面容上是淡淡的愁容:“您觉得让岚儿监国如何?或者您退位上皇,让他直接登基也不错。”   穆荇抬手便要给她一个耳光,却被一名身强力壮的老妈子给拦住了。陈贵妃便笑:“都说了您不宜动怒呢,看看看看,可不是又难受了?”   穆荇刚要反驳,便觉得身子一软,喉咙也像被堵住一般。他的视线慢慢模糊,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林内侍倒在了血泊中。   “岚儿好歹当了这么久的太子,虽然老实,但对乾元殿的守卫还是有些了解的,找个借口调度一番更是简单。”陈贵妃对着已经失去知觉的圣人轻笑,又看向医博士:“你可知道该怎么说?”   明明是个美人儿,却让医博士全身透出冷汗来:“微臣知道,知道,”他到底惜命:“圣人急火攻心,旧疾复发,这才晕厥过去。”   “那你刚刚来是为了什么?”陈贵妃轻描淡写的抚了抚自己的指甲。   “老臣……老臣就是看着圣人脉象不对,想来请他复诊,顺便开几副疏肝理气的药给他用的,没成想正好看见圣人勃然大怒,虽然有您在一旁劝阻,到底还是出了状况。”   陈贵妃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自有宫人将圣人再度病危的消息传出来。陈相与李相对视一眼,轻轻点头,传递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张舒梁虽然察觉出些许不妥,可看着太子一脸被切的样子,也不好在这个档口上多说什么。唯有楚怀一脸毫不掩饰的疑惑:“圣人不是见好了么?怎么突然就晕厥了?还有林内侍呢?怎么不见他人影?”   “这时候莫要考虑旁枝末节了,没听医博士说的嘛,圣人是看了曲宁县的奏报急火攻心才旧疾复发的,还不见得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陈相一脸无奈的将一封折子递给楚怀:“曲宁县县令贪墨赈灾银钱中饱私囊,导致数千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惨不忍睹,圣人向来疼惜百姓,可不就气坏了?”   虽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医博士的诊断在前,两位相爷的说辞在后,楚怀身为武将,又不爱参合这些政务,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沉默的走到一边当壁花。   到底国事最重,太子监国无可厚非。陈平帮着太子稳定住局面,转头回府便逼问沈湛:“你还有什么安排?老实说出来吧,我好歹让你死个痛快。”   少年半身沾满血污,精致的脸上满是痛苦和不甘。他看着陈平,喃喃道:“为什么你们有了权势,就可以为所欲为?”   “因为我们是世家,我们同气连枝,我们左右着整个燮朝,”陈平居高临下的看他:“你真以为学的风度翩翩长的精致可爱就是世家风范?你真以为有一肚子算计就是世家的本事?不,世家从来都是碾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正是同为世家,所以李正牧在第一时间确认的不是事情真相,而是这是否陈平的手笔,毕竟对他们来说,将一个时刻想要找世家麻烦的帝王替换成一个会乖乖听话的帝王,绝对是个划算买卖。得了陈平的暗示,剩下的就是如何将一切掩盖,让穆岚顺利上位。至于穆荇到底是气晕的,还是被谁害的——只要时局不会动荡,又何须在意呢?   “那好吧,我也告诉你,我在楚将军府上留了条线,只要我进了陈家却彻夜未归,就有人替我把信送到他手上。”沈湛喘息着说道,脸色却是疯狂:“是不是很不愿意听到我说出这句话来?这是你最坏的预料对不对?”他嘶哑着嗓音大笑:“你觉得楚将军会怎么做?”   这确实是最坏的消息,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声望,沈安侯都不比三位相爷差,更重要的是他手里还有兵权。“把他处理了吧。”陈平不再看沈湛,背着手往外走,考虑要如何打动楚怀,或者——消灭楚怀。   “让人到楚家附近盯着,有什么可疑人物都抓起开,再请太子和李相过府议事,就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陈平一边下命令,一边又觉得眼皮子直跳,仿佛有什么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坏事儿正在发生。   而隔了一条街楚府,洛氏正吃着糕点,突然觉得口感不对。掰开来一看,里头竟然裹着一张纸条,上头写着自家某个院落的横纵第几块砖头。她不动声色的将纸条儿攥在手里,一边扬声问丫环:“今儿这马蹄糕是谁做的?我怎么吃着不对劲儿呢?”   “这是杨婆子从外头买的,说是新开的一家店,生意挺好的。”丫环伸过头来看一眼:“莫非放了一会儿不新鲜了?”   “拿走拿走,让杨婆子过来回话,以后不要再买了。”洛氏仿佛不经意的打发小丫头传话,没想过了一刻钟,只有小丫头自己转回来了:“厨房说刚刚杨婆子家来人,说她婆婆过世,让她披麻戴孝去了,您看……”   “那就算了。”越是觉得不对劲,洛氏便越发镇定:“我去看看将军去,他还在书房里没出来?”   这一夜,陈府的灯一直未熄灭,而楚怀更是拿着从墙角里掏出来的书信枯坐了许久。第二天一早,一群近卫军将士将楚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陈平亲自坐镇,拿出一封书信与周围惶恐不安的官员们解释:“这是幽州边军昨夜送来的、疑似楚将军与羌戎私通的证据。虽然我们是不信的,但是总要楚将军给个说法。”他又掏出一封诏书来:“太子殿下有旨,请楚将军进宫自辩,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能说明白了,谁也不能冤枉了他去。”   第191章 落幕   陈相派人围了楚将军的府邸,说他有通敌叛国之嫌, 这事儿十个人听了有十一个人是不信的。哪怕所谓“证据”就在眼前, 大伙儿心里想的也都是“栽赃陷害”四个大字。然而事情的发展却随着楚府的大门打开而越发出乎大家的意料——出现在门口的并不是楚家任何一个人,而是本应该囚禁在尘园中的吴王和许昌王。   “两位王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陈相的眼皮子又开始跳了:“尔等枉顾圣人旨意,自行逃脱, 来人啊, 把他们拿下押回尘园听候发落!”   近卫军正要行动, 却听不远处又传来马蹄声和跑步声, 却是另一位近卫军统领带着人来了:“陈相这般急切,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不敢当众说出来?”那将领翻身下马,草草行了个拱手礼:“我们奉旨护卫两位王爷,可容不得您乱来。”   “奉旨?你们奉的是什么旨?”陈平皱眉。   那将领便真拿出一张圣旨来当众念了,却是先帝留下的遗旨,责令他辅佐许昌王镇压“叛逆”的。陈平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是哪儿来的?你可别假传圣旨!”   “先帝虽然不在了,可这却是他亲笔所书,亲自盖的印玺, 您要是不放心, 大可以让中书省的侍郎舍人们来对照看看。”将领的底气十足:“反而是圣人名不正言不顺在先,太子殿下忤逆谋害圣人在后, 您又想要如何解释?”   他话音落下,吴王便取出怀中的两封圣旨大声念了,正是穆蓉留给沈安侯,而沈安侯又留给了楚怀的先帝遗旨。要说圣人在位,发了旨意还可以求他收回成命, 可先帝人都死了,这遗旨就真没法更改了。陈平听的脑子发凉,偏两军对峙,他也不能直接将人抓走,这儿又是百官聚集居住之处,这会子朝会站班的大人们一多半都外在外头看着,他若是不能把事情处理个明白,只怕下一个倒台的就轮到他了。   吴王念完先帝的圣旨,许昌王也从袖子里拿出一沓东西来,扬声道:“诸位大人可记得前不久圣人突然病重,昨日又莫名晕厥么?其实这都是太子的设计!”他将沈湛留下的书信念了一遍,最后满脸的愤慨:“这般奸佞狠毒之人,你们倒是敢奉他为主!信不信圣人若是醒来,第一个要诛灭的就是他与陈家!”   一个接一个的大雷把朝臣都弄蒙了,而楚府里头又被颤巍巍扶出来一个人,却是失踪了的林内侍。只见他脸色苍白,满面惶恐,一只手还捂着胸前,显然十分难受。许昌王便与众人解释:“昨日太子与陈贵妃被齐太医发现了阴谋,便干脆用药物迷晕了圣人,还威逼医博士做了伪证。诸位大人们将军们只管去找来医博士对峙,还有齐太医,整个太医署都知道是陈相将人掳走的。”   这倒是把昨日的状况全对上了,围观的大人们心中信了七八分,都面色难看的望着陈相。陈平哪里想到会被这两位给翻盘,而且手握证据言辞凿凿——光一个没死透又被救活的林内侍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您大约是从哪儿知道了这些秘辛被楚将军发觉,这才伪造了他通敌叛国的罪证想要灭口吧。”许昌王鄙夷的笑道:“亏您还是当朝太保,是大燮的丞相呢,这就是您作为百官表率的言行?如此黑白颠倒自私自利,您真的担得起这职责么?”   这几乎是指着鼻子叫骂了,陈平何时受过这般侮辱。可百官百姓士子就围在外头,他若是一着不慎,只怕要满盘皆输。这时候李相和张相也到了,两人仿佛毫不知情一般错愕的看陈平:“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陈平见到他们出现,便明白自己已是落了下乘,这时候唯有保住太子最重要:“此事并非我所为,更不是太子所为,而是沈湛那小孽畜做出来的事儿。他昨日发觉被齐太医看出破绽,便以武安公主和太子牵扯其中来威胁老夫,老夫一时情急,只能先发制人。”   “所以你就将圣人毒倒了?好一个忠心耿耿的陈相爷!”许昌王冷笑道。   “臣是忠于大燮,忠于皇家,然而你们自己想一想,圣人这几年喜怒不定,多疑嗜杀,只要消息传到他耳中,太子一定逃脱不了被责罚。老夫虽是对不起圣人,但为了保住太子,一时之间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再出现父子相残的局面吧。”   “便是如此,你也不该对圣人出手!”李相怒斥道:“那楚太尉通敌叛国也是你的算计吧?楚将军位高权重,一心征战羌戎和奴炎,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一壁说,外头的群臣和百姓一壁点头,陈平也没法再往楚怀身上泼脏水,索性都认下了。只他不忘将许昌王拖下水:“虽然我做了错事,但太子却是贤德的,之前他监国,亦是将政务打理的极妥当。却不知道许昌王如今出现在楚府,拿出先帝遗旨想做什么?您无才无德,非要搅和一个天下大乱才满意吗?”   官员们听了这话也是沉思,太子的人品和才能都是不错的,许昌王却一直被关着,想来圣人也没好好教过他。再者大家早站好了太子的队伍,突然改弦更张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大多数人还是希望天下太平朝廷稳定的,要是换了吴王和许昌王来,天知道又要怎么混乱一阵子。   陈相看了便知道自己的煽动有效,加紧了逼问道:“我还不明白两位王爷为何出现在楚府呢?可能给我一个答复?”   许昌王回答的滴水不漏:“昨夜不知什么人将我们掳出来,又给了我们这些圣旨和证据,让我们找楚将军商量。可惜等我们敲开将军府的大门,楚将军一家却不见踪影,反而是林内侍莫名其妙的被我们从角门边上捡到。”   “楚将军不在?”陈平和李正牧大惊,也不顾不得许多,亲自带着人闯进去。然而事实上就是这样,除了些许一问三不知的杂役,整座府邸已经是人去楼空,许昌王便笑:“都说楚将军神机妙算,说不定便是猜到你们要来这一出,干脆自己先躲了呢?”   这回陈平是真的头痛了,楚家什么地位?楚怀什么地位?要是把他圈在京中,哪怕不愿与大家合作,至少也没威胁。可真让他跑了,无论是去边关还是回了平宁,只要他有发难之心,陈家便吃不了兜着走。更让陈平心惊的是,明明自己的人始终盯着楚家,却根本没发现里头有任何动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说的简单些,不过是沈安侯和楚怀早就在各自府邸建了密室挖了地道以防不时之需。他们做的巧妙,又是花费数十年功夫慢慢完成的,根本没有被人察觉。这回也是沈安侯前脚离开,楚怀就慢慢将自家下人替换成心腹,昨天夜里他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妻小和仆役们从各处入口离开,这会儿已经到了京城郊外,自有庄户们接应和送他们远走。   至于将吴王和许昌王弄到府里来,自然也是他的主意。一来是拖延时间,二来也是想将真相公之于众。几位王爷在京中对峙,端的是狗咬狗一嘴毛,各位大人心中各自盘算着小九九,不知该选择从龙之功,还是老实拱卫太子登基。   许昌王和吴王这些年没少暗中串联,凭着手中掌握的实锤,竟然勉强与太子一派斗了个旗鼓相当。可怜圣人穆荇没了林内侍照顾,宫中又是陈贵妃独大,还没等忙的不可开交的李相“想起”他来,已经因中毒太深而药石罔救,拖了两日便一命呜呼,而洛皇后伤心过度,趁着宫女们不查投缳自尽,也跟着圣人去了。   陈相因设计谋害圣人,到底是判了秋后处斩。此时已是初冬,他倒还有近一年的时间可活,就不知道太子能不能为他翻盘。他这一倒,连带着陈家都损失极重,其余世家疯狂吞噬陈家的地盘,朝堂彻底乱成一锅粥。   随着勋贵武将纷纷下场战队,京城对外戒严,城里则几乎每天都兵刃交加的声音。只这样一来,倒没人再追究楚怀的去处,他带着家小乔装辗转,花了一个月功夫总算回到了平宁楚家,看着沈安侯的第一件事,便是好生将他抽打了一回,然后整整睡了两天才缓过劲儿来。   洛氏见了楚氏倒是极亲切,又有林菁和孩子们陪伴左右,仿佛比在京城还自在洒脱一些。沈安侯则日日拉着楚怀楚岷在书房里商量事儿,一点不理会外界纷扰。   京中乱局直到腊月里才平息下来,到底是李相技高一筹,拉拢了守卫边境的陈家余部,又说服戍卫京中的几支亲卫军,彻底帮着穆岚坐稳了皇位。许昌王和吴王看大势已去,在几门勋贵的支持下逃往宣州,而卫王燕王也趁机断了与京中的联络,暗中各自发展起来。   穆岚虽然成为新帝,但京中人心惶惶,百姓也因连年灾害,随时处于崩溃的边缘。为了博得民心,他下旨大赦天下,又娉李家嫡女为皇后,只等三年孝期过便大婚。   不知是不是他真“顺应天命”,冬至过后,天空便飘起了小雪,人们总算对来年有了些许期待。而这时候一本传颂世家功绩的启蒙小册子《三字经》也开始在坊间流传,孩童们懵懂无知的传颂中,沈安侯与才回到青州不久的楚怀一起,踏上了前往蜀州的路。   第192章 秀川郡   眼见到了年关,又有暴雪降下, 无论官道上还是乡间小路都少有人烟出现。墨县福隆客栈的掌柜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色, 正准备提前打烊放店里的小二早些归家,却见一支商队停在了自家门前。   “几位客人是要住店?”到底是生意上门,掌柜的自然笑脸相迎。打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脸上笑嘻嘻的看着脾气挺好:“可不是住店么, 两间上房五间通铺, 还有马匹也请喂些饵料。”   掌柜的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纸页泛黄的线状本子, 用不怎么工整的字迹写下青年的要求,又让青年拿了路引出来签了名。那青年写的名字是“彭简”,正是十多年前沈大老爷身边的小厮捧剑。   后头跟着进来的是打扮成商队老板的楚怀和沈安侯,两人依旧甥舅相称,另有充当跑腿苦力小厮的狼牙好手,一路护送这两位往秀川郡去。原本按照行程,这会儿他们都该上了十万大山了,可谁想到天降暴雪, 将他们在沿路的山寨据点里堵了好几天, 这会子才到蜀州的边界。   “过了墨县,离秀川就不远了吧?”楚怀一边上楼一边问沈安侯:“那头岑家药铺的人安排好了?能按时给咱们货物?”   沈安侯便答话:“早就让人快马联系过了, 估计这时候他们也等急了,到了地头还不知道要如何埋怨扯皮。”他无奈的感慨道:“去岁一丁点儿雪花看不见,大伙儿都愁得慌,这会儿雪下的太大了,还是一样的愁。”   掌柜的听了一耳朵, 也知道这是往秀川郡进药材的队伍。自从夏天岑家药铺在全大燮平价卖了回驱除蝗虫的药包,还得了圣人——这会儿得称先帝了——的嘉奖,与他们做生意的往来商队便越发多起来。再看一眼后头的马车,除了两个紧锁的箱子,其余都是空着的,这是谈好了价钱过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又不免感慨一回岑家好本事,十万大山上恁多药材,山民们又用不完,偏不让人去采摘。这世间当然不乏为了钱财不顾性命的,可大多数真的是有去无回。最后算算成本,与其冒险和山民冲突,还不如与岑家做生意,虽然得到的药材数量不多,但所谓物以稀为贵,赚头却是不小。   商队的人都去了休息,那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来付了定金,顺便请老板烧几壶热水来给大家冲个茶暖暖身。老板看他给铜钱给的爽快,满口的答应了,还好心问了要不要准备吃食。   那叫彭简的管事连连点头:“要的要的,大伙儿都饿坏了。”他谢过掌柜的热心,又问了些秀川的动静:“这会儿太守大人还是陈大人不?这一两年邪乎的很,朝廷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又是要杀王爷,又是圣人驾崩,连带着下头的路都不好走了。”   掌柜的便笑:“你们是第一次来秀川进货么?这儿和外头不一样,说句僭越的话,叫做山高皇帝远。有沈家的庄子喂饱了陈太守,陈太守又哄好了明刺史,你当能有什么动静?便是这一年天干物燥的,沈侯爷的庄子上还出了几色耐旱的种子,咱们蜀州连大饥荒都没怎么挨着。”   “这么说来,倒真托了沈侯爷的福了。”彭简与他聊了几句才转身上楼,直接进了沈安侯的屋子里给两位大佬汇报:“一切正常,京里的动静没波及到这边。”   沈安侯点点头,又和楚怀笑道:“你说我要是摆明身份了进来,是不是比这般还更安全些?说不得明刺史得过来迎接我呢。”   “你还是省省吧,表面上是个朝廷命官,其实比山匪还山匪。”这一路将他的据点踩了一遍,楚怀是彻底服气了,只口里还埋汰道:“我以前还不懂你跟着楚家赚了那么多银钱,自己个儿的又可劲儿的买地种粮,偏偏银钱也没看到进你府上,粮食也没看到多出多少来,原来都耗费在这犄角旮旯里了呀?你是早断定自己在京中混不下去,想好了要占山为寇的?”   “我这叫占山为寇么?我这是农村包围城市,发展未来的火种。”沈安侯便与他胡扯,“要不是这么藏着掖着的,你当我能攒下这些东西来?能救下许多百姓来?”   外头传来脚步声,两人立刻将话题转到天气上。店小二提着水壶上来,还讨好的多说了一句:“刚刚巡街捕快听到动静过来问话了,我们掌柜的已经替你们给周全了。”   “那可多谢你们。”彭简笑着塞给他一串儿散钱:“这天气冷,你们也不容易,让老板给打一壶好酒暖暖身子吧。”   “您可真够客气的。”店小二笑着将水壶放下,铜钱揣进怀里:“等会儿酒菜好了我给您端上来?只这天气也没什么可吃的,各位爷们多担待些。”   “无妨无妨,我们这般走南闯北的,有口热饭就不错。”沈安侯摆摆手让小二出去了,等脚步声听不见才打趣捧剑:“这些年没使唤你,你倒是挺能干了啊。”   “还不是您教导的好么?”捧剑也是真历练出来了,笑嘻嘻的回话:“不过真做的好的,其实还是冉大头领那里。您要是去了,肯定会被吓一大跳!”   “他在山上种什么了?还是又训练了多少兵马?”若是以前听到这话,沈大老爷还得无奈一番,如今只恨不能他所向无敌:“少给我打马虎眼,知道的都说出来。”   “这我真说不清楚,这些年我都各地乱窜安置流民呢,许多都是听侍剑随口说的。不过有一点,我是特别佩服冉大头领的,你知道他这些年都如何孜孜不倦的给下头洗脑不?”他神色夸张的学了几句“没有沈先生就没有十万大山”,“我们今日的一切都是沈先生传授的,十万大山需铭记恩德”,然后打了个寒战:“这马屁拍的,可把侍剑给恶心坏了,回头就拉我也去看了一回,我们俩对着吐。”   “你小子找打!”沈安侯笑着踹他一脚,捧剑飞快的往外窜出去,还顺手帮他们把门关上,在外头笑道:“两位老板好生休息一会儿,等饭食好了小的再来伺候。”   “这小兔崽子。”沈安侯摇摇头在桌边坐下,提着水壶往杯子里倒了点儿,嗅嗅没什么异味,才拿出茶叶来冲水,端一杯给楚怀:“这趟走的,倒是辛苦您了。”   “少说废话了,我有那么娇生惯养?”楚怀斜睨他,“我在幽州卖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享福呢,往外头跑两趟就敢埋汰前辈?”   “绝对不是埋汰!是发自真心的崇敬!”沈大老爷以茶代酒做了个敬酒的姿势:“咱们的生意要做大了,做好了,还得您多多帮衬呢。”   楚怀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心里却是受用的。其实他也看出来了,沈安侯调理兵士的能力只怕还在自己之上。尤其是他这都暗中操练了多少年了?当年金台庄上的老兵都成了教官,青州庄子上种田训练两不误的老手则牢牢掌控着每一个“物流集散地”——其实不就是个山头么?偏沈安侯要把名儿取的稀奇古怪的。   随着流民的加入和收养的收拢的弃儿们不断成长,如今从东到西,大燮每个角落,都有全心全意忠于沈安侯的战士在,只盼着为他而战,为百姓而战,为保家卫国而战。   而最让楚怀动容的,不是各色兵种各有所长,有些甚至是他都闻所未闻;也不是山头上无论老小都能识文断字,每个人都表现出积极向上的态度。楚怀最看重的,是这些兵勇们完全没有沾染“兵痞”的习性,他们严格要求自己,对待百姓温和善良,时不时还要帮扶一把。   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儿,楚怀最先听到时只是觉得好笑,后头慢慢琢磨了,却越发敬佩。那些词儿虽然白话的厉害,可这不正是沈安侯一直强调的,“人民的子弟兵”么?有这样的兵士在手,所有平民百姓都是他坚实的后盾,沈安侯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世家最大的优点便是顺应时势,楚怀虽然是世家里的异类,本质上也是一样。反正都是站队,与其去站那些他看不顺眼的许昌王之流,不如在沈安侯身上赚一笔“从龙之功”,无论对他还是对楚家,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在墨县休整了一夜,第二天却是难得的放晴了,只寒意又重了几分。沈安侯一行人辞别客栈掌柜,继续往秀川郡去。   蜀州是个中州,有一上郡一中郡并两个下郡,,秀川作为唯一一个上郡,人口便占了整个蜀州的一多半,而无论城郭的建设还是地势,都是蜀州最好的。刺史府邸也建在秀川郡中,和太守府各据一方,再加上都督府和都尉府,倒是一番四足鼎立的局面。   不过真正在蜀州权柄最大的,其实并非郡中这些朝廷命官,而是深藏在十万大山里的山民。他们民风彪悍,人数众多,最重要的是团结一致。若是不惹他们还罢,要是一旦出现冲突,只怕无论太守还是刺史,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尤其是这十来年里,冉越从十万大山的最大部族一路扩张,已经将大山上数十万山民都纳入麾下。他们种田种药纺纱织布自给自足,又熟谙兵法和医术,对冶炼技术更是一日千里。若是让城中的汉民看到他们的生活,只怕要彻底颠覆对于“山民蛮夷”的认识。   也正因为此,山民们对往来交通束缚的越发严格,除了少数几支商队,以及沈家庄子上的几位管事,几乎不让任何汉民往山上乱窜。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是蜀州刺史还是秀川太守,只怕都是有些犯嘀咕的。只为官之道莫过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他们看开一些,自有好处送到手里,又何必非要与人为难,与自己为难?   也正因为此,哪怕蜀州仿佛被圣人遗忘一般,几位大人十余年没有挪动位置,心中却并不是多么焦急。京中风云变幻又有什么好处呢?便是其余地方,也不见得能过的这般舒心。如此一来,汉民和山民过的井水不犯河水,倒是大燮少有的一团和气之地。   第193章 十万大山   虽然天气转好,但路上积雪未化, 沈安侯与楚怀这一行人走的依旧是颇为艰难。好容易来到山脚下, 捧剑先上去对了口信,很快就见一名四十来岁的彪形大汉颠颠儿的从山上冲下来,对着他们笑了个见牙不见眼:“我们大王早收到消息了, 偏不见你们前来, 急的头发都白了一圈。”   他说完又肃立插手, 再单膝跪地, 对沈安侯行了个拜见王者的礼仪,这才站起来接道:“你们再不出现,他就该带着我们一路寻你们去了。”   来的人正是沈安侯的老相识,冉越大头领之下的天字一号大将军冉启。听到消息的冉风冉云也在随后赶到,先是对着沈安侯行了个冉启一样的礼,再开心的上前叫师傅。   捧剑便在一旁挤眉弄眼,小声调侃沈大老爷:“说了冉大头领做的好吧?您现在是不是特别开心特别得意?”   沈安侯轻轻敲他一下,懒得搭理。其实换做往年那般路过秀川正好上来看看, 他是不会接受这样的“高规格”接待的, 但是这回不同,沈大老爷是要将秀川作为自己的根据地候选的, 首要条件便是民心所向。不过看着这番表现,他倒真是开心的——并不是因为冉启对他的敬畏,在冉越的调理下,这里比青州的庄子更适合作为他的“龙兴之地”。   楚怀也是看出来了,却微不可绝的摇了摇头, 秀川确实不错,但更应该作为藏兵之地。反而是青州——那里毕竟有一个楚家在杵着呢,没有沈大老爷的镇压,指不定到最后,反而分立出两个派别来,只怕会更加麻烦。   沈安侯一时半会的倒没想到这头,只在心里记着回头问问他什么想法。众人在冉启的指引下绕过弯弯曲曲的山路,一连排的吊脚楼便出现在众人眼中。冉启还说道:“当初您交代我们可以这般建房,大伙儿还不明所以,等入住之后才知道好处,当真是了不得。”他比了个大拇指:“山里头一怕蛇虫鼠蚁,二怕潮湿浸水,只这么从下头空出一层来,轻轻巧巧就解决了问题。”   沈大老爷倒想谦虚一句这是前人的智慧,不过想想更不好解释,索性含糊应了。楚怀便不停看他,猜不透他到底还会多少东西。   一行人没往前走两步,冉越便带着长老们前来迎接,还解释道:“之前大雪压塌了不少树木,我们都巡视去了,否则当到山下迎接先生才是。”   沈安侯连连摆手:“使不得,我岂不是成了恶客欺主?下回可真不敢来了。”   大伙儿便笑,那位已经将汉话说的很顺溜的巫医也笑道:“山民们能过上今天这般日子,都是您的功劳呢,我们巴不得您常来。”   这倒是大实话,长老们拥着他往最中央的一处四合吊脚楼里去,却并非冉越居住和办公的地方,而是个崭新干净的新房子。冉启邀功:“这儿其实早就建好了,只您一直不来住,大家看着有些陈旧了便翻新一回,过段时间有了好木料又翻新一回,这都不知道多少回了。这次也是,知道您打算过来,我们又从头到脚的给拾掇了一遍,看着是不是挺不错?”   “当真是有心了。”沈安侯连连拱手:“山民兄弟们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安侯当真是受之有愧。”   “这些客套话不要多说,您只自个儿出去问问,有谁不知道山民能有今日,都是您庇佑之下得来的?”冉越佯装不悦:“我当年便说了,您要是肯留下来,这十万大山皆听您号令,我只做您手下一员猛将。便是您觉得我年纪大了不好使唤,还有冉风和冉云在。如今这话我再说一遍,只要您有令,十万大山无所不从。”   他的话说的掷地有声,而跟随他来的长老和各小部族的首领也连连点头。壮士们练了拳法所向披靡,保护妇孺不被外敌侵扰,越发坚固的铁器极大的提高了生活水平。病了有大夫,有药材;冷了有布匹,有棉花;各种适宜山地生长的作物被传进来,还有如何开垦梯田,如何种植庄稼和果蔬。山民彻底逃脱了窘迫和无奈,他们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日子,而这些都是沈侯爷一点一点的教会他们的,他们又如何不感恩?   况且在座各位也不是傻的,沈侯爷随口漏两句话便能扶持出如今的十万大山,若是与他为敌——就不怕他一转头,将汉人们变得更强大,让山民们重新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么?中原有句古话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沈侯爷养了他们可不止三年,等到他要使唤时,山民亦绝不会推辞。   沈安侯听了亦是感动,乃爽快道::“我助你、助山民,本无意挟恩图报。只是天下纷扰,我亦希望天下百姓不用再受苦难,能够和山民兄弟们一样过上平安喜乐的日子。我无法独善其身,只好拖着大王一块儿下水,咱们彻底将这世道翻一翻,真正换个天颜,让人再无贵贱之分,全都过上好日子如何?”   “好好好!全听先生吩咐!”冉越大笑着站起来拱手,“中原有个词叫‘有的放矢’,我觉得是极对的,咱们得有了共同的目标,才能力往一块儿使!”   沈大老爷要造反这事儿,早在两三年前便和冉越透过底了,否则大头领也不会见天儿的在山上给其他头领们洗脑。这会儿将事情揭开,所有人也只觉得“本该如此”,甚至颇有些兴奋,恨不能立刻便调兵遣将。还是冉越给镇压了:“来日方长,先生赶了这一个多月的路也着实辛苦,不如好生休息,晚上咱们热热闹闹的喝酒吃肉,有什么等明儿再说。”   众人应诺,沈安侯送他们离开,一直没说话的楚怀这才与他咬耳朵:“我本以为捧剑之前是开玩笑,不料山民是真把你当老大了啊。”   其实何止是老大,简直是天神下凡无所不能,是以凡人怎么能违逆了他呢?沈安侯被自家舅舅挪揄的眼神看的不好意思:“阴差阳错,真的是阴差阳错,只他们淳朴耿直的多,知恩图报,都不是白眼狼。”   一说这话,两个人也都觉得别扭。世家子勋贵子,一个个的没少读圣贤书,却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难听点就叫做“有奶便是娘”。而越是地位尊崇的,越是害怕失了面子般,不说知恩图报了,不把受到的恩惠当拖累反咬一口就很不错了。   那些人口中说的是仁义道德,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还真不如山民们踏踏实实的做一番事业出来强。只越是这样,楚怀越是担心:“你可得把他们保护好了。”   “我保护他们?他们保护我还差不多吧。”沈大老爷还没get到自家舅舅的顾虑,开玩笑道:“他们才叫兵强马壮呢,我光杆司令一头,得靠他们过日子。”   “我说的是这个么?你是不是傻!”楚舅舅想敲他脑袋,好歹忍住了:“这些山民是必然愿意为你拼命的,但你不能拿他们出来拼。以后你是不是要拉拢世家?是不是要拉拢汉人?让别人打头,把他们保护起来。”   他说的这般直白,连一旁为他们收拾行李的狼牙们都侧目了,楚怀一个个瞪回去:“那些人才是贱骨头,让他们保存实力了,他们就能给你闹,还不如一个个的摁住。山民多好?你们老爷让人家蛰伏,人家就不动秀川郡一丝一毫,让他们出去打仗,人家就能奋不顾身所向披靡。”   “可我们也能啊,”狼牙小队长肖廷不服:“凭什么说的我们比不上他们一样。”   “你们老爷在你们头上花了多少工夫心血资源?在十万大山呢?”楚怀嗤之以鼻:“你们吃他的用他的得他给的银钱,还不老实听话那就是脑有反骨直接剁了算完!可十万大山拿了你们老爷一针一线了?他们给你们老爷送了多少药材粮食兵器?”   楚怀说一句,沈安侯跟着点一次头,等他全部说完,别说狼牙们已经无语,连沈大老爷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坑货:“我是不是特别剥削他们?”   “按照你的说法,或许算是双赢,他们没法自己摸索出你教给他们的东西,没有你,也没有他们的今天。”楚舅舅中肯道,却又话锋一转:“然而对于你来说,其实你对山民花费的心思是很少的,很不负责任随口说一说那种对不对?收获这么多是不是觉得心中有愧?”   沈安侯自是承认,楚将军点头:“这就是我说的,你需要保护好他们的理由,他们不是你自己培养起来的兵士,你没有权利消耗他们的存在。同样的,我也不赞同你将这里设为龙兴之地——你要用谁,就得给谁这个体面,国之根基依旧得是汉人,这里只能是你的根基和底气。”   沈安侯没想到楚怀会说出这番话来,有些震惊的看他,语气却仍是调笑:“讲道理啊舅舅,你好歹是个世家领头人呢,不能和他们一样先把山民坑一遍免得形成威胁?”   “我要是这么想,这趟你也不带我来了,对不对?”楚怀斜睨他:“要是在幽州之外有冉越这般异族头人,我一定想方设法的拐带到身边,如果拐带不了,用尽一切办法也得灭掉。”这种人实在是太容易获得人心和遵从,降服他一个,就是降服了一整个部族。   “我知道了,你在羌戎和奴炎也有自己的眼线嘛,只是那些人对你可不感恩戴德,拿你的好处还偶尔坑你对不对?”沈安侯用手肘撞一撞他:“羡慕嫉妒恨了吧?”   “我是挺羡慕的,”楚怀摸下巴,“说起来我这般仙风道骨,看着就气质良好,若是我亲自出面,你说冉越能不能良禽择木而栖,抛弃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算了?”   “那你想想呗,反正想了也是白想。”沈安侯一边往浴室去一边调侃,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敞亮,有一个真心对他好、处处为他考虑,又理智贤能思虑周密的老狐狸牌舅舅在,真是件幸福的事儿啊。   第194章 基地   因和楚怀交流过,沈安侯也调整了自己对于山民的安排。夜里酒宴过后, 他便与冉越促膝长谈, 商量十万大山今后的发展。   “我们山民都是膘勇善战的好汉子,只要您有需要,我们当仁不让, 指哪儿打哪儿。”喝了些好酒的冉越拍着胸脯承诺, 看的沈大老爷直笑, 递给他一杯解酒的浓茶:“你觉得我找不到能打的么?我自己厉害不厉害?我教出来的是不是更厉害?问题是我得找能信得过的人, 作为我坚实的后盾——你说,我是不是可以信任你?”   冉越虽然被他绕了一圈,不过到底是个精明的,竟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反而迟疑道:“您是不是想把我们留下后头,不让我们替您卖命?我告诉您啊,这事儿绝对不可能!”   “我也没说不用你们啊,”沈安侯哭笑不得的摊手:“只是你们的用途只在打仗?要真这么说, 我反而觉得你这几年真没做好。”   冉越喝了茶醒了醒神, 也有些缓过来了,试探着问:“那您还是想让我们重操旧业?打兵器中药材产粮食?”   “不止是这些, 我还想教你们更多的东西,只是知道的越多,你们的存在就越危险。不被人注意着也就罢了,一旦被人发现,你猜有多少人想来坑蒙拐骗甚至抢夺的?”沈安侯点了点自己:“为什么这些东西我自己不用, 反而教你们?因为你们守得住。”   这倒是事实,十万大山山势险峻,又有冉越精心安排,完全没有给人可乘之机。看他已经有了些明悟,沈安侯索性说开了:“我需要把这里作为一个教育和科研的基地,而且只听从我一个人的指令。哪怕不说你的兵力和你们对我的忠诚,我只说十分现实的一点——你让我怎么教导那些从小被圣人言和之乎者也的人来炼钢炼铁下地种粮?”   看冉越有些迷糊,沈安侯便解释道:“汉人被这几百上千年的熏陶,早就形成了思维定式。他们只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看不起做工的种地的甚至当兵的。他们向往的是清贵,是世家,我将这些交给他们,甚至很可能为了一个官职,为了一个身份,干脆的就把我给卖了,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而山民就不同,他们是一张白纸,在沈安侯出现之前,连语言和文字都没有彻底统一。冉越也是个神人,随着他一步步统一十万大山,直接就在所有山民中推广简体字和数字,甚至还从沈淑窈手里挖出来了一份拼音教材。这回过来,楚舅舅感触不大,沈大老爷却分外觉得亲切——闭上眼简直以为自己还呆在另一个时空的京城里。   正因为此,沈安侯才决定干脆再把这里拔高一些,开设各种现代化的课程,无论有用没用,囫囵吞枣下去,总有学以致用的时候。这会子他脑子里已经把理学院医学院师范学院和军校都转了一圈了,干脆拍板:“就这么干,等翻过年了我就调集人手,你也督促冉启他们加紧训练,咱们来玩一票大的。”   冉越虽然还没明白这位又想干什么,但大佬有话,必然是大声应承:“您就放心吧,咱们十万大山里头聪明的有,能干的有,武艺高强的更有,总能将您的吩咐给办好的。”   沈安侯亦是笑:“那就拜托各位了,以后咱们这个世界要如何改变,可都握在你们手里呢。”   自第二日起,沈大老爷便忙着选址建校,且顾不上楚舅舅了。而楚怀也不用他陪着,自己找了个向导就到处乱逛。得了沈安侯的话,山民们也不阻拦他,反而热情非常,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让楚怀彻底看到了这大山中到底隐藏了多少宝藏。   “这些兵器都是你们自己打造的?”楚怀几乎是从未有过的目瞪口呆:“精铁剑,居然是精铁剑啊!”   负责铸铁的孟安是冉启的前任亲卫,也是沈安侯的疯狂铁粉,这会儿咧着嘴就笑了:“沈先生教了我们许多呢,精铁剑才哪到哪儿?学徒都能做的东西,根本入不了先生的法眼。”   “他这辈子也没用过这么好的剑。”楚怀吐槽:“你们听他动动嘴,就当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先生没见过呢?”孟安不服气:“先生本来就什么都懂!还不是你们汉人,看别人家的什么东西好自己做不出来,要么想着抢到手,要么就想着毁掉,我们先生才不敢自己来做的。”   这一个你们汉人,一个我们先生,听的楚怀牙都酸了,孟安自个儿还在乐:“看你个没见识的,给你开开眼。”他从柜子里抽出一把长长的单边开刃的兵器来:“这是按照先生给的图纸打造的,用的包钢夹钢覆土烧刃工艺,才是真正的好刀。”   看楚怀有些不明白,他指了指刀身行的花纹:“看见这个没?这是百炼钢的纹路,就是纯手工,靠千百次的反复敲打,让刀刃变得更锋利,更坚固。而不同的锻造师傅打出来的横刀纹路都是不同的。”   “这刀很厉害?”楚怀也是学武之刃,上手就知道这是十分适合步战的兵器。再细细一看,无论刀身还是手柄,无一处不贴合平整,细密的纹路遍布刀刃,不像是一件杀器,倒像是一件工艺品。   孟安也不多说,随手将之前挂在架子上的精铁剑递给他:“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不好吧?”楚怀有些犹豫:“要真像你说的那么难得,岂不是毁了一把好剑?”   “所以就是让你开开眼啊,反正精铁剑嘛,多简单的东西,丢回炉子里熔了再铸呗”。孟安挺无所谓的连声催促,楚怀心中也痒痒的,举起横刀在长剑上一敲,而那炳在他看来已经十分精良的长剑,竟然应声断成了两截。   自己明明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好吧!楚怀是真的惊讶了,而孟安越发笑的开心:“这可是横刀里头最好的一把!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它毁了多少把刀了?这是真正的刀皇!就没有它斩不断的兵刃!”   说完又有些不甘心的咂咂嘴:“只可惜复合钢的锻炼是真难,打造耗费的时日更是长久,不然也不会只剩下一把半了。”   “一把半?”楚怀敏感的接收了这个词:“为什么是一把半?”   孟安便解释道:“是这样的,这刀不好造,我们五个匠师就想着干脆一人做一把,然后互砍,最后只留一把出来。”他得意的扬了扬手里的横刀:“这把,我锻造的,赢了!它作为我们献给先生的礼物留下来,其余的嘛,”他摊摊手:“自然是熔了打造其它兵器。”   说完又有些不屑:“这事儿不是被我们大王知道了么?他死皮赖脸的留了半截被砍断的横刀作为自己的佩刀,也不嫌丢人。”所以才说剩下一把半来。   这一刻楚舅舅对于沈大老爷的羡慕嫉妒恨简直达到了顶峰:“这种规格的横刀,你们做了五把,就为出一把刀皇送给他?”   “也不是五把,我们一人大概打造了有五六把的,然后拿那些剑试刀。”孟安轻蔑的用下巴点了点精铁长剑:“连十几把精铁剑都砍不断的百炼横刀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直接丢回去熔成原料了。”   简直浪费的人神共愤,要不是努力憋着,楚怀就要说出:“你们觉得没有存在价值的可以给我啊”这样的话来。哪怕是个上惯战场看过无数好东西的世家子弟呢?一个精铁长剑都能让他心生喜爱,听到这会儿已经麻木的恨不得从没来过这里。   如果没见过太阳,没有人会向往光明。同理,如果没来过这里,他也不会觉得一把横刀可以让自己失魂落魄,恨不得立刻占为己有然后逃之夭夭。   失魂落魄的出了冶炼作坊,一头又栽进了一处被看管的十分严密的大双吊楼中。楚怀看周围守卫没有要拦他的意思,抬脚就往里头走,等进去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个屋子——还是个挺大的玻璃暖房。   自从楚家打量出产大块的透明玻璃,这东西在某个小范围内已经不那么值钱了。不过看着里头的人穿着雪白的外衣忙碌,楚怀还是有些好奇的敲了敲门,伸手指了指里头,示意自己想去看看。   里头的人也不阻拦,将玻璃门拉开放他进来,只让他也换了衣裳:“在这儿做实验呢,柜子里有干净的白大褂,您再把口罩带上,别弄乱了东西。”   楚怀便看里头一堆形状各异的透明玻璃制瓶瓶罐罐,装着各种颜色的液体。他细细一看,有些用沈安侯惯用的简体字标注了说明,更多的却是个奇怪的符号。   他正琢磨着,那头穿着白大褂的人也围着个瓶子琢磨:“算一算密度,看看这次的硫酸含量有多高?”   也有人发表异议:“我觉得浓度都还好,总有办法慢慢浓缩的,问题在于怎么去除其中杂质。”   一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最后谁也没说服谁,各自分了一部分继续往下头研究。楚怀有些好奇的问旁边一直洗瓶子的人:“这是干什么呢?”   “几位老师在制备浓硫酸。”那小学徒手上动作不乱,冲水洗三遍放到一边,拿起另一个继续洗刷,“我听老师们说,汉人有个叫道家的部族拿这个炼丹,也管它叫绿矾油。”   道家知道,绿矾油没听过,楚怀略过这一节问:“那它做出来有什么用呢?”   “用来施法啊,做超级厉害的天罚惊雷。”小学徒一脸崇敬:“这都是沈首祝写给我们的法典上说的,只可惜我们修为不够,还做不出真正的法器来。”首祝在山民的古语中是上神的意思,看来冉越是真的把这群年轻孩子洗脑的不轻。   那个一听就很玄乎的天罚惊雷又是个什么鬼!楚怀一头雾水不耻下问,小学徒想了想,干脆请示一回几位老师:“我能放个小天雷给这位客人看看不?”   老师们正忙着,挥挥手让他随意,他便十分开心的找来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先从柜子里拿出三个贴着看不懂的符号标签的小瓶,拿了个小秤称了三样儿粉末,又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鸡蛋取了蛋清,将三种粉末给和成糊状。   他一边忙活一边支使楚将军:“那边柜子里有小竹筒,您给我拿一个出来。”楚怀按照他的指示果然找到一抽屉的竹筒,竹筒上有个塞子,塞子上还串着一根的棉线。   小学徒将粉末和一些碎铁块儿装进竹筒,带着楚怀来到外头空旷处,从怀里取了个火折子将棉线点燃,自己拉着楚怀就往一面土墙后头钻,一看就是熟练的不行。三息过后,墙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楚怀只觉得真有天雷在耳边炸开,似乎连挡着他们的土墙都被震撼了几分。   第195章 惊雷   哪怕楚大将军再怎么见多识广,也被这动静给惊了一回。小学徒拉着他往外头去, 指了地上的坑洼和四周钉着的铁碎和竹枝给他看:“这就是小天雷的威力了, 其实杀伤力不是很大,但是气势不错,用来吓唬人挺好的。”   看着插进土墙中整整两寸深的碎竹篾, 楚怀觉得自己对杀伤力的理解与山民大约是不一样的。而小学徒还在说:“我们拿这个吓唬山里的野兽还是挺好使唤的, 之前林子里有几头食铁兽就是, 被炸了一回再也不敢靠近我们的山寨了。”   要是让沈安侯知道自己弄出来的“小天雷”把熊猫宝宝给祸害了, 他肯定得自个儿对天忏悔去,然而楚怀才不在乎什么食铁兽,只谨慎道:“这些东西切莫外传,切莫滥用,更重要的是不要被外人学了方子去了。”   “这还用您说吗?”小学徒自信道:“我们大王说了,沈先生教我们的都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除了传给作坊里的学徒,平日里回家了连梦话都不许说, 否则一定会被天降惩罚堕入地狱的。”   他说完还特意看楚大将军一眼:“要不是首祝特意说了山中一切不必瞒着您, 您当我会这么带你看小天雷?您连我们作坊都进不来。”   楚怀默然,他知道沈安侯的意思, 说白了就是展示肌肉,让他死心塌地的按照沈大老爷的意愿谋算。小学徒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接着干活,顺便指了指后头一片山脉:“其实那里头才是做的最好的,您不如再去走走。”   后山是沈大老爷的药植基地,里头出了不少厉害又珍贵的药材, 尤其是一味三七一味七叶一枝花,制成的金疮药和蛇伤药备受大燮医者的推崇,救了不少人的性命。这事儿楚怀也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军医们也得用这个,而且用的还不少。   只小学徒说那儿才最好,就让楚大将军更加好奇了,谁还没看过种药材呢?虽然和种地天差地别,但也无非在土里挖个坑将东西埋下去让它自个儿长呗。结果晃悠到那儿一看,还真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山上是如何情况看不分明,但山脚下却是一串串的巨大双吊楼排的满满当当,不少穿着白大褂的少年少女端着个托盘或推着个小车在吊脚楼之间穿梭。有守卫发现了楚怀,与他打招呼:“您就是首祝的亲人吧,是不是要去里头看看?”   楚怀自然是点头,守卫便好心为他指路:“看到最边上那个房子没?您的先去里头把头发盘起来,换了衣服鞋帽才能再往里头走。”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来都来了,总要一探究竟。楚怀谢过守卫走了进去,和自称“管理员”的人说了自己身份,那人从柜子里取了一套崭新的白大褂帽子口罩鞋罩和黑色罩裤来:“您把这个换了就可以进去了,不过实验室里有的规矩严格的还要换无菌室,您去的时候听他们吩咐。”   有些别扭的换了衣裳,楚怀随意进了一间写着“观察室”的吊脚楼,推开门进去,里头温暖如春,也不知是怎么设计的——其实是这些屋子有整体供暖系统,炽热的蒸汽从管道里通过,保证房间内的温度。   屋子分了里外两层,中间是一道玻璃推门,看到楚怀进来,里头的人先是一愣,便笑着推开玻璃门让他进来,还不忘提醒:“把鞋套拖了,换里头干净的。”   楚怀依言进去,便看到五六个年轻人围着长桌上几个奇怪的东西在瞧,那招呼他的人将楚将军也推过去坐下,指着几个瓶瓶罐罐与他分说:“这一个是我们前天采集的小河里的水样,第二个是前天收集的雪化的水,最后头是刚刚在外头树枝上弄下来的雪。”让拿了个玻璃片,将第一个瓶子里的水滴在上头,再取了片极薄的小玻璃将它盖住,放在那奇怪的仪器上调了调,让楚将军往里头看。   楚怀也就听他的,只里头一片白森森的什么都没有。他便教楚将军如何左旋右旋的转一个手柄,直到楚怀看清楚里头漂浮的各种“鬼怪”:有的像个小乌龟,有的像小太阳,还有许多根本无法形容的奇形怪状。   “这是什么东西?”楚怀好奇问,那年轻人便告诉他:“这是首祝说的瘟疫鬼,是瘟神派来人间的耳目。”他换了雪水做了片子再给他看,果然里头便几乎没了那些东西,乃解释道:“瘟疫鬼第一怕火,第二怕冰,却喜温喜潮喜脏乱,所以夏日洪涝后最易出现瘟疫,而冬日严寒却极少爆发瘟疫。”   说完又拿了另一个瓶子,同样做了个片子来:“这是烧开后的开水,”他看了看标签上的字:“已经过了五天了,是不是瘟疫鬼的含量同样不多?这就是首祝严禁我们喝生水,还要我们在山里保持卫生的原因了,这几年山民生病的可真少了许多。”   楚怀听他一席话似懂非懂,只觉得自己无知落后了太多。而那男孩又将他带到另一边:“他们看的这个也有趣,是咱们自己身体里的极微虚尘。”   “何谓极微虚尘呢?”楚怀问道。   “如我们见土地为土地,但其实土地也是由尘土组成,我们得了这显微镜,发现无论动物,植物,还是人类,在放大几百倍后,也都是一个个极小的微尘组成的,它们形态不同,但都具有生命力,当然,也极容易死亡,”少年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厚厚的手抄书本来:“这是女祝所写的教程,名《生物学》,另有一本《生理学》,能帮助我们理解自身。”   女祝,也就是女神,楚怀看了一眼,上头的作者名字是林菁。他随手翻看了几页,只觉得完全没法明白里头的意思,而少年也是有趣,教他取了自己口腔上皮细胞和血细胞来观察。   “这些……就是我们自己的极微虚尘?”楚怀一边观察,一边觉得活在梦中:“咱们就是由这些小东西组成的?”   “可不是呢,女祝还在书里说了,如果我们能做出一种电镜显微镜来,还能看见微尘是如何成长,繁衍和死亡的。”少年一脸向往:“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啊!”   而楚怀只觉得之前那个惊雷一遍遍在自己脑海中炸响。他不是真正的他,而是许多极微虚尘构成的他,那这些微尘又是如何让他思考,让他言语,让他感知这个世界的呢?还是人生其实本就是虚妄,不过是一场梦,庄生梦蝶,庄生亦蝶,根本没有真的世界,没有真实的存在?   带着一脑袋的纠葛,楚大将军几乎是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这个实验室,至于再去探索其他吊脚楼——他已经完全失去勇气了。浑浑噩噩的回到沈安侯的“府邸”,正好沈大老爷也刚回来,看见他还打趣:“今儿玩的开心不?”   “你说,我是谁?”楚将军一脸凝重的握着他的肩膀问他:“我是谁?我到底是楚怀,还是一堆虚尘?我到底是真的我,还是只是我自己的臆想?”   “嗯?”沈安侯愣了一秒,“这边开哲学院了?”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西方哲学三大终极问题,沈大老爷自认还没本事说清楚。   “那些虚尘,是真的吗?”楚怀还在那里扮演祥林嫂碎碎念:“水里头有瘟疫鬼,人是由极微虚尘构成,那我们吃下其他虚尘,是不是也就将自己和它们融合了呢?”   沈安侯这才听明白了几分,问道:“您是去生命科学院的实验室玩了吧?您该这么想,其实从古到今,多少人想要解释人类的由来?也没法证明谁对谁错是吧?您就当这是一种解释方式呗。至于对错与否,和求神拜佛一样啊,信则有不信则无,别那么纠结。”   “可是我真看到了啊……”楚怀楚大将军一把年纪的像个孩子一样瞪大了眼睛:“真是太恐怖了,越想越恐怖。”   想不到还是个理科爱好者。沈大老爷捂脸:“这理论和您纯文科思维方式是相悖的,您还是别琢磨这个了。”   好说歹说劝住了几乎要为了“自我”而走火入魔的楚舅舅,沈安侯擦一把头上的汗:“您觉得十万大山怎么样?”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正在悬崖之间。”楚舅舅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想了会儿才道:“这里的大人也好,孩子也罢,正因为一开始什么都不懂,才轻易接受了你的理念,而且能做出成绩来。而汉人的孩子可做不到这一点,哪怕你开设学堂教他们同样的知识,在周围人的影响之下,他们还是会回到圣人言那条路上去的。”   “所以这是一个艰苦卓绝的过程。”沈安侯认真的点头:“圣人教导的做人到底是每个人的脊梁,但理科和工科同样重要。我实在是不喜欢当权者只谈之乎者也,却不注重科技发展的局面,”毕竟有大清的教训在前,落后就要挨打不是一句空话,“所以我才想您和我一块儿留在这里,好好的呆个一年半载的,和我一同评估出最合适的度来。”   “而这一切的基础,是你有足够的粮食,人手,钱财,资源。”楚怀定定的看他:“你是不是还有其他计划?”   沈安侯便咧嘴笑:“您今天肯定没去物理实验室,我听说他们已经做出线圈了。可惜化学实验室还没弄出硫酸和硝酸来,不然造电池也可以提上日程。”   “这些都是什么?”楚怀觉得自己又要被打击到,小心翼翼的问。   沈安侯便笑的极开心了:“天罚惊雷,不过是利用爆炸产生大量的气体,发出雷电的声音,而那里做的,才是真正的雷电——制造雷电,驯服雷电,让它们能为人所用。您说,这是不是真正的仙人手段?又有谁胆敢不听从我的教导呢?”   当真是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楚怀几乎惊惧的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去过天上世界在回来的沈安侯,自然不再是最初的沈安侯。我虽然失去了天界的法力,但却将天界的手段带了下来——您就一点儿不开心?”   “你就不怕受到天罚吗?”楚怀勉强镇定。   “天罚是什么?”沈安侯嗤笑:“我只会让百姓们过的更好,积累功德再飞升天界,正是顺应天命之事,又如何会被上天惩罚?”   第196章 颠覆三观   沈安侯一直都知道,汉民是有盲从性的。自己想要在将来带动他们, 自己就要从世家内部开始瓦解。楚家虽然倒向了他, 但更多的时候只是作为一个合作者,颇有待价而沽的想法。他将楚怀带到秀川,用许多超前的知识冲击他固有的观念, 也不过是为了在世家中培养出第二个冉越来。   这般说虽然太过功利, 但既然决定问鼎天下, 便不能再感情用事, 必须算计到每一个细节。楚舅舅在外头游走一天,看似心随意动的随意逛着,所见却无不是摧毁他原有的世界观的东西。   好的兵刃毁了他身为将领的骄傲甚至自信,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对手,自己还要如何获胜。天雷则让他开始敬畏,既是敬畏上天,也是敬畏沈安侯。而最后一招彻底让他怀疑自我,甚至怀疑世界, 免不了在沈安侯面前失了分寸, 被他给拐带了去。   这会儿他便是真信了沈安侯是当过神仙的,而回顾他之前所作所为, 无不是对百姓有利,也无不是具有先见之明的。楚怀是真的动摇了:“所以你真是天命所归?”他半信半疑的问:“你对我泄露天机,真的没问题?”   “我泄露的天机够多了,还差这一招?”沈安侯顺势装叉叉:“您可知何为天命?”他给楚怀倒了一杯茶,坐下讲了另一个时空的唐宋元明清, 并西洋诸国如何通过发展科技殖民其他国度的,“您觉得谁是天命所归?只有实力最强的,才是天道最钟爱的。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强,让大燮也变强,强大到完全占据人间气运,再也不会被外族动摇。”   “你说的那些枪丨弹,就是我看到的天雷?”楚怀也是极聪明的,很快就明白了。   “难为您能想到这个,但我想说的远远不止如此。”后世的铁路,电器,甚至网络和通讯,在沈安侯的描述中慢慢展现在楚怀的脑海里,而他也完全信服了:“这就是天界么?明珠为灯,所有的事儿都可以由法术完成,人人都会千里传音,甚至能通过法器看到万里之外的景象?”   “何止是这些呢?那个世界的人,还能够自己制造星星送上天空,利用它们来探寻气候变化,或监视世间每一个角落呢。”沈安侯在心中暗道阿弥陀佛,这也不算是说谎,人造卫星不也是星星么?   “太不可思议了。”楚怀闭着眼,想象那样一个世界,还在问:“仙人是不是真的能在天上飞?”   “当然能飞,”不过需要各种工具罢了,“不仅能飞,还能瞬息而至千里。”沈安侯解释道:“当然,您要单纯只是想上个天,等过几个月天气暖和了,咱们做个热气球也能飞,只是飞不了多高,速度也慢。和真正的飞行法器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虽不明白热气球是个什么球,但楚怀已经有几分激动了:“我等凡人也可以飞升?”   “都说了飞不了多高啊,”沈安侯摊手:“法器也是分很多种的,我能教给山民做的,都是不需要法力就可以实现的,不过随着他们一步步积累,谁知道能走到什么地步呢?”   看似不负责任的样子,楚怀却难得的没找他麻烦,而是真心叹道:“我一直觉得你虽然知道的多,但也都是些旁门小道,没想到你是有大境遇大智慧的。你所见所想,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却也知道那是个更好的世界,我能适逢其胜,又怎敢再拿大呢?”   “其实人不就是这样的么?看见异类,第一反应是控制和消灭,但当它们真正强大了太多,反而就会选择服从。”沈安侯几乎赤丨果丨果的说了自己的设想:“如果我能将山民都变成半神一般的存在,无论世家还是百姓,又凭什么不听从我的呢?”   “你想让他们为你传道?”楚怀敏感的听出了他的意思,开始沉思:“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还需要从长计议。”   一听这话,沈安侯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站起来深深鞠躬:“凭我一己之力,想要彻底改变大燮,是根本不可能的,而我能依赖者,唯有您,唯有楚家。万望您能帮我一块儿改变世界,一起建立新的规则,让百姓安康,让世间祥和。”   楚怀扶起他,想了许久才叹气道:“我这一把年纪的老骨头,就算卖给你了。”   沈安侯大笑:“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与青史留名相比,想来您心里其实一点儿都不觉得为难吧?又何必说的这般愁苦?”   “你这小子,好歹给我留几分面子。”楚怀还是没忍住手痒打他:“老实将你的计划细细道来,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第一条便是拐带世家子弟来。”沈安侯露出一个奸猾狡诈的笑容:“我准备在这里正式建立三座学院,招收聪颖不呆板的年轻孩子们来读书。以楚家子弟和洛家子弟为主,另有之前跟我在琼州待过的,甚至沈汀秦江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忽悠进来,先学个三年,各自从学院里毕业再说以后。”   “这一点可以。”楚怀想了想点头:“无非坑蒙拐骗罢了,老夫还是有几分号召力的。”   “其次就是建立军区。秀川是一个,吴郡是一个,青州是一个,琼州再来一个,四大军区同步训练,而这些就要靠您操持了。”他老不正经的搭楚舅舅的肩膀:“我已经和冉越说了,等开春就建一座军事学院,从各地抽调年龄和军事素养最优秀的镖师民兵们来秀川培训。”   “这个学院归我管?”楚怀抬起下巴看他:“总不能让我去当学员吧?”   “自是请您作为院长,挑选合适的教官,再培养优秀的学员。”沈安侯解释道:“教程和助手我都为您找好了,等他们来了,您正好和他们沟通一下。”   楚怀便笑:“无非是你庄子上那些东西——思想教育,文化课程,对战推演之类,当我没见识么?”   沈安侯便笑而不语,他可是准备分兵种训练,最重要的是,要从中抽调出人手组建军工部,专门负责生产武器。只这些说起来就太耗费时间了,不如让楚舅舅先开心玩一段时间,到时候再来伤脑筋。   “生命科学院、理学院、工学院、军事学院,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个文学院。”沈安侯继续说自己的计划:“我们的传统文化不能丢,但得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而这才是我目前最纠结的地方。”   “这确实是个难事儿。”楚怀也摸下巴:“无论咱们怎么弄,都需要有人作为喉舌,与自己人协调,亦与外界对话。这人得有底蕴,还得完全忠诚于你,最重要的是他要能领会你的用意,再用最恰当的方式表达出来。只我却真想不到一个人选——要么虽有才华却稍嫌执拗,要么便是自己想得通,却没法把别人给说通了。”   “可不是这样?”沈安侯也是为难:“要么就过几年吧,等淑窈大一些了,让她把这一块给担起来。”   “你闺女?”楚怀先是一愣,后想到沈大老爷说的男女平等,便不再纠结她的性别,只有些怀疑:“她能做得到?”   “绝对是个政治人才,比她两个哥哥能耐多了。”沈安侯说到这个也是感慨:“您想想,沈汀我好歹是认真教过的吧?可这小子心眼子不少,就是不愿意动脑子。反而是淑窈丫头,不过旁听惯了我和我夫人说事儿,心中那叫一个自有沟壑。”   他说着说着还笑了:“您真当这山上都是冉越的功劳?您且想想,淑窈在这儿呆了两年呐!”包裹着神学外衣的科学课程那都是她折腾起来的,“我琢磨着等咱们回去,小丫头也该把楚家给改造的差不多了。”   “真有这么神?”楚怀不信。   “回头去了青州您就知道了。”沈安侯也不多说,只摆摆手:“文学院的事儿暂时还能押后,只招揽人才和组建军事学院这两件迫在眉睫。如今咱们千头万绪,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力量,您可千万别给外甥我掉链子啊。”   楚怀傲然:“真当我几十年都白活了么?总能帮你把人给调理的服服帖帖的。”   沈安侯便点头:“我自是相信您,才一定要您和我先走这一趟的,咱们就是未来世界开创者——这样说是不是特别热血特别激动?”   “我觉着你还是先把书籍之类整理出来让我看看。”楚怀才不被他轻易忽悠:“你向来是个静悄悄做大图谋的,别到时候让我一张老脸在年轻人面前丢一回,那就真亏大发了。”   沈安侯嘿笑着打开这一路他们押送来的箱子,拂开最上头的铜钱,里头便是码的整整齐齐的书本:“喏,都在这儿呐,您带了一路,这回正好自个儿受用了。”   楚怀好气又好笑,干脆盘腿坐在柔软的虎皮垫子上翻阅起来。沈安侯则招呼随同而来的狼牙们进屋,对楚怀道:“这都是我给您挑的助手,您自个儿看着用。”   “知道了知道了。”楚怀挥挥手轰走他,思绪早就被书中的知识给占据了。打了一辈子仗的楚怀从来都不知道,战争还能有这么多内涵,又有这么多隐藏的规则——或者说其实他都隐约明白,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挑明了一条条列在纸上,让他看的连连点头,仿佛与书中内容产生了共鸣。   沈安侯也不打扰,只交代狼牙们好生照看“楚院长”,自个儿则往外溜达去了。这几年十万大山的科技水平飞速发展,他得看看接下来要再教他们些什么东西,让他们始终走在整个世界的前列,尽快做出更多实用超前的物件儿来。   “就算没有电灯电话,好歹给我个电报机嘛。”沈大老爷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那可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必备法宝啊。”   第197章 楚家纷争   沈安侯与楚怀在秀川郡忙的如火如荼,楚氏却在青州得了沈敬一家子的死讯, 不免大病一场。林菁带着孩子们与洛氏前后陪伴好好哄了许久, 才让她慢慢舒畅了心情,只到底有几分抑郁。   对此林菁也是无奈,只能建议她忙起来:“要么您把女学再开起来吧, 楚家也这么多小姑娘呢。”   有洛氏在一旁敲边鼓, 楚氏想想也就答应了。这事儿她们在京中也是做惯的, 如今大燮达官贵人之中哪个不知道女学的威名?她们一番好意, 族老们也没阻拦的意思,林菁更是要鼎力相助,干脆的把从京中带出来的几匹奴炎马给贡献了出来,没想到反而闹出一场公案来。   就像后世的男人们爱跑车一样,这个年代的男人们就没有不爱骏马的。族学里的小小子们一看六匹神骏就忍不住了,可又不好明目张胆的索要,便暗戳戳找了自己在新开的女学中读书的妹妹“借”一匹来骑一阵子。   小姑娘也是为难的很,小声和自家哥哥解释:“这些骏马都是林大夫人的, 我们也只有马术课上可以骑, 平时根本没法往外头牵啊。”   小小子还不死心:“那你什么时候马术课,先给我打个招呼, 然后把马儿带到校场外头的小树林,让我过把瘾呗。”   小姑娘犹豫:“马术课也不能乱跑呀,被先生发现了要骂的。”   小少年终究不好为难自家妹妹,只能愤愤不平的走了,回头就和同伴们抱怨:“一群女子偏要好马, 简直是暴殄天物。”   原本不过随口一句,可不知怎么的,话题越走越歪,就变成“女子就该安分带着,少学这么多没用的东西”。而非著名河东狮小程氏和在外头蹦跶多年没人敢娶的沈淑窈自然成了反面教材。这两位可不是善与之辈,听了流言呵呵一笑:“背后说小话算什么男人,有本事当面说啊!”   都是十一二岁意气风发的少年,还真没什么不敢当面起冲的,林菁一看这是要闹事儿啊,干脆的在跑马场里整出了场子:“真理不辨不明,你们好好说上一说,若是男儿们能胜出,我那些奴炎马就送给他们去。”   这一看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不免有些族老和老夫人们心中不虞,楚岷大族长却是莫名觉得本该如此——什么锅配什么盖,能和沈安侯混在一起的,怎么可能是循规蹈矩之辈?   楚大族长不仅不觉得奇怪,还给女孩们鼓劲儿去:“你们也是天之骄子,凭什么好东西要让给那些男娃儿?好生想一想怎么驳倒他们!要是你们能赢,以后家族核心书房我都对你们全权开放!”   要知道为了防止女孩儿嫁出去“女生外向”,世家大族里头不少秘密是不告诉她们的。楚岷这话放出来,原本就心高气傲的姑娘们哪里还有二话?洛氏和楚氏乐得高兴:“来来来,辩论会我们熟,教你们怎么玩。”   要是面对的是“外男”,女孩们可能还有些害羞,但都是同族兄弟,她们也就不用掩饰自己的彪悍本性了。林菁则给她们支招:“你们可想过,为何男儿们觉得自己比女儿家更尊贵么?”   要说背书,女孩子是绝对不输给男儿的,立刻就有小姑娘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不错,男女不同,各主乾坤,但各位想过没有,天地真有尊卑之分么?”林菁“循循善诱”:“所谓尊卑,无非是上下,天在上,地在下,如同男主外女主内一般,说的只是分工不同罢了。”   看女孩子们若有所思,她继续道:“便是圣人也讲究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男儿要有大作为,首先便是齐家。何为齐呢?妻者,齐也,尊卑并非男女,而是‘夫妻同尊卑’,也就是说,在同一水平上,男子和女子是相较的。有尊卑之分的不在于性别,而在于地位。”   这一点便很好理解了,如母子,便需子女孝顺母亲,而非“男尊女卑”。更不要说极端一点,寒门家的女儿嫁入皇室,当爹的说不好就要给自己闺女行跪礼了。“你们都是楚家子孙,性别不同只代表你们未来的分工不同,而不是你们就天生比他们更差,这一点你们得牢牢的记在心里。”   女孩们自然是点头,也有人想了想:“既然分工不同,女儿家学的东西便与男儿家不同,然不同并不代表不重要。”   “此话大善。”林菁抚掌笑道:“男儿讲究经济仕途,女儿讲究相夫教子,可相夫教子这四个字说明什么?”她抬眼笑道:“说明男儿们要学的你们都得明白啊,不然怎么能与未来夫婿同舟共济,怎么让未来的孩子们得到正确的教养呢?”   “莫要说到嫁人生子的话就害羞。”林菁认真看她们:“我们楚家的姑娘,将来都是要当正头娘子、当太太夫人的,可不是妾室之流的取乐玩意。我们不能不学无术,因为我们还承担着作为贤内助的职责。所以我们需要明事理,懂时政,这不是与男儿们争锋,是为我们自己的人生负责。”   女孩们渐渐抬起了头,林菁还在继续说:“便是有男儿说,姐妹们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楚家不该多花费功夫来教导,可反过来说,这不正是说明他们自己的偏见将姐妹们往外头推吗?若是兄弟们将你们看的重要,时刻为你们考虑,难道你们嫁人之后就真会忘了家族利益?不,你们只会利用你们的身份地位,达成家族和其他家族的共赢——就像你们姑祖母那样,嫁入沈家又如何?可有少给楚家添光彩?”   她说一句,女孩们就点点头,楚氏在夫人之中已经成为一个神话传说一般的存在。而更多世家因此认定楚家的女儿皆不凡,一个个的恨不得跑过来求娶成为姻亲。林菁便道:“一个楚氏老太太就可以让你们身价倍涨,若是你们每个人都同我家老太太一样呢?楚家是不是也就傲然于世家之中,让所有家族羡慕不已?”   “然而要是我们都平凡无奇,或许反而要堕了楚家的名头。”小姑娘们握拳的握拳,抿嘴的抿嘴:“不说赶上姑祖母,至少我们得把该学的都学会,学好,这才是为楚家好。”   “我兄弟要是敢拦着咱们学好,那就是和家族作对。”也有小姑娘越想越明白:“到时候他就是家族的罪人!”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林菁拍手大笑:“咱们努力是在为家族,是遵循圣人言,他们反对便是心胸狭隘,或许还有惊惶害怕,生怕咱们比他们更厉害了去。这般男儿又有什么担当?又有什么脸面自称是楚家子弟?”   看女孩们一个个眉开眼笑,林菁开始夹带私货:“为何你们姑祖母一直纵着我与我家老爷商议事物,为何我又纵着你们小嫂子和淑窈妹妹做了这许多呢?你们现在可想明白了没?若是没想明白,你们只再考虑考虑,说她们不合规矩的是哪些人,而发自内心赞扬她们的又是哪些人?”   这回就更明白了:“所有做实事儿的都恨不得将两位姐妹招揽到身边去,才不管她们是男是女,唯有那些书没看两本偏觉得自己厉害的小子们才看不惯她们。”女孩子刻薄起来才真厉害:“我就知道,他们就是怕自己太蠢笨,才不许厉害的人出头呢。”   “那你们是希望自己成为你们小嫂子这样的人,还是男儿们口中唯唯诺诺的存在?”林菁开启煽动模式:“真正有担当的好男子才不会忌惮自己的妻子聪慧伶俐,至于那些没本事的,”她轻哼一声:“也配不上咱们楚家的姑娘!”   这话说的端的霸气,可女孩子们就是信了,一个个眉开眼笑:“没的为了让他们高兴,我们就非得压制自己的才能。咱们可不得好好学,学的比男儿们更好,让他们也记得自己得上进去?”   “没错,正是如此。”林菁做最后总结:“咱们学好不是为了当官,不是为了科举,但咱们身边总会有需要当官需要科举的男儿的。既然女子生来便是为了牺牲,那咱们也要完全展示出自己的价值来,总不能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只为一个名分,只为了生几个孩子——那咱们又何必生在世家呢?那才是对不起家族的养育呢!”   洛氏和楚氏在一旁听着她一同忽悠也不阻止,反而笑道:“老大媳妇可不止这点儿野心,只怕等姑娘们松了束缚,她还得出大招。”   “天下都是他们年轻人的,咱们就少操心了。”洛氏意有所指:“反正我觉得阿林挺好的,幼娘和淑窈也挺好的,随她们折腾吧。”   说是随便折腾,姑娘们就真折腾起来了。每日查阅典籍不说,还根据林菁列出来的男儿们可能提出来的条陈进行反驳锻炼嘴皮子。于是三天之后,根本没把自家姐妹们放在心上的男孩们就懵逼了——他们翻来覆去不过几句“圣人言”和“自古以来”,可女孩们不仅找出其他圣贤的话来狠狠反驳一番,还从人生价值家族利益甚至未来发展多方面全角度的阐述了女子学习的重要性,说的让男儿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能说天道就是男尊女卑吗?你去老太太面前嘚瑟去,信不信给你敲出一头包来?能说女子就不需要学识吗?你娶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你丢不丢人?女子们做学问是有市场需求的,既然有需求,学到最好有什么错?   当然,也有小小子故意挑刺儿:“你们读圣贤书没问题,但骑马打仗又与你们何干?”   “女儿家才更需要身体强健弓马娴熟。”立刻有小姑娘站起来解释:“眼见乱世将至,你们是希望自己的妻儿姊妹成为敌人攻击的弱点,还是希望她们能让人闻风丧胆不敢靠近?我们体力本不如男儿,上不得战场杀不得敌人,但好歹要有自保的能力,才能在乱世中生存下来,不用拖家族后腿,更不用给家族蒙羞,不用让亲人悲恸。”   这个话题说的略沉重,而男孩们想了想,竟是全都闭口不言。林菁最后做总结陈词:“古语有言,‘妻贤夫少祸,家和万事兴’,一个家庭,一个家族,都不是光靠男人可以支撑起来的,还需要有女儿们的努力。阴阳相和才能乾坤稳固,男儿们与女儿们同样重要,又何来‘不如’,何来‘轻视’呢?”   少年们在姑娘们的瞪视下,或若有所思,或仍有不服,但还是齐齐起身行礼:“我等受教了。”   第198章 再建女学   随着楚家女孩们的“胜出”,楚岷如约将家族密辛对她们开放, 楚氏和洛氏也忙碌起来。她们重新编排课程, 还夹杂了打量的“私料”,让女儿家真正认识到自己的潜力,和将要面对的责任。   “若是在平和年代, 或许我们只教你们些穿衣打扮算账管家也就罢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你们需要学的更多, 需要面对的也更多。”楚氏拿着一卷史书与她们讲解:“世间之事从来没有非黑即白,换言之,所有正义或邪恶,成功或失败,其实都有无数利益交换在里头。而我要你们学习的第一课,就是心存大义。你们不是该在后宅勾心斗角的人物,莫要计较一件衣裳一支首饰,你们要懂的是天下的大道理, 你们要做到的, 是在男儿们不在时,可以爆发出支撑整个家族的力量来。”   这也是林菁和她反复强调的:“范家两位夫人便过于小气了。拉拢男人的心就是全部?和妾室勾心斗角很有面子?你们看看小程氏, 再看看淑窈?她们的父兄可需要她们用心算计?她们只会被看重,被尊重。莫要沉迷于小道,这些才是你们要学习的东西。”   经史子集,骑马锻炼,还有各种科学实验, 姑娘们仿佛走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里,目不暇接的内容让她们渐渐忘记了所谓规矩。小程氏和沈淑窈姑嫂两个更是暗戳戳的招揽了侍女组建自己的亲卫队,看的小姑娘们眼热不已,纷纷效仿。   楚家的长辈看不得她们放荡,楚氏便将人往沈安侯的庄子上一带,从此眼不见为净。而姑娘们在消除了最初的不适应之后,可谓是如鱼得水好不欢畅。除了新年三天回了本家,姑娘们是彻底爱上这种自由自在又朝气蓬勃的生活了,沈淑窈还建立了模拟议会,教姑娘们分析朝政,至于需要的各路消息,自有负责情报的奚末无偿提供。   小程氏则建议:“女儿们到底体能太差,若是碰上兵祸,还是得学点儿武器防身。”她这一句话,沈汀便跑断腿,求爷爷告奶奶的总算从秀川的作坊里搞来了一批手弩。小姑娘们开心的不行,沈淑窈便教她们“令行禁止”:“咱们还得好好训练自己的亲卫,至少碰上事儿能劲往一处使,不会自乱阵脚。”   于是学习齐射,学习骑马作战,姑娘们累的几乎要瘫倒,却没人想要退出。就这样林菁还嫌不够:“女子最重要的是管家和经营,你们要懂贸易往来,懂物价几何,才不会轻易被人哄骗。”   楚家女学的课程并未对本家保密,很快少年们就知道了她们的努力。这回他们再说不出“无用”二字来,只能自己默默用功,至少不能被女孩子们比下去。而楚岷更是表现出十万分的支持来,决定每月抽出一天时间,询问少年少女们对时局的看法和楚家应有的应对。少女们何时在这方面享受过与男儿们并肩而立的待遇?卯足了劲儿的多看多想,让楚氏和洛氏都欣慰不已。   林菁也与她们说了许多“故事”,其实政局风云变幻,都万变不离其宗,无非“利益”二字罢了。少女们听“虚构”历史故事听的如痴如醉,再印证着历史与现实,便觉得一切清晰明了。林菁道:“其实你们哪个是蠢笨的呢?无非缺少历练与大局观罢了。男儿们将你们限定在内宅,不给你们高屋建瓴看世界的机会,难道你们就真的甘心吗?”   女儿们自然是不甘心的,然而她们也是现实的:“这也是您给我们几分自由,又有族长大人纵容。等到将来成亲生子,难道夫婿们还会这般掰开了与我们说不成?”   林菁就笑:“万丈高楼平地起,你们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成呢?”她掰着手指道:“从最高决策,到如何统筹,难道男儿们便生而知之?只是他们有机会去做,有机会证明自己而已。如今你们也可以争取这样的机会,就看你们有没有这样的勇气了。”   “那您说如何试?”立刻便有女孩子问道。   “我想成立一所学校,和一个互助会。”林菁慢慢将自己的“野心”崭露出来:“我希望成立女子师范学校,里头的学生毕业出来,便是女学的先生,可以教育更多的女子。我更希望女子们能够联合起来,互通有无,时刻掌握这世间的动向,而不需要靠男人们的疼惜怜悯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师范学校?”“互助会?”女生们好奇的询问。   “不错。”林菁点头,简单与她们讲了两个机构的设置,又道:“师范学校还在其次,但互助会却是可以立刻就执行起来的。”毕竟这个操作的好,就是个隐秘的情报机构兼金融储备了,“你们平日里也有常来往的世家小姐,可有合得来的?或许也能让她们加入哦。”   少女们经过这两三个月的全新教导,早就不再是混吃等死悠然自得的笼中鸟,自然明白关系网的重要性,“青州数得上的家族都有我们熟知的姑娘,只是其余世家的女子便不好说了。”   “那便不说。”林菁大气道:“你们只要想,或许二十年后,所有家族就都能发现,别家的女子只能作为联姻工具和内管家使唤,唯有楚家的姑娘是撑得起门面的,你觉得她们会作何选择?要么改变,要么被淘汰,自然有她们自个儿上赶着贴上来的时日。”   这话说的当真嚣张,女孩们却是信服的,甚至可以更嚣张几分:“便是不外嫁,家族也得依仗我们的智慧,今后择婿也罢,其他什么都好,又何须再被左右,自己一点儿做不得主?”   “就要这股魄力!”林菁肯定道:“只是说再多都没用,咱们得行动起来,至少先定一个小目标——把青州完全的掌控在你们手心,如何?”   别小看世家小姐们的交往,她们言语之间的信息量是非常大的,而楚氏和洛氏这段时间便集中教了她们情报搜集和分析,甚至请了暗卫中的专业人士过来指导。女孩们也是心领神会,摩拳擦掌:“等下个月开时局讨论会,我们一定让男儿们吓一大跳!”   女孩们没闲着,而掌管情报的暗卫头领奚末更是忙碌的很。和青州蜀州的暗中积攒力量蓄势待发不同,京城可谓是三天两头的出状况。去岁腊月吴王许昌王逃往江州时带走了不少钱财和人马,顺便将谣言一路散布出去,大燮境内便时有“天谴”或“祥瑞”发生。而冬日连绵不绝的风雪和之前旱灾导致的国库空虚更让李相等人焦头烂额,面对底下州郡的“听调不听宣”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出了正月,虽然天气日渐暖和,但雨水却并未有减少的迹象。新帝不得已下了罪己诏,并由中书省宣旨,三年内不改年号,以奉承先帝在天之灵,求先帝宽恕并上天护佑。   然而这番举动显然并没有什么用处,该下的雨还是继续下。眼看着这一年的百姓生计又要变得困窘,边境的蛮夷也来凑热闹——冬日的寒冷让奴炎和羌戎不得不冒险犯边求生存,好在前两年楚将军出手够狠,鸿胪寺又捞走了他们许多劳力,才让幽州边军能够轻松抵抗。   只边军这会儿也是叫苦不迭。之前有楚将军和沈安侯坐镇,加之将作监鼎力相助,他们无论装配还是补给供应都是最齐备的,对付外敌也有底气的很。可如今整个大燮都是拆东墙补西墙,李相又是个坚定的保守和谈派,再加上镇守幽州的陈家因先帝驾崩一案被削的没脾气,谁还管幽州军的死活呢?   幽州军苦不堪言,而另有一批人比他们更加迷茫,那就是当初被沈安侯历练过的那十几位世家子并后头到琼州的“天子门生”。虽然他们的治下比别处更安生的多,但他们却完全想不明白,自己该为谁效力。为了百姓?为了家族?还是为了皇权?他们一次次在夜深人静中问自己,一次次期盼有一个人来与他们把道理讲明白。   甚至于他们有一种冲动,想跑到秀川郡问一问沈安侯,他们到底该何去何从。只他们内心却还有另一种恐惧在阻止着他们,让他们踌躇不前。沈安侯是反对世家的,可也不是个顺应皇权的,那他终究想要的是什么呢?他这会儿是否也在迷茫,还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道路呢?   也就是在他们纠结无助的时候,沈安侯给他们每人送了一份礼物——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巨著《资本论》。少年们在研读之余,一边觉得匪夷所思大逆不道,一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说服。而结果便是他们更加迷茫了,也更加害怕最终的局面被揭开。   这会儿呆在京中的陈晨李懋便在将作监里喝茶叹气:“便是去岁干旱蝗灾,也没觉得这般不顺,如今咱们将作监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还能干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标准工科男李懋这会儿正百无聊赖的翻着沈安侯离开前特意让人送给他的《物理学》,“对了,我父亲大概要找你麻烦了,你想好怎么应付没?”   “清除异己嘛,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陈平倒台,整个陈氏都跟着倒霉,其余世家疯狂攫取空出来的利益,他一个小年轻根本站不住脚跟:“李相什么章程?把我撸了官职放出去算了还是要关我几年?”   “你就是被牵连的,也张罗不出多少罪名来,不过你父亲只怕要吃苦。”李懋也不瞒着,一五一十的说了:“我爹弄了他徇私枉法贪污受贿之类的罪证,运气好贬为庶民不得录用,运气不好只怕有牢狱之灾。”   “得了,我心里有数了。”陈晨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脸上无悲无喜:“咱们到底是被沈侯爷给娇惯了几年,才觉得官场只需做出成绩来就行。其实对于他们来说,”他伸手指了指屋顶,“你姓什么比你干什么更重要。”   “去秀川吧。”李懋依旧低着头,淡淡道。   “那你呢?”陈晨认真看他:“你就准备跟着这污浊一块儿沉沦?”   “我么?”李懋抬头一笑:“你不介意被贬出京城的时候,多带一个书童一块儿上路吧?”   “就你这样的,当个马夫还差不多。”陈晨嘴里埋汰,眼中却亮起了光彩:“既然这样,就说定了?”   两只手握在一起,两人相视而笑,人生总有许多选择,唯顺应自己的内心才能不悔。   第199章 大逃亡   李正牧的手段却比李懋猜测的要凶残的多,他可不止想把陈家赶出去, 还想彻底灭了陈家。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陈家好歹是历经几百年的老牌家族,族中年轻优秀的子弟更是不少,这会儿不彻底摁死了, 谁知道过个几十年, 他们会不会反过头来, 反咬上李家一口呢?   要说陈家虽然倒了个家主, 但好歹是大燮的顶级世家之一,还是当今圣人的母家,怎么着李相都要给几分颜面。然而李正牧却并不这么觉得,反而劝诫穆岚道:“圣人既是天下之主,就该摒弃私念。于公,陈家犯下谋逆大错,保全陈太妃已经是网开一面,圣人切不可再养虎为患。于私, 陈家身为陛下母家, 却知法犯法,更因从严处置, 才能展现帝王威严。”   穆岚哪里不知道这些都是借口,李相只是不想再给陈家复起的机会呢?然而他手中一无权势二无亲信,朝中世家又以李家马首是瞻,他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在圣旨上盖了玉玺。   李相踌躇自满的点齐兵马直往陈家拿人, 却并不知道自己儿子第一时间就把他的老底毫不客气的泄露给了陈晨。而陈小郎君也是个有决断的,趁着大清洗尚未开始,找了望江楼的掌柜,和奚末接上头,一边给自家亲爹送信,一边带着家小利用沈安侯留下的地道离开了京城。   等到李相手下杀到,陈家早就人去楼空,而往寿州传旨的钦差大臣同样扑了个空。李正牧脑子一转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气势汹汹的跑到自家一看,好嘛,他自家小儿子也不见了。   李正牧气了个仰倒,差点儿没喷出一口老血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是去找沈安侯了,他索性点了位将领带一队人马,一路往秀川郡赶去,便是捉不住这两个小的,直接把沈放给兜住了也算完成任务。   沈大老爷得了奚末的消息就料到京中要给自己找麻烦了,信鸽飞的比兵士两条腿要快,这路兵马还没走到一半,沈安侯已经召集楚将军和冉大头领开始做安排了:“不能让他们发现十万大山里的秘密,咱们得在半路伏击。舅舅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这还能有如何想法?这一路上他们得路过多少山头。”楚怀嗤笑:“一个山头吃下他一两百人,等他到了秀川郡,只怕已经是光杆司令了,说不得怎么不小心得罪了山民被揍个半死不活,还有谁来找你麻烦。”   沈安侯笑:“英雄所见略同,只是其中调度还需舅舅安排。”   楚怀却是摇头:“我一把年纪了才懒得跑,还是让你军校的学院出去张罗吧,正好看看他们的正经本事。”   话虽这么说,人员配合武器装备还是需要一番协调调度,冉越自是要什么给什么,还直说:“让冉风冉云都去,他们也该为先生效力的。”   沈大老爷这边以逸待劳,还有空飞鸽传书给沿路的站点,让他们避开朝廷官兵的行进路线迂回将陈家一大家子给运过来。而陈家老小这会儿却心中忐忑,甚至有人开始抱怨:“咱们陈家何时这般狼狈过!便是咱们不逃,难不成李相还真能将咱们全家下大狱?如今倒好,一跑了就再没有回头路了,咱们可真就是逆贼了。”   说话这位是陈旭二哥的妻子米氏,陈晨得叫她一句表嫂。这些天乔装打扮东躲西藏,还不能走大路,专挑偏僻山路跋涉,她也真是累了。这会儿大家正吃干粮歇歇脚,她便忍不住说了两句。   陈小郞也没空与她扯皮,直接道:“当初我是问过了大伙儿的,您自个儿不愿留下来当忠良。这会儿半道上又反悔了不成?那我将您送回京城去可好?”   米氏便不言语了。陈家嫡支就陈平和陈刺史两房,随着陈平入狱,长房子嗣也多被牵连,官职被撸干净不说,若不是陈晨上下奔走,只怕有一个算一个的都逃不掉陪着陈平一块儿吃牢饭去。眼见着大伙儿就指望陈晨带着他们重振家业了,谁还敢违逆了他去?哪怕他年纪最小,这会儿看他不耐,也没人敢再倚老卖老。   陈晨看她安静了,努力压下心中的憋闷和烦躁,认真道:“李相的用意咱们是个人都看得明白,只要有他在朝中,陈家就再没有出头之日。我知道你们还想着圣人好歹是陈家血脉,大约是会保全咱们的。但我真不这么觉得。”他脸上有几分嘲讽:“李相没赶尽杀绝是怕幽州边军哗乱,这才给了圣人一个脸面,没弄死大姐姐和武安。然而这三个月时间里,他克扣边军供给,截断幽州和京城的联系,连续派出钦差和监军,不就是为了逼着幽州那边低头么?各位觉得幽州陈氏能挺得住多久?李相又会放任咱们多久?”   陈家的儿郎也不是没脑子的,何况他已经说的太过直白。陈旭便道:“大厦将倾,我们难不成螳臂当车自找死路不成?如今有人愿意收留,给咱们一条生路,已经是给咱们恩德了。谁要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看不起这个看不惯那个的,就自生自灭去吧。”   他这话说的决绝,他二哥便忍不住皱眉,刚要说什么就被小跑过来的带路“镖师”给打断了:“咱们得往山里去,京中有人马来抓你们呢,带队的估计是个老手,已经闻着味儿追过来了。”   陈晨二话不说,收拾东西便站起身来。其余老小也不敢多言,跟在带路的汉子身后往山中去。山路蜿蜒曲折,走起来十分费力,然而他们却不敢停歇,甚至不敢回头看,仿佛后头有怪兽在追赶一般。   一直到绕过两个山包,看到一片房舍,带路的镖师才让他们停下来,找人给他们安排住宿,并再三嘱咐道:“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咱们在这儿住一天就走,这一天之内哪儿都别去,最好关在屋子里不出门。”   陈晨一晃眼便觉得此处有异,再听这么一说,福至心灵便问出一句:“难不成这些人是山匪?”   他说完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果然那带路的汉子似笑非笑:“何为山匪?我只知道这儿的都是良民,从不劫掠百姓,无非没在朝廷登记造册罢了。不过你们世家多隐户,想来也是见怪不怪吧?”   所以这些便是沈大老爷的“隐户”咯?他和自己身边充当小厮的李懋对视一眼,突然来了兴趣。“难怪我找到望江楼,他们就打包票能送我们去秀川,一点儿不怕牵连了侯爷呢。”他俩小声咬耳朵:“可见侯爷早就有打算了。”   至于侯爷有什么打算,陈晨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多问,闷头跟着做就行。李懋也难得的露出个笑脸来:“侯爷神机妙算,什么时候干过没准备的事儿?”   回想起去琼州一路上看资料的折磨,两人心里突然就轻松了。无论前途多么渺茫,只要那个人已经有了计划,他们便无需再担忧,跟在他身后认真做,总能闯出一片天来。   那镖师看他们的反应,心中也安定了几分。要知道自家主子也是下了死命令,两位主事儿的但凡有一丝抗拒,便要改变行程将人送往琼州去,只怕又是一番麻烦。还好这两位的反应都算得上接受良好,不愧是沈侯爷一手带出来的人。   他们这边正安顿着,山脚下不远处却是发生了一起小型战役。带着人从京中一路疾驰到星洲的周将军这会儿都快气爆了:“这群山匪简直嚣张!给我上!消灭他们!”   从来只有兵剿匪的,哪里有匪压着兵揍的?然而周将军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手下这两千来号人,还真就被山中不知多少的匪徒给压着打。稀奇古怪的陷阱,毫无规律的暗箭,他们连山匪的毛都没摸到,就已经折损了好几十人。同行的副将皱着眉和他商量:“要么咱们先停下,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吧。”   周将军脸上哪里挂得住!然而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他除了同意,还是只能同意。   那边山匪看他们撤出林区,也停下了往外射箭。一个中年男子从山路上缓缓走下来,对周将军一拱手:“我们五环山的兄弟自认没给州郡找麻烦,不知这位军爷为何不守承诺突然进犯?”   周将军一听就明白,感情这山匪是和郡中府兵安通款曲互不干扰的,难怪能这么嚣张自在。只他有任务在身,也不愿与他们扯皮,便含糊道:“我们在追缴一群逃犯,线索指使他们往你们山里去了,这才与各位起了冲突。只要你们将人交出来,我们自然撤兵。”   那中年人皱眉,对身后喊了几句话,又转头道:“我并不知山上来了外人,这会儿便去查看,若是真有您要的逃犯,定然绑了送过来。”   周将军看他好说话,这才松了口气,然而一刻钟后林中一阵悉悉索索,那中年人听人耳语几句后皱眉:“我们山中并无生人进入,将军是否找错了方向?”   周将军自是反驳,然而那中年人却不信,两边正僵持着,却见一个斥候小跑过来,对周将军禀告了几句。   “前头出现了足迹和车辙印?你确认是陈家人?”周将军脸上一黑,忍住了抽那斥候两下的冲动,也不再搭理那中年山匪,带着人换了条路跑远了。那中年男子目送他们离开,面上微笑,心里却在盘算能忽悠这些人多久。   足迹和车辙印自然是伪造的,等周将军发现端倪再折回,陈家人早就上了另一个山头了,要是周将军胆敢跟着追,少不得还得挨一顿打。   陈晨和李懋并不知道沈侯爷拿他们当个诱饵玩“放风筝”,消磨朝廷派来的兵马。然而心中有了希望,便是再艰难的路途也会变得轻松。等到半个月后,他们终于踏上秀川郡沈家的庄子,在这里安生的住下,周将军也追到了十万大山的山脚下,身边只剩下不到两百人。 作者有话要说:  唠个嗑 我和基友说,我下本快穿打死不写剧情流,设定和大纲都是浮云,我要写甜宠文撒狗粮,从开篇齁到完结 然后被基友鄙视,说钢铁直女是写不了甜宠的,还是别祸害读者小天使了 我:…… 不会写感情戏怪我咯? (好吧还真是该怪我,哭唧唧) 宝宝们是更喜欢一路爽爽爽的剧情流,还是一路甜甜甜的小日常?都来一块儿唠唠呗   第200章 苦恼的周将军   周将军刚带人进入秀川郡,陈太守和曹都尉就都得到消息了。他们早得了沈大老爷庄子上的暗示, 知道这是朝廷要找沈侯爷晦气了。沈侯爷倒霉, 他们的美好生活也得到头,为了银钱着想,这两位难得的放下成见一同带人前来迎接:“将军辛苦, 不知来秀川有何公干?”   周将军这一路不是误闯山匪领地, 就是被百姓当作强盗一般提防, 碰上地方官员更是推三阻四, 折了不少人手不说,陈家的一根毛都没摸着。他心中不爽,对两位大人也没好脸色,直接掏出随身携带的圣旨给他们展示一回:“奉圣人之命,前来查验沈侯爷庄子上的良种种植情况,并令沈侯爷立刻回京复命。”   陈太守和曹都尉对视一眼,有些为难道:“沈侯爷的庄子临近十万大山的地界,大人也知道, 咱们汉民是不好和山民起冲突的。您看……”他指了指周将军身后衣着不整形象狼狈的兵勇:“各位是不是先到郡中休整一番再作打算?”   周将军已经恨不得立时抓人回京去, 哪里还听得进去劝?他冷哼一声:“做打算?做什么打算?两位给沈侯爷通风报信的打算么?”他干脆的甩下这两位,只带着自己的人马便出发了:“不用劳烦两位了, 我自会找到沈侯爷,将他带回京中去。”   这位周将军也是托大了,在他得到的情报里,沈安侯在这儿虽然有片地,却没养什么护院家丁, 无非些庄家把式,怎么着也不能和山匪一样凶悍。至于陈太守所说的山民,他也不是十分在意——总归自己小心些,别与那些蛮子起冲突便是。   他打马疾行,飞溅的泥点儿沾染了陈太守的官袍下摆,让原本准备再劝两句的太守大人干脆冷哼:“他以为自己是谁呢?十万大山说闯就闯,他嫌自己命长吧。得了,一看就是有去无回的,我去写奏章。”   曹都尉和他不对付,这会儿的意见却是一样的:“沈侯爷多少年前就是冉头领的座上宾了,沈家能把庄子依山而建,就是打着被山民护着的算盘。”他摇了摇头道:“好歹是朝廷上官到来,我还是得带兵去帮衬一把的,不然回头他恼羞成怒告我一状,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太守也不管他,曹都尉在秀川干的多舒服,才不会拆沈侯爷的台。果然没等都尉府的府兵靠近十万大山的山脚,那边周将军已经抱头鼠窜了。眼见救兵在前,他急忙呼喊:“快将这些暴徒都抓起来!他们都是反贼!”   山民这边的带头之人正是冉云,这位十万大山的未来大王气势凶狠,直接一个绊索将周将军击下马,长矛直指周将军咽喉,压制的他不敢妄动,口里还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道:“山民与汉民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为何突然率兵攻打?若是今日不能给我一个交代,只怕日后再难相见了!”   周将军哪里受过这般奇耻大辱!然而锋利的尖刃就在眼前,他只能用眼神示意曹都尉。曹都尉也是无奈,拱着手赔小心:“少头领见谅,这位是京中来的曹都尉,奉旨前来请沈侯爷入京的,绝非有意冒犯十万大山,更不是汉民要与山民起冲突。”   说完又用眼神警告周将军,一边道:“少头领是十万大山的未来首领,代表的是十万大山的态度,咱们汉民和山民从来都是和睦共处的,可别真伤了和气。”   冉云听了皱了皱眉,又看周将军慢慢放松身体,老实半趴在地上,这才松开了手。只他依旧不高兴:“我不管你们找什么猴爷马爷的,总之不得带兵进入十万大山,那里是山民的地方,是我们的家园。若是你们胆敢进犯,我们也必让你们有去无回。”   其实这会儿已经是有去无回了。周将军回忆起那一瞬间的万箭齐发,来自四面八方的箭矢让他们避无可避,心中便忍不住惊惧。等曹都尉送走了那位少头领,将他从地上搀起来,他才发现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个兄弟。周将军悲从中来:“这些山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杀我大燮兵勇,你还不点起人马让他们血债血偿?”   曹都尉也是真无奈:“大人!您知道十万大山有多少山民么?那是数十万!他们无论男女老少皆可成军,且熟悉山中地形,最爱偷袭伏击。您倒是想想,我秀川郡都尉府不过六千步卒,拿什么和山民去打?”   “多少……?”周将军愣住了,慢慢转过头来:“你刚刚说的,他们多少人?你们多少人?”   “他们数十万,我们六千。”曹都尉认真重复:“您以为我们愿意被山民压着么?可我们拿什么养兵?朝廷给我们多少军饷?”他无力道:“已经三年了,朝廷三年都没给蜀州出军饷了,蜀州是个什么情况您多少也心里有数吧?我们拿什么养兵?”   穷山恶水出刁民,蜀州便是这么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只怕比琼州也好不到哪儿去。州府没有多少赋税,还要支应朝廷,如何能够再养兵抗衡山民?这个问题太过现实,周将军一时语塞,旋儿又想到:“那你们就不怕山民打过来?为何不从汉人中招募好手呢?”   曹都尉这回却是摇头:“山民都是依山而居,以打猎为生,若是下了山,那就绝不是汉人的对手了。也正因为此,汉民和山民才能和平共处,尤其是这几年,几乎没见过山民下山——都碰不上面,又谈何起冲突?”   言下之意,山民虽然拥有绝对实力的优势,却不会主动挑衅,让周将军拉仇恨发动群众的打算落空。曹都尉还补充道:“这几年山民和岑家药铺多有合作,赚了不少银钱利润生活用品,因此越发壮大。我听说岑氏与沈侯爷的岳家关系颇近,只怕沈侯爷也是走了这条路子,才得到山民们的庇护。”   他这一说,周将军也想起去年蝗灾,林家小子和岑氏家主一块儿到京受封的事儿来。林蓢是沈安侯的小舅子,和岑家主关系极好,沈侯爷可不就能背靠山民,在秀川站稳脚跟了么?   想通了这一节,周将军越发无奈。曹都尉倒是好心:“这事儿不是咱们能摆平的,等会儿下官给您写个折子,将山民之事详说一番,您送到京中,各位相爷自然不能怪罪于您。”   周将军除了苦笑还能如何?抓陈家被山匪玩弄于鼓掌,抓沈安侯被山民杀了个血流成河,他还要想如何给自己自辩脱罪呢。仿佛瞬间被抽了脊梁骨,他弓着背拱了拱手致谢:“一切有劳曹都尉了。”   周将军被曹都尉领走了,陈晨和李懋也终于见到了他们朝思暮想的主心骨沈侯爷。沈安侯拍着他们的肩膀感慨:“你们倒是真长大了,能担得起事儿来了。”   陈晨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这半年时间遭逢巨变,他虽然勉力支撑,心中却满是茫然惶恐。如今被沈安侯这么一说,莫名就湿了眼眶,而李懋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死板脸:“我想着还是跟您比较有趣,至少能做点儿实事。我爹要是抓到我,只怕能给我打折了腿丢进后院生孩子。”   “那正好,我这头方兴未艾,正需要你们的加入。”沈安侯一胳膊圈住一个,小声与他们说:“回头就带你们去山上开开眼界,然后好好给我干活。等过上几十年,你们的长辈和天下百姓都得谢谢你们,我说话算话。”   陈晨听着他的话,仿佛又想起了在琼州的那段日子,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轻松和快意来。李懋却继续充当拆台的角色:“我是还好,反正孤家寡人,您让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不过陈晨就倒霉了,拖家带口的。我看他的哥哥嫂子们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您考虑好了再收留,别给自己惹祸上身。”   他这话说的直白,陈晨的脸色也慢慢晦暗下去。他如何不知道这一行人会给沈安侯带来多大的麻烦?便是沈侯爷并不介意,可他又如何能够理所当然的就给人惹事儿呢?   沈安侯却是不介意的:“他们难不成还能翻出大天来?”他说着就拍拍陈晨的肩膀笑了:“只等会儿你得受些委屈,可得挺住了。”   陈晨想也不想的点头:“刀山火海的我都认了,自己选的路,自己不后悔。”他相信沈侯爷不会害他,至于受委屈什么的,在京城如履薄冰几个月都挺过来了,还怕什么呢?   “傻小子,我是那样的人么?”沈大老爷拍他一巴掌,“只是想看看你身边到底是些什么人罢了。”   他与陈晨如此这般耳语一番,陈晨先是惊讶,接着便是释然,甚至自嘲道:“这算什么受委屈?您是给我解决麻烦呢。”无非就是让家人在前程和自己之间做选择罢了,用后脚跟都想得到他们会怎么做。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从此自己对家人也无需再觉得亏欠,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人多希望被看重,而不是被牺牲。我需要的却是能够坚持自我的人,而不是为了利益抛弃信仰的人。”沈安侯正色道:“世家子虽然聪慧,但正因聪慧,才太看重自己,习惯性的牺牲别人,是以我虽承认他们的学识,却并不对他们的人品放心。他们若是通过考验,自然能得到我的礼遇,若是无法通过,也无非是我出钱出人,再给他们找个下家罢了。”   看陈晨若有所思,沈安侯再拍一拍他:“今日好好休息吧,明儿我再来和你的家人详谈,看看到底让他们做些什么,才能物尽其用,至少不给咱们自己留下隐患。”   第201章 世家子(上)   翌日清晨。好生休息了一整夜的陈家老少才梳洗完毕,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喧哗声, 有粗使婆子在外头禀告:“我们家主昨夜便从山上返回庄子了, 请各位贵客到正厅用餐。”   陈家众位昨日到时便没见着沈安侯,听说是上十万大山访友去了。之后得知周将军带人一路追赶,又让他们很是惶恐了一阵子。直到追兵和山民发生冲突, 他们远远的听着叫嚣声变为沉寂, 才总算放松了绷紧的弦, 倒头睡了个好觉。   突然听说沈大老爷居然漏液赶回来, 几位老少爷们心中还是受用的。应承了一句,换上干净外袍,在小厮的指引下到了正厅,果然看到沈侯爷已经到门口等候了。   沈大老爷也不托大,率先拱手道:“各位能来秀川小住,沈某不胜荣幸。这一路上大家受累了,如今到了我庄子上,只管放心住着, 沈某自不会让人再打扰各位。”   这次跟着陈晨来的一共有五家人, 分别是大房的三位子嗣——陈旭和他二哥三哥;二房的陈晨;以及陈平的庶弟陈乐一家。陈家大房长子跟着陈平老两口一块儿落难,去岁腊月便被丢进了天牢, 而陈晨的两位亲哥哥则跟在陈刺史身边,如今还不知他们的去向。   一行人虽然拿陈晨当主心骨,但见客时还是以陈旭的二哥陈昭为首。这位年近四十的端方男子率领陈家男丁一同深揖到底:“多亏沈侯爷一路关照,并愿意收留我等,否则今时今日, 我陈家上下只怕已受了牢狱之灾。侯爷恩德,陈家人必不敢忘。”   “明德先生严重了。”沈安侯打了个哈哈,将众人让进去:“莫说这么多了,先用膳吧。”   沈大老爷庄子上的早膳延续了京城沈家的风格,多是面点之类好消化又充饥的食物。陈家各位虽然狼狈逃窜了一个多月,礼仪风度却是丝毫未改,哪怕是夹个面条也优雅的行云流水。   当然,陈晨在这里头是个另类。他在琼州和府兵们混了两三年,一身兵痞气是洗不掉了,便是回京之后被压着纠正了许久,也依旧带着几分狂放不羁。沈安侯看着就好笑,有心与他调侃两句,又顾忌着“食不言”的规矩,竟是生生吃出几分尴尬别扭来。   好在一顿早膳用不了多长时间,等婢女过来收拾了桌面奉上香茗,他们也依主宾坐下,开始正式谈话了。   沈安侯从来不是个强人所难的,这时候也一样:“明谦不由分说就将众位从京中带来,只怕各位还是糊涂的。我这儿倒是有些京中传来的趣闻,各位不如看一看。”陈家这一代都以明取字,明谦便是说的陈晨。   他从袖子中掏出一叠小纸条,这是京中飞鸽传书后送来的情报翻译过后的抄本,上头用蝇头小字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如何如何。陈昭看了两页便脸色灰白,颤声问道:“这可是真的?”   莫说他一个世家子竟然如此慌乱,实在是上头的内容太过可怕。“新宁四年三月初二,李相遣右将军吴冲击陈府,罪名为谋逆乱国”,“四年三月初二,李相遣御史赵为钦差赴寿州擒拿刺史陈,若遇抵抗可先斩后奏”,“四年三月初六,陈太妃被禁香凝宫”,“四年三月初九,武安公主自尽谢罪”。   一桩桩一件件,李相彻底除掉陈家之心可谓路人皆知。再往后便是幽州边军的调动,陈家最后的倚仗被彻底剥离。“四年三月二十七,幽州陈氏以通敌、隐田、伤民之罪抄家,涧河刺史、都尉皆受牵连”。一个延续几百年的世家,几乎就这样覆灭了。   “可悲可叹。”陈昭的手一直在抖,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先帝为了权势要剿灭世家,李相为了权势也要剿灭世家,岂不知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便是他一家独大,难不成就能保全大燮吗?”   幽州陈氏可是一直顶在了抗击北方蛮夷的第一线!李相这般不顾一切的灭掉陈家,就不怕蛮夷趁虚而入,危急整个朝廷么?这道理李正牧不是不懂,但是这么多年和陈平分庭抗礼,他已经等不及要占据巅峰了。都说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陈家毕竟是圣人母家,若是等穆岚拿到实权,只怕京兆李家又要被陈家踩在脚下了。   同为世家子弟,李正牧的心思陈昭怎能不懂。可正是因为看的分明,他才更觉得悲哀:“四家五姓同气连枝,如今萧家没了,我陈家也几近覆灭,偌大的家业又有何用?竟敌不过一道圣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世家的强大在于他们能不断培养人才稳固家族地位,世卿世禄不是说笑,几百年编织起来的关系网和积累的财富是非常可怕的。但是同样的,一个世家的倒台,就意味着大量利益变为无主之物,对于其他家族来说,又何尝不是致命的吸引?   更何况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世家也同样在竞争。京兆李家曾经是仅次于琅琊王氏的大家族,却因为在上一代站队失败,掉落到陈家之后,他们又怎能甘心呢?   沈安侯看他激动便劝道:“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支撑一个世家,最重要的不就是人么?你们兄弟几个可都在呢,说不得几年十几年之后,陈家又从你们手中兴旺起来了呢?”   陈昭定了定神,慢慢从悲恸中缓过来,擦擦眼角的泪水问沈安侯:“侯爷可有我二叔他们的消息?”   他二叔便是陈刺史,陈晨的亲爹。陈小郎听到这个问题也不禁直起了身子期盼的看沈大老爷。沈安侯自然不会卖关子:“陈刺史并不愿意来秀川,而是投奔吴郡去了。”许昌王和吴王都在吴郡,正蹦跶着要和京城唱对台戏,陈刺史这是眼看着穆岚靠不住,准备重新押宝拼一个“从龙之功”呢。   陈晨听了这话便神色一黯。先帝的死和陈家逃不开干系,无论是投靠哪位王爷,其实都讨不到好去。不过相比甘州的卫王穆岑和和州的燕王穆崇,吴王和许昌王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   “我在漕运上有些朋友,已经托付他们沿路照看,等陈刺史抵达吴郡,这边也能收到消息了。”沈安侯轻笑着看他们:“如今各位先生又是何打算呢?当然,我自希望各位能留在秀川作为供奉,”他有些苦恼的自嘲:“我虽没多少底蕴,也想让沈家立姓传承,正需要诸位的帮衬。”   陈昭便有些为难:“按理说我等得侯爷活命之恩,定当肝脑涂地以为报答。然叔父既然选择投奔吴郡,昭亦不敢独断专行。还请侯爷千万见谅,容我兄弟们商议过后,再给您一个答复。”   “我懂我懂。”沈安侯摆摆手,面上表情不变,只语气冷了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们又哪里是会愿意低头的人?便是要低头,也该冲着圣人,而不是我沈放。”   看陈昭尴尬的想要反驳,沈安侯直接伸手挡了:“你说的有道理,只管好好商量吧,有你叔父的消息传来,我亦会第一时间告知。几位连日奔波只怕也累了,这几日便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便端了茶,几兄弟不好就留,只能讪讪往暂住的院子里去。陈旭的三哥晨曦便一路抱怨:“大哥何必把话说的这般明白?便是咱们要去投奔叔父,难不成就不需要沈侯爷帮衬了?好歹先应下来,总好过如今这般为难。”   陈昭听的不耐烦,便教训他:“你这般岂是君子所为?若是我答应了,便不会再反悔,又怎可出尔反尔?沈侯爷可是咱们的恩人,他不挟恩图报,你倒是利用起来无所顾忌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利用不利用的。”陈曦面上一红,小声争辩道:“难不成咱们陈家就要给他卖命了?以后咱们自有发达的日子再后头,那时我定然会回报他。”   “其实也有个法子。”一直沉默的陈旭突然开口:“我和明谦留下来,你们去吴郡。”   “你这是何意?”陈昭皱眉问他:“莫要意气用事,咱们从长计议不迟。”   “没什么好从长计议的,这事儿我早就想通了。”陈旭却是突然松了口气一般轻快道:“便是去了吴郡又能怎样?吴王和许昌王早有根基,咱们去了不过仰人鼻息,还要时刻小心被排除异己秋后算账。有这个功夫和人勾心斗角,我倒是宁愿留下来,哪怕当个教书先生都好,胜在自在随心。”   “你身为陈家子,怎能这么没出息!”陈曦恨铁不成钢,突然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小声问:“别告诉我你是准备挖沈侯爷的老底啊,这事儿得不偿失。秀川是什么地方?犯得着把你一个大好前程的嫡系子弟搭进来?何况那沈侯爷也不是善与之辈,让他发现你的图谋,说不得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陈旭简直无奈,他可没有将沈安侯的地盘占为己有的想法!然一旁存在感几乎为零的陈乐却是连连点头,难得的鼓起勇气道:“这事儿不适合四郎做,有我就行了,便是没法让这儿都姓陈,至少也能捞出些银钱人才给你们,好歹给陈家留一条后路。”   他这么一说,连陈昭都沉默了,唯有陈旭和陈晨对视一眼,满眼都是无奈:“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陈晨几乎暴躁:“沈侯爷帮了我们!你们明白么?不是他找了人一路相送,咱们这会儿已经被关到天牢里,不知道是秋后问斩还是充军发配了!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才能想到占据他的庄子这种事儿的啊?!”   “你给我噤声!”陈曦老脸一红,抬手便要给陈晨一个巴掌,被他灵敏的躲过,自己差点儿摔了个趔趄,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陈家重要还是沈侯爷重要?哪个家族的兴盛不是通过步步蚕食达成的?你倒是顾念他恩德,你成了他的手下家丁小厮,难道就能拯救咱们陈家了?”   第202章 世家子(下)   陈晨简直无法想象,这种毫无仁义廉耻的话, 是从自家堂哥口中说出来的。而一旁的陈昭虽然面色不好, 却也并非出言反驳,而是和稀泥道:“莫要说的这样难听!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还有什么好议的呢?陈晨摇头,脚步却越发沉重了:“你们随便怎么想吧, 反正我是要留下来的。”   “我也留下。”陈旭追上陈晨的脚步:“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学不来你们那套心机算计, 还是老实在这里呆着吧。”   两位兄长气个仰倒, 偏又发作不得。兄弟几个不欢而散,回去又和妻小商议一番,陈晨的妻子张氏显然是支持他的:“且不说沈侯爷待咱们有恩,咱们不能恩将仇报,便是从私心来说,我也宁愿和你留在这里。” 并不是所有人都向往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相比吴郡的波澜诡黠,秀川实在是平和安宁了太多。   陈晨便握她手:“你可真心这么觉得?在秀川可没那锦衣华服香车宝马的, 虽然衣食无忧, 但再不是高高在上的权贵之家了。”   “我又何必非要锦衣华服香车宝马呢?”张氏眉眼间皆是温柔:“我既嫁给你,就是要同你过一辈子的, 在秀川男耕女织也无妨,我总学过如何纺纱织布,如何裁衣做饭,总不会让你冷着饿着。”   “哪里就要这般?”陈晨嗤的笑了:“沈侯爷要留下我,好歹得让我衣食无忧吧?婢女婆子小厮虽比不得咱们在京中的排场, 但伺候咱们一家子总是够的,你可莫要瞎操心了。”   “那还有什么不可的呢?”张氏双手合十:“咱们如今是逃命呢,难不成还当自己是高门大户的富贵人么?有个安稳歇脚的地儿,全家人好生在一块儿,便是得上天护佑了,我如何还敢多有抱怨痴心?岂不是要遭天打雷劈?”   “难为你是个通透人。”陈晨臭不要脸的在媳妇儿脸上香了一个,被张氏一巴掌拍开:“少不正经了。”   他便舔着脸和媳妇儿说笑,逗的张氏直乐,这般场景要是被米氏她们看到,只怕得暗中啐一句“不知羞耻”。张氏也并非一开始就这般通透,刚嫁进陈家时亦和几位嫂嫂一样,端着世家女的架子,一句话拐三个弯儿,处处拿规矩将自己圈进条条框框里。   可陈晨却是在琼州见惯了沈汀和小程氏的相处的,哪里就觉得女子需要这般被束缚?他巴不得自己媳妇儿比程家幼娘更泼辣厉害几分,可劲儿的将人往外头拐带,甚至让张氏换了男装陪他去将作监“上班”。   张氏可是京中女学的优秀毕业生,便是听不懂自家夫君与李家郎君在捣鼓什么,在一旁计数珠算却是一点儿不怯的。连李懋都连声感慨:“若是我父亲也替我寻一个嫂夫人这样的姑娘,我又何必死扛着不成亲呢?”   这么一来二往的,张氏在外头依旧是循规蹈矩的世家娘子,私底下却和陈晨宛若志同道合的好友。陈晨也不避讳的与她诉说自己的烦恼忧愁,倾听她的所思所想。正是这般亲密无间,才能让两人心意相通,在这时候做出几乎一样的决定来。   陈晨小两口很快达成一致,陈旭却遭遇了一场不小的家庭风暴。他的妻子崔氏哪里肯呆在这样偏僻穷苦的地方?一听说二叔准备投靠吴王,已经恨不得立刻收拾起行礼了。陈旭一怒之下甩手出门,崔氏则抱着小女儿痛哭,动静大的隔壁陈昭陈曦都听了个明白。   陈家二哥三哥并小叔三家倒是没有任何异议的选择了去吴郡,最多只是在人选问题上有些分歧。米氏这会儿便小声道:“四郎和明谦想要留下便留下,三叔说的没错,咱们陈家得有个退路。谁知道吴郡又是怎么个情况呢?”   陈昭还在犹豫:“明谦我是管不着的,可四郎怎么也跟着轴呢?在秀川有什么前途?他的聪明才智该为家族兴起所用,而不是埋没在这乡间瓦房。难不成他还真当个启蒙先生不成?”   米氏却是有自己小心思的。大房三兄弟,唯有陈旭天分最高,弟媳崔氏的出身亦是最好,如若他们一同去了吴郡,只怕能被重用的便不是自家,而是老四了。到时候夫人之间交往,他当嫂嫂的何其尴尬?还不如想法子将他们留下来,自家才有出头之日。   只陈昭是个端方君子,话便不能这么直说,米氏想了想才劝他:“四郎这也算是知恩图报了,总好过三郎一心钻营。便是退一步说,明谦都留下了,咱们大房一脉就毫无表示?今后恐被人诟病不说,二叔跟前也不好交代啊。”   陈昭沉思许久,终于点了头:“那你好好劝劝四弟媳妇儿,让她别这么嚎了,也不嫌丢人。”   米氏转头去找崔氏谈人生谈理想谈规矩了,无非是“夫唱妇随”“嫁疾随疾嫁叟随叟”之类的话。崔氏听的不耐烦:“弟媳比不得您贤惠,也比不得二哥一身正气,不如咱们两家换一换,你们留下报恩,让四郎去吴郡如何?”   米氏被噎的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好半天才支吾道:“那不是四郎自个儿主动请缨要留下的么?”   “所以二哥二嫂却是只教我们懂恩德明规矩,自个儿便能逍遥自在咯?”崔氏嗤笑:“古语还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嫂您自个儿都没底气的事儿,凭什么就非要摁在我头上来?”   要说练嘴皮子,三个米氏捏一块儿也不是崔氏的对手,每次夫人们来府上做客,她也总是被这位出身高贵的弟妹挤兑的仿佛一个呆板老妈子。这回听了她这番话,米氏心中新仇旧恨一同涌起,竟是口不择言起来:“你也就是在我跟前嚣张罢了,有本事去找四郎啊!要是四郎愿意走,我们也没人能拦着他!”   这话可谓是扎心了,崔氏正恨自己从来动摇不了陈旭,一发狠便道:“我是拦不得他,他也别想把我留在这儿。了不起我与他和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回崔家当个老姑婆,也好过陪他做个乡野村夫。”   话音刚落,外头便是一声巨响,一个花瓶在地上砸的粉碎,而陈旭面色铁青:“你真是这么想的?”   崔氏便是真这么想,看着夫君在眼前也绝不敢承认。米氏正准备打个圆场,却被陈旭拎着衣领直接扔了出去:“我们夫妻的事儿,犯不着二嫂来参合,您还是请回吧。”   米氏哪里被这般粗鲁的对待过?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一个屁墩跌落在院子里的地上。她又是狼狈又是恼怒,竟掉下眼泪来,陈昭皱着眉出来查看情况,便听陈旭大声嘲讽:“我只当二哥是让嫂子来劝劝崔氏,怎么劝来劝去不见崔氏明事理,反而被嫂子逼着说出要和离的话来?就不知这到底是您的意思,还是我嫂嫂的意思?您夫妻二人就这么盼着我妻离子散么?”   他怼了亲哥,也忘了罪魁祸首,拿眼刀子直飞米氏:“都说女子德容言功,您这么挑拨我夫妻关系,让我和我二哥起了嫌隙,您是有德呢还是知言呢?我是真想不明白了,米氏大小也算个世家,怎么就能出您这样的女子?您自己个儿不怕给娘家丢人,我还怕你这般不知事,回头给我二哥招祸呢。”   他说完也不给二人解释的机会,直接把门一关,杜绝了外头探究的目光。陈昭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恨恨看米氏:“你还不给我滚进来!”   二房四房一通闹剧,老三陈曦看的心满意足,关上门便和夫人马氏咬耳朵:“之前倒是一个个的大义凛然,还不是各自有各自的小九九。罢了不说他们了,你可听说过一件事儿?沈侯爷的庄子上种了不少别处没有的良种,什么红薯玉米土豆,据说不怕干旱不怕洪涝出产还高。另外楚家制糖用的甘蔗这儿也是有的,就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弄一些带出去。”   马氏也不傻,一听就明白了:“你想将这些献给吴王?”   “可不是么?”陈曦一边捋胡须一边微笑:“吴王在吴郡经营了多少年,身边怎会没有自己的心腹某事?咱们既然决定投靠,就要有个投名状,否则如何能在日后居于高位?如今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吴王既然有意起事,便少不得收拢人心。还有什么比百姓生计更让人心动的呢?”   “话是这么说,但沈侯爷肯么?”马氏倒不觉得这是个坏主意,只是操作起来略困难:“沈侯爷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你别没的自找麻烦。”   “你想什么呢?当我要坑蒙拐骗偷不成?”陈曦好气又好笑,看马氏赔了小心才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四郎和明谦可是准备好了留下来呢,他们就不能为了哥哥们最后再做些好事儿?便是他们不愿意,沈侯爷也该给点儿好处吧,咱们陈家嫡系的聪慧子弟,不能就这么白给了他吧?”   “还不是坑蒙拐骗的招数。”马氏白他一眼:“那可是你亲弟弟,你就不怕沈侯爷恼羞成怒,等回头就为难他们两个么?”   “嘿,他们自己忘了身为陈家子弟的职责,对兄长不敬不明事理,我还得捧着他们怎地!”陈曦摇着头道:“我这不是爱之深责之切,实在没办法了么?等到将来陈家重新屹立朝堂,我自然不会忘了他们俩的。”   他都这么说了,马氏更不会有异议,两口子倒是难得的有志一同。至于他们的叔父陈乐,他虽然辈分高,却没什么主见,向来听大房的话——陈平在时听陈平的,陈平被下了天牢,他就听陈昭的。这会儿他回屋便根本没多和夫人商量,只一句“听明德安排”打发了事。   第203章 选择   陈旭关了门,看着哭泣发抖的崔氏, 只觉得心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能不能给我说明白了?还是说只有我按照你想的去做, 你才能开心?”   崔氏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乱的,一会儿是自己说“和离”被陈旭听到、他一脸铁青的样子,一会儿是两人成亲不久琴瑟和鸣的场景。陈四郎是真无奈了:“罢了罢了, 你先歇会儿吧, 气头上说了什么咱们都忘了, 谁还没个胡言乱语的时候呢?等你想明白了再和我说清楚, 好不好?”   他起身要走,准备去找陈晨凑合住两天,没想到崔氏伸手拉了他的衣裳,一边抽噎一边小声道:“我……我没想与你和离,真的。”   “我知道啊。”陈旭摊手:“咱们俩过的挺好的,无非就是一次意见不同罢了。咱们各自生完气冷静下来,总能想到解决的法子,或者总有一个人会愿意妥协。”   “你……不生气?”崔氏小心翼翼的看他, 陈旭板着脸:“谁说我不生气了?我气大着呢!和离是能随便说的?”   崔氏这会儿却不怕了:“我知道自己错了。”她斟酌着道:“可我就是不想呆在这儿种田, 那样的生活能有什么意思?”   “我也没说我要种田啊。”陈旭还是板着脸,“我一个世家子弟好好的, 留在这儿种哪门子的田?我明明是说当个教书先生的!”   “当先生和种田有什么区别呀!”崔氏恨的牙痒痒:“这儿穷乡僻壤的,你便是能教出状元来又如何?你还不如学沈侯爷当个名动天下的风流名士呢!”   “所以无非是名利。”陈旭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她:“那你觉得咱们去了吴郡,便有了名利吗?”   “那当然……”崔氏正要肯定,却又迟疑了:“莫非去吴郡有什么不妥?”所以夫君是为了明哲保身才留下来?   “陈家现在是什么身份?”陈旭摇头笑道:“待罪之身啊。你真以为咱们还是顶级世家?无论走到哪儿都被人捧着?吴王愿意用咱们还好, 要是他不用呢?咱们衣食住行靠什么?就随身带的这些金银细软坐吃山空?”   好吧,这确实是个问题。崔氏眨眨眼看他,陈旭便继续说:“便是吴王重用陈家,咱们前头还有二叔,还有两个亲哥哥两个堂哥!我能落得好处么?只怕一个县令都捞不到。那样的日子你想过?”   是了,在京中时陈旭虽然身上不过虚衔,但背靠陈家,又有谁敢看轻了他们去?但到吴郡,他们却是逃难去的,背井离乡任人摆布,说不得便要对着粗鄙之人低头。崔氏一想到那局面便一个寒颤,伸手拽住了陈旭的胳膊。   陈旭拍拍她,安抚道:“女儿家总是希望夫婿出人头地,可你好歹体谅体谅我。”他突然就笑了:“你是不是觉得陈晨年纪比我小,他媳妇儿家世不如你,偏偏那两口子总压咱们一头,让你羡慕嫉妒了?”   崔氏脸上一红,慢慢的扭过头去,陈旭便道:“那你就想想,陈晨是凭什么走到我前头的?不就是跟着沈侯爷一道去了琼州,这才步步高升么?这回他二话不说就选择留下来,听说张氏还满口称赞,你怎么就是拧不过弯来呢?”   崔氏听到这话便眼睛一亮:“你是说——还有内幕?”   “内幕不内幕的我是不清楚,但沈侯爷调理人的功夫无人不知。”陈旭向往道:“当初去琼州的都是一群什么货色?如今哪个混的差了?我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呢?”   当初他便是卯足了劲儿要去琼州的,可惜自家亲爹极力反对,最后才便宜了陈晨。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可不觉得沈安侯真会把他留下来当个教书先生。   崔氏到底不傻,被陈旭说了这几句,已经完全转圜过来了:“与其去吴郡拼一个不知所谓的前程,不如留下来踏实干。”她虽爱虚荣,但更明事理责任:“这回便听你的,就算你真只做个教书先生,我也认了。”   陈旭终于松一口气,心里却想陈晨哄女子挺有一套。原来他摔门而去便碰到了自家优哉游哉的堂弟,气不打一处发泄一番,结果被嘲笑了:“媳妇儿是用来疼的,你得知她心意,为她考虑,别把她当作丫环下人一般随口吩咐。”   “那夫纲何在?”陈旭还是气哄哄。   “夫纲什么的,你脑子坏了吧!”陈晨狠狠吐槽,一边掰手指和他算:“沈侯爷听媳妇儿话,沈大郎听媳妇儿话,沈二郎更是恨不得把媳妇儿供起来,你要跟着老沈家的人干活,第一条便是把夫纲嚼巴嚼巴咽下去,不然肯定和大伙儿玩不到一块儿。”   “你在院子里也听媳妇儿的?”陈旭斜睨他。   “一般都是啊。”陈晨大方摊手:“便是我觉得她哪儿不对,也并非她错了,而是她的想法与我的想法不同,两人一块儿商量罢了。”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咱们都是大人了,又不蠢不笨,难道还有谁会故意想错了去吗?能说出来的话,除了气急败坏之下口不择言,哪条不是自己想过了觉得正确的?”   陈旭一时语塞,其实只要认真一想,崔氏也并无哪里错了,只是与自己理念不合而已。陈晨便拍他肩膀:“女人嘛,哪个不是爱慕虚荣的?一个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你突然就给人换成清粥小菜,是你你也要跳!好好去与嫂嫂分析利弊吧,齐家治国平天下呢,你好歹把媳妇儿摆平了再说其他。”   陈旭便这样被堂弟给劝回来了,只没想到刚进门就听到崔氏“放狠话”。那一刻他是真心灰意冷,几乎就要冷笑着应下。可看到崔氏泪眼朦胧的样子,他又迟疑了,甚至心中冒出一丝丝悔恨——若是自己也能和堂弟一般,什么事儿与妻子说明白了,又怎会闹出这般局面?   好在为时未晚,更好在崔氏并非只是个爱慕虚荣贪恋繁华的人。她希望的是夫荣妻贵,这本没什么错,陈旭也并非真是个混吃等死之流。两人并肩坐着对视一眼,忽然觉得荒诞:“那我们闹的什么劲儿呢?”   “白的给人家看笑话。”崔氏脸又红了:“都是我想左了,以后必不和你再犟,有事儿都听你的。”   “你这是骂我呐?”陈旭轻拉她的手:“若是我能一开始就和你说明白,你又怎会和我闹一场?以后我有什么想法绝不瞒着你了,咱们有商有量的可好?”   “哪有爷们儿什么事儿都和女人家报备的,”崔氏倒是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只愿你今后对我多几分容忍耐心,我便心满意足。”   陈旭则觉得堂弟说的真没错,女人家并非头发长见识短,而是心思太多却得不到正确的信息,反而越想越乱。他心中打定主意,和崔氏又如胶似漆的和好了,甚至比往常更贴心几分。   陈氏五家人各自做好了选择,只等着沈侯爷给最后通牒。这位爷也没耽搁时间,五日之后便拿着张条子来了:“陈刺史已经顺利抵达吴郡,据说吴王和许昌王联袂到江边迎接,只怕是要重用他的。各位想必也有了决断,便一块儿说了吧。”   陈晨和陈旭依旧不走,陈昭也不勉强,只再三谢过沈安侯的帮扶,约定日后必有回报。陈乐默默站到侄儿身后,也算表明态度,唯有陈曦似笑非笑:“沈侯爷到底也是朝廷命官,如今百姓生活困窘,您却坐拥宝山而自专,却是真有些不该了。”   沈安侯先是一愣,接着也笑了:“我本以为自己帮了一门世家,却不料是个蝇营狗苟之辈。你无非想拿着我的东西给吴王当投名状,只我的东西可没那么好拿。”他点了点陈曦:“你可别忘了,我的名声比你们好,我在学子之中更是名气非常。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手画脚给人戴大帽子很难么?我有千万种方法让你陈家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他说到最后已是气势外泄,陈昭都被吓的不敢动弹,遑论心中本就打鼓的陈曦。沈安侯看他们的窝囊劲儿便觉得没意思:“舆论战,我才是宗师。你不搞鬼就罢了,你要想拿天下百姓来压我,先称一称自己有几斤几两吧!”   陈曦情不自禁的连连点头,他是真被吓住了。用脑子想一想就能明白,京中世家谁人不知沈大老爷手底下有好东西?可有谁真敢动他?哪个不是恨不得绕着他走的?只他被沈安侯好言好语给糊住了双眼,才觉得这位可以“欺之以方”——然而沈大老爷哪里是个君子?他分明是个杀神。   沈安侯却不罢休:“原本我想着各位便是不愿留下,咱们好歹结个善缘,这才特意请了岑家药铺的行商护送你们前往吴郡。如今看来还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吧。只我也不是开善堂的,这一路将你们从京中送到秀川,衣食住行出钱出人的可都是我,你们好好点一点身上的钱财,看看够不够给我付账的吧。”   打死陈家人也想不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陈昭一时间也尴尬了:“我们从京中出来,确实没带多少细软,还请侯爷宽容些时日,等我们到了吴郡再做了结如何?”   沈安侯直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这还没从我地盘上离开呢,你们就算计上我的家底了,若是等你们到了吴郡,谁知道来的是兵马还是刀刃?我也不与你们啰嗦了,你们要么现在会账,要么就留下来做工抵债吧。”   陈曦却是眼睛一亮:“明良和明谦不是留下来做工么?他们就算抵账了。”他这回是真觉得自己有理:“您让人干活,也不至于不给工钱吧?何况是他们兄弟俩这样万里挑一的人才?”   沈安侯却是一脸不可思议:“他们留下来,自然是我座上宾,你们的债凭什么要他们抵?好歹问问他们是不是同意罢!”   陈曦立刻眼巴巴的看向陈旭:“四弟,你可是我亲四弟!你不会见死不救让哥哥留在这里当苦工吧?反正你们都决定留下了,也不差多干个十天半个月的,你看……就帮哥哥这一回吧?”   第204章 陈氏兄弟   陈曦为了顺利脱身,毫不犹豫的将陈旭给顶了出来。陈昭有样学样, 对这陈晨便是一拱手:“咱们都是兄弟手足, 便该互相帮衬,如今多劳你们担待,等我们在吴郡站稳脚跟, 必定将你们找回来。”   陈晨哭笑不得:“我才知道拿个大道理给人戴高帽是咱们家的传统!我若是偏不同意, 你又能奈何?”他认真看两位兄长:“您二位这就算是把我和旭哥卖给沈侯爷了, 我们从座上宾变成抵债小工了!你们就不能为我们考虑考虑么?”   可这两位哥哥哪里还愿意在这里呆?沈安侯亦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几位最好快些决定, 岑家药铺的人等不了多久。若是错过了他们,你们就只能单独上路了。”他“啧啧”两声,“从蜀州到江州可多的是山贼土匪呢,还真不晓得各位能不能活着抵达吴郡。”   陈曦再不犹豫,拉着陈旭作势要跪:“算哥哥对不起你,求你替哥哥多担待了。”   陈旭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岂料陈曦打蛇顺棍上的站起来,一脸欣喜道:“好弟弟,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不枉咱们兄弟多年情谊深厚。等哥哥到江州发达了,一定忘不了你。”   陈旭一脸黑线, 陈昭也自认做不出自家三弟这么难看。他期期艾艾蹭到陈晨面前,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陈晨先开口:“您可想好了,我替您顶债没事儿,只这一顶, 咱们的兄弟情义也就到头了。”   陈昭哪里不知道这么做有失道义?可最后他还是咬咬牙:“这回是哥哥欠你的,你便是记恨于我也没关系,总之都是陈家人,都是为了咱们陈家能够再登巅峰,等你长大些,自然就明白了。”   “那真是多谢您了,我自认为已经够大够明白了,不需您给我指明道路。”陈晨突然觉得意兴阑珊:“您几位这就启程吧,若是在吴郡干的好,就当没我们兄弟俩。若是干的不自在,麻烦您也当没我们兄弟俩。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以后便做陌生人吧。”   “不过是一件小事,你又何必这般决裂?”陈昭皱眉劝道:“兄弟间哪有过不去的坎,你这般便显得小气了。”   “那好啊,”陈晨摊手:“您和三哥留下来做事儿吧,我和旭哥去江州。”他转身便要走,被陈曦给急忙拦下:“可别意气用事,你说怎样就怎样。”他才不要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呢。   “当真我说怎样就怎样?”陈晨笑着看他:“你能做这个主?”   “你要怎么才能信?”陈曦只想着赶紧走:“要么我给你留字据可好?”   他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陈晨真点头了:“那您便留字据吧。字据立下,就当我应下了,您只管去找商队往江州去,绝对没人会拦着。”   他说的痛快,陈曦反而犹豫了。陈晨便嘲笑:“可见你还是想着兄弟情谊,宁愿留下来做工呢。要么这样吧,您和我一块儿在这呆上个三年五载,然后我亲自送您去吴郡如何?”   “我还是写字据吧。”陈曦讪讪道:“你这性子也太孤拐了,我和你真没法说话。”   沈安侯让人送上笔墨,陈曦便真写了个条子按了手印。沈侯爷也是个信人,确认无误便让人为他收拾行李,还特意交代:“银钱也多带着些,到了江州只怕不趁手。反正有陈小郎在这儿抵债,我用着不心疼。”   他说的仿佛玩笑,陈曦便真能当玩笑听了,还练练拱手致谢。陈昭看着三弟大包小包走远,也是无奈,走到案前拿起纸笔立了字据。陈旭虽然早就料到这一幕,心中还是翻涌起伤感,被陈晨拍了拍肩膀才勉强支撑。   陈乐跟着陈昭也走了,偌大的院落变得空旷。陈旭突然转身看沈安侯:“侯爷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又为何非要来这一出呢?”   “因为你们跟着我,以后是要有大造化的。”沈安侯笑的意气风发:“我不希望到时候再来这样一群吸血蚂蝗蜂拥而至。”他甩了甩手里的字据笑道:“他们敢来,我便用这纸条儿抽他们的脸,看他们是不是好意思拿血脉心情和孝悌大义做文章。”   李懋这时侯也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手里依旧拿着他那本《物理学》:“您倒是少说两句,赶紧带我们去看看上头到底有些什么。最好能立刻给我建一个物理实验室,我总觉得这书里许多东西还能够进一步验证也研究。”   “你你你……”陈旭吓了一跳:“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一直都在啊。”李懋依旧是一张面瘫脸,“只能说你观察力太差,居然没发现我的存在,你还得好好反省才是。”   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快五岁的人职责自己不够仔细,陈旭也是醉了:“你跑出来就不怕李相生气?”   “我给你家通风报信就够我爹生气了,反正干都干了,不如彻底一点,还好过被他抓来打断腿。”李懋无所谓道:“呆在京中能干什么?看他们勾心斗角吗?”他难得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表情:“以前好歹还有明谦和我讨论问题,他这一走,我还能同谁说话去?总不能生生把自己憋死吧。”   陈晨大笑,陈旭无语,沈安侯拍拍手:“好了少年们,现在咱们得出发了,别以为自己很厉害,你们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先上山给我读三年书再考虑接下来做什么吧。”   “读书?”陈晨吓了一跳:“我以为您是要练兵的。”   “读书吗?”陈旭也是不解:“山上不是山民么?他们读什么书?”   “我只想要一个物理实验室。”李懋依旧无所谓:“光学力学都需要,东西越多越好。”   沈安侯便不多解释,只让他们一路随行。而和楚怀一样,他们也从未想过,印象中落后蒙昧的山民竟然早就走在了他们前面。   “军事学院!我要进学院!我要进军工部!”陈晨眼睛都亮了:“这才是我的追求!”   “你小子先通过考核再说吧。”楚怀看着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亦是开心,“安侯曾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却只希望上天再借我百年,让我见识更多东西。”他带着陈晨看过沙盘室,看过冶炼作坊,这才语重心长道:“别被自己过去的见识束缚了心神,咱们需要面对的问题有很多,而可以开创的事业更多,你可得紧一紧皮子努力冲起来了。”   陈晨被楚怀一番话说的心驰神往,越发觉得留在沈侯爷身边是个最明智的选择。而这时候李懋已经一头扎进了物理实验室中,飞快和山民学徒建立起“志同道合”的友谊。沈安侯看他适应良好便不再打扰,反而认真问陈旭:“你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没?”   陈旭还真被晃花了眼:“我以前只当自己看的不少,没想到其实浅薄的很。我看山民使用的文字符号似乎都是一样的,或许我应该先把这个学会了,再考虑其他。”   “你这般务实可真让我欣赏。”沈安侯拍拍他的肩膀:“就按你说的办吧,先去蒙学打个基础,可以各科都试一试,总能找到你喜欢的项目。”   “那我夫人是不是也可以来上学?”陈旭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我看您这些实验室中也有不少女弟子,我夫人本是个聪颖之人,与其放他在屋里胡思乱想,不如让她也找点儿喜欢的活计充实一番。”   “你这么一说,我都忍不住更欣赏你了。”沈安侯大笑:“要是当初去琼州的是你,只怕这会儿也没陈晨什么事儿了吧,你竟是比他还适合跟着混呢。”   “那年我虽然错过,这回却再不会了。”陈旭亦笑,心中浮现的却是七八年前在望江楼慷慨陈词的沈大老爷。那时候他便有朦胧的预感,那首诗词中的野望,并不是指的自己父亲或者圣人,而是沈侯爷本人。如今看来,只怕他的野心比现象中的更大,也更加有趣。   “您说过,我们的使命该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学生一直谨记在心,从不敢忘,只是苦于前途渺茫,不知该去向何方。如今能得您亲自教诲,我又怎敢在浑浑噩噩?怎能不努力上进呢?”   “愧不敢当,咱们共同进步。”沈安侯在心中感慨,陈旭仿佛便是一颗火种,是他最想找到的一类人。而他也已经想好了陈旭未来的去处——看来文学院暂时不用劳烦自家宝贝闺女,可以先让这个年轻人顶起来了。   陈家兄弟很快就在山上安顿下来,每天被目不暇接的全新知识引爆眼球。张氏和崔氏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如陈旭所说,她们本就是聪慧之人,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开放自由的环境。张氏本是女学出身,又一直帮着陈晨做计算,这回顺利进了工学部的数学组里。崔氏却是意外的谨慎细致手巧灵活,被生物所和化学所争相讨要。只她并未学过简体字和算术符号,还需要与陈旭一同通过蒙学考核才能挑选专业。   得闲暇时,兄弟二人也会碰个面吃个酒,探讨一下自己的近况。陈旭便不无感慨:“以前只当读书是个敲门砖,却忘了书中真有黄金屋。也只有沈侯爷这般魄力,才能建起这样的家业来,让咱们有机会看到这世界的真实一面。”   陈晨便无奈:“你这回看明白世界真实了?所以你什么时候能把《资本论》还给我?我们中期考试要考里头的内容啊,我还没背下来呢!”   “你去图书馆借一本不就行了?”陈旭不为所动:“咱们可是兄弟,合该互相帮衬,别那么小气。”   “少学你三哥说话啊。”陈晨一听更气了:“还有,我那本和图书馆里的能一样吗?那是我们的特殊纪念版,里头的批注很详细很经典的,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考试啊!你倒是还给我啊!”   看着两兄弟在大操场里打打闹闹的跑开,沈安侯摇着头对楚怀笑:“青春啊,多美好啊。”   楚院长不以为然:“二十五六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可见是我布置课业不够多,回头就让陈晨加训吧。”   第205章 家族会   沈安侯在秀川开设学院,每日都有新奇的东西被发现。而青州楚家本家, 第一次面向年轻人的家族议会也正式开始。   宽阔的大厅中, 少年少女正襟危坐,楚岷在上头轻轻拍手:“咱们楚家崇尚道法自然,然而乱世将近, 超然物外显然行不通。那么今日各位便议一议, 从今日起, 我楚氏该何去何从, 该如何应对未来艰难?”   这个议题定的极大,年轻男女们都有些犹豫,楚岷便笑:“尔等不必有什么负担,哪怕想错了想偏了也没关系。圣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或许你们各抒己见之中,就真能找到咱们家族的道路呢?”   他这般鼓励,男儿队伍中便有人站了起来, 先躬一礼:“弟子楚渔斗胆, 先说一说自己愚见。”   “甚好甚好。”楚岷微笑:“请讲。”   “依弟子愚见,咱们楚家以道学立足, 讲究顺应天命,然顺应并非无为。既然天下将乱,咱们便该勤学骑射,广招人才,好歹有了自保之力, 方能不受乱世冲击,存下家族根基。”   楚岷点头:“你说的甚是,那么可有具体法子提供给我?”   楚渔挠了挠头:“练兵之事却是不易,若是叔太祖父在家就好了。他可是常胜将军呢,必然能给楚家带来精锐之师。”   也有脑子转的快的男儿站起来发言:“便是这会儿,咱们也能抽调家丁、庄户和周围百姓先操练起来。哪怕他们没什么武艺,只靠着人多,一般悍匪都不敢进犯,咱们楚家自然安生了。”   讨论一旦开始,气氛就会变得热烈。有爱好兵书的开始掉书袋,也有另辟蹊径说要招揽江湖大侠的。女儿家这边却是越发皱眉皱的紧了,最后终于有一位忍不住站了起来打断:“各位兄弟的想法固然没错,可都不切实际。我只说一点——咱们家拿什么来养兵?能养多少人?给他们什么样的待遇才能保证他们对楚家绝对服从并不离不弃?”   三个问题一出口,小子们瞬间消音。楚岷却是十分有兴趣的问她:“你是楚嵘的孙女儿吧?你可有什么高见?”   “弟子暖嫣见过族长大人。”小姑娘同样躬身行礼,立直了身子才开始说自己的观点:“我们女学曾经说过,任何境遇都可以先分成内部矛盾和外部矛盾。咱们楚家目前也是一样,内忧是资源不足人手不够,外患是世道将乱人心不古。”   “你说的没错。”楚岷点头:“那么内忧该如何,外患又该如何呢?”   “攘外必先安内,若是咱们内部都不稳定,如何能够对抗外界的冲击?而对内又分为物质性和精神性的。其中最主要的是物质性,也就是弟子一开始说的,资源和人手。各位兄弟们已经提过了人手问题的解决方法,大多都是可行的,只资源一项还需要加强。”小姑娘轻轻伸手拍了拍身边另一个略小些的女孩儿:“你与大伙儿说一说,咱们家的粮食储备和消耗水平。”   那小姑娘略有些腼腆,红着脸细声细气行过礼说了自己的小字,又张口一大串数据,如家中存粮几何,人口几何,今年出产几何,预估可以撑多久。若是想要购买粮食,各处物价又是如何,将耗费多少银钱人手,听的小子们目瞪口呆,连楚岷都表情越发严肃。   小姑娘最后总结:“这几年大燮灾害频发,青州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咱们家虽然家大业大,但也经不起耗散,若是真大肆招揽护卫兵丁,只怕短时间还好,时间太长就吃不消了。”   小子们几乎要掩面,和姑娘们这番话相比,他们正应了一个词,叫“纸上谈兵”。当然也有不服气的:“你说是多少就是多少么?有什么凭据没有?”   “家族里的掌柜每旬都要统计账册的,各位兄弟就没有去翻阅的么?”楚暖嫣似笑非笑:“虽然他们没直白的给大伙儿些明白,但凡有脑子会算数的都能估计出个大概来。再者家中存粮也是有账可寻的,无非你们自己没多想,便赖我们瞎掰不成?”   有人嘟着嘴抱怨:“管家算账都是妇人的事儿,我们男子汉大丈夫才不要看这个。”   暖嫣便回怼:“还好你没出去做官呢,不然哪有官员不看百姓民生,不算赋税出入的?便是尚书省单列了度支一曹算账,唯有你最能耐,如此不拘小节。”   她说完便看楚岷:“怪道姑祖母说朝廷都是一团乱账,可见是因为算账的都是不屑于管家算账的男儿身,还不如请位夫人太太当度支尚书呢,族长您说是不是?”   “哈哈哈,你说的没错。”楚岷亦是大笑:“若是你愿意,我必托人为你举荐,便是当不得度支尚书,当个侍郎也绰绰有余。”   暖嫣竟是认真点了点头:“族长大人的话,我可是记住了。”她调皮一笑:“可惜朝廷却是不肯的,咱们便不费这个事儿了,只恳请各位兄弟们不要随意质疑我们说的话,总归我们都是想明白了才会与你们说的。”   楚岷亦是赞同:“我虽不如你们了解的如此细致,但大致还是有数儿的,晓晴说的便是不全对,也中了十之八九。”他伸手点了点男儿们:“只这一回,你们就被比下去了,光招揽人手有用么?等到大伙儿都没饭吃了,看你们怎么办!”   男儿们便不再作声,继续听暖嫣说:“我们调阅了一些水文记载,只怕今年是有洪涝的,所以咱们现在有两个法子。”她举起一根葱白手指:“其一,紧守门户,加强演练,保证洪涝之中咱们楚家能平安无事,等洪水过后水源充沛,立刻加紧种粮,以便将来可以慢慢扩充人手,徐徐图之。”   “那其二呢?”楚岷问他。   “其二便是广开家门迎接流民,一步到位给楚家继续足够的人手。”她霸气道:“咱们家虽然粮食不多,可银钱不少,尤其朝廷对地方的影响越发稀疏,正是咱们趁机将青州掌控在手中的好时机。等到流民四散,一口饭食就够将他们留在平宁了,有了足够多的人手,又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可见你是愿意用这个法子的,那么问题又回到了最初你自己提的,众多人口的粮食如何解决?”   “当然是买。”暖嫣笑的自信:“咱们确实没粮食,大燮腹地也没粮食,但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却是有的。”她定定的看楚岷:“您和沈家老爷关系那么好,真不知道他在琼州和闵州买了许多地,种了许多粮么?要知道那两个地方,可是连旱灾都没怎么影响到的呢。”   “好你个小暖嫣,沈大夫人教你学问,你倒是一回头就坑他。你就不觉得沈老爷也是打了这样的主意,这才偷偷积蓄了粮食么?”楚岷虽然说的是疑问,笑的却十分开心:“便是他愿意卖,又何必卖给咱们呢?往大燮腹地走一圈,有的是人高价收买。”   “这正是我要说的下一个问题,如何保障咱们有了人手还死心塌地。”楚暖嫣笑嘻嘻的看他:“我们这阵子都在沈老爷的庄子上,就发现了这么一件事儿。庄子上无论庄户还是管事儿,都带着一股子令行禁止的风范。便是沈老爷常年不在青州,不过靠着一个大管事,竟然无一人不对沈大老爷臣服,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那是沈安侯的手段,我如何能明白?”楚岷光棍的摊手:“我要是弄明白了,还至于处处被他压制的没脾气么?”   楚族长被倒霉表弟欺负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了,少年少女们多是沈安侯的粉丝,听这话都嬉笑起来。楚暖嫣便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这个,但是有句话,叫做专业人做专业事儿,咱们自己搞不定,就交给沈家大管事做呗。”   “那岂不是咱们出钱出人出力,却为沈家做嫁衣裳?”立刻便有少年人跳出来反驳:“你怎么不说咱们干脆依附沈家算了?”   “其实我真挺想这么说的,然而你们肯定不愿,所以只能迂回行事了。”楚暖嫣说的十分光棍:“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在乱世当前,咱们楚家不就是个书生么?真当兵士是说练就能练出来的吗?沈大老爷是什么时候开始找人手建庄子的?这都十来年了!”   “那也不能靠他们呀!”少年还是执拗:“咱们楚家的,就得是楚家的。”   “所以我的想法便是,咱们得同时做两件事儿,一来是家族核心成员去向沈家请教,到底该如何练兵,如何统一思想。二来就是和沈家达成协议,比如互相帮扶,比如其他一些条件,以此换取我们需要的粮食。”她认真的看着楚岷道:“我总觉得沈老爷其实并未把青州的庄子看的太重要,若是您再能耐些,只怕真能将青州整个儿的归于咱们楚家。”   “你的意思便是咱们家倒向沈家,放任沈安侯对楚家的渗透,而相应的,他也要帮着咱们保存楚家。”楚岷点点头:“还有其他的么?”   “当然有。内忧除了物质性,还有精神性,何为精神?便是各位的想法。我觉得咱们楚家也需要在内部统一思想,增加紧迫感,才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从容面对风波。否则大伙儿还仿佛置身梦中,又谈何积极应对呢?”   暖嫣喘了口气,身边的小姑娘贴心递给她一杯茶水让她润润喉咙。她放下杯子接着道:“内忧平息,外患便靠硬撑。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乱世总不会乱太久,只要咱们根基扎实,总能平安度过去。当然,必要的应对,刚刚兄弟们也都说过了,我便不再赘言。便是我们在庄子上也整日的练习骑射,总不会给家族拖后腿。”   “有理有据,可实施性很强。”楚岷最后点头,看向少年们:“你们还有什么疑问,或者什么要补充的么?”   少年们这会儿已经有些蔫吧了:“我们自个儿还没想明白呢。”什么沈侯爷有余粮,什么统一思想增加紧迫感,他们和她们,真的是生活在同一个家族中吗?   第206章 广发英雄帖   少年们只第一回合议论便被女孩子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若说背书习字写文章,他们脑子一点不慢, 绝不憷姐妹们分毫。然而说到世事洞明, 他们却真比不过被许多消息资讯集中冲击了三个月的姑娘们。楚暖嫣优雅坐下之后,另一女子又站了起来,是五长老家的大曾孙女楚婠婠。   婠婠相貌并不如暖嫣一般明丽张扬, 反而带着几分柔弱, 只她说出来的话题却十分尖锐:“如今四家五姓, 孔家向来是超然物外的投机派, 谁当皇帝听谁的。范家王家依靠家族底蕴支撑,在朝中已无太大影响力。陈家几乎被李相连根拔起。萧家早已覆灭,洛氏崔氏亦不足为惧,只剩下咱们平宁楚家和京兆李家分庭抗礼了。不知各位兄弟们对此有何想法或是高见?咱们楚家是该明哲保身,还是想法子更进一步?”   四家五姓相互竞争是几百年延续下来的“孽缘”,但楚家向来远离朝堂,淡定的很,还真没发现这会子已经被顶到了最前头。婠婠看他们一脸茫然的样子便嗤笑:“各位想想李相是怎么灭了陈家的!出手就是对幽州边军大刀阔斧的砍过去!咱们楚家这些年赚了多少银钱, 暗中积累多少资本?你们就不怕他回头便捏造罪名给咱们来个抄家之祸?”   “说到捏造罪名, 其实之前已经用过一回了,只并不是李相, 而是已经进了天牢的陈相。”楚岷将陈平意图靠着假证据诬蔑楚怀通敌叛国来控制他的事儿说了,“婠婠所言不错,李相在朝廷中也是焦头烂额,难保他看着咱们楚家不眼红。”   “已经不是难保,而是真的有动作了。”门外传来清亮的女声, 是林菁带着书信走进来:“李相例数舅舅七宗大罪,准备派兵前往青州捉拿他。”   舅舅自然是说的楚怀,楚岷吓了一大跳,赶紧过来接了纸条:“什么叫引诱先帝玩物丧志与民争利?什么是穷兵黩武虐杀残暴?他还讲不讲道理了!”   “前者指的应该是元安五年先帝感慨私库空虚,舅舅便问了安侯一个拍卖的法子教了他。”林菁解释道:“至于后一条,大概是他在十五年时有意不留俘虏,杀了羌戎和奴炎不少兵勇吧。”   “简直不可理喻!”楚岷气的眼睛都红了:“要不是舅舅将蛮夷彻底打蔫了,今年幽州就已经被破了!李正牧居然还敢拿着个作为舅舅的罪名!他是不是脑子坏了!”   “最重要的是舅舅如今并不在青州,而是在秀川。”林菁皱眉道:“他在秀川自然是安全的,但李相派来的钦差一旦到达青州,他们要做什么就很难判断了。”   “他们能做什么?无非判我一个窝藏之罪,然后将楚家赚钱的行当都翻出来。”楚岷嗤笑:“真当我楚家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吗?他李正牧是大权在握了几天,以为自己能耐大发了是吧!”   “那你准备如何处置?”林菁问他:“可别告诉我你准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除非您确实有足够强大的武力保障,否则不要轻易和朝廷硬碰硬。”   “难不成我还妥协?”楚岷皱眉:“我平宁楚氏延续几百年,就从未怕过谁。他李正牧敢当着天下人的面儿在青州地界上把我抓走?把楚家灭了?我看他没这么大的能耐。”   “那他要是请您去京中自辩呢?您又如何处置?”林菁苦笑:“他是挟天子以令世家,占据道德制高点呢。这法子虽然恶心,但有时候还真好用。”   “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了?”楚岷看她:“你和安侯都不是寻常人,只怕比我更能耐些,这回是我楚家事,然楚家与沈家本是一体,烦请你不吝赐教,大伙儿集思广益如何?”   林菁也并不推辞,她特意跑一趟来,还真是有自己的想法:“族长可记得当年圣心不明,我们老爷是靠着什么立足的么?”她轻轻一笑:“无非是‘舆论’和‘士心’罢了。都说民心可用,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是天下人都觉得舅舅是英雄,觉得他做的对,李相又凭什么非要抓他呢?”   这道理楚岷不是不知道,“然而强权之下,民心又有何用?”   “所以这回我说的‘士心’,不是天下文人士子,而是将士,兵勇。”林菁认真道:“战争是最残酷的,却也是不可避免的,放过一个敌人,就是害死一个自己人。您可记得元安十五年年初京城望江楼的辩论大会么?去把那书稿翻出来,将这个话题再炒热一遍。”   楚岷若有所思:“只是这样么?”   “自然不止。”林菁笑道:“您还得给各处都尉府、都督府以及边军守将广发英雄帖,请他们上书朝廷,给将士更多的礼遇和自由。我们老爷也会动用自己人脉,让大燮上下传唱边关残酷和军人不易。只要咱们动作够快,赶在钦差到平宁宣旨之前将热潮掀起来,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就不再是李相了。”   “是不是还要联系吴郡和甘州和州,让几位王爷埋汰李正牧一把?排除异己陷害忠良做的这般嚣张,他也不怕最后跌落下来,死无葬身之地!”   “最好是和王家范家说明利害,李相显然不是个能容人的,他今日对着陈家楚家出手,保不定明日便会拉王家范家下马。”林菁淡淡补充道:“王司徒和范司空难道就不想更进一步?就愿意看着李相一家独大把控朝廷?便是圣人,这会儿只怕也受够李相的控制了吧。”他可是把圣人母家都快灭干净了,就不信穆岚一点儿怨言都没有。   “那就找个人教一教圣人‘平衡之道’,”楚岷眼中有几分狠厉:“楚家虽然出世,但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李正牧想要动楚家,就先看看他自己扛得住扛不住吧。”   决定虽然做好了,但需要执行的细节还有许多,这一次的议会被迫中止。少年们也没有什么异议,甚至还松了口气,否则他们只怕要全程被女孩们打击到地底,毫无还手之力。   林菁则是招呼姑娘们回庄子上:“你们同样需要行动起来。各处大人都是有妻儿家小的,他们是什么想法什么章程,你们在各处宴会花会中总能探听出一些来。不过我更希望你们能引导舆论,让你们的小伙伴们都明白军人的使命。所以现在——亲爱的姑娘们,我要对你们展开为期三天的集训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必不辱使命!”姑娘们雄赳赳气昂昂的答应下来,英姿飒爽的看的少年们目瞠口呆,这真的是他们家中只会绣花读书文文静静的姐姐妹妹们么?一个个的比男儿们更激昂几分,竟让人看出了热血沸腾的感触。   “那咱们是不是也该有所行动了?我总觉得继续呆在族学念书习字有些不得劲儿。”有小少年小声问:“咱们也有许多朋友呢,是不是也能将他们动摇一番,给族长出一份力?”   “然而首先,咱们自己得能说服自己。”他哥哥轻轻拍他的肩膀:“若是自己都想不明白说不清楚,又如何能够感染别人呢?”   “那怎么办?”小少年挠头:“族学的先生们文采是够好了,可没有学武的啊。”   “所以我决定去找冠叔父。”大些的少年轻笑:“他可是叔祖父的亲子,肯定能比咱们明白的多。各位可要与我同去?”   有人立刻双眼发光:“我听说冠叔父和沈侯爷关系也是极好的,你说他会不会和侯爷一样能说会道?”   “便是不如侯爷,好歹也是经营了望江楼快十年的人了,他要是连这点儿法子都没有,那才是奇怪呢。”   少年们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半个时辰后,正在家中担心自家亲爹的楚大郎便被一群小少年给包围了。听完他们的说法,楚大郎除了愤慨,还有油然而生的壮志豪情:“既然李相不给咱们活路,咱们就得让朝廷看看明白,到底谁才是奸佞之徒。”   “正是该这样!”少年们捏起了拳头:“分明是李相私心太重,偏要伤及国之重器,实在是欺人太甚!”   一时间整个平宁郡都弥漫着壮怀激烈的氛围,少年少女们的话题也渐渐从诗书游玩变成了国之大义。这种倾向从各处蔓延到京城,多年前的望江楼辩论更是被人编成歌儿传唱。而在京城之外,凭着楚怀在军中的号召力以及沈安侯十几年来的经营,各地州县纷纷上表,要求朝廷增加兵士们的待遇,尤其是在退役之后应有的保障和荣誉绝不能忽视。士子之间也开始流行起边塞诗歌,一首首都浸透了血泪与悲情,诉说着军人的牺牲和不易。   李相在朝会上暴跳如雷,直说“竖子不可与之为某”。偏这事儿讲究个“法不责众”,何况将士和书生士子们也没做什么错事,总不能连话也不让人说吧。连孔奕老夫子都跳出来说了两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劝他“不可执拗太过一意孤行”,气的李相几乎要吐血。   坊间也渐渐有了李相因不满楚将军便公报私仇的传言,尤其是去岁陈相假造证据诬蔑之事做的太过粗糙,又被太多人看了去,这会儿李相再来一出,如何能叫大伙儿不多想?连李相的儿孙们看自家老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偏里头还真有两个端方君子,又是劝诫又是哭诉,生怕自家爷爷是个自私自利的“奸佞”,搅的李正牧偏头痛都犯了。   李相病了一场,也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太过激进,在心里想着要不要再派一道人手去收回成命。而京城前来宣旨的钦差也终于到了青州。只他却并未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而是带着风尘仆仆的部下对着楚岷一躬到底:“下官绝不相信楚将军做出过有损大燮利益的事儿,也绝不会伤害楚家上下分毫。下官这次前来,就是带着这一队人马来投靠楚家的。”   第207章 京中博弈   钦差大人一波神操作把楚族长给吓了一跳,好生询问之后才明白这位童大人居然是楚将军的拥趸, 也是望江楼的常客, 在元安十五年的大辩论里头就被彻底洗脑了。他这回主动请缨来平宁宣旨,根本就是为了能够出京给楚家通气报信儿的。楚岷也是哭笑不得:“我们楚家也不是毫无手段的,京中纷争亦多有了解, 实在不必您单跑一趟。”   童大人沿路就已经发现了风向改变, 显然是楚家有所应对, 对此心知肚明:“楚将军在京多年, 若是一点儿人脉都无,那才是奇怪呢。只我想着与其让人来胡乱强压一通,不如我走这一趟,也好过楚家经受无妄之灾。”   “只您这般行事,回去李相怕是要不虞。”楚岷有些替他担心道。   “不虞又如何?了不起我辞官不做了。”童大人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是个愤青:“他将朝堂搅的一团糟,恨不得只听他一言堂,大家都没法做事儿了。他们李家自个儿大肆敛财,在京中鱼肉百姓, 还好意思找楚家的麻烦。”他摇头啐道:“只怕等他倒下了, 李家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李家到底没兵权,如今京中掌管着兵事的多是当年的勋贵们。”楚岷若有所指:“就是不知道勋贵是忠于圣人的, 还是忠于世家的了。”   “自然是忠于圣人的。”童大人眼睛一亮,带出几分微笑来:“世家到底是臣子,李相如此僭越,只怕有人会忍不住清君侧了。”   这显然是个明白人,楚岷轻轻点头:“龙江后浪推前浪, 一代新人换旧人,李相的年纪确实是太大了,只怕和圣人也不是那么合拍的。”   穆岚早就想把李正牧给撇来了好吗?便是在他的原计划中,该倚仗的也是自己的外公陈平,而不是这位固执又狡诈的李相。只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陈平被沈湛给坑进了天牢不说,穆岚自己的黑历史也被抖露出来不少。旁边有兄弟叔叔虎视眈眈,朝中大臣待价而沽,他为了坐上皇位,除了抱进李相稳固朝堂,实在是没有其他的选择。   也正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变故,李正牧有了可乘之机。他先是将整个陈家连根拔起,让穆岚没有心腹帮手可以依靠。接着便在朝中大肆清洗安插人手,巩固自己的话语权。等穆岚位置渐稳想要自己插手朝政,便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李正牧手中的傀儡,根本做不得这天下的主张。   要知道穆岚可是个为了帝位不惜坑爹坑妈坑妹子的狠人,他真能平心静气的被李相一直压制着?可惜李正牧的手段比他高杆多了,每次他有些许小动作,都会被不动声色的打回来。穆岚气的牙痒痒,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如今君臣之间看着其乐融融,其实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童大人除了热血上头后愤青了点儿,其他时候都是个标准的朝廷命官,该有的政治嗅觉一点儿不差。他对李相的判断亦是极准确的:“下官估摸着李相在朝堂这么多年,便是这回飘忽了些,清醒过来便会立刻找补。我给您拖延一段时日,您尽管放心该干什么干什么,半个月内,京中一定会有新的旨意送来。”   不出他所料,不过五天后,便有快马送来圣旨,李正牧一点儿不避讳的自己打自己的脸:“……楚将军公忠体国,膘勇善战,圣人感其功绩,特旨擢为从一品路国公,加封大将军衔,钦此。”   前一封圣旨把楚怀的官职官衔爵位都撸了个干净,这会儿便全都还了回来,楚冠楚大郎听的嘴角抽搐,代替自家亲爹领旨谢恩了。前来宣旨的这位林大人还分外关心楚将军的身体:“听说将军大人卧病在床不宜见风?下官随行亦有太医,不知可否让他为将军看诊?”   楚冠霸气拒绝:“我楚家自有好大夫在,不必大人多费心了。父亲需要静养,还望大人体谅,莫要打扰了他。”   林大人还真就仿佛不过是随口问一句,被楚冠拒绝后便再不提这茬儿。童大人脸色尴尬的站在一旁,有些阴阳怪气的问道:“朝廷这可算是朝令夕改了?”   林大人对着他可硬气的很:“朝廷如何决断,是圣人和相爷商讨的,我等只要做好本职公务便可,童大人这般可是对谁不满么?”   楚岷便出来打圆场:“两位大人辛苦跑一趟,还请在楚家稍事休息,府里已经准备了酒宴,只待各位大人前往。”   他将两位钦差送去吃饭喝酒不提,楚大郎拿了圣旨一脸无奈:“以前在京中怎么没发现圣人也可以这般儿戏?还是说朝廷真的乱了?”   朝廷是真的有些乱套了。楚岷能想到的事儿,那些老狐狸小狐狸哪里就想不到?都不用等童大人回去穿针引线,圣人自个儿就和王家范家给勾搭上了,偏李相也正严防死守,逮了他们一个正着。   穆岚几乎暴躁了:“李相这般限制朕的行动,连和朝中重臣谈论政事都要经过您的同意,到底您是这天下之主,还是朕是这天下之主?”   李正牧低眉搭眼不动声色:“圣人尚未大婚,不好亲政,老臣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和江山社稷着想,才一直帮衬着您。若是您对老臣有什么不满,臣亦愿意引咎辞官,还望圣人能够恩准。”   “你辞官?”穆岚眼睛一亮,好悬在忍住了直接拍板同意,故意假惺惺道:“李相是朕之肱骨国之重臣,怎能说辞官就辞官?”   “臣年迈,该告老还乡了。”李正牧还真像打定了主意一般,慢慢鞠了个躬:“司空大人和司徒大人都是积年老臣,再有徐相也是个能干的,臣又何必站在朝中徒惹人厌呢?”   三辞三请是惯例,两人在朝会上演了一回,李正牧便真收拾了家当“还乡”去了。可穆岚还没尝到大权在握的甜头,就被一系列的政事给打了个晕头转向:“怎么会缺粮食?怎么又有水灾?为什么军饷发不出来?叛乱又是怎么回事儿?树兰县的县令呢?什么?被暴民给杀了?”   不过是少了个李正牧,天下忧患便像是突然爆发,全部堆在了穆岚的案头。他气急败坏的找王司徒和范司空,然而两位大人也是无奈:“下头的人互相推诿,根本没法将处置推行下去。”   “那就将他们都抓了,换一批听话的!”穆岚随手摔了个砚台:“朕坐拥天下,难道被几个小吏给挟制了吗?”   可术业有专攻,听话的不一定能干,更大的可能是把事儿弄的更糟。他他们说的隐晦,穆岚倒是听懂了,也更崩溃了:“那要怎么办呢?难不成还要朕去求了李老儿回来主持大局么?”   穆岚这会儿也看明白了,李相哪里是引咎辞官,他根本就是釜底抽薪。等朝廷根本运转不了,穆岚也不得不妥协的时候,他再出来平息事态,也就再没有人敢对他有分毫质疑。   圣人自然是不想妥协的,然而李正牧躲的起也等的起,他却不敢等也不敢躲。他弄不明白这些奏报中有多少是危言耸听,又有多少是事实。他也看不出下头官吏们到底是真的为难还是借口敷衍。他不知道大燮是太平安康还是岌岌可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徐相虽然严明,却多是夸夸其谈;尚书们只会相互攻讦,却一个决定都做不了;便是范司空和王司徒,也只记着在朝堂上安插自己的人手,根本没为他解决任何一个难题。   穆岚迷茫了。他本没有什么议政的经验——当皇子时披着孝顺的外衣,一直刻意疏远朝政,好让先帝对他放心。成为监国太子那段时时日倒是被穆荇手把手教着学了一阵子,他却一门心思想着用沈湛的法子弄死亲爹去。等到自己成了皇帝,才发现这个位置真不是那么好做的。   他不愿意自暴自弃,不愿意躲藏起来任由大燮垮掉,那么唯一的办法,似乎便真的是去求一求李相了。穆岚心中是厚重的苦涩,却再无路可退,只能亲自带着朝中重臣来到京郊外的李氏园林,请求李正牧重归朝堂。   他的到来在李正牧的意料之中,而李相也并未拿捏太过——他知道穆岚正憋着火呢。少君和老臣执手相看,皆是泪眼茫茫,仿佛被对方狠狠感动了一般。可他们心中却是比谁都明白,这不过是一次妥协罢了,而这样的妥协还会有无数次的发生,直到一方彻底落败,或者死亡。   辞相请相的一场闹剧终于落幕,时间也渐渐到了新宁四年的六月。这一年的雨水颇多,气温也比以往更高一些。有经验的老农便忍不住摇着扇子皱眉:“庄稼好不容易长起来了,可别又毁在老天爷手里啊。”   也是同一时间,来自秀川的书信被送到了大燮不少州郡中。曾经的琼州历练少年们拿出一本半新不旧的经书,对照着书信中隐藏的数字符摘出一个个字来,最后组成一句话:“洪涝将至,谨防瘟疫,谨守初心,有事找岑家。”   已经是沉稳可靠的一方大员们忽然就湿润了眼角。自元安十五年各奔东西,这几年的时光给了他们太多的磨砺,也让他们迷茫无助。家族需要的是他们的贡献,冰冷赤果的让他们觉得陌生。他们不希望自己也变成那样的人,被卷入党争漩涡中消磨了意志。他们越发觉得孤独,觉得不为这个世界所容纳,直到见到这一页信笺,一句话语,才让他们明白,其实沈安侯——这个一力将他们带入另一种境界的引路人——从未将他们抛弃,一直都在他们左右。      第208章 坞堡   大燮一共十九州,共近百个郡, 仅靠着琼州的少年团肯定是不够的。好在沈大老爷这些年也没闲着, 以龙江沿岸为中心,往南北两边扩散,已经将自己的“物流网络”渗透了大半个燮朝内陆。而沿海一带更是倚靠琼州连通南北, 在寿州和闵州招揽人手大兴土木, 囤积的粮食足够沈安侯手下的人在灾年里也能吃上饱饭。   便是这般, 沈安侯还是觉得不保险, 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写写画画了一两天,才找到楚怀:“您觉得我现在开始建立坞堡,是不是还来得及?”   楚怀一边翻看图纸一边问他:“什么是坞堡?”   “就是这般集居住和军事防御于一体的大型建筑,当然,具体大小可以根据需要设置。”沈安侯简单的与他解释了两句,又有些忧虑道:“其实建立坞堡不难,而且对付乱世确实是行之有效的,但是反过来说, 一旦民间习惯了各自圈地自制, 再想让他们统一臣服就不好办了。”   “所以你的打算是将山匪改造成团练?”楚怀虽然年纪不小,脑子却一点儿转的不慢:“只你这么做了, 世家便一定会效仿,反而正好给了他们训练私兵的机会。”   “所以我才一直迟疑,没有将坞堡的计划拿出来。”沈安侯眉头紧锁:“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一来洪涝爆发,肯定会引起百姓恐慌, 各处山头必须有绝对的防御机制才能自保。二来幽州边军已经名存实亡,只怕今年冬季羌戎再犯,大燮就要抵挡不住了。若是沿路能有坞堡作为缓冲,总好过被蛮夷长驱直入的好。”   楚怀自是不怀疑沈安侯的情报系统的,这时候也急了:“不过两三年时间,幽州边军怎就名存实亡了?!”   “还不是李相干的好事。”沈安侯说到这个便没了好气:“重文轻武也得有个限度!没有军士保家卫国,他倒是拿什么去争去斗!幽州地方本多得陈家支持,如今陈家一倒,边军的物资捉襟见肘不说,还被连换了好几位统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看着人数没见少,真打起仗来只怕要兵败如山倒。”   “你可准备了应对之策?”楚怀有些犹豫:“要么还是我回一趟京城主动请缨吧,好歹别让蛮人杀我同胞辱我汉民。”   “应对之策自然有,但不是现在。”沈安侯摇摇头:“李正牧就想着把您拿下呢,您回京去做什么?送菜吗?至少等边关告急了再说吧。何况咱们不是训着陈晨么?了不起直接把他放到幽州去,顺便就在那儿建立咱们的军区。”   楚怀一听也明白,这次是自己操之过急了。沈安侯便安慰他:“您是一心为了百姓,是关心则乱。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坞堡的事儿——您就给我个准话吧,我是建呢还是不建呢?”   “你心中不是早就有了决断么?”楚怀晃了晃手里的图纸笑道:“自然是要建起来的,只是如何把控和掌握,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沈安侯本就是心中有了想法才与楚怀商量,得了他的话,自然便大刀阔斧的将任务安排下去。秀川郡的作坊匠人们早就将水泥石灰土炸/药的配方玩的花样多端,作出来的品质也越发成熟,听说首祝大人有需要,一群“工科男”操起家伙就干起来。   早就在军事学院的建设中看惯这些的楚院长也是淡定了,全然不是最开始看着一群人飞快的炸开石块粉碎成砂石搭建起军校校舍时的惊讶模样。他只再三提醒众人:“一定记得保密条例,这些方子都守好了,若是让外人学了去,那可是要上审判台的。”   学院们自然应诺,而沈安侯则道:“这就是我想的第一个法子。水泥坞堡坚不可摧,绝不是随意建造的土墙可以比拟的。而世家想要效仿,还要问过我们的爆破兵团们是不是乐意。”   “你就得瑟吧。”楚院长笑着点了点他:“按照你这法子,何须学员们建坞堡?光是天罚惊雷给他们甩下去,就足够万民归心了。”   “可咱们的目的不是消耗国力,而是尽量和平演变嘛。”沈安侯摊手:“若只是为了夺取天下便妄开战端,我和那些乱臣贼子又有什么区别?”沈大老爷心里可是十分明白的:“我可是一直都将防守放在首位,除非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否则绝不会当那出头鸟的。”   “你也不过是积蓄实力,顺便等大燮国运真正走到尽头罢了,何必这么多借口。”楚怀摆了摆手:“我既然已经上了你的贼船,自然不会反驳于你,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了。”   沈安侯嘿笑,继续忙活不提,而远在青州的林菁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她招了大管事史明前来商议:“你觉得咱们能不能在庄子周围建上高墙城堡,里头也分出警备区域以防不测?”她简单的画了两幅草图给史明:“我总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能有这么个结构,大伙儿就算碰到再大的灾难,好歹也能躲一躲。”   史明也是个懂行的人,只扫了两眼便连连称赞:“夫人这法子不错,咱们是该准备起来了。”他拍了拍胸脯大包大揽:“庄子上有的事能工巧匠,只需您来做个监工,一定能尽快把这堡垒建起来。”   “我寻思着最好是做砖瓦结构和水泥结构的混建,既能减少材料开支和时间,又能保证堡垒足够坚固。”可惜沈安侯不在,不然一定能立刻出来方案:“这并非是我的专长,还要你和庄子上的匠人们商议商议,看看如何实施才好。”   史明也在寻思着个:“烧砖的窑都是现成的,挖土也简单,只做水泥需要的碎石子儿不好办。”他挠了挠头试探道:“听说侯爷在秀川山上已经找到了解决的法子了,不知咱们这儿能不能也用上?”   林菁也知道沈安侯那“天降惊雷”是个什么鬼,但青州庄子上人多眼杂,她可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不过不能配那个,也有其他的法子:“我教你们一个烧裂法,便是在大石底下和周围用炭火烤炙,然后以凉水浇灌,也能让石块儿粉碎开。只其中用量时机需要你们自行摸索,另外这事儿也挺危险的,最好找些老道心细的匠人先做实验,等心中有数了再实行。”   史明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应诺去了,没想到下午便从作坊里传来一声巨响,几个匠人笑跳着与他回报:“您是哪儿得了这么个神奇的办法的?您是没看我们弄的,那诺大的石头直接给炸成了许多小块儿,便是有个头大一些的,里头也是酥脆了许多,大铁锤子一砸便粉碎了。可不是正适合做水泥的原料么?”   “真这么神奇啊?”史明砸了砸嘴,心里将夫人的形象又拔高了几分:“既然能行,你们便开始准备吧,好歹把外围给圈出来,里头该挖的地窖也可以动手了,都忙活起来吧。”   也正是这会儿朝廷自顾不暇,他们这般大兴土木才没被人侧目——楚家这阵子也没闲着,正在青州上下串联,尽可能的让所有官员都乖乖听话呢。   在沈家庄子里训练和学习的女孩们看着这番景象,也厚着脸皮蘑菇林菁:“您可不能光顾着自个儿,我们楚家本家也得保护好吧,不然我们要无家可归了。”   林菁无奈:“楚家便是要建立坞堡,也该在郊外庄子上建,你们在平宁郡闹市大街上弄这么一圈算什么样子?”她这话便算是答应了,小姑娘们欢呼雀跃的回家报信,楚岷亲自过来感谢:“楚家得您和安侯帮助良多,我也是大恩不言谢,只望你帮衬这一回了。”   他们前段日子还在商量如何在灾难中自保呢,这可不就是瞌睡遇上了枕头?林菁也没什么好藏私的,将图纸和详细的区域规划告诉了楚大族长,并简单说了放哨轮值的技巧。楚岷听的连连点头:“你连这个都知道!不愧是女中豪杰啊。”   林菁这会儿还是要谦虚一下的:“不过雕虫小技罢了,楚家百年积累,人才更是不知凡几。”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安利自己的女学学生来:“便是姑娘们也聪慧的很呢,有不少实用的规划还是他们给我改的,您若是真想组建坞堡,不如和她们一块儿商量。”   楚岷惊讶:“我只当她们能骑马射箭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还会堪舆的本领?”   “可见您心里,女孩儿还是比不得男孩儿。若是个少年与您说自个儿在营造一行有天赋,只怕您就不会这么惊讶了。”林菁半开玩笑的与他道:“反正前期选址和准备材料都需要时间,您不如让姑娘小子们再比拼一回,就以这坞堡为题如何?”   “只怕小子们又要被他们都姐姐妹妹打击的够呛。”楚岷摇着头,面上却颇有些跃跃欲试:“等我回去和话事人们商量商量,说不定还真是个好主意。”   林菁笑而不语,无论什么事儿都讲究个熟能生巧,姑娘们研究物价的时候,少年们还不屑于算账。等他们知道何为世事洞察,娘子军们都学上兵法了。而坞堡这样集居住和防御于一体的建筑,需要考虑的细节更是数不胜数,只怕少年们还没把里头的道道想明白,姑娘们已经能把图纸给画出来了。   不过这些她可没准备告诉楚岷,更不会说自己亲自带着女孩们看过如何烧砖建窑制造水泥。她就是卯足了劲儿的想让楚家的女孩们自信张扬起来,毕竟这是个最坏的时机,也是个最好的时机,他们既然有了重新制定规则的可能,就要尽力改变那些陈腐陋习。女子可是能顶半边天呢,何必束缚于后宅之中,白白消耗她们的青春,浪费她们的才能呢?   第209章 大练兵   楚岷是个敢想敢做的人,得了林菁的建议, 便在次月的议会上宣布了这事儿:“沈家大夫人正在他们庄子上建设坞堡, 想来大家都听说了。各位觉得我楚家是否也需要这般作为?若是要建,则人手钱财物资怎么办?坞堡又要建成什么模样?”   这回换成姑娘们跃跃欲试,而小子们互相打着眼色一脸茫然。当然, 也有例外的, 比如站在外围的楚秀就十分得意, 显见是有了想法。只可惜他是个及冠的大人了, 并没有参与议会的资格,这次被楚岷带来也不过是个外援:“我听说姑娘们在沈夫人那儿学了不少东西,对少年们来说便有几分不公平。正好楚秀是个钻研过格物的,我便将他支给男儿们当个帮忙的如何?”   楚家小姐们自信满满,自然不会有异议,而少年们也是松一口气——秀叔也是受过沈侯爷指点的人,肯定比他们知道的多。   楚岷看他们同意,便一锤定音:“我给你们一旬的时间做准备, 时日之后各自提交一份计划书来, 到时候看哪边的计划更可行,咱们家就按照哪边说的来做。”   这边已经不是单单议事, 而是可以成为家族大事的决策了。少年少女们心中激动,好胜心更是被激了起来。男儿们再不敢把姐姐妹妹们当做需要怜惜的娇花,而是将他们看做和自己平起平坐、甚至可能比自己更出色的对手,相互鼓着劲儿:“咱们可别让人看扁了,男儿也是有能耐有担当的!”   也有愁眉苦脸的:“上回被她们赢了一筹, 我爹已经要抽我了,他说如果这回我还输,将来便留我姐在楚家招婿,把我给嫁出去。”   这话听的小伙伴们一脸黑线,然细思后又不免心有戚戚焉。若是姑娘们真比小子们优秀太多,父母亲族会不会再把他们当做依仗和核心可就两说了,说不定真会出现男儿们去联姻,女儿们撑起家族的事儿来。   那倒霉小子的亲姐姐正是对面女生的领头羊楚暖嫣大小姐,她听了弟弟的抱怨,冲着男儿这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脸来:“这回你们最好慎重慎重再慎重,我可告诉你们,沈家的坞堡建设规划图,是我们帮着一块儿做的,可比你们有数的多。”   “不待这样的啊!没活路啦!”小小子差点儿没哭出来:“你们这算是作弊吧?”   “正是怕你们不服气呢,看看这个?”楚暖嫣从身后拎出一个小箱子来,里头是厚厚的一叠图纸和文书:“沈家的坞堡构造是人家的秘密,我们是不可能拿来公开的,但是工匠们做的备用图纸却是可以给你们当参考,也好过你们两眼一抹黑,一旬过去只怕连个草稿都想不出来。”   她的语气不怎么好,可男儿们真不能硬气的拒绝,只能红着脸将箱子收下了。楚岷看他们交流完毕,做最后的确认:“这样就算两边公平了,那么时日之后,咱们还在这儿一较高下,如何?”   少男少女们齐声应诺,各自忙活起来。女孩们是早就有了设想的,做的有条不紊:第一便是估算家族人口,考虑营造地址,花了两天时间实地考察平宁周边的地形,挑选出三处田庄,再投票选出最好的一个。   且她们实地考察也并非只走走看看,而是由淑窈带着绘制了地形图,甚至做好了沙盘。再往后便简答了许多,只需将图纸划分成不同区域,由各个小组分别绘制,最后再统一规划组装即可。   而少年们就苦逼了许多,光是查看暖嫣给的图册就花了他们好几日的功夫。接下来便是各抒己见——或者说互不服气的争执,却忘了楚家本家宅邸是根本不适合作为坞堡建设地点的,直到三天之后被楚秀指出,他们才发现自己做了许多无用功。   楚秀却是比他们更有成算,只他得了自家亲爹的嘱托,并不主动出主意,除非被少年们问起,或是他们走的实在太偏,才出言指点两句。不过看着少年们一个个愁眉苦脸不说,还差点儿闹出别扭伤了和气,他也只能叹气当了主心骨:“地点我已经选好了,便是西郊的那片荒地,一来不占用良田,对本家的资源损害不算太大,二来那里地势平坦,适合修建堡垒,最重要的是庄子两侧皆是易守难攻的峻岭,在危难时机更适合用来自保。”   少年们努力回想了许久才大概在脑子里描绘出那片地方的样貌来,也有人不服气:“那您怎么不早些说呢?害我们白浪费了时光。”   “我本就是个帮闲的,做事儿当然该你们做主。”楚秀没好气:“再者这都是最基本的常识好吗?你们不能看沈家就在庄子外围动工,便要楚家也这么做吧。”   沈家庄子本就是圈的郊外荒地,自然可以这样做,可楚家的情况能一样么?“岂不知因地制宜这个词?哪有你们那样生搬硬套的。”   少年们别别扭扭的受教了,又开始纠结坞堡的大小,甚至不少人认为越大越好,住着越舒服。这回楚秀是真看不下去了:“当然是有多少人就先圈多大的地方,其余再慢慢添补啊!你们能不能别好高骛远?坞堡是用来避难的,不是用来度假的!”   少年这边算得上一波三折,姑娘们那头却是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在图纸统一协调之后,她们一块儿检查完是否有遗漏,便算起造价和花费人工时日了。   “坞堡建造需要大量原木和砂石,并进一步加工成砖瓦与水泥。我觉得咱们家没必要自己烧窑,一来不划算,二来浪费人手,不如外包给沈家做,往来运费也不算太高。”精通珠算的楚氏婠婠飞快的拨弄算盘:“正好可以空出人手来做工,还省了一笔佣金出来。”   “这一点很可行,而且我与你们打包票,我们庄子上只收你们成本价。”小程氏也抱着个算盘噼里啪啦,“我们的砖窑瓦窑和水泥作坊都已经在运转,多做少做其实差别不大,便是两处同时开工,只要你们自己负责运送,我们这边是肯定能供给上的。”   “那您还是得给我算一个大概总数。”楚婠婠一点儿不含糊,“这可是预算里的大头,偏差不能超过半成。”   小程氏亦是好说话的,盏茶功夫后便报了个数字给她。婠婠又算了两遍,对暖嫣点头:“我觉得这样挺好,比自己做还省钱。”   于是这一桩就算定下了,另一边确认整体结构的小姐们也过来回报:“我们全都检查过了,也请了匠人验证,地面设施基本不需再改动,但地下排水系统还是有点儿拿不准,淑窈姐姐能不能再给我们指点指点?”   沈淑窈笑着应了,她的理工虽然不算极好,但在沈安侯和林菁的灌输下,应付一般问题已经足够,何况还有沈家庄子上的匠人们总结出来的经验数据作为参考,很快就帮着姐妹们敲定了方案,顺便在沙盘上搭建起模型来。   计算工作量和统筹工作进度对姑娘们来说也不是难题,且她们早已习惯这种分工合作的方式,每个人都力求将自己最擅长的一面做到最好。而男儿们却不同,他们更多的是希望以自己为主导,甚至渐渐分成了两三个小派系,相互之间明争暗斗,看的楚秀都想要退出放弃了。   楚岷大约是知道少年少女们的进度的,只他这会子也没空多关注,毕竟乱世将至,楚家还有许多事儿要做。而排在第一条的便是练兵,哪怕是没法儿练出百战之师来,至少不能被强人随意冲击便垮了。   楚家本是有自己的护院的,说白了便是私兵,正好楚冠和秦江都在军伍中待过,便成了练兵的负责头领。结果姑娘们得了消息便闹不依:“我们的亲卫侍女就不是兵将了?她们可一点儿都不差。”   楚岷一个头两个大:“不是我看不起姑娘家,实在是一群娇滴滴的丫头能干什么?去去去,你们自个儿玩儿去,了不起我按照兵勇的薪水给她们发俸禄可好?”   姑娘们越发不依,最后干脆披挂上阵,带着亲卫女兵们和护院军对战一场。当然,场上用的都是摘了枪尖的长矛和去了箭头的箭矢,毕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而不是为了消耗自家的力量。   楚岷一开始并不觉得姑娘们能做出什么成绩来,可是在他看到女孩们骑在马上队列整齐的出现在校场,他突然就觉得或许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些女子。而事实上,对战的结果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只以开场,女兵们就在各自统领的指挥下,毫无预兆的爆发出一轮齐射,将对方的“大将”“斩杀”。之后护院军虽然“知耻而后勇”的拼死反抗,但到底已经乱了阵脚,居然让女军趁胜追击,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虽然是“惨胜”,虽然女子的体力确实不如男儿,可楚岷不得不承认,那些女儿们的勇猛和机智、她们亲密无间的配合,以及她们相互之间的信任,是护院军远远比不上的。尤其是齐射那一项——根本不需要考虑,也不需要迟疑,只要是“主将”的剑锋所指,就是她们一往无前的方向。   一两百支箭的威力是多么可怕!那一刻楚冠都是呆滞的,直到自己被“送”出战场,依旧心有余悸。他不知道女军们是如何想出这一招来的,但他不得不承认,或许兵法真不是男儿们的专长,总有天赋异禀的女子,会让他们都忍不住心悦诚服。   一场对抗赛,楚岷大手一挥,将护院军分成了三队。其中楚冠率领五千人进行演练,是日后楚家人自保甚至往外扩张的资本。另有三千护院则平分给了议会的少年少女们,随意他们如何训练,只看最后战绩,确定谁才是楚家未来的守护者和领路人。   姑娘们兴奋的又笑又跳,领了家主指令去练兵不提,少年们却是一个头两个大——这边建坞堡的事儿还没定下来呢,怎么又分配起新的任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校场内,两军对峙 楚暖嫣箭锋所指,腊球做成箭头的箭矢直冲楚冠而出 楚大郎赶紧护住眼睛:打人不打脸啊!脸皮再厚也挡不住这一招啊 夜里,郑氏问他:你一脸红点点是怎么回事儿?被蜜蜂蛰的么? 楚大郎悲愤:不是蜜蜂,是黄蜂!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o(╥﹏╥)o PS:姑娘们的练兵法子是参照的冒顿单于鸣镝弑父的训练方法,意在增强手下的服从性,正文没有详细描述,有兴趣的宝宝可以自己查阅   第210章 蓄势待发   一旬的日子过的极快,到了约定的时间, 楚家的少年少女们再次齐聚一堂。这回听他们讲说的不止是楚岷一人, 而是所有在平宁的话事人和长老都齐齐赶到。少年们一看这阵仗便越发愁苦了——他们做的出来的东西,可真有些粗糙。   楚岷也是个坏心眼儿的,偏让少年们先说。楚渔依旧是第一个站出来了, 拿出一套图纸恭恭敬敬的交上去, 只楚岷才翻看两眼就皱眉:“这是你秀叔画的吧。”   可不是楚秀帮他们做出来的?他们虽然文采不错, 可画线定尺标什么的是真弄不明白, 哪怕照着沈家给的图纸做也弄不明白。最后还是楚秀看不过去,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给整理成册,这会儿他正在屋里倒头睡呢,再也不想陪这些小子们闹腾了。   楚渔小脸一红,喏喏的不知该说什么。楚岷倒是没太在意,只让他接着往下说。   小少年口才还是不错,一五一十的将做好的规划给介绍一遍,外围如何防御, 内里如何作为居所, 倒是有条有理。楚岷听的连连点头,便看他停了下来, 不禁好奇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小少年又支吾了,“还有就是如何建造,以及造价,只这些我们是真没算明白,还请族长责罚。”   楚岷自然不会真罚他, 便是话事人也安慰道:“你们花十天功夫能想到这样齐全,已经是不错的了,你们年纪还小呢,无需对自己太过苛责。”   女孩们听得便嘴角一抽,楚岷也是哭笑不得,他完全可以想象姑娘们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后,这位会被如何打脸。果然楚暖嫣袅袅行礼:“六堂哥的计划虽然还好,还请各位大人听一听我们的想法,说不得能与他们取长补短呢。”   楚岷早就看到她们搬来的许多个大箱子了,这会儿自是应允。楚暖嫣拍拍手,自有女卫过来将箱子打开,又飞快的安装起来。等到她们一系列忙而不乱的操作完,展现在大家眼前的便是左右各一块巨大的幕布,上头是细细描绘的整体构造和分层示意图,另有染了色的小木片儿做成的沙盘模型,看起来比少年们的图册了然的多。   而女孩们也从其他的箱子里拿了雕版刻印的图册来发给各位长老和话事人,第一页是目录页码编号,可以对应着飞快找到想看的细节部分。光是这一手便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这是你们十日之内给折腾出来的?”   楚暖嫣便笑:“我们这么多人呢,三五人为一组,一组做一个部分,可不是很快就能拿出成果来?”   那少年们为何就做不到呢?如楚岷到底沉稳,倒是没给楚渔他们难堪,可也有直接就抬眼疑惑看向他们的,让小少年们羞红了脸庞。   楚暖嫣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条细竹鞭,开始指点着幕布上的图画讲解:“其实一开始我们有三个备选的营建地址,其一就是六堂哥他们选的那处庄子,但是后头我们问过家中账房,那处庄子地处低洼,若是碰上连绵阴雨,只怕很容易被雨水浸没。且不说水患之中我们日子不好过,便是对于食物储存来说,也是非常不方便的,所以后来我们将地方定在了最北边的庄子,”她点了点自己的图纸:“这儿和沈家的庄子呈犄角之势,可以互相守望,而且背靠陡峭山林,下头是个缓坡,从地势来说,应该比六哥他们的打算更好一些。”   她说的淡然,楚渔便忍不住道:“你如何就知道这些了?难不成还去看过不成?”   暖嫣一脸诧异:“自然是去看过了呀?这段日子不就是许多雨水吗?您选的那儿这会儿只怕都变成个小池塘了,我还奇怪你们怎么就敲定了那处呢。”   楚渔能说是楚秀的意思么?何况这也怪不得楚秀——他秀叔路过那个庄子还是去年的事儿呢,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没考虑清楚。楚暖嫣看他讪讪坐下,才继续说自己的理念,上到如何通风,下到如何排水排污,以及中间生活区、警戒区和物资储存区域如何划分,听的一群话事人连连点头。   她将两边图纸大概说完,又开始介绍自己做的工程统筹,其中数据开支皆列成表格,话事人和长老随着她的介绍翻看计划书,心中默默算计,果然没什么大疏漏,甚至有不少是他们自己都想不到的。之前才鼓励过楚渔的那位大人这会儿再忍不住拍掌叫好:“后生可畏,当真是后生可畏!和那些男娃相比,简直高下立判。”   她们做的这份计划,哪怕还算不上尽善尽美,但绝对是非常成熟的权衡之后做出的判断,且可行性非常高,还兼顾了人手资源的支出。便是楚渔他们也听的万分服气,拱手道:“这回真是被你们比下去了,我们输的心服口服。”   楚暖嫣也笑的开心,不再故作谦虚,反而十分自信道:“这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便是还有些许不足,但想要超越我们却是不容易的。其实所有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潜力,无非是有没有被重视起来,被逼迫着发挥出来罢了。”她说着说着也有几分感慨:“别说兄弟们没料到会有这般结果,便是我们自己,何尝不是战战兢兢?只我们不愿意承认不如你们,唯有拼了命的下功夫,才能证明给你们看,我们姑娘家,也是能干的,是可以挑起家族重任的。”   “你们说的没错,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又何必分什么男儿身女儿身?”楚岷笑着摇头:“你们沈叔祖就说过,他在琼州时无人可用,便招女子进衙门办公,管这个叫做‘女人当男人使唤,男人当畜力使唤’。虽然话说的粗糙,道理却是没错的——女儿家哪里就做不得事了?其实女儿家同样有大智慧大毅力,无非是故意被排挤开来罢了。”   他认真环视家族的男子:“男儿为什么要排挤女子?是因为女子一旦立起来,你们就压制不住她们了。所以在这儿,我得认真问你们一回——你们是想和姐妹们公平竞争,还是靠着男儿这个性别将她们压下来?毕竟楚家的未来是你们的,与其我在这儿给你们的姐妹撑腰,让你们相互之间结下仇怨,日后反而成了孽缘,不如你们自己老实想明白了——你们要的是这虚名,还是和姐妹们一块儿进步,一块儿变强?”   然而少年们早就被姐妹们压制的没脾气了,心中反而涌起许多敬佩来,哪里还说得出让她们靠边站的话来。楚渔便率先站起来拱手道:“本就是我等才情能耐不如姐妹,我们向她们虚心请教还来不及,又凭什么要求她们莫参与家族之事呢?难不成我们都是只顾颜面便不分是非黑白的小人么?自己做不到便不让旁人做到,岂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这般想法只会让自己停滞不前,让家族变得衰败,是绝不可以存于我楚家子弟心中的!”   他的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楚岷和话事人们连连点头,便是最古板的长老都没反驳丝毫。楚族长翻着姑娘们的计划书感叹:“便是我们这些大人,十日之内也不见得能想的如此周全。既然有家中年轻人给咱们订好了规划,不如立刻就行动起来吧。”   话事人亦应诺,脸上都是笑嘻嘻的——在座的小姑娘们不是他们的闺女,便是他们的孙女儿,总归每个人都脸上有光。而小小子们也少不得多挨几个白眼,尤其是楚暖嫣的弟弟楚琦,那当真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家姐姐越发出色,身为弟弟与有荣焉,而忧的则是自己越发比不过这般优秀的姐姐了,只怕真要被当做闺女给嫁出去——那玩笑可就开大发了。   姑娘们忙完这一场,却全然没法松懈,她们还得接着练兵呢。这回小子们也学乖了,一个个直接凑上来,口里好姐姐好妹妹的不知多甜:“要么咱们一块儿练吧,别又被你们给甩下太多,到时候真是面上无光了。”   楚暖嫣和女孩们对视一眼,大气的答应了:“都是家族的护卫,自当在一块儿演练,不然日后如何相互配合相互信任呢?”   这话便是楚冠都同意:“我那五千人也和你们一起操练——只有一条,你们到底是怎么将人练出来的?我看那令行禁止的架势,竟是比京中的禁卫军还严谨的多。”   这自然是来自于沈家庄子上的训练方法,被姑娘们照猫画虎的学了一通。楚暖嫣是早就请示过林菁的,这会子也不藏私,将大概科目说了一遍,又道:“这都是沈大夫人恩典才交给我们的,虽然她允了我传授给楚家,但是大家切莫再外传了。”   练兵之法对于兵家来说便是武功秘籍一般的存在,世家子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纷纷表示绝不外泄,又感慨一番沈夫人的大气和无私。唯有楚渔挠头:“再这么下去,只怕咱们家都要往沈家的规矩上改了,以后还真分不清到底是沈家还是楚家呢。”   楚岷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那便无需再分彼此,只一心为民就好。一家一户终究是小道,所谓穷着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咱们两家这般努力发展保全自身,难道就真只是为了一家一姓的长存么?难道就不该为了天下百姓而尽一份力么?”   这是他第一次公开否决“无为而治超然物外”的楚家道派思想,坚定的站到沈安侯一头的发言。然而话事人们并无意外,甚至解释道:“倾覆之下焉有完卵,你们年纪还小,我们却是记得定朝末年天下大乱,咱们楚家是如何狼狈的。那般日子我们再不想来一遭,唯一的法子便是让自己强盛起来,强大到无人可以动摇,甚至可以庇佑他人,才是一个家族屹立不倒真正的出路。”   第211章 洪水   楚家和沈府上下都在积极应对即将到来的洪灾,而得了沈安侯消息的地方官员们也撇开了朝廷自己想办法。林菁这会子也没空再教姑娘们上课, 她将女学的课程托付给了小程氏, 又让淑窈负责起建设坞堡,而她自己全权接管了岑家药铺,开始为洪涝和有可能出现的瘟疫做准备。   这事儿并非她一个人能够完成的, 光是调集药材, 就不知道要牵扯多少州县。好在有沈安侯当年的部下们鼎力协助, 才让她一步步克服困难将适宜安排下去, 转头又在庄子上建了自己的实验室,看看能不能培养出青霉素之类来。   镇守各地的官员们也通过岑家药铺搜集和囤积了大量生活物资,包括搭建临时帐篷的材料和许多干净的不料。林菁再三交代:“水患过后一定要注意清洁卫生,注意蚊虫防治,石灰水消毒不能断!”   那些少年们在琼州也是跟着夫人灭过瘴气和瘟疫的,对这些都心中有数。另有便是各地子弟兵也忙碌起来,小心避开朝廷命官的视线帮着百姓们加固河堤迁徙居民。当然,所有人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 便是这洪涝并不一定会真正落下来——或者退一步说, 便是落下,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然而天不遂人意, 从七月中旬起,龙江沿路从西到东,大雨便从未停歇。京中圣人和朝中大员亦是心中凄然,却全无处置的办法——去岁国库便已空虚,而新帝登基后, 不少州县更是拖延税款虚以委蛇,如今连京中大人们的俸禄都要发不出了,还谈何帮扶下头受灾的地域?   沈安侯在秀川郡亦是忧心。楚怀看着他这几日便憔悴了许多,值得安慰道:“天命难违,大燮百姓命中该有这一劫,不是你能左右的。这半年里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莫要这样为难自己。”   沈安侯苦笑叹气,这哪里是他为难自己,而是上天偏要为难他啊。便像是两年前突发旱灾前他频频噩梦一般,这次他依旧陷入了循环往复的梦境,看百姓被大水冲没了家园,流离失所却寻不到活路。而这连日的大雨也让他越发相信这并不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真实会发生在未来的惨剧。只是如楚怀所说,他一人并不能扭转乾坤,又如何阻挡的了整个大燮被灾难席卷?   楚怀知道自己这大外甥倔强起来没能劝的住,只能摇摇头脚步沉重的离开。而沈安侯声音有些沙哑的问一旁的陈晨:“子弟兵们准备的怎样了?如果突发洪水,能不能尽快救援周边的平民?”   “您建议设置的救灾点已经全部准备就绪,不过有许多百姓并不愿意听从子弟兵的劝诫,只怕到时候会给他们拖后腿。”陈晨有些无奈的说:“我们都觉得能够尽一份力就可以了,愚民便该为他们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您不是神,救不了天下人。”   沈安侯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明白人性中丑陋的一面。可是同样的,他也劝服不了自己放弃生命,只能一次次将自己压榨到极致。   最后还是楚怀看不过眼,给青州传了消息,林菁看过信便跟着岑家的商队星夜赶路,亲自来了秀川,扬手便是一个巴掌拍在他身上:“你这是魔怔了!”   沈安侯还恍如在梦中:“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他想一想便越发后怕:“你还敢从水路走?知不知道龙江随时都有可能决堤,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你都枉顾自己的性命、几乎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来了,我又何须顾忌自己的性命?”林菁一边说着,一边眼泪便落下来:“你记不记得当年你救过的那个人质?他是怎么拖累了你,让你受了重伤差点儿没命的?便是你豁出性命帮他,可到头来呢?他心中有一份善念没有?你知不知道从那一刻起我便彻底扭转了我身为医生的职业道德?我从此便发誓,这种人渣一个不救,他们死了也是活该!”   这事儿沈安侯是知道的,那本是一次万无一失的解救行动,可被他救援的人却根本不按照他的指示行事,反而招来了敌对看守,双方发生交火。在关键的时候,也是那人将他推出去挡了枪,才让他上了心肺,从此不能再当狼牙,只能退出战队成了教官。   然那人获救后却并无一点儿悔意,反而在社交软件上吐槽沈安侯“水平不够”,看的狼牙们义愤填膺,差点儿枉顾纪律去给他套麻袋打一顿。一年之后,他查出身患重病,想要找名医林大夫调理身体,被林菁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当时沈安侯还嘲笑林菁太过小气,却哪里想到林菁看惯了太多人情冷漠,根本不愿为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这回她依旧是任性的:“你只管为了那些不听劝的人拼命去吧,反正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只你明白的,我不是个菩萨心肠的人,我比谁都冷漠。那些人害死了你,我也自有法子让他们给你陪葬。”   “你又何必这般危言耸听?”沈安侯轻轻揽她:“都是人命啊,怎可说放弃就放弃?”   “是你不愿意救他们么?是他们自己想找死,那就成全他们。”林菁一把推开他,昂着头道:“你可记得我是干什么的!这个年代,我想制造一场疫病简直轻而易举。要是你因为那些听不懂人话的傻瓜有个三长两短,我保证因你而死的人,会比你救下的人多的多!”   沈安侯是真明白自己媳妇儿的脾气,也知道她是说到做到的人,不禁头疼道:“那就不管了?”   “管什么管!你先管好你自己!”林菁这回是真的分外强势了,“前年那回已经伤了你的元神了,你还想再彻底把身体给耗败了?”她突然站到屋外,对着天空喊道:“你这老天!自己降灾于天下,却要为难真心为民的人!若是我夫婿再做噩梦,我立时便放出瘟疫,干脆让天下人死个痛快,是不是就全了你的心意?”   她这话说的声音极大,一旁伺候的婢女并护卫周围的狼牙们都吓了一跳。可是看着林菁决然甚至绝望的双眼,他们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沈安侯叹着气拥抱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的小女人。总归我不会让你操心黑化的,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也不知是林菁的到来让沈安侯少了些焦虑,还是她“威胁”上天的话真的有用,从这一天起,沈大老爷是真没做过那样的噩梦了。而林大夫人也放出话来:“我能救人,但我一定先救你,所以现在你乖乖吃药调理身体,日后我才能放心帮你照看别人。”   有妻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沈侯爷每天三大碗的中药灌下去,相关事宜也有陈晨陈旭主动分担,竟是难得的过了几天松快日子。一直到八月初二的夜里,山中突然传来一声咆哮,而后便是地面上清晰的震感,伴随着山民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山洪暴发了,冲出河道了!”   沈安侯和林菁被山洪的咆哮声惊醒,他们撑着伞走到外头,却发现漆黑一片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冉越这会儿也赶来了,制止了沈安侯往外头去:“各处报信的人很快会回转,您可得坐镇居中指挥。”   匆匆赶来的楚怀亦是劝道:“你跑出去能做什么?这种情况下,你的脑子比你的武力更有用!好好呆在楼上,有什么突发事件立刻派人解决,这才是你的责任!”   沈安侯哪里不知道他们说的都对,可黑暗之中的咆哮水龙让他宛如困兽,在空地上紧锁双眉来回的走:“听声音,这次的洪水只怕比我们预料的更可怕,也不知道我们的应对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   十万大山翻过去便是龙江发源地,山洪从这里倾泻而下,将秀川郡的城墙都冲垮了大半,而周围县镇乡村更是一片狼藉。好在沈安侯早就与刺史太守并都督都尉们通过气,将大部分百姓都迁徙到了高地上,此时正目瞪口呆的看着水流从四面八方涌动。   河道没了,山洪便是肆虐的恶魔,完全预料不到它们行进的路线。好在终归是“水往低处流”,一个个小山包成了汪洋中的孤岛,人们抱团瑟瑟发抖,努力支撑着挺住。当然,也有悔恨的嚎啕大哭的,哭自己没有再坚持一下,任由自己的亲人留在了家中,如今洪水过境,他们又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没有人安慰他,大家麻木的看着黑夜中奔流疾驰的大水。便是能活命又如何呢?谁知道这山洪何时能够褪去,而他们又能够忍受饥饿在这山头上活多久?只是人们还是心存侥幸——既然大人们能想到将他们迁徙出来,或许便不会将他们抛弃在这里,或许等到天亮,便会给他们一个安置呢?   陈太守此时也在一处山头,看着山洪从城中穿过。他深深叹息,难得心平气和的与身边的曹都尉道:“您手底下的水兵可都准备好了?之后救援任务,就都要托付给您了。”   曹都尉郑重点头:“沈侯爷可是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若是我还浑浑噩噩玩忽职守,又有何面目再见秀川的父老百姓呢?你就尽管放心吧。”   他身边站立的整整齐齐的水兵们也在暗中点头,大水围困的都是他们的同胞,他们的亲人。沈侯爷交给他们救援的本事,为他们制作从未见过的装备,一心保障他们的安全,就是为了他们能救治更多人的,他们又能不拼尽全力,保全自己的家园、自己的手足呢?   在经历最初的恐慌后,人们到底是慢慢安静下来。只有的越发消沉,有的却慢慢感染上了悲壮。沈安侯听着各处的回报也慢慢放下了一丝担忧——至少在秀川境内,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意外,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波基友新文,亲爱的们可以去收藏一下哦 《留级后,我成了跨界妖王》 文案: 竹轩是一名道士,半路出家,急需毕业。 却不料,兢兢业业两三年,他不但没顺利毕业,还被留级了! 更可怕的是,新班级的同学,个个都是巅峰王者。 不是立志要娶僵尸王当老公。 就是要捉鬼王当手下。 亦或者,天天念叨着要去度阎王成佛。 唯一比较正常的妖二代,竟然还将晕血当特长??! emmm......这些人真的真的,真的是玄界未来的花朵么? 拿着专门用来发射符咒的组装qiang,竹轩有点慌。   第212章 肆虐   天边的乌云中渐渐泛起了白光,是快要天亮了。随着曹都尉一声令下, 救援队的勇士们登上小艇, 按照预定的计划开始搜寻和救援百姓。而沈安侯庄子里的民兵甚至山民们也没闲着,纷纷利用自己手边的一切资源,救助被困在山头上的百姓们。   韩姜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双手下意识的握在一块儿。他倒不似周围的人那般惶恐, 反而心中有些许庆幸。若不是自己听从了那些“子弟兵”们的劝告, 早早的带了细软来到山顶, 只怕这会儿早就被洪水冲的什么都不剩了。这么一想,其实连这条命都是运气好赚来的,再抱怨下去,岂不是显得太过贪婪了?   他旁边站着一个地主模样的中年男人,眉眼间都是愁苦:“这可如何是好,我地里今年的出息可都毁了。还有我新纳的小妾,明明长的挺好看,怎么就那么傻呢?说了要避洪水要上山, 便是不听话。这下可好, 说不得一条命就交代了。”   大伙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随着天色渐亮, 心思也越发沉重。只他们并没有不安太久,远处便来了几艘小船。韩姜眼尖,站起来看了一会,难掩心中的激动颤声道:“看着像是府兵的打扮,还和我们挥手呢, 大约是来救咱们的。”   山上被困的人们立时欢呼雀跃起来,随着小舟慢慢靠拢,上头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将纤绳扔了上来:“来个有力气的,将船拴住,我们来接你们去平地上安置。”   他这一生招呼,百姓们不免蜂拥,却又听他接着喊道:“莫要拥挤,别争抢,若是有人恃强凌弱的,我现在就把他丢水里不管!让老人孩子和孕妇先上,其余壮劳力都再等一等,后头的船只多着呢,总会把大家都平安救回来。”   他这一句话,有几个脚步已经踏出的汉子便讪讪的收回了步伐。也有女子大喊:“我们妇孺比不得爷们,还是先救他们吧!”   对于这种脑子不清醒自以为有牺牲意识其实根本就是不服从指挥给人添麻烦的现象,府兵小头领根本懒得搭理:“你不想走就让别人先走,也没人强迫着要将你送上去。”   那女子被撅了个没脸,她男人甩手便是一个巴掌:“让你多嘴!听军爷的安排!”   他打完媳妇儿又冲府兵小头领讪笑:“妇道人家不懂事,军爷别理他,您忙您的,我们等着。”   府兵们才没工夫管他们的闲事,他们小心翼翼的背着老弱病残们上了船,给他们系好安全绳,看人数差不多满了便划着船离开。而其余人也得到了他们从船上抛过来的食物,心中愈发安稳,知道自己并未被州府抛弃,回头自有人来营救他们。   韩姜自然也是没在第一批里头走的,他啃了几口干粮,只觉得心中的郁气渐渐散了。那个抱怨自家出息和小妾都没了都地主老爷表情亦是缓和了许多,还好心安慰旁人:“可见官府大老爷是想着大伙儿的,大家都不用怕,吃饱了才有力气重建家园。”   从天亮到日落,整个蜀州在刺史太守和山民的配合下,将大部分被洪水困住的百姓都输送到安全的暂居地。那里有成排的搭帐篷供大伙儿休息,有热腾腾的饭食和杂粮给大伙儿果腹,虽然还是要干活,最重要的是有子弟兵们巡逻协调,不时给大家加油鼓劲儿,有需要帮助的问题也可以直接询问他们,总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解决和答复。   这般待遇是许多百姓们根本没想象过的。要知道在荒年之中,碰上天灾人祸,他们往往就是最先被放弃和牺牲的那一批。便是逃过了死劫,之后也只能听天由命,至于什么开仓放粮朝廷赈灾,那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东西,根本落不到百姓手中来。   然而这一次,他们是真切的感受到了郡县的庇护。便是百姓们多少有些自己的心思,可这时候真没人再打什么小九九。子弟兵们让干活,便毫不保留的使劲儿,让好好休息便躺下睡觉。至于他们说的不许随地出恭,进出之前要洗手,入口的饮水食物必须烧开,虽然条条款款的麻烦了些,也没人敢敷衍了事,一项项都认真照办起来。   沈安侯听着蜀州各处传来的消息,心中总算踏实了几分。而京中的圣人就没这般轻松了。几乎是一夜之间,从最西边的密州到最东边的闽州,几乎整个龙江沿岸都被肆虐的洪水给侵袭了。并州告急,江州告急,星州告急,宣州告急,惠州告急,和州告急,几乎每个州都恨不得伸出双手向京城讨要救援,却不知京城也不过勉励支撑,根本分不出丝毫物资送给他们。   穆岚急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可大人们还是没有一个确认可行的方案。李相倒是想再坑世家一把,好歹度过这个难关,可范家王家说什么都不肯:“三年旱灾,我们本家也没余粮了,连支应自个儿都不够,哪里还能开仓救济百姓?”   他们能忍住了不从国库要东西已经算是明大义,再多的牺牲贡献根本不可能。穆岚气的又摔了一批瓷器:“要起官位好处来,一个个比谁都积极,等到需要他们的出力,就恨不得根本没在朝堂上出现过一般!难怪父皇一直想要打压世家,竖子实在不堪与之为谋!”   他一边生气,内侍宫女们跪了一地,等收拾完满地狼藉,还是要接着想办法。李相这回是真的老态横生,住着拐杖颤巍巍的来劝他:“圣人还是得先昭告天下,安抚民心,至于如何搜集物资,众位大人们继续想办法吧。”   穆岚冷笑:“若是想不出办法,是不是就该朕下罪己诏了?总归好处光鲜都是你们世家的,要背锅要倒霉便是朕的,朕这个皇帝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相不为所动:“圣人既然是圣人,便有自己的职责。您坐上了皇位,就没了任性的资格。老臣以为您经过这几年,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穆岚气结,恨不得直接将这个老货给扔出去。可是他心里更明白,朝中如今可以没有他穆岚,却不能没有李相支撑着。好容易将脾气压下去,他有气无力的摆手:“让中书省拟诏书吧,只圣职安抚的了一时,安抚不了一世,如何平息百姓遭受的灾难,还要各位大人多加费心。”   李相继续和京中大人们撕扯,却不知吴王许昌王甚至燕王卫王都在铆足了劲儿的往穆岚头上扣屎盆子,连着支持穆岚上位的李氏也被挂起来“抽打”。天命所归这个东西向来是玄乎其玄又分外重要的,当年穆荇风头正健,不也是一场日食就不得不将沈安侯抛出来背锅么?如今天下民不聊生,可见穆岚绝非上天认定的人主,需要有人拨乱反正,才能得天道护佑。   沈安侯也听了不少消息,心中只是无奈。便是到了这种时候,大家还不齐心协力抗击洪灾,反而趁机互相伤害。林菁倒是觉得正常:“不然为什么咱们要推翻了他们去呢?让他们这般内耗,大燮坚持不了三五年,不是内乱频发就是外敌长驱直入,倒霉的都是普通百姓。”   “所以我们只能尽量多的保存百姓,有了人口,总能度过难关。”沈安侯翻着手里的传书,心中略感安慰:“那些小子们干的都不错,咱们的子弟兵更是厉害,在他们负责的区域里,几乎没什么太大的人员伤亡。”   “这回你安心了?”林菁笑他,复又严肃道:“你看这天,还在往下落雨呢,谁知道洪峰会不会再度高涨?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再确认一次人工泄洪的计划,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他要做的依旧是呆在吊脚楼里等消息,顺便下达命令随时调整各处进度。这般做虽然用脑过度,但好歹不用四处奔波,林菁还能趁机给他灌药灌汤水。沈安侯听她的话也明白她的意思,拉着她的手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是天,不是神,做不到拯救天下苍生。我只是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便好,可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反而害我最亲近的人伤心。”   林菁这才满意的笑:“我勉强信你一回,可别犯轴了。”   “多谢有你陪着我,反而是我一直疏忽了你。”沈安侯心中突然生出许多愧疚来,他们两个来到这个世界,本应该相依为命,可随着他手里的摊子越来越大,他能陪伴在林菁身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而林菁从来没有抱怨过,反而一直支持着他,充当他坚实的后盾。   “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为了百姓安全可以奋不顾身,因为那是你的使命,也是你一直以来受到的训练,是你深入骨髓的素养。”林菁轻轻在他耳边说:“哪个男儿不希望自己是英雄,不希望自己成为世界的主宰呢?你有这样的本事,有这个机会,我又怎会拦着你?”   她声音轻轻的,却很有几分笃定:“查大侠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可是我心目中最勇敢最厉害的侠客,会做出这些选择这些努力,又有什么错呢?”   “你也是我的女侠啊。”沈安侯将她揽进怀里:“咱们双剑合璧,才能所向无敌,我做的一切,军功章都有你的一半。”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更不能无所事事了。”林菁站直了身子笑到:“洪涝之中的灾民很容易抵抗力下降,被湿气和惊惧缠身导致各种症状频发,一个不好还会成为瘟疫的温床,我得再和药植园那边确认一下方子,尽快把药水儿药丸儿的送到各地,至少控制住百姓的生命安全。”   若不是为了盯住沈安侯好好吃饭喝药,她早就该进实验室做事儿了。沈大老爷也知道这一层意思,举手再三保证:“我绝不胡思乱想,绝不随便应付,一定照顾好自己。”他笑着在林菁脸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你也是,自己照顾好自己,在我心里,你可比我更重要。”   第213章 无助   蜀州军民齐心协力,在第一时间就展开了积极的救援工作, 哪怕之后洪峰未退, 百姓们也并未被天灾吓倒,而是按照官府的安排在指定地点搭建临时住所,让更多的人能够被容纳进来。   每隔一段时间, 还有山民医者带着味道奇怪的草药给大伙儿服用, 或是一群穿着白色罩衣的年轻男女们为病人诊脉开药。都说患难见真情, 在天灾之中, 山民伸出援手帮助汉民也自然感动了不少人。尤其是汉民们渐渐发现,山民并非是他们印象中那般野蛮粗鄙,相反,这些年轻人言辞得体通晓文书,甚至还有许多闻所未闻的见解。连秀川郡颇有才名的老孝廉都对他们赞叹有加。   百姓们被安置妥当,一切走上正轨,沈安侯和林菁也松了口气。洪水虽然还未褪去,但降雨量已经在明显减少。山中的积水来的快也去得快, 或许再过五六天, 大伙儿就可以重建家园了。   更安心的则是蜀州的刺史和太守大人们。要说地方官员最头痛的,莫过于天灾人祸。其实许多时候并非是他们不作为, 而是他们无能为力。但这次却是个例外——沈侯爷将一切都准备妥当,还为他们手下的兵士进行了能力培训,专门针对洪水的到来制定了周密的救援计划。不仅如此,沈家庄子还在各处准备了衣物粮食供百姓消耗,并不需州府出钱出粮。这几乎就是白白送名声和好处给州府大人们了, 他们又怎会再无动于衷?   然而大燮到底只有一个沈安侯,也只有一个蜀州。沈大老爷在其他州府虽然也有安排,但不是亲力亲为,比起这里便差了太多。如江州闽州地广人稀不被朝廷重视,被他慢慢渗透进去安插人手的还好,虽然损失比蜀州更大,但百姓至少不用流离失所,总有休整之地,果腹之食。最惨的反而是世家林立之地,以及王侯驻守的地方。   宣州便是这场天灾之中最凄惨的地方。自从吴王带着许昌王逃离京城回到吴郡,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招兵买马扩充实力。许多平民男丁都被征进军伍中服役,而要养活这许多人,吴王唯一的法子便是提高赋税。   天下人都在前几年的灾害中掏空了口袋,宣州百姓能拿什么交给吴王?好容易等到田里的庄稼转为青黄,突然大雨降下,龙江仿佛天神的愤怒,席卷了两岸良田。许多百姓哭嚎着直接投身江中,被汹涌的洪水卷走。对他们而言,反正活下来也没了希望,还不如死了干脆。   也有不甘心就这样等死的人,拖家带口的往其余地方迁徙。可各地的官员不是傻的,若是他们接纳了流民,不好向朝廷交代还是其次,自己州府的资源够不够用才是关键。   地主家都没余粮了,官府又能为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们做什么呢?好些的允许他们在城外停留,接济些许食物给他们支撑。碰上酷吏直接便派兵驱逐剿灭的也不是没有。   沈侯爷的子弟兵们不是不知道这情况,他们尽力救人,却敌不过难民太多。如今每一个山头都在超负荷收容百姓,医士为了保证人们的健康,连续几天都没好好睡过一觉。就算这样,他们能做的也没溅出太大的水花来,每天都有人在死去,剩下的人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无论朝廷还是吴王府,都陷入一片焦头烂额中。或许他们没把百姓的性命看的太重,可谁都知道人口就是底气,更遑论“得人心者得天下”。在吴王府里左右逢源混的如鱼得水的陈曦便又打起沈安侯的主意来:“我们兄弟几人从青州来时曾见过沈侯爷的庄子,那里种的不是水稻,而是什么土豆玉米,听说产量极高还不废地。”他脸上时一片忧国忧民之姿,说的大义凌然:“王爷心怀宣州百姓,为何不往蜀州借粮?想来沈侯爷并不敢违逆您的旨意。”   吴王也是听说过鸿胪寺从蛮夷处寻到高产粮食的消息的,听了陈曦的话便有些意动。陈曦一看有戏,不免更卖力游说,甚至大包大揽道:“如今我堂弟陈晨便在秀川郡,您不妨让我叔父休书一封给他,由他来做这事。”   吴王也觉得可行,立刻招来陈晨的亲爹陈安,将陈曦的主意如此这般的说了。陈安对此却是不抱什么希望:“我那逆子若是能听劝,这会子已经到宣州来为您效力了。既然王爷有令,臣自会从命,却不能保证结果如何。”   陈曦便拿话堵他:“叔父此言差矣,从来父慈子孝,明谦可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您在书信中与他陈说厉害,他又怎会不听从呢?”   陈安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这个最爱投机取巧的侄儿,这时候也不客气道:“你若是能耐,当初也不至于将我儿留在沈放庄子上抵债了,又何必在王爷跟前巧言令色呢?”他说着也是来气:“沈安侯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就没点儿数么?凭什么有难让我孩儿去担,好处倒被你拿了?”   陈曦却是不怵他,反而似笑非笑道:“大家都是同殿为臣,都是为王爷效力,便是叔父不顾及血脉亲缘,也不该这般对侄儿吧。功劳好处什么的,侄儿可没想着分毫,这都是为了替王爷分忧,为了宣州百姓着想。您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侄儿在此给您赔罪了了好?只求叔父切莫因为和侄儿闹别扭,就耽搁了王爷的差事啊。”   他这番唱念做打,反而显得陈安太过小气。连吴王的神色都有几分难看:“陈大人就真不愿为了宣州百姓动动笔吗?”   陈安深吸一口气,垂下眼脸拱手:“臣自当为王爷分忧,这便回去给明谦写信。”他恭恭敬敬的往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开,眼底却藏着深深的不满。   他一回到府邸,便招来两个儿子商议此事。陈大郎是个耿直人,差点儿没拍桌子:“陈曦这贼子!自从他来了便处处排挤咱们家,如今更是欺辱到父亲头上去了!看我不找机会好好教训他一顿,也让他明白明白什么是长幼有序。”   “你别这么暴躁。”陈二郎伸手拍了拍自家哥哥,眼中却带着几分狡黠:“父亲如今可做了决定了?吴郡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我看咱们不如和大房一拍两散,投奔三弟去算了。”   陈安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其实他对陈晨呆在蜀州不愿来吴郡是挺赞成的。不说为了保存实力,世家多的是兄弟们分散不同阵营的操作,光是对沈安侯本人,陈安也是非常肯定的。不过三年时间,他就能将自己娇气内向的小儿子调理成有担当的朝中重臣,而且是真真切切的扛起了整个将作监对职责,由此可见沈大老爷本身便是个极有本事切知人善任的。   可惜当初他还是被皇家的名头给束缚,选择了更“名正言顺”的吴王来效忠,却没料到吴王虽然谨慎勤勉,却优柔寡断志大才疏,被陈曦三哄两哄的就将他们父子三人给踢到了边缘,甚至还对他们颇为提防。   如今被陈曦再将一军,陈安反而是下定决心了:“岑家药铺的路子,咱们还能不能走通?想法子逃出宣州吧。”   陈二郎眼睛一亮,笑出声来:“您可算是做了决定了,岑家的大掌柜可和我说了好几回,他们在龙江上是有自己的船队的,甚至龙江的漕帮,有大半都被他们控制着。只要洪水退却,他们自然能悄无声息的将咱们一家都送出去。只这段时间还要父亲大人与吴王继续虚以委蛇,莫要引起他们的注意才好。”   “可见你是早有打算了。”陈安似笑非笑的看他:“你三弟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迷魂汤没有,大好前程却是不少。”陈二郎一点儿不否认的嬉笑:“只这会儿我才不会告诉您,等您去秀川郡自己问他吧。”   陈安下定了决心,仿佛身上都轻松不少,与两个儿子说笑了几句才往书房去斟酌书信。如他这般老狐狸如果真要哄一个人,那是绝对可以将人哄的团团转的。第二日吴王看了他“彻夜未眠挥手写就”的信笺,对其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为赞赏,立刻便派人往青州送去。   陈安好心好意劝说:“这会子洪水未退,只怕路难行,不如干脆再等一阵子。百姓们也还没安定下来呢,便是缺衣少食,也不急于这一时。”   吴王却耐不住,急哄哄的让人把信给送走了。他却不知道陈安的信中做了些手脚,由陈晨看来,里头的意思便是自家在吴郡呆不住,想要往蜀州去安置。   且不说陈晨收到信后如何开心的求沈安侯帮忙配合,吴王能想到借粮的法子,京中大人们又如何想不到?只他们看中的便不仅仅是一个蜀州,而是所有看起来并为发生民乱、百姓也尚且安宁的州县。好死不死,将名单列出来一看,这些人不是沈安侯的亲眷子弟,便是跟着沈侯爷在琼州混过的。李相在感慨之余,越发认定沈安侯会是朝廷的大敌,一定要想法子除之而后快。   可沈侯爷听调不听宣,不爽了直接辞官走人,他难道还能治一个大不敬将人绑回京中不成?想一想之前去秀川拿人的周将军有多惨,再想一想楚怀的威望有多高,他只能勉强压下这个念头。   可沈安侯动不得,他下头这些拥趸却没那么棘手。恰巧穆岚对沈大老爷也是敬畏有之,厌恶亦有之,十分愉悦的接受了李相的建议。于是各地的年轻官吏们还没从洪水过境后的残桓断壁中解脱,就被朝廷的圣旨给打了个摸不着头脑——如此天灾之中,不减免赋税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再加重盘剥他们一回?   第214章 辞官   娄郡太守王伯友刚从郊区的田间走了一回,带着满身的泥点子回到府衙。主簿刘大人看着他越发消瘦的身影, 忍不住抱怨:“朝廷这般无情无义, 您又何必苦了自己?便是娄郡遭受的损失再小一些,满不成咱们还能受到嘉奖?”   王伯友笑着摇头,脸上虽然疲惫, 却带着几分轻松:“我也不是为了朝廷嘉奖才做的啊, 无非是既然当了一方父母官, 就要保证一方百姓的平安康乐罢了。”   “咱们娄郡是安康了, 可您等着看吧,流民往里头一涌,还不是一切成空。”刘主簿越发不满,手里的工作却一直未停,飞快的将文书整理好让小吏同传下去。王伯友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中比谁都看重百姓,也不与他争辩,匆匆用了两口茶点, 便继续翻开公文忙碌起来。   朝中派来的钦差这会儿也从后堂转出来, 看见王太守便是一愣,随即阴阳怪气笑道:“王太守贵人事忙, 本官三番五次寻你,都说在村镇中救灾抢险,怎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知道告知本官一声,好让本官来拜谒瞻仰呢?”   王伯友淡淡看他一眼:“圣人的旨意臣已尽知, 然娄郡自顾不暇,并无余粮支应灾区。便是赋税一事,也要等十月过后郡中按照旧历征了今年的份例再行宣布,是以臣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需要与大人多言。”   那钦差立刻便跳起来:“你这是抗旨不尊,是不敬!王伯友!你别以为自己当了个太守就了不起,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立刻就能让你丢了官职不说,还要披枷带锁,再无翻身之日?!”   王伯友听完却是不怒反笑:“我就等着你给我耍阴招呢,你倒是去告状啊,就和小时候一样,自己没本事就凭着嫡出的身份让我受罚。王彦希,我实话告诉你,如果来;娄郡宣旨的是其他人,或许还有的商量可打。但来的是你——我一粒米都不会让你从我娄郡带走!”   要说这两位确实是积怨已久,都是王家大宅子里头出来的,一个是二房庶子,一个是三房嫡长,两人年纪相仿,却总是两看生厌,可以说一直等到王伯友跟着沈安侯去镀金,回来便成为一方大员,才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宅斗”生涯。   可王彦希哪里希望看到这个老对头春风得意的走到自己前头去?这不,以得了机会,他便毛遂自荐的跑来娄郡宣旨,无非就是要为难为难这位庶出族弟,若是能将人坑的丢官问罪就更好,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王伯友一点儿卑躬屈膝小心奉承的意思都无,除了第一天领了圣旨,其余时日根本连人影都寻不见。   他以为王伯友是在故意躲着他,其实王伯友是真的忙的没空搭理他。虽然娄郡的受灾情况不算太严重,但连绵降雨几乎将庄家毁了十之八九也是事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栽种在山坡荒地上的秀川粮种还给百姓留了一线生机,虽然不够顿顿吃饱,但加上衙门的存粮,勉强度过这一年大约还是足够的。   原本就是捉襟见肘的局面,娄郡哪里还有余粮上缴朝廷?王伯友是打定了主意“抗旨不尊”的,何况法不责众——他与琼州同僚们已经通过沈安侯的情报系统互通有无,决定共同进退,了不起朝廷将他们一同撤职,他们乐得一身轻。   王彦希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与自己硬抗,碰了个没脸后愤愤走了,回去便挥毫写了慷慨激昂的奏章直送京城。穆岚看了自是大怒,几乎就要派兵捉拿王伯友,好歹被李相拦下来了:“您拿了他一个容易,可他被问罪了,娄郡如何?还有什么能吏比他做的更好?”   穆岚一时语塞,脑子里赚了半晌,确实是没人比这位更适合娄郡太守之职。而让穆岚更加尴尬的,是没过多久便有同样的奏报接二连三的送到,被他点名的十几处州郡没有一处愿意听命。穆岚亦是暴躁:“这算什么能臣!算什么朝廷命官!他们根本就罔顾百姓生死存亡,简直冷漠至极!”   李相却明白,这些年轻人能保住一地已是不易,且为何他郡百姓的死活要归在他们头上?还不是因为那些官吏无能,朝廷亦是无能。但有些话便是这般看破不可说破,他沉吟了许久,还是轻声道:“要么便让他们回京自辩吧,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回京自辩不过是拖延时间,太守刺史们要进京,政务总要有人代为处置的,而这代替的人选——便可以是圣人派出去的钦差大人们。李相的算盘打的极好,无非让人把他们的家底儿先掏空,再将人送回去稳定局面。   圣旨一封一封发出,不仅是娄郡的王伯友,还有他的族兄王钧宜,范家的范迟和范怜,孔家的孔青烁、孔青灿、孔青炎三兄弟,当年的琼州团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朝廷的无耻给气到没脾气。而王彦希已是恨不得立刻登堂入室了:“圣人圣明,给你进京的机会,你还不赶紧磕头谢恩,然后立刻动身?”   王伯友抚着额头苦笑,到底还是看到这样的局面,到底还是到了这一天。他从抽屉中翻出一封书信,连同印信一同拍在王彦希面前:“朝廷给我机会,我却不怎么稀罕。既然他们觉得我做错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自辩的。从现在起,我便不再是朝廷命官,只是散人一个,这辞呈你替我转交吏部,咱们就此别过,惟愿永不再见。”   他说完一番话,将官帽摘下来往桌上一丢,潇洒的就走人了,看得王彦希一脸的莫名其妙。而一旁的刘主簿亦在收拾东西——他是太守征辟的僚属,太守大人都撂挑子不干了,他自然是自动离职。他打了个包袱往外走,还一边“提醒”王钦差:“郡中的粮食都已经发给百姓了,我估摸着您是要不回来的,尤其不要派衙差去强抢,娄郡民风彪悍,若是官逼民反,您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等王彦希终于明白过来这两位的意思,匆匆追出门去,已经连一根人毛都找不见了。他在炎炎夏日的午后烈阳中站了许久,只觉得眼前一片白晃晃的让人晕眩。明明是想坑死对头一把,怎么到最后,似乎把自己给坑进去了呢?   他不是个傻的,知道自己若是敢学着族弟一般撂挑子,回到京中便是一场问责,指不定最后成为王伯友的替罪羊。可他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能耐摆平娄郡还接纳流民顺便往外头送粮草,如今郡中连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他找谁要东西去?   不提王彦希如何“悲痛欲绝”,和他一般境遇的人可不少。有些脾气暴躁的,几乎当场便抛开世家子的涵养爆了粗口。可就算是再生气也没用,这些人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辞官不干,一个个的趁着钦差们没反应过来迅速溜出府衙,就再也找不到他们的人影。   也有人想到控制他们的家小,然而这些太守刺史们都想好了退路,怎么可能再留下这样大的破绽给人寻?琼州青年团的妻小儿女早就被悄悄送往青州,离得近的这会儿已经到了十万大山上。对于这一批人才,沈安侯自是十分欢喜和看重,早早的替他们安排规划了专门的住宿区,方便他们往来交流,有熟悉的人在周围,人也能更安定许多。   一连数十个州府的能吏“辞官”不干,可谓是重重的闪了圣人一巴掌,把穆岚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这回他再不管李相的劝阻,咬定了要给他们定罪,还要株连亲族一块儿跟着倒霉。原本这也勉强算是符合大燮律法的,可转过头一掰手指,中书省便苦了脸:“这几位的家世您是明白的,要按照这般旨意,朝中大人们有大半儿都要成为戴罪之身。”   谁让这里头世家子多呢?世家同气连枝,随便数一数就能将朝会上有资格进殿议事的四品以上大人们给串成一串。穆岚听了这话也是无奈,怏怏的摆手:“罢了罢了,都作罢了,他们要走就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   中书舍人躬身退下,剩下穆岚撑着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般局面。当年他看先帝与相爷们对抗,与世家对抗,便是天灾人祸之下,依旧牢牢把控着朝中的话语权。他本不觉得这有何难——毕竟身为天子,难道不是天生就该四方臣服吗?可直到他坐上这个位置,他才知道想要主宰大燮,稳固朝堂,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莫名的,他突然想到先帝在世时任命楚怀为太尉、沈安侯为太子太师时与他说的话:“朝中大臣多有私心,有私心也是正常的。比如李相,陈相,徐相,他们虽然能干,但偏袒世家,就意味着国家有难时,他们并不会全心全意为了江山稳固着想,而是会第一个保全自己的家世。所以你还需要几个能力够强、最重要是一心为公的大人们。他们不一定会讨你喜欢,也不一定会对你恭敬,但他们一定会为你保护好大燮江山,让世家不敢专擅朝政以权谋私。”   那时候的他其实并不明白楚怀和沈安侯有什么不同,可现在想一想,似乎每逢危难之际,都能看到这两人的影子——他们不是站在殿中卖弄文学的,也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说着之乎者也的。他们只是一直在默默的做准备,在朝廷和天下百姓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抛出一个个行之可效的方案,或抵挡在敌人进犯的路上,将一切困窘消弭于无形,斩开乱局让一切变得明了。   穆岚甚至在想,如果还是先帝在时,碰到这般光景,是不是便能够轻松应付过去?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是他亲手逼走了这两位真正的肱骨之臣,所以他只能继续和李相徐相互相折磨,蹒跚着带领大燮走下去。   第215章 瘟疫   半个月后,十万大山迎来许多远道而来客人, 沈汀沈淞亲自带着冉风冉云在山脚下迎接, 将陈家父子和曾经的闽州青年团送到这一方世外桃源中来。   陈安一行人是最早抵达秀川的,而这一路上,也让他们见识到沈大老爷私底下的力量。且不说岑家药铺和漕帮如何悄无声息的将他们伪装成被绑架的样子“偷渡处境”, 光是一路上遇到的训练有素的“子弟兵”们, 就让陈安心中越发惊诧。及见识过蜀州上下同心的高效运转, 他更是忍不住感慨:“都说沈侯爷最会调理人, 老夫原本自认为当个一方之长算是轻车驾熟,可如今和明刺史一比,才知道自己多有不如。”   专程从军校请假来迎接亲爹的陈晨便笑:“其实您也不用妄自菲薄,不过是大家理念不同,所以办事的方法不同罢了。当初我在朝中,不也是觉得自己和别的大人格格不入么?您只怕也得有一段时间不习惯的。”   陈安便笑:“活到老学到老,我又不是倚老卖老之人,只要沈侯爷愿意用我, 我哪有不从的?”他也是想得明白, 尤其是看出沈安侯所图甚大,心中更是昂扬——大丈夫不怕艰辛麻烦, 只怕没机会展现自己。陈安自认为自己不是个愚笨的,总不至于连小儿子都比不过。   陈晨的两个哥哥也看的啧啧称奇:“你说沈侯爷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偏他弄的头头是道。还有你说的什么军校?我们能不能也去学一学?咱们陈家也是靠着军功起家的,谁还没背过基本兵书呢?”   陈晨与两位哥哥关系亲厚,这会儿也不拘束的打趣:“无论你们要去哪个学院, 都得先通过义务教育的考核。不然人家写的字用的符号你们一个都看不明白,想干什么都是白搭。”   于是又介绍一番何谓义务教育:“便是无论男女老少,必须经过的蒙学。如今只教简体字、拼音和数字符的四则运算,不过侯爷说等以后百姓安定国家兴旺了,还要把物理化学生物都加上去。”   陈二郎虽然听不懂什么是物理化学生物,但却敏感的捕捉到另一个信息:“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那需要多少这样的蒙学?其中资费由何而来?先生又从何而出?”   “资费自是侯爷出的,当然,这是现在——”陈晨若有所指的停了一下,将话题转到后一个问题:“山上有专门的‘师范学院’,便是培养蒙学先生的,同样不限男女,只要能通过入学考核便可以去进修,出来便是蒙学先生。”   他说着便笑了:“明良之前便是说自己要当个教书先生没想到过了蒙学还真去考师范了。不仅是他,他夫人崔氏也读了师范,据说学的比他还好些,颇受学院看重,以后指不定还能留校当教授呢。”   “啧啧,”陈二郎摇了摇头:“虽然我是早就听说沈侯爷敬畏夫人,连带着对世间女子都从不轻视,可明良也能认可他这一套,还把夫人也放出去了?”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你呢?张氏指定也在外头做工吧?”   “可不是呢,她算术那是极好的,据说当年京中女学,她是当过算学状元的。”陈晨说的那叫一个得意:“沈侯爷说了,算术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如今最稀缺的就是算术人才。这不,张氏可独得了沈侯爷手书的好大一箱子算术书籍,在家中用功呢,那写写画画出来的公式,有许多是我也看不懂的。”   “你看不懂你还得意了嘿?”陈二郎笑着要捏他,被他机灵的躲开了:“我媳妇儿聪明,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我为什么不得意?难道非得我媳妇儿平庸无趣才显得我厉害不成?那我才是真正的笨蛋呢。”   仔细想想,这话还真没说错,陈二郎摸了摸鼻子,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把自己媳妇儿闺女也这么放养着——反正山上的人都这般,若是他的家眷缩在后院不敢出来见人,岂不是显得他太不合群了?   而他也并未纠结太久,几天之后王家兄弟和范家兄弟便结伴上山,他们和沈安侯陈晨李懋简单叙旧后就十分自然的投身蒙学考核后加入不同的学院中进修,连他们的妻小也无一例外的进了学校学习。   大伙儿都是这般,陈二郎也不再约束自己的妻子,痛快的将人从后院放出来。对此最开心的人便是崔氏——虽然进入十万大山,她便知道这里绝非贫穷蒙昧之地,而是有着无数宝藏的新篇章,可到底是个外来户,哪怕有张氏与自己作伴,她还是不免有几分惶恐和不习惯。   如今可好了,青年团们的妻子同样是曾经游走于京中夫人小姐宴会花会的小伙伴,彼此想见可不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就差“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了。   都说女子的情谊是十分奇怪的,有时候一句话便能成为至交好友,有时候一个小物件儿又能让她们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林菁自是不会让她们“窝里斗”,便出言“挑拨”:“如今正好,你们和你们夫婿都是从头学起,不如和他们比一比,到底谁更能耐些如何?”   看这些年轻夫人们还有些不以为然,林菁便笑:“你们只想想我,再想想沈侯爷!能和我们老爷混在一块儿玩的,都不是爱把女眷关在后头只知管家针黹的!你们就不想和我一样,被夫君敬着宠着,还能自有自在的做自个儿感兴趣的事儿么?”   这一条却是真有诱惑力,谁不知道沈夫人林氏出身不高,可靠着许多奇思妙想,一直是京中夫人们的时尚风向标。而沈侯爷实力宠妻更是没话说,那可是在御前都毫不掩饰的自爆“惧内”的。连带着沈家子弟也一个算一个的都把媳妇儿惯的“没规矩”,可看看自家夫婿说起沈家女眷来,可不都是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若是自己也能这般出众……夫人们想了想,到底下定了决心:“便是当重新回了族学罢,谁还没几分争强斗胜呢?”   林菁抚掌叫好,直说有不懂的可以来问自己,她给她们开小灶。而夫人们真有不少是从京中女学毕业的,对自家先生也是了解的很:“您是不是还打算以后让我们与夫婿抢官位去?我说句实话大伙儿别笑话,我是真觉得自己也能做的挺好的。”   林菁大笑:“就该有这般魄力,我看好你们呀。”   十万大山并未因客人们的到来和融入引起动荡,反而变得越发生机勃勃。可讨粮未遂,又失去了陈家这一助力的宣州却越发捉襟见肘。虽然有漕帮暗中出手相助,可每天还是有百姓活活饿死街头。更让吴王幕僚担心的,是不少郡县中已经有人陆续出现了高热、痢疾和昏厥的症状,说不得便会有瘟疫在宣州爆发。   其实不仅仅是宣州一处,大燮许多地方都开始有这种不详的征兆。岑家药铺虽然极力调集药材人手,可没有官府的帮衬,光凭一门商家,实在是很难兼顾到整个燮朝。林菁听闻消息亦是忧心:“这可如何是好?不是让人在各处宣传了预防措施和消毒手段么?”   沈安侯无奈:“便是百姓们明白,可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连肚子都填不饱,还管什么便溺洗手什么生水勿饮?”他说着说着又叹气:“到底我的准备还是不够,虽然有闽州和琼州的存粮,但要拯救天下百姓,还是痴心妄想。”   “那就给几位王爷出馊主意去。”林菁抿嘴道:“打土豪分田地嘛,如今正是搜集民心的时候,就不信他们不心动。”   打大户救百姓确实是个好法子,可王爷们也是依靠世家和豪门才挺住的,这事儿他们怎么可能愿意?沈安侯看向林菁的眼神便带了疑问,被林菁豪气的拍一巴掌:“自己地盘的不能动,别人地盘的还有什么顾忌?”   “可这不是自找麻烦吗?王爷们可不傻,不会授人以柄。”   “王爷们是不傻,可要是有人偏打着他们的旗号行事呢?尤其是这旗号打的半遮半掩——那时候他们可不就想不承认都没办法了么?”   沈安侯秒懂,林菁其实没指望王爷们动手,只是让沈安侯的人冒充各处王府兵丁行事。沈大老爷犹豫了一下:“这样会不会引得他们枉开战端,最后倒霉的还是百姓?”   “那你就不能一边打土豪一边做思想工作吗?反正天下流民四散,你的地盘多收一些不是正好?”林菁傲然道:“反正那些王爷们迟早是要干仗的,你只管保全了大部分百姓,随他们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去呢。”   沈安侯想了许久,终于点头:“我与舅舅商量去,如若可行,只怕我也得跟着随行调度,山上就要托付给你了。”   林菁却摇头:“我就是来跟你辞行的,我准备带一批医生沿路东进,设立几个救治点,集中治疗感染疫病的人。不然真让瘟疫爆发开来,说不得咱们这许多年的布置都要毁于一旦。”   “你又何必这般拼命呢?”沈安侯皱眉,心中自不愿夫人去冒险:“之前可是你自己说的,生死有命,咱们救不了所有人。”   “我也没准备救所有人呀,”林菁笑:“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问心无愧,将来不会因自己的怯懦而后悔罢了。”   她虽能放狠话劝沈安侯,可也到底是个从小学医的大夫,哪里就能真做得到罔顾人命呢?   沈安侯看她表情便知道拦不住,索性一跺脚:“那好,我和你一块儿去。”   林菁笑着摇头:“你还有任务呢,刚刚说完就想食言而肥不成?小心舅舅揍你哟。”   “没事儿,反正沿路指挥嘛,我走哪条路都无所谓。”沈安侯难得露出一丝痞气的笑容来:“不看着你,我又怎么可能安心呢?”   第216章 安置流民   沈大人沈夫人两口子的行动力极强,不过花了一天工夫商议和准备, 他们便带着人手包袱款款的上路了。沈安侯和林菁并辔而行, 看着洪水肆虐留下的痕迹心中沉重:“这般光景,要花费多少时日和人力物力才能恢复如初?”   “无论多难,百姓们都会回来的。”沈安侯抬头看向远方:“这是他们的无奈, 也是他们的韧性。”   “说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咱们这么一起行动呢。”林菁突然想到另一件不相干的事儿, 轻轻笑起来:“以前你便是总在外头忙, 碰上你有空,我说不得又上了急诊。没想到后来还是这样——除了你去琨郡和琼州,似乎咱们一年总有大半时间都是分开的。”   “所以说我是天生的劳碌命啊,其实我挺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沈安侯挠挠头:“最开始是为了活的松快随意些,别衣食住行处处不顺手。等有了些家当,又要开始考虑自保。后来便觉得既然自己来这一遭,不将所学所会应用起来,实在是暴殄天物。到最后竟然还忧国忧民上了——你说着算个什么?自己坑自己么?”   “那你不如说是脑后有反骨, 随着实力越重也慢慢发酵呢。”;林菁笑他:“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就不是能看着别人受苦还安于现状的,多少年的老愤青了, 有机会不发愤图强一把,我还觉得你不正常呢。”   “所以说你最懂我。”沈安侯煞有介事的点头:“只是苦了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跑——我还不如猴子,自己跑了, 把你丢在京中担惊受怕,难得陪你一块儿跑一回,还是这么危险的事儿。”   “说的我是被你逼的一样。”林菁翻了个白眼,“我当年可也是中医院著名爱国沙文主意女愤青呢,我巴不得你弄个强国出来征伐蛮夷一统世界。”   “醒醒吧你,咱们连大船都没造出来呢,说什么征服世界。你还是先想办法征服病毒去吧,”沈安侯便吐槽:“听说你培养青霉素给培养失败了?说好的医学女天才呢?”   “我是学中医的!中医!”林菁暴躁:“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就算跑到现代,你让一个医学生不动用电子设备自己培养抗生素试试?大家都是用现成的好吗?我能记住一个大概的原始培育方法已经是侥幸好吗?”   “好好好,你说的都好。”沈安侯可不敢惹毛了太座,赶紧转移话题:“那这回呢,你能确定是什么病毒引起的么?”   “十有八九是疟疾。”说到相关问题,林菁也认真起来:“我让岑家药铺的人到处找过了,大燮的深山中还是有挺多青蒿的。但是提取青蒿素需要的设备比较麻烦,而且这东西不易保存,只能现取现用,所以这回我才亲自带人出来,咱们一个个的安置点给做起来,统一照料统一用药,才能尽量减少百姓伤亡。”   “我看你还带了显微镜出来,是想找疟原虫确定病因?”沈安侯也是懂些现代医学的,想了想便问道。   “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林菁点点头:“医学院一直以来都是在进行理论研究,他们虽然兴趣十足,却全然不懂这些知识到底有什么用。我想着只有他们自己经历过应用科学解决问题的环节,才能成为真正的医者。”   而医者,本身都是最敬畏生死亦最不畏生死的。沈安侯闻言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些满脸兴奋正不知道在讨论什么的医学生们,心中有些沉重:“我只怕他们在瘟疫中折损了。这每一个,可都是我们培养起来的先驱者。”   可若是不经历风霜,不学以致用,对他们的培养就只是个笑话。就像沈安侯自己的狼牙们一样,三年一批的淘汰,最早的狼牙们有的成了教官,有的做了各处山头的“团长”,而也有不少,在一次次任务中不幸殒命,已经称为一抔黄土。   “我们这样还算好的了,至少给了他们最周全的防护,并非拿他们的姓名开玩笑。”林菁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至于剩下的,就是看天命了,总归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话题转向沉重,两人也不禁沉默。队伍的行进速度却并未延缓,反而越发快了几分。三日之后,他们在星州境内遇上了第一支流民队伍,让他们安心许多的,是这支队伍中并没有疫病症状的患者,只是大多骨瘦如柴,已经饿了许久。   不用沈安侯招呼,捧剑便联系附近的山头带着干粮前来安置流民。因洪水过后各处一片凌乱,管理这一片地域的廖团长趁机收拢了不少田地荒山,至少从一应账册和田契地契来说,这些如今都是符合大燮律令的廖家私产。廖团长看着流民一点儿不慌,十分干脆的对捧剑保证:“这都是小意思,咱们能吃下。”   捧剑也知道他家底儿,只再三提醒:“流民良莠不齐,总有些害群之马,你自己小心分辨,能扭转过来的尽量改造,变不过来的就从严处置以儆效尤吧。”   乱局用重典,如今多事之秋,必须尽量保证队伍的严谨和服从性。廖团长了然的点头:“首长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流民看着这一支二三十人兵强马壮的“山匪”冲下来,这会儿已经十分不安了。等廖团长带人往前凑,里头也出了个三十来岁仿佛领头的汉子,怯怯的拱手求饶:“我们都是穷苦百姓,身无分文,还请各位大王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寻条生路吧。”   廖团长定定的看着他不说话,那人只觉得无尽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来,却不知这是“山大王”在心中在评估他们的身份性格。仿佛过了许久,才听到威严的“大王”淡声道:“整个星州就没一处不被洪水侵扰的,你们又准备往哪里去?”   那回话的人战战兢兢应道:“我们听说东边儿已经有瘟疫爆发了,自是往西边儿走,至于能去哪里……”他也是苦笑:“哪里能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就去哪里吧。”   “难道你们不是去投奔亲戚的?”廖团长故意问:“都说故土难离,你们找一处混饭的地方简单,可再想回乡,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事儿了。”   那汉子摇摇头:“回乡又能如何?我们这一路人,哪个不是在洪水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何处又是我们的家乡呢?”   廖团长了然的点点头,曼声道“既然这样,我倒是有个去处,需要你们为我做工,但吃食不说管饱,总一次三餐的可以供应。只不知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走。”   “可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农人,恐怕做不来大王交代的事儿……”那汉子有些惊恐的小声推诿。   廖团长却是一笑:“你真当我是山上的强人,让你们跟着烧杀抢掠么?”他迎着流民带着希冀又包含惊恐的目光郑重道:“我运气好,在洪灾中并未受损失,反而趁机低价买到不少良田山地,正准备招揽人手耕田建房,你们既然是老实本分的农人,倒正好合了我的心意。不过你们既然不愿,我也不强求。”他挥挥手招呼手下人让开路来:“放他们过去吧,这大灾之中多的是逃难的人,我还怕没人替我干活不成?”   他这一退,流民却像突然明白过来一般,争先进恐的往他身边挤,口里还含糊说着自己如何能干,无需工钱,有口饭吃便可。而之前上来答话的汉子更是第一个就给他跪下了:“求老爷收留小人,小人愿意为老爷做牛做马,绝对能干听话。”   廖团长矜持了一会儿,总算是勉强点头,让手下将随身带着的干粮分发给他们,算是答应了收下这些人。沈安侯远远的看着他处理妥当,心中亦是满意:“他倒是演的挺像的,仿佛真是个善心大发的地主老爷。”   廖团长也是他金台庄的老人了,安排起事儿来自是妥帖。不过跟来的山民医学生还是有些疑惑,小声问林菁:“首祝既是愿意帮他们,为何还让那位团长先刁难他们呢?”   “你可知有句话,叫做升米恩斗米仇?”林菁耐心解释:“并非所有人都懂得知恩图报的,你一开始便给他们好吃好喝,他们便觉得你供他们吃喝是天经地义,等你要用他们时,指不定还要挑三拣四处处抱怨。倒不如一开始便让他们明白,他们是卖身为奴,就是给人干活的。等以后慢慢放开对他们的限制,给他们吃饱穿暖,他们才会打心底里感恩戴德。”   “这就是汉人先生说的人心不古么?”那学生年级不大,人亦是单纯,摇着头道:“他们为何想不通别人给他们的便是恩惠,自己应该谨守自身呢?”   “你这般问,我也是不懂的。”林菁笑道:“所以你们首祝才一直说德在才先,最怕德不配位之人,学校也将道德修养定为必修课。咱们只能惟愿天下人都和你们一般,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忘恩负义的人越少越好。”   “反正我们山民里头是不会有这种人的。”那学生骄傲道:“谁敢自私自利不记着别人给的帮助,反倒将他人的东西据为己有,那这个人一定会被直接驱逐出十万大山,他的父母兄弟亦以他为耻,绝不会认他的。”   “我也觉得该这样。”林菁点点头,笑着看向沈安侯:“还是人家孩子想得明白呢,非吾族类其心必异,这个族可不止是汉民蛮夷的区别,而是从内心、从道德层面,是否能够被称为‘人’的区别。”   沈安侯举手告饶:“好好好,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为了些许小人便伤神动怒了。”他哪里不知道这是他媳妇儿还在埋怨他洪水之前着急上火伤了身子的事儿,连连保证:“我以后一定只教可教之人,救明理之辈,那些自己找死的,就让他们去死好了。”   林菁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翻身上马,和大伙儿继续飞奔赶路。   第217章 林菁的教导   沈大老爷一行一路向东,越是临近宣州, 所见便越发疮痍。及到了星州和宣州交界之处, 便迎面碰上了许多流民堵在宣城的城门前,熏天的臭气和轻轻重重交叠的痛呼呻/吟听的医学生们一个个眉头紧锁,连声问林菁:“我们要去给他们诊治吗?”   “诊治自然是要的, 只还得先和宣城内沟通一番。”林菁看向沈安侯:“宣城县令是谁?能用不能用的?我记得岑家在这里也开了药铺, 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负责岑家生意的人是侍剑, 这会儿驱马上前禀告:“宣城县令姓蒋, 是个大贪官,只想因和吴王心腹幕僚拉上了关系,让管辖这边的怡郡太守洛大人也投鼠忌器,一直没法将他拿下。负责这边岑家铺子的掌柜是去年年底老爷从奚末管事那儿调过来的,能力挺不错,为人亦是圆滑,在收集情报上很有些本事。”   林菁就明白了,掌柜的是个暗卫出身, 保全自身和药铺想来是没问题的, 于是支使侍剑道:“你想法子和里头联络看看,现在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侍剑点点头, 自有随行的下人拿出个鸟笼,里头是只灰色的鸽子。他将一张纸条塞进鸽子腿上帮着的小竹筒,双手一放,鸽子便飞上天空,直冲宣城而去。   沈安侯领手下人找了块干净地方休整, 顺便吃些干粮。等大伙儿填报了肚子,鸽子也转了回来,侍剑取出里头的纸条一看就笑了:“邱掌柜真是个妙人,竟是直接将那县令给控制住了。”   沈安侯接过纸条一看,也点点头:“宣城是个上县,离江又远,受到的冲击不算严重,估计里头物力和粮食都有些富裕,正好拿出来搭建一个灾民安置点。”   侍剑领命,在给里头发了飞鸽传书,果然没过一个时辰,便有捕快模样的人往成外头来,大声宣告道:“你们这些流民听着,等会儿县中会给你们派粮食和草药,只你们一定得听从安排,如若有一人肆意妄为,就别怪宣城无情!”   灾民们在这儿硬挺了两天,也不过得了两次施粥,听到有粮食和草药,一个个眼睛都亮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大老爷活命之恩”和“上苍保佑”的祷告声此起彼伏。   侍剑听了便撇嘴:“明明是老爷救他们的,谢什么贪官啊。”   沈安侯在他脑袋上一拍:“做好事不留名,别为了这些虚名所扰。”   侍剑便缩了缩脖子,悄悄跟上前后忙碌的捕快小吏们。那领头的捕快大约是自己人,看了他掏出来的一个牌子便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点了几个人给他支应,一块儿将流民中还有行动力的挑拣出来,而病重的则送到另一边等待医治。   原本一切进行的井然有序,流民们看到了希望,也不吝啬的卖弄力气。可没想到流民中突然爆发一阵哭号,却是一个女子抱着自己的孩儿挣扎道:“求求你们,我的孩子只是太累了,他没病,别把他给扔了!”   被他这般爆发给吓了一跳的小吏连忙解释:“谁说我们要把孩子给扔了?没看草药都在往外头送么?这孩子身上都烫的吓人,怎能不去医治?你若是不愿意与孩子分开,大可以陪着他一块儿去医救营呆着。”   那女子依旧大哭:“可我还有公婆要服侍,哪里走得开呢?求你们行行好,让我孩子留下来吧,我不能离开他呀。”   那小吏一时慌了手脚,还是侍剑赶过来冷然道:“之前我们已经说了,一人不服从,所有人都立刻滚!”他锐利的眼神扫过女子周围:“谁是她的家眷?能不能把她管束好了?管不好你们一家子都给我滚!”   女子身边一个木讷的男人赶紧站起来,将女子往边上推:“我们才不需要你照顾,你抱着宝儿跟着军爷们赶紧过去。”   那女子显然没料到男人会这般“无情”,直接往地上一趟打起滚来:“你这杀千刀的,没良心的,这一路要不是我好心照料,你们早就不在人世了!这会儿倒嫌弃起我来了不成?”   男人脸上难堪,懦懦的不知说什么好,还是他身边一个老婆婆突然支起身子,给了那女子一个巴掌,气息微弱道:“你想死就去死,别耽搁我孙儿的病情!”   女子越发哭号,场面混乱不堪,直到侍剑冷了脸,一刀劈在女人身边,入土三分的刀痕将她吓住,这才让她老实下来,讪讪的抱着孩子往一边儿走去。   之前发问的医学院学生便问林菁:“那女人为什么不愿意将孩子交给大夫呢?是她害怕孩子受委屈么?”   “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最伟大和无私的,就像那女子,不一定是害怕别人不尽心,只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自己亲自照顾着来的放心。若是她留在这边,难道就不会提心吊胆么?是以她还是选择了跟着孩子一块儿去——哪怕在那边,她被感染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既然她最看重孩子,为什么还要来之前那一番呢?”学生不解的继续问道。   “那谁知道呢?”林菁摇摇头:“或许是她心中恐惧,或许是她太在乎自己的夫婿和家庭,亦或许是有其他隐情。”她看着学生们认真道:“在学校时,我教你们医者父母心,教你们尽心尽力身怀仁慈,可到了现在,我要教你们最后一条,是纪律和自保。你们在医治百姓的时候会遇上各式各样的人,这个女子便是一例,显见是个不明白事理却执拗的,看似将情,其实并不合理。如果碰上这样的人,你们最多劝三回,三回过后便交给护卫们处理吧。”   “我明白的,时间就是生命。”那学生认真点头:“我们并不欠他们的,帮助他们是我们在做贡献,而不是我们的义务。如若他们真蹬鼻子上脸勉强我们,我们自然会让他们受到惩罚。”   “正是这样。”林菁点头:“态度骄傲一些,你们是施舍恩惠的人,而不是非要为他们操劳。心肠更要硬一些,谁没有些难过的事儿?凭什么他们受了灾祸,别人就得依着他让着他?”   学生们领命去了,沈安侯便打趣:“你这言论可略反动啊。”   林菁摊手:“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没听说过杀人放火金腰带修路铺桥无尸骸么?我这是让这些学生能在残酷的世界中活下来,免得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沈安侯哪里不知道这层意思呢?人心复杂,越是这般局面,越需要强硬手段的治理。好在这个时代的人还不像后世一般被惯坏了,面对强权总有几分畏惧,而大多数人更明白,这些白衣医者是在救他们,而不是害他们,大多都老实听从学生们的安排,相互帮衬着在一旁排队做好,等待体检换衣后住进简易的帐篷中治疗。   在外头忙碌的小吏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群衣着打扮完全不同的医者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可他们的小头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自然不会有人多问,只继续指挥流民搭建棚屋,埋锅造饭。   城中一车车的物资被运送出来,大部分是县令自己的私产,还有些是岑家药铺中出来的。林菁早就试验过青蒿素的提取方法,等药材就位便开始忙活起来。   沈安侯这会儿已经和药铺的邱掌柜接上头,正在商量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你对城中的控制能达到几分?”他认真问邱掌柜:“若是可行,我想把这儿改建成一个集中的治疗集散点。”   “您的意思是把流民送走,病人留下来?”邱掌柜沉思,有些为难道:“县令那头倒是不用挂心,可城中百姓们未必愿意。”毕竟疫病的可怖是人尽皆知的,谁希望家门外就是病人,自己时刻被危险笼罩?   “我当然不会堵在宣城的城门口,侍剑已经查看地形去了,附近也有我们自己的山头,对宣城的压力不会太大。”沈安侯耐心解释:“只是这一切需要借用宣城的名义,且需要你出人出力,不知你可能把事儿担下来?”   邱掌柜听他这般说,反而表情轻松了几分:“这样不难,我们早就做好准备了。”他说着还笑:“多亏夫人一早给我们送了信,教我们如何防治疾病,如何清理环境,又如何熬制草药呢,不然就外头这般光景,里头指不定也被霍霍了。”   “还是要注意预防蚊虫叮咬,该烧艾草的烧艾草,该覆石灰的覆石灰,水源一定要清洁,出现高热人群立刻隔离治疗。”沈安侯再强调一遍:“这些都是极有用的法子,你们可别敷衍了。”   邱掌柜拍胸脯保证:“您就放心吧,我们药铺联和县中大户人家并衙门捕快一同监督着呢,毕竟谁都怕死,只要把后果说的严重些,不怕他们阳奉阴违。”   沈安侯这才点头,交代邱掌柜尽快将物资准备齐全不提。那边一串儿军绿色帐篷也已经准备就绪,病人们分男女老幼安置进去,身穿白衣的医者来回忙碌,一个个脸上都明晃晃的写着“生人勿近”。再加上护卫队佩刀在一旁巡视,还真无人敢起来闹事儿,乖乖让躺着就躺着,让喝药就喝药。   沈大老爷也不得不感慨:“别人都觉得夫人脾气好,其实她比我严肃心狠多了,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才是真正能做大事儿的人呢。”   侍剑和邱掌柜便不敢说话,后者是因为不熟悉,前者却是心有戚戚。盖因他经营药铺,和医学院的联系便多,是见过那些学生们做“外科手术”的。看着那些人面对血肉模糊却眼都不眨时的样子,连侍剑这样的老江湖都有些心中发凉,而他们夫人可是学生们的老师——便是没见过夫人亲自动手,也能想象出夫人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第218章 救治百姓   护卫和流民觉得这些大夫高不可攀,可医学生们心中亦是叫苦不迭。他们从七八岁起就学习认药材、背药方, 后来再增加了生理学和西医诊断, 整日里忙碌非常,可以算得上是吃过苦的孩子了。然而在救治营中只带了小半天,他们就知道之前受的苦根本算不得什么, 现在这般光景, 才是考验他们的真正时刻。   虽然有林菁提示在先, 所有人在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可面对一个个面黄肌瘦,浑身滚烫,或是呕吐不止、或是泄泻难控的病人,他们还是忍不住的生理性害怕。可林女祝也难得的表现出她冷酷的一面来——但凡有面露不渝捂嘴躲闪的,直接一鞭子抽过去,然后被分派更多更难应付的病人。   所有病例必须仔细整洁不能潦草,看诊需要全心投入不能敷衍,还有斟酌用药分清主次, 不能教条化也不能自作主张胡乱配伍, 还要从中摸索出行之有效的具有广泛适应性的方子,直接发放给各处药铺控制疫情。   医学生们第一次感觉到焦头烂额, 救治百姓考验的不仅仅是他们的知识,还有他们的体能。每个一个时辰便要喷洒消毒药水,几乎时时刻刻都有病危的患者需要扎针抢救,他们没有时间犹豫斟酌,可每一次下手, 都必须谨记,自己手底下的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的职责是让患者活下来。   沈安侯看着便有些不忍:“要不还是让城里的大夫一块儿来帮忙吧,光靠这些孩子太勉强了。”   林菁却是摇头:“正需要他们先做出规矩来,我才故意阻拦你调集城中医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且行医如比武,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个医者会轻易听信别人的意见?只有他们做出成效,且形成规范,才能约束后来加入的人。否则最后他们没得到锻炼不说,指不定还要被耽搁了救治的进程。”   沈安侯便不说话了,而之前对大夫还颇为“敬而远之”的侍剑,这会子也再说不出他们的不好来。要知道这群人可比他年轻了许多,放在世家中,不过是刚刚成亲、还靠着父母庇荫过日子的懵懂少年。可现在的他们背负着怎样的职责?又如何一往无前的在努力?可他们却毫无怨言——哪怕被林菁抽打,也只是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一切脏乱,并为患者找到那难得的一线生机。   林菁自己也没闲着,他比学生们面对更多更棘手的病患。而之前被女子抱着不愿放开的孩童便由她接手。只一摸那孩子体温,她心中就是一惊,顾不得许多的对煎药的学徒叫道:“给我煎一剂白虎方来。”   白虎方以石膏为主药,在降温方面有奇效,只是对身体的损伤亦不小。按理说这般幼小的孩童是不适合用这方子的,可林菁更明白的是,如果这时候不让孩子的高热退下去,在拖延只怕会彻底没有了转圜的机会。   那学徒亦是医学院里的学生,只还没有毕业,没有资格行医诊脉,但抓药煎药却是熟练的。她飞快的取了药材熬制,端到林菁面前,看她一小勺一小勺给孩子喂进去,便疑问道:“这般孩童该给他多大剂量才适合?”   “孩童的代谢能力不比成人,一次有两勺便够了。”林菁将手里的勺子和孩子一起交给她:“你隔两刻钟给喂两勺,等他发汗了便叫我。”   学徒赶紧应了,自有人顶上她的位置继续熬药。大多病的不算太严重的人已经给灌了青蒿汤,这会儿正病怏怏的躺着,好在他们体力还是有些——体能太弱的已经在逃难的路上就没了——在大夫们安排妥当后,可以自行解决便溺之事,不会再憋不住就近解决,让医生们也松一口气。   那些健康的流民看着自己的亲人好友被安置妥当,心中更是妥帖,做事儿也愈发卖力了。连这些将死之人,官府都并未放弃,那他们肯定会有一条活路走下去。侍剑也是狡猾的,让人在里头散布流言:“听说没有,衙门有人在暗中观察咱们呢,要是谁做得好,还会给予官职和银钱作为奖励,让他当咱们流民的里长。”   这话不知从何说起,可一传十十传百的,所有人几乎都信了。帮着一块儿干活的捕快们简直惊呆了:“他们真是许久没吃过饱饭的流民?怎么感觉比我们的力量还大些?”   男儿们没闲着的开始营造棚屋,妇女们也行动起来,一部分照顾老幼病残,一部分帮着烧水做饭。医学生中不乏女子,便教她们如何清洗干净,换上白色新衣,让她们越发感激不尽——她们听不懂什么污染传播,只知道这些如同神祗一般的白衣女子给了她们衣裳食物,教了她们许多东西,让她们有了更多活下来的勇气。   当然,百姓良莠不齐,有踏实肯干的,也有偷奸耍滑的。对付这种人,侍剑是最有法子的——他好歹是当过沈大老爷身边的头号小厮的,什么家丁护卫没整治过?传小话扰乱人心的便用臭哄哄的脏衣服堵住嘴,偷盗揩油的便捆着手吊起来,邋遢敷衍不听指挥的丢进水缸中泡着,总归有一个算一个,都给雷厉风行的摁下去了。   沈大老爷还真没见过他这一手,看了一会儿也乐了。只这般还真行之有效,杀鸡儆猴之后,百姓们便听话的多。不说指哪儿打哪儿令行禁止,至少能做到个大概,再有衙差和沈侯爷带着的人帮衬一把,棚屋的建造倒是进行的飞快。   而救治营中却依旧气氛压抑。疟疾是个挺可怕的疾病,尤其是这些病人还都兼具了其他并发症,最少也是个营养不良。可这般环境下,还真没办法给他们补充营养,便只能听天由命,看他们的造化。   林菁给一个出现心肺衰竭症状的病人扎完针,还没来得及擦一把汗,那边的学徒便欣喜的叫起来:“孩子出汗了,女祝您快来看看!”   林菁过去一摸,温度果然降了下来,心里便松一口气,让人端了专给孩童用的药水来继续喂。可这次却不知为何,那孩子直接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发出猫儿般的哭声,挣扎着不愿再用药。   学徒一看就急了,林菁也没法子,只能招了孩子母亲来,让她抱着试一试。没想到还真成了!大约是稳到熟悉的味道,半昏迷的孩子慢慢安稳下来,小口小口的咽下了喂进嘴里的苦药汁子。   那女子这会儿也是激动不已,早已不见了之前的嚣张无理,恨不得给林菁跪下。林菁再三叮嘱:“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米汤,你给孩子吃一些,只不要给他喂奶,免得又引起泄泻之症。”   那妇人哪里还敢不从,急忙点头重复了一遍,看的学徒抿嘴儿笑。林菁也是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儿呢?”   而像她和沈安侯这般把孩子往青州一丢便不管不顾的才真不多。尤其是小沈凌,从三岁之后就跟着哥哥嫂子过日子,林菁还会抽空照料他,沈安侯几乎是一年有大半时间不见人影。也亏了小程氏和孔氏都是温柔贤淑的,没把孩子惯坏,反而处处开导他,才没让那臭小子走了偏路变成个叛逆鬼。   想了一会儿儿女,林菁也觉得自己又有了劲儿,继续一边忙活,一边指导着学员们。都说人的潜力是无尽的,不过一天时间,他们竟是慢慢都适应了这个强度。而林菁也趁机让沈安侯抽调县中年轻大夫来帮忙,大大减轻了学生们的工作量。   宣城的大夫并未见过他们这般用药和治病的法子,可官府的政令在前,又有渐渐好转的患者在眼前,他们不得不按下心思照着林菁交代的法子处置病患。也有想法固执的,一力指责林菁“胡乱用药,毫无章程”,被沈安侯亲自拎着衣领给丢出去了,那半老头儿看着杀气四溢的沈大老爷总算闭了嘴,讪讪的躲在一旁不敢乱动。   三日之后,大部分病人开始显著好转,其中之一便有林菁救的那个孩子。只疫病同样是可怕的,总有些人来不及救治便没了生机,被学徒裹上白布送出去。学生们从最开始的崩溃到后头的渐渐麻木,可心中的波澜亦越来越大。若是他们能够医术再精进些,若是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能够和女祝描绘的那般,是不是这些人就不必枉死?   林菁大约知道他们的心思起伏,却并没有多加劝慰。当医生的总要经过这么一个坎的,迈过去了才是真正的医者,迈不过去,要么心思偏激了,要么就怯懦了。好在学生们的表现都很不错,在低沉一段时间后就越发忙碌和专注起来,不愧是从十万大山中层层选拔出来的好苗子,是未来医疗科学发展的坚固基石。   在宣州又呆了两天,眼看事态平稳,流民也大多有了去处,沈安侯和林菁才打马离开。医学院的学生们亦在一片感激恸哭声中渐行渐远,而在他们前方,还有更多这般景象,需要他们去扭转乾坤。   大约是有了足够的经验,他们在沿路又碰到了大大小小好几拨的流民,就近设置了两三个安置点,救了不少人的性命。而白衣天神的传说也随着流民病患的口,慢慢在宣州境内扩散。唯有林菁越发觉得不安——按照流民的说法,疫病爆发之地应该在东边靠近吴郡的地方,可为什么接连走了好几日,所见灾民不少,得了疟疾的病人却少了很多呢?   她想过这次爆发的病原并不算强,百姓靠着自己的抵抗力扛过来了,也想过吴郡附近有名医,大伙儿投奔了过去,甚至还猜测过是疫病死亡率太高,众多病患已经等不到他们的到来就已经死去。她却不知道是自己低估了吴王的狠毒——或者说陈曦的凶残:吴王府竟是找了一座空城,将四面城墙封死,再把各地得了疫病中的百姓赶进去。等沈安侯收到消息时,疾驰救援已是来不及了。整整一座城被烟火笼罩,已经是地狱火海,多少条生命就这样被火光和绝望吞噬,哪怕是隔得很远很远,可光从那传信的小小纸条上,沈安侯都仿佛能听到那里传来的怨鬼的嚎哭。   又走了两天才到达那座死城,远远望着上空漂浮着一片灰黑的浮县,沈安侯沉默良久。而林菁和医学院的学生们更是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人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来。慢慢走近,抚摸已经凉透了的城墙,沈安侯红着眼睛看自己媳妇儿:“你知道么,我现在真想去吴郡直接宰了那个畜生!”   第219章 各处纷扰   吴王为了保住吴郡安危,毫不犹豫的牺牲了一座城和上万名百姓的性命, 让沈安侯几乎要忍不住冲到吴王府里将他碎尸万段。可沈安侯更明白, 想要冲击吴王府杀死吴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不仅仅是自己人的无谓牺牲,更重要的是死了一个吴王,还有许昌王在后头, 就算没了许昌王, 还会有其他的王爵做出同样的决定——唯有彻底推翻这些人的统治, 才能真正改变这个世界。   好歹劝住了群情激愤, 沈大老爷随即抽调了不少子弟兵扮作别处来的军士,按照侍剑给的情报挑拣行事激烈鱼肉乡里不顾百姓生死的土豪挨个儿点名,抄出了不少粮食和物资,用以资助沿路的百姓,顺便将“子弟兵”的火种跟着埋了下去。   等吴王得到消息,这彪人马已经不见踪影,气的穆芸三尸神跳。还是许昌王穆峥该劝了下来:“这般有组织有战力的队伍,总不会是随便哪家地主拉起来的, 要么是世家要么是王府, 总能找到他们的出处。您在这儿气有什么用?不如派人去查看清楚,再找罪魁祸首算账吧。”   吴王没有子嗣, 许昌王没有靠山,两人又一块儿在京中被圈禁,倒是越发处的亲如父子。听了大侄子的话,穆芸总算平静下来,咬着牙道:“查!给我认真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许昌王便亲自带着陈曦领着人马去了, 而陈曦也果然不负两位王爷的众望,在重重迷雾中找到了蛛丝马迹:“这种布料应该是甘州特有,难不成……”他皱着眉往南边看了看,“按说今年甘州和州虽然也受了洪灾,可他们距龙江挺远的,便是田地减产,也没到非要出来抢的地步啊?”   他这基本上就算给燕王卫王定罪了,而许昌王也是一样想法,闻言便嗤笑:“甘州是什么地界?哪里能和宣州鱼米之乡比较?且前两年旱灾里头,那里是真颗粒无收呢,指不定他们怎么眼红宣州,想着给我们捣乱呢。如今可不让他们找着机会了么?”   另有一点他没说,便是几位王爷都在蓄养私兵,更是需要许多钱粮。燕王和卫王在甘州和州经营的时间太短,显然是没什么积蓄的,而想要扩充实力,最简单的方法不就是这般损人利己么?   可光靠着手上这些模糊证据,想要直接定罪问责是不可能的。吴王也是个狠人,转头便有了主意:“他们能偷摸来抢,我们就不会么?趁着甘州正是秋收之际,让咱们的人都去转一转。”   他们却是不知道,还有沈安侯在他们背后玩了一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子弟兵们从漕帮那儿弄到了宣州兵的行进路线,心里也有了计较:去劫掠百姓的,没话说,直接给灭了,顺便捅给卫王穆岑,让他和叔叔堂哥慢慢扯皮;去找豪强麻烦的,则干脆黑吃黑,粮食自己昧下,锅给吴王背。   在他们的有意搅合下,宣州和州甘州的局势变得越发紧张,只谁都没底气开展,只不停相互试探,倒是把从中搞鬼的沈大老爷给忽略了。而沈侯爷一路往东,除了收集粮食扩充人手,还有另一个目的,便是和青州楚家掰扯开来,自己在江州重新布局。   这却是来自林菁的建议,她是这般说的:“平宁楚家在青州经营了多久?你便是再走在前列,可人心所向,依然是楚家。且咱们与楚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他们并无太大的野心,只一力求自保,你何不如让他们更安心一些,将整个青州都盘给他们呢?”   她看沈安侯若有所思,便继续道:“再者你要从幕后走到前台,总要有一个自己的立足之地的。原本咱们定了秀川,也一直在仔细经营,可如今看来,秀川更适合藏着掖着,不能轻易公诸于世。既如此,你还不如早作打算,重新找个地方起家,而显然已经有了一个楚氏的青州,并不是最适合的地方。”   这一条沈安侯也是考虑过的,如果一直呆在青州,无论最后他成就如何,在人看来都是依靠楚家,而自己只是楚家推上台面的傀儡。他听了林菁的话便同意:“那你觉得选择哪儿最好?江州吗?”   林菁笑:“英雄所见略同,我便是相中了江州。一来这里没有大牌世家,二来作为利益交换,楚家在那里的建设完全可以转手给你,最重要的是江州土地肥沃适宜耕种,又是一处陆路水路并进的交通要道,还能直接连通青州闽州琼州,适合你调度各方力量,简直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沈安侯深思熟虑后也越发觉得媳妇儿说的有道理,又和楚舅舅探讨了许久。楚怀想了想也表示赞成:“之前是我想歪了,总觉得楚家是一路跟着你走的,却忘了在世人看来,其实是你跟在楚家后头受庇护。”且说的直白些,楚家也有执拗的长辈和自以为是的年轻人,不见得能明白沈安侯对楚家意味着什么,说不定还能做出“恩将仇报”的事儿来。   越是在秀川呆的时间长,楚怀便越是感慨这些山民的淳朴,不愿去想世家子弟的弯弯绕绕。可被沈安侯提起,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便是楚岷如何信重你,可他才是楚家家主呢,你当他会这般将你为楚家做了什么给说个明白?他只是你的合伙人,不是你的拥趸,你还是索性自立家门,到时候相互之间各凭本事,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沈大老爷便这般下了决定,正好秀川来了许多青年俊杰,一切也算是走上正轨,让他能腾出手来将这件大事儿给办了。楚岷早就得了楚怀的书信,在惊惶之后也慢慢想明白了,如今正一心一意等着和沈安侯做个交割,总归不会亏待了这位表弟便是。   龙江沿岸因有沈侯爷的布局安排,百姓已经开始转圜安置,在子弟兵的帮扶下勉强能度过这个冬天。而龙江以北朝廷和世家的控制范围之内,情形却越发不容乐观,不仅各处叛乱不断,连带着蛮夷也仿佛闻着味儿了,正试探着在幽州边境不停侵扰,局面越发变得紧绷。   沈安侯得了顺城告急的消息便考虑要不要出手,而陈晨干脆主动请缨,带着军校的第一批学员往边疆赶去。至于他要如何收拢陈家旧部接管顺城边防抵御蛮夷,那就要看他自己的能耐了。   陈安心中虽然担忧,面上却全是骄傲和自信:“你一定要好好干,幽州是咱们陈家的根基所在,便是你坚强的后盾。我听闻你在琼州便熟知兵事,军校成绩亦是名列前茅,且让人看看咱们陈家子弟的风仪,也算不辜负你们侯爷对你的苦心教导。”   陈晨便龇牙咧嘴的笑了:“何止是咱们陈家的路子,我还有楚将军的手书呢,要是连一个小小的顺城都掌控不了,我也白被训练这些年了。至于带兵打仗,您就更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将作监和鸿胪寺合作愉快,我有的是他们的情报。三年前我能给楚将军做行军计划和军备报告助他一臂之力,三年之后我还能让蛮夷从我手里讨到好处不成?”   “就是要有这样的气势!”楚怀也鼓励道:“你是个有天分的,好男儿马革裹尸,那是军人的荣耀,我们都在后头看着你呢。”   等沈安侯两口子回到青州,时间已经是十一月中了,陈晨也顺利抵达幽州顺城县,和那里的县令并都尉联络上。这两位都是楚怀旧部,三年前跟着楚将军大杀四方立下不世功勋的,自然也知道当年给他们帮助良多的陈晨陈大匠。   看过楚怀手书,得知陈晨的来意,两人都是大喜过望:“幽州如今正是危难之际,能得到你们的帮助实在是太好了。”都尉大人姓李,是个凭着军功拼打上来的彪形大汉,这会儿却是老泪纵横:“天知道将士们这会子还是用的先帝年间发下来的棉衣御寒,兵刃器械也多有缺失,可朝廷除了给我们不停换将不停派监军,根本什么都不理会,士兵们的军饷都拖欠了多久了!在这么下去别说抵御奴炎,只怕我们自己就先散了。”   陈晨这一路行来又何尝不知道局势凶险?可越是这样,他心中越发高昂,听了这话便承诺道:“御寒的冬衣已经在往这里送了,粮食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只你们也得和我同心协力,咱们尽快将军中大权握在手中,好歹别给奴炎进犯的机会!”   李将军连连点头,大声应诺:“我代表边关兵士谢谢你!一切就仪仗你了!”   陈晨来的悄无声息,走的更是快,而如陈安所说,虽然陈家因陈平的倒台而落败,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苟延残喘的陈家在幽州依旧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他们帮主边军和蛮夷对抗几百年,哪里不明白边关亡便是陈家亡?听闻陈晨和顺城县令达成一致,陈家支脉亦是欢欣鼓舞:“要粮要钱都好说,虽然今年收成不景气,咱们总有些底蕴的。”   有了蜀州送来的御寒衣物,有了陈家送来的果腹粮食,顺城边军总算对未来有了几分底气。正逢奴炎犯边,李将军点起人马便杀了出去:“让那些人看看,咱们大燮可不是他们能够染指的。”   奴炎人和顺城军也是交手多次了,看着李将军一点儿不怵。可他们就不知道,这里头还藏了一个学了一肚子算计的陈晨小郎君。这位打仗的风格和楚怀有几分相似,最爱出奇制胜,布局飘忽诡黠,靠着李将军在前头打掩护,竟是狠狠的坑了奴炎人一把,消灭了他们一支五六千人的主力部队。   这一仗打的奴炎人抱头鼠窜,回去立刻消停了许多。幽州都督王琦亲自来顺城“论功行赏”,却立刻发现了这里的不同:“你们这些物资是从何而来?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猫腻?”   李将军是看不惯这位总督的,没好气的随口敷衍过去。却没料到十几日后,王琦手持圣旨再临顺城,竟是要把帮着顺城打了个打胜仗的陈晨“捉拿归案”。   是了,陈晨一家从京中逃脱,一直是李相心中的一个结。这会儿得知他重返幽州,李正牧第一个反应便是陈家想要复起。李相或许于军事不通,却明白对待政敌一定要赶尽杀绝,哪里还有半分犹豫,直接强硬驳回圣人的宽容,责令幽州都督从严处置,决不许让人逃脱。   李将军闻言大惊,急忙禀告:“陈郎君为顺城送粮送衣,便是不说其功劳,至少没有哪里做错吧?大人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捉拿他,日后还有谁敢再给边军提供便利?”   王琦却是强势道:“陈晨本是朝中逃犯,他做了什么自有相爷定夺,你莫要阻拦本将军执行圣令,小心我连你一块儿问罪,抗旨不尊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将军自是不许,王琦便大手一挥,直接让身后的亲卫军上前捉拿。双方正僵持,却听顺城县令气喘吁吁的拿着一封书信一边跑一边大叫:“两位大人别伤了和气,反正陈郎君早就已经走了!”   第220章 谋划江州   沈大老爷背靠宁国公主培养起来的暗卫,对京中的动向可谓是无所不知。李相这头圣旨还没写完, 他要捉拿陈晨的消息便已经跟着信鸽起飞了。陈晨也是个明白的, 知道这会子不是犯犟的时候,万一顺城和幽州都督起了冲突,死的都是自己人。   他也不是没考量过直接拿下幽州军权的可能性。可一来事发仓促准备不足, 二来打仗最忌临阵换将, 如今奴炎虎视眈眈, 还是要维持稳定为好。这般以想, 他只能打消这个念头,选择暂且退去,只拜托李将军尽力保全陈家部族。   李将军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不说平白捡了打败奴炎的军功,光是陈家无偿提供的粮食便足够他动容。听说陈小郎已经走了,他心中没由来的一恸,竟是直接对上王琦:“您要抓人尽管去抓,只这里是顺城, 所谓将在外, 王命有所不受。要是因为您一意孤行,扰乱了顺城防御, 让奴炎人趁机进犯,可别怪我将您一块儿拉下水。”   王琦虽然官位高,可对于这位能拼能打军功实在的大将,还真没法以势压人。何况顺城就在抗击奴炎的第一线,真把李将军惹怒了撂挑子不干, 后果谁都担当不起。他哼唧几声讪讪退走,却不知这番动乱早已被边军们传开,将之前大胜的喜悦都冲淡了许多。   陈晨一路往南,星夜兼程赶到平宁才算松了口气。要说他心里不憋屈是不可能的,从秀川离开时,他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谁能想胜仗才打了一场,就被朝廷给逼了回来——也不知道李相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他真不怕边境失守,京城危难吗?   沈安侯派人将他接到自己的庄子上,耐心安抚道:“人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你看我能耐吧?知道的多吧?还不是不敢锊朝廷的锋芒。不说朝廷,我连吴王这般货色都小心避着呢。你只忍几年,多学本事,多积累经验,总有让你去边关建立功勋的日子的。”   这话虽然没说透,可意思已经明了了。陈晨眼睛一亮,立刻就高兴起来:“我可是记住了啊,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日后不带装作没说过啊。”   沈安侯笑着点头,让他下去休息,回头便和林菁叹气:“有时候真想不管不顾直接反了算了!看看朝廷都干的什么事儿!”   “攘外必先安内嘛,我还教过姑娘们这个呢。”林菁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世世代代都有这般执政者,将政敌看的比外敌更重,“李相本来就是个天然讨厌军伍的,口里说着保家卫国,心里想的说不定就是去死去死节约开支。”   她这吐槽很犀利了,沈安侯苦笑:“可我就是觉得保家卫国的军人比空谈理想的文人重要。”   “我还觉得医生教师手工匠人都比文人重要呢。”林菁翻了个白眼:“所以说现在的思想观念和阶级体系是不对的!文以载道,可也得读书人学的是道,而不是假道学。你看看当今官场,还有几个务实的人在里头支撑?”   沈安侯一想便觉得脑仁疼:“我还是老实把江州给建设起来吧,好歹以后神仙打架,可以收容些无处可归的百姓。”   “青州也是这般打算。”林菁说了自己在青州的布置:“毕竟这里接壤京城和幽州,无论是王爷们起了乱事,还是蛮夷破了边防,都会有大量流民奔走。楚族长可是打定主意一步不退的,甚至但有余力,就尽量拯救百姓。”   “青州的姑娘们也很彪悍啊,你没少忽悠她们吧。”沈安侯侧目:“我听说有两个今年嫁了,结果分分钟把婆家收拾妥帖,如今已经开始练兵了呢?”   “何止是她们够彪悍,难道秀川山上我的女学学生们就差了?”林菁傲然道:“天下百姓我说不准,但我带出来的姑娘们,总没有哪个比男人差的。”   沈安侯做了个害怕的表情,逗的媳妇儿直笑,直到外头通报楚岷大族长来了才一块儿出门迎接。楚大表哥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开玩笑道:“老远就听到你们两口子的笑声了,这是又坑了谁了?”   “说的我们单会坑人一样。”沈安侯不满道:“你晃荡来干什么?你们楚家的姑娘们要篡位把你踢下台了吗?”   楚岷从鼻子里哼了一些,轻蔑的摇头:“我们家的姑娘们虽然能干,可不和你一样脑有反骨。”他说着说着倒是幸灾乐祸起来:“说起来你都到这儿三天了,可见着你闺女了?”   沈安侯愣了一愣:“不是说和姑娘们拉练去了么?”   “你还真信了沈凌的鬼话?”楚大表哥嗤之以鼻:“你姑娘已经带着我家的姑娘们杀到江州去了,说要给你个惊喜呢。”   沈安侯这才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她怎么这么彪啊!”   “可不是呢,一群麻烦姑娘。”楚岷说到这个也是头痛:“如今我们家的姑娘,能耐些的都跑没了,我这愁的啊,真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的抓回来。”   林菁却是笑了:“凭什么姑娘家就不能皮实些了?要是她们真能把江州拿下了,我就允了她们掌管江州事务!”她说完还横了沈安侯一眼,威胁之意毫不掩饰,沈大老爷立刻举手投降:“我可从不重男轻女,只要她能行,我就让她管!”   楚岷一点儿不意外这两夫妻的不着调,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盒子来:“我们在江州的地契都在这儿了,和你这庄子交换。”   他话说的霸道,可沈安侯却知道自己占了大便宜,这些年楚家在江州买了多少地多少人?和各处打通关系更是不知花费几何,便这么一股脑儿给了他。而沈家庄子却早就完成了它培养人才的历史使命,沈大老爷的人才培养摇篮已经全部转移到了秀川,便是产粮也渐渐将重心倾斜到了琼州和闽州。光是土地和一处完善的坞堡,价值真比不过江州那大片山林良田。   偏楚岷这般像是得了大便宜的样子,让沈安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翻出地契给他:“买定离手钱货两讫,恕不退还了啊?”   “你这是废话!”楚岷爽快的接了单子,也不细看的拢进袖中,又抽出个手抄本来——害的沈安侯总想扯他袖子看看里头到底能藏多少东西。接过本子一番,沈侯爷又愣了:“你家账册给我看干什么?指望我帮你算账不成?”   “什么我家账册,这是你家账册!”楚大表哥恨铁不成钢:“你忘了楚家生意都有你三成分红的事儿了么?这些年你存在家中的钱财越来越多,倒是一直不支取,我仓库都快堆满了。正好你要去江州,趁早带着钱财一块儿走,好过我收你保管费。”   他说的轻松,可沈安侯哪里不明白,哪怕楚家家大业大,要调集这么多银钱亦是伤筋动骨。他有些讪讪的摸鼻子:“我也不急着用钱啊,你们趁手就先花着呗,反正回头我还得找你们买东西。”   楚岷不理他:“一码归一码,你要什么东西,我们都给你准备着,钱财是你的,你也自个儿处理好了。”   从来没见过这般“视金钱如粪土”的。沈大老爷心中感动,面上却越发痞气了:“那我可真全拿走了啊,回头周转不开找我借,我是要收利息的啊。”   “拿走拿走,”楚岷不耐烦的挥挥手,仿佛赶苍蝇,“对了还有这个,”他又从袖子里拿出个物件儿来,仔细一看,是一枚钥匙:“卿光阁三楼靠左有个上了锁的房间,江州的资料都在里头,你自己找人去搬出来,也省的到了地头两眼一抹黑。”   卿光阁是楚家书楼最靠里头一座,一楼藏着族中重要的书籍孤本,从二楼起便是秘密账目和书信,每间各有钥匙,统一由族长保管。沈安侯拿到这个比拿到账本还惊讶:“那儿不是不许外人靠近么?连你们家嫡出的姑娘都是今年才能去里头翻书吧?”   “你是外人么?”楚表哥斜睨他,大有他敢说是,就大耳瓜子抽过去的架势。沈安侯识趣的闭嘴,小声道:“也不用搬走吧,我让人抄一份副本带着就行。”   “那随你。”楚岷说的不在意,心里却是妥帖的,更费了些心思提点他:“江州虽然没世家,但民风彪悍豪强林立,上至刺史下到县令,几乎都是本地人——不是本地人的,家里也娶了当地女子,总之不是那么好撼动的。你往日里那些暗中铺设人手占据山头的手段在江州用起来只怕不灵,可想好了再往里头冲,别撞的一头包。”   沈安侯受教:“我正想着这事儿呢。江州看着不显,其实民风和各处真有些不同,说得好听是小富即安,难听些便是使唤不动。我下头的人也正在想辙呢,反正如今都过了冬至了,怎么着都要等明年开春了再说吧。”   “那你闺女丢那儿不管了?”楚岷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又抱怨道:“我认识你也是倒了八辈子霉,好好一个最能耐的族叔被你坑到蜀州去不愿回来了,家中的姑娘们也都跑了——要么我也跟你跑了算了吧!”   沈安侯敬谢不敏,并且表示自己不背锅:“我要你何用?每天给我找茬儿么?你自家姑娘们看不住,只能说明你们家的家教方式有问题,并没有给她们最想要的生活方式。与其在这里声讨我,你还不如好好反省反省自己,顺便督促子弟们上进,便是姑娘们闯了祸圆不了场,他们也能挺身而出,让姑娘们没有后顾之忧。”   “这般正好把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惯的没样儿,再也嫁不出去!”楚岷气的戳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沈安侯无奈摊手:“我给你认真说,你不接受就算了,干什么还要人身攻击?难不成真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   楚大族长甩手就走,顺便反省自己到底是抽了哪门子筋,才非得亲自来看一看这个冤家,还一连串的给他好处。这般无赖货就是把一边脸皮子拔下来贴在另一边——整个一二皮脸加不要脸。   第221章 新年   大约是在秋日大灾中死了太多人,新宁四年的冬季显得格外沉闷。便是年关将近, 大街小巷也无多少热闹喜庆, 反而无端透出几分萧条来。   奚末走在青云大街上,远眺宫门一角,不知思索着什么。有个挑着担子的老头儿从他身边路过, 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弓着腰赔笑问:“客官可要来一碗热腾腾的混沌尝尝?”   “这大冷的天儿, 你还出来做买卖?”奚末将几枚铜钱放到老头儿手上, 看他麻溜的从圆桶中拿出碗筷来,提热水烫过一遍,才将混沌数着个儿的装进去,双手颤巍巍的端到自己面前。   老头也是闲着,抽出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担子上的油渍灰尘,一边和奚末闲聊:“世道艰难呐,京中的物价比起去年来都翻了一番,赚的钱却没见多出分毫来。眼看过年了, 总得让儿女们吃上一口肉吧?我一把老骨头的趁着还能动弹, 能赚一个是一个。”   奚末稀里哗啦的将一碗混沌吃完,把碗筷还给老头, 自己继续双手拢在袖子里往东边走。这一幕仿佛只是每一天每一个角落里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却无人知晓一封情报已经从老头的手中转到了奚末身上。   在青云街绕了一圈,又到女儿街附近买了些小食,奚管事这才溜达着回了庄子上。沈大老爷虽然离了京城,可他几个庄子铺子却无人敢下黑手——倒不是李相公正严明, 而是想要瓜分其中利益的人太多,无论谁率先出手,都指不定要被群起而攻之罢了。   当然,这其中制衡少不了奚末的暗中谋划。只他也知道,靠自己的一己之力,并不能将这种局面维持太久。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已经有人注意到他和沈大老爷之间的情报往来了,甚至他身边都可能有了反水的叛徒或别处安插的卧底,否则他也无需这般谨慎的亲自去和人接头、亲手拿到沈安侯传回来的指示了。   进了书房摈退左右,打开捏在手心的纸条,熟悉的沈大老爷的笔迹让他松了口气。而上头的内容更是让他亦喜亦忧:喜的是自家主人终于准备摆明车马自立门户了,忧的却是自己要如何才能剔除手下的叛逆,带着忠心的部属全身而退抵达江州。   将纸条凑近油灯,橘黄的火舌将书信吞噬殆尽,奚末皱着眉想了许久,终于有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他招来自己的心腹如此这般交代,自己却骑了一匹快马,消失在冬日的茫茫风雪之中。   几日之后,几个不同地点,分属不同势力的耳目和叛逆悉数被拿。奚末的手段可比沈安侯强硬太多,直接严刑拷打问出他们背后主使,扯出一串儿的关系网,一股脑儿的捅给了各处的敌对方和合作方,在所有人被这一系列变故晃的懵逼、未反应及时之前,带着沈安侯的情报系统和私兵安全转移出了京城。   等到李相挣脱盟友的问责,摆平小皇帝趁乱制造的麻烦,奚末一行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反而是在这场伏击战中,各家的暗卫亲兵都被暴露出来,相互之间的提防又更深了几分。   沈安侯听到消息时便不免感慨:“亏得奚末谨慎,连自己的心腹都没放过,有一个算一个的全都拿到了假消息,才能抓住那几条大鱼。”要知道里头有两位的地位可不低,几乎就要摸到核心情报的往来了。   “他是怎么钓出这些大鱼的?”林菁好奇问:“若是一般消息,不至于让那些潜伏许久的探子轻易上钩吧?”   “他说我得了先帝手令,秘密进京接洽暗卫余部。”沈安侯摊手:“说谎最重要的就是九真一假,我掌握暗卫确实是事情,做起来自然像模像样。”   且暗卫虽然被拆分,又因没了主子慢慢没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从前朝末年便开始渗透整个京城的暗卫组织绝对是所有势力都想要掌控的力量。便是拼了暴露自家探子的危险,他们也必须想办法横插一脚壮大自身。   却没想到每个人得到的目的地都是不同的,另有更多眼睛在暗中监视着他们的动向。听令行事之人会得到撤离京城的口令和行进路线,与别家暗通曲款的,直接能抓的抓,抓不了的当场格杀勿论。   偏各处为了万无一失,都派了自家兵力“悄悄”跟随,结果好处没捞着,反而被奚末试出了他们的深浅,有的甚至损失惨重。李家王家范家一个没落下的都中了招,还没升起同仇敌忾的想法,又被奚末捅出来的各家布局惊得一愣一愣,赶紧回去查自家手下是不是有对家的渗透。   便是圣人也趁着这个机会,很是清理了一番内侍宫女,让朝中大人们失去了许多耳目。整个年节都在忙碌和算计中度过,百姓们敏感的察觉到这肃然氛围,连笑闹的声音都自觉降低了不少。   与京城不同,东南边儿的青州却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繁忙景象。秋天灾难中各处逃亡的流民,有不少都汇聚到了平宁郡楚家治下,遵从他们的安排当了“隐户”,好歹能吃上一口饱饭,睡上一个安稳觉。   只平宁楚家也说的清楚,虽然家里做的是慈善事儿,却不接受好吃懒做的蛀虫。他们将流民分成三六九等,工匠排第一,被送到沈家并过来的庄子上研习技艺,开窑烧转建房子。武夫排第二,挑选出体格强健有战斗意识的,或是学习过练兵之法的,充盈楚家护卫军。读书人排第三,负责流民的开蒙和管理。最末的农人则放到各处开荒种地,便是天气转冷中不得主食,种些果树蔬菜也是使得,总之无人能够闲下来。   孩子们无论男女统一送去蒙学读书,加上早晚的出操锻炼,足够这群精力旺盛的小家伙每天累到倒头就睡。妇女们也被组织起来学习纺纱织布做棉衣,等来年开垦出的荒地种上棉花,就需要她们来管理了。   流民——或者说百姓,其实并不害怕辛苦,他们只害怕无能为力无处可依。楚家把他们安排的妥妥当当,他们反而安下心来,老实听话干活儿。当然其中也不乏刺儿头,或是泼皮无赖。只楚家的管事们也是有办法,直接将人拨出来扔给楚大郎处置。   楚大郎好歹是在京中练过兵,也跟着亲爹上过战场的。他什么阵仗没见过,还怕这几个欺软怕硬的货色?一群人被他操练的生不如死,有的消停了,被开恩放回去种地。也有的心怀怨恨,楚大郎亦不手软,总之有的办法让一两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   沈安侯一家子也在楚家过了个安稳年,对此最为开心的便是沈太夫人楚氏。快七十岁的老太太每天开心的像个孩子,吃酒看戏打麻将玩的不亦乐乎,等闲下来便开始给沈凌物色小媳妇儿,把十二岁不到的小少年吓了个够呛,过完正月十五便屁滚尿流的往江州寻自家姐姐去了。   反而是秦茂和秦玉一点儿不避讳自己的婚事,一个娶了楚家的姑娘,一个定了青州刺史家的嫡次子。沈玫对此也是十分满意,甚至挪揄道:“若不是嫂嫂拦着,让玉儿嫁给凌儿也是使得的。”   林菁黑线,近亲结婚危害大,她还不想坑了自家小儿子。   楚氏则是直接给了自家姑娘一巴掌:“玉儿比凌儿大了两岁呢,可不合适。”等沈凌二十及冠,秦玉都要变成老姑娘了,“倒是茂儿和淑窈,年龄相差五岁,倒是正正好的,可惜两人没缘分。”   林菁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她家姑娘整个过年都没见着人影儿,就发了两封书信以示身体良好没缺胳膊少腿儿,也不知道把江州折腾成个什么样儿了。   楚氏念叨完孙子孙女外孙儿,又不免想到沈萱小宝宝,忍不住对沈安侯抱怨道:“都说过年便是要一家团圆,你倒是数一数,这些年咱们可团圆了么?”   沈安侯默然,前年他忽悠穆荇将沈淞沈汀两大家子支出去别处当太守,去年孩子们在青州,他自己带着楚舅舅跑到秀川去建设基地,今年他回了青州,沈淞沈汀又跑到秀川进修去了。   淑窈呆在江州不愿出来,连沈凌这臭小子也拍屁股跑了,连着三年时间,一家人就没怎么整齐过。沈大老爷摸了摸鼻子装死,看的老太太恨不得揍他一顿——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就希望看到小辈承欢膝下么?   好在楚氏并不是个目光短浅又专治的,她也知道孩子们各奔东西是各有要事,只有经历过磨炼的孩子,才能成长为撑起家业的大人,是以她抱怨过一回也就罢了。再有沈玫一家子在他跟前奉承,拉着她忙活起秦茂的婚事,总算让沈大老爷逃过一劫。   沈安侯心有余悸,转头便和自家太座咬耳朵:“咱们收拾收拾去江州吧,且看看两个小的在那儿混的怎么样了,尤其是淑窈丫头,若是没做出一番事业来,看我不把她扔给老太太调丨教好,找个婆家赶紧嫁出去了事。”   林菁斜睨他:“你这是坑闺女还是坑未来亲家呢?你且看看大燮上下,无论皇亲国戚世家显贵,还是寒门赤子文化人,有几个能降得住你闺女的?”   “我这是要给她点儿压力。”沈安侯笑嘻嘻:“别说你看不出来她的野心,那可比她兄弟们大的多。我就想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成为她自己期待的样子,只要她有这个能耐,我肯定支持到底。”   而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若是沈淑窈并没有足够的心智成为人上人,他们夫妻便要给她物色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好歹留一条后路。自古干政的公主长公主可都没什么好下场,要么上位要么低调,这是他们给沈淑窈设定的底线,也是沈淑窈唯二的选择,端看她到底可以走到哪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淑窈宝宝才是沈家下一代最具有野心和政治头脑的人 沈老大一点儿不害怕自家出个女皇帝,他只怕女皇帝能力不够弹压不住臣子,所以才给闺女设了双保险,有能力就当皇帝去,没能力就乖乖嫁人,当干政公主是没前途的   第222章 天师传说   江州地处大燮内陆中部,是一个及其普通的州——既不富裕, 也不贫困, 既无世家高门,也无乱臣贼子,这里地势复杂却不贫瘠, 通达四方却并非要塞。这里气候温和, 四季分明, 却什么名动天下的特产, 也没什么惊艳四方的景致。这里的人和这片土地一样,不温不火,不急不缓,小富即安。   而对沈安侯来说,这般平凡,亦是另一种形式的“无懈可击”。哪怕是楚家在江州经营多年,土地山林买了无数,可在江州人看来, 楚家只是个合作者, 并不能融入他们之中,更不能指引他们的方向。他们虽然不惹事儿, 可也没冲劲儿,无论说什么都好,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摆出来,饶是楚家底蕴深厚,楚峋智计百出, 依旧无法感染治下的百姓,更别提让他们就此归心。   烫手的山芋固然麻烦,可死猪不怕开水烫更是棘手。沈安侯一直没想好怎么攻入江州,这才在青州安顿下来,一方面自然是为了做更多的权衡考虑,另一方面也是想看一看,沈淑窈带着她的小伙伴们,是不是能寻到一个不一样的方法,带给他一个惊喜。   沈淑窈小姑娘和她的姐妹团们亦是同沈安侯一样想法。她们在新宁四年十月到了江州,但并未妄动干戈,而是先查了楚家庄子上的账本册子。显见这许多年里,楚家带给周边及各处州府的好处并不少,可两边始终只保持着公事公办的生意往来,并无一点儿人情友好,甚至说的直白些,江州人手里赚着钱,心里却一直防着楚家人呢。   十五岁的小姑娘穿一件银红色小夹袄,下头是枣红色的长裙,头上简单的扎了两个发髻团子,用蝴蝶发卡固定住散落的发丝。她这般精致可爱的打扮,偏要皱着眉做沉思状,一边俯身看着面前的江州地形图,一边和小姐妹们商量:“要征服一个人也好,一处地域也罢,手段无非是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胁之以威,绳之以法,导之以德。可江州这处咱们看着,以利诱之显然是行不通的,威逼更是会引起民间反弹,他们这儿民风可彪悍呢。只剩下情理法三项,各位姐姐妹妹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和她一起来的小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出主意,大姐头楚暖嫣率先开口:“其实问题症结并非我们能给什么,而是他们缺什么。若是放一个受灾严重的地方,给口饭吃都能万民归心。可楚家给出的好处对于江州百姓来说并非不可或缺,反而会让他们觉得是楚家占了他们的便宜。”   “那有什么是他们必不可少却没有的呢?”记忆天才楚晓晴弱弱的问道:“江州百姓虽然不富裕,可灾年里也都能吃上饭穿上衣,且这边的人对读书习字没什么兴趣,有几亩薄田度日就够了,一点儿进取心都没有。”   “这才是‘无欲则刚’呢。”算学第一性情泼辣的楚氏婠婠便笑:“咱们总不能平白弄出些祸事让他们先倒个霉,再来大发善心的做好人吧?那可显得咱们自个儿太没品了。”   她的双生妹妹楚氏妧妧一脸无奈:“姐姐你就别开玩笑了,赶紧想办法才是正经。”   她说着又想起一个人来,“要是幼娘嫂嫂还在就好了,她对民生可是最熟悉的,说不定看一眼就知道该如何下手。”   “对啊,要是我嫂嫂在就好了。”沈淑窈也撑着脑袋叹气,“哥哥们都是大坏蛋,好好的要把嫂嫂叫到秀川去陪着他们一块儿进修。留在这儿给我帮忙不行吗?”   眼见话题要被扯远了,暖嫣赶紧给她们打住:“便是没人帮忙,咱们也一定能行的。我这儿有个不是法子的法子,你们看看能不能行——既然猜不到百姓们最想要的是什么,我们为何不能直接去问一问呢?”   “你的意思是让咱们的人散出去打听打听?”婠婠若有所思:“确实是个好法子啊。”   她们说干就干,也不需要对手下人说的太明白,只让他们和江州本地土著闲聊是搭嘴多问一句。不过小半个月功夫,一堆的纸条儿便聚集在姑娘们手上,刨开异想天开的,不劳而获的,百姓自个儿便力所能及的,剩下一条愿望便显得尤为突出:“什么叫成为梁天师那样的人?”   淑窈是看过江州各府的府志的,一拍脑袋就想起来了:“是不是青龙山的梁天师?据说江州民风彪悍的传统就是从那儿来的。”   青龙山梁天师何许人也?乃是上数一两百年的一位不世出的武学天才。传闻中,他不仅可以以一敌百,还能降龙伏虎,斩妖除魔,简直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而与他有关的更传奇的故事,是前朝官方定论的太师救驾事件。那时候朝中奸臣当道,想要害死年幼的小皇帝另立新君作为傀儡,小皇帝在几百亲卫的保护下仓皇出逃,一路跑到江州青龙山。   彼时前方断崖后有追兵,正在大家绝望之时,梁天师带着三百弟子赶到,杀退追杀小皇帝的上千精兵,并一路护着小皇帝回到京城,剿灭乱臣贼子,扶持小皇帝稳固朝纲。   帝王心怀感激,封梁天师为国师,想要将他留在朝中。却不想梁天师并不愿入朝为官,而是固辞回乡,从此隐匿山林,再无踪迹。帝王无奈之余,只得昭告天下,予他“天师”之衔,并立青龙山为天师道场,派了不少兵士拱卫道场安宁,无论达官显贵还是皇亲国戚,都不得对天师不敬,在天师道场必须谨言慎行。   江州虽然没有世家,可梁天师对江州的影响力绝不逊于超级世家。哪个江州人不是从小听着梁天师的故事长大的?而他们生儿育女,又将这个故事一代代传下去。是以江州人盼着“成为梁天师那样的人”,或是“成为天师弟子”,便一点儿都不奇怪了。   也正因为人人心中都有一个超然物外的大侠梦,所以江州民风彪悍不好管教,甚至江州上下官员中八成都是江州本地人。对他们来说,钱财够用就行,读书可有可无,唯有一股子英雄气,才是能让他们共鸣和抱团的本质所在。   “梁天师啊,”沈淑窈转着笔杆儿,眼睛一亮:“你们说——”   “别说别说,各自写下来,看看咱们是不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暖嫣笑嘻嘻的取了纸笔来递给大伙儿,“等会儿一块儿亮纸条可好?”   姐妹们自是应了,纷纷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将五张白纸放在一块儿,上头的内容大同小异,总逃不开“梁天师后人”五个字。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楚暖嫣笑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呢?从哪儿给捞一个天师后人来给咱们使唤?”   “我爹手底下不是有许多狼牙么?让捧剑叔给找一个好了。”沈淑窈瞬间有了主意:“据说他们秀川庄子上还有军校生,除了武艺还要学习韬略兵法,总能有合适的人选。”   “我倒觉得咱们还得去一趟青龙山,最好拉网式的找一遍。”楚晓晴说起话来依旧是弱弱的:“谁知道山上有没有真的天师后人在隐居呢,可别被打脸了。”   “有也不怕啊,”沈淑窈笑的得意:“我巴不得山上还有真正的天师后人,将这场纷争闹大呢。等到尽人皆知的时候再让我爹的狼牙和他们比拼一番,只要能赢得漂亮,真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就不管?”妧妧扬眉。   “不管,咱们巴不得打擂打的无人不知。就怕山上是真没人了,也就没人给咱们把事儿宣扬出去。”婠婠轻笑:“要我说,咱们干脆做几手打算,自己个儿就炮制他两三路的后人来,没人捧场也能把话题给炒起来。”   “这样最好!”淑窈眼睛一转,又有了主意:“梁天师不是有三百弟子么?按照府志里写的,那些弟子是跟着他回了江州的。你说江州百姓里头有没有他这些弟子的传人?干脆鼓动起来一块儿热闹热闹啊。”   小姐妹们越说越觉得可行,凑一块儿商量一回,隔天便发了一封布告,用的是楚家庄子——这回已经更名为沈家庄子了——的名义,大意便是庄子上的小主人好奇青龙山梁天师的传奇故事,向民间寻找天师及天师弟子的有关人证物证,只要确定真实,必有重金答谢。   沈家庄子有钱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且他们向来信誉良好,百姓们也不怕被哄骗。再一看“重金答谢”,还真有不少翻箱倒柜的找出爷爷太爷爷口中的“传家宝”送过来,口沫横飞的说一遍里头的故事。碰上两家说辞对不上的,指不定能现场干一架,打赢了的洋洋得意,仿佛他口里的故事便是事实,而输了的自然是灰溜溜带着宝贝离开。   沈家庄子对他们这般做法毫不干涉,甚至专门搭了两个半人高的土台,一个用来鉴宝,一个用来打擂。眼见着百姓们对打架的热情甚至超过了“梁天师”这个亘古的英雄传说,沈淑窈和姑娘们一拍即合,干脆在土台边上再开了块比武专用场地,欢迎勇士英雄们上来打擂。比武场免费提供茶水瓜子,连赢三场以上还有银钱作为奖励。   这番折腾让沈家庄子一下子人气爆棚,也让淑窈和姑娘们深刻见识到了江州人骨子里的桀骜和悍勇。随着散出去的钱财越来越多,到腊月二十七这天,终于有第一位自称梁天师传人的中年男子出现。他拿着一柄前朝御赐的短剑,在擂台赛上掀翻了五位“天师弟子后人”,又在比武场面对十几位好汉的车轮战而不落败,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之余,都相信这位真的就是青龙山上下来的传奇高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宝宝能猜到这只天师后人是谁?   第223章 老狐狸驾到   沈淑窈和姑娘们并未亲自接见这位高人——倒不是她们自持身份,而是武人大多轻视女子, 要是她们现身, 只怕反而让人误会。出面与这位名叫梁子信的大侠接洽的人是楚家留守庄子上的分家子弟楚桥,他十分恭敬的将人请到台上,虚心询问他事关梁天师的来龙去脉。   梁子信虽然武力值高, 却并不是个单纯的武夫, 反而带着一身书卷气。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掏出一卷竹简来, 小心翼翼的摊开, 展示给楚桥看,并在一旁解释:“我玄祖父是梁天师的书童,也算是他的半个徒弟。当年天师辅佐前朝宣帝稳定朝纲后带着弟子们回江州,其实并非是有意隐居,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将当年的故事揭开神话的外衣,说出并不美好的真相:“宣帝并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圣人,大约是被奸臣迫害后有了提防,他非常害怕有大臣功高盖主。这也是定朝后头重文轻武、打压将门子弟的由来。天师和他的弟子们在京城表面风光, 其实暗处多的是刀光剑影, 甚至不少弟子都折损在了朝臣和皇帝的算计之中。天师为了保住剩下弟子的性命,不得不带着他们回归江州隐居山林, 可就算这样,他们还是没逃过朝廷的毒手。”   他指着竹简中的一行字让楚桥细看:“这是我爷爷记载下来的当事情形。朝廷兵马跟着梁天师他们进了青龙山,但并非是寻访贤良请他们回京,而是将他们赶尽杀绝。我爷爷因熟识水性躲在深潭中才逃过一劫,只天师和他的弟子们却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楚桥默了, 他是真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能将“恩将仇报”发挥到这般程度。而梁子信还在继续解说:“那群官兵为了防止百姓们入山查看,故意在山下做出苦求的阵仗,实则掩埋尸体销毁罪证。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他们便假称天师不愿接受朝廷的招揽,干脆云游四海去了。”   之后的事儿不用他说,大伙儿也能脑补出来,无非是宣帝假惺惺的封青龙山为天师道场,实则为了让人对这儿保持敬畏,找借口将百姓隔绝在山外,不让人发现他杀死恩人的事实。   不少百姓已经把拳头握的咯吱响,梁子信则转头看向鉴宝台上各式各样的“天师遗物”,一脸苦笑道:“他们被朝廷灭杀的猝不及防,几乎没有留下后代,又何来这些物件儿流传呢?”   眼看台上气氛变得低沉,楚桥赶紧转移话题,好奇问梁子信:“按说前朝覆灭都已经快过了五十年了,为何您不早些出来将事儿告知大家呢?”   梁子信摇头道:“我玄祖父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也被那场祸事吓坏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小路逃出青龙山,哪里还敢暴露自己天师弟子的身份?只能隐姓埋名背井离乡,换了身份在隆郡的一个小村子里定居下来。以至于我曾祖父都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直到他弥留之前,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我祖父知晓。”   这么一说,楚桥就更好奇了:“那您的一身武艺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呢?”   “这却又是一桩缘分了。”梁子信微笑:“我玄祖父直到死前才将这竹简给了我祖父,上头除了记载这血案的真相,还有梁天师的宝藏存放地。那时候宣帝早已驾崩,朝廷也撤了青龙山的人马,我祖父按照竹简的指示找到一处绝壁,一狠心腰上拴了个绳子便跳下去,果然在绝壁上找到了宝藏的入口。”   一说到宝藏,所有人眼睛都亮了,梁子信便无奈的笑道:“里头可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全都是竹简和羊皮纸,记录的是兵书和武功秘籍罢了。我祖父那时年纪已经不小,过了熬打筋骨的最佳时间,只能培养我父亲学习上头的知识。可惜我父亲天赋不够,并没有学会多少,是以一直传到我手中,才将那些书卷学了个皮毛。”   他说完这一长串的由来,才回答楚桥上一个问题:“我出世时已经是燮朝,按理正可以给梁天师和他的弟子们讨一个公道。可光凭着一卷竹简,没有武艺傍身,没有真材实料,我们一家人又如何让人信任呢?只我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将真相公之于众,恰逢你们庄子上说起梁天师的事儿来,自然是因缘际会,我又如何不把握机会,将这些告知大家呢?”   这么一说,果然是合情合理。梁子信朝楚桥行了个礼:“我虽勤学不辍,有一把子力气,可到底家资不丰。这回听闻贵庄给的奖金颇多,不知以我打过的比赛和带来的消息,够不够替我延请些好手,一起上山为梁天师和他的弟子们修缮坟茔所需?”   台下百姓轰然:“何须先生出资,我们不要分毫,一块儿上山为梁天师修坟祭扫。”   还有人愤愤:“亏得我们被前朝骗了百多年,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黑心肝。”   楚桥一看场面略乱,赶紧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请安静,请听我一言再做打算。”   看台下渐渐安静,他转身对梁子信道:“前朝愧对梁天师,我等既然知晓真相,便该为他正名。烦请先生将此竹简交予我们拓印一份发至朝廷,好歹为天师讨回一个公道。”   这话说的在理,坏人就应该受到惩罚,哪怕不能鞭尸,至少名声上不能好过。看百姓们点头,梁子信亦赞同:“此事好说,只万勿损毁竹简便可。”   楚桥自是点头应允,又说第二件事:“修缮坟茔之事势在必行,梁天师是江州子弟的骄傲和榜样,想来江州子弟也不会要先生的钱财。您只管定好时间,自有好手愿意陪您走这一遭。”   看着下头百姓或是愤慨或是激昂的表情,梁子信无法拒绝:“那边等明年二月,我从百姓中挑些体力好的,与我一块儿上山。”   这一桩谈妥,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楚桥说的掷地有声:“我们庄子说话算数,该给先生的酬劳绝不可少。”他看梁子信皱眉迟疑,轻笑建议道:“先生不妨在山上为梁天师真立一处道场,一来方便百姓们拜祭缅怀,二来也能选择优秀弟子加以培养,说不定十几二十年后,青龙山还能再出一位梁天师,带着三百弟子扫平一切魑魅魍魉,保一方平和安宁呢?”   梁子信闻言便有些意动,下头的百姓更是起哄让他答应下来。大伙儿可是听明白了,这位手上有天师的武功秘籍和兵法韬略呢,他要是招收弟子,说不定自家儿孙便有机会入了天师之门。   天师和天师弟子是什么?那就是江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气爆棚的无上天团啊。想想自家子孙有可能成为万人敬仰的天师弟子,百姓们哪有不心动的,而梁子信作为天师传人,又如何能够拒绝这样一个延续天师道的大好机会?毕竟光靠他单打独斗,真想重现梁天师的风采,还真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实现呢。   楚桥看出各方的心绪,也知道梁子信不肯一口答应,大约是面子上还有些下不来台,或是生性谨慎不肯轻易做决定。他笑嘻嘻的对百姓们做个揖打圆场:“大家且莫要着急,这不是一件小事儿,总归要给先生一些时日考虑。明年二月修缮天师坟茔,梁先生还是要与大伙儿碰面的,不如那时候再与大家分说如何?”   百姓们听他一言,再看有些无奈和尴尬的梁子信,不免讪讪的退开:“楚家的小先生说得对,是我们太过心急了。”“梁先生慢慢考虑,这事儿得妥当些,可马虎不得。”   楚桥看下头转了风向,满意的对梁子信发出邀请:“我们还需拓印您的书简,不知您可否在庄子上逗留一二时日?”   梁子信微微呼出一口浊气,带着些感激的对楚桥道:“既如此,我便叨唠了。“   总算将事儿摆平,百姓们恋恋不舍的散去,而关于梁天师的传说真相以及天师传人重现江州的话题,在几日之内飞快的传遍了江州所有郡县。   沈淑窈和楚家姑娘们也没想到自己的计划尚未展开,预备的“天师传人”还在路上,真正的天师传人便已经昭告天下了。只目前看来事情还在控制之内,只要他们能够彻底拉拢这位梁子信先生,依旧可以达成既定的目标。   她们这厢还在考虑如何说服横空杀出的梁先生,那边梁子信已经对上了楚桥:“既然庄子是沈家庄子,想必真正做主的该是沈家的主子小主子吧?可否请他们出来一见?我亦有些事儿要与沈家主事人商议一番。”   楚桥没答应,也没拒绝,只绕着梁子信转了三圈,口里嘟囔着“奇怪,真奇怪,你这个人太奇怪了。”   梁先生啜了口茶水,轻笑:“不知在下何处奇怪,让小公子如此费解?”   楚桥脱口而出:“你这样子一点都不像上数几代皆农户还背负惊天血案苦大仇深,反而和沈老爷下头的庄头管事们一个样儿,看着老实人,其实全是老狐狸。”   他说完就明悟了,长大了嘴巴看梁子信:“不……不会吧?您是沈老爷的人?”   “梁子信”轻轻拱手,微笑:“不知如今在庄子上当家的是哪位主子或小主子,麻烦通报一声,岑易来访,有要是相商,烦请主人家相见。”   “岑易?”楚桥皱眉:“似乎在哪儿听过。”   “岑家药铺的第一任掌柜便是在下,另有琨郡的岑家米行、宣州的岑家货运亦是在下操办起来的。”岑易淡淡微笑:“后头我得了夫人别的任务,才让老爷手下的小厮侍剑接手了这些生意,想来你是偶然听他们提到过吧。”   果然是个大佬!楚桥再不迟疑的往后头去请沈淑窈的主意。沈家培养出来的老狐狸只有沈家人才能降得住,他还是老实靠边站、免得被人忽悠的找不着北吧。 作者有话要说:  岑易上线   第224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沈淑窈一听岑易这名字,立时皱起了眉头:“这家伙怎么跑江州来了?”   楚桥默默装死, 他只负责给姑娘们打下手, 从来不主动给自个儿揽事。暖嫣却是没这个顾虑,直接问道:“他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确实是我爹培养的心腹,也曾经掌管我家商路和情报, 我爹说他是个能人。只后来犯了我娘的忌讳, 被我娘丢到琼州外沿的海岛上种海菜去了, 他手里的活计也都被别人接手。我看我娘的意思, 大约是没准备再用他的。”   “那他这回大咧咧跑来,难不成有什么阴谋?”婠婠眼睛一眯,杀气腾腾:“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拿下吧。”   姑娘们对视一眼,都是这般打算。沈淑窈带着女卫们来到正厅,一声令下,弩箭便指向了岑易的脑袋。在这老狐狸惊诧的目光中,少女面上微笑, 心中松一口气:“岑叔叔可是我娘特意交代过的危险人物, 我胆子小,不敢和您对上, 只能委屈您先在地牢里待上一阵子了。”   岑易第一没想到出来的会是小个姑娘,更没想到沈淑窈一句废话没有的就把自个儿给绑了。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投进了阴暗湿冷的地牢中。此处地牢和沈家庄子里头的格局一样,入口在头顶,四面都是夯实的土墙, 只需梯子一抽,根本没法逃出去。   好在沈淑窈并未将他当做真正穷凶极恶的犯人对待,不仅给了蜡烛油灯,还有全套崭新的被褥,以及笔墨纸砚等物什。小姑娘蹲在上头冲他笑:“您有空陪我们演这一出戏,可见是不怎么着急的。既然如此,不若您干脆在这儿歇一阵子,顺便把您的布局和目的都写出来,我替您发给我爹瞧瞧可好?”   岑易苦笑摇头,难不成他还敢拒绝么?沈淑窈看他配合,倒是一点儿不亏待这老狐狸,交代四周看守:“这位是我的贵客呢,你们别怠慢他,要什么都替他张罗来。只一条,莫将人放走了,也别陪他说话儿,拿不定主意的事儿就来问我,可别被他骗了。”   岑易已是哭笑不得。若是换了旁人,他或许还能坑蒙拐骗的逃出去,可沈家是他认定要效忠的家主,他表忠心还来不及,哪里还会给自己再添一笔黑账呢?   不过沈淑窈的反应却是让他刮目相看,甚至颇为赞赏。虽然是女儿身,但她心智坚定行事果敢,且手段圆滑周全,便是岑易也挑不出什么错来。甚至于岑老狐狸设身处地一想,如果换成他,只怕也是这般处置。   想通这一节,他表情更加柔和几分,摆足了谦卑臣服的姿态:“属下听从夫人安排,经营琼州之外的海岛,顺便学习和试验造船之法。这几年间,我等已经踏平了琼州边境所有海岛,收编全部海盗,还做了些航海生意,与邻近小国互通有无。”   “半年前,我们的人在东占国发现了一处银矿,正好东占处于内乱之中,我便自作主张,扶持了一派兵力。”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也是赶巧,那一派人运气不错,如今已经平定了东占国,成为新的国主。”   “以您的行事风格,只怕这东占国主不过是个傀儡,如今那国中主事儿的都是您的心腹手下吧?”沈淑窈插了句嘴问道。   岑易十分谦虚:“哪有哪有,只是林国主求贤若渴,我亦投其所好罢了。”   这就算是承认了。沈淑窈翻了个白眼:“那您不远千里跑回来,就是为了问银矿的事儿?”   “并不只是银矿一件。”岑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另有东占国的位置亦是很好,从海路往东北行进,可以直通胶州湾。胶州湾往北不多远便是羌戎族地,若是羌戎与幽州开战,正好可以从这头抄他们后路。”   “挖银矿只需要出我们往返运输,可运送兵力,就需要把东占国打造成咱们一处海外基地。”沈淑窈秒懂,又问:“那你为何不直接发信给我爹?非要亲自跑一趟?”   对此岑易亦是无奈:“我本意便是让老爷派人来琼州接洽,只不知为何,连发了几次传书都没有回应。我亦是无法,又不知是否生变,只能违逆夫人的命令跑这一趟。”   沈淑窈皱眉,她亦不知道奚末在重新规整情报系统,导致各处信息传递变得不再畅通。岑易继续解释:“我一时找不到老爷的行踪,又不敢直接上青州去,正犹豫之际,听到江州楚氏的庄子易主给了沈家,便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那布告一看就是沈家的风格,从边边角角状似无辜的撬动百姓的心防,进而引导舆论统一战线。只可惜沈安侯没遇到,反而遇上沈淑窈这小煞星,一句废话不多说的就把他给关了起来。   “那梁子信又是怎么回事儿?别说您临时找了这么个身份啊,”沈淑窈翻了个白眼:“等二月时百姓找过来,和您一块儿上山,您要如何给他们交代?”   “这身份还真是临时想到的。”岑易微笑着摊手:“不过有一个月时间,足够您把假的做成真的了。”   “那竹简呢?也是假的么?”沈淑窈定定看他。   “竹简是真的,只不过不是梁天师传人所书,而是宣帝驾崩后在他所建密室中找到的,后来一直丢在绝密文书之中,直到前朝覆灭时被岑家旧部带出来。”岑易毫不在意的揭自家老底:“夫人大约与您说的过的身份吧,属下好歹是个前朝后裔,这些皇家密辛自然是归我所有。我拿到时便隐约觉得可以用在江州做些手脚,是以一直将东西保存着,这回正好用上。”   换句话说,岑易确实考虑过假冒“梁子信”这个身份,将江州当做自己的一条后路。而他将一切毫无保留的告知沈淑窈,便算是对她投诚了,哪怕小姑娘知道这也是攻心之策,还是忍不住心中妥帖。   乱世之中,再没有什么比一个足智多谋又顺从忠诚的顶级谋士更重要。好在沈淑窈稳住了,并没有立刻演一出冰释前嫌来,而是淡定的吩咐岑易:“您说的似乎合情合理,然毕竟是违抗了我母亲的命令。还请先生将您所说都写下来,我派人快马送到我父亲手上,至于如何处置,还是得由他来定夺。”   岑易拱手应诺,心中却越发满意,沈淑窈的表现堪称稳重老成,并始终端着上位者的身份,亲近之余亦表现出对待下属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尤其她一直掌握着主动权,却并不妄自尊大,这正是一个合格的主公必备的品质。   他却不知道,小姑娘比他想象的更加大胆,也更富有野心。岑易这头写完报告书,才递上去就被沈淑窈给扣下了。   其实淑窈的目的一直十分明确——在沈安侯到达江州之前,她和姐妹们必须做出足够的成绩,并寻到切实可行的办法,从此成为收服江州的主导。岑易的误打误撞帮了她一把,给她节省了不少时间,她又怎会傻到将手头的事儿停下来,转头将沈安侯提前引来江州呢?   借着岑易书信上的详细解说,沈淑窈和姑娘们夜以继日的在青龙山上布置,还找到了岑易的后手——远在隆郡的“梁家人”,一锅端的送到卲郡来与“梁子信”团圆。   等岑易看明白沈淑窈的打算,已经到了正月下旬。百姓们过完正月十五便响应沈家庄子的号召,前来报名参加二月的坟茔修缮事宜。岑易虽然被放出来,可身边有沈淑窈专属的狼牙女卫看着,他哪里敢乱来分毫?只得乖乖听从小姑娘的安排,将“梁子信”一演到底。   淑窈倒是没瞒着自家弟弟,在沈凌来后就将岑易的事儿一股脑儿告诉了他。沈凌没什么多的想法,咧嘴一笑道:“你是我姐,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与沈凌同来的还有楚冠的两个儿子,十七岁的楚璟和十一岁的楚瑜。两人听着沈淑窈毫不避讳的将自己做的事儿和今后的打算扒拉一回,一个个惊得合不拢嘴:“你们真不用先向沈伯父禀告一声么?”   沈凌是个心大的,一摊手道:“告诉我爹,他还能有更好的主意么?反正都是要这么办的,何必多浪费时间?”   沈淑窈笑眯眯的薅一把沈凌的头毛,心里感慨不愧是亲生的,转头对上岑易无可奈何的表情,眼中锋芒更胜两分:“先生可是听明白了?您要是明白了,之后便要拜托您啦。”   “属下知道了,如今江州沈氏都是您说了算,我不用再惦记如何与老爷交代,只管专心给您办好差。”岑易笑着做了个深揖:“往后也请您多多照拂手下才是。”   这就算是谈妥了,从此岑易便是沈淑窈的谋士,而非沈安侯的心腹。虽然其中不乏沈淑窈的算计和逼迫,可岑易是满意的——自从他试探林菁反被抓,沈安侯便不可能再重用他。而在沈安侯的子女之中,沈淞身子不好身份尴尬,沈凌对沈淑窈惟命是从,按照沈家不拘男女唯才是任的风格,能成为下任主导者的,竟是淑窈与沈汀对半开。   只沈汀是个热灶,身后还站着程家与宁国长公主,他想要出人头地独树一帜,真不如投诚了沈淑窈。便是等沈凌长大、想要脱离沈淑窈的控制争夺权柄,也必然是他们姐弟二人将沈汀彻底摁下去之后的事儿,到那时他早已羽翼丰满,只会是两边的拉拢对象,从此立于不败之地。   他飞快的算计完得失,毫不犹豫的接受了沈淑窈抛来的橄榄枝,兢兢业业的忽悠江州百姓去了。而楚璟楚瑜两兄弟还茫然物外,对视一眼:“我怎么觉得刚刚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有吗?”沈凌全程不在线:“不就是我姐交代那个大叔去干活,然后有事儿我姐替他抗么?”   “好像……真是这样哦。”楚瑜挠了挠脑袋:“不管这么多了,淑窈姐,有没有什么事儿是我们办得到的,您尽管使唤我哥去。”   沈淑窈眼睛一眯,楚璟只觉得背上一阵恶寒,支支吾吾道:“你……你别听我弟瞎说啊,我对你什么想法都没有。”   楚瑜扶额,沈凌窃笑,沈淑窈更是无语:“婶婶还想着让你把我娶回家去么?我娘不是替我回绝过了么?”   楚璟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楚瑜爆笑着揭他亲哥的老底:“我娘说了,他娶不到你,嫁给你也是一样的,总归不能将你拿下,他也不用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岑易:你这个套路和说好的不一样! 沈淑窈:我有说什么吗? 楚璟不是淑窈小姐姐的CP哟   第225章 天师府   沈淑窈一直知道楚家婶婶对自家好感爆棚,打她小时候就叨念着要结个娃娃亲。可惜她和楚璟却真心玩不到一块儿去, 虽然算不上交恶, 可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个三观不合的人如何能在一起?   楚璟也是明白这一点,只他性子更软些, 并不敢太过拒绝郑氏的安排。这回被亲妈压着陪沈凌一块儿来江州刷好感度, 他心中其实是不甚乐意的, 可看沈淑窈也一脸的无语, 楚璟反而松了口气:“你就当我们是个跑腿帮闲的吧,好歹让我避一避我母亲的唠叨。”   沈凌嗑着瓜子摇头叹息:“你就不能和婶婶说清楚么?婶婶说不通,和冠叔父说也行啊,这么拖着拖着,只怕婶婶还真当你愿意娶我姐姐呢。”   他倒是没有“看不上我姐的都是异端”这种姐控想法,毕竟他姐姐可不是个按照世俗标准培养出来的普通贵女,一般男子根本降不住她。楚璟是个审美正常的世家公子,合该找个精明温柔的世家女凑作对, 何必让她姐来祸害了人家?   只这事儿他们自个儿看的明白, 郑氏却不愿听,楚璟一反对, 她就能抹眼泪。甚至连林菁都毫无办法——她只要一张嘴劝,郑氏便觉得是沈家看不上她儿子,于是哭的更凶了。   沈淑窈也知道这位婶婶的做派,这才没将人直接赶出去,而是收容了他们呆在江州。只她可没空陪着他们玩耍, 眼见二月将至,她还要和岑易商量着将青龙山上布置好,别惹来人们的怀疑,使这场收服人心的大戏功亏一篑。   岑易打着梁子信的名头,从百姓中挑选出适合培养为心腹的人手,做好准备带着他们山拜祭梁天师。二月初三正是个祭扫的好日子,一行上百人浩浩汤汤的便往青龙山上去。   沈淑窈和姑娘们顾忌身份,并没有跟着,却打发了楚桥楚璟楚瑜三位少年同去。于是他们便见证了岑易如何巧舌如簧以退为进,让百姓们心甘情愿奉他为领袖,着手重建天师道场的盛况。   回到沈家庄子,楚璟心有余悸,小心翼翼问沈凌:“那岑易可真不是个简单人物,你姐姐确定能弹压住他么?”   沈凌一头雾水:“我姐姐为什么非要弹压住他呢?”   “那万一他得了权柄,将你姐架空,岂不是一桩祸事?”楚璟只当他年纪小,耐心解释道:“下属太聪明可不是好事儿,你该提点你姐姐才对。”   沈凌却不以为意:“他想要架空我姐,难道我姐就让他架空么?若是我姐自己手段不够,不能让他真心臣服,两人只是相互利用,那我姐姐必然是会防着他、不会给他太大自由的。若是我姐姐愿意让他做主,必然是他真心实意替我姐着想,且并不会违逆我姐的心意,又何来蒙骗架空的说法呢?”   楚璟一时默然,沈凌说的仿佛都对,可又太过天真:“你姐姐怎么确定岑易的想法呢?”   “至少现在,我姐就只是用他而已、并未给他做决定的权利啊,你没看我姐放了狼牙在他身边监视么?至于他是真心还是应付,只要他把事儿做成了,我姐才不管那么多呢。”沈凌无所谓的晃晃脑袋:“至于以后的事儿,那也得以后再说咯。”   沈淑窈可不是随意就能被感动、会轻易付出信任的。沈家下一代三儿一女,唯有她最为冷静自持。这也是沈安侯任由她展示野心、提前接手江州的原因之一,毕竟但从性格来看,这姑娘真比她哥哥弟弟们跟像是个做大事儿的人。   且不说楚家兄弟如何迷糊,沈淑窈和她的智囊团姑娘们依旧不紧不慢的展开自己的计划。虽然充当门面的“天师后人”从狼牙变成了岑易,但这个小插曲对整体布局并无影响,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在百姓们的殷殷期盼和盛情难却之中,梁子信“无奈”宣布,天师道场大开山门,招收外门弟子三千名,三年后再从中挑选三百真传弟子。   消息一出,江州上下一片沸腾。紧接着沈家庄子再出布告,因青龙山道场重头休整需要花费的时日太长,便由沈家献出一片地界房产,暂时充作天师府。全江州境内不拘男女老少,凡是有豪气、有毅力的皆可来庄子上接受梁先生的考核,只要考核通过,便能入天师府跟随梁先生学习天师秘法。   有百姓好奇问道:“万一这回选上、三年后却没法成为真传弟子呢?难不成要废了武功么?”   前来传讯的小厮便笑:“梁先生教给外门弟子的都是强身健体的法子,并简单的读书习字,意在考核弟子天赋和心性,真正的武功秘籍和兵法韬略自然是要当上真传弟子才能学的。”   又有人问道:“那被淘汰的人要干什么去?遣回原籍么?”   小厮点点头又摇摇头:“被淘汰的外门弟子,若是愿意回家的,自然是放他们回原籍。不过我听梁先生的意思,他还准备给天师府添置些产业,亦需要人手帮衬。外门弟子虽然学不到最高的天师秘法,可好歹能写会算体格健壮,当掌柜账房或往来押送的镖师都是使得的。”   大伙儿一听更是意动,便是成不了天师弟子,只要入得天师府的大门,便能强身健体,并学会许多本事,总比过一辈子埋头种田强。   小厮想了一会儿继续补充:“我听庄子里的管事说,其实梁天师留下来的书籍中,除了武艺和兵法,还有延年益寿的法子和匠人手工的知识。若不是先生指定江州百姓才能报名,我们都想去试试呢,都说一招鲜吃遍天,若是能学会一门实用的手艺,不仅这辈子可以衣食无忧,以后还能一代代的传下去,让子子孙孙都不愁没饭吃。”   “当真?”不少人都惊呆了,一想天师大人无所不能,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唯有一条,“那些书籍只怕煞是珍贵,梁先生能教给外门弟子么?”   小厮摊手:“我若是合乎条件,必定下决心拼一把,想法子当上真传弟子去。若是现在就打算着学得技巧混过三年归家,又何必来这一遭?梁先生才不会收心性不定得过且过的弟子呢。”   他这话说的不少人面上讪讪,而更多的人已经打定主意要报名拼一把。除了普通平民百姓,不少颇有资财的地主商户也行动起来,哪怕他们不在乎什么韬略和手艺,但延年益寿一句却正好戳中了他们的心思。   谁不希望自己活的健康长久,看着子孙满堂呢?便是自己年纪大了,让儿孙们加入天师府亦为时不晚。行商地主打定了主意,江州官场亦被震动。眼见着天师道的崛起已经无法阻挡,他们亦没打算阻挡,便不如将自家子弟安插其中,好歹能够互通有无以示亲近。   天师府招收弟子的消息从江州北边的卲郡一路传播到南边的乐山郡,多少人不畏严寒翻山越岭的赶到沈家庄子上等待梁先生的选拔和考核。岑易亦是个焉儿坏,将考核分成三场,第一场海选,找了一份沈安侯当初给他们的心理测试题挨个儿问过去,专挑智商不低情商不高能干活还好忽悠的。   这一来便将人选缩减到七八千,第二场考核则请了大夫给他们把脉,还真淘汰了不少身有重疾不能多劳累的。他对此亦有说辞:“天师留下的法子多是要熬打筋骨的,我意在招收弟子,可不想天天担惊受怕,还要负责各位的医药费。”   大伙儿这才想起来,当师傅的收徒弟,可不是往家里供个祖宗。被劝退的人也没什么反抗,老实收了岑易赠与的路费和大夫开的药方回乡去。而留下来的五千余人,将要接受第三场考核,便是面对面的交流,固称之为“面试”。   楚家几位少年观摩全程,已经对岑易叹为观止:“和五千多人一个个聊过来,得花多少时间啊。”他们不无担心:“不会把他累死吧。”   沈凌掰着指头算:“一个人两分钟,一个时辰便是六十个人,一天五个时辰可以面试三百人——那岂不是要近两百天,大半年的才能完成?”   沈淑窈听的直摇头:“谁告诉你们面对面交流是岑易一个个的和他们谈?你们也太天真了。”她将正确的“面试”法子告诉他们:“每五人分为一组,随意抽取一个话题,展开时长为十分钟的讨论会,岑易只需要看他们的表现听他们的说辞,便能挑拣出合乎他心意的弟子来。”   且以岑易的能耐,一次看个十组完全没问题。十分钟五十人,一个时辰便是六百人,有两天时间足够他将所有人的面试全部完成。   后头岑易的做法,正和沈淑窈说的一样,他花了两天的功夫,轻松挑选出三千外门弟子。楚瑜便好奇问:“岑先生是按照什么条件来挑拣的?”   岑易却是先看了沈淑窈一眼,见她微不可觉的点头,才解释道:“按照我的规划,三千弟子中三分之二得踏实肯干心怀赤诚,剩下三分之一中又有三分之二需头脑精明口才了得,最后少数一部分,是心思深沉自有打算的。我只需听他们说话,便能知道他们的个人修养、逻辑清晰度和大概性格,再按照需求挑拣表现突出的人选,自然可以快速决定面试结果。”   楚瑜听的目瞪口呆:“只听他们说几句话便能明白各人心智么?”   岑易理所当然的点头:“我很早就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后来老爷也教了我不少,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功力。且一组五人,总有人会负责组织谈话,有人作为主导高谈阔论,有人成为附庸人云亦云,有人默不作声,亦有人偏要出奇制胜,只需认真听两句,立时就能分辨出个大概来。”   沈淑窈轻笑:“先生觉得不难,对我们来说却是不简单。不过就算有些偏差也没关系,毕竟三年后,这批人要淘汰掉九成,十个人里头才挑一个,大可以把看走眼的扔出去。”   “且我本意便是在江州自立一方势力,无需考虑人选是否权衡了各方关系,反而显得更加公平公正。”岑易补充道:“说起来还真是借了梁天师的名头,否则只怕事儿还没开始,就该被官府给镇压个够呛了。”   这也是岑易一开始便限定了外门弟子必须是江州本地土著的最主要理由,他需要用这种“排外”的态度,缓和与官府之间隐约形成的势力冲突。等到他彻底洗脑了这些弟子,站稳了脚跟,那时候江州要何去何从,就不是州府官员能决定的事儿了。   第226章 海陆并进   这个时代讲究“天地君亲师”,拜师不仅要束脩, 还要对师尊绝对服从。岑易一下子收拢了三千“心腹”, 让楚璟又担心一回,私底下期期艾艾劝了沈淑窈两句。   小姑娘却是笑的自信:“他若是有意收服江州,早就可以自行实施这计划了, 又何必非要现在横插一杠阳奉阴违?我信他的野心不止如此, 正因他有更大的抱负, 才不会在这种小局上与我翻脸。若是有一天, 他非要攫取我的权柄,那也必是因为我无法给他更广阔的空间,才让他不得不握紧手里头仅剩下的资源以求自保,我又有什么理由责怪他背叛呢?”   岑易听了这话不免感慨,反而有些犹豫自己做的对不对,私底下好生对沈淑窈反省了一回:“是属下有失考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早知如此,不如一开始就将竹简和证据都交给您, 让您安排狼牙做这天师后人, 倒是更好掌控些,大家也更安心一些。”   沈淑窈却浑不在意:“难道狼牙便一个个的乖巧听话绝无二心?不说他们始终拿我父亲当主子, 便是应变能力和识人之才也比不上你。我向来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我防着你,便不会给你权柄。我若用你,你只需将事儿做到最好,其余自有我来担着。”   她说的坦率又霸气, 饶是岑易这般老狐狸也不免心中感动,越发认定了这位主子不动摇。等沈安侯与林菁抵达江州,天师府已经建成了十之八九,三千弟子也被岑易收拾妥当,按照他安排的课程操练起来。整个庄子连绵好几个山头,全是热火朝天特血沸腾的景象。   沈安侯听了沈淑窈的汇报,心中自是满意,也并不吝啬夸奖:“你能想到从梁天师的传说着手,可见是用了心思的。这三千弟子涵盖江州各地,只要经营得当,便能成为咱们立足江州的基石。”   沈淑窈认真点头,又有些犹豫:“我故意扣下了岑易给您的报告书,让他负责此事,可是打乱了您的布置?”   沈安侯便看林菁,林菁搂着闺女笑:“其实岑易虽然有野心有手段,但真不是个反复无常脑有反骨的小人。正好相反,他是个打定主意便忠心到底的君子。”   “您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和他有关的事儿?”沈淑窈眨巴着眼睛问。   “你可知开国圣人曾训练过不少暗卫?岑易便是近两代暗卫中的佼佼者,还当过一阵子暗卫首领,是以他的本事,一半儿是你父亲教的,一半儿是从宫中学来的。只他认定你父亲比老穆家更适合做自己的主公后,便直白告诉暗卫的掌管者,自己决定改弦更张,更是将与你父亲有关的消息瞒了个水泄不通,你说这不是君子义气是什么?”   沈淑窈听的张大了嘴:“居然还有皇家暗卫?!”   “很奇怪么?圣人之所以能成为天下之主,总有他们的秘密手段。”林菁点了点她的鼻子:“不说岑易,后头接替他管着你父亲手下情报往来的奚末也是暗卫头领呢。要不是掌管暗卫的那位大人始终想着帮你父亲,咱们的家业哪能静悄悄的做到这样大?”   “掌管暗卫的大人?”沈淑窈脑子一转,突然想到一个人:“不会是失踪了许久的宁国大长公主吧?”有皇家血统又会暗中帮自家的,除了这位可真没第二个人选。   “你这小机灵鬼。”林菁敲了敲她的脑门儿,点头承认:“皇家暗卫在武帝驾崩前便分成好几支,主暗杀的一脉被先帝灭了,剩下的都在宁国公主手中,后来又交给了你父亲。只岑易的身份比奚末更复杂些——他除了是暗卫,还是前朝后裔,你父亲将他扔到琼州不让他回来,便是怕他有了别的想法,给咱们家捅出乱子来。”   “我明白您的意思,他虽不会背叛父亲,却有足够的实力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做出不符合我心意的事儿来。”沈淑窈捏着手指皱着眉:“我觉得等他见过父亲后,我必须与他好好谈一谈,若是他仍旧自以为是,我宁愿不用他,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个隐患。”   听到这儿,沈安侯亦是赞同:“岑易当真是个人才,不仅有能耐,心性亦坚定。你母亲让他去琼州海岛上,他便真放着大燮内陆大把的势力和机会不要,一门心思经营那片贫瘠之地。最重要的是,以他的聪明才智,有了一回教训,想来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若是你真能收服了他,还真是个强大又可靠的助力。”   沈淑窈便笑:“虽说他投了我不算背叛您,可我还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开诚布公的与您将这关系说清楚。若是他含糊其辞,我便只当他是个智囊,若是他真斩断了其他后路归附我一人,我亦会给他足够的空间和自由。”   而事实上,岑易也并未让沈淑窈失望。他得了沈大老爷到达江州的消息便立时前来拜见,将琼州沿海与东占国的情形讲述完毕,恭恭敬敬的对沈安侯行了个大礼:“学生得老爷栽培,本应一心为老爷办事,然这次遇上淑窈小姐,学生被她气度与智慧折服,更愿意为她所用,还请老爷成全。”   “为我办事与为她办事有什么不同么?”沈安侯故意道:“她是我女儿,得听我的话,你听她的不就是听我的?”   岑易坚定的摇头:“先前学生一心为老爷办事,只要老爷下了命令,无论谁有异议,学生都只以老爷的意志为先。如今学生跟了小姐,若是哪一日她和您的意见相左,我必然是先完成小姐的交代,再来您这儿领罚。”   “你打定主意了?”沈安侯皱眉:“说真的,淑窈年纪太小,你又是个有主见的,我还真怕你拿捏住她,把她变成个傀儡。”   岑易却是笑了:“不说小姐心志坚定见解独到,并不是我能拿捏的了的。有夫人收拾过我一回,我早就明白行事该有分寸,不敢自作主张。”   沈安侯总算是勉强点头:“你既想好了,我自不会强求,只淑窈愿不愿信你,能不能用你,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得了沈安侯一句准话,岑易也是松了口气,再行了个揖礼,才擦着脑袋上的汗珠子转身离开。林菁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笑着捏沈安侯一把:“不是早就说好了么,干嘛非得为难他一遭?”   “给他敲个警钟吓唬吓唬呗。”沈安侯无辜摊手:“所有向往我闺女面前凑的臭男人,我都不会轻易放过的。”   “你少给我瞎扯,”林菁哭笑不得的拍他一巴掌:“岑易的闺女和淑窈一般大呢,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真的就是个警告啊,让他知道淑窈信他是一回事儿,反正我是记着他有前科的,他最好把自己的尾巴收拾干净,别让我逮着了。”沈安侯认真道:“小丫头满打满算才十三岁半呢,放咱们那年代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初中生,便是她再天赋异禀,也绝对玩不过岑易这种老狐狸。”   说完岑易的归属问题,沈大老爷又将话题转到了东占国上:“你觉得咱们现在有没有余力将东占变为殖民地?说起来那里还真是对外海航的一处咽喉要道,便是这回不拿下,等咱们腾出手来,还是得想办法掌控住的。”   “你秀川的军校呢?有没有合适的进修生作为人选?”林菁思付了一会儿决定支持:“实在不行让沈汀走一趟,钱粮开道加武力威慑,哪怕不能让百姓归心,先在统治阶级里头插上些钉子,等往后有空了再慢慢图谋。”   她一边说一边觉得此事可行:“记不记得管仲对鲁国用的经济战?咱们只管效仿一回,看看东占有什么特产,忽悠着他们荒废了农桑,等时机成熟,叫停进口,顺便哄抬粮价,分分钟能让他们再内乱一回。”   只要一个地方不太平,他们便能想方设法的钻空子,从控制一方经济命脉,到逐渐控制整个地域。而这个时机完全在他们的掌控之内,大可以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   沈安侯连连点头:“这样好,无非是花钱花粮食,就东占那点子人口,咱们随便省一省就够应付了。不如我现在便给沈汀去信,让他过来和岑易交接,完了直接往东占去。”   沈大老爷说做就做,挥毫写好了书信,将谋划东占打通海路的事儿交代清楚,令沈汀收到信后即刻动身。   “解决完一件事儿。”沈安侯伸了个懒腰,再翻一遍岑易写的报告,又忧心起自家的情报网:“也不知道奚末这会儿走到哪里,咱们的人手损失大不大。他再这么罢工下去,我各处消息都要传递不开了。”   都说人经不起念叨,他一句话没说完,便有小厮过来禀告:“有位奚先生在外头求见,让我将这玉佩给您过目。”   沈安侯拿起来一看,可不就是自己给奚末的信物么?他这回是真开心了,不等小厮通传,大踏步的往大门外去,果然看见奚末一身黑衣身披大氅的立在那儿。   “好好好,你果然是个能耐的。”沈安侯给了奚末一个熊抱,推着他往庄子里头走:“这回多亏了你,不仅将世家安插的钉子都拔了个干净,还反将了他们一军,我得好好给你庆功。”   奚末本以为自己在京中一番动作暴露了家主的实力,让世家对沈大老爷愈发忌惮,沈安侯便是不降罪于他,也该给个口头警告让他将功折罪。哪想到沈大老爷一句责怪的话没说,还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处处宽慰他:“你这回也折损了不少人手,可能及时补上?我的情报系统还得你给我重新撑起来。物流上那群兵勇和各处坞堡据点最多只够传个书信,想要搜集各方动态,他们还真不如你专业。”   奚管事连连点头:“主公放心,只需给末三个月时间,定能让大燮上下一切风吹草动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听他这么大包大揽,沈安侯反而真有些不放心了,不免再三叮嘱道:“我知道你的能耐,也放心你,你只管按照自己的步调做去,要人要钱给我吱一声就行。你也不用太苛责自己和手底下的人,你们都不容易,总归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考虑其他事宜。”   听他这一番话,奚末莫名便眼眶一热。他们身为暗卫,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习惯了作为主人的工具存在。然沈安侯却从来都记得他们是个人,也需要被体谅和帮助。是以岑易也好,他也罢,上了沈大老爷的贼船,便再也不想下来,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为他考量周全。   第227章 修个仙   奚末在江州休息了几天,期间还偶遇了一回自己的前上司岑易, 两人交换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对于岑老狐狸坑蒙拐骗的能耐, 奚管事是十分敬佩的,还专门请教了他如何调理手底下的探子,让他们保持忠诚。   岑易也不藏私, 将自己总结的经验毫无保留的说给他听, 让奚末受益匪浅, 信心满满的投入到重新规整情报系统的大业之中。沈安侯有意让他放松些时日, 可惜到底拦不住这个工作狂,只能听之任之,由他去了。   奚末挑选的情报司总部位置却并不在江州,而是在宣州。沈安侯亦懒得问他理由,只要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全心全意交付信任的做派让奚管事狠感动了一回。岑易听闻倒是忍不住叹气,奚末也好,自己也罢, 不都是被沈家父女俩这么套住的么?   可要说他们是用了心机, 以岑易察言观色的本事看来,沈安侯和沈淑窈还真不是故意为之。只能说有些人天生便有这般人格魅力, 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儿让人打心眼里的信服,吸引着人们跟随前进。尤其是他们这般藏身于黑暗中的人,一旦被光明照耀,就再也放不下对温暖的追逐,恨不得耗尽自己的每一滴鲜血, 只为护他们周全。   暗卫出身的人,是非对错的观念多少有些单薄,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行事风格带着几分狠辣。然而一旦认定了主子,他们又是最好的下属,最忠诚的仆从,最趁手的武器。他们的人生价值便是达成主人的心愿,为他们踏平一切坎坷。   这时候,他们便不再是存于暗处的阴影,而是“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的英杰。谁不希望自己活的有意义呢?奚末是如此,岑易亦是如此,只要主公有需要,他们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奚末收拾了包裹带着手下直奔宣州,岑易则继续化身梁子信忽悠江州百姓。有了沈安侯的指点,他越发装神弄鬼鬼话连篇,把三千弟子哄的一愣一愣的。   这一日早课毕,他便宣布:“从今日起,我等要真正开始天师道的修行了。”   弟子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不敢分神的听他说话,他则老神在在的开始掉书袋,从天地演化神灵之争,说到如何修炼成仙:“由人成仙,需要大毅力大智慧大机缘,万人中才能出一人。天师道的法门虽最终指向成仙之路,却并不能保证弟子都能飞升天界。此事各位必须谨记,唯有‘放下’,才能顺应天道,顺其自然。”   弟子们下意识的点头,心里也是明白的,便是学徒做工还讲究“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呢,遑论成仙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玄乎其玄的事儿。   “梁天师所留道书曰,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又言修行需有地法侣财作为支撑。其中命运风水不可捉摸,自有上天注定;能由我们自己掌控的,唯积功德、读书、伴侣和钱财四项。”   有弟子便举手问道:“修仙既是要放下,难道不是无欲无求才对么?为何还需要钱财伴侣呢?”   梁子信便解释:“天师道修炼的并非‘无情道’,而是‘自然道’。何为自然?便是顺应本心,顺应天性。若是真无欲无求,又何必强求成仙呢?只需万事不过心,安于生老病死罢了。”   那弟子沉思一瞬,恍然大悟:“先生所言甚是。”   梁子信点点头,亲切而不是威严的继续解说:“修仙路漫漫,而人之寿数有限,许多修行者尚未入门便垂垂老矣。我与在座诸位,可能到寿终正寝之日,连第一个门槛都无法迈过。若是有人觉得此事过于虚无缥缈,不值得尝试,大可以现在便说与我听,我亦对你们另有安排。”   三千弟子面面相觑,各自沉思,还真有人站起来行礼道:“弟子想学天师之法,但并非先生所言的修仙术,而是行侠仗义率兵打仗的知识,不知先生可否教我这些?”   梁子信轻轻点头:“天师道乃天地间的大道,只要你想学,我自能够教。”   有一个人开口,便有更多的人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本是个商人,想要学习怎么赚钱,天师可有东西教我?”   梁子信颔首:“‘地法侣财’中有‘财’这一条,我自然要教你们如何获取银钱。”   也有被选中的女孩儿目光坚定的发言:“我虽想成仙,可更希望能学会本事,帮扶我的姐妹和我家乡的姑娘们不再受压迫。先生可能教给我如何让女儿家不比男儿差,从此和男人平起平坐么?”   梁子信言简意赅:“可以。”   他这一答应,让不少大老爷们都惊讶侧目,梁子信沉声解释:“天道分阴阳,人亦分男女,阴阳无高低,男女亦无贵贱。若是重阳而轻阴,则阳盛阴衰,天道失衡,必是祸事。”   他环视三千弟子,认真说道:“我知不少人觉得男尊女卑才是天地间的道理,其实这是个谬误。男儿为天,为乾卦,女儿为地,为坤卦,天在上,地在下,可地就比天卑微了?若只有天父威严,却无地母包容,人类又如何能够在世间生存?”   “男主外,女主内,男儿劳作养家,女子生育后代,虽分工不同,但绝无尊卑贵贱之别,便如阴阳两极相合相若,分庭抗礼各司其职,才能天下安定。”   这般说辞当真颠覆了所有人的观念,可细细想来实在是无法反驳。梁子信语重心长道:“各位既入天师道的大门,便该丢弃那些陈腐观念,无论之前身份如何家世如何,现在在座的,无论男女老幼,都是兄弟姐妹,都是平等的。若是有人自持不凡随意攻讦他人,我必将其逐出师门。”   那姑娘没料到高高在上的先生会特意说出这一番话来,忍不住摸了把眼泪,梁子信微微一笑,再看众弟子:“还有谁有所诉求,只管道来。”   下头弟子心思活动,各种五花八门的想法接踵而来,梁子信眉毛都不皱一下,只一个字:“行!”   当然,答应了弟子们的要求,梁先生也是有门规要宣布的:“无论各位学习修仙之法,还是武学秘技,或者士农工商任何精要,都离不开修心、修身、修德行作为基础。承天师遗志,我在此宣布天师府门规三部,各十二条,各位请谨记心中。”   “门规第一部曰炼心,是尔等所需品质,包括端、正、忠、敬、信、诚、勇、公、义、仁、浩、德。”   “侠之大者,必是君子,当为国为民。于自身当端方、正派、忠诚,待人当恭敬、守信、诚恳,遇事当勇敢、公正、正义,对待弱小需仁慈,方能心怀浩然正气,德行自在心中。”   “第二部曰守规,乃是尔等行事准则。一不可倚权欺人,二不可畏强凌弱,三不可为非作歹,四不可骄诌贫富,五不可骄傲自满,六不可奢靡浪费,七不贪无义横财,八不图显官厚禄,九不与无知争强,十不当叛国臭徒,十一救危不惧险,十二勤学不懈怠。”   “第三部曰禁戒,督促尔等不可犯错。一戒妖言惑众,二戒脑有反骨,三戒刁蛮无赖,四戒挥霍奢侈,五戒言行狂妄,六戒行貌猥琐,七戒装疯卖傻,八戒凶狠恶毒,九戒谎言哄骗,十戒低劣下贱,十一戒欺诈诓瞒,十二戒自私虚伪。”   一大堆清规戒律砸下来,弟子们一脸懵逼,梁子信将勘印好的门规册子发下去:“我给你们三日时间,必须将门规烂熟于心,可以一字不错的背诵和默写。”   有弟子默默举手:“先生,小的没学过认字,看不懂。”   梁子信一脸无情:“你的师兄弟中不乏饱读诗书之才,你自可以向他们请教。”   不待弟子们分辨,他一锤定音:“三日后我会在大殿考核尔等,如若连这般小事都做不到,你们也就不必留在天师府了。”   梁子信拂袖离去,留下弟子们面面相觑。对于识文断字的人来说,三天背下一两百字轻而易举,可那些从来都只和锄头镰刀打交道的农人和猎户却欲哭无泪,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也有脑子转的快的士子立刻站出来:“在下璋郡张瑞阳,请各位听我一言——适才先生说我等既入师门,便如兄弟姐妹,这回的考核只怕也是对我们的考验。炼心有仁,禁戒自私,若是我们当真不闻不问只顾自己,恐怕三日之后,我们无论是否通过背诵默写,都要被先生扫地出门。”   读书人大多不傻,尤其岑易还筛选过一遍,把性格偏激孤拐的都刷了去,能留在大殿里的都是思维方式正常不太特立独行的。听了那人一说,大伙儿都觉得在理,纷纷站起来拍胸脯打包票:“各位不必惊惶,三日之内,我们必能教你们通过先生的考试。”   张瑞阳既占了先机,便当仁不让的开始安排:“我们得先算出认字的不认字的各有多少,将任务分派到个人。至于如何教学,就看各自习惯好了,只需最后殊途同归,让大家都能记下来便可。”   认字的不一定都是书生,学医的算账的管事的也能充数,还有地主乡绅家出来的,哪怕无心科举,亦粗通文墨。这么一算,倒有近五百人可以当个师傅,每人只需教出五六个“徒弟”便完成任务。   不识字的人心里踏实了,乖乖按照张瑞阳的指示,根据宿舍远近找到自己的“师傅”,跟着去学认字。而张瑞阳自己则带着几个书生,往先生那儿讨主意:“学生看庄子上有不少空房间,里头桌椅板凳齐全,不知可否作为弟子们的学习之所?”   梁子信自是大方:“那些教室本就是给你们学习读书用的,你们只管找管事拿了钥匙开门去。”   不过一会儿,整个天师府空置的教室里里都是朗朗书声,师傅们更是惊喜的发现,最前头那一面黑乎乎的“墙”,竟可以用桌子的白色短棍在上头写字。管事的解释道:“这是梁先生特意交代做的黑板和粉笔,写完只需用巾布一擦就行。”   第228章 考个试   神奇的黑板和粉笔只是一个开端,在接下来的教授与学习中, 他们还找到了许多新奇又实用的东西:可以快速书写并能擦去字迹的铅笔和橡皮擦, 用清水写字后字迹会自行消退的水写纸,矫正读音用的拼音对照表和字典,以及全套尺规作图工具。   要不是他们有学习任务在身, 一个个忙着背诵门规, 只怕这会儿已经玩儿开了。然就是粗略了解, 已是让他们明白此处与外头大有不同, 越发相信梁子信手握梁天师的神仙手段,下定决心要多学些本事,最好是能入了先生法眼,成为真传弟子,说不得真能飞升成仙。   岑易看似不闻不问,其实一直在暗中窥视,顺便感慨沈大老爷的能耐,竟是可以想出这般精巧又神奇的法子, 并将它们做出来。听说秀川的物理学院和化学院还在继续改良工具, 谁知道再过些时日,他们能变化出多少名堂来。   天师府的弟子们并不知道自己是沾了沈侯爷的光, 只当梁子信底蕴深厚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人多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情心怀敬畏,而心中敬畏越重,服从性也就越强。   岑易一句话不说,靠着一排教室便让弟子们安分听话了许多,更是树立起自己高深莫测的高人形象。三日之后, 所有弟子一个不拉的按时出现在大殿中,面摆着笔墨纸砚。梁先生往主位上一坐,曼声令下:“做题吧。”   那考题却不单单是默写,而是分成好几部分。最简单的是填空,即学子们按照背诵下来的原文,将试卷中留出的空白处填补上对应的内容。   这一关并没有难住任何人,几乎所有弟子都挥笔而就,无非是字迹美丑不同。可到了第二题,便有人麻爪了——其实这题不难,只判断说法对错,可不认识字的人连题目内容都看不懂,又如何做出判断?   连蒙带猜的过了判断题,已经有不少弟子脸色发白,而看到最后一题,更是让他们几乎要哭出来。这一题叫做论述,梁先生只给了他们“侠义”两个字,让他们书写自己对看法。   他这题目出的不难,不要求骈四骊六,亦不求押韵,甚至不需要多少文采。只需词句通达,语言简练,能说明白意思就行。若是放到后世,不过是一篇八百字的中学作文,可对于刚刚开始学习认字的人来说,这根本就没法儿进行下去。   他们倒是有话要说,可落到笔头就没了法子。真有人当场急的掉泪,被梁子信瞪一眼,赶紧低下头去。这回便是书生们也没法帮衬,只能任由先生宣布时间到,冷漠的收了卷子,面无表情的放在一旁。   看一眼面色各异的弟子,梁先生淡淡道:“文试就此结束,你们去休息一刻钟,用过午饭后,还有一场演武。”   这回真是所有人都面色如土,原以为不过是考一考门规,谁曾想梁子信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对于岑易来说,唯有出乎意料又时间紧迫的时候,才能从他们的应对之法里看出更多的信息,这场考核与其说是检查弟子们的学习进度,不如说是对他们做一个全方位的了解,并方便给他们进行定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需求,他或许有法子达成,但也需要他们本身具有相应的能力。另有一些独具天赋的,他会当作心腹培养,只要洗脑了领头羊,自然能利用从众心理,彻底掌控这些学生。   当然,这些事情,他是不会告诉弟子们知晓的。过了午膳,在一片唉声叹气和无助凄凉中,演武考核正式开始。这次的考核项目亦不算太难,只站桩,马步和往返跑。对于岑易来说,看他们的体能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这些学子在经历上午出乎意料的打击之后,能否快速集中注意力,精神饱满的应对新的问题,并妥善解决,努力做到最好。   等所有人完成考试项目,已经是金乌西垂的时候。梁子信没有多说考核成绩的事,反而另宣布了一个决定:“沈家愿意捐出庄子给我们做天师府,并提供我们的伙食,我们亦当知恩图报回馈一二。明日起便是沈家春播,各位随我一起下田劳作,一来回报一二,而来也赚些口粮,各位可有异议?”   学生们还沉浸在这一天的折磨中怀疑人生,哪里敢对先生说半个不字。于是事儿便这么定了下来,第二日一早,三千人并天师府的仆役管事一同来到了沈家的庄子上。   沈家家主亲自迎接天师府众人,与梁先生谈笑嫣然,顺便给弟子们安排了任务:“我们庄子今年种的水稻不多,以玉米土豆红薯为主,另外还有一批棉花种子已经出苗,需要进行移栽。若是各位能忙过来,还有八百亩左右的甘蔗需要种植。”   有学子听了便咋舌:“你们庄子有多大?需要种如此多东西?”   沈安侯想了想:“除开种着茶树的山头,光开垦出来的田地便有上万亩。我初来乍到,还真没完整的巡查过一轮。”   毕竟楚家财大气粗,当初买的又是荒无人烟的平原草场,价格极其低廉。他们收茶籽做霜糖赚了钱无处花,干脆继续买地垦荒。这般滚雪球下来,卲郡靠西南一片儿几乎都被他们买下来,单论面积大小,只怕比青州楚氏都大了许多。   江州的大富之家并不多,听沈安侯轻描淡写一句话,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梁子信却是笑:“都说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只需大家齐心协力,天师府总有超越沈侯爷的日子在后头。”   若是别人说这话,只怕要被嘲讽为异想天开,可梁子信这位天师传人说出来,就是信心满满底气十足。三千弟子用力点头,以天师大人留下的手段,他们只需好好学习和利用,还怕赚不出来些许田地吗?   梁子信看他们斗志昂扬,颇为赞赏的微笑点头:“无论在何种境遇,我们的气势都不能丢,更不能弱了天师府的名头。你们要时刻记住,自己是梁天师的传人,是受过天师府门规教导的天师弟子,可不能轻易为外物所动,当知天助自助者,君子以自强不息。”   沈安侯看岑易高谈阔论,仿佛传X组织的头头,逮着机会便给学员洗脑,实在是忍不住想笑。不过招数如何都好,只要管用就行,看着天师府的弟子眼中燃气的小火苗,连沈安侯都不得不为他击节叫好。   梁先生做完总动员,便让学生们跟着沈府的管事劳作去了。他自己溜达着溜达着,趁人不备跑到后院找沈淑窈做个近期工作汇报。没想到林菁正在给小姑娘们上生理卫生课,两边遇上还颇有些尴尬。尤其是岑易对着沈夫人总觉得全身发毛,仿佛下一秒就会莫名中招,啪唧一下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林菁看出他不自在,笑一笑先退出去,将空间留给自己闺女。沈淑窈将自己的智囊团正式给岑易介绍一遍,又对姐妹们道:“这位梁先生曾经是我父亲的谋主,如今帮着我们夺取江州,天师府想来已经在您的掌握之中了吧?”   最后这句是对着岑易问的,岑老狐狸点点头,简单说了目前的情形:“那些弟子正摸不着头脑,短时间内我说什么就会干什么。我想着等忙完这一阵子,我将他们分成不同集团,相互制约和竞争,大约能让他们没空考虑我的目的何在。”   “我正有此意。”沈淑窈点点头,从架子上的书稿中抽出一叠来递给他,“我打算建立几个协会分庭抗礼并倾听民意,如百工便入工会,农民便入农会,商户入商会,妇孺亦有共济会照看。唯有书生和官员,我还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处置。毕竟文人相轻,官员更是恁多花花肠子,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想方设法将百姓财产作为自己的私有物,只知为自己攫取好处。”   岑易一边翻看文稿,心中亦是对沈淑窈越发赞赏,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的小姑娘,竟能做出这般细致有远见的计划,可见自己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听了主公大人的疑惑,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问道:“您所说的书生和官员,是单指您自己培养的心腹,还是泛指所有?”   沈淑窈好奇问:“难道有什么不同么?”   岑易便笑:“若是对天下一切官员,便不需组建什么协会,反而该筹备监督部门加以管束,至于具体该如何实施,似乎沈侯爷已经有了完备的方案,并告诉过先帝,您不妨找他寻个蓝本作为参考。”   沈淑窈若有所思,岑易则继续说下去:“不过我很赞同您自己培养些心腹,将来渗透进朝堂加强您的掌控力。这些人既是要在今后结党,现在就可以组个诗会文会玩到一块儿,就像沈侯爷的浮云间望江楼一样,只需能相互交流往来,并接纳和考核新人就行。”   “你倒是明着教淑窈结党。”楚暖嫣好气又好笑:“可别忘了淑窈姐姐是个女子,她上哪儿找心腹来培养?”   “您几位不就是?”岑易笑道:“连主公都可以是女子,为何心腹臣子就不能是女子?难不成各位姑娘只想在幕后经营,却无站到前台的勇气?可若不站在人前,又怎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怎么牢牢握住权利呢?”   看少女们皱眉沉思,岑易提点道:“各位只管想一想,上数几百年的历史中不乏有能耐的公主和皇后太后,可为何她们多数不得善终?其实并非完全是男尊女卑的思想作祟,而是她们培养的小皇帝长大了,便少不了起了退居幕后的心思。一步退步步退,等朝廷上下将她们当做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推出来顶罪,她们已经没了翻身的能力,只能仰人鼻息任人宰割。”   所有姑娘们都沉默了,婠婠轻轻叹息,忍不住感慨:“只要她们拿稳了权利不放松,做出的决策不出错,完全可以不需要一个小皇帝作为正统和脸面。除了被文人墨客不痛不痒的说几句,有谁能为了一个性别之争,就将天下百姓陷于改朝换代的乱世中呢?”   第229章 决心   岑易的一番话彻底拨开了少女们眼前的迷雾,将残酷的事实摆到了面前。女子为官必然不是简单的事, 她们想要得到同样的认可, 需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做出更多更好的成绩,甚至决不能引起一丝疏忽, 否则必然会有人以此为借口, 将她们的全部经营全盘否决。   可是让她们就此收手, 她们却怎么都不愿意。从去岁参与楚家的家族会议起, 姑娘们就再不愿认命,只当个相夫教子的高门夫人。每一次和男儿们站在同样的平台上据理力争,甚至碾压了他们,都让少女们激动到全身战栗。智慧不是男人的专属,权利的毒药,对女子同样有用。   岑易看出她们的动摇,只慢慢等待,直到每个人眼中都幻化出坚定的光芒来。楚暖嫣肃了神色, 郑重对岑易行礼:“我等绝不会轻易退缩, 还请先生教我。”   岑易不敢托大,虚扶她起身, 待她落座后才慢慢道来:“就如主公收服我,或是我收服天师府弟子一般,你们得用自己的能耐,无论威逼利诱还是坑蒙拐骗,先将班底建立起来, 再用超前的意识和智慧让他们折服。因各位身份,我建议你们在江州办一个慈幼局,章程可以照搬老夫人的慈淑所,却不再局限于性别,无论男女弃童都可以收留。”   “我明白您的意思,孩子不过一张白纸,我教给他们什么,等他们长大了,哪怕发现和世情不同,亦不会完全否定和推翻。”沈淑窈皱着眉:“可收养弃童需要大量资费,我一时半会的却没法拿出来。”   “这个钱您没有,夫人却是有的。”岑易低眉顺眼道:“老爷和夫人能让您带着姑娘们做主江州,只怕心里便存了将来扶持您上位的打算。只要您的理由正当,有可行方案,我觉得夫人不会拒绝给您提供支援。”   他这话说的颇有些大胆,可沈淑窈一点儿不意外,反而认真与姐妹们商议道:“那我们立刻起草计划书,尽快把慈幼局办起来。”   楚晓晴有些犹豫:“你真打算搏一把?要是沈凌也有这般想法呢?总不好以后姐弟相争吧?”   她倒没说沈淞和沈汀两位,毕竟那两位与沈淑窈不是同母所生,就算闹僵了也能混过去。可沈凌是沈淑窈的亲弟弟,真因权力伤了感情,总显得太过凉薄,甚至得不偿失。   沈淑窈却是笑:“你们也看到了,凌儿现在已经十二,可依旧一副懒散的样子。既然他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便会一直教导他远离政务,最好以后能醉心书画,或是某样学科,总归不和我起冲突就是。”   岑易听的直点头:“主公所言甚是,小公子如今尚未定型,有您加以引导,完全可以避免和您争夺权力。其实属下更担心的反而是二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程家给拉了出来:“您该知道,二郎的母亲是程家嫡女,妻子亦是程家人,而程氏在南阳建立书院,早已桃李满天下。如果他们愿意做二郎的后盾,支持他培养班底,只怕您现在建立慈幼局,已是有些来不及了。”   程家虽然被贬,可大儒程舆名声在外,其次子程铎亦是名动天下的高人名士。南阳书院有教无类,三十来年里不知出了多少弟子,再加上一个曾经掌管皇家暗卫的宁国公主,这股力量绝对不容小觑。   岑易掰着指头与她算程家的男丁:“程舆老大人虽然已经过世,可程铎和大长公主可一点儿不比当年的太子太傅差。往下还有大长公主之子东莱侯程博,第四代有程博之子程书,以及二奶奶的两位亲哥哥程皓和程皎,哪怕不算上程门弟子,光是他们亲族,便有许多人才可用。”   沈淑窈却是轻笑:“我不也有四位智囊么?楚家的姑娘可不比程家男儿差。且不说二哥哥是否愿意当程家的傀儡,便是真到了各凭本事的时候,我也不惧他们。”   “您若是下定决心,就更该抓紧机会打算起来。”岑易的眼眸中亦有兴奋的光芒:“程家虽然门徒众多,可他们太过端方,甚至有几分固执古板,不定能得到老爷的赏识。反而是您和各位小姐们理念一致,正继承了老爷的意愿,想来老爷和夫人也是会有所偏向的。”   “所以现在,我更该拖我母亲一块儿开慈幼局了。”沈淑窈的目光从姐妹们身上一一划过:“你们怎么想?要跟着我干下去么?”   “你当我们同你一块儿来江州,只是为了玩耍么?”楚暖嫣大笑:“偏我不是个安于后宅的,就想着将来一身红袍站在大殿上,让男儿们都好生听我说话,便是不服也只能憋着。”   婠婠和妧妧相视一笑,连晓晴也抿着嘴点头,沈淑窈伸出手,和她们击掌而誓:“荣辱与共,生死相依,戮力同心,相护相持,永不言败!”   女孩儿们清脆的声音中是毅然决然的坚定,岑易亦是热血沸腾:“属下必竭尽全力,助主公达成心愿。”   谁都没想到,就是这样话赶话做出的承诺,开创了几十年后登峰造极的一代盛世。从此之后的几百年里,虽然男女依旧无法完全平等,但女子为帝和女子为官已经不再是禁忌,几乎每十年都会涌现出一批坚强智慧的女性,维持着女子不输男儿的荣光。   以至于后世一位帝王干脆将男女平等写入了宪法,成为人人必须遵守的准则。女性科学家、文学家、教育家相继出现,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男儿和女儿绝无地位差别,只因各有所长,才各司其职。男儿在体力劳动上展现出绝对的优势,而女子却更加细致有耐心,适应各种精细活计。以相同方式培养出来的男孩和女孩中,甚至有不少女性表现的比男性更优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如今的沈淑窈也料不到在千年后会有那样一天。她这会子只想赶紧建设慈幼局,为自己谋划人才储备,而天师府亦要加快节奏走上正轨,成为她的钱袋子和牢固基石。   岑易与她保证道:“给属下半年时间,您手头便能宽裕起来。不过三千弟子的观念需慢慢扭转,要他们完全能为我所用,只怕至少要一年之后。”   沈淑窈亦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定了定神道:“我听说父亲准备把二哥送到东占去,一来一回便得小半年时间,我们倒不用太过焦急,稳扎稳打才是正理。”   东占国的事儿虽是岑易提的,他却并不知后续,更没想到沈安侯会把沈汀派出去。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海上漂泊可不是件安稳的事儿,也不知道这是沈安侯刻意打压,还是有意培养他的见识。   看岑易皱眉,沈淑窈也猜到他所想,却不甚在意:“二哥是父亲名正言顺的嫡子,同样有作为父亲继承人的权利。就如父亲随意我到江州布局一样,二哥远去东占国,亦是给他机会。”沈安侯并不会强压着孩子们做决定,只会让他们自己去尝试,去做抉择。如若沈汀具有和沈淑窈一样的野心,必定会把握好这次机会,若他无心权势,就只当替沈安侯分忧,完成个任务了事。   她见岑易似乎还有些犹豫,索性将话说开来:“内耗最不可取,便是有一天,二哥或凌儿有和我一样的追求,我们也只会求同存异,各凭本事,在保证无损国运和民生的前提下分出个高下来。先生在其他问题上用手腕我绝无异议,可对于我的兄弟们,是决不能有任何阴私陷害的。”   岑易恍然而惊,他确实是想到趁着沈汀尚未成气候先绝了他上位的可能。然听沈淑窈一说,他心里也明白过来,自己所想始终是小道。就和当年选择设计夫人一样,看似是为了主公好,其实根本是给主公带来灾难性的损失。   若是放在普通的皇家夺嫡,这种“你下去就是我上来”的想法还有几分道理,可对于沈家来说,这一套是完全行不通的。他甚至可以预见,沈淑窈前脚决定对兄弟们下手,后脚沈侯爷就能把人彻底摁趴下。哪怕他从民间寻一个外姓人当皇帝,也不会将位置交给残害手足的子嗣。   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岑易深吸一口气,再次提醒自己不能用旧法子思考问题。沈淑窈亦重申:“我们沈家人没有坑亲人的习惯,与其将别人作为对手,不如不断超越自己。若是我做到极致后依然比不过兄弟们,那就证明他们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我又有什么可怨怼的呢?”   “上古帝君师法自然,讲究无为而治,是为帝道。有圣王以仁治国,无偏无党,可称王道。霸主镇守一方,对内严刑峻法,对外武力压制,所用霸道。然而无论哪条道,都没有靠着残害自家血脉来增加国运的。真正的帝王之才,哪怕杀伐果敢,亦是用阳谋取胜,极少有靠着阴谋算计损人利己上位。先生既和我目标一致,就要转变观念,咱们的手段该对着奴炎和羌戎,对着毫无人性的吴王许昌王去,绝不能冲自己人来。”   岑易心服口服,深揖应诺:“主公心胸开阔,非学生能及。今日受教,学生绝不会再犯此错。”   沈淑窈缓和表情扶他起身,轻笑道:“先生不过是一时没转过弯来,我信您往后遇事定会三思而后行。”她说着倒是有几分赧然:“淑窈和姐妹们年幼,虽知道两句大道理,可还需先生指点帮扶,以后少不得倚仗您才是,还望您不吝赐教,让我们多学些本事。”   哪怕岑易知道这是沈淑窈打一棒子给个枣儿,敲打完他再给他面子说两句好话,可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妥帖,亦更加明白自己选的这位小主公不是凡人,今后必要更加谨慎。若是有一天他胆敢得意忘形自恃甚高妄自尊大,只怕距离被沈淑窈扫地出门也就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唠个嗑 以下和正文无关,是蠢妙妙的废话,爱看的就看看 我觉得大约是晋江最不会和宝贝们互动的蠢作者,真的很羡慕会写小剧场的太太啊。我也很喜欢看宝贝们的评论啊,每条都特珍惜的认真看。但是有一个巨尴尬的问题,我是先存稿再定时发文,一次十章二十章的往存稿箱里贴,而这时候写这章节时的心情早就被清空了。 所以没有小剧场,甚至看留言的时候还会懵逼一下,这是说的什么? 然后就变成了沉默的我和沉默的宝贝们,我看看点击量看看评论量,欲哭无泪 自己作的死,自己跪着也要认,不过我真不敢裸更,虽然现在和裸更也没太大差距了 最近确实是惨,上个礼拜扭了腰,不能坐太久,而我又矫情,不端坐着用电脑码字,根本什么都写不出来。荒废一星期基本耗光了我的存稿。 老腰在和我斗智斗勇,单位破事儿一大堆,我现在基本上只能尽量保证一天存两到三章,差不多就是今天存稿过两天就发了。 还好宝贝们也佛系了,不催更了,当然你们催更我也更不了,老命都快没了 文文写到八十多万字,现在开始准备收尾,可惜我的大纲早就被我改的面目全非,现在遭报应了,卡文卡到我哭 11月答应的双更肯定会坚持到底,不过12月……月初日万就不用想了,可能双更都保持不住,我只能承诺不断更……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大约是给自己12月不能保持双更先卖个惨求放过? 好吧开玩笑的。我还是会尽力多写,写好,想办法找回我的大纲,让老沈一家子浪的飞起,有一个完美的结果。也祝宝贝们要每条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和老沈菁菁一样幸福美满,做什么都成功顺利。爱你们哦,比心~~   第230章 全新理念   用了小半日的时间,沈淑窈与岑易确定了接下来各自的任务, 并约定传递消息的法子, 便各自忙活去了。   岑老狐狸督促着弟子们忙活,顺便浇灌些毒鸡汤,因与主流思维颇有不同, 反而让弟子们觉得耳目一新, 甚至细想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他管这个叫“揭露真实世界的残酷”, 号称“唯有直面真实, 才能超越平凡”。   林菁对此的评价是“愤青不可怕,别培养出一群KY来就好。”不过标新立异的思想确实是洗脑的好法子,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被他忽悠的弟子们反而越发觉得他有道理。   对于岑易来说,他培养弟子和沈安侯培养山民是完全不同的。沈大老爷是真心想让秀川郡各学院的弟子成为未来栋梁,让他们拥有超越时代的眼界。可岑易却只想用天师府作为自己攻略江州的武器,恨不得将个人崇拜玩到极致。至于这些人到底能学到些什么——老狐狸轻蔑一笑,他才懒得管呢。   忙完了沈府的春播, 梁先生宣布天师府第一轮考核的结果。弟子们看着红底黑字的成绩榜, 有人满眼欢喜,亦有人怅然若失。也有完全不可置信想要找先生理论的, 只三两句话便被连消带打的哄出来,反而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岑易哪里真记得住每个学子的表现?他连试卷都没完全批改。只将表现出众如张瑞阳等人记在脑中,其余成绩不过随手写就罢了。于他来说,考核只是为了让他发现人才,成绩则是简拔人才, 至于剩下不高不低毫无存在感的,并不需要耗费他太多的心神。   第一轮考核虽然分出了优异和落后,但并没有人被先生踢出天师府。待天气转暖,他便带着弟子们亲近自然,学习呼吸吐纳。偏重养生的练一练太极,爱好习武的学一学长拳,另有识字课和诵读课,也不用梁子信亲力亲为,自有第一回门规考核中自愿当师傅的书生代劳。   而人都是慕强的,哪怕梁子信再三强调人人平等,可人总是会自觉分成小小的派系,又推举出隐约的头领明争暗斗。岑易听之任之,冷眼旁观,直到三个月后才第一次暂露他的獠牙。   依旧是早课过后,依旧是猝不及防,十来个人被梁先生喊了名字,宣布他们与天师道无缘。在他们惊诧的神色和其余人莫名的眼光中,梁子信淡淡道:“你们可记得门规十二戒?谁与我背一遍?”   名叫张淼的男子颇为不服气的做了个揖,自信满满的开始背诵:“门规第三部禁戒,一戒妖言惑众,二戒脑有反骨,三戒刁蛮无赖,四戒挥霍奢侈,五戒言行狂妄,六戒行貌猥琐,七戒装疯卖傻,八戒凶狠恶毒,九戒谎言哄骗,十戒低劣下贱,十一戒欺诈诓瞒,十二戒自私虚伪。学生背诵完了,请先生指点。”   “你既然能背诵,又为何明知故犯?”梁子信略皱眉,依旧不急不缓:“六月初九,你在宿舍殴打武珠,至其肋骨断裂;六月十二,你强夺朱墨传家玉佩,见他不允还言语侮辱;前天夜里,你偷偷带着尤霜尤雪姐妹进了男子宿舍——还要我将你们干什么说出来吗?”   看张淼脸色渐渐发白,梁子信沉声道:“你连犯狂妄、凶狠、哄骗、低劣四戒,我不将你驱逐,难不成让你成为天师府的耻辱?”   先生的话有理有据,而更让所有人惊心的,是他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此刻才骤然发难。也有人不服气:“既然先生早知道我们犯错,为何不提醒呢?偏要等我们犯了禁戒,再将我们驱出门庭么?”   当然是因为时间太短,不能让你们完全归心,用驱逐出师门来杀鸡儆猴的威慑力不够大啊。只梁子信才不会实话实说,而是嘿然:“你们是三岁稚童么?门规拿在手上记在心里,却不知反省自身言行,这般行径本就不堪大任,我又何必对你们费心?”   这话说的冷傲,可弟子们转头一想,却也无法反驳。入天师府拜师学艺是他们自己哭着喊着求来的,梁先生也早说过会不断剔除资质不足者。怪只怪他们不听教诲德行有失,被梁子信扫出门去也是自作自受。   有张淼做了出头椽子,其余被点名的人亦安静了。他们做的坏事儿犯的门规戒律自个儿都清楚,可不想被梁先生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一遍,没的自讨苦吃丢人现眼。   尤霜尤雪两姐妹却是泪水涟涟:“我们是被逼的啊,张淼坏了我们的身子,还警告我们不得伸张,否则就将我们是破鞋的事儿告诉所有人,让我们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梁子信却是摇头:“他害了你们,你们大可以将事情告诉我,我自会责罚他。然你们包庇在先,为虎作伥在后,可谓一错再错。”   他目光扫过所有人:“有谁觉得女子被侮辱,错的不是施害者,而是受害者的?这么想的人给我站出来,我即刻找他十个八个的地痞流氓,让他们上你们家门,狠狠欺辱你们的亲眷女性。”   弟子们脸色大变,甚至不少满脸愤然,梁子信却突然笑了:“看看,涉及自身的时候,你们不是很拎得清么?若是自己的亲眷被迫害,你们觉得该死的是那欺负人的男子,还是觉得你的姊妹妻妾才是罪魁祸首?我早已说过,男子与女子本平等,天师府弟子都是兄弟姐妹。尤霜尤雪被张淼欺负,知道的人只怕不少吧?你们就是这般对待自己姐妹的么?”   梁子信老神在在,垂眸叹道:“天道好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早说过要你们积攒功德,莫沾业报,却被你们当做耳旁风置之不理。你们如此冷漠,总有业报应验的时候。或许是几年几十年,又或许是下辈子,想想因为这一次冷漠,让你的妻女、或是下一世的你遭受同样的伤害,你们是不是能明白些事理,多些正直之心呢?”   他将视线转到尤氏姐妹身上,淡淡道:“名声毁了不可怕。我天师道弟子各有本事,只要你们能坚持到三年后,必是人人敬仰,又有谁会因你们曾被伤害而诋毁你们呢?可你们的信念毁了,你们的坚持和自尊毁了,你们的道德底线毁了。你们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名声便毫不犹豫的破了禁戒,如今被驱逐亦是自己结下的因果罢了。”   看弟子们若有所思,梁子信轻笑:“一块儿背一遍门规吧,顺便想一想,你们做到了多少,又违背了多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无论今后你们何去何从,都请做一个道德的人。”   众弟子回顾往昔,一个个羞愧的面红耳赤,更有些胆小的更战战兢兢不能自已。有岑易小半年来不知不觉的给他们洗脑,轮回因果前世今生的概念早就深入人心,谁不怕晚年凄凉悲惨,不怕死后下地狱受罚,不怕下辈子轮入畜生道呢?   便是张淼这些刺儿头,这会子脸上也没了戾气,反而多了惶恐。而岑易还有后手在等着他们——既然做了坏事要遭报应,他们总要在回乡的路途中受些灾祸,甚至运气不好的,说不定就直接折损在半道上了才。   而其余学子就是他们的见证者。梁天师“通情达理”的宣布了第二条命令:“你们入天师府已有半年之久,不少弟子还是从偏远之地赶来。人伦天性不可泯,我给你们放一月假期,八月初一再回来受训。”   当然,他不会让学子们空手而归,给每人都准备了土仪——一刀白玉纸,一包红糖,一盒亮晶晶的糖果,一卷天师道的普义经书。这般大方倒是让学子们很有些不自在,梁先生却不以为意:“都是沈家进贡,我不过慷他人之慨。”   除了些许礼物,梁子信还单独问了尤氏姐妹的去处:“你们是打算家去还是干脆换个身份重头开始?”   姐妹俩正心如死灰,不知今后何去何从,失去贞洁的女子在她们家乡,一个不好就要被沉塘浸猪笼。听闻先生似有安排,急忙抬头应道:“我们愿意该换身份,求先生大发慈悲,救我们一遭。”   梁子信沉吟:“我听说东占国仰慕大燮文化,而沈府最近正往那儿做生意。你们若是愿意,我便托了他家,给你们俩安上天师道传经师的身份送过去,指不定你们俩还能在那儿闯出一片天来。”   尤霜尤雪有些犹豫:“听说东占是蛮荒之地,那儿的人连话都不会说……”   “不过是谬传。”梁子信摇头道:“东占与大燮的文化相通,便是口音不同,也不会无法交流。你们跟着沈家的商队过去,背后便是琼州的海军提督府,有什么事儿只需传书一封,自然就有人能出面替你们解决。”   姐姐尤霜还在皱眉,妹妹尤雪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裳,爽快答应下来:“多谢先生替我们谋划出路,我俩就去东占国。”   尤雪是看出来了,梁子信把前后路子都交代的这么清楚,肯定不止是将她们姐妹俩扔过去就不闻不问,只怕是有重要任务交给她们的。反正回乡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为先生卖命,以梁先生的为人之道,肯定不会让她们做无谓的牺牲。   岑易亦是满意她的通透,微笑着点点头:“既如此,你们便先回家一趟,和家中交代清楚,八月初一归天师府,我自有安排。”   尤霜尤雪拜别梁子信,带着先生给的伴手礼高高兴兴踏上了回家的路。而先行一步的张淼却是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不过是打了个盹,随身携带的路引和银钱便被窃贼摸了个干净,还被酒楼的活计当做吃霸王餐的恶客,好一顿拳打脚踢。   若非遇上天师府的同窗替他解围,只怕他还得过上几日牢狱之灾。只那人却有些惊疑不定:“你可不是个疏忽大意的,怎么这次就这么倒霉?”   说到倒霉,两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莫名就记起梁子信说的话——做多了坏事儿总会遭报应,天道好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该……该不会这么应验吧。”张淼勉力平静,“我可不能自己吓唬自己,这一定是个巧合,只是个巧合!”   他话音刚落,街边一位大姐端着盆脏水往外泼,正好淋了他一身,而就在他不远处的同窗却一点儿水珠子都没沾着。两人对视一眼,张淼煞白了脸色,色厉内荏的对着大姐咆哮。若不是有同窗看他情绪失控努力将他拖走,只怕真要把事情闹大到无法收场。   第231章 歹运好运   一盆脏水成了张淼厄运的开始。之后的行程中,他不是吃饭吃到虫子, 便是走路莫名掉坑, 还两次卷入纠纷械斗中,差点儿被人失手打死。与他同行的那位天师弟子看的叹为观止,不知该同情张淼的遭遇, 还是敬佩他顽强的生命力。   事实上, 不仅仅是张淼, 其余被梁子信逐出门墙的“弃徒”, 几乎个个都在回乡的路上遇到了麻烦,甚至有两个倒霉蛋直接死在了路途中。有何他们顺路的弟子见证了这一切,心中对天师道和梁子信越发充满敬畏,恨不得时刻提醒自己谨言慎行,莫违了门规遭了报应。   当然,和这些倒霉的弃徒不等同,对于大多数天师道弟子来说,这趟探亲假算得上“衣锦还乡”。如张瑞阳的亲妹子张慧儿, 便十分庆幸自己能入天师道的门墙。   张慧儿今年十七, 身材高挑长相清秀,因从小和哥哥张瑞阳一块儿跟着亲爹张老爷读书习字, 带着一身书卷气,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按说她这般品貌的姑娘该百家求娶,不至于至今未婚,然好死不死,她父亲曾在一回酒醉后为她定了门娃娃亲, 将她许给了好友家的幼子。   都说世事难料,按说同样书香门第之家,孩子们门当户对,就算做不到蜜里调油,举案齐眉也是可以的。可谁想到定下那小夫婿是个不肖子,十三四岁学人吃喝嫖赌,败光了家财不说,还沾染一身花柳病,没过两年就翘辫子了。   彼时张慧儿十三岁,他爹定下娃娃亲时也不过是与友人口头约定,别说交换庚帖,两家连订婚信物都无。按说这般情形,婚约大可以当做玩笑不了了之,亦无损张慧儿再许人家。可那家人办完丧事还了外债已是入不敷出,正恨不得拿慧儿的嫁妆填窟窿,哪里还肯作罢?   他们一番大肆宣扬,哭天抹泪的将张家说成嫌贫爱富的势利人家,逼着慧儿嫁过去守望门寡。一边是信义名声,一边是亲生骨肉,她亲爹张老爷也是纠结的很。这般拖了两年多,眼看张老爷要松口,心疼妹妹的张瑞阳急得不行。正巧得了天师府招弟子的消息,张瑞阳心一横干脆先斩后奏,带着慧儿便来了卲郡参加梁子信的选拔。   也是他们运气好,双双入了梁子信的法眼。那边张老爷表面上气得跳脚,暗地里却开心的喝了二两小酒,直说儿女有出息。梁天师的传人可不是开玩笑的,友人一家跳的再欢,难不成敢和天师府抢人去?   这回得了探亲假,兄妹俩带着天师府的礼物归家,那上好的纸张和泛着墨香的经书瞬间就把张老爷给迷住了。而周围邻居看着张家送来的色泽艳丽晶莹透亮的糖果,简直不敢相信这宝石般的物件儿是用来吃的。要知道一枚差不多样子的琉璃能买下他们全家的家当呢,这东西直接放嘴里咽了,怎么都觉得暴殄天物。   偏兄妹俩浑不在意,这东西在外头难得,在沈家庄子上却不算稀罕物,有时庄户的孩子们口袋里都能翻出一两颗来。可他们越是表现的轻松,在邻居们眼中就越发高深莫测,心中都觉得这兄妹俩入天师府不过半年,已经成了半仙儿。至于那想逼着张慧儿嫁过去的一家子,绝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派的痴心妄想。   张老爷的前友人一家道听途说了兄妹俩种种不凡,还真厚着脸皮往张家凑来,旧事重提说让张慧儿嫁过去的事。张瑞阳这小半年里又是干农活又是学武艺,早已不是之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不见他多用力,一手拎一个的用着巧劲儿将那家人给丢出去,皱眉垂眸自有一番不怒自威,一声:“滚!”端的如惊雷炸响,直震慑到所有人心头。   可这回再无人替他们说话,邻里乡亲得了两兄妹送的甜丝丝亮晶晶的“天师府仙药”,只会和张家同仇敌忾。看那几个无赖人摔个狗啃泥,所有人除了拍手叫好,还在心中暗暗赞叹,天师府果然是传梁天师真法,张家小子已经学的颇有功力了。   刨除来回路上的时间,兄妹俩在家里呆了近二十天,也有意无意的透露出不少梁子信的教诲。也亏了岑易编故事有一套,将天师道的来龙去脉说的煞有介事,连张老爷都越发确信自家子女定是能修炼成仙的。   张瑞阳便无奈:“先生都说了,成仙不是努力就行,还需要万里挑一的悟性,并大智慧大毅力。我们如今不过学些微末技巧,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罢了。”   “延年益寿不就是神仙手段了?”张老爷固执道:“你们既然入了天师府的门墙,就好生记着听先生的话,家里不用你们惦记。便是今后不能同你们先生那般能耐,至少也是个人上人。”   老头儿亦有私心,哪怕三年后儿女们与天师府无缘,三年内也能让他们内外兼修,伐筋洗髓,体质不同于常人。梁先生可说了,弟子们学得的仙法是可以传给家人的,只要孩子们一代代的好好培养,张家总能出个一飞冲天的人物来。   邻居们羡慕张家兄妹能得天师后人青眼,张慧儿解决了心头大患,张老爷和张老太太更是恨不得进祠堂给祖宗烧几注香,给列祖列宗报告自家子弟前途不可限量。所有人都在念叨着“天师府”,梁天师的故事也从虚无缥缈的传说,变成了真实存在于卲郡的神仙洞府。   这般场景不止发生在张家一处,几所有有子女或亲人入了天师府的家庭都在发生着类似的事儿,他们被天师道的大手笔所震慑,哪里还会对梁子信的身份有丝毫怀疑?等到一个月探亲假结束,弟子们齐聚天师府,看待梁先生的眼神便更加敬畏。   “听说”他们路上见闻的梁子信若有所思,先“解释”了几位弃徒厄运缠身不得善终的缘由:“天师有灵,直通大道,你们日日在天师道场诵读门规,便是与天道有所承诺。普通百姓灵性未开,受到天道的制约不强,可天师弟子并非凡人,天师道予以你们能力,你们也必然要遵循天师道的规矩。”   “至于你们所说,天师府在你们家乡备受尊崇,我却是愧不敢当。百姓将我等当做梁天师传人,我们便要加倍努力学习天师道精要本领,为百姓造福,才算不弱了梁天师的威名,不给天师道蒙羞。毕竟和梁天师及他三百弟子相比,咱们还差的太远了。”   他说着便笑了:“我看你们这次回来,一个个精神满满,显见是做好了奋斗的准备。不如从明日起,咱们的课业翻一倍如何?我想以各位的资质,只需足够勤奋,是一定能扛下来的。”   弟子们面面相觑,突然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梁子信却又是重新起了一个话题:“另有一件事,我想与你们商议。你们离开这一个月,我想了一个问题。若是你们刚入师门时我便给你们分出团体,各自认命首领,或许就不会出现张淼妄自尊大欺凌同伴的事儿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们这两天就选出些管理者来吧。”   有人立刻注意到,梁子信说的是“我们选”,而不是他任命。果然就听他详细解释道:“我大概有个想法,即农人出身,以后亦准备做这一行的,形成一个同盟会,曰农会。同样道理,手工匠人组工会,商人组商会,读书人建文会,女子亦可设互助会相互帮扶。各组织出会长一人,副会长二到十人,平日里有事儿便由会长副会长做决定,会员之间有矛盾需要解决,亦可以交给会长副会长去沟通。”   “这么做意在避免私怨,解决某些个人太过强横,而其余人又不能齐心协力与之抗衡的问题。今天大家的任务便是分组,并将明天上报于我,有心当会长和副会长的人也准备好竞选演讲,我们尽快将这事儿落实下来。”   弟子们听的半懂不懂。分组好理解,无非看各自家世和职业。但竞职演讲是个什么鬼?   梁子信道:“我曾说过,天师道弟子人人品等,并不存在谁比谁更尊贵,便是会长、副会长,也只是履行管理职责,并非高人一等。你们想要得到同行的认可,就需要将自己的优势以及今后打算告知所有人,他们觉得你行,你就行,觉得你能力不足,这个位置你就坐不了。”   他举了个例子:“如我的预计,可定下会长只一名,副会长与总人数的比例在一比一百上下,最少不低于两人,最多不多于十人。假设互助会一共九十人,取最低数两位副会长。农会有一千一百人,取最高数十位。工会八百人,设副会长八,商会约设六名副会长,文会则有三到四名。当然,这只是我大概估算,具体人数按照你们分组后统计出来的总人数推算。”   “会长副会长人数有限,想要当选的人必须站出来进行讲演,而不参选的人负责投票。”他描述过不记名投票的方法,最后总结:“得票数高的人便是大家推举出来的会长副会长,同理,如若今后他们移了心智自私自利,你们也可以将他弹劾下台。”   至于弹劾的流程又是另一套了,不过总体逃不开提名投票两步。在座的弟子们听他说的有趣,新奇之余也不免觉得这法子真好。这般所有人一同开诚布公的竞争,端看各自能力和人缘,确实是做到了先生所说的平等,无论胜负成败,都让人心服口服。   他们只当梁子信“有教无类”并不在乎弟子的出身背景,却不知他根本就是拿弟子们当新规的小白鼠,替沈淑窈看看这般公平选举的法子是否可行,又有何缺陷。大伙儿心中有了计较,依次在几位助教管事那儿登记了自个儿想去的组织,慢慢合计明儿要不要参选,选举时该说些什么。   第232章 组织   一天时间转眼过去,不少人挂着大黑眼圈打着哈欠到正殿, 看先生正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 立刻打点起精神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例行的早课结束后,梁子信拍拍屁股走人:“农会人最多,就在正殿, 其余各组自己找偏殿或教室去选举, 完事儿了拿名单给我就行。”   他这甩手不管, 让弟子们心中惴惴, 生怕出了纰漏将一桩盛世给搞砸了。还是张瑞阳脑子转的快,逮着给他们安排教室和派发选票的助教不放手:“你们自是知道规则的对不对?给我们当个旁观见证吧。”   助教看看他拉紧自己衣袖的手,只能无奈点头,其余几组有样学样,各自“劫持”了助教去当主持。在后殿听到动静的岑易微微一笑:与其他派人去“监督”,不如让他们自觉寻个“帮手”,总归到最后,所有参选人表现如何, 都是会传到他这儿来的。   这些助教都是岑易的心腹, 有他在暗卫中拉拢的,也有前朝后裔留下的人手中挑出来的, 甚至还有这些年阴错阳差对他死心塌地投靠的。虽然出身不同,但能跟在老狐狸身边,可不会是只有忠心的庸才。看个选举会品评各人心性品质,对他们来说不过轻而易举的小事罢了。   岑易老神在在的等消息,还有闲情泡一壶功夫茶慢慢品尝, 而各组的演讲竞争却是如火如荼。助教们得了岑易的指点心中自有成算,从顺序抽签到演讲时间的规定,从选票收取到如何唱票计数,各种细节娓娓道来。不少人听着便庆幸拖了这帮手来,若无他们在一旁指挥,只怕选举会还真要变成一出闹剧。   都说汉民讲究谦虚礼让,可机会当前,又有多少人愿意屈居人下?若非规定了“人身攻击者立刻取消竞选资格”,文会中立刻能上演一出大型“文人相轻”的戏码。   女子们组建的互助会倒是有志一同的鄙视起男人来,中心意义就是一条:哪个男的敢欺负咱们姊妹,咱们就一块儿嫩死丫的。再有便是教姐妹们学本事自己养活自己,再不过看人脸色过日子的悲惨生活。   这算是岑易小半年里刻意引导的结果,目前看来效果不错。倒不是他多么开明先进,非要解放妇女思想促进男女平等,实在是自己投靠了个女性主公,总要为主子多拉点儿拥趸和人气才好。   毕竟光算数量,男人和女人是差不多的,若是能让所有女子都支持沈淑窈,那么在沈家第二代的权利分配中,他家小主公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若说文会是不服气,互助会是抱团取暖,工农商三会的节奏倒是正常的多。所有竞争者的议题都是同一个:如何提高自己行业在整个天师府中的地位,以及三年之后,无论落选还是成为真传弟子,怎样保证这份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优越不被削弱。   他们说的内容最现实,也最充满希望。哪怕出了天师府,所有人都觉得士人比他们更高一头,可梁先生说了人人品等,那么至少在这里,他们该给自己足够的信心,至少和士子们并驾齐驱,谁也不比谁差。   甚至在不远的将来,他们是否可以挟天师府的威名,将这份“平等”的理念传播到整个卲郡,整个江州,整个大燮呢?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觉得这事大有可为。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百姓们被洗脑了太久,对所谓的“上层阶级”一直是羡慕大过不甘,想的都是“如何成为他们”,而不是“自己也一样重要”。可岑易却偏要扭转他们的想法,演武课上士人狼狈不堪,在沈府帮忙做工更是让他们彻底明白什么叫“分工不同各有所长”。下地插秧的时候,干惯农活的妇女们都能笑话张瑞阳两声儿,而他哪怕平日里再机智聪慧,这时也只能红着脸受着。   也有人反抗过,可被梁先生好一顿训,差点儿没从天师府中遣返出去,让所有人都消停了。   梁子信说的直白:“你们凭什么不干农活?不说天师留下的道经中讲究自耕自种自食其力,便是你们吃沈府的用沈府的,为沈府做些活计又如何?”   “春耕用不着写诗作赋,算账也有积年的账房,比你们能耐的多。至于自持身份的,你们且掂量掂量,沈府和平宁楚家的少爷们都做得,你们能有多金贵?”   他说的话不饶人,可道理却没错。士子们不敢反驳,只能咬牙坚持下去。好在三千弟子中务农做工的占了七成,搭把手帮衬一把,好歹能让他们应付过关。   只这样一来,天师府的士人弟子不再自觉高人一等,而工农弟子也放下了对读书人的小小敬畏。对他们来说,这不是坏事,梁先生亦是十分赞成,甚至多有引导。他们只当先生希望所有弟子亲如一家,哪里能料到老狐狸是为了这一天做准备。   若是放在半年前,没有梁子信的要求,各组的领导者一定都是文人士子,盖因其他人在他们跟前便有些抬不起头来,内心便认为唯有读书人是懂得最多道理的。可现在却不同,他们明白什么叫“各有所长”,理所当然的知晓自己的利益要自己争取,与其期待别人为自己发声,不如团结一致,挣出一片天来。   从日出时分到日落,五个组织的会长副会长全部顺利选出,而每一个人都能算得上众望所归。他们知道自己位置来之不易,更明白一旦忘记自己的承诺和职责,被会员们弹劾下台事小,被天道责罚从此霉运缠身才更可怕。所有人都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以身作则,将自己的工作做到最好,成为会员们满意的管理者。   深谙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梁先生顺势宣布,会长副会长每月领取一定薪酬作为替他管理众弟子的奖励,同时不忘告诫他们,切莫骄傲自大,更不要违反门规,否则必将重演处置。   而这时候,沈淑窈的慈幼局也已经成功走上正轨,岑易给互助会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和慈幼局交接,共同帮扶卲郡妇孺,为百姓谋福,为天师府扬名,亦是为自己积攒功德。   天师府的弟子并没有想到,第一个被先生委派重任的,不是对道经理解最深刻的文会,也不是肩负着天师府日常运转需求的商会,而是最为弱势、并不被大家看好的互助会。哪怕有沈家大小姐和慈幼局作为先驱,她们只需跟着学习和打打下手,可依旧让女子们心中不安。   她们害怕抛头露面受人非议,也怕事儿没办好被师尊责罚。组员们凑在一块儿愁眉苦脸,被路过的潘助教看到,不禁好笑:“别一副要你们上刀山下油锅的样子,这可是给天师府扬名的好事儿。”   “可我们心里没底啊,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互助会的会长王芸娘本是个爽利人儿,这会子也皱了眉:“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大姑娘小媳妇的便是在家受了委屈,也少有愿意对外人道的,我们只怕吃力不讨好。”   “所以咱们要循序渐进,并不强求所有人立刻能转变观念。”潘助教循循善诱:“世间总有被逼到没活路的女子想要得人援手,只要你们救了一个,其余受压迫的人就有了希望。而被帮扶的人可以继续传播你们的理念,让人明白女子并不弱于男子,女人也可以靠自己活着。”   “可是……”王芸娘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看看潘助教耐心微笑的鼓励模样,还是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我们自己也是女子,自然想帮那些可怜人,可我们也同样害怕坏了名声,被外头的人在街头巷尾非议着,连带我们家人都要受辱。”   “人言可畏,确实如此。”潘助教点点头,复又笑了:“你是记起了自己的遭遇是不?可咱们这回不是单打独斗了。你忘了天师道五个组织,其中之一是文会吗?你为何不求他们帮忙呢?”   说到自己,王芸娘脸上有些不自在。她本是卲郡临蒙县人,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个客栈老板。怎料十年过去,她却没生下一儿半女,受尽了婆家的欺凌。她也贤惠的给夫婿纳妾,可好生养的姑娘买了三五个,却一个也没生出孩子来。   这般情形,是个明眼人都猜到这家大概不是女人有问题,而是男的不能生。可她男人就是不肯认命,只说王芸娘克子。芸娘也是个硬气的,干脆逼着那男人将自己休了,靠着自己的嫁妆田产自立女户。   她这般虽是彻底解脱出来,可流言蜚语从未少过,甚至她哥嫂都曾不堪邻里的冷嘲热讽,在她门前叫骂。是以她虽下得了决心,却也知这条路的艰险,正因为理解,才更犹豫。一怕被她们救的女人受不住压力反咬一口,二怕自己人因此受了伤害,得不偿失。   她想了许久没想到解决的法子,听到“文会”两个字总算眼睛一亮:“文人士子读书人,最爱写诗作赋探讨世间真谛,先生曾说,大家同为天师府弟子,我们与他们便是姊妹手足,难道他们能看自家姐妹们被人说的如此不堪么?”   见王芸娘和互助会的姑娘们想明白了,潘助教最后提点道:“你们做的是好事,是问心无愧的事儿。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什么名声大义能比活着更重要?许多陋习,大家都知道是陋习,只是害怕被人非议指摘,便不愿去打破它。可你们不是懦弱的愚民,你们是天师弟子,你们有教化百姓的责任。无论互助会还是文会,都应该责无旁贷的投身进去,切莫堕了咱们天师府的名头。”   直到潘助教离开,姑娘们还在沉思着。许久之后,王芸娘下定决心看着伙伴们沉声道:“我打算试一试,你们怎么想?”   副会长之一的张慧儿点点头:“先生说谋而后动,我觉得极有道理。会长你去接洽沈小姐的慈淑所,我去文会找我哥,巧巧姐你最细心,带着姐妹们多在周边逛逛,看看有没有适合咱们救援的对象,一定要保证首战大捷,给大伙儿增添信心。”   张慧儿是互助会里最有学识的姑娘,平日里也爱教姐妹们学文习字,颇得大伙儿的信赖和尊重。若不是她自知年纪不大,不够泼辣老练,将自己定位在副会长的位置,会长一职还不定能落到王芸娘手里。   王芸娘亦是心胸开阔的,她本意便想让张慧儿挑起互助会的大梁,自己靠着经验和为人处世的圆滑替她查漏补缺,这会子自不会反驳慧儿的提议。有她拍板决定,大伙儿各自忙活起来,誓要将这个任务做到无可挑剔,让互助会的名头深入每一个卲郡女子的心中。   第233章 商讨   王芸娘与沈家大小姐会面的场所并不在沈府,而是新落成不就的慈淑所里。沈淑窈看着眼前不卑不亢和自己见礼的女子, 心中不免感慨岑易识人之准和他给人洗脑的功力之强。不过短短半年时间, 这些弟子们便以“梁先生”马首是瞻,说出来的大道理一套一套,既是说服别人, 也是再一次次说服自己, 坚定自己“天师道”的信念。   这般培养心腹死士的法子, 沈大小姐曾听沈安侯和林菁闲聊时提起过, 可真真切切的用给她看,岑易还是第一人。她无法评述这法子是好是坏,毕竟这些人的确得到了不少好处。只她同样心惊于岑易的手段,更加明白父母让她保持本心的意义所在。   这些想法不过转瞬而过,沈大小姐脸上保持着完美而柔和的微笑,对王芸娘行颔首礼:“多谢天师府的女弟子能来与我一同救助无辜妇孺,每条生命都是可贵的,哪怕我能力不够, 亦想多为他们做些什么。”   “小姐太过谦虚, 谁不知这半个月来,慈幼局已经接纳了上百被遗弃的孩童, 甚至许多身有残疾性命垂危,是沈府不吝钱财药材将他们救回来。小姐心善,卲郡人无不感念您的恩德,芸娘在此亦谢小姐相邀,我天师府互助会必定全力协助小姐做行善积德, 救治孤弱。”   王芸娘行了一礼,沈淑窈还礼,两人官方互捧完毕,将话题切入正题:“我接手的这些孩童,有的是被听到消息的狠心父母丢弃在慈幼局门口,也有是被当娘的含着泪送到庄子管事手里的。”她指着一大一小手拉手的两个小姑娘,轻声与王芸娘道:“她们的母亲连着生了四个女儿,母女五人日日受婆婆责骂,丈夫殴打。半个月前,那妇人又怀上孩子,她家男人听大夫说十有八九又是女儿,立刻气不打一处,说要将几个闺女都卖到楼子里,换钱取个新妇生儿子。”   “妇人苦苦哀求,却哪里是男人的对手?可都说为母则强,她好歹哄着男人将两个大些的姑娘找人家嫁出去,转头就把两个小的亲手送到了慈幼局。”   “当母亲的怎会愿意孩子成了孤儿?可与卖身青丨楼相比,在慈幼局长大总能有个正当出身,以后还能加个平民人家。我虽心疼这四个女孩儿,可我更心疼这位母亲。若是她本有能耐却不争取,我会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这般却是自己实在无能为力,还勉力给孩子寻一条活路,不让她们的一生就此毁了,我心中却是既同情又敬佩,很想帮一帮她。”   “我不知道她自作主张的把孩子送来,回到家里要面对什么。我不是江州本地人,又还是个小姑娘,便不说风俗礼仪,我家人也不会让我管到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去。可我希望有人能够管一管,就像慈淑所给孩子们一个庇护一样,也有人能够对妇人们伸出援手。”她定定的看王芸娘,眼中满是信任和期待:“我听说天师道是江州人心目中最厉害最正直最义气的存在,所以我问了梁先生,他则向我推荐了你。”   王芸娘顺着她的目光看那对姐妹。两个孩子都穿着半新不旧的枣红色襦裙,大的不过四岁,小的刚能踉跄着走两步。这会儿她们正玩着一个木球,两人脸上都是天真无邪的笑容,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儿陷入怎样的黑暗和泥泞之中。   沈淑窈继续说自己的打算:“其实我这里可以接洽一些女子,毕竟孩子们需要人照顾,我请人都是花钱,用在她们头上岂不是正好?且我家在京城曾经开过慈淑所,专门收容无处可去的妇人和女童,早就摸索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完全可以交给她们些手艺作为立命之本,将来她们想再嫁也好,立女户也罢,总能活下去。”   她看王芸娘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却有些低沉道:“我本想与江州各家夫人多来往,邀她们共襄此事。可我母亲说,这不是我能做的,也不该是我来做。我知道母亲说的是事实,可我于心不甘。明明可以多救一些人,为何总是被阻挠呢?”   “令慈说的极是,沈家在江州本就有几分受人忌惮,小姐的动作太大,难免会让人惊疑。”王芸娘认真道:“收留几个孩童不是大事,但要撺掇起江州的大小望族官家夫人们,只怕被有心人瞧着,真要以为沈家有所图谋,说不得会先下手为强,给沈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淑窈无奈的摇摇头,小髻上别着的发卡流苏跟着晃啊晃:“我明白这意思,可事在人为,我不能做的,天师府却能名正言顺的做。”她眼中透出几分狡黠来:“想必王娘子来时也做好了决定吧?你们互助会可愿意与我合作?”   不说这事儿本就是梁先生交代下来的任务,互助会上下根本推辞不得,只看沈淑窈的真心,王芸娘便愿意答应她:“我们天师府既得梁天师传承,就该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江州女子亦是江州百姓,我们怎会忍心看她们绝望挣扎,却袖手旁观呢?”   沈淑窈笑道:“好好好,得你这句话,我心里立时就畅快了。”   两人达成共识,只细节还需要商议。沈大小姐与她约好三日后亲去一趟天师府,和互助会的女子们定下一个确切的章程来。   三日时间过的极快。天师府里,文会众才子早被自家张瑞阳张会长说服,满腔热血的随时准备替女子们冲锋陷阵,让她们始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不被流言蜚语所伤。而沈淑窈亦有同样的想法,将楚璟楚瑜并沈凌都提留过来,和士子们一块儿讨论如何与人辩驳。   楚璟性子端方,学问扎实;楚瑜虽然跳脱,亦常有急智。至于沈凌更是个正理歪理一大套的——盖因他打小儿便跟着沈汀沈淞两兄弟长大,听人夫妻私房话不知听了多少,什么胡搅蛮缠的招儿都能使出来。   这三位家学渊源,看过的背过的书本不知凡几,口才更是极好。文会学子与他们交流一番便受益良多,恨不得引为知己谈他个三天三夜,若不是张慧儿哭笑不得的打断,还不知道要把话题歪到哪里去。   沈淑窈便笑:“他们都是嘴皮子功夫,和咱们不搭的,且不管他们,咱们说自己的。”   张慧儿无可奈何,心中却更不敢看轻了这位比自己还年幼了好几岁的小娘子。虽然沈淑窈只带来三位兄弟,可就这三人,已经隐约压制了文会的数十位核心人物。如今他们看似平等的讨论着,其实话题中心和主动权一直掌握在三位公子手中,所有人都在不自觉的围着他们转。   再想一想三位公子在沈大小姐面前一副听话模样,她可不信沈小姐是面上这幅乖巧和善的性子。当然,个性如何并不重要,只要她是真心想做这事儿,互助会便愿意与她一块儿行动。   不理会男儿们又是叫好又是感慨的动静,女子们各自落座,另一位副会长刘巧巧说了她们这些天找到的人选:“第一位是琼县杜氏绣莊的老板娘何氏招娣。这绣莊本叫何氏绣莊,何家人历代学习刺绣功夫,且传媳不传女,就为了家族能够长久的延续下去。到何氏爷爷手里,他们家攒下了不少田产,并开了这何氏绣莊。何氏的父亲是个会经营的,母亲更是心灵手巧,独创了‘银毫绣’,曾一副绣品卖出了二十贯钱的天价。”   “这夫妻俩齐心协力,将何氏绣莊开成了琼县最大的绣莊,家中水田桑田更是不知凡几,在琼县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只两口子赚的钱不少,子嗣却单薄,唯养活了一儿一女,且儿子还没娶媳妇儿,便一场大病去了。”   “老两口忧思成疾,眼看要跟着儿子去了,何招娣便自陈一直偷偷学习刺绣的手艺,愿意立女户招赘婿延续何家香火。他爹娘一听,这才略微好转几分,强撑着替女儿寻了夫婿,半年后便去了。”   “他们为女儿找的赘婿便是杜峰。姓杜的一开始倒是人模狗样,何招娣说什么便是什么。可等何氏生了孩子,他便彻底变了样。他拿着孩子的威胁何氏,让她将招赘改为婚嫁,又将何家的家业转到他名下,若是何招娣稍有迟疑,立刻对孩子拳打脚踢。”   “何招娣想过反抗,也想过找帮手制住他,可杜峰也是个狠人,每天和孩子寸步不离,吃的喝的都等孩子试过再用。如今何氏看似已经妥协,但我观察着,她心里还是想摆脱杜峰控制的。若是我们能帮她一把,她和她的孩子就能彻底逃出杜峰的魔抓了。”   这确实是个好人选,帮何氏的任务不算难,只需想法子将孩子与杜峰分开片刻,并保住孩子的安全。且何氏本意想要抗争,不会是她们剃头挑子一头热。众女子点点头,对她的选择以示认可。   当然,刘巧巧是个妥善人,除了一个何招娣,她还有另两个人选。其一是被哥嫂半嫁半卖许给地痞流氓的姑娘周翠儿,每日被酒鬼夫婿殴打侮辱,却因婚约在身无法逃脱,好几次恨不得一死了之。其二则是资助夫婿考取功名的商家女石氏,他丈夫范仁一朝得了江州太守的青眼被孝廉,却嫌弃妻子不通文墨,逼着她自请下堂。石氏自是不允,哪怕为了孩子,她也要守住正妻的位置。因她从无犯错,又属“三不去”范畴,范仁也没法强将休弃,便索性困她于一处偏屋,自己则广纳婢妾,算得上是宠妾灭妻。   沈淑窈想了想拍板:“我们从易到难,先办何招娣的事儿。周翠儿那里也莫放松,先谈一谈她自己的意思。若她想要逃离,我们再想法子助她一臂之力。至于石氏,恐怕需要从长计议,毕竟范仁一旦倒了,对她的孩子并无益处,她不见得会心甘情愿。”   众女听了亦点头,同意沈淑窈的说法,并摩拳擦掌的准备掀翻渣男杜峰,拯救可怜的母亲何招娣。   第234章 接近   沈家在卲郡虽然是外来户,但也是公认的第一豪门。只看那连绵不绝的茶子山, 一片一片的粮食地, 油坊作坊造纸坊齐齐整整,往来镖局船帮生意人络绎不绝,就隐约透露出高门世家的做派来。   江州人虽然排外, 可不羡慕沈家家财的还真没几个。要不是他家庄子上一水儿的彪形大汉日夜巡防, 只怕早有悍匪强贼打起了主意。不过随着沈家献出的庄子上建起天师府来, 卲郡人对他们的观念总算有了些改变, 是以沈家大小姐拉着弟弟沈凌溜达着跑到琼县玩耍时,连县太爷都被惊动,特意派了个师爷随同。   沈家大小姐看上去便是个活泼的,一路问刘师爷哪里好玩什么好吃。刘师爷一个大老爷们对女儿家感兴趣的东西是真不了解,薅下来一大把头发,总算憋出三五个店铺并两处景致推荐给她。   沈淑窈不满的嘟嘟嘴:“什么桂花糕,什么果子铺,有我们家厨子做的好么?我家厨子可比皇宫里的御厨还会做菜呢。”   见刘师爷一连敷衍的不信, 沈淑窈还“据理力争”:“您真没听说过京中最好的饭馆叫望江楼?就是那个写着‘望江楼, 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 江流千古’的望江楼。先帝还在的时候,可常叫望江楼的厨子去宫中代替御厨置办酒席的,可不就是因为御厨做的没望江楼的厨子好吃么?”   她特别得意:“望江楼的两位老板,一位是我父亲,一位是我叔叔, 厨子都是我家训出来的,我就不信还有哪里的饭食糕点能胜过我家。”   小姑娘说的有底气,而江州官场上的人就算不了解细节,至少也知道沈安侯是个三品侯爷,并有从二品的光禄大夫衔,比刺史大人的官还大些。刘师爷听她说话更加恭敬了两分,哄她道:“琼县是个小地方,哪里能和您侯府比?不过乡下也有乡下的野趣,要么我带您去渠江边走走?”   这回却是沈凌摇头:“这七月天大太阳呢,我们去江边晒什么晒?又不是傻。”   他说完就被沈淑窈敲了敲脑袋:“怎么说话的?给刘师爷道歉!你这般规矩跟谁学的,看我回去不请了家法。”   沈凌不情不愿的冲刘师爷道歉,继续小声嘀咕:“母亲可说了您得保养肤质啊,要是晒成个碳头回去,指不定咱们谁受家法。”   刘师爷赶紧打圆场:“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天气太热。”他想了想,终于记起一个好去处:“大小姐可听说过琼县有一特色,叫做银毫绣的?乃是用极细的银丝掺在丝线中做绣,在阳光或灯光的照射中现出不一样的绣纹来,并有淡淡光晕,十分神奇有趣。”   沈淑窈眼睛一亮,沈凌却立刻打断:“不去不去,我一个大老爷们,去看什么绣花啊!”   “你才十二岁,离及冠还早着呢。”沈淑窈霸气镇压:“又不想动弹又怕天热,去秀坊看个新鲜倒是正好。”   “所以你为什么闲得无聊往这种小县城跑啊?呆在家里不好么?”沈凌被她一路拖着小声抱怨,刘师爷也竖起耳朵听她回答。沈淑窈抬手就捏上自家弟弟的耳朵:“琼县地处渠江边,水源丰沛土地肥沃,父亲想在这边开荒买地种桑种棉,若是有合适的水田,增加些也是极好,毕竟咱家现在养着天师府三千多人呢,开销比往年要大得多。”   原来是看中琼县的荒地了。刘师爷有些了然,倒不觉得是坏事,毕竟沈家要招工种地,请的都是本地人,县衙亦可以从中得些好处。   且沈大小姐说的有理,天师府三千人的口粮花销衣着不是笔小数目,便是沈府愿意养着,也不可能花钱去外头买来,还是多种些粮食棉花自给自足更划算的多。   沈凌却有几分疑惑:“父亲想要在琼县买地,你来参合什么?”   沈淑窈面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揪沈凌耳朵的手又加了两分力气:“我替父亲先来实地考察有什么错?难不成和你一样整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么?”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沈凌手忙脚乱的拯救自己的耳朵:“你是帮父亲考察实地,顺便逛一逛县城嘛,我懂我懂,快放开我耳朵,要掉了要掉了。”   这大约就是子女在父母面前表现能干争宠,又小女儿心性想要玩耍罢了。刘师爷自觉明白了沈淑窈的目的,不露痕迹的将琼县周边荒野山地的情况介绍了几句,收获沈大小姐满满的感激并青紫色素缎面荷包一个。   手指摸一摸,似乎是两颗银瓜子,掂着分量不轻。趁着人不注意,刘师爷悄悄掏出来过把干瘾,却被明晃晃的金黄色闪了眼睛——沈淑窈送他的根本不是银瓜子,而是两颗一钱重的金瓜子。   这都够打个挺实在的镯子了!刘师爷咂咂嘴,越发觉得沈家人都是金娃娃,脾气好没架子出手还大方,跟着他们转悠大半天,比得上在衙门干一个月的。   刘师爷是个明白人,沈淑窈给他好处,他便替沈淑窈邀个功。到了绣莊找到老板娘何氏,刘师爷将大小姐的来头夸大三分说了一遍,交代她好生伺候着,自己则借了笔墨纸砚寻了个账房桌案,细细描绘起琼县附近山水地形和闲置土地来。   沈淑窈说置办土地的事儿倒并非敷衍,只是做主的人不是沈安侯,而是她自己。看刘师爷这般上道,沈大小姐心中满意,带着几分矜持的让何氏给她介绍介绍那神乎其神的“银毫绣”。   何氏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光听刘师爷说的几句话,她就快给沈大小姐跪下了。什么京中侯爷家的嫡女,什么三品县君,眼前这穿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小姑娘,可是能与刺史大人平起平坐呢。   沈淑窈看她战战兢兢的样子,便宽慰道:“我只好奇你家银毫绣,可能给我瞧一瞧?”   何氏赶紧去后头取了个做好的成品,绣的是一块盖头帕子,上头戏水鸳鸯色彩鲜艳却并不流俗,显得雅致又有趣。   何氏请她挪到窗边坐:“您将帕子顺着太阳光看看,就能看出里头的银丝来了。”   沈淑窈依言将鸳鸯迎着太阳晃了晃,果然有一片光晕升腾起,仿佛在上头笼罩了一层闪闪发亮的薄雾。再一细看,是一枚同心结的样子半悬浮在鸳鸯之上,端的十分神奇。   “这般手艺是你自创的么?”沈大小姐不经意的问:“能想出这法子来,可真是个天才啊。”   何氏不敢隐瞒,老实摇摇头:“我家祖祖辈辈做针线,这银毫绣是我母亲所创,我不过学了她十之七八的本事,还有的慢慢磨呢。”   “你家祖上是御用的绣工吗?一般人可没这技术。”沈淑窈一脸好奇:“不过我在京中许多年,都没听过这种绣法呢。”   何氏面上便闪过些为难,反而更引起了沈大小姐的“兴趣”:“有什么不能说的,难不成还牵扯到前朝的事儿么?”   “不敢不敢。”何氏吓的连连摆手:“我家一直是琼县人,老老实实的做绣活开铺子,小姐若是不信,只管问问邻里,谁不知道我何氏绣莊是一百来年的老店了。”   “何氏绣莊?”沈淑窈故作不解:“你家明明是杜氏绣莊啊?”   何氏低着头喏喏道:“我家传到我这一代,只剩下我一个闺女。我不孝,把家里的铺子给了我男人,杜氏,是我男人的姓氏。”   “哦。”沈淑窈看出她的不安,亦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愤恨,状似无意的随口说道:“你怎么就不自立女户招婿呢?只要生个儿子和你姓,总能保住这产业依旧是你何家的。且那赘婿听话也就罢了,若是个没用的,等孩子大些直接休了都好,什么事儿自己做主多快活。”   何氏抿嘴低头不再言语,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她哪里不想“休”了杜峰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可杜峰手里拿捏着她唯一的儿子,如今铺子庄子都在那男人名下,她该如何才能摆脱眼前的局面?   沈淑窈故作不知,又捏着那盖头看了一会儿,才对何氏道:“我挺喜欢这个的,你替我做个抹额吧,我送给家里老太太用。”   何氏收拾了心情应诺:“您要什么颜色什么料子?花样儿又有什么讲究?”   沈大小姐却是有些犹豫:“我用的料子你这里未必有。你今日若是有空,不如和我一块儿去一趟,我开箱子挑选好布料,再比着颜色定下花样子可好?”   何氏想了想便答应了,沈大小姐是贵人,可不能轻易得罪。正好刘师爷拿着一沓满是字迹的白纸从侧间过来,听她们这般说也是赞同:“沈家可不比咱们这般小地方,多的是你没见过的好东西。要是实在不行,你就呆在大小姐那儿替她做活,等做完了再回来也使得。”   刘师爷开口,何氏只有点头的份:“我听贵人的安排。”   沈淑窈正翻看手里的图纸,对刘师爷的记性和能耐也有了新的了解,脸上表情更温和了些:“多亏您帮我说话,我车上还有两盒上好的明前毛尖,送您一份儿,再替我带一份儿给县令大人可好?”   刘师爷这回是真大喜过望,沈家主子随身带着的茶叶肯定不是凡品,而县令正是个附庸风雅的人。让他帮忙捎带,不就是给他个顺势讨好上司的机会么?可见沈家姑娘是真大方,且心里透亮,只要自己愿意花心思示好,一定能从她手里得到好处。   一念至此,刘师爷赶紧招呼何氏收拾针线工具并换洗衣裳,又找来抱着孩子的杜峰:“你媳妇儿要去沈大小姐那儿做活,这几天的只怕回不来,你好生在家看着店门,不用惦记担心。”   这还是沈淑窈第一次看见杜峰——刘师爷太过能干,在她进门前边将“外男”驱逐了,是以她和何氏聊了许久,都只有一个小姑娘在旁边伺候,再无其他闲杂人等。   晃眼望去,杜峰是个憨厚老实人的模样。他微微弓腰,抱着孩子一脸谦卑讨好的笑,刘师爷说一句,便“嗳嗳嗳”的应一句,没有丝毫反抗,似乎十分好说话易妥协。若不是刘巧巧早就调查清楚了他家的情况,沈淑窈真没法相信,这是个会拿着孩子威胁妻子、贪图钱财毫无道义的狠人。   第235章 行动   沈淑窈没有打草惊蛇,带着何氏回了沈家庄子, 便真翻箱倒柜的找料子给楚氏和洛氏订做抹额。   “这石青色的好, 又柔软又细腻,绣个松鹤延年好看的很。”何氏小心翼翼的在丝绢上摸一把,有些羡慕:“我们江州从未见过这种料子呢。”   沈淑窈看一眼:“这个叫云绫缎, 是上用的料子, 就是专供皇宫里的圣人娘娘们, 民间不允许贩卖和使用。”   何氏吓的几乎把手抖下来, 也不知道摸一把会不会被砍头?沈淑窈却是随手将布匹递给丫环,不紧不慢的说:“我家得了不少御赐布帛锦缎,这种云绫缎还挺多,只颜色太深了,我和嫂嫂们都不喜欢,正好拿来裁了做抹额。”   若是一般人家,都能用这当传家宝了,沈家大小姐不愧是江州少见的贵人, 一整匹的锦布说裁剪就裁剪。何氏真没见过这般大手笔的, 还有些犹豫:“云绫缎太珍贵,要么咱们换别的吧?”   沈淑窈财大气粗:“就这个, 挺好的。”   她一边说,还在继续翻找:“我怎么记着咱们家还有些暗色的绒花锦?忘了是枣红还是绛红,挺厚实软和的,正适合老太太们用,难道不是放在这儿么?”   绒花锦在织就时用的是色泽相近的丝线, 整块料子看似平滑细密,其实遍布绒花状细纹,是及其难得贵重的布艺,称得上万金难求。何氏也只在替县太爷夫人为郡守夫人准备贺仪时绣过一对绒花锦的帕子,至于整块的布匹根本没见过。   沈淑窈的丫环辛夷想了想才记起:“您不是说那个颜色太老气,您和夫人都不惜得用,干脆收起来压箱底,等什么时候当年礼送出去么?”   “是这样吗?我都忘记了。”沈淑窈撇了撇嘴:“都压箱底了,可不能再拿出来做东西送老太太,咱们还是接着找其它的吧。”   一看何氏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的模样,沈淑窈大方一笑:“你喜欢绒花锦?那样式有些土气,做衣裳不好看。”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吩咐辛夷:“你去找一匹来送给老板娘,就当她跑这一趟的辛苦费。”   何氏连连摆手,哪里敢要这般珍贵的东西。沈淑窈却并不理会,只一边挑拣布匹,一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知怎么话赶话,又说起她的家世来:“你那夫婿看着挺老实的,你怎么不和他商量着多生两个孩子,拿一个出来和你姓?也可以算作延续了何家的香火。”   何氏手里捏着珍贵的布料,心里已经将沈淑窈当做亲近可靠的小仙女,一个没忍住落下泪来:“他哪里是老实人,他是拿捏着我的命呢!”   起了话头,自然就把话说开。何氏一壁哭一壁说,将自己的悲惨遭遇道来。沈淑窈故作迟疑的想了想,给她指了条明路:“我家是个外来户,也管不到百姓家去,说得多了,只怕让江州的父母官忌惮,以为我爹找茬儿。但我们家不远的天师府却是个好去处,天师弟子不说无所不能,但也都是能耐的。更重要的是,他们本就立志打抱不平铲奸除恶,我觉着你要是去求一求他们,只怕能够管用。”   何氏泪眼朦胧:“当真可以么?”   “你总该试一试的,不然等到年老体衰,没了利用价值,你夫婿还不将你和孩子一块儿害死?”沈淑窈毫不避讳的翻了个白眼:“他这种男人可不在乎情谊的,如今你家家财都在他手上,他大可以纳妾生孩子,也不怕没了后。”   何氏身子猛地一震,不可思议的抬头看沈大小姐:“他……还想纳妾?”   “男人不都盼着延续香火么?可你觉得他拿你亲生儿子当自个儿的后代吗?”沈淑窈轻轻摇头:“高门大户里头的龌龊太多了,他只想想还罢,谁知道他有没有在外头置外室,说不定私生子都有了。”   这一吓一哄的,何氏是真没了主意。按照她原本的想法,无论铺子姓什么,家产在谁手上,未来都是留给儿子的,也就没必要真和杜峰拼个鱼死网破。可听沈淑窈一席话,再想一想杜峰的为人,她是真拿不准日后孩子能不能安然活下来。   呆呆愣了半晌,何氏有了决断:“我这就往天师府去求见,只盼他们能救我一回。”   “既如此,我这儿的活计暂时放一放,你先处理了家事再来。”沈淑窈十分通情达理,还特意派了庄子上的牛车送她一程。   何氏千恩万谢的走了,沈大小姐任务完成,正好可以钻研钻研意外之喜——刘师爷送给她的那一沓琼县郊区地形图。   而天师府那头,王芸娘带着张慧儿和刘巧巧接待了匆匆赶来含泪便拜的何氏。听她说过自己自己的委屈和担忧,芸娘温柔的替她擦眼泪:“你可留有当年杜峰入赘的契书?或是其他什么证物?我们帮你写了状纸告到县太爷的衙门里可好?”   何氏悲戚的摇摇头:“杜峰警醒的很,早让我销毁了文书,连府衙里的记录都花钱抹去了。我如今百口莫辩,县太爷怎会信我一面之词?”   “那便使他自己说出来。”张慧儿眼珠子一转有了法子,冲王芸娘道:“求先生赐我们一道符,用在那杜峰身上,保管他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的罪行吐个干净。”   王芸娘也想起来什么,只依旧有些迟疑:“吐真符极难绘制,不见得先生舍得给我们。”   “先生急公好义,可不在乎身外之物。”张慧儿却是坚定道:“这样吧,我去求先生的法旨,你们帮着招娣将孩子先弄过来,再一块儿整治杜峰这渣滓。”   何氏被她们一人一句的话给弄懵了。她不知道什么吐真符,可张慧儿一句话说到了她心坎里。她咬一咬牙,决然道:“只要各位姐姐能帮我护住孩子,我便拼着和杜峰同归于尽,一块儿死了也行。”   王芸娘赶忙劝她:“你别急,我们自有办法让杜峰将孩子交出来,自己乖乖认罪。孩子没了母亲可怎么行?真要为你儿子着想,便收了这心思吧。”   何氏哪里又舍得抛下幼子去死呢?无非为母则强,为了给自己孩子挣出一条生路,她只能闭着眼睛往下闯。见天师府的女弟子们似有成算,她心中也安定了些,只再三谢过各位的帮扶。   王芸娘道:“这世道艰难,对女儿家更是不公,我们成立互助会可不只天师府的姐妹们抱团儿。只要是咱们江州的女儿家,求到天师府门前来,我们都会伸出援手。你且放心休息一晚上,等明儿一早,我们就帮你讨个公道。”   芸娘撂下话儿安了何招娣的心,让一名女弟子送她去客院休息。这边张慧儿也拿出一枚黑乎乎的药丸,笑嘻嘻去找商会里的好手,让他们想法子在今晚子时前给杜峰吃下去。   这种药丸本是暗卫用来审讯的,吃下的人会在六个时辰后出现精神恍惚飘飘欲仙的感受,心防亦降到最低。只要不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在这时候问他们问题,都能得到真实的回答。岑易将药丸交给张慧儿的时候便千叮咛万嘱咐,这东西炼制不易,千万不能透露给外人知道。   商会里几个练家子虽然不知道姑娘们要做什么,可姊妹有求,他们自会允诺。尤其听说这药不过是整蛊所用,不会害人性命,他们一点儿心理负担没有的就去杜氏绣莊上房揭瓦了。   杜峰看何氏到天黑还没回来,心中也不甚意外,毕竟刘师爷都说了,招娣说不准就要留在沈府做几天的活。他早早的熄了灯,将熟睡的儿子往里头推了推,自己也安然进入梦乡,却不知何时屋里布满了青色的薄雾,正是林菁的招牌强效迷烟被吹了进来。   确定床上的男人已经熟睡,商会弟子一个翻身进了屋子,将药丸塞进杜峰嘴里,顺手拿了个杯子倒了些凉水给他灌下去。这许多动作一气呵成,那弟子小心将动过的物件儿都放回原位,自己再一翻身上了房梁,从屋顶的洞里离开,将瓦片重新盖上。   第二日一早,王芸娘和张慧儿带着何招娣上县衙喊冤,而杜峰则觉得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准备关一天门好生休息。没想到他不过小憩了片刻,他替他看孩子的奶妈连同儿子一块儿不见了。还没来得及发动人手出去寻,衙门的捕快便打上门来:“有人递了状纸,说你谋财害命,这就和我们走一趟吧。”   杜峰脑子越发沉重,晕乎乎的跟着捕快往外走,连找孩子的事儿都忘了。等到了府衙中,被衙差压着行了大礼,青天大老爷惊堂木一拍:“杜峰,何氏告你本是赘婿,却拿着孩子胁迫于她,逼她更改田契地契谋她家财,你认不认这事儿?”   杜峰直觉不对,可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该说什么好。站在一旁的王芸娘便行礼道:“我们出府前,先生赐下吐真符,只需挂在杜峰身上,必能让他狡辩不得。”她双手捧上一枚三角形的符箓递给衙差:“麻烦这位差爷给他系上,大老爷再问他话,他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半句虚言。”   这案子并未清场,而是允许百姓在外头旁听围观,大伙儿一听王芸娘的话,那好奇心便蹭蹭往上冒。而县令大人出于对梁天师的尊敬,亦没有反驳她的建议,而是示意衙差照搬。这般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县令惊堂木一拍,再问一遍:“何氏说你以赘婿身份谋夺家财,还戕害幼儿性命,此时你认还是不认!”   杜峰身子一抖,嘴里木然的吐出一段话来:“我拿孩子威胁何招娣,她不给我房子铺子,不让我更改文籍,我就杀了她的儿子。这事儿——我认!”   外头百姓一片哗然,有人惊讶杜峰的狠毒,可更多的人惊讶于天师道鬼神莫测的手段。连县令大人都忍不住站起身,一字一句的再问杜峰一遍:“你刚刚说,你拿孩子威胁何招娣,谋夺何家家产,可是属实?”   杜峰神情未变,回应的话却脱口而出:“何招娣的软肋便是她儿子,我只要将宝儿片刻不离的带在身边,就能让她什么都照办。她敢有一点儿迟疑,我就打宝儿几下,看她敢不敢和我硬抗。”   “当真是太过狠毒!”“这种人简直畜生不如。”“让杜峰去死!”外头群情激奋,县令大人依旧沉稳:“你将自己犯下的罪行都说来,不许有丝毫隐瞒。”      第236章 大丰收   一直到三日之后,琼县里最火热的话题, 依旧是杜峰当堂认罪, 却在一个时辰后又反悔的事情。那日的目击者众多,杜峰在交代罪行时将桩桩件件时间地点说的明白,连旁证都找到了不少, 便是他“突然清醒”想翻案, 县令大人也不会被他蒙蔽。   绣莊并杜峰名下所有资产都交还何招娣所有, 他们的儿子何宝儿自然也还给了何氏。虽然律法没有明文规定杜峰该如何判处, 县令大人还是以要挟欺诈的罪名将其收监。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而更让大家好奇又敬畏的,是天师弟子拿出的那枚吐真符。只一张小小的符纸就能让人丝毫不得隐瞒,当真是天师手段高深莫测。   有人上天师府求取符纸,却被告知梁先生因炼制吐真符损耗过大,此时正卧床休养,连弟子们的课业都是助教们在担当。不过这么一来,反而让不少人暗自放心, 既然梁先生并非真的逆天而为无所不能, 那就不必太过紧张。   王芸娘等女弟子们趁机宣扬“女子互帮互助”的成会宗旨,声明互助会随时愿意为可怜的妇人和姑娘们提供庇护。当然, 这一举措也招来一些非议,可早有准备的文会弟子立刻出动,将所有负面消息打压下来。   有何招娣这个活生生的招牌在,陆续有境遇悲惨的女子找到天师府来。只互助会亦会调查她们所言是否属实,若是心存欺骗的, 必定严惩不贷。得了她们帮助的人多是自个儿便存了自立自强的念头的,和女弟子们聊的多了,越发赞同她们的理念。   有沈淑窈和岑易的提点,姑娘们挨个儿的拜访了各府衙的官家夫人,投其所好的送了小礼物。不求她们支持自己,互助会只要营造出一种江州上下一体同心的氛围,便能更好的行事。如刘巧巧之前提到的周翠儿便在不久之后找上门来,请她们帮助自己摆脱地痞和哥嫂的魔掌。姑娘们使计让她与夫婿和离,转头就将人送到了沈淑窈的慈幼局。   看着遍地的孩童,周翠儿母性泛滥,连工钱都没谈便一门心思的扑了进去。她那前任夫婿一不敢找天师府的晦气,二来闯不过沈家好手的层层把守,最后只能揍了周翠儿的哥哥一顿,彻底熄了将周翠儿捉回来的念头。   只要一人得救,许多人便能看到希望。互助会忙的天昏地暗,可所有女弟子心中都是热乎乎的。她们亲眼看着一个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女子重新寻到生机,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来。她们也更加认定女子不该被深深束缚在礼教道德之中,她们该有自有和自我。   文会的士子和人吵架亦吵出了乐趣来,干脆办了份小报,隔一天一篇檄文的往外发,倒引来不少人的追捧。他们标新立异言辞老辣,虽是大白话,却经得住细细品味咀嚼。   有人说他们四经扫地,他们便说德在先才在后,自己虽然做不到文采斐然,总能问心无愧。   也有人鄙夷他们讨好女子,丢尽男人书生的脸面,他们便直接问谁不是女子所生养,谁不用娶妻?谁家闺女天生下贱,谁愿意让亲妹子被人欺辱虐待?   至于拽古文说之乎者也的,他们更是不怯。有楚家兄弟并沈凌在,书生们能找出一句支撑自己的观点,他们便能想起来七八句反驳,如此倒显得那些人班门弄斧,半瓶子咣当,被文会弟子嘲笑:“好歹多背几本书再来说话。”   有人在明面上张扬,也有人默默在底下干开了。沈淑窈到底买下了刘师爷给她规划的几处荒山和操场,只她一转手,又送到了岑易手里。岑老狐狸端起天师后人的架子,将公会农会商会的人赶过去:“你们想想这地头该怎么用,至少想法子养活了咱们一大家的人。总靠着沈府度日,你们也不嫌羞得慌?”   他们哪里不想干活,无非是之前并无这个条件罢了。梁子信看他们甩开膀子就想干,一脸无奈的拉住:“种田也是有学问的,你们真明白其中道理么?”   一本伪装成梁天师遗物的沈家种植手册被发到农会成员手里。这半年时间足够他们学会所有通用字,看起来一点儿不费力。什么基肥追肥,什么间隔通风,什么轮种休耕,看的这群老农两眼发亮:“若是按照这上头的做法,咱们田里的产量增加三成都不是没可能!”   “梁天师真乃神人,也好在先生找到了天师遗留下的宝书,这可太有用了。”   “咱们也别废话了,就按照上头说的来,先深耕一遍下好肥,来年造出个大丰收,足够天师府所有人吃到饱。”   梁子信一直站在旁边做高人状,直到听他们说起深耕,才甩出另一本册子:“用你们以前的农具开荒太费力了。公会的人钻研两天,把新式用具都做个样板来,看看是不是和天师所说一样厉害。”   工会会长看了两眼几乎要跳起来:“这般宝贝,先生怎么不早拿出来?”   “我拿出来干什么?拿出来你看得懂么?”梁子信点了点他:“就半个月前,你的识字课考试还是下等呢,我凭什么把天师留下的书籍手抄本给你看?”   工会会长搓手讪笑:“弟子就是一时激动,真的,一时激动说错话了。先生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认字,好好做东西,尽快给农会的兄弟们打出趁手的家伙什来。”   梁子信这才颔首,转而面向商会的人:“咱们要在这片地上产出东西来贩卖,至少要等个三年后。你们可想好这三年之内准备做些什么?”   商会会长皮长生一脸愁苦:“我们也不能空手套白狼啊。”   “那我给你们支个招,”梁子信抬头四十五度角开启忽悠模式:“三个月前,沈家二公子突然去了琼州,然后转道出海,说是去东占国办事。你们可知东占国有一特产,名青锦,是用东占特有的一种牡蛎作为染料制成的布匹,其质地柔软光滑厚重,隐有青紫色辉光,若是做成衣裙,定是十分好看。”   “先生是让我们去做这生意?”皮长生有些犹豫:“可我们也没本钱进货啊。”   “沈家二公子亲去东占,这生意还能轮到你来包圆?”梁子信有些鄙夷他的迟钝,叹一口气道:“东占国虽会染色,却不会纺织棉布,沈二公子用白叠棉换青锦,只需些许粮食作为报酬,那才是真正的无本买卖。不过青锦在燮朝并不惯用,只怕沈少爷手头存了不少货还没卖。我的建议便是咱们从他手里赊一批青锦来售卖,一是支持示好,二来日后沈家将青锦推向全国,咱们也能顺势搭一把东风。”   “可沈家少爷愿意给咱们赊账么?”皮长生晃晃胳膊晃晃腿,“咱们也不能拿天师府的名头压人家吧。”   “自然是拿土地抵押,并承诺一旦卖出,给他多少好处。”梁子信认真道:“做生意最重要是共赢,损人利己是邪道,一块儿发财才是本事。现如今沈少爷腾不开手,我们便替他打开供求之门,等他回过神来想买卖,自然也会捎带上咱们。”   皮长生听的一愣一愣,只觉得先生无论什么事儿都能说出许多道理来。且仔细一想,还真是“共赢”才算赢,光靠打压别人来做生意,只会让自己的路越走越窄。至于如何与沈少爷联系,梁子信表示山人自有妙计,终归这半个月内会给他讯息,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和商会的各位去开会调研,该怎么让江州的大户人家真心觉得青锦是个好东西。   饥渴销售,广告轰炸,通过小道消息引人注意,这些法子商会的人知道的不少,岑易从沈安侯那里学来的更多——毕竟他才是最开始为沈大老爷打通商路赚了许多银两的人,比起装神弄鬼,做生意才是他真正的专长呢。   从未想到充满铜臭味的生意买卖会在梁先生口中翻出花来,商会一干人只觉得自个儿的大脑不够用,巴拉出随身携带的铅笔小本子刷刷刷飞快记录。梁子信说的过瘾,还劝诫几句:“光记着没用,你们得灵活运用才行,这次的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算是你们事业的开端,你们可得做好来,别被人家互助会比下去了。”   梁先生一声激将,皮长生他们眼珠子都红了。互助会可不就是趁着何招娣一件事儿将名声响彻坊间,如今多的是妇人和姑娘家往她们跟前凑么?甚至不少外人都觉得天师府约莫只有彪悍的姑娘妇人和牙尖嘴利的书生,其余人都当他们不存在。眼见着工会农会已经热火朝天的干起来,明年就能扬眉吐气,商会几百个大老爷们,能文能武各有本事,怎么甘心被所有人死死的压制住?   不需梁子信多言,商会弟子们分批分工走街串巷,用他们的经验和梁子信的教导,仔细评估百姓对“青锦”的需求和他们该以什么突破口进行推销。   天师府的弟子们忙的如火如荼,而江州百姓也迎来了连年歉收后的第一个大丰收。至于沈家庄子的收成更是好的吓人,别说养活隔壁一个天师府,就是再养活一倍的人,他们也不在话下。   不仅仅是江州境内,连去年被洪涝席卷的星州宣州和州亦松了口气。在这一片安乐祥和中,京中传来“喜讯”,圣人已经定下李相嫡出的长孙女为皇后,等明年孝期过了便举行大婚,届时少不得免去各地赋税几成,或大赦天下以示庆祝。   对于百姓们来说,这不过是遥远的不能再遥远的一个谈资,而沈淑窈却是明白,李相已经彻底把控了朝政,当今圣人不过是他手上的傀儡。若是换成王家女、范家女,或许还能支持圣人亲政,将朝局慢慢扭转。可李相一朝成了外戚,只会协同孙女儿从后宫到前朝的死死掌握权柄,不给穆岚留下丝毫翻身的机会。   若是只说处理政务,李相或许比穆岚更靠谱些,他主政没什么不好。可沈家人都清楚的知道,李相是个彻头彻尾的妥协派,一旦各地起了纷乱,或是外地入侵,他只会选择牺牲再牺牲,甚至洋洋得意于排除异己,根本不顾忌国将不国。   再想一想幽州传来的奏报,沈大小姐紧锁双眉,接连给青州和蜀州去信,联系楚岷族长和自家亲爹。趁着三地粮食充沛,治下百姓精神头儿正足,赶紧组织大家再修建坞堡,哪怕不能完全抵御蛮夷的冲击,好歹保住更多的人,不至于让他们被无辜践踏流离失所。   第237章 幽州寒冬   沈安侯在秀川郡的十万大山里看自家闺女的来信,一边和媳妇儿感慨:“淑窈真是个天生的领导型人才, 看这走一步算三步的, 难怪岑易那狐狸愿意跟着她干。”   “你真打定主意要培养她了?”林菁还是有些犹豫:“大郎且撂开不说,汀儿和凌儿真能心甘情愿?”   “沈汀倒是有点儿这心思呢,被你儿媳妇给摁下去了。”沈安侯笑着和她分享自己收到的小八卦:“小程氏直说他生不逢时, 若是勉强上去, 只会败了家里基业。他自是不服气, 两口子便往密州晃荡了一圈。等回来沈汀就找了我, 说愿意给淑窈打下手,以后若是有打仗的机会,当个大将军也挺好。”   “密州……南阳郡?”林菁一下子就想到了症结所在,抚掌大笑:“汀儿若是上台,必然逃不开程家,而程家做事的风格跟咱们家可是完全两样儿的。想来是幼娘带着他去和程家夫子们聊过天,发现三观不合没法相爱,尤其汀儿也不是个愿意给人当傀儡的。与其内忧外患四处治擎做的不畅快, 他还不如光棍些放弃那位置, 亦压制程家没法起来,少给咱们添乱子。”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呢。我倒是觉得他媳妇儿通透, 分得清轻重缓急,可以给淑窈当个财务大臣。至于那臭小子就随他去吧,了不起让他吃软饭去,横竖小程氏也养得起。”   林菁笑的直不起腰,还不停点头:“就是就是, 幼娘比汀儿能干。”说完继子又惦记起亲生的:“那凌儿呢?将来被人撺掇着给姐姐造反怎么整?”   “凌儿可一直在淑窈手上呢,你闺女要是连潜移默化给他坚定信念找过其他兴趣爱好的法子都没有,她坐不稳主位就是活该。”沈安侯似笑非笑:“不过有岑易在,就算淑窈没这想法,他也能引着丫头有所行动。不过我信咱家姑娘是个光明磊落的,绝不会对自家手足用阴司手段。”   “这事儿我还真听说了,淑窈狠骂过岑易一回,那老狐狸倒是越发听你闺女的话,也不知中了哪门子邪。”林菁口里说的埋怨,心里却是骄傲的,岑易是什么样的骄傲性子她哪里不明白?沈淑窈能让岑易低头拜服,更说明她是个做大事的人。   “那你这会儿准备怎么办?”林菁指了指书信:“把军校和医学院的往外头送吧,工程学院的去修建坞堡,就地招收护院护卫。还有陈晨得再跑一趟幽州,哪怕不能掌握军队,至少能第一时间弄清楚蛮人的动向。”   “太座英明,说的真是面面俱到毫无疏漏。”沈安侯夸张的鼓掌,被林菁揪耳朵:“你个老不正经的,说正事!”   “还有什么可说的啊?我要说的都被你说完了啊。”沈安侯叹气:“家里出了个立志当女皇帝的闺女也就罢了,连我这点儿山头本钱,也快被夫人摸的一清二楚只差揣进自己口袋去。你说我是不是该向沈汀学一学吃软饭的本事,以后就跟在太座屁股后头享福可好?”   林菁翻了个大白眼儿:“我给你姑娘写回信,你赶紧去安排。当家作主多累的,我才不是你和沈淑窈这样的笨蛋呢。”   老沈和林菁一并决定支持闺女的提议算是在沈淑窈的意料之中,可青州楚氏比自家爹妈更早回应了她的请求,就让淑窈和她手下的四位姑娘们有些惊讶了。楚氏婠婠想了一会儿,不确定道:“难不成他们觉得你手上有了人质——”她修长的手指划过自己和另三位姐妹:“不答应你怕你撕票么?”   沈淑窈喷笑:“你能不能给我正常点!”   “我很正常啊,问题是我爷爷特别不正常!别看他在咱们议会的时候一脸的幸有荣焉,其实一直叨念姑娘家就该安安分分。我还做好了他拿我和妹妹当条件的心理准备呢,哪知道他们这么快就应允了啊。”   婠婠一壁说,其余人一壁笑,隔壁耳房中午睡的沈凌都被她们吵醒,揉着眼睛出来:“我觉得楚家爷爷是破罐子破摔了,你们这幅样子回去,多给他们丢人啊,还不如让你们一心戳在江州,他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他话没说完,已经被姐姐们联手殴打,要不是楚璟楚瑜兄弟并楚桥来得快,合力将他“护送”离开,只怕这倒霉孩子就得交代在当场,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她们在这边多有猜测,却不知楚家族长楚岷并各位话事人同样在感慨着“后生可畏”。沈淑窈的提议能得到他们的一致通过,当然不是看在几个姑娘小子的面上,而是沈大小姐说的在理:青州在幽州正北,一旦幽州边关被破,四处流窜的难民百姓第一个选择的安身之所十有八丨九会是青州。没有足够强大的兵力和坞堡作为防守,光是流民就够楚家喝一壶的。更不要说万一朝廷兵败如山倒,外敌长驱直入,青州要收到多大的冲击。   当然,楚家要是毫无野心,只想保住平宁郡的家业,那么有之前建在庄子的坞堡和这两年培养的护卫军也能勉强够用。但显见楚家不仅仅想要一个平宁,还有心将整个青州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那么往外围增派人手加紧设立更多坞堡就势在必行。   幽州沿线自西向东是惠州青州寿州,沈淑窈自己认领了寿州布防的任务,而将青州沿线交给楚家,便是成全楚家的野心,让他们实现对青州的完全掌控。这般“善解人意”的做法,楚家人只要不是傻子就不可能拒绝,自是没什么争议的就应允了和江州联合建立抵御防线的请求。   当然,这些事儿虽然重要,却只能在暗地里悄悄进行,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秋收的劳累和满足过后,他们就该享受难得的轻松惬意,顺便“豪爽”的给自己和家人花点儿钱,或是做一身新衣,或是买点儿肉食填填肠胃当做犒劳。   眼见着秋意渐浓,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沈汀带着满船满船的布匹来往于琼州和东占之间,偶尔捎带回一些沉甸甸的箱子,是银矿里开采并提炼的银锭。他正愁大批青锦无处安放,遇上前来接洽的皮长生,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给货。   也不知是不是沈家人遗传就是出手大方,沈汀根本没收皮会长的借条,反而大手一挥:“这两船的青锦你们先拿去,能往外卖打开市场最好,若是卖不出去,各位拿到天师府给贵府上下添件衣裳也行。”   皮会长哪里好意思,正想再推辞两句,结果沈二少直接开了箱银子给他瞄一眼,将他拉到一边咬耳朵:“我们在东占国上贩卖布匹只是打个掩护,真正重要的在箱子里呢。你倒是想,两船青锦不过是我拿两船棉布并几百斤粮食换来的,都是自家庄子上的出息,能值多少钱?用得着你和我客气?”   沈汀打小跟着狼牙训练,后头沈安侯出京为官,他亦是个四处游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要说他想哄人,除了端方士子和老儒生,其余各行各业真是一哄一个准。皮长生被他套了半天近乎,晕头转向拖回来几大车的青锦,满脸无奈对梁子信回报“成果”:“沈少爷让咱们天师府弟子各做一件外袍,算是给百姓们开开眼,至于剩下的布料能卖就卖,卖不了全送给慈幼局去。”   “沈少爷这么说,你就按他意思办。回头你找王芸娘说一声,让她寻了开绣莊那个何氏,给设计个好看的样式出来,你们量身定做一套统一的袍服,也算咱们道统传承了。”   有梁先生一锤定音,皮长生便不再纠结,撒欢儿的将大伙儿有新衣裳的消息散布出去。   何招娣拿了些布料回去闭关三五天,又用了七八天做出了样装送过来。青锦和普通布帛有些不同,看着柔顺摸着厚重,色泽更是带着几分变幻莫测。她做的是宽袍广袖的款式,张瑞阳依言将系带绑好,双手交在背后,微微抬头,有清风一吹,真是派飘飘欲仙将要飞升的景象。   “就是这样了!”张慧儿一拍手,打断了这玄奥的氛围:“我们女子的还需要加些小装饰,并在腰上收一收。你可带了徒儿一块?正好给我们量了尺寸,趁早都做出来。”   无论哪个年代,姑娘家对新衣服的期待和喜爱都是不变的。何招娣好脾气的笑着点头,招呼四五个徒弟过来帮忙:“记清楚每位师傅的名字和尺寸,都细致些,别弄错了。”   便是何氏绣莊加班加点赶工,众弟子拿到新衣时也已经快入冬了。因梁子信并不禁他们出门,得了好看袍服的弟子们便忍不住穿着衣裳出来炫耀。没过多久,青锦的名头便在整个江州流传开,谁不想得一身和小天师们相仿的衣裳,沾一沾天师府的气运呢。   可谁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买到这青锦,只听说是天师府里一夜之间有了满满一院子。随着青锦的传闻越来越夸张,坊间的好奇心也达到了顶峰,皮长生终有出手,亲自带着商会的众弟子给江州有头有脸的官老爷和员外大户们送上青锦两匹,并仔细解释了来龙去脉:这并不是什么仙人天赐,而是琼州那边的商队从东占国贩来的。我们机缘巧合得了些馈赠,才给所有人做了衣裳。   江州上下总算是解了疑惑,可对青锦的追求却越发高涨。不少人直接往天师府里询问进货渠道,让皮长生烦不胜烦:“人家是海船,出海靠岸都是看老天爷的心情,我能遇上不过是侥幸,怎么给你们说明白如何找人?”   看大伙儿誓不罢休,皮长生干脆提议:“要么我再跑一趟,看看能不能做个中人,一头替你们找青锦,一头替他们收银钱。只看你们是不是信得过我,信得过天师府,愿意将银钱交给我保管。毕竟各位也知道,我们还靠沈家养着呢,可垫不起这个买布钱。”   能上门来问的都是不缺钱的主,各自回家后当天就将铜钱送到了皮长生手上。皮会长也是个奸猾的,明明手头就有存货,还费劲巴力的绕了一大圈,拖延了快大半个月的功夫,才给买主们“表功”:“幸不辱命,各位要的青锦都到了。只今年已是寒冬,海商们不愿再走,还想要青锦的客人只怕得等到明年再说了。”   听到这话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皮长生亦做了着数钱数到手软的美梦。却不料边关到底出了变故,一支千人的奴炎骑兵从幽州许县入口长驱直入,不过时日功夫,已经连下四城,杀烧抢掠更是无数。若是朝廷再不增兵阻挡,只怕翻过年去,敌军就能杀到京城的城门口了。   第238章 进击的奴炎   新宁六年正月十七,幽州崖山郡顺城已是孤岛空悬, 三面环绕的奴炎兵马时不时发起一场攻城冲击, 让城内百姓们胆战心惊。   李将军和施县令并城中副将官员围坐在火盆前,满脸风霜愁苦:“百姓们的存粮已经见底,再这么下去, 就算我们还能打, 他们也撑不住。”   “南门的兵力消耗太大, 又没个增援, 哪怕城中大户将仆役护院都送了上去,还是抵不住奴炎人的连番进攻。”   “城里一点儿伤药都寻不出来了,多少兵士没死在奴炎人的箭下,却活活疼死在伤兵营里。”一名年轻副将搓了搓脸,将泪水逼回去:“军医们都快疯了,可咱们实在是没法子啊。”   一轮讲述后,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哪怕全顺城的军民一心,可“众志成城”也是需要流血牺牲的。李将军沙哑着嗓音问施县令:“万平县、东零县和小祥县可有消息来?”   施县令垂着头叹气:“小祥县估计还被围着, 万平县县令已经殉国, 而东零那个老东西投降了。奴炎人冲开了这两处口子,定会加紧对咱们的攻势。”   “那个奸贼, ”一名年纪大些的副官嗤道:“裘老狗惯会点头哈腰拍马屁,真遇上奴炎兵马,他不吓得腿软才有鬼。”   “据说是奴炎人应了他,如若开门投降,便不惊扰城中百姓。”施县令面无表情:“不过斥候投书上说, 万平和东零这会儿都是人间地狱,百姓死了不知凡几,至于被糟蹋的姑娘家……”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并未继续说下去。   正在众人沉默时,一名传讯兵匆匆来报:“小祥县的信鸽来了,请大人过目。”   这般用鸽子传讯的法子还是三个月前匆匆赶到的陈晨教给他们的,倒是大大方便了边陲沿线互通有无统一调度。为了不泄露机密,在各城负责养鸽子和放信鸽的人都是陈晨带来的亲信队友,也多亏了他们,才能让各城时刻了解周围兵力的动向,方便他们布防。   各自带来的情报是一串模样数字符,需要拿翻译本对着看。施县令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本子翻找起来,眉头却越锁越紧:“小祥县内部出现了分歧,有人想投敌叛国。”   李将军眉眼微动,言简意赅的说了三个字:“管不了。”   他这般说法亦不奇怪,如今顺城自身难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攻破,无非他们已经做好了死拼到底的打算,却顾不上劝说小祥县的几位为国尽忠。   又是一阵沉默,之前说起伤兵营的年轻将领揉着太阳穴轻声问:“陈小郎不是说会给我们带增援来么?怎么他一走,就不见了踪影呢?”   李将军厉眼扫他:“你是朝廷命官,拿圣人给的俸禄,保家卫国是你的职责。可陈小郎做什么是他自个的事,他愿意帮忙,咱们所有人都感激不尽,他就算扭头走了,也不是我们可以非议埋怨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年轻副将脸上一红,急急摆手:“现在不实在没辙么?我就盼着天降奇迹呢。”   “那你慢慢做梦去吧。”年长的副将白他一眼,笑道:“要我说,陈家也真是仁至义尽,他们走之前留给咱们多少钱财米粮布帛?要不是有这批东西,咱们这会儿早就投胎去了。陈小郎帮着族人转出幽州无可厚非,他能惦记增援的事儿,这份心咱们就该谢谢人家。”   “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掌嘴行了吧。”青年在自己脸上意思意思拍了两巴掌:“下回见到陈小郎,我当面给他赔罪可好?”   “都消停两句吧。”李将军打断两人互怼,只觉得头更痛了:“奴炎人收拾了万平县和东零县,要么继续深入,要么调转兵力拿下咱们和小祥县。你们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青年肃了脸色应道:“看他们这回的架势,不像是抢了就跑,而是稳扎稳打层层推进。我觉得奴炎人是要把幽州西边四郡都吞下呢,怎么可能放过我们顺城?”   其余几位点点头,显然是和他一样想法。施县令苦笑:“能撑一天是一天吧。不多说了,我出去走走,尽量让百姓们的情绪稳定些。”   “我去南门。”青年跟着站起来,一边系上披风的带子一边说:“奴炎人憋着劲儿想从那边冲进来,我得亲自盯着。”   李将军随口吩咐:“你去了正好叫你大哥下来,他胳膊上的伤还没好,让他多休息。”   “得了,我知道。”青年将帽子戴上往外走:“老爹你也悠着些,趁这会儿没事眯一觉,一把年纪了连熬这七八天,也不怕自己扛不住。”   “嘿你个臭小子,还埋汰起你老子来了!”李将军看他离去的样子无可奈何,转头抱怨:“越大越不省心,都是我惯的他们。”   “小公子勇猛机警,下头的官兵都佩服他呢。”年长些的葛副将轻笑:“下官跟您的时候,大公子还拿不起刀枪来,二十多年转眼过去,连小公子都在战场立功了。”   “是啊,二十多年了。”李将军眺望远方,心中默默的想,就是不知道这一关,他们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闯过去了。   顺城的将士们心中满是无奈和迷茫,而京中的朝堂上,此时亦乱成了一锅粥。李相一把年纪须发皆白依旧“舌战群儒”:“幽州兵力这两年只增不减,为什么他们打不了胜仗?难不成大燮没了楚怀,就抗不过奴炎人的兵马?那许多武将还凭什么尸位素餐占据高位?”   五兵尚书洛顾行冷冷看他:“是,幽州报上来的兵士人数一直在增,可他们是在吃空饷!您真不知道王琦带头贪污军饷军需?要不是还有楚将军培养起来的老将在,幽州防线早就破了。”   李相不接他茬儿,转头问中书侍郎:“幽州都督王琦可有回信?他是怎么想的?到现在还再让奴炎人南下!”   “王琦将军并无回信。”中书侍郎干巴巴的应道,看李相面色难看,急忙加了句:“王将军忠勇无双熟谙兵法,下官猜测他正率军与奴炎人对战,来不及给京中发报。”   李相面色稍缓,轻轻点头:“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王琦在幽州呆了这几年,一直做的很好,五兵尚书大人可不要让边关浴血的将领心寒啊。”   这话说的极其无耻,洛尚书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愤甩袖子不看他,而是正对圣人道:“幽州危难,陛下需早作决断,看目前的形势,越是拖得时间久,对咱们越是不利。”   看穆岚一脸茫然,洛尚书一边在心中哀叹这位圣人差先帝和武帝太多,一边只能细细解释:“奴炎人以战养战,靠盘剥百姓支撑他们不断进犯,咱们输出去的越多,他们就越强。是以您该尽早派兵增援幽州,将蛮夷赶出国门,并增加幽州防御,令他们休养生息。”   “洛尚书危言耸听太过,幽州地广兵多,不过一时失利,无需这么紧张。”李相截过话头,老神在在:“实在不行,派鸿胪寺去和谈就好,可不能动用拱卫京师的兵力。”   “和谈?谈什么?割地赔款么?”洛尚书毫不避讳的翻白眼:“我倒觉得当年沈侯爷有句话说的很对,弱国无外交。咱们正处于弱势,鸿胪寺去谈也不过对奴炎妥协罢了。哪怕要妥协,至少也打两个大胜仗给他们些底气啊,您说的轻巧,这般情形之下鸿胪寺能怎么谈?谈奴炎人怎么不费一兵一卒就达到目的,将幽州收入囊中吗?”   他话音落下,却是将作大匠顶了上来,阴阳怪气道:“鸿胪寺曾经和奴炎人打过交道,既然上次可以从中攫取好处,如今国家危难,更该是他们为国效忠的时候。您这般急不可耐的替他们开脱,难不成是心里就有了投敌的想法?”   “将作监还给边关士兵造了不少好用的武器送去前线呢,怎么这两年的也没见您动弹?”军器监的头头本和陈晨李懋相处良好,结果换上个只知钻营不会办事儿的人来接任,他早就窝了一肚子气。听将作大匠还敢开口,他立刻便轰了过去。   他一句话点燃了不少人心中的愤怒,五兵、左民、度支、司农的官员们一个接一个的鄙夷吐槽,说的将作大匠满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李相不悦喝道:“大敌当前,你们各自少说两句,如何御敌才是正事。”   得了,好话歹话都是李相爷的道理,其余人哪还有活路?各位大人实在是不想和李正牧胡搅蛮缠下去,值得一起对着穆岚躬身:“请圣人早下决断,尽快派兵驰援幽州。”   穆岚也知道幽州一旦被破,极有可能危及京城,可李相不发话,他哪里敢擅作主张?各位大人看他迟疑的样子简直恨不得碰死在盘龙柱上,一个皇帝被拿捏到这种程度,实在是让他们无话可说。   李正牧心里满意,开始唱红脸倒苦水:“不是本相不想打,实在是逼不得已才只能让幽州军扛下去。”他满脸的无可奈何仿佛是真的一样:“度支尚书你自己说说,国库可还有银钱给兵士们充作军饷?”   度支尚书摇了摇头,他又转向军器监:“军备、粮草有多少现成的?够不够支援部队所需?”   杨大人勉强道:“若是战事顺利,只一个来回的物资还是够的。”   “未谋胜先谋败!万一战事不顺呢?白白消耗不说,还要搭进去多少性命?”李相爷端的是苦口婆心:“咱们没这个能耐了,好不容易才碰上个丰年,下头郡县填补前三年亏空尚且不够,上缴国库的银钱可都拖拉着没送来呢!各位一口一句做决断说的容易,拿什么出去打仗?你们说?拿什么?难道让兵士们饿着肚子和蛮夷拼命吗?”   哪怕心中再讨厌李相,洛尚书等人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可如今这般局面是谁造成的呢?还不是他们李家王家范家联手中饱私囊,圣人名不正言不顺,才让大燮局势如此混乱,下头郡县全然不搭理朝廷么?   李正牧看大伙儿消停了,才回过神来轻轻提了一句:“其实——要派兵,也不是不可以。只这人手没法从京中抽调,需要从别处想办法。”他的目光扫过洛尚书,竟让这位大人心中茫然升起一股寒意。就听李正牧淡淡道:“幽州毗邻惠州和青州,作为当地豪门,洛氏和楚氏也该为大燮出一份力了。”   第239章 仙法(上)   皇城之中,朝廷重臣扯皮不断, 却始始终没有给幽州带去任何一点点援助。顺城的都尉府衙门内, 李将军拿着最新到手的消息长叹:“小祥县到底没守住,如今崖山郡就剩下咱们了。”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么?”葛副将搓了搓手,捻起一个烤红薯掂了掂, 拨开外皮满足的咬了一口:“嘶……真烫。这东西还挺好吃的, 就是吃多了容易放屁。”   “你斯文点儿行不?”施县令是科举出身的文人士子, 看不惯他的粗鄙样儿:“议事厅呢, 别张口闭口放屁的。”   “得嘞,说的跟您不用五谷轮回一样。葛副将浑不在意,将火堆里的红薯一个个夹出来分给众人:“要不是有这批救命粮,咱们这会儿都饿嗝屁了,还管什么斯文不斯文。”   “陈小郎也是厉害,那天可真把我吓坏了。”李将军的幼子李小将军依旧跳脱:“用什么‘热气球’挂着大篮子从天上飞进来!亏他们想得到!”   “你一说这个我就犯嘀咕,凭什么一个气球能带着他们和这些吃食飞来飞去的呢?咱们也不是没玩过猪尿泡吧?都是拿来当球踢的,什么时候能飞上天了?”   葛副将一边啃红薯一边絮叨:“我这心里就琢磨着, 你说陈小郎是不是逃到深山野岭遇上什么奇迹, 被高人指点学会了仙法?想想他们留下红薯点了把火又飞升天界的样子,真是神仙手段啊。”   “你管他神仙凡人的, 有吃还堵不上你的嘴?”施县令也啃红薯,只模样儿比葛副将那左一大口右一大口的秀气的多。他咽下嘴里香甜软糯的吃食,言语中带着几分憧憬:“陈小郎不是说他要玩一把大的给咱们解围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行动。”   陈小郎其实已经开始行动了。要不是热气球需要风向作为动力,而这段时间唯一一次遇上西南风的三天时间还没做好周全准备,只能先给顺城空投食物, 他早就带着兵士们往奴炎军上空扔炸丨药丨包去了。   热气球这东西早在去年就被军工所的妖孽们按照沈侯爷的指点给折腾了出来。但操作培训、工艺改良,实战配合,总之又花了四五个月的时间,才勉强算是能参与作战。然这玩应儿成本太高,危险系数更高,目前为止还不能算是常规装备,陈晨也是磨了沈侯爷好久,又仗着自己军工所嫡系的身份才带出了五套来。   去年年底,他悄悄潜回幽州,除了要说服陈家子弟举族搬迁去秀川给沈老板打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建设幽州哨所,利用陈家原址修建坞堡。谁能想到他活计刚开工,奴炎人就大举进犯。而王琦带领的幽州边军根本不堪一击,没多久就节节败退。   陈晨虽是个玩技术的,可一直和军士们打交道,还是军校的优秀毕业生,他能看得惯奴炎人如此嚣张才有鬼了。只可惜他手下的工程兵不少,步兵骑兵空投兵都约等于无。陈小郎也不能让自己人白白送死去,只能一边憋屈的在新修的坞堡里藏好,一边往秀川郡传书请求支援。   沈大老爷自然不是穆岚之辈,不会任由自己人被围困在边陲,却将决议一拖再拖。他得了书信的第二天,由冉云少头领亲自带队的一飙人马就从十万大山直奔幽州,一路上换马不换人的连夜疾驰,竟是在五天之内就从蜀州抵达了顺城。   也亏他们到的快,三天之后奴炎人就围了顺城并一路推进,正好扫荡过他们的来路。一群人来不及相见欢,冉云和战友们只简单休息了一夜,就和陈晨商量起怎么解幽州之围。   虽然来了帮手,可这点子人数和十几万奴炎将士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直接面对面硬碰硬显然不理智,唯有利用他们先进的科技力量驱逐奴炎人。   只需这么一想,法子也就明了了,反正奴炎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们尝一尝天降神雷的威力吧!   虽然硝丨化丨甘丨油还遥遥无期,但黑丨火丨药已经被化学院的实验达人们玩出了花样,新式天雷无论是动静还是威力都比当初楚怀看到的要厉害了不少。这东西陈晨也是会做的,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头没高纯度的药品,他技术再好也没法给变出来啊。   修建坞堡的工程兵还有些许原料,是他们开山碎石用剩下的。可要对付奴炎人,这点儿量根本杯水车薪。于是陈晨不得不再次传书到秀川,让沈侯爷派人送药品来——最好粮食也带一些,坞堡里的库存可不够顺城百姓们花销。   这一来一回,加上准备物资的功夫,个把月时间的就过去了。再加上天雷不稳定,需要将原料分别运送后重新组装,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三月中旬。听着周围几个县沦陷的消息,陈晨不是不焦急揪心,可他只能努力按捺着躁动和不安,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好在这天,带出来的气象专家在外头站了大半宿,总算给了他一个确切的结果:“从明日下午开始一直到后天夜晚,刮的应该都是南风。等后日过后就该下雨了,你差不多准备准备,运气好的话,明晚就行动吧。”   陈晨大喜过望,握着他的手一顿摇:“谢谢您嘞,我这就去找冉云。”   也不管自己手劲儿太大,将人捏的龇牙咧嘴,他放开气象专家就跑去召集战友们开动员大会。其实这些年轻小伙儿哪还需要他再鼓动?一个个的憋的嗷嗷叫,就等着一声令下驱逐鞑虏保家卫国呢。听陈晨宣布了明晚开片的军令,兵士们齐声应诺,涛涛战意让陈小郎都吓了一大跳。   不过一想想自己都急得嘴角冒泡,陈晨也理解将士们的心情,只一再交代他们好好检查装备,确保万无一失。能跟他来的都是经过了无数训练的一等一的好手,纷纷请他尽管放心:“我们的水准您还不清楚?一定打奴炎人一个天崩地裂!”   一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第二日午时起,风向果然慢慢变化,到傍晚时已经刮起了不小的西南风来。   天边有乌云慢慢卷起,今夜天空无星无月,对于士兵们来说,哪怕他们经过千锤百炼,这样的飞行依旧危险。可他们脸上没有一丝畏惧,只有坚定和勇往直前。在漆黑的天幕吞掉最后一片余晖之时,五个热气球依次起飞,往西南边的奴炎驻军上空飞去。   除了天上部队,冉云还带着两百骑兵悄摸往顺城方向去。人衔枚马勒口,他们走的悄无声息,仿佛黑夜里的一阵风,却带着惊人的锐意和杀气。   夜渐深,顺城里的百姓们啃完红薯吃完土豆熄了灯便睡了。常年的边疆生活练就了他们巨大的心脏,哪怕知道外敌的铁蹄就在城门外,他们也能抱着活一天是一天的心思,安然进入梦乡。   若说前阵子几乎弹尽粮绝时还让他们有几分绝望,可随着仙人法器在府衙空地起起落落,给顺城带来不少粮食,他们立刻就安下心来。虽然这粮食分量不多,只够没人勉强过活,可有一就有二,说不得过两天,又有神仙给他们赐福来呢?   带着美好的期盼,他们顺从官府的号召静静静静等待,而李将军和施县令想的却深远得多,是以这会儿衙门的油灯还亮着。李家大郎胳膊上仍缠着白布,面色有几分苍白:“上次陈郎君送来的伤药和退烧药都用完了,还有粮食,最多只够城里百姓吃一天。”他说完叹一口气,摇摇头轻声道:“这些都是其次,咱们守城的士兵折损太严重了,而奴炎的兵力从四面抽调回来,一直在增加。这几天他们不进攻无非是重整队伍,赶明儿他们大军压上,咱们根本扛不住。”   施县令端着读书人的架子捏这本书翻看,故作轻松道:“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两三个月的时间都挺过来了,再坚持一阵子肯定能行。”   “你先把书正过来再说话,一本书倒着看了这么久,你就没发现么?装什么镇定自若啊。”李将军翻白眼吐槽:“我都说了,听天由命,运气好就活,运气不好哪天城门破了,咱们就一块儿死。”   葛副将挠着沾满土灰的发丝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听着里头的对话忍不住奔进来抱怨:“你们一个个说些有的没的,其实心里不都和我一样着急?我就想知道陈小郎传信说今夜会有转机,怎么这会儿还没动静!”   为了不惊扰百姓,不让顺城陷入恐慌,陈晨在下午出发前便送出信鸽给李将军报了信。不过他并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是以这几人都知道他有所行动,却不知他想要干什么。   未知和等待最是折磨,尤其事关自己生死,决定权却在他人手上,更是让这些纵横沙场都不眨眼睛的老将们心中升起弄弄的无力感。他们期盼着陈晨闹出些响动来,无论成败结果,总好过一颗心悬在半空始终没有着落。   “来了来了,快出来看!那是热气球吧!“一直在外头锲而不舍的举着望远镜四处看的王小郎努力压低自己的嗓音,却怎么也无法掩盖其中兴奋:“用热气球!亏他们想得到!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奴炎人上方,随便丢点儿什么下去都能吓死他们!”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话,透过望远镜的镜片,他们勉强能看见一个物件儿带着小小火星飞快坠落。然而瞬间之后,突然爆起的火光和巨大声响将他们吓呆了。听着奴炎人那边传来的惊呼,李将军和施县令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是什么仙法?!”   不仅是县衙中这几位大人,连城中百姓也有不少被惊醒。他们揉着惺忪睡眼往外头走,又被早有准备的衙差赶回去:“是天神在帮咱们呢,”中年衙役的面上透着轻松的笑:“回去睡吧,等明儿天亮,奴炎人就死绝了。”   百姓们将信将疑的望向那黑乎乎的遥远天空,而惊雷炸响的声音正在耳边回荡。不知何时有人开始哭泣,也有人轻声呢喃:“是老天爷发怒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我们——得救了!”   第240章 仙法(中)   夜里动用热气球偷袭奴炎部队无疑是一个疯狂的决定,哪怕他们平时也曾训练过相关科目, 但都是在有火光指引的平地上进行。这般复杂而生疏的地貌, 天空是连一丝星光也无的幽暗,能够让他们一点儿波折都没有的摸到奴炎人上空,不得不说是得了老天爷的庇佑。   不过到了临近目标的位置, 顺城的灯火和奴炎驻地的营火就显得尤为醒目。也是天公作美, 他们才悬停在奴炎人的上方, 一直呼啸的南风便停了下来。陈晨大喜过望, 率先拿过一个炸丨药丨包,点燃了长长的引线便丢了出去。   引线长度是经过反复试验和计算后制定的,几乎是药丨包刚落地,里头的药丨粉便炸开来。巨大的声响惊呆了奴炎的守卫,直到气浪将他们掀翻,碎铁片扎进他们的眼睛和脖颈,他们依旧没想明白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   一个炸丨药丨包让奴炎人的营地里乱了套。而出于本能的,他们点亮了更多的火把。在他们上空观望的秀川军士拿着望远镜一扫, 指了个地方:“马厩在那边。谁的准头好, 搞他一个!”   立刻便有神投手操纵风杆调整了位置,待吊篮平稳后瞄准目标丢下一个药丨包。又是轰然一声巨响, 两匹奴炎马被炸成两三段,旁边数十匹亦倒地不起,瞬间没了生机。   剧烈的爆丨炸点着了地上的干草,蔓延上木质的马厩。动物的本能都是惧怕火光的,在这番动静下, 哪怕是再训练有素的战马,在本能的支配中也只有一个选择——跑,疯狂的跑。   挣扎着甩开缰绳让它们受伤,而剧痛和血腥会让它们更疯狂。天上的惊雷还在落下,上千匹战马在火光中乱窜。不少奴炎战士被马儿撞飞和踩伤,这些他们最好最忠诚的伙伴,此时已经成为最可怕的杀丨手。   场面开始变得混乱,空投手将目标瞄准搭帐篷,挨个儿点名炸响,腾起的火光仿佛一朵朵巨大的死亡之花。帐篷的帷布在熊熊燃烧,躲在里头的人屁滚尿流的往外爬,又被外头趋近癫狂的景象吓的不知所措。   奴炎人是真的怕了。这宛若巫祝口中末世降临的场景让他们心惊肉跳,他们找不到敌人到底在哪儿,却被一次一次阻拦去路,收割生命。无论他们逃往什么方向,似乎都有天罚呼啸着飞来。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不知道能往哪里去,或是他们根本已经坠入无间地狱中。   也有人在大声呼喊什么,可巨大的声响让所有试图安抚和组织秩序的行为都成为泡影。每个人耳朵里只有嗡嗡嗡的一片轰鸣,他们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更遑论长官们的命令。士兵们处于崩溃的边缘,甚至有人开始对身边同胞痛下杀手——他们只想找到一条生路离开这里,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人,都被火光和爆丨破声扭曲成了恶鬼的使徒。   陈晨有意将这场单方面屠丨杀和恐丨吓的时间拖延的更长些,并未轻易将所有药丨包都扔下,而是猫抓老鼠般左一个右一个的往下头投放。跟他同来的战友们也明白他的心意,只看哪边稍有聚集的趋势,便往那里来一丨发。十几万奴炎人生生被他们三十个人压制的几乎绝望,而这时候冉云带着的骑兵也已经从另一个方向赶到了战场。   若是光说人数,这支两百人的队伍在奴炎军面前根本就是蚂蚁撼象。但作为第一支使用火铳的先进精锐之师,他们有着不亚于空投兵的骄傲和威慑力。两百人分成两支队伍,分别从左侧和右侧缓缓推进,仿佛两堵坚不可摧的城墙。每一声“噼啪”声响起,都带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当然,对于他们来说,奴炎人的性命一点儿不值钱,甚至远不如他们的子丨弹珍贵。每一个士兵都沉着冷静,像是置身于射击场进行常规训练那样,瞄准,发射,正中要害。   奴炎人想要冲击,可排丨射的阵型让他们找不到空隙。往前冲的人还没跑出两步就绝望的倒在地上,甚至能让身后的同胞绊一跤,再被后头的人踩踏上去。   左边不行,右边也不行,往前冲是顺城的南门,可要撞开城门显然不是朝夕之功。索命的天罚依旧在落下,死神的侍者步步紧逼,他们绝望了,退却了,看看唯一的空挡,所有人再不敢迟疑,呼啸着往东北方向拼命奔跑。   身后响起的不知是风声还是恶鬼奔跑的动静,奴炎人不敢回头,只能一直一直往前跑。“噼啪”声还在继续,黑衣的死神并未放弃对他们的追杀。又是一声巨响,又是火光升腾,热浪掀翻了几十人,尖锐的碎片割破了皮肉,奴炎人不敢停下,只能继续一直往前跑。   十数万人的佼佼雄师已经彻底没了他们的骄傲。失去马匹让骑兵们茫然和恐慌,他们像一群狼狈逃窜的丧家之犬,被身后巨大的危机感驱逐着奔跑,不停的奔跑。他们已经分辨不出方向,只能在黑暗中乱窜,直到被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终于绝望的俯地大哭。   “不,我们能逃走。丢弃火把,顺着河岸往两边跑,我们分散跑。”   有人大声呼喊,随即被火光吞噬。但他的声音到底拯救了仓皇的奴炎人,他们将火把扔进河里,与夜色融为一体,也不管身上依旧淌着血,脚底被碎石头割破,拼尽所有的力量继续奔跑。   只要继续跑,只要还能跑,就有活下来的希望。所有人心中唯剩下这一个信念,而陈晨已经打起了旗语,让所有热气球停止追击。   奴炎人已经跑散了,为了三五个人浪费一个炸丨药丨包实在不是个划算买卖。陈晨在心头叹息,可惜自己没有足够的人手。否则在碧流河上下游再埋伏些兵力,甚至不需要火铳队,只用些弓箭手就能彻底消灭这群奴炎人。   热气球慢慢回到之前的战场——奴炎驻军耀武扬威的营盘正上方。火铳队一人两百发子弹还没打完,他们吊篮里的炸丨药丨包也还剩了几个,而奴炎人已经完全没了踪迹。   地上是无数尸体,有死在秀川军士手里的,也有的死在自己人的疯狂中。冉云吹响口哨收拢部队,找回了他们拴在半里地外的小树林里堵着耳朵蒙着眼睛的马儿,两百人轰隆隆的往这边疾驰。   站在顺城南门城墙上的李将军他们已经彻底吓傻了,守城的将士们也彻底傻了。陈晨让战友们将热气球驾回坞堡,自己背着个三角翼跳了下来,熟练的调整着方向,正好落在城门前。   冉云也同样让骑兵们原路返回,自己策马走到陈晨身边。他俩一齐抬头看看面容模糊的守城将军,又有些无奈的看看面前紧闭的城门——怎么友军都到家门口了,就算不列队迎接,也不用这样拒之门外吧?他们会很尴尬的啊。   好在城楼上的李将军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李小郎君亲自摇动滚轴放下吊桥迎他们进城。他谦卑的走在陈晨和冉云的身侧,躬身给他们引路。在他的眼中,这两位早已不是与他一样的肉体凡胎,而是天人转世,带着毁天灭地的仙法。   这般反应在陈晨的预料之内,而他和冉云也并没有解释的欲望。李将军见到他们是面色复杂,敬畏中带着感激,又隐约透出些提防。陈晨看他的样子便笑:“我和冉将军累得不行呢,好想洗个澡睡一觉。要么您先让人安抚百姓稳定军心,我在您这儿住一晚,明儿您想问什么我都告诉您,行么?”   李将军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让自家幼子亲自带他们下去梳洗安置。能将自己的后背露给他们,在他治下安稳的入睡,至少说明大家不是敌人——这是陈晨有意透露给他的信息和态度。   葛副将是个爽快人,从震惊中缓过来后咧嘴一笑:“管他是人是鬼,只要能帮咱们杀奴炎杂碎,我就认他们是兄弟。”   施县令却比他们看的更明白,有些忧愁道:“他们这既是示好,也是示威呢。敢大咧咧跟着你家郎君走,就说明人家不惧我们。就算我们想要按下黑手,他们也有底气全身而退,甚至再给我们来个反杀。”   看一眼不远处依旧燃烧的火光,闻着空气中的焦臭味,李将军越发面沉如水。而葛副将却依旧大大咧咧:“人家都示好了,咱们为什么还要下黑手啊,又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再说了,将军一直都告诫我们,陈小郎他们不是朝廷命官,没有杀敌救国的义务,就算明儿大伙儿谈不拢,了不起就是各走各的路咯,难道他们还会把咱们怎么样?”   “你就是蠢。”李将军伸手就给了他一下子,转身往城楼下走去。葛副将莫名其妙的转头看施县令:“将军这是怎么了?”   “人老了总有点儿怪癖,谁知道他怎么呢。”施县令眼神飘忽了一瞬,也背着手往下走:“我还得得去城里巡视一番,看看百姓们是不是安稳,城墙上就交给你了。”   “这不是废话么,守城不交给我,难道让你一个书生排兵布阵?”葛副将越发觉得摸不着头脑:“他去干嘛为什么和我说?他又不是我手下,我也不是他手下,解释一道不累么?”   “咳咳。”李大公子含笑抿嘴:“其实他们就是发现没你聪明,所以有点儿恼羞成怒了。”他凑到葛副将耳朵边小声道:“他们当了这么久的官,满脑子都是明争暗斗,一看陈郎君他们太强,心里就不自在了,生怕人家强龙压了地头蛇。”   他冲葛副将挤眉弄眼,而葛副将亦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道:“见了恩人不想报答还想防备?将军这是老糊涂了吧!”   “他估摸着也后悔呢,又不好意思说,所以就……”李大公子一副同样无奈的表情:“不过你可别当他面说你看出他的不自在了啊,我爹可小心眼了,只怕要给你穿小鞋。”   葛副将下意识的捂住嘴摇摇头,李大郎勉强听清他的嘟囔:“不说,绝对不说,让将军知道了肯定要罚打扫马圈的,那地儿可真是太臭了。”   第241章 仙法(下)   陈晨和冉云痛痛快快的睡了个饱,顺城官兵却是一整夜的没睁眼。无论是巡逻的、守城的, 还是已经睡下的, 在看过那场大轰丨炸之后都彻底没了睡意。当然,他们的感情也同样复杂——一来振奋于奴炎人被吓破了胆,彻底逃了个没影儿, 也有思虑深一些的开始惴惴不安, 若是此次发难的并非盟友而是敌人, 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会不会比奴炎人更狼狈和绝望?   是以两位“救世主”、“大功臣”醒过来,目光所及都是敬畏和恐惧的神色,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要不是情况危急,他们也不愿意将沈侯爷的“大丨杀丨器”这么早就暴露人前。可做都做了,也只能想办法好好忽悠一回了。   李小郎君大约从天蒙蒙亮就等在了他们暂住的院子外头,看他们慢慢走出来,急忙迎上去道:“我父亲那儿已经准备了早膳,请两位随我前往。”   陈晨看他与自己年龄相仿, 便起了攀谈之心:“你大小也是个将领, 怎么干起门童的活计了?如今人手已经缺到这种地步?”   他不过是没话找话,李小郎君却十分严肃的点头:“顺城如今也就剩下些老弱病残了, 年轻力壮的都上了城墙布防。甚至有些孩子都不得不顶了出来,就为了多给自己的家园争取一份希望。我们身边早没有了伺候的人,便是院子里几个洒扫婆子,也是昨夜临时给你们调拨来的。”   陈晨听了便有些赧然,虽然沈侯爷一直说艰苦朴素, 可他们在秀川上学,身边还真没断过小厮丫环的。便是在沈家坞堡,他还有两个跑腿的书童跟着,哪想到顺城早已到了这般窘境,而百姓们依旧在咬牙坚持。   “早知如此……”他摇摇头,却不知该如何说。能够赶在昨夜完成狙丨击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再早一些时日,他们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李小郎君却是笑了:“这回得亏你们行动及时,彻底给顺城解围了。说不定连附近几座城都可以想法子收回来,我就不信那些奴炎人还敢占着咱们的地儿不动弹。”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拿着汉民当人质,他们肯定要搏一搏。”李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踱步到了垂花拱门处迎接,顺势白了自家幼子一眼:“絮絮叨叨说什么呢?”   “趁胜追击啊!”李小郎君夸张的蹦了一下:“昨儿的战报出来了吧?斩了多少敌军?奴炎人本就不多,过了这一遭,就该咱们追着他们打了。”   “追击之事先不急,我有一事与李将军商谈。”陈晨做了个请的手势:“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这会子饿的咕咕叫,等吃饱了咱们详谈可好?”   李将军从善如流,不理会自家儿子抓耳挠腮的模样儿,坐下与陈晨冉云一块儿用膳。陈晨这几年在秀川被丨操丨练的越发粗犷,吃东西的模样儿就是个地道的兵痞粗汉,看的李将军目瞪口呆,心中直叹莫不是个饿死鬼投胎。   满足的喝一杯水漱了漱口,冉云心领神会的将想要留下来旁听的李小郎君拉走,陈晨则与李将军分坐两边,开始正式的谈判。   陈晨开门见山:“我知道大家对我们多有忧心,但其实不用。天雷神降并不是说来就能来的,否则我们也不用拖到昨日才动手。虽然其中细节实属机密,不能与将军您分享,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承诺,如今知道天雷如何施放的,只有沈侯爷手下一众心腹,人数不超过二十个。”   他看李将军皱眉不语,继续给他宽心:“我们蓄力谋算一两个月,能支持的也不过是昨夜这一次施法,是以你们担心的那些根本就是杞人忧天——您道这天雷不许耗费人力物力么?若不是为了速战速决,我们宁愿真刀真枪的和奴炎人去拼命。”   他故意把话说的模棱两可,在李将军耳中便只有一个意思:这法术知道的人不多,用起来限制一大堆,还不能连续释放,不可能在大范围的战场持久作战。   李将军直觉陈晨并没有骗他,心里总算好受了些,捋着胡须叹息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凡人,但昨夜一战实在是太过可怖,哪怕是冲着奴炎人去的,我们也胆战心惊啊。”   陈晨点点头表示理解。李将军继续道:“我也不说什么保家卫国的大话,总归你们不欠朝廷的,反而是朝廷亏欠你们良多。只昨夜这一出,看到的人实在太多,想瞒是瞒不了的,你可想好了怎么交代?”   “我需要交代什么?”陈晨突然痞笑:“李相就不怕死么?他敢给我乱安罪名,我就一个天雷扔他相府中去。”   他这话看似玩笑,李将军却不敢当做玩笑听。谁不知道李正牧是踩着陈平上去的,又是靠着打压陈家才坐稳相位的。甚至他都开始后悔,不该对陈晨提这茬儿,说不得还真就让陈小郎有了对李家做法的念头了。   陈晨看他神色变换,笑着打圆场:“放心吧,天雷虽强,不能滥用。对无辜之人造了杀孽可是会受到业报惩罚的。李家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罪不至死,我可不想为了那一家子句把自己的性命给搭上,还是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这番说词是陈晨自己编了和沈安侯统一口径的,沈大老爷深感孺子可教,无需他多说就懂得用迷丨信的外衣来包裹科学的成就,让人心中产生的恐惧和敬畏感隔绝他们探究真相的热情。   如这回李将军听了这话,便觉得天雷到底是个什么已经不太重要——终归是修炼有成的半仙儿施展的法术,而且受到各种约束和冥冥天意的控制,不可能作为常规武器出现在战场。甚至这一回不是迫不得已,陈小郎都不会将这招使出来。   既然人不可能明白解释给他听,他也就不再纠结天雷施展的问题。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李将军沉吟许久,轻声问道:“陈小郎,你给我说实话,你们沈侯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他本是个狂生,只为自保隐居山林,能有什么章程。”陈晨死不松口,顾左右而言他:“您也不想想,他可是三品的侯爷,带着二品的官衔,身上又无甚罪名污点,能耐学识更是无人不认可。要是他真有想法搞事儿,分分钟可以返回朝堂,便是李相爷估计也拦不住。”   哪怕李将军心里再明白陈小郎是在满嘴胡说八道,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沈安侯要是没想法没算计显见是不可能的,否则也不至于折腾出这般精兵良将来。可真要说他有意谋反,还真没谁能拿出实证——大老爷一直是个寄情山水又花样别出的作风,人家说自己一高兴跑去修仙,有哪条律令说了学仙法要坐牢砍头么?   李老狐狸看着陈小狐狸老神在在的样子,突然就笑了,状似遗憾的摸摸下巴:“原本我还打算着,要是沈侯爷有意幽州,我便投了他当个马前卒。既然他根本没这想法,倒是少了我一桩心事。”   老狐狸以退为进,小狐狸却故作哀愁:“我倒觉得咱们该劝侯爷有点儿想法呢。”他瞄一眼李将军,又垂下眼帘来:“您觉得王琦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次西沙郡全军覆没,崖山郡四县失了三县,就算李相再想保他,只怕他也难辞其咎吧?”   李将军没想到他突然换了话题,愣了一刻才斟酌道:“王琦心胸狭窄好大喜功,若不是他只会纸上谈兵,却偏要当个主帅,从不听他人觐见,许县那一役根本不会兵败如山倒。后头郡县有个备战的空挡,。也不会输得这样惨。”   陈晨似笑非笑:“可王大人显见不是这样认为的——您可知他给朝中发的奏报里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李将军学他的样子皮笑肉不笑:“我倒是不知道陈小郎还有这般本事,连送往京中的奏章都看得到。”   “您误会了,还真不是我看到,而是李相让人在朝会上明发。”陈晨认真解释:“我们虽然远离京城,可总有一两好友在朝为官,往来书信从未断过,知道些消息纯属正常。”   “哦。”李将军不置可否,亦不纠结这个问题,只问:“那你说说,王琦在奏报里写了什么呢?”   “王琦在奏报里说自己如何指挥若定,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奈何边关军士不服军令,多次擅自行动,才导致他布局失败,被奴炎人找到机会突破防线。”陈晨冷哼:“他说的这不服军令擅自行动的人,正是在前期唯一打了一场胜仗、延缓了奴炎人进击的脚步的木将军。”   “简直岂有此理!”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李将军依旧忍不住拍案而起:“他王琦这般颠倒是非黑白,还要不要脸面了!”   “和脱罪相比,他要什么脸面?”陈晨摇摇头:“然现在咱们的问题在于——木将军不过是稍微阻挡了奴炎人一回,就被王琦给记恨了。您说咱们这般大胜,到底是该上报还是不上报,又该怎么说给人听呢?”   他说一句,李将军的面色便沉一分,等他全部说完,李老将军已是面沉如水,“那小人一定会说我私藏兵力军械,妄图夺取军功,还用天雷道法这般借口敷衍他,居心叵测不顾大局到了极点。”   “而李相也肯定会顺了他心思的将您撸下来,毕竟您可是楚将军的心腹呢。”陈晨仿佛没有看到李将军的眼刀,一字一句的扎心:“反正奴炎人大败,一时半会儿的不敢往顺城跑,就算把您,甚至施县令他们一块儿拿下,也不见得局面会比现在更糟。”   “可不会更糟。”李老将军满脸讽意:“王琦虽然蠢,但手头还是有些兵马的。只需趁着这机会收服小祥、万平和东零,他不仅可以戴罪立功,说不定还能加官进爵。”   “为他人作嫁衣裳也就罢了,拼着生死赢一回,还要当替罪羔羊去送死——您就真的甘心么?”   话说到这地步,李将军哪里不明白陈晨欲盖弥彰的想法?可他偏不上套,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故作叹息:“我不甘心能怎样?你们沈侯爷也没心思接手这烂摊子,我也没能耐自立门户。”   “所以我才说了,咱们得劝着侯爷些。他能得仙人庇佑习经世之才,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写诗作赋的。”陈晨眉眼间皆是笑意:“您可愿意手书一封,我发往秀川郡,请侯爷为边关百姓再尽一份力么?”   第242章 程家兄弟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陈晨在幽州忽悠李将军给沈侯爷立“卖身契”, 另有几位大小先生正一头黑线的被沈汀拖着从琼州往江州去, 心里不知道多郁闷。   要说这几位也是不容易,正是从密州南阳郡一路往东,历尽千辛万苦才在琼州海边找到沈汀这倒霉孩子的程家几位表兄弟——小程氏的亲哥哥程皎和程皓, 以及宁国大长公主的亲孙子程书。   这事儿还得从年前沈汀被小程氏带着去了趟南阳郡说起。沈汀虽然不喜欢夫子, 但装模作样的本事还是有的。他在南阳郡与程家老老少少一通和稀泥, 回头便麻溜的放弃夺权转头出海了。程家人哪里会想到沈汀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们只当沈汀终于开窍了想要拉拢自己的势力, 一个个的翘首以盼沈汀甚至沈安侯的正式延请呢。   为了以何种姿势接受召唤,一大家子人还很是纠结了一番。太过随和显然不足以显示程家的地位和身份,合该端一端架子。可谁都知道程家人除非不复起,否则只能走沈家的路子,要是装的太过,会不会适得其反?毕竟沈家人可都有几分牛脾气在的。   他们好不容易统一了想法,就等着沈家人上门,可左等右等, 从初冬等到来年立春, 好了,沈汀已经在琼州把青锦卖出了花样儿, 根本没有转回蜀州的想法。   老程家一群人不淡定了,年前沈汀和小程氏溜达一圈是几个意思?不娶何撩啊小朋友,你这样是会被打的。   宁国公主倒是猜出了几分真相,只她并不言明,而是打发了孙儿和侄孙一路向东, 亲自去找沈汀问个明白。   程皓和程皎一个三十五岁一个三十岁,打小儿在程门书院长大,心中就没什么是比程家更骄傲尊贵的,哪怕皇家都比不上。对着沈汀这个妹夫,他们一开始是恨不得当晚辈学生看待的,等发现这学生如此不“上道”,这小火苗儿噌噌的就往上涨,抽了把戒尺就上路了。   可他们就不知道,如今的大燮是真不太平。和各处豪强并起时不时有些小战役小摩擦相比,南阳郡真是个世外桃源。三个书生并六个仆从,一共不到五只鹅的战斗力,能从密州活着找到琼州真是他们运气好。   沈汀看到这兄弟三位也是一头冷汗,他真没有招惹程家人的心思,道不同不与为谋,大家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有什么不好的?非要纠缠在一块儿相爱相杀,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可话不能明着说,好在程家兄弟们也没力气打骂责罚沈二郎,只恨不得吃饱饭睡个觉,再回家关门好好读书。唯有程书年轻些,缓过来后便追着沈汀到处跑——倒不是他有什么企图,实在是这一路的见闻颠覆了这孩子的三观,他想知道沈家凭什么救国救世。   沈汀对这个闷头听话并不多言的兄弟也没什么排斥,有时候还不忘多与他解释几句,如海民怎么谋生,沿岸如何防守,做青锦的生意有什么用,能给百姓带来什么好处,又能给大燮带来什么影响。   程书小少年虚岁十九,实岁十七还差两个月,想法不成熟又带着些少年意气的偏激,听完表哥一席话就想要弃笔从戎。他说的振振有词:“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您为何看不上程家了。我们只知道读书,之乎者也古人云圣人训,可那些有什么用?对着外敌念叨,他们能不侵占咱们的领土么?对着土匪念叨,他们能停下劫掠百姓么?”   “话也不是这么说吧……”沈汀一时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最后干脆大手一挥:“你们和我一块儿去江州见我妹妹,她比我更明白些。”   于是程家三兄弟就被打包送到了江州,而沈汀仿佛身后有大虫追赶,没和妹子交代两句便匆匆跑了。留下来的小程氏抱着已经五岁的小沈萱直笑:“二郎是被哥哥们吓坏了。”   面对沈家女眷,程皓和程皎表现出了些许拘谨。而沈淑窈只要一扫,就知道这两位君子只怕是学圣贤之书学傻了,一脑子都是陈腐思想男尊女卑。她也不和两位多说,直接叫楚氏兄弟和沈凌接手“贵客”,反而是程书坚定的要留下来:“我听表哥说了,这里是你主事,我还有事儿要求你。”   沈淑窈也不在意,点点头请人坐了,正想寒暄几句,不料程书却是个急性子:“我这一路看了民生多艰,看了官府不作为,沈家表哥说你有办法改变这些,可能告诉我么?”   “这单纯孩子是哪儿来的?真是大长公主那千年的狐狸教出来的亲孙子?”沈淑窈用眼神询问嫂嫂,被小程氏哭笑不得的捏了一把:“别怪模怪样的,好好与我堂弟说清楚,他是个聪明人,能帮上你的忙。”   对于这位嫂嫂,沈淑窈是有百分之两百的信任的。是以听她这么说,沈大小姐便真打起精神与程书分说:“您说的改变,是什么程度的改变呢?是十几年前大燮强盛天下太平这般,还是如《大同篇》里说的‘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廢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   程书的思维很清晰:“什么事儿都不能一蹴而就,就目前的局面而言,能做到百姓安居乐业便算是及其成功。”   沈淑窈摇摇头:“我们一直有讨论一个问题,就是人之初性本善还是人之初性本恶。哪怕是天下太平,也依旧会有恶人作祟。只不过这般乱世景象,给了恶人更多的机会,做下更多的错事。所以归根究底,应该是让大家都明白各司其职,明白道德律法。”   看程书似要反驳,沈淑窈截口道:“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要让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向善,第一要义便是吃饱穿暖。其次是文化教育,最后才是武力压制,惩恶扬善——我听二哥哥说您觉得学文无用?偏我觉得文以载道,甚至比物质需求更重要。”   程书仔细想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并且是直指根源的法子,但是现在的问题在于,如果世道纷乱不加以阻止,根本没有让你施展想法的机会。”   沈淑窈就笑了:“我之前便说了各司其职最重要,您可还记得?沈家的野心瞒不了有心人,我们也确实是一直在谋划布置。自然,我们也是各有分工,如带兵打仗平息战乱是我爹爹的职责,他在各处安插兵勇保卫百姓,你若有兴趣知道详细的故事,我可以找人带你去看。我和我两位哥哥要做的却并非眼前事儿,而是在为乱世之后的治世做准备。是以您几位找上我二哥,他不头疼才怪呢。”   程书有些疑惑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祖母告诉我们,大燮不少山头上有‘子弟兵’建立的山头坞堡,是沈侯爷安置的保卫百姓的人手。甚至我们这一路能活着到琼州,也多亏他们三番五次的搭救。两位哥哥说沈侯爷不让他们干脆的占领各处安抚百姓重整秩序,偏要做的掩人耳目,是为了减少无辜牺牲,尽量做到和平演变。”   沈淑窈颔首表示肯定,程书便继续说下去:“这一点我们可以理解,但是边关呢?奴炎人正在杀我同胞毁我城郭,沈侯爷是不是也已经有所布置了?”   沈大小姐一听就笑了,从匣子里取出一封战报来:“您看看这个,顺城大捷,若是我说这就是我爹爹的手笔,您可愿意相信?”   程书扫了一眼,毫不犹豫的点头:“这般动静绝对不是朝廷能做出来的,我信侯爷没有抛弃边关百姓。”   “我爹一直在努力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和平,是以现在虽然有流民,有山匪,但基本上不伤筋动骨。你们一路走的艰险,但并无性命之忧。而原因在于我爹爹想要改变秩序,却更看重百姓的生命安全。世不乱,我们不能反,可要是一夕之间就乱了,百姓就糟了。”   “所以现在的乱世也是控制之中的乱世。”程书有几分了然的点头:“而你们——你和沈大郎沈二郎,你们为今后另一个盛世开启所做的准备,反而尤为重要。”   “正是这样。”沈淑窈没想到这少年能一路跟上自己的思维,并理解他们所做的一切,心里是说不出的妥帖,索性便多说了几句:“闽州琼州和江州在大量存粮,我二哥更是疯狂赚钱,因为不破不立,哪怕我爹爹再控制节奏,百姓们还是不可避免的要经受一段乱世。但是们我更想做的,也是更急着做的,是培养出足够的人手能够安抚世道。他们需要有着和我们一样的理念,又并非只是纸上谈兵之辈,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程书闻言露出几分苦笑:“而程家——显见不是你们需要的人才。哪怕我们会读书,背了许多书,但和你们的理论完全不同。你们不打算再用圣人古训教化百姓简拔官员,自然不会想招揽程家作为左膀右臂,没的还拖累了自己做事儿。”   “您想明白就好。”沈淑窈笑的眉眼弯弯:“我二哥哥还真就是怕了程家呢。”她的笑意中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程家是他母家兼岳家,他便是不想重用,也须得好好供着。且程门这些年多少学子遍布大燮?有程家说他一句不好,他这辈子就算完了一半了。”   程书想一想亲爹程铎的自傲,再想一想他的顽固,不禁也跟着摇头:“我们只想着和表兄合作,哪想到表兄根本就是因为我们而没了希望啊。”   “不过程家还真是不好惹。”从小在京中长大,对程门感情不深的程书小郎君已经“投递叛变”替小姑娘想辙了,他突然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把程家和孔家架一块儿打擂台掉书袋,再加上联姻的关系安抚一番不就正好了吗?”   沈淑窈小姑娘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你真聪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存稿……我要开启悲催的裸更状态了 今天第二章大概下午三点左右掉落,晚上把明天第一章撸出来,明早还是八点见哦 收尾阶段真心卡文o(╥﹏╥)o 我尽量保证12月每天早上八点第一更不变,有没有二更……我也不知道o(╥﹏╥)o 还有大概四十章左右就要完结了,无缝接档新文《[快穿]翻滚吧,金手指!》跪求预收,仙女们打发点儿吧[可怜][要饭]   第243章 勘印典籍   小程氏本一边喝茶一边看一双弟妹们闲聊,倒没想过他们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解决天下困局, 或是摆平了程家去。没想这两只挺有共同语言,一句接一句的戳穿了沈汀的尴尬不说,还真让沈淑窈找到了安抚程家的办法。   “既然是文士名人, 勘印典籍绝对是可以流传千古的大事吧?”沈大小姐笑语嫣然:“我就不信有这胡萝卜在前头吊着, 钓不上程家这倔驴。”   “咳咳!”小程氏一口茶水喷出来:“小丫头怎么说话的啊!这里可两个姓程的坐着呢。”   反而是程书淡定:“我爷爷确实是挺倔的, 软硬不吃。不用点儿手段转移他注意力, 天知道他是给你们帮忙还是帮倒忙。”   这胳膊肘往外拐也是拐的没边儿了,小程氏翻了个白眼:“圣人典籍重新勘印总要有个名目吧?你说印就印?”   “句读啊我的好嫂子,您忘了咱们自家简体字标配的标点符号么?”沈淑窈越想越兴奋,从抽屉里拿出白纸便挥手写下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看着程家姐弟道:“当初孔先生教我圣人言,我便一直想不明白,圣人既然致力于教化百姓,为何会对弟子说出‘民可使由之, 不可使知之’这种话来。”   看两位若有所思, 她再写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 知之”,“后来有了标点符号,我便开始考虑,或许圣人的意思并非是只指使不教化,而是说百姓若明白事理, 做事不会做错,便由他们自主而为,若是他们不能按照道德礼仪行事,再好好教导他们。”   程书的眼睛开始发亮,沈淑窈却在继续写,“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过一句话,就让她写出了五层意思来,沈淑窈抬头看两人:“现在你们觉得,堪印典籍是否必要?”   “有必要,太有必要了!”程书拍手大赞:“我这就去和两位兄长商议,修书一封请我祖父亲自解读圣人言,就用你说的这句读之法。”   小程氏笑着拍手:“别急别急,窈儿既然说这话,自然是已经有所算计了,你不妨先听一听她的意见。”   “我就是突然想到我父亲在望江楼上的辩论会,想请程家孔家也来效仿一番,每天一句的慢慢说道,等他们全部说明白,肯定已经天下太平了。而这个过程中,亦有程家孔家人如圣人弟子一般记录各家言论,最后作为圣训注释,勘印后发布全国。”   “将程家人的解读和圣人言论并列,亏你想得出来这么捧他们。”小程氏再翻了个白眼,却并不反驳,反而心悦诚服道:“我就说二郎不及你,同样是对付程家,他只能敬而远之,逃之不及,你却可以玩弄于鼓掌之中,将他们扔在一边架起来,他们还得感谢你。”   “嫂嫂这话说的,当我是什么人呢。”沈淑窈故意装了个扭捏的表情:“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说错了什么话您可别介意。”   “你这讨打的丫头。”小程氏扑过去拧她的小脸:“真让我越看越稀罕,我不帮你还帮谁去?你那没能耐的二哥么?”   这是对沈汀将她扔下自己跑了多有不满。沈淑窈也不替自家哥哥说好话,反而同仇敌忾道:“我爹爹都说了,以后二哥是要吃软饭的,到时您有的是机会慢慢收拾他。”   程书听这姑嫂二人说的有趣,一点儿不避讳的插嘴:“吃软饭是个什么意思?”   小程氏便解释:“是我母亲说的一个笑话,有个男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成武不就,唯有长相秀美,傍上了位有钱的老寡妇。一日两人同去吃饭,小二便问他,你们要吃软些的饭食,还是硬些的?那男子心疼寡妇年纪大牙口不好,急忙应道‘吃软饭,我们吃软饭’。是以这个词便指男人不如女子能耐,得靠着媳妇儿才能混口饭吃。”   程门书院除了端方就是端方,程书哪里听长辈说过这种民间笑话,一时羡慕嫉妒恨:“你婆母竟和你说这话!你公爹还承认姐夫不如你!你家真是太好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小程氏终于忍不住拿帕子丢他:“我以为程家出了我一个脑有反骨的就尽够了,好歹我是个嫁出去的,不用祸害家里,没想到你比我还不像程家人!”坑起自家哥哥祖父简直不要太顺手。   “我就是不习惯啊,”程书一脸无奈:“我祖母多能耐精明的人?比我祖父我爹强多了,可到了南阳郡,他们便联合起来排挤我祖母,不让她多出主意多说意见。亏得我祖母脾气好,真就每日里养花养草看看话本。可我就是不服气,明明程家已经封闭太久跟不上时代了,他们凭什么不承认?还自以为是的厉害?”   这就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孩子,和程家一手教出来的子弟的差别了。程书在京中没少走街串巷,浮云间望江楼的讲演会更是听了不知凡几。于他看来,程家的学问虽然高深,但实在太过狭隘,偏偏不愿接受新的知识,别人所有不同意见都只知道反驳反驳再反驳,难道圣人就没教她们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吗?   他从小被宁国公主教养大,心性虽然跳脱单纯,但基本功还在,不像普通人一般喜怒形于颜色,哪怕对程家再多不满,从未在人前表现分毫。是以程皓程皎虽然觉得这个堂弟对读书习文不怎么上进,也只当他是在京中舒适安逸的荒废了,除了苦口婆心劝他多研习听课,并没有给他疾风暴雨般的洗脑冲击。   程书也就这般压抑着心中不满冷眼旁观,沈汀的拒绝是他意料之中,甚至让他很是幸灾乐祸。可更让他惊喜的,是小程氏和沈淑窈的通透明理,高瞻远瞩,又不失手段能耐。原本就觉得女子的智慧在男儿之上的程书是彻底满足了,毫不犹豫的站在了两位姑娘家一头,挽袖子一块儿坑程家。   小程氏看他们聊的兴起,开玩笑道:“你这般喜欢我们家,不如干脆入赘算了,有淑窈罩着你,肯定有的是软饭给你吃,正好和你姐夫做个伴。”   她这话不过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程书小脸一红,还真弱弱的点了点头:“我自个儿是愿意的,不过我祖父和我爹估计不同意。要么咱们还是正常娶嫁,反正到家里我肯定听媳妇儿话,绝不自以为是。”   饶是沈淑窈再怎么彪悍,听到这话还是没忍住脸上爆红,气急败坏道:“程家小郎莫乱说了,咱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呢,可不该失了礼仪。”   “我就是挺喜欢你啊,比那些扭扭捏捏心里头不知道多少想法,偏还要装得贤良淑德的姑娘好多了。”程书虽然脸红,气势却不弱:“虽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你的婚事肯定是你自己做主吧?我要是娶你,我家肯定也不会反对,要么咱们凑一对儿算啦。”   小程氏十分想当场晕倒,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将堂弟打出去:“你给我适可而止!滚滚滚滚滚!”   程书抵不过堂姐的暴力推搡,委委屈屈的被丢出门,他也知道自己唐突,可与沈家小姐这一番交谈,他是真心爱上这美貌又聪颖的女子。他在心中认定非卿不娶,琢磨怎样讨得心上人的欢心,而小程氏关了门便拉小姑子的手:“程书那小混蛋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你要是和他在一块儿,肯定是利大于弊的,你可别忙着拒绝,好好想一想。”   沈淑窈“哎呀”一声:“嫂嫂你怎么也跟着程郎君胡闹!”   程幼娘正色道:“非是我胡闹,而是你的婚事并非寻常门当户对的联姻。你既然有主事的准备,就该如朝廷选太子妃一样,找一个能给你带来好处,又不会让你顾忌的人选。世间男子对女儿家多苛刻,程书这小子称得上一句不可多得。”   她见小姑子若有所思,缓和了语气慢慢劝:“我知你有了这般想法,大抵是打定主意不成婚的,最好再把萱儿接到身边教养,也算堵了悠悠之口。可要我看来,这只是下策中的下策,你大可以贪心一些,权利握在手中,婚姻也同样不舍弃。”   她这算说到沈淑窈心里去了。小姑娘一半犹豫一半心动:“真的可以吗?”   “为何不可呢?”幼娘温柔的笑:“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于大局而言,程家名声不错,在士林中影响力深厚,你和程书成亲,能给你带来不少助力。且程书也不是个没担当的,能替你挡了程家给你的压力,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从私心上说,他也是难得的我不觉得讨厌的男子。”沈淑窈慢慢点头:“若是错过了他,我这辈子指不定遇不上下一个,孤独终老可不算善终。”   “你能想明白才好。”小程氏点了点她的额头:“他今年十九,你今年十六,我看你们正好将这婚约意向上报父母,明年正好可以成亲。”   “八字还没一撇呢,哪有这么着急的,总得我矜持矜持吧。”沈淑窈这会子已经放开了不少,和小程氏开玩笑:“我娘可说了,男人真爱一姑娘,有的是花样讨好。我倒要看看他是否有心,又有多少花花肠子。”   “好好好,都随你。”小程氏摇着头往外走:“我年纪大了,不参合你们年轻人的事儿。”   程书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基本上过关,成为沈大小姐夫婿候选人,这会儿魂不守舍的飘回客院,被两个兄长逮着就是一顿喷:“男女授受不清,你怎么和沈小姐谈了这许久,也不知道避讳些?”   程书一脸茫然:“避讳?避讳什么?我为什么要避讳?我就想娶沈小姐为妻呢,你们可别给我拖后腿。”   这是程家小郎君第一次表现出桀骜无礼的一面,可程皓程皎只迟疑的一刻便“心领神会”的点头:“沈小姐地位不低,是个手中有权柄的,你要是娶了她,再生个姓程的嫡子来,到时候无论沈萱还是你儿子主事,天下大事终归离不开程家人参赞。”   他们只当这是程书的算计,是为了程家地位上的双保险,哪想到程书在心中狂翻白眼:无论堂姐幼娘还是他,教儿子的第一条只怕就是珍爱生命,远离程家。   第244章 失守   程书看出两位兄长对这桩婚事的关切度和积极性不比自己低,干脆就将说服家长的任务交给了他们。而他则在发往密州的书信中加了一条琐事:“余尝与沈氏楚氏子论《书》, 及圣人所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句, 曰:圣人爱教化,何来不使知?楚世兄以句读断之则言:民可,使由之, 不可, 使知之……”   他将沈淑窈举的例子详细述说一遍, 又加上些自己的想法:“又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一句, 何为远方?曰时间,曰空间。若今人揣度圣人言,受益良多,圣人在天有灵,亦觉欢心。”   他洋洋洒洒一大篇,最后总结一句话:我们一直流传的对经典的解读不一定是对的,还需要不断探讨和丰富。而沈家和楚家的兄弟伙们就说了,这种事儿放眼大燮, 除了孔家人, 也就程家人有底气有能耐做一做。孔家人顾忌身份,不能随意揣摩老祖宗, 程家人就更该担负起这份职责来。   最后他说了京中浮云间的例子:“沈侯爷设‘百家讲坛’述诸子百家箴言,由弟子记载勘印流传甚广。今楚、沈两家以为程家亦可效仿此事,并以钱财纸墨书记弟子相佐,请各位先生出山一试,解读圣言勘修谬误。若得善本, 必印刷成册广而告之,使天下读书人明理知义,少有困惑。”   他这封信是经过程皎程皓过目后送出去的,两位程家书生也觉得小堂弟虽然想太多,但真不算胡闹。且这事儿要是做的好,那真是可以流芳百世留名青史,而这不正是读书人一辈子的最高目标么?   程铎看到这封书信作何想法暂且不提,终归程书并两位兄长在江州呆了下来,除了与楚家子弟探讨学问,还时不时被带到天师府去“串门子”。岑易这老狐狸在暗中观察程书之后亦赞同沈淑窈与他的婚事,不动声色的考校和潜移默化他一番,反倒让少年对“梁天师”颇为叹服,连程皎和程皓亦将梁子信惊为天人,再不敢存丝毫轻视之心。   就在这形势一片大好的当口儿,京中却传来邸报打破了宁静。原来不出陈晨所料,幽州总督王琦真将之前兵败的罪责都推在了顺城李将军身上,直言是他心怀不轨,为了立功故意隐瞒实力,不顾百姓同僚死活,并妖言惑众试图蒙蔽圣听,此番作为简直是罪不容诛。   穆岚一头雾水,全然不知谁对谁错,而李相一口咬定王琦是个忠诚的,反而李将军等楚怀心腹对朝廷多有不满,指不定便故意不听调度给朝廷难堪。陈晨透过沈安侯的情报网络拿到朝中奏对的抄本,冷笑着递给李将军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就是大家效忠的朝廷和圣人!”   哪怕早就预料到这一幕,李将军和施县令等人还是黑了脸色。陈晨又叹道:“您说谁不想过顺当日子呢?哪怕是个庸碌无为的君主,只要他不颠倒黑白,我们勉强也能认命。可李相这么着是要绝大伙儿的生路啊。我陈家上下毕竟无官无职,我还能举家搬迁。可各位担着多少人的性命,连学我们懦弱逃脱的权利都没有。”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老将军没好气:“我给你主公信都写了,又不能再下你们贼船,想要我做什么就直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陈晨这回不大太极了,点点头说了沈安侯的想法:“幽州边境的情况,您比我们更熟悉,是以我和冉头领都给您打个下手,咱们将朝廷的说法广而告之,看百姓们如何选择。”   “挟民意来造反?倒是可行。”李将军不来虚的,直接点头应道:“那我就不管王琦了,直接收复崖山郡,并一路向西北,将幽州都控制下来。”   “正该如此。”陈晨笑:“各县各州的官员人选,带兵打仗的归您,治理民生的归我,咱们对半开,您觉得可行?”   李将军知道这并非陈晨专权,亦不是沈安侯不放心他:“我们这些老粗,出去拼命还行,管理百姓安抚人心是真不如沈侯爷调丨教出来的弟子。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请求侯爷派人过来接管民生的。”   陈晨笑着掉书袋:“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大家各有所长,便各司其职。如我这般什么都不精专的,就只能到处跑着打酱油了。”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既然决定了要收复旧地,该怎样作战好歹给我点儿建议。”李将军没好气的将人拉走:“其他三县被奴炎人控制,攻城战太消耗人手和物资。咱们又不能几个天雷轰下去,我这会儿正头痛呢。”   “其实也不算太难。”陈晨嘿笑着带他去自己暂住的客院:“我把崖山郡的沙盘做出来了,有几个不成熟的想法,请大人指点指点……”   新式作战思路与老道经验形成的惊人直觉碰撞出火花,两人或有相互敬佩,又或争执不下。总之一个个问题在他们的探讨中被完美弥补和解决,最后得到一个确切的方案:“就这么办!咱们出发!”   三日之后,休整完毕士气高昂的顺城军一路雄赳赳气昂昂的奔赴战场夺回失地。他们一路风驰电掣势如破竹,将敌人打的找不着北。不过半个月功夫,崖山郡的三县重新归入汉民的统治,而军民上下已经团结一心:既然朝廷抛弃我们,我们就自己救自己。   沈侯爷培养出来的政委充作县令之职,带着官吏百姓们重建家园。他们极富煽动力和实干性,让人不由之主的被带动,跟着他们的节奏埋头苦干。等到崖山郡重新恢复平静安宁,整个幽州失地已经被李将军和陈晨带兵收复了大半,只剩下些许奴炎人还在负隅顽抗。   然而陈晨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越发凝重:“哪怕奴炎人被咱们消灭了不少,就算他们被吓破了胆,可按照咱们得到的消息,他们的兵力绝不止着一些才对。”   “难道是奴炎王庭出现变故?”李将军猜测道。   陈晨点点头又摇摇头:“奴炎汗确实是重病不起,但现在主事的是他长子,地位十分稳固,不存在故意撤回兵力的可能性。我总觉得奴炎人还有阴谋,只一时半会儿的想不到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小子别吓唬我啊,怒炎人被咱们撵的屁滚尿流的,能有什么阴谋诡计啊?”葛副将骚着脑袋半信半疑。   “你们不觉得这些奴炎兵弱的过分吗?我甚至觉得,他们并不是害怕咱们,而是在这里守了咱们一程然后逃走就算完成使命。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这些根本就是弃子,而奴炎的精锐之师,早就从别处溜走,有了新的进攻目标?”   “可会是哪儿呢?”李将军被他带着思路慢慢想:“青州沿线有楚少将军防守,惠州通路被咱们堵上了,他们总不能往信州方向去吧?也没听信州有军报送来啊?”   “信州……惠州……”陈晨思付片刻,突然抬头:“河阳洛氏有我们的人在,惠州的风吹草动瞒不了人。我现在有一种猜测——他们是不是借道信州,直接杀往京城去了!?”   “不可能吧……”李将军也有些麻爪了:“信州都督和刺史是谁来着?好好的朝廷大员,总不会投敌叛变吧。”   “我记得信州都督是范家的人。”葛副将粗中有细,揉了揉眉心:“那老家伙打仗还行,却是个官迷,若是有人许以高官厚禄,还真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李将军一听这话脸更黑了,连番胜仗的喜悦都被冲的一干二净。都说怕什么来什么,待他们回到顺城,就得到了京中传来的急报——十五万奴炎精兵直冲京师,拱卫京城的京畿营根本无力阻挡,在三天之内彻底溃败。李相挟圣人一路奔逃,好歹躲过了奴炎人的捉拿,只跑到什么地方去还不得而知。   施县令的茶盏掉在了地上,李将军的马鞭脱手飞了出去,陈晨更是一块砚台砸了个粉碎。京畿兵马整整二十万,竟然被连夜奔袭的劳顿之师给杀了个溃不成军,只给圣人留了三天时间仓皇出逃——这就是他们守卫的家国朝廷!这是多大的一个笑话!   京城失守的消息惊动了大燮每一州每一郡,各地王爷迫不及待的率兵“勤王”,并发檄文“清君侧”,恨不得将李相打翻在地踩上一万脚,教他永世不得翻身。半个月前还是前倾朝野的首相,半个月后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奸臣,也不知道李相是否受得了这番变故,有没有当场气出个脑溢血来。   李相却并无心思“倾听民意”,他这会儿已经彻底失了倚仗,被徐相联合范王两位大人罗织罪名革职囚禁。也亏了这几位将人装在囚车中依旧“不离不弃”,并没有将他丢给残暴的奴炎人杀了了事。   在范司空的建议下,一行人马轻车简从往并州方向去。哪里是范家本家所在,虽然不如青州有坞堡林立,但好歹护院家丁数量不少,亦有大宅子和训练有素的婢女供圣人享用。穆岚毫无发言权的被他们带着一路奔驰,心中只升起无数迷茫与绝望。   他想不通自己当初为何要争这皇位,甚至不惜牺牲了母亲和妹妹,不惜将自己当做筹码。“或许这就是报应吧。”他慢慢闭上眼帘,隔绝纷扰争执的大人们。他已经明白,他这辈子再不可能成为大燮的主人,甚至只会成为遗臭万年的国之罪人。   京中百姓在奴炎人的肆虐中瑟瑟发抖,京畿营的溃败让他们几近绝望。而这时候出现的一支兵马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原来即使圣人都抛弃了这神圣的城池,依旧有人在坚持着不放弃。这人马正是沈侯爷庄子上留下的那些镖师、护院、球员、甚至小厮、店小二。他们每个人都坚定的挡在百姓身前,哪怕身死亦毫无畏惧,他们口里永远说着一句话:“我们是百姓的子弟兵,我们为百姓而战,我们愿为百姓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o(╥﹏╥)o 明天双更!我保证!   第245章 京城攻防   靠不到一千人阻挡十五万人无异于痴人说梦。哪怕是武艺再精湛,他们也知道这么做形同送死。可被沈侯爷教育多年, 他们不愿看到百姓同胞被伤害, 自己却只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需要谁鼓动士气,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站了出来,用自己的方式护卫百姓。   肖平便是这些子弟兵中的一员。他本职是浮云间的一名书记, “讲坛”的不少文稿便是出自他之手。奴炎人入京时他正好放假在城内闲晃, 还没走到望江楼去喝杯茶, 就被兵荒马乱的局面吓懵了。   惊吓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 紧接着便是圣人出京,京畿营溃败。肖平一边吐槽五兵靠不住,一边想方设法联系同僚,将消息发往秀川请求支援。   负责联络各处的情报部干事早就送出了信鸽,但要等大军驰援,再快也要数十天的脚程。而这十来天里,如何减少百姓的损失,让奴炎人尽量安分些, 就成了他们的任务。   不用指望那些官员, 也并不想帮他们。留下来的朝中大员有几个是能干的?大燮乱成这番样子,就是他们造成的结果。且奴炎人并非无脑, 他们在第一时间便征召朝臣为他们效力,除了鸿胪寺几位大人宁死不屈,其余少有能坚持到底的,几乎都成了奴炎人的走狗。   真正无辜而凄惨的是平民百姓。面对奴炎人的屠刀,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然奴炎人说起楚怀将军曾屠戮他们的勇士,因此这番他们要报仇时,却并无一人退却。   “只恨楚将军被奸贼逼走,不能再杀你们一回!”一位每日里笑脸迎客甚至有些胆小懦弱的布店老板在死前对着奴炎人呸道:“老子不怕死,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好大一颗头颅滚落在地,奴炎人怒目圆睁环视四周,希望能在百姓眼中看到臣服。可让他们失望、甚至心惊的是,周围百姓脸上有悲伤,有恐惧,但并没有退缩。他们的眸中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恨不得将奴炎人烧个干净。   肖平再也忍不住,抹一把眼泪,将一个药包点燃丢在地上。沈夫人特制加强版迷烟瞬间弥漫,奴炎人心中大骇,却已经来不及逃走。   自有他的同胞与他分工合作,两人往百姓口中塞解药,两人与他一块儿一刀一个的结果了倒地的奴炎人。看着周围百姓激动甚至跃跃欲试的表情,肖平沉声道:“我们这般行事,绝对会激化奴炎人的怒气,让他们更加疯狂的欺压残杀你们。你们可会害怕?会后悔?”   一名老者排众而出,他是西街的宿老:“他们杀,咱们也杀,无非是一条命罢了。这儿的儿郎女眷你们尽管使唤,我代表他们谢谢你们!”   “此地不可久留,咱们先躲一躲。”有人听到动静,招呼大伙儿不记着聊天。沈侯爷当初为了活命可是无所不用其极,在京中置办的铺子房舍底下都有四通八达的地道。若是运用的好,将百姓们悉数救援出去也不算太难。   等奴炎将领一路巡视到西街街头,看到地上的尸体和周围荒凉一片,连个人影儿都找不着,心中的愤怒便可想而知。对于奴炎人来说,无论西街东街,只要是汉人,便可以做他们泄愤的对象。可早有子弟兵埋伏各处,看他们兵力集中,下去就是一个迷烟大礼包。   趁着这个空档,肖平带着人走街串巷,将沈侯爷藏在各处的兵器分给百姓:“不过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奴炎人力气再大,咱们十个打一个还打不过吗?他们敢来欺负咱们,不怕死的爷们就敢给他们杀回去!”   前有角斗场带起彪悍风潮,后有望江楼一直没放弃热血教育,这十来年间,京中爷们已经从温文尔雅慢慢变得多了许多血性。有兵刃壮胆,他们还真敢扛上试图杀烧抢掠的奴炎兵,甚至有些成算的几家联手,都敢捕猎落单的奴炎人。   只三天工夫,奴炎将士便折损了数百名。在没有热丨武丨器的情况下,光凭着胆略和气力拼杀,熟悉地形的百姓,或训练有素的狼牙兵预备役退役狼牙教练们总是能轻易在这种攻防战中占据上风的。   对于奴炎人来说,除非大军开进,否则小几百人的队伍都不够百姓逗弄的。而要在京中施展开大军的威能,却不是那样容易的事儿。他们试图操纵京中官员让百姓们臣服,可百姓早就不买官吏们的帐了。至于那些官府爪牙侍卫则被肖平他们策反了大半——连代表正统的帝王都跑了,他们又为谁效忠?还不如加入百姓们的队伍,好歹不落下个残杀通报的国贼名头,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当然,子弟兵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也有奴炎人故意在空旷之地凌虐百姓,试图引他们上钩。肖平他们终于犯难了,却没料到京中女子如此勇猛——她们假意臣服讨好,却在奴炎人放松警惕的瞬间,用贴身藏着的小剪子用力捅进了那彪悍男人的心口。   女子最终死了,死在了另一个奴炎人愤怒的砍丨刀之下。只这一幕更激起了其他人的血性。哪怕毫无章法,十几个男人对付几个奴炎兵总是有几分胜算的。拼着以命换命,奴炎人不得不停下了征服百姓的脚步,只搜刮财物花天酒地。   于他们来说,京城并不是目的所在。这里距离他们的圣山和草场太远了,他们更希望大燮帝王在恐惧之中献上粮食布帛年年纳贡,而不是一走了之丢下一群“刁民”应付他们。他们看中物资比威望更盛,只要有足够的粮食,他们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生更多的孩子,培养强大的军队,才能让奴炎族人永远处于不败之地。   然而对于肖平他们来说,奴炎人停下杀伐便是个好消息。至于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了不起沈侯爷出钱出力养活百姓们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嘛。   毫无压力的将京中百姓的生活所需推给自家背后大佬,他们劝着百姓尽量避开奴炎人的杀戮,权当是破财消灾。另一边,得了传书便点齐兵马从秀川十万大山直奔京师的沈大老爷一路召唤各地好手,终于在奴炎人准备离开京城,并在离去之前将这座宏伟都城付之一炬之前及时赶到。   在大多数人眼中,沈安侯是个大官,是个文人,是个奇怪的人。他时而风雅,时而粗犷,既有谋国之才,也可以安抚一方。总之,他给人始终是个智多近妖的风流才子形象,而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也是个将帅之才。   年过五十的沈侯爷策马狂奔,身手矫健的不像是个老年人。哪怕夜以继日的赶路,他的思绪始终清晰,对前路的布置细致周详,几乎不放过任何疏漏。   “咱们还要再快一些。”沈侯爷脸上有明显的疲惫,声音却依旧沉稳:“奴炎人不是什么好货,他们也不会在京中呆太久。你们想想,如果一个地方让你憋气的很,等你彻底离开时,你会不会想要彻底毁灭了它?”   与他同来的几位将领悚然而惊,立刻有人传书京中。得了示警的肖平等人急忙查看,奴炎人竟真的在准备火把火油之物!   “没事儿,侯爷明晚就到了。”肖平给同袍们鼓劲儿,也给自己鼓劲儿:“先不要打草惊蛇,免得他们提前行动,大家辛苦些轮流盯梢,随时做好灭火的准备。”   侥天之幸,一直到沈侯爷的四万大军抵达京郊,奴炎人还没有展开毁灭京城的行动。通过地道带着上百好手悄悄进京的沈安侯摸一把脸,来不及休息便抓过暂时充当首领的肖平问起各处情况:“百姓伤亡如何?奴炎人兵力分布图可绘制出来了?”   这还是肖平第一次近距离面见这位大人,心中激动可想而知。只他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定了定神言简意赅的回答了沈侯爷的问题。看大老爷若有所思,他有些迟疑的举手:“我能说个意见不?”   沈安侯扬眉:“你说。”   “咱们人手不够,和怒炎人硬碰硬显然是不明智的。不过我听说奴炎人在幽州被天雷吓破了胆,”他眼巴巴的看着沈侯爷:“那东西咱们还有不?先吓他们一波怎么样?”   “可惜,没有。”沈安侯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那东西不好携带,幽州是陈晨自己组装的,咱们没这个时间。”   “居然这样……”肖平有些失望,又突然起了个念头:“那做的简单点儿,哪怕没有杀伤力,只让他们自乱阵脚一会儿呢?”   “这个倒是可以。”沈安侯沉吟着道,“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让他们乱起来?”   “我想夜战。”肖平认真道:“咱们不能正面冲突,只能以少胜多,但其实所有的以少胜多,都是以多胜少,无非是‘多’的那一支被分成了无数份‘少’,然后被何兵一处的‘少’剿灭罢了。混乱和夜战最适合咱们一轮冲击将他们分化,再想办法一一消灭。”   “没想到你还是个将才!”沈安侯拍拍他的肩膀表示首肯:“就按你说的办,明晚咱们就给他们一个好看!”   肖平哪想到沈侯爷居然认可了自己的说辞,愣了一会儿才忍不住欢呼:“真……真的可行?您不在意我就是个讲坛书记,并非真正学过兵法打过仗?”   “计谋是否可行和你是干什么的有何关系?”沈安侯笑着拍他的肩膀:“只要你到了战场不把自己当书记员使唤就行!”   “家主放心!我一定奋勇杀敌,绝对是个合格的士兵!”肖平敬了个礼,心中热乎乎的,就是这种感觉,驱使着他们一直走下去,面对再多困窘依旧满怀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四点左右会掉落今天的第二章 ^ 3 ^   第246章 抚宁河之战   沈安侯比肖平想的更卑鄙一些,是以收复京师并没有耗费他们太多的时间和兵力。   夜里带着鞭炮冲营的老牛和马匹让奴炎人几乎神经衰弱, 而浑水摸鱼的斩丨首行动则将他们虐成惊弓之鸟。还有不怕死的狼牙趁天气好背着三角翼从营地上空划过, 顺手扔下两个包袱来,正是被肖平他们广泛使用过的林家药铺特产迷烟大礼包。   当真是“夜里睡不着,白天睡得香”。奴炎任被他们折磨的没脾气, 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疲惫不堪。沈侯爷趁机带人冲锋向前, 变换阵型将给敌人一点点“割肉”。   有兵器作为最大的倚仗, 加上从各处坞堡陆续赶来的援兵, 沈家军对上十五万奴炎兵当真一点儿不憷,甚至将他们打的节节败退。   城外在激烈的交战,城内的人也没闲着。奴炎人准备的火油火把全被掏空,甚至有不少被“奉还”给了他们自己。看着夜里熊熊燃烧的奴炎军营,城中百姓们欢声笑语,连日被压抑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   奴炎人退却了,他们放弃了继续劫掠的计划,准备从原路返回圣山。沈安侯带领大军冲追不舍, 而另一头回过神来的陈晨亦联合幽州边军, 一块儿在抚宁河岸将奴炎大军堵了个正着。   前有追兵后有埋伏,奴炎人唯有拼死一战。在这一刻, 他们忘记了天雷的可怕,忘了轻易能砍断他们兵刃盔甲的长刀,他们满怀悲壮的冲击,哪怕多杀死一个汉民,就能给自己的族人多留一份希望。   奴炎人心里已经明白, 这群人不是这几年他们面对的大燮并将,他们是和楚怀一样的杀戮机器。他们眼里的冷酷和愤怒仿佛黑色狱火,能将一切来犯之敌的生命燃烧殆尽。   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身边的战友越来越少,脚下的尸体越积越多。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带出的血花染红了天空,抚宁河的河水被泥土中渗进去的血液变成了浅浅的红色,一直流淌,流淌……   一场战争,或者说杀戮,从天际微亮持续到金乌西垂。肖平机械的挥刀,却因用力过猛而一个趔趄坐在地上。他本能的抬眸,防范中带着惊恐,却发现周围已经再没有人——没有敌人,亦没有战友。   茫然四顾,和他一样的人不少,好在都穿着自己人的衣裳。他精神一送,眼前一片黑暗,是太过疲惫,陷入了沉睡之中。   等到他醒来时,已经是次日的午后。睡在软软的棉花垫上,有饭菜的香味让他垂涎欲滴。一名中年女子温柔的看向他:“你醒了?喝点儿水缓一缓,锅里有肉粥。”   “这里是哪儿?”肖平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仿佛喝多了断片儿一样,慢慢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那女子轻笑:“这是伤兵营的大帐篷,你还算不错,没缺胳膊少腿,就是累狠了些,睡一觉就行了。”   “对了,咱们是赢了吧?奴炎人死光了没?”肖平喝了两口水急切的问道。女子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两份,点点头轻声道:“我们赢了,奴炎人都被你们杀死了,一个活口没留下。”   “那您怎么不开心?”哪怕并不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肖平还是本能的对她表示出尊敬,不自觉的就用上了敬称。那女子则缓缓摇了摇头:“不是不开心啊,只是打仗这种事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咱们的人也有许多再也回不来了。想想都觉得挺难过的,都是些好孩子呢。”   肖平也有些沉默,他有不少亲近的同袍,这一战之后不知道还活下来几个。正在这沉默中,帐篷的帘子被掀起,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沈家军的大佬沈安侯。   沈大老爷看到肖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并未与他说话,而是看向那名女子:“这里都安顿好了?一块儿开会去吧。”   他身后的陈晨等人躬身拜见,口称“夫人”,林菁起身微笑颔首,任由沈安侯挽着她往外走,还不忘吩咐伤兵营里的军医仔细些,有拿不准的病情变化只管去找她。   肖平这才后知后觉:“刚刚那位……是沈夫人?”   “可不就是夫人。”在、一旁忙活的女军医脸上带着憧憬的笑:“要不是夫人来得快,咱们还得多死上不少人。”   有一直清醒着知道全程的“病友”与他解释:“夫人是带着医疗队过来的。整整五百医疗兵,都是年轻小子小姑娘,和咱们一样从秀川连夜疾驰,到了地头来不及歇一口气,换了衣裳就给咱们疗伤。基本上下了战场的兄弟就没有因伤势过重而牺牲的,都是托的夫人的福啊。”   “夫人自己也一直没休息呢。”有胳膊上缠着纱布的年轻士兵红着眼睛道:“我看着她累极了,差点儿没摔倒,可外头的军医姐姐一叫她,她立马拿了根针给自己扎了一下,打起精神又去忙了。”   听到他这话,帐篷里的人都沉默了。作为将领的沈侯爷与他们同甘共苦身先士卒,他们虽然感动,但不算多么匪夷所思。然而夫人,在他们的想象中应该是娴静温和,端坐后方的存在,应该和他们这些粗鄙武夫毫无瓜葛的人,却出现在了这里,为了救治他们的性命而倾力付出。   “我觉得挺开心的。”一名断了腿的中年士兵哑着嗓子说:“刚刚夫人还一直在安慰我,说腿没了没关系,只要我不嫌弃,有的是岗位给我发光发热。若是我不愿动弹,去疗养院里安度晚年也挺不错。我从不知道伤残的士兵还能有好命活呢,别说只是丢了条腿,就是丢了性命,我心里也高兴。”   “老爷手底下的伤兵疗养院都建了多少处了,你是才知道?”有人嬉笑着打破沉重的气氛:“不过我觉得我是闲不住的,等伤好了就去找份事做,自己养活自己。”   说到今后的事儿,伤兵营里的氛围又变得轻松起来,不少人琢磨着自己能干点儿什么,也有人打趣起沈安侯和林菁来:“你们有没有发现夫人比侯爷年轻许多?不会是侯爷老牛吃嫩草了吧?”   “你个要死的!说什么呢?”有古板些的老兵想打人,反而是军医小姐姐一点儿不忌讳的和他们八卦:“夫人是侯爷的续弦夫人啊,比侯爷小十多岁呢,看着当然年轻。”   话题一下子拐到了家长里短后宅秘闻上去,肖平喝着肉粥听着战友们闲扯,心中是前所未有过的放松。在伤兵营这个本该弥漫着悲伤沉重和痛苦死寂的地方,他目光所及却只有希望和勃勃生机,仿佛火苗一样不停跳动,带着温暖和光明,照亮每一个人的心灵。   和伤兵营中不同,议事大帐里却只有凝重。随着王伯友一字字将兵力损失汇报出来,沈安侯的眼圈已经抑制不住的红了。林菁轻轻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率先开口道:“两军对垒生死之战,人员伤亡是不可避免的。烈士尸骸和伤兵都可以交给我,另外我提议,安抚烈士家属和建立纪念碑的事儿要提上日程。”   陈旭还是有些缓不过来,一直嘟囔着说:“近万人啊,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就这么……”   他话说不下去了,反而是陈晨跟着李将军征战了好几个月,心脏练的强大了许多。他拍拍堂哥的肩膀安慰道:“正是他们的牺牲,才让更多百姓不用去死,甚至从此很长时间里,奴炎人都再不敢扰边。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能耐?他们一条命,换了同胞几十上百条性命呢。”   沈安侯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吩咐:“抚恤烈士和伤兵的章程都交给夫人,统计姓氏书写悼文建纪念碑的事儿陈晨陈旭你们兄弟俩负责。你们先做个计划书,然后大家开会讨论。现在说说接下来咱们怎么办?乘胜追击还是撤兵?要不要接管京城和信州?”   “当然要拿下,不拿下留着朝廷再败出去吗?”李将军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说出建议:“若是可以,最好连惠州都拿下,正好把咱们的地盘统统连起来,侯爷那些山头坞堡的也可以由暗转明,大大方方的为百姓做实事。”   “可真要转明,就和公开造反没什么区别了。”王伯友还是有些迟疑道。   “反就反,迟早都是要反的,还怕了老穆家的人不成?”粗声粗气说话的是山民少头领冉云,哪怕他这些年没少读书,还是不习惯汉人遮遮掩掩的做事风格。   大伙儿会心一笑,不以为意,王伯友则继续解释道:“我想着最好还是让朝廷发个圣旨,让侯爷以军功封王,而王爷是有自己封地和从属军备配置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有些迂腐文人瞎叫唤,弄死又不好留着又埋汰。”   他说的直白,冉云不情不愿的点头,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你们汉人的事儿可真多。”   这事儿就算这么通过了。至于朝廷会不会乖乖听话?在绝对实力面前,穆岚并没有选择的权利。沈安侯修书让沈淞前往并州“迎”回君主,自己则带着将士们继续往西北征伐。   他们打定主意四,哪怕不能将奴炎人举族消灭,至少得毁了他们的王庭,杀了他们的皇族,为牺牲的数千将士报仇。最好还能狠狠剐下几层地皮,让他们连休养生息的资格都没有,要么在冰山上苟延残喘,要么就往东边儿去骚扰羌戎族。   别以为大伙儿不知道羌戎人也在蠢蠢欲动,要不是陈晨在幽州的一场天雷轰丨炸将他们吓破胆,只怕这会儿大燮已是逼不得已两头开战。沈安侯这回出兵出的仓促,补给不足以支撑他们再打一回羌戎,可多少也要给他们点儿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犯我国土者,虽远必诛”。   第247章 定王   定州,庐陵郡, 范氏别府。   穆岚早就放弃了把控朝政, 任由朝臣们自行争执妥协得出结果,只当个默不作声的人形盖章机。当然,和王、范两位打了一辈子酱油的老大人相比, 官任侍中、加封司徒的张叔梁无论功绩还是手腕都比他们强太多, 在没了李相压制后, 基本上大小事儿都由他做主。   新掌权的张相并不如李正牧那般强势, 他十分明白沈安侯手中握着的兵权代表着什么。沈淞甚至并未直白说明来意,他就毫不犹豫的为圣人拟下了封沈安侯为定王的诏书。   年轻的圣人木然的在圣旨上盖下玉玺,张舒梁又抽出另一份圣旨来:“如今局势艰难,定王能够自行筹建军备,圣人很该支持和表彰。另有吴王、许昌王和卫王、燕王无召带兵入京,圣人不妨令定王率兵驱逐,还京师一片安定,也好尽快迎圣人回京。”   穆岚扫了一眼, 将玉玺在上头一摁, 口里却轻声问道:“定王——会愿意对上皇叔和皇兄他们?”   “无论他作何打算,我们的旨意就该这么发。”张舒梁不如李正牧专权, 反而一心一意教穆岚:“圣人代表的是正统,他若是不听命,便是乱臣贼子,将来您有了能力,可以诛杀之。另一方面, 诸王也必要防备定王的兵马,只要能稍作平衡,您就能有施为的空间。”   穆岚便点头,若有所思道:“那么定王的封地是不是也可以做些手脚?”   “圣人果然聪慧。”张舒梁微微躬身道:“依老臣之见,圣人可以看看定王接旨后作何打算,也算是留个后招。”   事儿就这样定下来,沈淞带着新鲜出炉的封王旨意一路追着沈安侯的脚步到了信州。此时信州刺史都督都已经伏诛,沈安侯叫来陈晨的亲爹陈安老大人镇守此地。   陈安是积年的能吏,对治理一郡之地有的是经验和心得。更让沈安侯放心的,是这些年他在秀川郡的培训学校中,对沈大老爷推出的课程接受良好,甚至比年轻人还适应的多,是以这回急事从权,沈安侯的第一选择就是他了。   陈安一点儿不拖沓的带着两个儿子赶到信州,先是假惺惺的走了过场拜见定王殿下,真心实意的恭贺他终于名正言顺的有了起兵的名目,今后可以大踏步发展了。   沈安侯便笑:“你当小皇帝是个慈善人,专给我好处吗?他可指着我找其他几位王爷干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呢。”   这事儿不用解释,大伙儿听完圣旨也就明白了。只这也是沈安侯意料之内,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想要把几位王爷巴拉下去其实并不难——毕竟沈大老爷早就一路发展根据地,将宣州和州甘州都快掏空了。趁着几位王爷带兵北上,他正好暗中捞一把好处。   不过当要之急还是摆平奴炎人,顺便敲打羌戎犯边的部族。京中鸿胪寺的老人兴致勃勃的再次踏上异族的土地,在将士们的陪同下狠狠从两族身上刮下一层带血肉的油皮来。   光是这样,沈安侯还觉得不够,转头就让林菁做了批厉害的除草剂,给广袤的大草原来了场人工降雨。热气球带着空投兵慢悠悠的转,能杀灭牛羊钟爱的嫩草叶的药水儿纷纷洒洒的飘落。虽然从环保的角度上来说,这绝对是要被丢去罚款坐牢的行为,可用来对付以游牧为生的两支部族,这实在是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沈大老爷下手狠辣,简直比奴炎人更凶残几分。奴炎汗一口气没喘上来死在了金帐里,他的长子顺利承袭汉王的位置,却在继位大典上遭遇火丨枪丨手的狙丨击,一击毙命正中心脏。   短短时间内少了两位威望深远的汗王,奴炎人来不及悲伤,又陷入了疯狂的争权夺势之中。新奴炎汗尸骨未凉,他的弟弟和儿子们便因王座打的天翻地覆,奴炎一族也仿佛进入了凛冽的寒冬,再也找不到一丝生机和希望。   羌戎一直旁观这一切,心中除了恐惧便是悔恨。这两年虽然他们并没有什么大动作,更不像奴炎这般大举进犯,但一直小打小闹试探不断,说好的连年上供更是假作遗忘。本以为燮朝的国运已是大势已去,哪知道突然冒出个定王,比楚上将军更不讲道理,恨不得直接让他们灭族了事。   羌戎人一直觉得自己比奴炎人聪明。这回也是一样,一看势头不对,各部头领赶紧坐下来开会,收拢了金银珠宝牛羊马匹绝色美人一股脑儿往京城送。沈大老爷一点儿不贪的都给了刚刚回京的穆岚,好歹为这仓皇出逃如丧家之犬的帝王扯上一块遮羞布。   穆岚回到皇宫,看着堆积在外头的钱财,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另一边,吴王等人还没进京城的大门,就听说朝局已经稳固,心中亦是不忿。   他们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来的,然而李相已经被关押囚禁,张舒梁身上并无污点,沈安侯又手握雄兵有心保穆岚一回。这般情形之下,他们再冲击京师,说不准就要被打成叛逆乱党,彻底绝了夺取皇位的机会。   当然,真正让他们下定决心撤兵的,是各家都收到后院起火的消息。要知道这几位王爷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为了积蓄力量没少盘剥百姓。沈安侯早就布局将子弟兵们撒出去,玩了一把劫富济贫,很是收拢了民心,顺便调丨教出百姓的反抗勇气来。如今王爷们将主力往外头一带,他们自然就兴起了轰轰烈烈的“闹丨革丨命”。   宣州留守的陈昭和陈曦兄弟俩是第一个倒霉的。两年前疫病一案,吴王为了隔绝疾病传播生生烧死了一城的人,宣州百姓心中对他便是恐惧厌恶多过臣服。这回他将宣州精锐带走了大部分,只需有心人稍稍鼓动,百姓们自然愤然出手,一鼓作气将他们统统赶出去。   吴郡被岑易用药材生意搅和在先,又有奚末带着情报人员渗透再后,整个龙江水域的漕帮早就已经姓沈了。这回便是两只老狐狸强强联手,并有捧剑侍剑一同运作,不过半个月功夫,宣州境内已是一片兵荒马乱,各地官府根本谈压不住。   吴王府的幕僚只得一边修书快马报给吴王,一边派兵进行弹压。可有子弟兵出手,那些衙差府兵根本是有一个灭一个,来两个死一双。趁着这般大好机会,沈淑窈大小姐果断出手,暗中买通留守吴郡的许昌王心腹骤然发难,列举陈家兄弟十几条罪名,直接将他们压下天牢,并说服其余谋臣幕僚将陈曦斩首示众以安民心。   陈曦作为焚城事件的直接执行人,他的死可以说罪有应得,甚至死有余辜。果然随着他的死亡,四下造反的百姓似乎平静了一些。各级官员和王府属臣心中稍定,却是再也不敢出兵镇压围剿了。   沈淑窈要的就是这般结果。她派出自己这些年拉拢也好坑蒙也罢从沈安侯和岑易那里扣瓜来的人才悄悄送到宣州,顶替上那些鱼肉乡里被百姓们拉下马的县令们。当然,名义上“发掘人才”和任命他们的都是那位被买通的吴王心腹,而他因之前一波凶残操作,至少短时间内无人敢违逆他的意愿。   沈淑窈挖空了宣州的底层官员,对和州和甘州的手段就简单粗暴的多——直接抢劫军粮,号召百姓跟从子弟兵反抗到底。粮食碰到手里,煽情的话在耳边说过十几遍,单纯的百姓便认定了子弟兵才是他们的亲人,而官府只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早两年互相坑害,这回又带走了大部分精锐,甘州和和州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压制住各地燃起的抗争和烽烟。经营已久的子弟兵们一边护着百姓的安稳,一边带领他们参与这改变世界的盛世,让百姓们心中感动之余,第一次有了翻身做主的感触。   沈淑窈对节奏的把控非常精巧,甚至比沈安侯还要稳健一些。在岑易和奚末的帮助下,三州都维持在乱却不伤及太多性命的情形中,以掏空几位王爷的存粮和钱财为首要目标。除此之外,便是打压豪强消灭酷吏,还百姓们一片生存的青天。   吴王燕王和卫王并不知道他的打算,只知道自己的地头不太平。可真要说出了什么事儿——又并没有被刁民乱贼冲击王府,或是各处杀烧抢掠民不聊生。   他们风尘仆仆的回转,被千头万绪闹的头疼——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大事儿,无非各处出了玩忽职守贪污受贿的官吏,被忍无可忍的愤怒百姓给宰了。可光这么拖着,自己好不容易经营出的基业便要打了水漂。和幕僚们讨论来讨论去,根本没讨论出个章程来。最后一看,下头都已经自己平事儿了?那就谁在主事,就继续让谁呆着吧。   他们这般无奈妥协,和圣人渐渐失去对各州府的控制何其相似?从拖延赋税,到听调不听宣,最后各自为政根本不搭理。可几位王爷也没办法改变这一状况,实在是他们也没有多余的人手,一下子填充满这许多空位。   他们只想腾出手来慢慢收拾,却没想到江州突然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让所有人都被镇住了。等到他们缓过神来,失态已经变得不可控制,而沈淑窈沈大小姐,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以自己独立的身份,站立在所有人面前,参与进这个名为“天下”的棋盘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成狗,周一到周五工作日木有双更,大家也好好上班上课吧   第248章 圣女淑窈   从年初起,换了青锦新装的天师府众弟子便不断在江州百姓跟前刷新存在感。除了高深莫测的仙法手段, 他们还渐渐展现出不同于旁人的生存技能。而天师弟子虽然高贵, 却并不显得冷漠,反而对百姓们十分亲近,愿意为他们解决任何困惑。   儿郎们的问题可以找文会, 姑娘媳妇子有什么难处纠纷可以找互助会。和种田有关的可以询问农会, 做生意倒卖物资也能上商会去打探打探。   当然, 其中最特殊的便是工会。他们从开年起便折腾出不少新式农具, 挨着地儿的给天师府弟子们的家中送去。这些玩应儿看着简单,用起来是真的好。无论是自己耕作的,还是家中有田产佃户的,都被这些工具的效率给吓了一跳。   百姓们看着眼热,有脸皮厚的便找上门求要。天师弟子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只解释道:“这东西做起来不简单,且天师府本就入不敷出, 要我们白送, 我们大约是没那能耐的。可要说做成买卖,似乎又有失道义, 不如你们再等等,等我们先生出关,我们询问他之后再做决定。”   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知道天师府的弟子大约是愿意帮他们的,只先生在闭关研习, 不好自专。那么问题又来了:“梁先生可是在参悟什么高深的法术?他要多久才能出关?”   说到这个,被问话的弟子先是叹气,又浮起淡淡的笑意:“上回先生为了帮互助会的忙,画了张吐真符耗了元气,一直都不见痊愈。原本我们也不敢劳累了他,可他偏说如今世道混乱,我们该为乱局早做准备,是以不顾伤势便闭关占卜。不过先生也说了,他已经看到了天道预示,能够安定天下之人就在咱们江州。等他问明天道旨意,便带领我们一块儿去寻这天命之人。”   天师道的先生无所不能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对于他那一套“天道”、“积德”、“修行”的理论,卲郡百姓也没少听天师弟子们随口说起。虽然觉得不甚明白,但听起来又仿佛有道理,听得多了琢磨的多了,反而越发信服起来。   这回便显示出这样不经意“洗脑”的后果。不过十几天功夫,几乎所有人都和天师弟子们一块儿翘首以盼着梁子信出关,带他们寻找能够改变天下大局的“天命之人”。   五月初五,又是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因这个时空的历史上并没有一位投河而死的芈老先生,是以端午的习俗只有系彩绳避毒虫,并没有吃粽子这一项。不过沈淑窈小时候在京城时吃过沈安侯亲手制作的红豆粽和咸肉粽,不知怎么的有些嘴馋,便让庄子上的下人采购糯米果干,多做一些分着吃一回。   这边正热火朝天的忙活吃食,不知何时天空中飘来一片粉色云彩,正正儿悬在沈家庄子上空。路过的百姓看着新奇,忍不住停下来驻足观看,庄户们看到外头围观的百姓,也好奇的跟着抬头——好家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祥云?   沈淑窈本在屋子里翻书,听着外头的动静便走出来询问。只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洋洋洒洒的金色粉色细碎祥光糊了一脸——天上那片祥云仿佛正是冲着她来的,她才一露面,便给了她这样一个如梦幻般的出场仪式。   今日沈淑窈穿了身月牙白的长裙,青丝披散,只用一根檀木簪子挽着。原本是为了行动方便,不想祥光一照,竟显出几分纯净庄严来。她一步步踏出,地上便绽放出一朵朵金色莲花形幻影,所有人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低声呼喊:“步步生莲!这是步步生莲!”   她眼眸低垂,宝相庄严,从自己的院子慢慢踱步到庄子门口,那祥云也跟着她一路飘着。地上的莲花光芒越发盛大,而她脑后也渐渐亮起了七彩的光轮。庄子大门四开,消瘦许多却神采奕奕的梁子信正站在那里,对着她慢慢屈膝行礼:“天师道弟子梁子信恭迎圣女,请圣女回山。”   所有围观的百姓和庄户们这才倒抽一口气,恍然而惊:“原来这位就是天命之人!”“天命之人竟然是沈大小姐!”   他们口里惊呼,心里却渐渐生出理所当然的感触:“天师道可是靠着大小姐养了两年呢,如若不是小姐大义,天师府根本没法立起来。”   也有人记起:“还有慈幼局,你们记得不?大小姐多慈善?互助会也是学着她的样儿帮助妇孺弱小呢。”   看着天空中的异象,听着周围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口中所说,卲郡百姓们越发觉得沈淑窈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做这天命之人。随着她与梁子信渐行渐远,身后是统一着装青衣飘渺的三千弟子,百姓们呆愣了许久才迈开脚步跟上去:“他们这是要去哪儿?不会是要成仙了吧?”   沈淑窈当然没法成仙,她的目的地是青龙山的天师道场。从庄子走到山脚下,整整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而她脑后的光晕越发明亮,在白日里熠熠生辉。沿路的百姓不自觉跪俯在地,口称天师圣女,甚至有些老人和女子忍不住落下泪来。   在青龙山山顶,一座虚像慢慢从模糊变成真实。那是白衣翩然端坐莲花台的女子,身下霞光万丈,头顶七彩神光。虽然眉眼有些模糊,可百姓们哪里不明白,这正是沈淑窈的化身?半山腰处另有青绿色光芒闪烁,是新修建的天师道场回应着它新一任主人的到来。   这般大型“祥瑞”现场从布置到测试调整花了近小半年的时间,用尽了秀川郡十万大山上各学院的知识和岑易所知的皇家秘闻中的手段。江州百姓远眺着山上的光辉,哪里还会有丝毫怀疑?便是还有人纠结于沈淑窈并非江州本地人这一节,到底还是被亲眼所见的“天命”给压了下去,对于上天的敬畏让他们不敢再生出异样的情绪来。   沈淑窈早已走的脚底生疼,可她也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只能咬牙坚持着完成这出大戏。等她带着天师弟子们抵达道场,已经是未时三刻,阳光西斜。一路跟随的百姓仿佛听到厚重混沌的吟诵声随着和风飘扬而出,慢慢融入山林绿叶中经久不散。   那并不是天师弟子们在诵念,而是梁天师在天有灵,将他的传承交给圣女,是他对这位继承者的肯定。百姓们跪在青石板上,眼中全然是敬畏和尊崇,梁天师的传说伴随了他们一代又一代人,可这是他们第一次跳出故事,如此接近真实存在的“天师”。   原本只是“世外高人”形象的梁天师被百姓们默默升华为天神,而沈淑窈这位圣女自然也并非凡人。岑易历经一年半时间的布局和引导终于成功了,他的主公大人将成为所有江州人心中的神祗。   哪怕沈淑窈并不姓梁,哪怕她并非江州本地人,但有天降异象“天命所归”这一条,就再不会有人质疑她的身份。   天师府的弟子本就靠沈家供养,又常和沈家楚家几位少年串门,在他们心中,沈家人和自家人并无两样。有岑易一直给他们灌输男女平等的道理,尤其互助会的女子更是极敬佩和感激沈淑窈,对于她突然成为自家领袖,众弟子除了一开始有些惊讶外,根本生不出多少抗拒感。   毕竟回头想一想,沈家庄子上多的是格物手段,据说都是沈大小姐教给庄户们的。可见她和天师府本是同根所出,无非她自己并不知晓罢了。   如今被梁先生一朝戳破,弟子们结了心中困惑,对沈家的好感又翻了几番。他们后知后觉的思索,除了沈淑窈之外,整个江州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是了,天师道的天选之人,总不可能是个蒙昧无知的平民百姓吧?而官府富豪家中也并无出类拔萃到天师府众弟子都愿意拜服的角色。反而是一直和他们交流良好的沈大小姐,根本就是能和他们梁先生比肩的存在。   最关键的是沈淑窈颜值很不错,正是那种端庄大气温和灵动的款式。虽然比不上惹火出挑的美人儿吸引眼球,可越是看她,越觉得发自内心的平静和依赖。弟子们随着梁子信行礼祷祝,看沈大小姐一袭白衣仿若仙人,脸上是慈和悲悯的浅笑,素手清扬,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带起薄薄的白色烟雾,以道场大殿为中心飘散,将青龙山掩盖成若以若现的仙境。   百姓们在雾霭中叩首,哪怕道场的门楣渐渐消失在眼前,他们亦不敢起身。这是真正的神迹,他们是沐浴在天地灵气之中,每个人都贪婪的深呼吸,任由湿润的气息清洗身上的污浊。   岑易低垂的眉眼中全是笑意,这番装神弄鬼的效果比预料的要完美太多。听着远远传来的山呼声,他明白大局已然落定。只要他们不犯下致命的错误,江州的一切都将掌握在沈淑窈的手中。   年轻美貌气质出众的圣女,英明睿智无所不知的神祗,她带着上天的旨意,有谁敢质疑和违抗?或许这就是皇族争取总爱找些祥瑞增加说服力的缘由所在,毕竟百姓们靠天吃饭,可是很吃“天命”这一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沈大小姐:我不要当圣女 岑狐狸:为什么?圣女不好吗?圣洁高贵多好听~ 沈大小姐:圣女不能成亲,我才不当老姑婆,被别人抢心上人! 岑狐狸: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岑大小姐:我爹 岑狐狸:!!! ———————————————— 许多年前 沈老大:今天给我姑娘讲什么睡前故事好呢?就《倚天屠龙记》吧!   第249章 波及(上)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沈淑窈在就任大典的一个月后, 就宣布对天师府进行改革。   她更改的内容不多, 更像是将天师道的称谓名号进行个规范化。如天师道被更名为“民丨主丨教”,取义为人民百姓当家作主,任何人都可以加入教派, 成为他们的信徒。   教众弟子分成不同等级, 如最普遍的信徒, 只信奉教派教义, 但并不被教规约束,亦不修行天师法典,便统一称之为“教徒”。   教徒之上是外门,也就是现在这三千弟子所处位置。想要从教徒成为外门弟子需接受选拔和考核,外门弟子可以学到基础的法典内容,并不限制他们在离开外门后将这些知识教给亲眷友人。   外门弟子在修行三年后会再次接受考核,能够脱颖而出的称为内门弟子,学习更高深的法术和知识, 而这些是不得外传的。对于沈淑窈来说, 这些便是教派的基层管理者,负责打理教派产业、传播和发展新的教徒。   没能进入内门的外门子弟也有许多种选择, 其一便是请求再学一年,参加一年后的内门考核。如若不愿再考,或是在一年后考核失败,亦有离开和留下两条路可走。   离开自是好说,由门派送上路费自行归家, 从此当个普通教徒也罢,或是一别两宽亦可。另一种则是继续为门派做事,种田做工行商都好。总归圣女大人家大业大,以后教派产业极多,需要的人手更多,用自己人比用外人更放心。   内门弟子往上是核心弟子,亦可称主教,有招收弟子开辟新道场的权利。主教人数并无定额,但需要有极高修为造诣,并为教派做出极大贡献。   梁子信称教宗,主管教派一应事务,而沈淑窈为圣女,是教派的精神领袖,是天师道教义的化身。   这种制度等级森严,对弟子的约束力极强,对于一直主张民主选举的沈淑窈来说,这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毕竟按照她和岑易的计划,她正式入住天师道的时间应该是在一年半之后、第一次内门弟子考核完成之时。然而沈安侯已经成功封王,沈家势力由暗转明,她若是再不提升身价,只怕就跟不上自家大步向前的发展潮流了。   哥哥弟弟们有天然的性别优势,光作为继承人候选这一项就足够胜过她,身为女子的沈淑窈并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压在父亲的偏爱上。她在江州经营了快两年,根基还算稳固,只要再加上天师府,足够她把一州之地全部掌控在手中。   甚至她还要做更多。参照林菁与她说的“基督教”的模式,沈淑窈抽调尚武的弟子组建自己的骑士团。她本就有练兵的经验,无论是指挥还是操演都亲力亲为,还做的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原本对她的武力值有些轻视的骑士们在被操丨练过几回后都变成了她的狂热信众,愿意为她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圣女大人并不要他们去死,只要他们忠诚和服从就行。岑易配合她的步调慢慢放开对百姓的接纳,而亲眼看过那盛大恢弘的异象的江州百姓根本无人能抵挡成仙和天赐的诱惑,纷纷表示要加入“民主教”的大集体。   有了教派,有了信徒,接下来便是传教和修建教堂。这事儿急不得,沈淑窈准备先花一年功夫练兵和巩固地位,等到内门弟子被选拔出来,就将他们留一半儿管事,一半儿散出去当传教士使唤。   卲郡太守和江州刺史看着天师府动静越闹越大,渐渐从一开始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等看到沈淑窈连“私兵”都组建起来,他们是真坐不住了。两人通了几封信,也不敢拿大,干脆一块儿以道贺的名头携了贺仪亲自往青龙山道场走一趟。   梁先生带着十余名弟子亲到山脚下迎接,沈淑窈则端坐殿内等待。两位大人倒不觉得她失礼,毕竟从身份上说,她身为圣女至高无上,便是从爵位来看,定王嫡女怎么也算个郡主,品级比江州刺史还高上一级半呢。   两边见礼落座,沈淑窈一点儿不像个十六岁的姑娘,反而周身带着淡淡的威压,让秦刺史和赵太守颇有些不自在。天知道江州山高皇帝远,这两位几乎就没遇上过比自己更大官的贵人,第一次受到等级和气势的双重压制,秦刺史都有些不敢开口说话。   这时候便需要八面玲珑的梁先生出来打圆场。他端了茶壶给几位斟茶,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蕴含玄奥真意,待众人品尝过后假惺惺称赞一番才问道:“两位大人能亲自来贺,天师道场蓬荜生辉。只大人们公务繁忙,此次来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赵太守打了个哈哈:“圣女即位引来天降神异,本官怎能一点儿不在意?天师道发源卲郡,一直为百姓谋福,我与秦刺史均是十分佩服的。不过这回圣女大人组建骑士团,动作似乎有些过了,毕竟民间私藏兵械这事儿吧,和朝廷不怎么好交代。”   沈淑窈便轻笑:“骑士团是我民丨主丨教护卫,职能专在防御,并无侵略他人的意向,只要无人动摇我教派,他们自然派不上用场,大人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没有没有,并没有不放心,只是想问一问情形罢了。”赵太守连连摆手,如今圣女大人风头正健,他要是敢明着说出不满来,只怕明天就要被疯狂的教众攻击了。   沈淑窈轻轻摇头:“大人的心思太过了然,又何必隐瞒呢?两位顾忌朝廷是假,怕天师道一家独大损了您的权柄乱了您的治安才是真。我并不觉得这般担忧有何冒犯,反而是大人思虑周全的表现。”   秦刺史和赵太守被她戳穿,面上便有些挂不住。沈淑窈却依旧笑道:“咱们不说我教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毕竟两位大人身居高位,担负的是一方民生。我想说的是,民丨主丨教崛起已经势不可挡,江州百姓对我们的信任只怕要强过官府去。所谓分则两害合则两利,我们虚以委蛇,损伤的只会是江州整体的利益,还不如开诚布公的坦诚合作,一块儿为江州谋发展。”   沈淑窈说的直白,秦刺史便不再沉默。他定定的看着坐在主位的年轻女子沉声道:“本官不与圣女打马虎眼,我是江州本地人,家业亲朋亦都在江州。眼见大燮局势越发混乱,您又是个有野心的,我却不愿意将江州拖入这乱局之中去。只要您能答应这一点,我便放开了任您施为如何?”   他的条件看似宽松,可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安定祥和才是弥足可贵。沈淑窈却一点儿不怵的点头:“我正是想保全江州,才要建立骑兵团。不然凭着江州都护府,根本不足以在混乱中立足。”   “您真是这么想?”秦刺史寸步不让:“江州百姓好斗,梁先生教授三千弟子亦是演武不辍,我听说骑兵团里对操丨练的要求更加严格,您现在告诉我,这一切只是为了防范根本没影儿的进犯?”   “可不是这样?”沈淑窈再不隐瞒,将各地“子弟兵”和沈安侯和平演变的计划说与他听,再解释道:“与其等我父亲的手下进来夺权,不如我先做这一步。骑士团和子弟兵的训练宗旨是完全一致的,都是为了百姓谋福,惩恶扬善劫富济贫。我更希望的是江州首先完成演变和改制,成为大燮二十州中第一个表明立场归附我父亲的区域。”   “您是想要从龙之功?”秦刺史口中发问,语气中却满是肯定。   沈淑窈却摇头了:“您且想想江州的位置?往北边的青州是我父亲起势之地,南边的琼州闽州是我父亲慢慢发展出来的屯粮屯兵之所。西边的宣州和和州甘州都被我父亲渗透的差不离,江州根本没有反抗他的余地。”   看秦刺史不以为意,沈淑窈轻声道:“您觉得沈家对沿途商路的控制如何?只需经济封锁这一招,我父亲就可以让江州陷入窘境,不得不乖乖臣服。不过这样一来,江州的地位便越发孤悬,明明是内陆中心,却比琼州还不如——您觉得百姓们会满意?”   “正是因为我父亲早已把江州当做囊中之物,却并不重视这里,我才希望帮助江州一把,让它能够脱颖而出。您想想,被忽视之地,和龙兴之地,那一处对江州更有利?”   若是换一处州郡,沈淑窈不会说这番话,而是会以高官厚禄为诱饵。但江州不同,这里的官员几乎都是本地土著,对他们来说江州的平安希望就是家族的平安希望。和家业安稳相比,国家的动乱与否根本不值一提。   她没说沈安侯的谋划失败会怎样,可听完她的讲述,秦刺史也真不觉得沈安侯会败。唯一让他没想到的是定王沉寂十几年,就为了保住百姓们不流离失所,光这一条就甩开穆家王朝十几条街去。   秦刺史沉默着思付得失,对于他来说,这亦是一场豪赌。沈淑窈则慢慢加码,将她给天师道的地位娓娓道来:“兵力或许可以改朝换代,但不足以改变民众的思想。所以在夺权时期,江州可以在四周友军的保护中安然度过动乱而不被惊扰。等到世态平息,他们就是宣传新政改变思想的最前沿战士。”   “那将是一场没有硝烟却一场艰苦的战斗。为了让他们占据上风,我父亲必将给他们最大的权柄。到那时——您想一想,能被我父亲倚重和委派的人是江州人,在每个地方建立道统宣扬新思想的亦是江州人,那时候的江州,只怕比如今的京城还更重要!”   “到那时,天下士子官吏有一半儿出自江州,到那时,对时局和未来最了解的人都在江州,而您握着从龙之功,只要真心归附我父亲的想法,难道还能混的差了?说句开玩笑的话,那时候您就是躺着都能白拿好处,真混不好一定是脑子糊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我今天可以双更啦! 下午三点左右试着刷新一下~中午有三小时休息时间,我努力撸一章出来   第250章 波及(下)   秦刺史垂着眼眸思考,赵太守则大气不出的看两方博弈。不过以他对上官的了解, 秦大人已经心动了。   沈淑窈一点儿不担心的喝了口茶水, 甚至有闲心与梁子信说起茶道,还问赵太守是否习惯这种红茶的口味。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等秦刺史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而事实上秦刺史也并未让她失望。从目前的形式来说, 如沈淑窈一开始讲的一样, 天师道的崛起已经不可避免, 秦刺史没有能力将已经封神的天师府掐下去, 甚至一个不好还会祸及自身。从长远来讲,沈淑窈给他描绘的道路可行性很高,并且没有太大的风险。放着躺赢的局面不要,而非要和沈淑窈对着干,绝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沈淑窈看秦刺史眉宇舒展,便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其实她说的许多不过信口胡诌,但九真一假让人无法辨别,反而不得不信服。当然, 那些都是很多年以后、时局彻底稳固之后的事儿了, 至少目前她保证的“江州无动乱”一条,是绝对可以实现的。   果然, 秦刺史抬起头,脸上已经带了淡淡的笑意:“天师府是江州人心中的胜地,您是天师道的圣女,便是江州的圣女。我虽为刺史,却也是江州人的一员, 能够得您的吩咐重用,下官荣幸之至。”   沈淑窈的笑容也变得真诚许多,消去了高高在上的压制,反而多了几份孩子气的活泼和欢愉:“我才是您的晚辈呢,可当不得您一句吩咐。您愿意帮衬着我,是我该谢谢您才对。”   既然是晚辈,那就不算外人了。沈淑窈大大方方的展示自己的实力:“我父亲手下的商路如今都归我管着,我还想乘机与各处通商,让江州百姓多赚些银钱,变得富裕起来呢。您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也算给百姓们做个表率?总归我不会做亏本买卖就是。”   秦刺史也笑了:“官员可是不能与民争利的,不过圣女有请,我自不能拒绝。回头让我夫人和女儿们来拜会您,商讨这通商之事如何?”   沈淑窈连连点头:“是我糊涂了,我本意便是做些和女儿家有关的小买卖,与您说才是不自在。过两日我便给夫人和小姐下帖,请他们来道场小住一阵子,顺便为她们开坛祈福,大人可莫要拒绝。”   实力碾压威逼后便是利益好处的诱惑,沈淑窈是时时刻刻记着“打一棒子给个枣”。秦刺史自己已经想通了,自然是欣然接受。再看看身边满眼羡慕的赵太守,他的心情就更了好一些。   沈淑窈倒也没忘了太守大人,同样邀请他家女眷前来小住。赵太守喜出望外,连称不敢,还是秦刺史劝了几句才答应下来。   达成一致放下心防,几人聊起来便越发投契。等到两人告辞,沈淑窈还让岑易找来几个自己亲手绘制平安符送给他们。秦刺史和赵太守恋恋不舍走在树荫下的石板路上,突然想起来:“咱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说完两人就沉默了。他们突然明白了官场上流传的一句话——能让你觉得有威胁的对手不可怕,会让你毫无防备就跟着走的人才最可怕。   沈淑窈和岑易解决了一桩麻烦,心中亦是十分满意。哪怕只是口头协定,但有了好的开始,他们就可以放手施为。只他们没想到的却是这般行径引来了另一位的注目,便是远在京城的圣人穆岚。   说起来,穆岚也是个可怜孩子。十七八岁死了亲爹,接着又为了权势步步妥协坑了亲妈和妹妹,如今虽然坐在了龙椅上,手中却并无实权,无力又无奈的真成了孤家寡人。   被奴炎人坑了一把仓狂出逃,差点儿成了皇族的耻辱,可那并非他本意,而是李相太过强势,他根本反抗不得。好不容易沈安侯给他找回些颜面,穆岚哪里不想着大树底下好乘凉?正好李相倒台,之前定下的皇后李氏自然作罢。年轻的圣人巴拉一回各家女眷,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朕未婚,沈家嫡女未嫁,正可以正宫之位许之。”   这主意在所有朝臣看来都没毛病——哪怕是十分不想让沈老大上位的范家和王家,也说不出沈淑窈有哪里不好。这年头娶妻就是看家世看父兄,沈淑窈是沈安侯的唯一的亲闺女,光这一点就能碾压所有贵女。   等到江州天师道圣女这消息一出,穆岚更是按捺不住,就差直接下旨礼聘了。天命之女,多么高贵?除了当今圣人,还有谁能与她并肩而立,“天命所归”呢?好在张相将人摁下来,先修书一封问过沈安侯:“或许定王曾为女儿定下婚约呢?总不能教人背信弃义吧。”   其实他是觉得沈安侯根本看不起穆岚,十之八丨九不会答应这桩婚事。可这话不能明着说,只得盼着定王想个不伤人脸面的法子拒绝。沈安侯看着书信就气笑了,将信纸抖的哗哗响:“穆岚他想得美!他算哪根葱,还想娶我淑窈!”   彼时他已经率军转回蜀州,虽然封地还没下来,但无论朝廷还是各地都已经默认他占据此地了。林菁夺过信纸看了一会儿,眉眼间也没了好颜色:“皇家男子哪个不是三宫六院的大猪蹄子,窈儿要是去了,肯定连他带那些妖妖娆娆一块儿剁了!”   沈安侯一听,反而乐了:“现在不到翻脸的时候,还是别让你闺女去灭人满门吧。”他拿捻起毛笔拿出信纸:“你闺女不是看上了大长公主的孙子么?我就说他们已经订了亲合了八字,只等那小子及冠就完婚吧。”   沈淑窈和程书两人看对眼了的事儿并未瞒着两边家里,尤其程家十分满意这桩婚事,已经发了信函请了媒人到秀川询问了。沈安侯虽然没当场认定那小女婿,言语之间也算默许,这回急事从权,干脆将事儿敲定下来,顺便再手书一封和程家统一口径。   程家正紧锣密鼓的张罗堪印典籍的事儿,听说沈淑窈莫名其妙成了劳什子的圣女还吓了一大跳。正担忧沈大小姐的身份水涨船高,不知会不会动摇了这桩好姻缘,没想到沈安侯竟然发来信笺,可不让他们喜出望外?   穆岚收到回复后多么灰心丧气暂且不提,一直呆在江州讨好未来媳妇儿的程书得了确切的婚约消息,再面对沈淑窈时倒显得有些拘谨起来。还是小程氏看不过眼打趣道:“你可别忘了,虽然名义上是正常娶嫁,其实你也算半个入赘呢?要么你先回一趟密州备嫁?”   她说的自然是玩笑,其实是程家已经定下了典籍论坛赛的日程,准备让程书程皓程皎三兄弟做辩论主持,一块儿与孔家打擂。孔家向来老奸巨猾,太平盛世里出来做官,一看时局不对立刻抽手。孔奕老夫子早两年便想辞官了,这回正好趁机脱身,将家族重新带到教育治学的道路上。   堪印典籍和论道大会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全无坏处。从近处讲,虽然远离官场,却可以扩大影响力刷足存在感。从深远了讲,经过他们勘印扩写的典籍一代一代流传下去,他们不就跟着流芳千古了么?   程家孔家一拍即合,又有沈淑窈支援人力物力,持续了近十年的典籍辩述和勘误就此拉开了序幕。不过无论孔家老夫子还是程家老先生都没想到他们的工作量会如此巨大,生生将他们毕生的经历都拖了进去,甚至来不及在沈家的改革大业中掀起什么浪花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在程书少年的理解中,所谓勘印典籍不过是为了分散程家注意力故意提出来的闲事儿罢了。只是家族号召,他也不敢违逆的明目张胆,只能眼泪汪汪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江州,看的小程氏好气又好笑,恨不得再揍他一回。   沈淑窈再如何淡定早熟,和热恋中的小男友被迫异地也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儿。别的小姑娘若是心情不好,大约会选择撕一撕帕子衣裳,丢两个摆件,或是骄纵点儿的找茬打骂下人。可沈淑窈好歹是天师府的圣女,她发脾气也要发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大小姐带着训练了小两个月的骑士团,雄赳赳气昂昂的各处惩罚贪官污吏去了。   哪怕是江州治下一片安静平和,可也没到海晏河清的地步。什么仗势欺人的衙内啦,巧取豪夺的村霸啦,坑蒙拐骗的地痞流氓啦,沈大小姐以琼县为起点,行程全凭心意,一路从卲郡扫荡到乐山郡,从北到南将江州踏过一遍。   沈淑窈自己的武艺不弱,身边还有近千人的护卫,一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精通兵法的好手。骑士团最开始并不觉得这般小打小闹有什么危险,直到接连吃亏、靠着沈淑窈的亲兵们久了几回,才真正收起了轻视之心,也越发明白圣女大人不简单。   沈淑窈也不惯着他们,哪怕受伤的不少,依旧按照规矩给他们加训惩罚。等到所有人累成死狗,才有护卫军中的女卫带着上好的伤药给他们治疗,还不忘悄悄告诉他们:“这些都是主子的珍藏,是夫人特意做给主子用的,别看这一小瓶子,比这么大的金块儿还值钱呢。”   看骑士们不可置信的神色,女卫小声解释:“你们知不知道爱之深责之切的道理?主子就是对你们寄予厚望,才会失望于你们的表现。她哪里是不看重你们?就是太看重了,才希望你们记住教训,不要再犯。记不记得练兵时候的口号?记不记得‘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哪怕你们这会子记恨了她,若是能让你们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别丢了性命,她便觉得值得。”   本就对圣女惟命是从的骑士们一个个眼泪汪汪的悔不当初,彻底改了妄自尊大的道理,心悦诚服的听从沈淑窈的教诲。沈大小姐趁机给他们洗脑,灌输“人民子弟出自人民”的道理,将流传在各地坞堡和秀川十万大山的民兵歌谣修改一番教他们唱。大家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可随着“战线”步步推进,“革丨命友谊”越发坚定,所有人的想法也慢慢在发生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程书:听说我媳妇儿成了圣女,皇宫里那傻蛋还想娶她!我该怎么办我好方! 沈淑窈:莫方莫方,你一定是正宫~其他都是外头的妖艳贱货,我正眼都不会多看 程书:那你是会斜眼看他咯? 沈淑窈:→_→   第251章 一年   新宁六年又是个丰收年,百姓们忙完了秋收盼春耕, 只觉得满身都是干劲儿。另一些人也在拼了老命的忙着, 一年时间就在他们的忙碌中悄无声息的度过。   岑易操起老本行做买卖,带着公会商会合纵连横,让民丨主丨教的产业翻了好几番。跟着拿好处的秦刺史和赵太守心满意足, 干脆的高调宣布了自己加入民丨主丨教的决定。   哪怕他们是以个人名义, 加入一个似乎很和平的教派修身养性, 可“官方认可”带来的效果是之上而下的改变。本就不怎么搭理朝廷的江州人再没有任何疑惑和观望, 让民丨主丨教再次壮大,成为江州最具实力的团体。沈淑窈一面想点子做生意让百姓发家致富,一面调丨教弟子给他们灌输新思想,连带着四位楚氏姑娘都累瘦了一圈。   当然,和江州的小打小闹相比,胶州才是如今真正的风暴中心。孔家和程家的典籍辩论赛到底选在了圣人家乡东莱郡开展。全大燮的学子趋之若鹜,但凡家财充裕的都想要亲临现场,场面称得上是轰轰烈烈。有些底蕴身后的书香门第还提出不少想法, 给他们提供了新的思路, 当然,要做的工作便又增添了不少。   京中圣人也不消停, 他在六年年底定下了王家嫡出的女子为皇后,翻过年便举行大婚,改年号为“安平”,从此开始亲政。张舒梁虽然专权,但并不霸道, 甚至很有心情慢慢调丨教这位帝王。   边境一直有些不太平,不过并非大燮,而是奴炎和羌戎。失去了草场和勇士的奴炎人试图往东边扩张,占领羌戎人的地盘苟延残喘。而羌戎人自然不肯,两方便摩擦不断,据说死了不少人。   大燮对此喜闻乐见,幽州边军甚至暗戳戳给羌戎人支招,让他们和能征善战的奴炎人能打个势均力敌。沈安侯并不在乎这些细节,任由陈晨随意玩耍,只一条要求,不能让汉民百姓有所损伤。   沈安侯没空搭理边境,因为工学院的实验室终于做出了符合他要求的二极管,他在试着组装最原始的发报机。林菁比沈安侯更忙,自从成功培育出青霉素,并通过了动物实验和临床试验后,她便联合医学院和化学院的精英,转身开发各类抗生素。抚宁河一役中面对伤员的窘境让她心生警惕,哪怕西医在后世被诸多诟病,但至少它成本低可量产用法简易见效快的优势确实存在。   抗生素,退烧药,止痛片,这些药品被列入军需,成为医学院的首要任务。林菁甚至谋划着专门立一个药学院出来,从现在起就将中西医结合的治疗方式普及和推广——不过算算时间,除非外洋也有个医药学的穿越者,否则无论中医西医,从此都得姓种花了。   老两口忙的飞起,年轻人也没闲着。沈淞沈汀和沈凌忙着陪同第一届师范毕业生在各州各地创办试点普及教育。当然,这些年轻的老师们所教内容与一般书塾先生完全不同,他们推广的是沈安侯“发明创造”的简体字和数字符。   若是有人拿出一幅大燮版图,就会发现整个燮朝已经被分割成两个部分。以幽州信州交界为起点,和州琼州交界为终点画一条线,东北边的信州、幽州、青州、江州、闽州和琼州几乎都被沈家掌控住,唯有胶州寿州还从朝廷旨意。而西南的隶州、雍州、并州、惠州、密州、宣州、星州、西州、甘州和和州都被世家皇族掌握,只蜀州孤悬其中。(1)   当然,如果算上沈家日复一日的渗透,以及暗中布置的人手,几位王爷治下的宣州甘州和州其实要夺下并不算太难,只沈安侯不愿看到他们拿百姓的性命做要挟,因此才隐忍不发,等待矛盾积蓄到极致后爆发出来,由百姓们自己推翻了他们去。   并无世家镇守的密州星州西州三地也早有子弟兵暗中经营,只沈安侯还没有足够的人手攫取权柄罢了。且由上而下的改变一州归属,动静实在有些太大,也容易惹人非议。但一群教书先生却不会太过显眼——是以沈家三兄弟的目的地就是这三州,而身为定王子嗣,也没有哪位刺史太守会轻易招惹他们。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想通过教育来改变一代人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和足够多的资源,以现在的师范毕业生数量完全是杯水车薪。不过沈家兄弟并不在乎这个,他们一边联系沈淑窈开通商路,一边就着商路抽调银钱建设沈家新式小学,仿佛只是率性而为,并不图什么回报。   沈淑窈的天师府弟子也在做同样的事儿,不过圣女大人可不像兄弟们一般佛系,她将这作为弟子们之间一项竞争业绩。传道,传授知识,统一文字和读音,这是外门弟子的内门考核第一课。   像是又回到了刚被选入山门时学习门规一般,会读书习字的人自发自愿的组织起来教授不识字的同门。三千弟子面对近五十万的江州百姓并没有慌张——剔除年老的和太过年幼的,减掉本就识字的,算下来不过是一个人教百来人而已,   虽然人数不少,可他们的能耐也见长,又有沈淑窈请了别处的先生来专门教了他们如何给人上课,三千弟子信心满满的便出发了。他们也确实没有辜负沈淑窈的期望,每个人都毫无怨言的重复着枯燥无味的工作,只为所有人都能通读写,明事理。   沈淑窈并没有掩盖她的私心:“按说咱们没必要将识字算术普及到所有人,然而我希望江州能够比别处走的永远快一步。当别的地方的人才能吃饱饭,江州人已经能够衣食无忧。当别处将读书习字当做奢望,江州的孩子却可以在父母的教养下学会简单的拼读和书写。”   “或许十年二十年、一代人两代人还看不出区别,可要是一百年之后呢?江州会变成多么传奇的存在。古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一个人人识字明理的地方成长出来的孩子,是不是会比别处的人更优秀上许多?”   “所以和读书相比,我更重视你们对女子的培养。毕竟男主外女主内,真正教养孩子的,大多数是孩子的母亲。一个从小和孩子念叨《千字文》、《三字经》和《弟子规》的母亲,相比一个只会说家长里短的母亲,你们觉得谁能培养出更好的下一代?不要将目光局限在当前,我们要往前看,要看到我们后世子孙那个时代去。”   她的一番话不算慷慨激昂煽动人心,可弟子们却信服了,甚至羞愧了。谁没有母亲?谁不是母亲含辛茹苦带大?不是受着她们的潜移默化成长起来的?且不说女子从不愚笨痴傻,在同样条件下,甚至能做的比男儿更好,光是一条——忽视对女子的教育,等同于是在耽误家国的未来,他们就不该限制女子读书。   江州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扫盲运动,秦刺史乐见其成,甚至将自己的夫人和女儿也派了去。秦家女眷正靠着沈淑窈的银楼在大燮各处设立分店,赚的盆满钵满,可不愿意丢下银钱去当什么教书先生。   秦刺史却是将沈淑窈说过的话复述一遍,又道:“无论你们如何打算,这道理是通的。所谓上行下效,哪怕你们只是做个样子,也要让百姓们明白,咱们当官的是愿意看到女子开阔眼界学习知识的。”   秦夫人虽然有些市侩贪婪,却并不是个自私愚笨的——太蠢的根本没法跟着秦大人一路拼杀到一方大员的位置上。得了自家老爷的意思,她心领神会大张旗鼓的宣布自己身为民丨主丨教的教徒,愿意为教派贡献一份力量,自愿接受培训,成为一名传道的女教师。   有她开了个头,各府各县的官太太关小姐但凡识文断字的都行动了起来。对于学过繁体字的她们来说,简体字并非太难懂的东西,数字符号亦是容易上手。唯有拼音字符有些难以把握,只能对着字典慢慢琢磨。   有了她们的加入,互助会女弟子身上的压力立刻骤减,而江州女子们奔走相告,欢欣鼓舞。她们从未预料过能有这么一天,女儿家和男子们平起平坐学习文字和计算,并非是父母的恩宠施舍,而是她们和男儿们同样重要,甚至比她们更重要。   沈淑窈有意让女子们更自信些,将楚家四位姑娘们一并派出去,充当这次运动中的总负责人。她们有不输男子的学问知识,也有处理事务的经验。面对各种困境,她们从不慌乱,反而做的游刃有余。自觉良好甚至颇有些腹诽的文会弟子脸红了,一半是因为轻视她们而愧疚,一半是因为能力如不她们的自惭行愧。姑娘们反而大气道:“知耻而后勇,你们一定能做的更好。”   参加扫盲培训的女子们眼圈儿也红了。若说沈淑窈是神祗的化身,这些楚家姑娘便是她们心中期盼的模样。是不是好好读书,好好修行,就能变成她们的样子呢?姑娘们在心中憧憬,亦下定决心,绝对要活出自己的精彩。   天师府弟子被岑易训了快三年,始终记着自己来自民间,职责是为百姓谋福,绝无敢自傲自大作威作福,最多只是文会弟子偶尔端个略显疏远的架子。至于农会公会的弟子一个个的都异常接地气,十分容易与民众打成一片。这般亲近百姓的教书先生,加上天师府和圣女的名头压着,江州百姓对扫盲行动的接受良好,打点起精神来接受天师大人们的教诲。   天师弟子不是呆板的,他们教平民认字算术,更多偏向于实用和记忆,而不是复杂的思考变换。百姓们跟着学了几日,发现读书习字居然一点儿不难,态度立刻从敬畏变成了渴望,积极性简直爆棚。   成年人趁着忙活的空隙读书认字,孩子们要学的东西则更多。天师弟子教他们许多口诀歌谣,不断灌输民丨主丨教的平等理念。他们始终记得沈淑窈说过的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想要改变人们的观念是件困难的事儿,也是需要持久战斗的事儿。时不我待,正需要我们从现在开始,一次次的积累力量,才能一点点扭转这世间错误的想法,让世界发生质的飞越。”   没有什么是比改变世界更让人振奋的了,这些本就岑易往愤青方向调丨教过的弟子欣然接受了她的说辞,一直在向着这个目标而努力。 作者有话要说:  (1)被地名绕晕的宝宝看这里 淑窈大小姐在意的不是她爹如何打天下,而是打下天下后怎么巩固自己的权利 这就是她和哥哥们的区别啊~野心大大的有   第252章 一年(下)   在众人的忙碌之中,日子一天天过去, 安平元年渐渐走入后半程。这一年依旧风调雨顺, 更兼新式高产粮食的全面推广,农人看着田间地头,饱含风霜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   大燮朝各地也在所有人的努力中慢慢发生着改变。年前被奴炎人肆虐摧残过的信州、幽州两地已经完成了安抚民众重建秩序的工作, 小麦玉米土豆都种过一茬。根据沈安侯的指示, 这两处将府兵制正式改为在役兵和民兵结合的制度, 人数可机动调整, 尽量做到守卫农耕两不误,减少对朝廷的依赖。   京中圣人也觉得这样很不错,毕竟国库确实是太过空虚,他连给皇后添件首饰的自由都没有。想一想边关数百万的将士全要他养活,他就觉得心中发毛。如今听闻他们愿意自力更生少要银钱粮草,穆岚笑嘻嘻的点头允了,还将不少荒地许给他们耕种,看的张舒梁忍不住一回又一回的叹气。   然而无论张相爷如何腹诽, 边关脱离朝廷的控制已经成为事实。况他也并没有反驳的资本——朝廷无钱无粮, 若是不同意幽州改制,指不定边军便要直接反了去, 改投粮食银钱都多到流油的定王殿下了。   如今这般虽然没有实权控制,但虚名总还在朝廷之下,好歹保住个面子。不过张相依旧在忧虑,他能看出沈安侯的野心,也大约估摸出他的实力, 想要推翻穆岚根本不是难题。只是不知道这位一直蛰伏、却突然强势崛起的王爷为何又没了声息,更不知道他到底准备何时与朝廷翻脸。   他就不知道沈安侯并不想过早的发动内战,毕竟和侵略反侵略的对外战争不同,所有的内战都是对自身的消耗。如今秀川郡各学院的科研成果正到达一个井喷期,他忙着趁此东风改造蜀州,顺便考察这个时代对科技改革的适应度,为将来推广全国打下基础。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决定上层建筑,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套历经几百年得出的理论早就深深印刻在沈安侯和林菁脑海中,他们的野心可不仅仅是成为人间至尊,而是将工业革命提前个几百上千年,让汉族人民彻底走在世界的前列。   这样做有好处,但风险亦不小。文化层面尚且不说,光是理论研究薄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一条就够他们喝一壶。两口子一边希望大踏步向前,一边又生怕拔苗助长,短短一年时间里不知熬出了多少白发。   要说最明白他们心意的人,那就必须是江州圣女沈淑窈沈大小姐了。她靠着自己的影响力在江州全面推广沈安侯从小灌输给她的那一套理论,不断强调男女平等和科学发展的重要性,让工会农会的弟子亲自带着百姓们做工具倒腾田地。而百姓们看着“科学”带来的巨大收获,哪里又真不会心动?   若是放在别处,平民百姓心动了却无门路可学,到底也是一场空谈。可沈淑窈有天师府民丨主丨教三千弟子并三千骑士团,足够慢慢将这一套全面铺开。江州成了燮朝里的世外桃源,所有人的思想境界都开始不同。楚璟和楚瑜两兄弟也不是傻的,转头就奔青州,在家主和长老团话事人的默许之下,带着兄弟们按照沈家的法子经营改造,争取不要被沈淑窈甩落太多。   沈家三兄弟也在推广识字读书普及教育,不过他们的进度便不怎么顺利。毕竟其余州府和蜀州青州江州不同,多的是世家出身的高门贵子。他们可没什么“人民公仆”的意识,只想捞够了政绩步步高升。他们一点儿都不在乎百姓是不是明事理懂科学,甚至巴不得少出些明白人——百姓知道的多了,他们想威逼利诱或是随口糊弄可就难了。   都说上行下效,由下至上的推行比由上至下要难得多。三兄弟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几乎比沈淑窈多出三倍来,效果却不及大小姐的一半儿。他们也试过打通关节得到一州主官的认可,但效果甚微。高官们面上点头赞许有加,心中指不定就在嘲讽沈家少爷们闲的没事儿净瞎闹,自己才不做这傻事。   这般局面虽然是他们意料之中,可挫败感还是让兄弟三人有些不爽。沈淞性情稳重耐得住寂寞,也不惧和地方官吏虚以委蛇,沈汀和沈凌却颇为跳脱。在格局基本平稳后,哥俩直接将事儿丢给大哥守着,自己则跟着海船到处浪荡“见世面”去了。   沈淞抗议过几回,被沈安侯毫不走心的安慰一通也就死心了。眼见遍地开花不太可能成功,他一个人也分不出三头六臂,干脆选了一无世家豪强、二来子弟兵和沈家坞堡渗透数量颇多、更重要的是有琨郡作为据点的星州作为推广平民教育的试点,央着媳妇儿孔氏一块儿大刀阔斧的搞起了改革。   星州如今掌权的正是当年的李郡丞、后来升任星州别驾的李亮李天照。另有廖都尉也顺利升官,成了星州大都督,掌管州内兵事。唯一可惜的是当年与沈家老少合作愉快的武长安武大人这位先帝心腹,他在琨郡任满三年后便被接连升职,最后入了中书省,却折损在了奴炎人围困京师之中,让沈淞很是唏嘘。(1)   李亮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能耐人,知道老沈家的人不会无的放矢,有动作就必有大成效。廖都护更是靠着酿酒的法子成了星州巨富,又有新式农具给兵士们带来不少好处,让他颇得部下爱戴,日子过的如鱼得水。这两人都是明白人,又担着沈安侯的恩情,自然不会拒绝沈淞的要求。   有文武两位长官鼎力支持,星州的文化推广总算走上正轨,随之而来的还有潜移默化的意识改变。京中圣人虽然耳闻一些传言,但也鞭长莫及——至于说找茬儿定罪,更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只能听之任之,但凭沈淞两口子在星州折腾着。   沈汀和沈凌虽然在教育推广这事儿上“半途而废”,却并非一事无成。他们利用小半年的时间,彻底打通了琼州到冠宇岛——便是之前岑易经营的海盗群岛——再到胶州的海路。   这一航线的疏通名义上是为了增加了沈家运输队的货运能力,其实也是为了方便军事布防。海船到了胶州港口若是并不停下,而是继续往东,便可以直达羌戎人的后背,随时给他们来一招背后插刀。   除了算计羌戎人,他俩还在继续折腾东占国。因琼州闽州两郡粮食储备丰厚,这两只干脆大肆哄抬青锦的价格,让东占国人彻底沉浸在这“名贵”织品的利润之中。东占国主一点儿没有察觉到他们的险恶用心,还真以为沈家兄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看着他们带来的满船满船的粮食感动的眼泪汪汪,差点儿要封沈汀一个一字并肩王当一当。   沈凌看着自家二哥无耻的嘴脸差点儿破功笑出来,越发觉得这事儿才最有意思,比他姐姐整日里惦记着百姓民生不知道风光多少倍去。沈汀感同身受,连连点头:“那都不是人干的事儿,我现在巴不得有那丫头可以担着,不然还不知道咱俩谁倒霉。”   他说完又觉得不对:“我算是逃出来了,可你嫂子还被你姐姐拉着呢。不成,下回我一定得把你嫂子也带出来,咱们一块儿风流快活坑蒙拐骗,就算被人识破了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咱爹和你姐肯定能罩着咱。”   沈凌一脸崇拜的看他二哥:“您想的可真长远。”   “不然呢,被你姐忽悠着给她卖命吗?”沈汀嗤之以鼻:“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的比牛多,还要端着架子苦心算计谋划。我又不是自丨虐丨狂,才不做这种傻事儿呢。趁着咱爹好说话,你姐还没手握大权,赶紧的能逃则逃。”   “不过我觉得嫂子大概不想逃,她挺喜欢和我姐和楚家姐姐们一块儿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   “所以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啊,她们觉得自己很厉害,其实累的要死要活,哪有咱们过的畅快。不过你以后娶媳妇儿还是要娶这样的才好,高兴了可以夫唱妇随,想偷懒也大可以吃软饭过日子嘛。”   沈凌受教的连连点头,心中深以为然。而正在江州忙碌的沈淑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惊的小程氏直看她:“你是不是着凉了?找医女来把个脉,可别生病了。”   沈淑窈抬起一只手想要说什么,却不料小程氏话音才落,也步了她的后尘。连楚家四位姐妹都没幸免于难,整个议事大厅里都是姑娘们吸鼻子和打喷嚏的声音。   “绝对是我哥我弟在说我坏话!”沈淑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儿,有气无力的哼道:“等他们回来的,看我怎么整治他们!”   小程氏同仇敌忾,手绢儿都被她拧成了麻花儿:“说不定在吐槽咱们吃力不讨好,不如他们松快呢!等我逮着了他,一定让我哥哥们好好给他松快松快!”   姑娘们嬉笑一回,继续忙活手里的事儿,心中是万分的安稳和自信。而天下人看着老沈家的老老少少发完威风刷够了存在感又各自低头教化百姓,重新回到低调无害的状态,却多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天下太平终归不是坏事,朝廷也希望各地能多消停几年休养生息,顺便简拔人才往各地一撒加强集权控制。可惜天不遂人愿,偏有人要搞个大事儿,并且还真让他给折腾出动静来,整个江南都因此好一番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1)还记得沈大老爷任琨郡太守的事儿不?还有武长安他们那群人,忘了的可以往回翻一翻,从第四卷第六章开始   第253章 宣州民变   要说整个江南地位最高权柄最重的人,当属宣州名义上和实际上的掌权者吴王殿下穆芸是也。然这位武帝亲子、先帝幼弟并圣人的叔叔却是个十分苦逼的人, 用文艺点儿的话说, 叫做“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穆芸虽是武帝幼子,却不怎么受亲爹待见, 年纪小小便被打发出京城, 孤零零到了吴郡。他脾气也好, 随遇而安偏居一隅, 一不欺男二不霸女,最多经营自己一方小势力捞点儿钱财显摆显摆威风,偏先帝爷看他不顺眼,趁着给亲爹守孝的档口将人丢去圈禁了好几年。   穆芸在京城吃了几年不怎么好吃的牢饭,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逃出生天,心里的怨气蹭蹭往上涨。反正大家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不就看谁厉害谁就坐皇位吗?他凭什么就只能被哥哥侄子恶心呢?   他和小白菜许昌王一拍即合,从京城回到宣州就开始整理兵马准备逆袭。要说一开始他的想法也简单:他没儿子许昌王没爹, 两人一样姓穆一样苦逼, 在京城都是被圈在一个大宅子里,这不就是缘分吗?干脆就当亲父子使唤得了。   无论是患难见真情, 还是为了各取所需,总之吴王和许昌王合作愉快,父慈子孝比亲父子还亲。下头的属臣幕僚们也安心——若是吴王有个三长两短,却没了继承人,他们不就白忙活一场吗?   可人要是年纪大了, 想法就会变得执拗偏激,尤其是下头再有奸臣一挑拨,那事儿就变味了。吴王穆芸开始越想越不对味:他拼死拼活省吃俭用在宣州积攒实力,若是不能成事还罢,毕竟称帝于他也算痴心妄想;若是真能成了——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别的都不说,只他百年之后,许昌王继承皇位,那灵位上尊的先祖定然不会是他,而是他那早死的先太子三哥。他这侄子还一门心思想着武帝陛下遗旨中以“嫡出”这一条将皇位传承给他呢,总不可能改换门庭,真认了吴王为父。   穆芸抑郁了,一方面没儿子是硬伤,哪怕是过继的,以后也不见得会一心一意认他。另一方面,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年纪越大越任性。普通老头儿任性起来大约也就和儿女闹一闹别扭,可吴王不一样,他和所有帝王一样,一旦任性起来,便是“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1)。   他想的也光棍:去岁带兵“勤王”的事儿基本就算是反了穆岚的朝廷,等这位小圣人缓过劲儿总有找他算账的一天。他没什么子孙后代的富贵安危需要考虑,也没必要给自己多留后路,与其慢慢谋划便宜了许昌王,不如干脆自己疯狂一把。   想想十五万长途跋涉的奴炎人都能轻易在三日之内破了京畿营的防守,赶着小皇帝逃到并州去,若是自己带上二十万大军,是不是就可以轻易夺取京城?对于如今的穆家子弟来说,正统民心都是浮云,谁坐稳了龙椅占据了京师,谁就有胆子自称帝王,将别家统统打成叛逆。   穆芸的计划似乎很好,可他忘了最根本的一条——如今的宣州根本不足以支持他的梦想。哪怕连续两年丰收,然前有天灾让百姓流离失所,后有苛捐杂税酷吏盘剥,宣州早已民不聊生,哪里还能经受得住他再增赋税兵役,强征壮丁入伍?   沈淑窈早在去岁便收买了穆芸身边的心腹,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知道了他的打算。大小姐脑子一转,当机立断给天师道弟子下令:“吴王无道,宣州百姓凄苦,正待我民丨主丨教救世助人,匡扶正义!”   有明白人一听就知道了——不就是趁乱打着传教的名号抢地盘么?   若是给太平地儿挑事,或许天师道弟子们心里还要打个突,可宣州是什么地方?那地儿的百还真是过的非同寻常的艰辛。性子里本就带着几分英雄式浪漫主义的江州儿女一点儿心理负担没有的齐刷刷应了,打上包袱卷便悄摸溜进了宣州。   沈淑窈将人撒出去,自己却仿佛一点儿不担心,甚至有几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悠闲态度。每日里不是端坐在青龙山上打坐修炼,吸收天地之灵草木之精,就是便是偶尔下山开坛讲道,听的一众百姓狂热不已。   以张瑞阳为首的天师道弟子并不如圣女大人这般轻松,却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危机四伏艰苦卓绝。他们本做好了抛头颅洒热血、用生命捍卫百姓们生存权利的打算,可没想才入宣州境内,便有漕帮、岑家药铺和沈家镖局的人马前来接应,替他们将先期准备事宜完成了十之七八。   不仅如此,宣州各处还有名为“子弟兵”的山林豪强,里头的好汉口里说的心里想的,与天师道的教义竟是十分相合。再一听张瑞阳的来处,那边大笑:“要人要钱要粮食,我们都给你们包了。只需你们振臂一呼,宣州境内一半儿地方都能立刻起事给你们响应支援。”   张瑞阳要是再看不明白这局势,他文会会长也就白当了这两年时间了。合着人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就是来当个名义上的领头羊的。   说不清是子弟兵想拿他们当顶在前头的傀儡,还是他们夺了人家的功劳。总归两边目的相同,一方负责制定计划和嘴炮,一方负责领兵作战和善后。两支人马合作共赢相处愉快,却在宣州境内掀起了一股“叛逆”的风潮,百姓们终于不再逆来顺受,而是挣脱了官府的束缚,要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短短半个月时间,宣州境内崛起了一支名为“民丨主丨军”的平民起义队伍。其中有农人,有商户,还有控制着宣州漕运和大部分陆运的漕帮赵家(2)。他们纪律严明,奋勇无敌,最重要的是所说所做都为百姓着想,自然深得民心。沿途郡县纷纷大开城门接纳他们,甚至有县令直接宣布自己便是“民丨主丨军”成员,治下所有百姓一同归附投靠。   从宣州边陲一路向东,他们唱着军歌喊着口号往吴郡挺进。“民丨主丨军”的目的十分明确,他们不接受吴王的道歉和妥协,因为皇族永远是狡猾而残酷的。他们要做的是直接将吴王赶下台,给宣州换一个新的主人,唯有来自百姓的管理者,才能真正给百姓带来好处。   这是平民从未听说过的理论,可谁不向往着掌握自己的命运?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民丨主丨教,成为“民丨主丨军”,跟随他们一同前进。   当然,任何理论都不可能讨好所有人,宣州也有不少吴王拥趸,将穆芸看做青天,对“民丨主丨军”反抗到底。对于这些“顽固分子”,战士们表现出充分的耐心,武力压制后一次次劝降,直到他们真的转变想法,愿意拥护民丨主丨教的教义。   至于顽固分子中的顽固分子?没有人直到他们去了哪里。百姓看到的是地主士绅在经过教派讲师的劝解后,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不仅分了自己庄子上的粮食给穷苦大众,更是斗志昂扬的要成为“民丨主”事业的先驱。   不过个把月的功夫,“民丨主丨军”高歌猛进,收服了宣州大部分郡县,重新划分土地选拔官吏。他们用的考核加选举的法子让百姓明白什么叫“民丨主”,更让他们看到了美好的未来。所有人拿着新式粮食种子和分配下来的土地,心中所有的绝望都转变为欣喜和希望。   和百姓们的好心情相反,吴王和他的臣子们简直焦虑的要撞墙。如今吴郡已是兵临城下,民丨主丨军将这儿围的水泄不通。穆芸黑着脸坐在华贵的大殿中,心腹臣子们列在左右。所有人来不及给他 “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帝王梦掬一把同情泪,大家愁眉苦脸的完全想不到该如何度过这次难关。   沉默良久,许昌王终于哑着嗓子开口:“那些刁民,他们真一点儿不肯退让?”   一名矮个儿中年人苦笑着摇头:“他们要殿下宣布宣州独立,然后退位荣养,否则就拒绝离开。”   “他们这是造反!”有人气哼哼道。   “谁都知道他们是造反,可问题是咱们该怎么办!”之前说话那中年男人正是沈淑窈买通的吴王心腹,姓张名蔷字子美:“吴郡现在有守军八万,若是硬拼不见得会输,不如咱们拼死一搏,为殿下平了这叛逆?”   “你话说的简单!”将领打扮的男子哼道:“外头有多少人你可知道?那是二十多万的叛军!吴郡守军再精锐,也拼不过这样多的数量。何况守军就不是吴郡人?那边说不定就有他们的亲人朋友。真让他们去迎战,指不定转头就能给你转头敌营了!”   他这话说的直白,一点儿不在乎是不是会被治罪。实则他一直反对吴王强征暴敛,就是怕出现如今这番局面。   可惜吴王被称帝的欲丨望蒙蔽了双眼,更蒙蔽了头脑,一门心思的欺压百姓,是以今日这一出,在这位胡将军看来根本就是报应,他才不想让自己的部下与宣州百姓自相残杀,平白损耗了性命。   张蔷却是心知胡将军的想法,这才有恃无恐的提了建议。听老将军言辞反驳,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回到自己的位置,心中却想着沈淑窈许给他的高官厚禄,琢磨着怎样再给吴王下个套,让他再昏聩一把,最好自我毁灭了了事。 作者有话要说:  (1)这句话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五说的,但也有考据说原文应该是“我们死后,将会洪水滔天”,有兴趣的宝宝可以自己去查一查,蓬巴度夫人真是个传奇人物 (2)漕帮赵家被岑易算计着上了沈家的贼船,内容在第三卷第三十四章开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下午三点左右有第二更   第254章 宣州革新   吴王和他的幕僚们商议了一回又一回,始终没有得到解决问题的法子。而城外的张瑞阳已是有些不耐——他本意不想有太多伤亡, 这才拖着围而不攻, 可一直这样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最好能让里头的人里应外合,大开方便之门。   然吴王好歹是天家子嗣, 宣州名正言顺的统治者, 在这儿经营了几十年, 真打点起精神, 还真让他把吴郡守的水泼不进。张瑞阳本不长于军事,一路上都是靠着嘴炮开道。这回碰上人家根本不给他说话机会的,一时便没了主意。   下头的百姓兵将眼巴巴看着他,让他只觉得压力山大。他亲妹子张慧儿却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碰碰他小声问:“咱们出门之前大小姐不是单独把你留下交代了什么?有没有破解这法子的提示?”   在他们看来,圣女大人沈淑窈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不可能想不到会出现这番局面。张瑞阳被妹妹一提也是眼睛一亮,从怀里摸出一个贴身藏好的锦囊来。只看了两眼, 他便心中大定, 来不及和张慧儿多说,召集人手赶紧吩咐安排起来。   夜色渐沉, 城内城外燃起了橘黄色的火把和油灯,照的一片影影绰绰。吴郡城门上的士兵开始换防,而城下的子丨弟丨兵亦埋锅造饭。虽然是两军对垒,双边却没什么仇恨,似乎只是过着普通的日常。   莫文武是今夜负责守城的城门令。他对下头那些人并无恶感, 甚至很有些佩服他们的勇气和理念。他心中亦想过吴王既然大势已去,不如干脆投降,也免了将士们为难。他甚至知道,和他一般想法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今夜和往常一样,那些围困吴郡的兵士吃过饭便灭了火把准备歇息。莫文武钻进城门上供人休息的小隔间里打个盹,却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了遥远的、来自家乡的歌谣。   镇守吴郡的士兵来自宣州各处,有的是自愿入伍,有的是服役入伍,也有近两年被强征入伍的。莫文武便是宣州蓼城人,那儿没有宽阔的街道和华贵的屋宇,却有小桥流水,佳人回眸微笑。   不知不觉间,一行清泪缓缓从眼眸中流淌出来。莫文武擦了擦眼睛恍然惊醒,却发现一切并非全是梦幻。从隔间走上城头,那些围城的宣州同胞在护城河边燃起了火堆,正唱着他熟悉的歌谣。   没有人劝降,没有人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一边人轻轻唱着,一边人默默听着。莫文武却清楚的感知到身边战友的情绪变化,他们一点儿不想站在这高台上冷眼旁观,他们想要去下头,与自己的相亲父老团聚。   歌声渐渐停歇,下头的人却并未散去。他们抬着头仰望城墙上,一双双眸子亮的发光。那里头有思念,有期盼,有希冀。终于有人耐不住,冲着往下头跑——“去他丨娘的吴王老贼!老丨子要回家!”   莫文武的思绪有几分迟缓,阻拦不及让那人一路跑到了城门边,动手松开了卷着大铁链子的转轴。城门被缓缓放下,周围的将士亦没有阻止,他们同样在恍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防守自己最亲近的人。   张瑞阳听着城门落下的吱嘎声,心中终于踏实下来。握住掌心的锦囊,他对沈淑窈愈发佩服的五体投地,更将她看做神祗,满心都是敬仰和臣服。   他就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有个典故叫“四面楚歌”,另有一出“锦囊妙计”的好戏。沈淑窈从小听沈安侯讲睡前故事,不知积攒了多少前人的智慧。一点点算计,加上一点点运气,却让她收获了意想不到的结果,一举决定了这场战役的胜利。   踏过吴郡城门,后头便一马平川。吴郡百姓在睡梦中浑然不知此地已经易主,而吴王殿下直到被匆匆赶来“护驾”的亲兵叫醒,都没听明白什么是“无力回天”。   “城门破了?怎么可能?!”吴王穿着华贵的睡袍赤脚踩在柔软的狐皮地毯上暴躁的走动:“咱们八万大军!就算一个个杀,那些暴丨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冲破他们的防御。是不是你们听错了?”他的眼神变得危险:“还是有人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了孤王,故意放那些逆贼进城?”   亲兵首领亦是满头雾水,他与穆芸的疑惑一样,八万人不可能一点儿响声都没有的就败了。可等不及详细军报传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护送穆芸转移。   吴王到底不是个傻的,虽然暴脾气,也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待宫人为他换好衣裳盔甲,收拾了细软印信,他看看周围推开寝宫中的一排书架,里头竟是条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   寝宫中的都是他心腹,一行人匆匆沿着密道逃走。同时被惊醒的许昌王却逃之不及,直接被张瑞阳带人冲破宫门,抓了个正着。   穆峥眼睁睁看着一群“暴民”三下两下将自己的护卫制服,为首一名书生打扮的人一步步向他走来。饶是他再如何自持身份,这会子也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等张瑞阳走到他面前时,他额上已经满是汗珠。   张瑞阳看着满脸慌张还强作镇定的许昌王,心中突然升起几分踌躇满志来。无论穆峥如何失势,终归是正统的皇家血脉,皇子龙孙。可如今这高不可攀的皇族却在他一个小小平民跟前微微颤抖,怎叫他不觉得自己凭空高大伟岸了许多?   好在张瑞阳是个脑子清醒的,只恍惚了一瞬间,便收起了不切实际的心思,而是耐心坐下来与穆峥“谈判”:“如今大局已定,王爷可愿到外头去宣布归顺我民丨主丨教,也好免了您的忠诚部下再做无谓的牺牲?”   许昌王犹豫:“吴郡之主乃是我叔父吴王殿下,我并无统领官兵之权。”   张瑞阳嗤道:“吴王走了王府里的密道弃城逃脱,却没通知你一声?你觉着他是信任你能守住吴郡,还是将你当了弃子?我如今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代表王府宣布归顺,我亦可给你优待,保你身后富贵。若是你非要负隅顽抗——也不过拖延些时间,给我们造成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罢了。”   他这话说的其实有些水分,毕竟京中八万大军,有大半都是吴王拥趸,如若真拼杀起来,两边儿还不知道要枉死多少人。可许昌王不明白其中关键,只当张瑞阳能带人悄无声息的冲击王府,便是已然全盘控制住了吴郡。再一听吴王都撒腿跑了,他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呢?   穆峥懵懵懂懂的成了张瑞阳手中的提线木偶,那头胡将军才整齐了队伍准备反击,听到这命令也不知是该恼怒还是松一口气。吴郡安然的成为民丨主丨教和子弟兵的囊中之物,整个宣州亦迎来了新的开端。   而另一边,吴王才从黝暗的地道中冒出头,就被守株待兔等在这儿的张蔷给拿了个正着。一排强弓射击过后,吴王亲卫死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也负伤在身,根本挡不住张蔷带来的彪悍仆从。穆芸气的连喊“逆贼!”张蔷却洋洋得意,大笑着自己拿了他当投名状,定可以被封个大官当一当。   然时也命也,张大人满怀希望的带着吴王回吴郡,为了节约时间还找了艘船走水路。可龙江向来是风平浪静,偏这天夜里狂风大作,竟是将整个船队都打翻在湍急的河流之中。   有侥幸的兵士逃出生天,却再也找不到张大人的身影。岑易当年在龙江上培养出的浪里白条悄悄从水里冒出一个脑袋,看着远去的背影,深藏功与名。   吴王身死,许昌王臣服,宣州上下归附民丨主丨教。而张瑞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分粮食分田地,将许多百姓们从未见过的农具送到宣州来。   没有赋税的重压,却有田地握在手中,百姓奔走相告,喜极而泣。张瑞阳鼓动所有孩童无论男女全都去读书上学,将来学了本事,能通过科考当官成为人上人,彻底改变一个家族的命运。   为了让百姓们明白“科考加选举”的策略,他当众在吴郡进行了第一次科举考试选拔良才。这一套法子其实从沈安侯在琨郡时便开始摸索,如今已经十分成熟。所有职务分门别类各有不同要求一一列在布告中,所有符合要求的人都可以领了试卷参加考核。经过笔试复试面试选出合格者,再由竞选环节最终决定何人成为长官,何人作为辅佐。   这般公正透明的方式避免了许多麻烦,首当其冲的便是外行领导内行。无德无能之辈再也没法通过溜须拍马取得高位,便是身为高门大户,倘若并无才能,他们的子弟也没法被轻易塞进管理体系之中。   虽然不可能杜绝全部问题,可这已经是百姓们见过最公平的法子了。官吏是他们自己选定的,而他们也有弹劾那人下台的权利。比起身居高位便能掌握平民生死的制度,这般革新后显然让百姓们愉悦满足了许多。   所有人生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张瑞阳的新政通过口口相传,激励了宣州所有劳苦大众。虽然也有人反抗,可更多人从中看到的是机遇和希望。终归在磕磕绊绊下,张瑞阳带着民丨主丨教的教众们,彻底完成了宣州的管理机制改革。   安平元年十一月,宣州宣布独立,不再接受朝廷派遣官员管辖,只按照律令缴纳赋税——说白了就是只听调不听宣。圣人穆岚自是不肯,派并州、星州两路大军直冲宣州,势要彻底扑灭这些乱臣贼子。   第255章 星火燎原   并州是范氏的地盘,大都督柳琅之妻乃是范家嫡女。他收到圣旨之前, 已经得了范司空给的书信, 其中要义概括起来不过一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权当打酱油,切莫为了个宣州耗费实力。   这事儿从范司空的角度来说不难理解。宣州有吴王在时便一直游离于朝廷的掌控之外, 如今不过换了一人执掌, 对京中来说除了面子上过不去, 其实并无两样, 甚至还能多出些赋税来。朝廷既然损失不大,估摸着所谓派兵攻打也不过是搂草打兔子,能弄点儿是点儿,实在打不下来也不吃亏。   若是能轻松拿下那些“叛民”也就罢了,军功这东西谁会嫌少?可看他们短短一月时间就能逼得吴王去死,显见不是好对付的。柳琅打输了要被罚,打赢了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他手下那些兵士,可都是范家好不容易培养拉拢出来的, 凭什么就这么白白折损了?   再退一步说, 拿下了宣州,范家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谁不知道这好好一处鱼米之乡, 生生被吴王糟践的民不聊生,无论谁家子弟去当刺史,都只能鞠躬尽瘁,却捞不到丁点儿油水。   况且世家相争,最忌讳赶尽杀绝。吴郡萧氏可一直都在蠢蠢欲动想死灰复燃, 要是范氏非要插一脚将他们摁下去,说不得洛家王家都要有意见了。   这么一算计,派兵平乱没问题,认真执行就弊大于利。柳琅心领神会的带着五万大军一路南下,心里打定了主意看风头行事。   星州都督廖将军却是光棍的很,若不是地盘离京师太近,他都想直接投靠老沈家算了。正好沈淞就在琨郡呆着,他直接过去寻人:“要么这趟你替我去?到时候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嘛。”   沈淞哭笑不得:“我的都督大人,您这哪儿跟哪儿呢!我就是个白身,怎么替您去啊!您就不怕京中说您抗旨不尊,给您治个罪么?”   廖都尉撇嘴:“他有本事治罪啊,他敢治罪,我和老李就能直接反他丨娘的。”他想想还觉得委屈:“咱们星州怎么说都是定王殿下最先经营的地界儿吧?如今发展的竟然连琼州都比不上了!”   沈淞也是没法子,只得一再许诺联系为他联系沈安侯,又答应了许多“不平等条约”,这才让将军大人哼哼唧唧的放他走。   廖都督虽然迫不得已率兵“剿灭乱党”,可他比柳琅更消极些,明明距离近了半,抵达的时间比并州军还晚了四五天。柳都督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人和他一样的心思,两人喝了个小酒打了会儿太极,心照不宣的开始磨洋工。   在吴郡主持大局的张瑞阳这回是真不怕了,一来子弟兵英勇善战,真刀真枪并不怕谁。更重要的是沈大小姐飞鸽传书,几乎直白告诉他廖都督是自己人,而柳将军亦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只需他们保持镇定和强势,最终结果一定是不了了之,这仗根本就不可能打起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无论圣人如何派出钦差带着圣旨来督战,两位都督总有法子给混过去。这般僵持到安平二年正月,国库空虚的圣人终于吃不住,只能灰溜溜责令两位都督各回各家。   张瑞阳等人成功完成任务,在宣州百姓的依依不舍中撤回江州。他们还有最后一场考核没有完成,圣女大人要从他们之中挑出三百优胜作为内门弟子亲传法典,而那才是他们最向往的位置。   经历了江州境内知识普及和远赴宣州传教夺权,他们本以为第三场考试会更加艰难。可没想到沈淑窈只是让他们闭门读书修身养性,一个月后便算考核完成。   没有试题,没有考官,但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的不同。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抛下了心中的紧张和急躁,洗去了一身浮华与权丨欲。心绪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拜入山门的时候,有些期待,有些懵懂,但更多的是一份宁静致远的岁月静好。   不用面对百姓的呐喊挣扎,亦没有高位重权的诱惑。每日里看看书,打打拳,农户摆弄庄家,工匠掏出工具,商人谈谈生意。文人写诗作赋,姑娘们围在一块儿做女工说笑话。   从权利的巅峰走下来,他们依旧是他们自己。这种宁静让某些人变得不适,甚至厌弃,也让许多人回归本我,越发沉凝。   一直到沈淑窈宣布考核结束,张瑞阳从红榜中看到自己的名字,才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懵懂和挫败感。可这份失落之中,隐约又有更多的激动和期待。无论是梁子信还是沈淑窈,他们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操作都让张瑞阳沉迷。他更希望成为这样的人——永远保持清醒和坚定,永远不会迷失自己的方向。   有人被选为内门弟子,可更多的人被淘汰。落入白榜的人心中失落甚至嚎啕大哭,旁人却不知该如何劝解。最后还是皮长生瓮声瓮气拍那人的肩膀:“好男儿哭个甚!我商会可缺人呢,了不起留下来替我当个管事,咱们还是天师道的兄弟!“   那人呆呆愣愣的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皮长生。皮会长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你别觉得我总看你不顺眼和你抬杠啊,我其实挺欣赏你的,等会儿我就去和教宗大人说去。”   这时大伙儿才慢慢回过神来。圣女大人可早就说过了,哪怕考核被刷下,也不意味着从此便绝了上进的道路。他们还有机会隔年再考,便是不愿考核,也能留下来为门派继续做事儿。   悲伤沉重的分离渐渐变成了无奈和好笑,哭的不能自已的人脸上已经带出了笑容。而沈淑窈给内门弟子的旨意很快就下达——宣州并非唯一一个需要被他们拯救的地方,和州和甘州的百姓同样受着被欺压盘剥的苦难。   传教的任务已经做过一回,内门弟子再出发便显得轻车驾熟。沈淑窈给了他们三年时间,三年之后,她希望看到民主教的星星之火在甘州和和州熊熊燃起,将一切不平等都燃烧殆尽。   张瑞阳等人领命去了,沈淑窈和岑易则开始招收新的外门弟子。这回他们不再局限于江州,而是把宣州也囊括在内,同样选出三千人作为今后嫡系进行培养。   宣州百姓被民丨主丨教从火坑里拉出来,对于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圣女和教宗大人充满了向往。而江州百信心中更是早把沈淑窈和梁子信封为天神,听说天师府再开山门选拔弟子,全州上下无不震动。若是沈安侯此时也在卲郡,一定会被人山人海的场景吓一跳,甚至感慨“春运”也不过如此。   沈淑窈则趁机将慈幼局也纳入天师道的势力范围,那些被她培养了两三年的孩童中挑选年长优异者充作天师府童子。骑士团的人数则在百姓的“盛情难却”中直接翻了十倍,从三千人变作三万人,经过半年的操演后由老带新,全部派往和州和甘州,协助内门弟子“传道”和起事。   燕王穆崇和卫王穆岑哪里想得到她动作如此之快,甚至于他们还没从吴王被灭的打击中缓过来,自家地盘也接连火气。沈淑窈一直着人控制着两地的“百姓起义”和内乱,这回下定决心彻底收复,其实并不比在宣州更难。张瑞阳等人有了上一会的经验,接下来不过控制着节奏如法炮制。为了保证百姓的安危,他们压制着节奏缓缓推进,经过半年时间的拉锯战,终于让穆崇和穆岑被迫宣布放弃抵抗,归顺民丨主丨教的统治。   就这样,自宣州成为大燮治下的第一个自治州起,一年之后,甘州、和州亦宣布独立,并和宣州结成联邦,奉沈淑窈为首领,尊号圣天圣女。张瑞阳任宣州主教,皮长生主掌和州,甘州则托付给了互助会的会长王芸娘。夹在三地中间的江州虽然还未明着脱离朝廷的统治,可谁都知道那儿早就跟了沈淑窈姓,朝廷根本插不了手。   京中圣人这回是真又惊又怒,一边下旨夺了沈安侯的定王爵位,急招沈家入京奏对,一边再次发兵攻打宣州,势要捉拿沈淑窈进京问罪。   然而这回连上天都不站在穆岚这边。安平二年十月初五,圣人在朝会上宣布了对沈家的处置。文武百官尚未来得及发表意见,便听到耳边低沉的轰鸣声,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   “是地动!”有内侍惊声尖叫。年久失修的大殿内不断有房梁木块掉落,砸倒的烛台点燃了布帘,立刻有火焰升腾而起。   穆岚狼狈的从一片废墟中逃出来,惊惶的看着天空。他不愿意相信这是上天对他的不满,可看着四周散落的残垣断壁,与朝臣们惊惶的目光,他越发觉得心虚。   而上天对他的惩罚并没有结束。十月十五,也就是地动的十日之后,收拾好心情的穆岚再开朝会。在与朝臣议过地动之后的救灾和重建后,圣人拿出钦天监的奏章,将地动的罪责推到“奸臣刁民”的头上,试图说服百官派兵平乱。可就是这空挡,空色竟肉眼可见的暗了下来,有过一次经历的官吏心中一个咯噔,往外头一看,天空中果然出现了天狗食日的异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继续双更,第二章晚上掉落   第256章 崛起   从地动到日食,再到沈安侯的檄文, 密集的不祥之兆让天下为之震惊, 文武百官心中亦满是凄惶。而最为绝望的是坐在皇位上的圣人穆岚,他只觉得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厌恶和怀疑,每个人都恨不得将他从这宝座上扯下来, 并彻底将他打翻在地。   过度的焦虑和恐慌让他变得精神失常情绪失控, 而越是这般, 宫人内侍甚至后宫嫔妃对他就更加抗拒。沈安侯趁此机会, 以圣人“不孝、不端、不正”为由,发檄文列十大罪伐之,直言穆岚为了皇位害死亲爹,是个“不忠不孝之徒”。而他的皇位来的“名不正则言不顺”,又不知“亲贤臣远小人”,不懂爱护百姓,上天自然看不惯他,便以天灾作为示警。   而他最为用心险恶的地方, 是故意拿先帝在位时那次日食做对比, “猜测”这次不能拨乱反正,指不定就和上回一样, 小范围的预警会变成全国范围内的大天灾。百姓们想想那连续几年的干旱洪涝蝗虫瘟疫,只觉得心都凉了,连士子们都联名上书,请求圣人退位,另立贤君。   穆岚怎可能轻易放弃好不容易抢到手的皇位?老穆家的人都有着一种疯狂, 便如吴王穆芸一般,若是自己得不到,就干脆毁了也无妨。他逮捕学子,查封京中茶馆酒楼,严禁一切“误国”言论。同时强硬的往各地都督府派遣钦差,让他们出兵平乱,剿灭沈家叛逆。   星州刺史李亮与都督廖大人听完钦差宣读圣旨,直接将人绑了往牢里一扔,转头找来沈淞询问:“你爹到底反不反?我们可将后路都绝了,他再缩着不出声,我们就替他反了!”   沈淞遥望京城,满脸都是无奈:“圣人都说格杀勿论了,我们还有选择么?随便您投靠我爹也好,我妹子也罢,总之我们沈家,这会儿就算是真反了吧。”   相似的对话在幽州、信州、甚至在密州几乎同时进行着。陈晨给了李将军和自家亲爹肯定的答复,沈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足够改换天颜。密州司马沈攸则拿出自家二哥的手书交给大长公主穆蓉:“不求您竭尽全力帮着我家,只您将程老先生安抚住就行。”   穆蓉年纪不轻,笑容却依旧迷人:“他也盼着这一天呢,沈家能为了天下安定忍了这么多年,也确实是尽够了。”   安平二年十一月底,沈安侯再发檄文,彻底与穆岚撕破脸。他拥蜀王唯一子嗣岭昌王为帝,以密州庐郡为都建立南燮朝,与穆岚的朝廷划江而治。   程门书院的山长程铎被征召为丞相,并带来不少能干活的弟子充实朝堂。楚怀虽然年纪大了不愿动弹,但还是领了大将军的官衔镇压朝纲。当初跟随沈安侯去琼州的子弟团也已经完全成长起来,除了分散在各处打拼的,其余也都封了官职成为朝中大员。   一个东拼西凑的草台班子慢慢走上正轨,而南燮扩张的步伐还在继续。同年十二月,也就是沈安侯起事的一个月内,信州、幽州、青州和星州陆续宣布脱离穆岚朝廷,归附南燮统辖。第二年年初,沈安侯定南燮年号为“复礼”,将这一年称为复礼元年。同时闽州、琼州和西州宣誓归附南燮,从此南北朝廷可分庭抗礼。   时年三月,江州宣布加入民丨主丨教联邦。一个月后,沈淑窈率四州联邦并入南燮朝,将南燮所辖领地彻底贯通。从此除了孤悬北部的胶州和寿州,大燮四分之三的领土都归南燮所有,唯有西北四州并京城在穆岚的高压政策下苦苦支撑。   九岁的小圣人穆欢从一颗无人问津的小白菜,一下子成了天下之主人间帝王,要说不懵逼是不可能的。好在他亲妈沈清漪人如其名,真是个拎的清的。哪怕骤然升职成了太后,她依旧谨守礼仪,从不张扬,唯有私下里抱着儿子耳提面命:“乖乖听你大姥爷的话,不可以调皮。”   穆欢是个听话的孩子,尤其和母亲相依为命近十年,对沈清漪的话更是奉为圭臬。亲妈让他听话,他便粘着沈安侯眨巴着大眼睛看他,无论大姥爷说什么都点头点头再点头,一副“大姥爷你最厉害你说的都对”的可爱模样。   小皇帝偶尔也会自作主张,比如将沈安侯的封号从定王改为蜀王,将整个蜀州都赐给他当封地。他还御封沈淑窈为南王,封地江州,地位与沈安侯相持,惹来“朝中”官员们哭笑不得。   沈安侯倒是一点儿不反对,反而很有些“与有荣焉”。沈淑窈也笑眯眯的接了王爵,谢过圣人恩典,转头又回了江州继续经营。   用她的话来说,如今联邦四州正是彻底改换模式的关键时候,她可不敢放下这般重担在蜀州和小皇帝玩过家家。沈安侯对于这个能干又富有野心的闺女真是不知说什么好,只一再提醒她得空了该和程书尽快成婚。   沈淑窈当她亲爹的面撇撇嘴虚以委蛇,暗地里和亲妈商量:“我要是以娶王妃的礼仪娶程书过门,程老爷子会不会找我拼命?”   林菁恨不得拿手指头戳她脑门儿:“除非你当了皇帝,天下都是你说了算,你要娶皇父便谁都拦不住。当个王爷就能耐了你?赶紧做你的事儿去吧!”   沈大小姐被亲妈埋汰一回,神清气爽的继续忙碌去。程书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小媳妇“过家门而不入”,心中不知道多少纠结多少失落。最后还是他亲奶奶穆蓉看不下去,一巴掌拍他后脑勺:“想去追就赶紧去,摆脸色给谁看?”   程书立刻像兔子一样追了出去,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正下朝回府的程铎被这跳脱的小孙子吓一跳,没好气的喝骂:“你的规矩呢?要不要我给你紧紧皮?!”   可惜程书早就滚远了,并没有听到自家祖父的责问,更不知道丞相大人有多恨铁不成钢。好好一个孙子竟然一点儿拿不住人小姑娘,被压的死死的还一门心思只想跟在人屁股后头跑,这到底成何体统!   穆蓉听了直撇嘴,最后忍无可忍的扯住夫君大人的耳朵:“说的你以前追我就没屁颠屁颠跑一样,装什么大蒜瓣呢!”   在朝堂上威风八面连沈安侯都敢骂的程相爷赶紧赔笑:“夫人息怒,殿下息怒,都是我气糊涂了,您别捏这么用力,仔细自己手疼。”   程相爷好说歹说,总算将自己的耳朵从夫人手下救出来,心里免不了再给沈安侯记上一笔。仗着自己年长辈分高,两家又是亲眷,老大人阴阳怪气埋汰蜀王殿下是越发熟练了。其余大人并皇位上的小圣人便笑着看热闹,南燮朝的朝堂上一片其乐融融。   当然,他们改变时局的步伐也从未停止。沈安侯明确提出“君主立宪”和“议会制”,并直言这是唯一可以保存皇权又保证百姓利益和公平的法子。程铎虽然觉得有些意思,但到底是前人从未走过的路,他并不希望大刀阔斧的立刻变革,毕竟百姓们遭逢动乱,最需要的便是稳定。   沈安侯亦是赞同,又说了沈淑窈在做的事儿:“南王现在推行的联邦制便是议会制的一种模式,四州虽然尊她为主,但她并无生杀予夺的大权。各地刺史、都督、太守,甚至县令、主簿,都是通过考核和选举得来,而这些官员出自民间,也是最懂得百姓需求的人。”   对于沈淑窈的所作所为,与会的各位都多少有些了解。反而是穆欢不怎么明白:“百姓如何能挑选官员呢?”   沈安侯便笑:“圣贤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言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既然百姓才是一个国家的根基,为何不能让他们当家作主,选出他们希望的管理者来呢?”   穆欢一时语塞。沈安侯便叹道:“为官吏、为帝王者,总是习惯看轻了百姓。可若是没有他们,我们如何有衣穿,如何有饭食?都说衣食父母,百姓便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凭什么我们要自觉高高在上,却将他们贬到尘埃里?”   所有人都沉默了,沈安侯却知道这种官本位的思想并非朝夕能够扭转的,甚至在他那个时空,历经多少年的思想开放,官员仍旧带着高人一等的错觉。只这不是他放弃努力的借口,他更希望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慢慢去改变,或许百年后,千年后,所有人都能真正享受到平等和自由,那时便是他已化作尘埃,亦不枉此生。   话题太过沉重,连程铎都想了许久,才慢慢说道:“沈安侯,你到底还是那个沈安侯。既然你说的有道理,并想着坚持下去,我们便豁出去与你走一路,看看到底能创出一条什么通天大道吧。”   沈安侯深深作揖,并没有言语。可就算是最懵懂的圣人穆欢,也能看出他的凝重和感激。这是一条无人走过的道路,是一条充满了荆棘和危险的路。多少先贤圣人都只是口头说一说百姓之贵,却全无改变现状的施为。唯有沈安侯是真的想要改变这世间尊卑,也一直在这样做。可没人能够说他错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再正确不过,甚至已经取得了太多成果。   既然没法动摇他,说服他,既然他证明了这种改变并不损害大家的利益,甚至能给大伙儿带来许多好处,那么大家又何不陪他疯狂一把,彻底将这世界翻个个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没赶上 洗洗睡了 卡文卡的想死 明天的更新时间估计是下午或者晚上 没存稿真可怕   第257章 圣女出嫁(上)   复礼四年初春,江州卲郡街头。   阳光才洒向青石板的街道, 空气中带着微凉的冷意。这本该是个平静而安宁的清晨, 然入眼所见入耳所闻,皆是一片忙碌纷杂。   “快快快,这儿再打扫一遍。”   “还有灰尘, 提桶水来泼干净。”   “不是让你把外头都整理干净吗?这些对方的杂物都收起来, 要么我给你扔了, 你可别心疼!”   “谁家孩子又在墙上涂画, 被我抓住了绝对提起来揍一顿!”   “绢花呢?这里扎几朵,那边也要。”   有人忙的不可开交,也有沿街的住户三三两两的聊天:“到底让那程小子得逞了。咱们圣女大人居然真松口嫁给他,也不知他是积了几辈子的德。”   “人程公子出身名门,长相俊美,站在南王殿下身边可是很般配的好吧。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俩年纪也不小了。”   “话是这么说吧,我还是觉得谁都配不上咱们圣女。”   “配不上是配不上, 矮个子里头拔高个咯。”   沿街忙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几乎要气笑了:“你们!对, 就那几个闲站着的大老爷们儿,没事赶紧过来帮忙。这可是迎亲的主干道, 得打扮的干净漂亮,让西边的土包子也开开眼界!”   她们口中说的土包子其实一点儿都不土,乃是密州南阳郡著名的文化人家,开设程门书院的南阳程氏。不过一想到对方是要娶走他们最敬爱的圣女沈淑窈沈大小姐的人家,江州百姓就实在提不起什么好感来。   也有人笑着安慰:“说是程家娶媳, 可谁不明白这就是个说法,分明是程先生跟定了咱们王爷呢。圣女大人都说了,这回迎亲就是走个过场以示郑重,等到密州办了酒席住上一个月,她还是得回到江州的。”   “可就算是一个月,我也不希望她离开。”有小丫头眼泪汪汪:“殿下不呆在卲郡,我心里就慌。”   “慌什么慌!你也想想,殿下的家人也在密州边上呢,就当她是回趟娘家呗。”已经将分店开满整个江州,将“银毫绣”的技术发扬光大何氏绣莊大老板何招娣手指绕一绕,一团粉色花球就出现在她手中。她将花球递给扎花的姐妹,重新拿起一条宽布继续忙活,口里还不停道:“蜀州是娘家,江州也是娘家,咱们可不能输了气势,被秀川的山民兄弟给比下去了。”   她话音才落,远处响起一片马蹄声。姑娘们急忙提着东西避开,果然是穿戴上崭新礼服的骑士团精锐路过。他们骑在高头大马上微笑着向忙碌的女子致意,有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便悄悄红了脸,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上两眼。   “行了行了,人都走了,咱们接着干活。”互助会的继任会长刘巧巧笑着拍手:“过一会儿迎亲的队伍就该来了,大家加把劲儿,赶紧收拾完了回去换上漂亮衣裳好观礼去。”   姑娘们嬉笑着脆生生应了,陆续醒来的百姓也自发参与进布置街道的任务中。不知哪家的彪悍娘亲拖起睡眼惺忪的小儿子在屁股上拍两巴掌:“外头墙上的鬼画符是不是你干的?你怎么就听不进去话呢!”   小孩子嚎啕两声,看看母亲的脸色又转为抽泣。孩子父亲拿了刷子抹布去清理,一边慢悠悠劝道:“打孩子什么时候不行?这会儿弄干净外头更要紧。你来搭把手,等会儿我帮你揍娃儿。”   可怜的小家伙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看着外头的爹妈,连抽泣流泪都忘了。外头姑娘们听着虎妈揍儿子的动静还想过来劝劝,听了这汉子的话,好悬忍住笑意,捂着嘴赶紧溜了。   日头渐高,街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摆摊的开铺子的晨练的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认识的不认识的遇上了都随口问句好。穿着崭新枣红色制服的城市环境管理员——简称城管——列着队走过,偶尔提醒小吃摊的摊主莫要越了界限拦住大路。   若是平日,有霸道些的摊贩还要与他们扯皮几句。然今日却不同,只要城管的小伙子一提,摊主自己张望两眼发现确实过了界,便赶忙挑了担子往边上去。有位卖混沌的老大爷干脆收摊:“生意一天不做也罢,可不能影响了南王殿下大婚的场面。”   城管的帅气小伙一脸黑线:“您就安生卖着吧,等会儿时辰到了,我们自会过来清场,那时候您再走不迟。您这吃食可是咱们街上独一份的好东西,也不看看多少人等着买您的混沌呢。”   老大爷看着围周边的邻里,咧嘴笑了笑,还不忘嘱咐:“各位麻烦排个队,别挡了大路了。”   干净整洁的街道,热情洋溢的百姓,所有人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愉悦,真心祝福沈淑窈能够得到好姻缘。程家迎亲队伍里的小厮在外头转了一圈,默默回去与程皎咬耳朵:“二爷二爷,他们这也太夸张了吧!”   程皎只为自家兄弟担心:“南王多厉害的人?南燮十三州,她一人占了四州。且四州百姓都对她爱戴有加,恨不得把她捧上天——不,是已经把她当神仙了。若是将来她对文若有什么不满,四州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够把我那倒霉堂弟淹死。”   “我的好二爷,这大喜的日子,您能别这么咒三爷么?”小厮比他更无奈:“您看看三爷爱慕沈小姐那样儿!他可做不出什么让沈小姐不满的事儿来。”   “你就是太年轻,才会说这般话。”程皎摇头:“年少慕艾,自然是喜欢光鲜亮丽的。可成亲了和爱慕能一样?那是要一块儿过日子的。别家都是男儿当家作主,偏他家有悍妻,能力地位都比不上媳妇。咱们都不说他心里怎么想,光是外头流言蜚语的,你当他就不会觉得糟心?”   心中有了结,日常便不免带出几分。沈淑窈又是个聪慧的,指不定会不会心生不满。若是一般姑娘家,哪怕娘家强势,只要男子不做的太过分,她对夫婿再有意见也只能忍了,了不起“相敬如冰”的过一辈子。可南王殿下——程皎打了个寒颤,眼前仿佛已经出现自家弟弟萎靡消沉抑郁而终的场景。   小厮一看自家二爷面有菜色,就知道这位又脑补过度了。说起来他小人家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知道有些姑娘小子成亲前心中忐忑不免多想,想着想着就心生畏惧。可这会儿人正主小两口都开心的不得了,您一个当大伯子的是要闹哪样?!   不敢当面吐槽自家主子,小厮只能腹诽两句,顺便提醒:“您担心三爷是您与三爷兄弟情深,可等会儿迎亲的时候,您千万得笑!可别给三爷掉链子!”   他想的是程书满心满眼只有沈淑窈,若是程皎表现出不满怠慢了新娘子,这宠妻成狂的耙耳朵重度患者指不定要记恨堂哥一辈子。程皎白他一眼微微点头:“你当我傻么?我代表的是整个程家。我给沈小姐甩脸色,那不是和老沈家过不去?”   虽然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但最终结果没差。小厮吐出一口浊气溜了出来,怎么想都觉得三爷一点儿不亏,反而听赚的。南王自己有实力,娘家更有实力,人长的美性情又温柔,这般妻子谁不喜欢?为什么大爷二爷始终觉得三爷要受委屈呢?   他就不明白,对于平民来说,夫妻双双扛起家业再正常不过,甚至有些世仆奴才家中,得脸面的管事妈妈在家中态度强势,对夫婿儿女颐指气使的也不是没有。如沈安侯所说,经济决定上层建筑,谁能赚钱养家,谁就是家里的老大。   可对于世家公子们来说,男儿读书当官社交维持家族延续,女子更多只是生儿育女。而生孩子这种事儿,和女子是否优秀似乎并没有太大关系,那女子又何必懂太多,何必太优秀呢?   从男主外女主内到男尊女卑,不过是女子的价值被限制住了。当这限制成为理所当然,他们便觉得女子本就不如男人。这种思想镌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让他们看不惯沈淑窈这般比男儿更优秀的女子。   岂不知民间反而比他们看的更明白——女子在纺织厂赚的家用,可比男人种地来的多一倍,谁不希望家庭富裕,怎会再用“不可抛头露面”这些幌子阻拦妻女走出家门?   这是沈淑窈与姐妹们经营多年才有的成果。从命运悲戚的女子抱团互助,到鼓励女子做工,慢慢提升她们的地位,也让男子们看到妻子的能耐,看到女儿绝不是赔钱货。如今的江南四州已经渐渐摈弃了“女子不如男”的想法,女儿们同男子一样,可以读书科考,可以出门交际,可以做生意进工厂。而随着赚取钱财带来的地位提升,也让她们越发自信,越发光彩照人。   沈淑窈一点儿不怕矫枉过正,毕竟想要从根源上解决“男尊女卑”的陈腐思想绝不是朝夕之功,她恨不得能够让女子们强势些,再强势些。唯有真正站稳了脚跟,才能和男子们相抗衡,相互磨合,相互妥协。然正是她这般坚定的态度,却让程家上下颇为不安,除了程书一个人傻乐,其余长辈和兄弟们,似乎都不怎么看好他被女子欺压一辈子的“未来”。   第258章 圣女出嫁(中)   不同于百姓的兴奋,亦不同于程皎的忧虑, 身为新娘子的沈淑窈却淡定的很,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被小程氏揪着耳朵轰起床才揉着眼睛梳洗更衣。   她还振振有词的抱怨:“嫂嫂你太过分啦,不知道我昨夜看旬阳县笔试的考卷看到亥时末才睡么?今儿还不让我补个眠, 我这么会老的快, 会长皱纹的。”   小程氏一边给她递帕子, 一边没好气的教训她:“那你还记得你今儿要婚礼么?都太阳晒屁股了还睡!我看你是越来越心大了!”   “婚礼婚礼, 是黄昏时候的礼仪啊!”沈淑窈被手帕蒙了一脸,含糊不清的辩道:“现在离黄昏还早着呢,怎么就不许我睡觉了?难不成一大早的换上大衣裳坐着干等?”   林菁听说沈淑窈起床,正好从外头进来,就被自家闺女的言论气笑了:“就算外头招待宾客和酒宴不用你管,你当出门子是换身衣服就行的?全福太太在外头等着呢,还要给你净面,梳妆, 撒帐。你在不快些弄好, 只怕被人看了笑话去。”   沈淑窈看到亲妈立刻卖萌:“我不要全福太太给我上妆,那脸蛋儿红的像猴儿屁股似的, 一点不好看。娘你帮我化好不好?要那种看着超美眼睛大大皮肤白白的妆容,我知道娘最好啦,一定会让我当最漂亮的新娘子的!”   林菁无可奈何的戳她一指头,到底没有拒绝女儿的请求,只让丫环白蕤去前头通知沈安侯:“你和王爷说一句, 我在小姐院子里有事儿,一时半会的是过不去了。来的客人让他和梁先生好好招待着。”   白蕤屈膝应了,林菁让沈淑窈先填饱肚子,自己查看化妆用品是否齐全。小程氏笑着打趣:“到底是亲母女呢,我当年就没这待遇——母亲我可吃醋了!”   “你是我嫂子,又不是我娘亲闺女。”沈淑窈口里嚼着东西还不忘打击报复:“你嫁给我哥,我娘当然坐在家里等你们拜高堂,哪儿有空帮你折腾。”   林菁伸手就是一个脑瓜崩敲在闺女头上:“食不言!你给我快点吃完了再说话。”   小程氏也不过随口一说,当年她和沈汀的婚事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可全郡欢腾一同真心祝福的场面回想起来依旧刻骨铭心,那是满满的幸福和骄傲。   不过口头上还是不放过这和亲妹妹没两样的小姑子:“你也就这会儿和我嘚瑟,等去了程家看你怎么办。我拜见翁姑和拜见自家亲爹妈一样,你能和我一样么?”   她说着还得意起来:“我可是程家的姑奶奶,程家第四代唯一的姑娘家呢,这回合该轮到你这当弟媳妇的讨好我了,还不赶紧与我说几句好话?”   林菁被这俩闹的没脾气,招呼婢女收拾了早膳,拖着沈淑窈去化妆,顺嘴支使小程氏:“幼娘你别和她一块儿闹,去看看外头宾客女眷可安排好了没。还有一应嫁妆物什有没有疏漏的,再去点一遍数去。”   “得了吧,我都点了几回了,保管窈儿安安稳稳的嫁出去。”小程氏笑着趴在林菁肩头看镜子里的沈淑窈:“我妹子就是好看!素面朝天都这么光彩照人,真真便宜程书那混小子了。”   “那可是你亲堂弟!”林菁拿了细棉绳给闺女净脸,一边笑道:“你这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是我闺女,看我打断你的腿。”   小程氏不服:“我和窈儿能一样么?我三岁就到沈家啦,是吃沈家米长大的。要是这会儿我还向着程家,那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吃碗面反碗底的蠢货。窈儿可是咱们沈家的掌中宝呢,我们心疼她,她心里多明白的,才不会把自己泼出去。”   她说着还嫌不够,撇着嘴埋汰自己娘家:“您是不知道程家上下那莫名其妙的自傲劲儿,他们要是真能耐,当初干嘛被贬南阳郡当缩头乌龟啊。尤其我那俩亲哥,我都不敢相信他们是和我一个爹妈生的,简直都傻到家了!”   别以为她听不明白程皎话里话外让她劝着沈淑窈“安分守己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要不是看在程家是客,是沈淑窈的婆家,小程氏分分钟能和这哥们儿翻脸。不过最后这丫头还是没忍住,怼了她哥一句“你们盼着我这当沈家儿媳妇的程家姑娘足够厉害能操控沈汀把控沈家,又希望娶进家门的当儿媳妇儿沈家姑娘全心全意为程家着想——你怎么不盼着天底下的好事儿都落你头上呢?这双标也太严重了吧!”   程皎的脸色当场就黑了,可要反驳,那话儿还真是他亲口说出来的。程家幼娘便嗤笑:“好歹是程门嫡子呢,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不懂么?你也不怕给家里丢脸!”   就这样还是她嘴下留德给亲哥面子,若是换个人来,小程氏冲口而出的评价该是“当女表子还要立牌坊”。她甩了程皎一对白眼仁儿的出了别府,心里的怨气却一直没消下来,回家还原汁原味巴拉巴拉给沈汀讲一回,听的沈二郎直笑:“你就不怕你哥告你个不孝女?”   “出嫁从夫啊,他自己说的。我现在是沈家人,他管的着我?”小程氏一脸不屑:“掉书袋子也敬业一点,自己前后矛盾都不知道,真是读书读到狗身上去了!”   沈汀哭笑不得,明明是程家人看不惯沈家人,最后倒变成他这姓沈的好生安抚义愤冲天的媳妇儿去了。光这样,小程氏还觉得不解气,逮着机会便刻薄程家几句,还得程书都再不敢往她跟前凑,生生躲了她半个月。   沈淑窈看的有趣,林菁听之任之,这会儿两人听着小程氏日常骂她亲哥也不觉得意外,侍立一旁的婢女更是掩嘴轻笑。沈淑窈被亲妈摁在椅子上不敢动弹,嘴里还笑道:“嫂嫂你放心,我在密州有自己的王府,最多在程家住两个晚上就搬出来,绝对不会传染了蠢病的。”   “你给我闭嘴吧!”林菁自己忍笑不住,还是给了闺女一巴掌:“在江州我不管你,去了那儿给我夹起尾巴做人。”   “得啦,您放心吧。”沈淑窈拖着声音撒娇,小程氏则一本正经的点头“宽慰婆母”:“母亲不用担心她,窈儿要装相,谁都比不过。您只想想江州百姓都拿她当神仙呢,那端庄圣洁的劲儿,我看着程家人就吃这一套。”   “你这是骂我呐!”沈淑窈随手抽出帕子扔她,噘着嘴和林菁告状:“娘你听,嫂嫂又埋汰我!”   “你们俩半斤八两的都不是好东西,我管不着你们。”林菁捏着她的下巴细细描绘出两道温顺柔和的柳叶眉:“给我拿个小刀片来,我把上头的剃掉一些,效果会更好。”   没有远嫁的哀愁,没有伤别离。于沈淑窈来说,婚礼意味着她和程书的见面不再需要避讳。于整个沈家来说,嫁女儿不过是一道形式,宣布女儿从此名花有主。没有人认为沈淑窈嫁出去便是他人妇,从此再难相见。甚至在所有明白人的心里,这场婚礼实质上该是程书“嫁”给沈淑窈,成为南王“王妃”才对。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认知,一直活的很“明白”的程皎才会十分纠结,纠结到新郎官程书都看不下去了:“我说哥,你是我亲哥!我今天是成亲,不是去上战场!您能给我个笑脸不?”   “你怎么还在这儿?”程皎抬眼看见一身红装喜气洋洋的表弟就觉得眼睛疼:“迎亲的队伍准备的怎么样了?可以随时启程么?宾客来了多少?不对不对,他们该先去沈家,傍晚在过来。叔父和婶娘呢?他们就没话要吩咐你,让你在我院子里乱跑?”   “我爹——”程书说到这两个字忍不住敛了两分笑意,有些愁眉苦脸道:“他还在教我娘给窈儿立规矩呢,连我娘都看明白了,他怎么就那么固执呢!”   是了,程家最古板最看不惯沈淑窈张扬的人其实并非程皎这小学究,也不是程铎那老先生,而是程书的亲爹,沈淑窈的公公程博。按大长公主的话来说,她这唯一的亲儿子是从小就长歪了。也不知道是有什么童年阴影,或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缺失父爱反而对夫纲父权产生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总之他一直觉得穆蓉太过强势霸道,不是好女子的典范,不仅自己找了个只会听话温顺唯唯诺诺的媳妇儿,还一心教导程书学着他的样子,当一家之主说话算话才是真男人。   他就不知道小孩子是很容易有逆反心理的。大长公主珠玉在前,程博说的越多,程书越发觉得这是能力不够的失败者给自己扯的遮羞布。及一家到了南阳郡,亲爹和亲爷爷联手限制祖母的话语权,程书就更加看不惯了。小少年的心里在那时候便埋下了慕强的种子,越是自信自主敢压男人一头的姑娘,他越是打心底的欣赏。   所以在看到沈淑窈的第一眼,程书便被深深吸引,顾不得脸皮的表白心意。之后他更是天涯相随死缠烂打,只因他知道,这就是世上最出众最光彩最厉害的女子。   如今这女子终于要嫁给他了,程书心中如何不开心不激动?都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他哪里还管得着自己亲爹开不开心。程书打定主意,只要过了拜堂这关,日后自有他负责将程博怼回去,绝不让沈淑窈受丝毫委屈。   第259章 圣女出嫁(下)   日头渐渐升高,南王府门口的宾客络绎不绝。快到午时初刻, 这里率先开宴, 沈安侯带着三个儿子在外院酬谢嘉宾,举杯畅饮。   林菁打扮完闺女,将人交给楚家的小姐妹们, 自己亦带着小程氏去招待女眷。沈淑窈小口小口啃着糕点, 愤愤不平:“我也要吃大餐!”   “你消停吧, 就没见过这般不知矜持的新妇。”楚暖嫣一如既往的快言快语:“也就程小郎能受得了, 换一人来,只怕你就得学我们的样儿了。”   她们四人是打定了主意不嫁,毕竟楚家与沈家不同,不会摆明车马的支持她们在婚后依旧自由活动。沈淑窈小心翼翼的避开口脂灌了口茶水,毫不客气的回击:“说的我求着程家娶我一样!我嫁给程书,那都是看在他这几年死心塌地听话乖巧的份上。”   “你就硬撑吧,当我们没见过你俩约会呢。”楚婠婠揭穿她的“色厉内荏”:“在程小郎面前你多温柔的,在我们面前又咋呼什么?谁不知道谁啊。”   “说起来, 你娘给你看过避火图了么?”当年性子最腼腆的楚氏晓晴如今越发大胆:“枕头底下有没有?给我们开开眼界啊。”   这般不知羞的话, 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只怕要被狠骂一顿, 说不得还被训斥成有辱门风不检点。可她们是谁?什么风浪没见过,嘻嘻哈哈的翻开林菁塞过来的“科普”版避火图,红着脸小声研究。   “我说你们几个,是来陪我的还是来研究这玩意的?”沈淑窈满脸无奈:“想知道怎么回事,赶紧找个男人嫁出去不就好了?”   “高不成低不就的怎么嫁?”婠婠哼一声摊手:“家世品貌不错的, 脑子都迂腐的可以。能听话不折腾的,我又看不上。”   “天师府里调丨教出来的男子倒是明白事理可为良配,可身份太低,不够过我祖父那老古董的关。”楚暖嫣也是无奈:“要么我找个男友先斩后奏,回去气死他老人家?”   “你还是算了吧。”妧妧笑着拍她:“哪里是你爷爷不愿意,分明是你嫌弃男人心性不定,便是这会儿看着挺好,成亲之后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儿,索性免了这麻烦。”   暖嫣被拆穿了也不在意,摊手嗤笑“男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互助会那么多可怜的姑娘家,不都是被他们害的吗?”   她大大咧咧道:“反正我也没想着生儿育女的事儿,大可以等我功成名就之后,学着前朝那些公主一般,喜欢哪个便勾搭着哪个处一阵子,厌弃了分手亦是无妨。凭什么男人可以流连花丛呢?不就是有权有势么?我迟早能比他们更有权势,就不信没有小白脸吃软饭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说那个叫张慧儿的姑娘去接任王芸娘当了甘州主教?她家里不是也折腾着给他安排婚事么?”   “一听说去当刺史大人,成婚与否立刻就无所谓了。”楚妧妧哂笑:“还说了不起等张瑞阳生了儿子,过继一个给慧儿带,好处总出不来他们老张家的。”   “所以说,什么大道理什么激励人心的心灵鸡汤,全都比不过实实在在的好处。”婠婠掰着手指道:“银钱,地位,官职,权利,只要你能给他们,他们就能信你的邪。江州这些年发展这般快,大伙儿才当窈窈是神仙呢。若是三年不给他们吃饱饭,你看他们反不反。”   “所以我们要做的便是不犯错,并且一直前进。”沈淑窈眼眸微垂:“只要我们永远是‘对’的,就能改变这个世界——毕竟谎言说过百遍,总能变成真相。”   “得了,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楚暖嫣挥挥手,秀丽的脸上平白有几分“猥琐”:“我说窈窈,你夫婿——你有没有试过他?”   沈淑窈淡定自若:“你说的试是什么试?若是卖身葬父英雄救美之类的戏码,江州百姓已经替我试了许多回,总之是让他过关了。”   “我明明说的不是这个啊,”楚暖嫣舔着脸:“据说男人二十五六年纪正好,既无毛头小子的青涩,又比中年男人体力好,你们定亲这许多年,他跟在你屁股后头也忙了着许多年,难道就没有……?嗯?”   “他倒是想呢,你觉得我会愿意?”沈淑窈飞了个白眼,顺手拿起怀表看了看:“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得上刑了?”   “多好看的凤冠霞帔,说什么上刑,你能吉利点儿不?”匆匆用过饭赶回来的小程氏进门便听到这句,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拧她耳朵。沈淑窈往后一躲,却听自家亲嫂嫂好奇问:“你热么?怎么耳朵这么红?”   “哦~~~”楚暖嫣和姐妹们一同怪笑:“还故作镇定!看看,害羞了吧?!”   小程氏也不与她们八卦,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伸手招来婢女给沈淑窈换上嫁衣,上头有极细的金丝用“银毫绣”的手艺盘了龙凤呈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那龙与凤就要活过来冲天飞舞。   按照这个朝代的婚礼,新娘子既可以用盖头覆面等新郎入了洞房来掀,亦可以用团扇却面,由夫婿做“却扇诗”。林菁和沈淑窈商量一回,决定用后一种法子。毕竟南王殿下可不是什么娇羞小媳妇,完全不怕在大庭广众下展露容颜。   身着嫁衣,头戴凤冠,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完美。林菁看着闺女踏出院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哪怕知道自家女儿的出嫁和别家并不相同,也忍不住酸甜苦辣一涌而上。从当初懵懂来到这个世界,生下血脉相连的第一个骨肉亲人,记忆中小姑娘总是古灵精怪的笑着,闹着,就这么从一点点大,竟也长成如今这翩翩女郎,就要嫁做人妇。   “好孩子,”她想说点儿什么,却无端哽咽了。沈淑窈认真在她跟前跪下,俯身:“女儿拜别母亲大人。”   “好好好,我闺女今天真美。”沈安侯大踏步过来,眼角有微红的痕迹,嘴里却只叫好:“看看,这才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姑娘家。”   沈淑窈忍住想要涌出的热泪,再行大礼跪别父亲。外头吹打声越发清晰,有礼赞高喊:“新姑爷进门,来迎新妇了。”   沈淞三兄弟自然不会让程书轻易得逞。不过程家人端方,他们也不敢闹太过,都是些猜谜写诗的小游戏。只兄弟们心里都想好了,等沈淑窈从密州回来,他们有的是功夫好好“调丨教”这妹夫/姐夫。   程皎看堂弟并没有多受刁难,心里总算好过了些,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程书则根本无暇顾及大舅哥小舅子和堂哥的想法,只看到沈淑窈的身影,他就已经彻底当机了。完全凭着本能,根本忘了迎亲的流程,他干脆利落的在沈安侯和林菁跟前一跪,眼泪比他们来的更快,声音哽咽道:“小婿拜见岳父岳母。您二位尽管将窈窈放心交给我,我一定豁出命去爱护她,珍惜她。小婿在此对天发誓,必要她过的幸福,快乐,开心,自由。绝不让谁欺负她,伤害她。如若违誓,我——”   后头的话被沈淑窈一把捂住了嘴,咽进了喉咙里。美的不可方物的红衣女子轻轻摇头,哪怕团扇却面,也能从眉眼中看到笑意:“你的心思我明白,我爹娘也明白,咱们俩过的好好的,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沈安侯看着这实心眼的孩子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郁闷,最后统统化作无奈长叹:“去吧去吧,吉时就要到了,别耽搁,去吧。”   沈汀弯下腰,背起沈淑窈,一步步往外走。这条路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沈淑窈嘴角挂着笑,眼泪却终于没忍住,一滴热掉落在沈汀背上,又渐渐变凉。   沈二郎的身子明显的颤了一下。这一刻他几乎要忍不住转身将人背回去藏起来。这么多年的兄妹情谊,从小看到大、长成窈窕淑女的妹妹,如今就要成别人家的了。仿佛中午喝过的酒水突然上头,他眼前的石板路,也变得模糊起来。   红色的花轿就在前头,再远的路总有走完的时候。唢呐声起,是百鸟朝凤的调子,他们欢快的踏着节奏,送这对新人出了南王府的大门。   一台台嫁妆跟在花轿后头,金银压弯了轿夫的腰,珠宝琉璃珍珠只是寻常,八音盒里的小人儿随着叮叮咚咚的声响转着圈儿舞蹈,自鸣钟的时计滴滴答答的跳动。这些寻常百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宝贝就这样一路排开了在石板路上游走,前头已经过了远处的拐角,后头还没从府门中踏出。   这是一场奢华的婚礼,明明只是相距一刻钟的路程,被轿夫们沿着卲郡的大道绕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沉,花轿与嫁妆才进了程府别院的大门,程博勉强维持着僵硬的笑脸,却听天空一声巨响,五彩斑斓的花边开放在天际。   “这是什么?”有人骚乱,有人畏惧,可更多卲郡的百姓却明白过来:“这这这!这不就是天女散花吗?这是天降异象!是上天都在恭贺圣女大人的婚礼!”   烟花一枚一枚炸响,天空中亮闪闪的花消失了又绽放。百姓虔诚的祈祷,恭贺的话语掀起了波涛,将程博拍的几乎站不住脚。是了,这哪里是个凡人?这是天上仙,他儿子——这是给他家娶回个祖宗来了呀。   第260章 新婚(上)   绚烂的火花终究暗淡,宾客们遥望夜空, 怅然若失。扭头看到激动(?)的浑身颤抖的程博, 才想起这位才是夜里酒宴的东道。   江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无论程博认识与否,都笑嘻嘻的与他恭祝,言语间不乏尊敬和羡慕。可程博只觉得心中越发别扭, 偏不敢显露分毫。   程博的妻子洛氏虽然沉寂温顺, 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至少在应对宾客女眷时滴水不漏, 让大伙儿都信了程家对沈淑窈是真心喜爱和期盼。当然,这也不怪江州人没心机,毕竟在他们看来,怎么可能会有人觉得南王殿下不好的?   另一边,程书将沈淑窈扶下花轿,进了正厅拜堂。观礼司仪赞者绝不敢在这种场合给沈淑窈找不自在,非常顺畅的走完了过场。   念出“送入洞房”四个字,氛围便一下子轻松起来。有好玩闹的子弟高喊:“不急不急, 先却扇, 让我等瞧瞧新妇。”   却扇诗是早就写好了的,可程书脑子里早就只剩下一团浆糊。若不是程皎在身后说一句他复述一句, 只怕要支支吾吾成个笑话。   三首诗过,沈淑窈给面子的将团扇放下,只见微黄光火中,女子宛如天上来,明眸皓齿眼波流转, 当真是人比花娇,光彩夺目。   程书看呆了,在场的所有年轻男子几乎都看呆了。到底是沈汀忍不住,轻轻踹了这不靠谱的妹夫一脚。程小郎瞬间跳起来,扶着夫人狼狈逃窜:“好了好了,你们都喝酒去,别围在这儿啦。”   沈淑窈看的好笑,偏也不阻止,随他这样不稳重的拽着,踉踉跄跄的被拉近了新房。   红烛红毯红帷帐,红色被面上绣着交颈鸳鸯。金杯中酒水摇曳,凤冠上的流苏轻甩,闪成一道璀璨的轨迹,仿佛流星从心中划过。   程书一张绯红的脸,明明没饮酒,却醉的厉害。他强撑镇定的将人摁在床沿做好,嘴里开始结巴:“咱们……那什么,我这会儿——这会儿该出去应酬。要么我让堂姐进来陪你坐会儿?看看有什么能吃的,你先填饱肚子。”   一句话好歹是说顺畅了,沈淑窈却哭笑不得,这会子难道不该说些甜言蜜语么?虽是好笑,她却知他心意,轻轻点头,朱唇轻启:“你叫我嫂嫂进来吧,有她在,委屈不了我。”   “我在也委屈不了你啊。”程书日常表白兼吃醋,忽悠觉得今儿不该这般幼稚,脸上绯色又深了一层,连脖子都开始通红。沈淑窈忍不住掩嘴笑:“好了好了,我知你。只这会儿是程家的大事儿呢,你可是主角儿,赶紧去吧。”   程书这才恋恋不舍的走了,一步三回头看的沈淑窈心尖儿微颤。小程氏却比他们想的周到,这会子已经带着端了食盒的丫环在外头站着了。看房门吱呀打开,还取笑道:“后头时日长着,有你们唠嗑的功夫。现在还是赶紧用膳吧,里头的吃食都要凉了。”   程书被暴击,像个姑娘家一样捂着脸跑了,小程氏看的笑弯了腰,好一阵儿还没缓过来,扶着丫环的手直“哎呦”。沈淑窈一边淡定的挑面条吃,一边埋汰她:“差不多得了啊,笑的多假,您又不是没见过刚娶上媳妇的傻小子,不都这傻乎乎的样子么。”   “你一说还真是,二郎那会子也是个傻的。”小程氏强忍着收了笑,在一旁坐下打量小姑子兼弟媳妇:“真真越看越美,真不知道母亲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妖精来。”   “我要是妖精,您就是妖孽了。”沈淑窈“回敬”道:“谁不知道我哥怕老婆怕的比我爹还理直气壮,多少人说您施了妖法呢。”   “得了吧你,还您呢,少给我打花腔。”小程氏微微皱眉,复又舒展:“你好好当你的新娘子,琐碎事儿就别管了。”   沈淑窈状似乖巧的点头,一脸无辜清纯:“我就依仗您啦~好嫂嫂~姑姐大人~”   “停停停,我不吃这一套。”小程氏都快招架不住这张祸国殃民的脸。毕竟平日里沈淑窈的打扮要么极简,要么便是往出尘飘渺里整,圣洁稳重是有,却极少这般浓妆上阵,从骨子里都透出妖娆。   暗叹堂弟好艳福,小程氏收了食盒往外走,不忘再宽一回小姑子的心:“明儿晨起装装贤惠样儿,后头随意想怎样就怎样吧。我叔父婶娘在京里夹着尾巴做人都习惯了,江州地界上,他们翻不起浪来。”   沈淑窈心领神会,要么自家亲爹妈放着密州两座王府不用,偏让她在江州成亲呢。程家别府看似比密州的丞相府憋屈,成婚后还要千里迢迢回程家祖宅再行礼仪。可反过来想想,在卲郡,谁能越过她沈淑窈去?她的婚事这儿举办,便是要给程家人一个下马威,告诉他们沈淑窈有底气不按着程家的规矩办事。   江州百姓还调侃这非是圣女出嫁,而是南王娶亲呢。程家人听着再膈应,可能之乎者也的与人辩解么?林菁从不相信一个人看你不顺眼,你委曲求全步步退让能换来感动和理解——这样的事儿不是没有,但实在太少太少,要付出的也太多太多。程家与沈家的联姻本就是利益结合,只要自家姑娘地位稳固,她在程家便受不得委屈。与其顺应程家人的喜好来改变,还不如展示实力,让对方忌惮着,捧着,不敢有丝毫怠慢。   沈安侯举双手支持夫人的想法,这才有卲郡这轰动全城的十里红妆普天同庆。至于回到密州之后?沈安侯轻蔑一笑,了不起让闺女随女婿在南阳郡老家呆上十天半个月,他就能鼓动小圣人发旨意将人召到都城庐郡来“参政”。管着庐郡的京兆尹是他三弟沈攸,南王殿下官职尚在丞相之前,再有他这当亲爹的罩着,程家老老头和小老头们能闹哪样?   他这般算计毫不掩饰,程家人看的明白,却无力抗衡。这便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尤其碰上沈家这般自带民众亲和度的,他们连煽动舆论这唯一的手段都不敢施展。   程博也是明白这些,心里才更不舒服。洛氏反而不觉得什么——她与楚怀的妻子洛氏是宗亲,按照辈分该叫人一句姑母。这回沈淑窈大婚,她们姑侄与沈老夫人楚氏没少一块儿唠嗑。最初不过是客套闲聊,可到了后头,这两位潇洒自由的老太太焕发出来的活力和自信,真让她自惭形秽之余,忍不住反思自己坚持的“贤良淑德”到底有没有意义。   同是世家女,本该拥有同样的骄傲。程夫人听她们说起“慈淑所”、“纺织厂”、“男女平等”,心中除了震惊,还有深深的羡慕。她在后宅消磨时光,她们却创下了这男儿也不及的事业,总不能是因为自己天生愚笨,才比不得前辈的智慧和心性吧。   再说到沈淑窈的一桩桩一件件,说到如今江南四州已经成为鱼米之乡,人间天堂,程夫人心中已无一丝不满,反而坦然微笑。有程博在,这辈子她已无力改变,或者说,她习惯了安稳平淡的生活,改变一切的勇气已经消磨殆尽。可这不代表她不懂对错不分是非。她的姑母没错,沈家老太太没错,沈淑窈更是个好样的。她便是不能给予支持,至少可以做到不与人拖后腿。   两位老太太给后辈洗脑成功,心中也是松了口气,为了沈淑窈能够骄傲的站在最顶端,每个人都用尽了心血在为她谋算。而这些默默付出在最后都会变成收获,便如婚礼宴席上,沈淑窈的婆婆竟亲口承认:“南王这般优秀的姑娘,我们怎可能以常理待之?她身上背负的责任重大,成亲之后自然是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   “生儿育女虽然重要,却比不过四州百姓。若是为了我程家一门延续,便将她困于后宅,那才是对不住天下人呢。”   好在女眷和男宾的酒宴是分开举行,程博并未当场听到这豪言壮语,否则只怕立时就要晕过去。洛氏亦不怕他事后责问——对付这位志大才疏偏规矩森严古怪的枕边人,她早已练出了一身的本事,总能想法子糊弄过去。   寻常人家不过吃喝逗趣的婚宴,在程家生生变成一场宫心计。前头宾客看程博那严肃脸看不出门道,可程书开心的太真实太欢脱,心中便没什么疑惑,只当这老夫子正板惯了。反正小两口过日子,老公公也管不着儿媳妇头上,男宾心中满意,有志一同的抓着程书灌酒去了。   来赴宴的夫人们想的多些,不免细细观察洛氏的行事做派,旁敲侧击看她怎么说——毕竟对于嫁出去的姑娘来说,最重要的关系或许不是夫妻,反而是婆媳。而洛氏的表现堪称完美,让江州的夫人们彻底放下了心防。   沈淑窈并不知屋外这许多较量,也无心猜测众人的想法。伺候的丫环为她取下凤冠,换上红色常服,便悄悄退出,留她手指头绞着手帕的坐在床沿,等待程书的回归。夜渐深,屋内只有红烛吡哔,她心思亦越发纷乱起来。无论如何能耐,今日的她到底只是个幸福又忐忑的新娘。   第261章 新婚(下)   等程书带着一身酒气回到新房,已经快到子夜时分。屋子里一片安宁, 他走近一看, 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已经外在锦被上睡着了。   莫名有些好笑,又莫名有些放松。睡梦中的沈淑窈少了一份精明干练,多了些许稚气柔和。或许是这姿势不怎么舒服, 小姑娘皱了皱眉, 嘴角一抿, 无端透出几分可爱和诱人来。   程书再耐不住, 转到后头耳房将自己冲洗干净,连发丝上的水珠都来不及擦干,便吹熄了多余的烛火,放下幔帐,心满意足的揽娇人入怀。   红烛泪干,芙蓉帐暖。一夜过后,沈淑窈睁开眼睛,颇有些不满的掐枕边人一把, 换来对方一个傻乎乎笑。   饶是沈大小姐一直身体不错, 但被折腾了一夜,身上多少有些不适。有诗云,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程书搀着媳妇儿起身更衣,差点儿就忍不住让她回去睡着别敬茶了算了。   要在他还没被彻底冲昏头脑,虽然心疼的很,还是扶着妻子往正院走去。沈淑窈轻轻在他手背上一捏以示无碍, 小声问他早上想吃什么。   两人黏黏糊糊的样子惊呆了程家的下人。有他们最端方的家主程博在,程府上谁不是行规步矩不敢有丝毫松懈的?偏这位新少奶奶闲适悠然的很,连带着少爷也没了规矩。   程博看两人进来,眼皮子就是一跳。可想起昨夜夫人的话,他又不能多说什么——这里是江州,有沈淑窈的上万骑士并三十万府兵,他要是想死顺便拖累了程家本族,大可以找找沈淑窈的麻烦试试。   这真不是娶儿媳妇,是供个菩萨。程博看着端庄跪在身前奉茶的沈氏,勉力扯出微笑,飞快的抿一口让人起身。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儿子在人沈府迎亲时跪了挺久,他敢让南王殿下给他多跪一会儿吗?   形势比人强,饶是程博再固执,到底不是个蠢货,知道事不可为便不能强求。洛氏却是更变通些,未等人跪实诚了便将沈淑窈搀起,轻轻瞟一眼程博,给了她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沈淑窈抿嘴一笑,倒觉得这婆母有几分趣味。喝过媳妇茶,拿了沉甸甸的红包,洛氏没让人上早膳,而是吩咐道:“你们小两口爱吃什么自己让下头做,我们和你们吃不到一块去,没得家财万贯偏要委屈自己的嘴。”   程书一点儿不推脱,拉着沈淑窈便告退。程博等人除了院门又要发火,被洛氏轻描淡写的止了:“九十九拜都过了,何必差这一下?你让沈氏站着给我布菜,我倒是敢吃啊?”   想想南王的势力,再想想沈安侯的臭脾气,程博的怒意一下气蔫了。他甩甩袖子进了里屋:“今儿早饭不吃了!咱们明日便启程回南阳!”   “您想得美。”洛氏在外头着人布膳,一边施施然应道:“沈氏要三朝回门,之后蜀王夫妇会和咱们一块儿动身回密州。”   屋里传来哐当一声,不知程博打碎了什么物什。洛氏心里越发淡然——这男人看似森严,不也只在屋里发一发火?说白了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自己这许多年到底怎么就信了他的邪,觉得他是个翩翩君子,言行皆合圣贤训戒呢?   三日后,沈淑窈回门,饶是林菁知道闺女不是个会吃亏的,在见着人之前还是有些不安。直到看着小夫妻甜甜蜜蜜手挽手的下了马车,老母亲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笑着招呼他们进屋,自有沈家三兄弟缠上程书这新女婿。   男人们少不了考教学问针砭时政,程书面对一老三少问询的目光,立刻紧了紧皮子,小心应对着。沈淑窈跟着林菁到了后院,懒洋洋靠着亲妈吃着干果,不知多惬意享受。   小程氏这会子也不打趣她,只将她爱吃的翻出来一叠一叠往外头摆:“今儿早上考的小蛋糕,正松软着,你尝一尝?还有这个梅子干,要么给你装一罐子带去程家?闲着无聊嚼一嚼打发时间也好。”   翻到后头连林菁都看不下去了:“你就别忙活了,程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还能苛待了她?”   “程家就是个龙潭虎穴。”小程氏翻白眼:“我都不惜得去,每次去了都想和他们翻脸。苦了我妹妹得给他们伏低做小,您还不许我心疼一回?”   “行了行了,你们俩是亲生的,我是个后妈!”林菁想打人:“你看看窈儿这样子,像是被折腾了的么?”   “他们是不敢折腾,然讨厌的人,就算什么都不做,站在跟前便会心头发堵。”小程氏说的义正词严:“窈儿看着程老爷能不膈应?全江州谁敢给窈儿一丝脸色看!偏他占着长辈的身份,就敢看我窈儿不顺眼。”   “说不过你。”林菁转头扒拉闺女的发髻:“好好和你嫂嫂说说话。这两天她愁坏了,连管家的事儿都丢给了我,每天茶饭不思的,你二哥快疯了。”   沈淑窈一壁听一壁笑,这会儿已经从亲妈笑着怀里滚到了嫂子怀里。小程氏一下一下拍她的背给她顺气,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其实我也明白,你如今身份地位,程家再怎样也不敢苛责了你。可我就是担心你被人欺负了,你合该每日开心张扬让别人听你的话称你的心意才算过日子。”   “你是自己没生闺女,一腔老母亲的担忧全放窈儿身上了吧。”林菁忍不住戳她的脑门:“别人都说你泼辣,只有我知道,你心思比我们娘俩儿软多了。这般强撑着,是为了护着我们呢。”   不过简单一句话,小程氏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沈淑窈回手搂着她撒娇:“好嫂嫂,明儿回密州,你陪着我一块儿好不好?我可离不得你了。”   小程氏立刻斗志昂扬:“我也这么想呢。这一路上多有不便,指不定你还的看看民生百姓的。程家人惯是啰嗦,心里不知多少规矩道理,不如我带着你走,他们敢来和我理论!”   沈淑窈眉开眼笑:“那可好,我就跟着您这位姑奶奶混了。”   林菁看丫头三句两句哄好了儿媳妇,心里更是妥帖,索性换了衣裳往厨下去:“你俩有什么悄悄话的只管聊着,我去给你们做几道爱吃的菜品。”   “我要吃糖醋排骨。”沈淑窈追着她的背影叫唤。小程氏笑着与她耳语:“昨儿我就交代了张厨子今早去买最新鲜最好的一字小排回来,肯定少不了你这一口。”   沈淑窈二话不说啪叽一口亲在小程氏脸上:“嫂嫂你这么爱我,我可怎么办啊,恨不得赖在家里霸着你不放了。”   “那你二哥得疯,你夫婿更得疯。”小程氏笑眯眯的八卦:“你夫婿疯起来,你可招架得住?”   莫名就想到了新婚之夜的甜蜜与苦楚,沈淑窈脸上爆红,撑不住往小程氏怀里钻:“什么话都敢说!亏你是个程家人呢!”   “我和程家人八字不合的很,少拿这个膈应我。”小程氏替她整理散乱的秀发:“小疯丫头别乱动,我给你收拾收拾。”   这边姑嫂和谐相亲相爱,书房里以一敌四的程书已经快崩溃了。尤其是沈汀沈二郎,不知是不是被媳妇儿吹枕边风吹的太多,为了报仇雪恨没少给他发“灵魂拷问”。   等到丈母娘吩咐开饭,程书一条命只剩下半口气,看起来嫣儿吧唧的随时要扑倒在地。小程氏还不放过他,伸手就是一巴掌:“挺胸抬头,给我精神点儿,本来长得就丑,你看看你这精气神,哪里配得上我妹子!”   “姐!你是我亲姐!能不打击我不?”程书几乎要给他这彪悍堂姐跪下了:“别人说我娶了窈窈,你们还不明白是我嫁给窈儿了么?我和你们是一头的啊,咱们才是一家人啊!”   “混小子没脸没皮。”小程氏冷哼一声,心里倒是满意了几分,大发慈悲让他入席:“吃过饭让你二哥教你套拳法松松筋骨,我陪窈儿歇个午觉,晚点你们再回。”   程书悲愤的看自家亲亲媳妇儿,被沈淑窈满眼笑意一扫,心中的无奈委屈便全消了去,只剩下满满当当的幸福温柔。沈安侯咳嗽一声,觉得这臭小子越发看着不爽,给了沈汀一个“好好修理他”的眼神。   浑然不知自己接下来命运悲惨的程书就着媳妇儿的盛世美颜用过午膳,尝了丈母娘亲自下厨做的糖醋排骨,还没来得及坐下消化会儿食物,就被沈汀架着往后头校场走去。沈凌蹦蹦跳跳跟在后头,还与他姐挥手:“姐姐你放心,我们不会欺负姐夫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沈淑窈啐道,却也并不阻止。她心中明白,若非家人已经接纳了程书,才不会与他这般肆意亲近。   直到夕阳西垂,可怜兮兮的程书才捞回媳妇儿往家去。沈淑窈看他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在人脸上抚一把:“好了好了,下回不让他们折腾你了,行不行?”   程书像只猫儿一般就着她的手蹭了蹭,口里却含糊道:“你兄弟是真能耐人,要说本事也不见得比你差多少,你若想独占鳌头,还需要谨守本心,继续努力呐。”   敢情他竟是“打探敌情”去了么?沈淑窈心中微动,不知是感动还是酸楚。她努力维持微笑,与程书对视:“我们公平竞争,绝不会伤了和气,才不会和历代帝王一样,为了一把破椅子便散了情谊,这一点你一定记得。”   第262章 三省六部   沈淑窈回门三日后,沈家与程家便组建车队打点行装, 一同往密州行去。除了回程家祖宅拜宗祠行古礼, 将沈淑窈纳入程家族谱,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南燮复礼帝穆欢年满十二岁,将要立宪亲政, 南王沈淑窈和蜀王沈安侯都需要前去参加贺礼。   从江州到密州, 途中经过宣州与蜀州。这一路越走, 程博便越心灰意冷。那些奇异的穿着, 奇怪的口音,最重要的是妇女媳妇小姑娘毫不避讳的出行,而男子们竟然习以为常,让他觉得自己或许是一梦千年,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小程氏还时不时跑来找沈淑窈唠嗑,只说的话题他一句听不懂。什么“蒸汽机已经做出来了,但改良还是个问题”,什么“物理院的人想一路设信号接收器, 被父亲给否了, 说还是要从发报机自身上考虑信号传导”。   他听不懂,也不想懂, 可沈淑窈偶尔一两句他听得懂的话,更是让他心惊。那姑娘轻描淡写道:“我还是觉得技术人员的职位应该和官位划等号,统一级别,不然再怎么推行高校制度,大家的第一选择还是去当官, 而不是走工和商的路子。”   听听,听听,自古以来士农工商等级分化怎么可以轻易颠覆!可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就这么异想天开的说着,似乎还准备将这事儿做一做。程博有心反对,又不知从何说起,这般忧虑焦急,等到达南阳郡时,已经瘦了一圈。   大伙儿才安顿好,便听闻程博重病的消息,连沈淑窈和程书的祭祖礼仪都不得不因此推迟。人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程博反反复复好好坏坏折腾了快一个月,才渐渐的缓了过来。   程博大病一场差点儿驾鹤西去,心里头的症结倒是慢慢散了。时代的脚步不是谁可以轻易阻挡的,既然大势已去,他可以效仿先贤结庐采薇不闻不问,却没法让别人也停下脚步。   眼见公爹身体见好,思想也不那么执拗,脸上表情都松快了些,沈淑窈心里亦是开心。祭祖的礼仪顺顺当当走完,程博便催着他们去庐郡:“江山社稷为重,等你们得空了再回家小住吧。”   小两口拜别父母,一路疾驰来到庐郡,好歹赶上了穆欢的亲政大典。小少年虽然个头不高,却沉稳的很,一字一句的念完程铎起草的告天下书,从此成为南燮名义上的主人。   既然亲政,便有改革。圣人的第一条旨意便是将朝廷格局改为三省六部制,所有官员需通过考核才能任职。其中细则又有种种,刊印成册在各处书肆有售,百姓皆可参详,有异议和建议者可以写信发往御史台。   这是沈安侯能做到的这个时代最民主的事儿了。三省六部虽然和他曾经经历过那个时空的官员构架相同,但职责划分却更接近议会。而穆欢这封诏书,也将经过一次次修改,成为一个新的制度的开端——那就是君主立宪制。   沈安侯不是没想过一步到位,彻底推翻帝王统治。但经济基础和科技实力决定了他不可能将步子迈的太快。从王权一统到君主立宪,是他能够完成的任务。而人民真正当家作主,却是未来沈淑窈要做到的目标。   也许他们父女两代人,上下近百年,依旧无法做到这一成就,毕竟任何改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他们必须去做,必须给这个世界的改变开启一条门缝。当人们学会去看,去思索,那希望就会在他们眼前。   这其中深意能够看清楚的人并不多,除了林菁之外,或许只有一开始便立教派推行选举制、在辖区内倡导平等公正的沈淑窈。沈安侯对每个孩子的爱都是一样的,可选择继承人,理由不可能只是爱宠。至少就目前看来,无论手段心性,还是眼界开阔,唯有沈淑窈真正继承了他的意志。   她选择这样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并不是为了迎合父亲的想法,争夺家族的权利,而是她发自内心的想要创造一个人人平等,富足安康的世界。如宁国公主因这个原因选择了抛弃穆家支持沈安侯,并非只有穿越者才会有如此胸怀。前有沈放的知己先太子穆莳,后有自己的女儿沈淑窈,沈大老爷越发觉得上天待他不薄,给了他太多惊喜和安慰。   丞相程铎显然是被糊弄的那位。于他看来,将帝王的权利分散到臣子手中并非坏事,构建统一的律法更是势在必行。毕竟人非圣贤,若是集立法、执法、司法三大权于一身,极容易造成权力的滥用。而一旦滥用,于地方便是出现贪官酷吏,于国家便是出现昏庸之主。   圣人是一个朝代的象征,可以作为精神领袖,却没必要担起裁决对错的职责。如穆欢不过十二岁,又不是生而知之的天才人物,与其让老当的臣子绞尽脑汁教会他如何处理国家事务,不如让他高高端坐,下头群臣各司其职,依律行事。   这样更可以避免某位帝王脑子一抽,便做出奇葩的决定,损了天下人的生计利益。至于沈安侯一再强调的从下至上挑出各级议会代表,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工作公开透明接受百姓监督和议员的投票选举,程铎虽然觉得稍显多余,也并非不能接受。换言之,他觉得这是一种交换和妥协——沈安侯放弃了把控朝政,将丞相之职给了他,他亦不能直接驳了蜀王南王的意愿,让两边面子上过不去。   沈安侯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却从不解释,也并不戳破。他还需要老先生发挥余热镇守朝纲,毕竟程门子弟不少,最适合作为传播新思想的天然的喉舌。便如一个整日鼓吹新政的人,说不得就被古董些的夫子叛逆抗拒,说多了适得其反。可若是夫子中的领头羊都表示赞同,不少人指不定就会静下来想一想,说不得便想通了。   这是妥协,是手段,甚至可以说是欺瞒。毕竟丞相之职在沈安侯的计划中即将被边缘化,取而代之将会是总理大臣这一职务。总归建立南燮的官员也好军伍也罢,多数是沈大老爷一手培养出来的,他想要改一改称谓习惯,官职上下,根本不会遭到太大的阻力。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沈安侯连小黑本都往上没写,只一条一条清晰明了的印刻在脑海中。亲政后第一次大朝会上端坐龙椅的小圣人穆欢更是不知道他大姥爷的诸多算计,看着山呼万岁的群臣,他有些心慌,还有些无助,巴巴的对着沈安侯眨眼睛。   沈大老爷忍不住笑了,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呢。他冲那孩子努努嘴,又对着程铎的方向挤挤眼。穆欢这才恍然:“请丞相主持今日大朝。”   虽然是亲政,但几日功夫想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通明透彻是不可能的,如何处理政务还是看程铎的意思。当然,会被拿到大朝会上来说的多是既定的事项或歌功颂德的文章,程铎和投靠过来的不少文臣听的津津有味,沈安侯却忍不住哈欠连天。   好容易大朝结束,小皇帝并蜀王殿下一同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相视而笑。穆欢打着眼色让沈大老爷留下,陈铎心里便有些不得劲。沈淑窈干脆把话明白捅出来:“您可别指望我爹再带您去学院里玩儿啦,忘了被相爷罚抄书了么?”   这话一出,程铎老脸一黑,沈安侯噗嗤一声笑了。原来穆欢虽然是帝王,却偏偏对理化知识十分感兴趣,做过两个原电池的实验便爱死了秀川郡里十万大山上的理工学院。沈安侯哪想到带他去散了个心,结果“引狼入室”,这小子一点儿圣人的包袱都没有,舔着脸哥哥姐姐的卖萌,哄的理工所的年轻小伙儿小姑娘多稀罕他,什么都教一教他。   后头沈大老爷一脸黑线的将人从蜀州拉回密州,交给程铎教导,自己转头去江州忙活闺女的婚事。没想这熊孩子胆子忒大,竟然带了几个侍卫偷跑出宫,直奔十万大山,差点儿被冉启当外族探子给抓了。后来虽然解开误会,程铎却严防死守,不许他再“玩物丧志”,连带着沈安侯都吃了瓜落。   碍于丞相大人威严,小圣人老实呆了个把月,心里头已经慌的要长草。好容易带到沈安侯,他可不想着求求情,让大姥爷再带他出门玩一趟?毕竟沈安侯出马,程铎肯定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实在不行先斩后奏,回来挨一顿骂也值了。他如意算盘打得响,却被沈淑窈当场戳穿,立刻红了小脸蛋儿,颇有些不自在。   沈安侯倒不觉得学习理工科有什么坏处,耐心和穆欢约法三章:“您记得我说的各司其职不?你现在是圣人,是南燮之主,是朝廷的主心骨,代表着威严和规矩。您想要什么,可以大大方方提出来,和我们好好商量,只要不是对社稷有害,不是骄奢淫逸的事儿,大人们都会尽量满足你。可你也该担着自己的职责,将爱好和工作分分开,该学的学会了,该做的做完了,你想学什么,我自会找人教你。”   他说完转头看程铎,程铎也点头:“圣人是天下人的典范,您喜欢理工,带动天下百姓接受理工,这本不是坏事。可您要是因为这爱好,让朝廷变得不稳,反而会适得其反。便如上回,老臣让您抄书,并非因您喜欢玩儿什么,而是因为喜欢便忘了节制,乱了规矩,实非社稷之福,很该引以为戒。”   穆欢想了许久,终于认真点头:“我明白啦,以后再不会这般不懂事的。只我年纪小,总有疏漏的地方,相爷您可得好好教我。”   程铎深揖,心中叹孺子可教,满意的将空间留给沈家父女。穆欢看他走出大殿,吐出一口浊气来,皱着眉抱怨:“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当这个皇帝,安生去理学院里上课啊!”   第263章 策略   沈淑窈参加完大朝会并没有急着返回江州,也没有回自己在庐郡的南王府, 而是以孙媳妇的身份, 陪着程书住进了相府。   程铎年纪虽长,人却一点儿不糊涂。用过晚膳,他便带着小两口进了书房, 开门见山道:“你们可是有什么难题要说服我的?或是觉得我哪儿做的不对, 又不好在朝堂上当面与我分说?总归不会是为了尽孝跟我回家来住。”   程书听这话便喷笑:“您别说的我多么不孝顺一样, 我可是您唯一的亲孙儿呐。”   “你难道觉得你是个孝顺的?”程铎故意夸张的提着眉毛惊叹:“想想自己做了多少狗屁倒灶的事儿!别以为臊眉耷眼不说话, 我就看不出你的小心思。也就是你从小不在我身边,回来时已经是个大人了。要换你两位堂哥,敢与你一般做派,早被我扔去跪祠堂。”   程书无奈的骚了骚头皮,扶额叹道:“这真不怪我,我打小儿是奶奶带大的,您有本事说她去。”   这毫无下限的甩锅,程铎气的哼一声, 转过脸佯装生闷气。程家上下谁不知道他老人家自觉对穆蓉亏欠良多, 两人自从复合后便桩桩件件依着公主,反而将她养的脾气越发大, 在小辈面前都没个收敛,生生让人看了不少笑话。   沈淑窈看着一老一小赌气,心中亦是叹为观止。本以为程铎会是个比程博更古板的老老头儿,没想到竟有这般“童趣”的一面。   能被晚辈打趣的老人家,一般都不会太难说话。沈淑窈转到程铎面前, 蹲下丨身子卖萌:“这回真是有桩难办的事儿,孙媳妇想求您参详参详。”   小老头儿还在赌气:“你是南王,你爹是蜀王,你俩商量好的事儿,还需要问过我?”   “那不是我觉得有必要,我爹偏说麻烦,不支持我么。”沈淑窈故作为难:“要说带兵打仗和科学发展,他定了的事儿我不会反驳。可要说治理天下简拔官员,他才比不得您稳健清明呢。”   被位高权重的孙媳妇拍了马屁,而且还是贬低“政敌”来的,程铎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眯眯,“赏脸”让沈淑窈细细说来。   “您也知道,江州那头是我总览的,而我一直在推行选举制。这两三年我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读书科举出来的士子,竟是比不上扫盲班出来的田户和商贾。这事儿是不是很奇怪?按理说,唯有士子才学过圣人贤言,知道该如何对待天下百姓,为什么他们反不如平民出身的人得百姓的信任呢?”   看程铎表情微动,沈淑窈佯作不知:“若是一次两次的出现这种结果,我只当有人利益拉拢,或是煽动人心,误导了百姓的判断。可事实上并非如此,百姓告诉我的原因很简单,士子官员解决不了他们的问题,但平民小吏却有这样的能力。”   “选举制讲究的便是能者居之,不让人尸位素餐。士子会读书,却不懂实干,自然遭到百姓们的嫌弃。他们更希望让做实事、有本事的人登上高位,为他们谋取更多利益,带来更多好处。”沈淑窈定定的看着程铎,轻笑:“您觉得这是谁之过呢?是百姓开智之错,还是士子无知之错?可士子的‘无知’并非他们学不会,而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还需要学习这些‘粗鄙之事’,了解百姓生计之苦。”   “所以你想让南燮也和你那儿一样?将士子彻底从高位上扫下来?”程铎脸色不变,看不出喜怒来:“士农工商等级分化虽然不一定就是全对,但总有它的道理。你要全盘将它打破,可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沈淑窈却摇头:“恰恰相反,我更希望保住士子的地位,让高位被读书明理的士人占据。毕竟平民出身之人可为小吏,可为一县之长,可以做许多实事,但他们身处的环境和学到的知识始终限制了他们的眼界。唯有高瞻远瞩,才能成为引路人。但我们为何不能做的更好一些——让士子在往上看的同时,也了解下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她的解释看似合理,程铎却并未放松,而是眼睑微垂,沉声道:“你仔细说说。”   “国策不可一日一变,江南四州也一样。那边的选举制已经趋近成熟,我不好再肆意更改。但我希望在别处可以试试另一条路——想当官,就得考试,也就是通过科举。而无论科举选择的科目如何,成绩如何,他们都得从底层做起,扎扎实实的接触百姓,了解他们的生活。在三年或五年之后,根据他们的政绩再提升迁之事。”   “你说的底层又是哪个层次?”程铎轻轻扬眉,对这个提议并不反感。士人通过科举为官的制度是为国简拔人才,为帝君培养心腹,这比世家抱团垄断朝纲要靠谱的多。事实上,沈安侯早就与他分析过科举的必要性,并一直在着手实施。   沈淑窈摇了摇头:“我是希望根据考试的科目不同,对职位加以细分。如明经科的举子去当地方官吏,最大不能超过县令。而其余科目则酌情考虑,若一个士子考了明算科,并且成绩优秀,那他可以在地方为主簿,或是进户部当个不入流的计史,总之不能因为一篇文章做的好,或是几道算术题算的不错,就将许多人的生计问题交付与他们。”   程铎沉思:“这么一来,需要制定的细则便会十分麻烦,并且弹性太大,不利于监管。”   “所以我才想,能不能反过来考虑,先统计出有哪些空缺,各需要考什么科目,再由士子报名参加。”沈淑窈慢慢道:“好的位置竞争必然激烈,可以选拔出最优的人才,或是有偏科的士子,也正好才以致用。”   “这倒是个好主意。”程铎慢慢点头,忽又想起个事儿来:“你爹竟然不同意?”   “我爹这些年开了多少学院培养了多少人才您不知道?”沈淑窈嗤笑:“他巴不得专业人做专业事,需要什么人才便开设什么课程,培养出来哪方面的学子正好填哪个坑。这般既能给毕业生们好岗位养活自己,又不至于出现外行领导内行的困局,还省了各处调查和调丨教新人的麻烦。”   “他倒是想得好,也唯有他有底气这么干。”程铎私底下对沈安侯还是佩服的,毕竟如蜀王这般全知全能的人,这世间还真是少有。沈淑窈却是不同意:“如今他想的在所有人前头,这法子还算好使。可总有一天,他会跟不上时代的需要——或是我说句不孝的,他总有老去的时候。到那时再有所求,咱们能找谁去?”   “所以我还是觉得,朝廷需要通过学习、考核和实践的法子选拔人才,从所有读书人中去选拔人才。”沈淑窈最后总结:“士子能读书,会读书,通得过考核,至少证明他们有学习的能力,可以在前人的基础上发挥自己的见解。而脚踏实地的在底层奋斗,可以将他们眼高于顶的目光拉下来,让他们明白什么是知识与实际结合,真切的知道国家需要什么,亦可以让朝廷看出哪些人是夸夸其谈纸上谈兵,哪些是真的会办事儿,能给百姓谋福。”   “我爹能教给学子的东西终归有限,他给大燮制定的道路也不一定就是真正的正确。唯有所有人都不断探索和追求,这个朝代才能长久。说的直白些,官吏要出政绩,需不需要动脑子?萧规曹随永远只能原地踏步,甚至被人顶替。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才能不断看到问题,解决问题,完善制度,弥补过错。”   “你说的很对。”程铎欣慰的点头:“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你是有章程的,你们管这个叫倡议书还是策划书?拿来给我瞧瞧吧。”   沈淑窈调皮一笑,恢复了晚辈的活泼:“您心里这是透亮着呐。建议书在我屋里,明儿一早我和夫君来您这儿蹭顿早饭,顺便带过来给您看看可好?”   “好好好,你是个好姑娘,比程书这臭小子孝顺。”程铎开怀笑道:“今儿也不早了,你们去歇着吧,有什么明早再说。”   程书脸上有几分不服气,被沈淑窈捏了一把,表情立刻软了下来。两人乖乖和程铎行礼拜别,这才携手往自己院子里去。   看看左右无人,程书小声问沈淑窈:“这么好的法子,而岳父大人当真不同意?”   “科举,选举,择优,实习——这些都是我爹教我的,他能不同意?”沈淑窈捂嘴笑:“只一来我和他没空兼顾各处,将所有法子都试一试,评出个优劣来;二则是当着你祖父的面,我能实话实说?相爷心里能开心?”   “就你厉害,敢拿岳父大人当幌子晃点我祖父。”程书笑的像只小狐狸,表情和沈淑窈如出一辙:“我总觉着我爷爷其实挺好应付的,看我奶奶就是这样,没回折腾完一出再给他示个弱顺毛捋,他就没哪回不上当的。”   “说白了就是面子嘛。”沈淑窈轻笑:“这政策本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尤其还可以压我爹一头,就不信他不上钩。”   第264章 道门墨家   厚厚一本《建议书》,从如何确保读书人的地位谈起, 最终落点是考核与实践。程铎在家仔仔细细琢磨了三天, 最终确定大体上没什么毛病,就这么被沈淑窈忽悠着折腾起古代版“国考”来。   沈安侯心领神会的在议事时表示了自己的“嫌弃”:“您知不知道这事儿多烦?现在南燮这边百姓吃饱穿暖又没什么动乱,有空有钱给我推广科学技术不好吗?”   “你那些——”程铎本想说“奇淫巧技玩物丧志”, 好歹忍了一下:“虽说重要, 却不是重中之重。江山稳固靠的是什么?是手工匠人还是郎中大夫?还不是吏治清明!”   沈安侯据理力争:“您老古板的思想该改一改了, 士农工商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少了谁,这日子都没发过。我发展农业让百姓吃饱饭不重要?发展纺织业让大家有衣穿不重要?扩展医学救治人命不重要?倒是下头不懂装懂满脑子升官发财的官吏,才最最没用。”   “蜀王既然明白,怎么就不能多想一步?正是官员是否能干,才是一切关键所在!”程铎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滔滔不绝道:“培养官员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辨明是非,上承朝廷旨意,下为百姓排忧解难么?你再想一想, 若是下头的官员是咱们用的得心应手的, 哪里还需你这般劳神?该交代的事儿只需交代下去,他们自然能替你做到十二分圆满, 好过你那些技术员走街串巷累死累活。”   眼看辩不过这位老先生,沈安侯眼珠子一转看向自家闺女:“你也够可以了啊,说不动我,就忽悠起相爷来?”   沈淑窈可不敢和亲爹硬抗,抿嘴笑了笑往程铎身后闪。蜀王殿下手指点了点他, 被“护犊子”的程相爷拦住:“说正事儿呢,少顾左右而言他。”   沈大老爷光棍摊手:“我又没说不行,终归是个好法子,至少理论上不出错。不过我没这空闲帮你们忙,老大人若是精神好,大可以组织人手干起来。”   程相爷哼一声,这家伙是拐弯抹角的说他老呢。可自家孙媳妇说的跟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便是为了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他也会好好将这事儿给落实了下来。   看程铎信心满满意气风发的去了,沈安侯和沈淑窈相视一笑,心中默念作战成功。不过沈老爷也确实没说谎,他这阵子忙的厉害,真没空操持改革吏治的事儿,只能甩锅给程相爷去做。   蜀王殿下心心念念的事儿自然是科技发展工业革命。如今各种纺织机已经做的十分成熟,简单点儿的半自动农用机械也即将投放使用。等到蒸汽机改良成功,修建起通达各地的铁路,大量的百姓——无论男女——都将被解放出来,而商业化和资本化也就势在必行。   资本化的最大优势在于为了获得更高利益,资本家会不断投入资金发展科技,这才是维持科技进步始终蓬勃发展的最好道路。而同样迫在眉睫的问题是,他们也可能采取榨干工人最后一滴油水的方法来创造价值,沈安侯和沈淑窈要做的就是尽量防范这种情况的发生。   从小处来说,是贫苦百姓被压迫的苦难。从大出来说,“贫者越贫富者越富”同样会带来社会的不稳定。所以沈安侯才没有彻底推翻程铎的“惟有读书高”理论,有意无意的放任他压着商人阶级。   “只这样还是不够。”沈安侯的打算并未避着穆欢,当着小圣人的面与沈淑窈商议:“你们那儿的工会农会发展的怎么样了?够不够替百姓维权的?”   沈淑窈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苦笑道:“您也说过了,利益红人眼,当商人尝到了甜头,总能找到最无助最凄惨的人给他们卖命。说实话,这条路我觉得挺悬的,您说咱们要不要缓一缓?”   沈安侯也苦笑,不是他不想稳重,而是岁月不饶人。他今年已经五十七,放在另一个时空都算老人了,谁知道他还能有多少时间来看护着这个时代慢慢发展?   在他手里出了岔子,他能第一时间找出应对的办法。可要是他和林菁都不在了呢?自古多少变法,立意并无任何问题,只因执行之时的诸多不妥,最终不了了之,甚至彻底被打翻在地。   沈淑窈也明白父亲的顾虑,慢慢思附道:“我总想着,光靠民间的力量,不足以维护百姓的权利。若是能想个名目增添几个位高权重的官职,或许又能好上许多。”   确实在“民不以官斗”的主流思想下,无论工会还是农会都只能监督和抗争,却没有真正抗衡权利和财富的力量。沈安侯挠了挠头:“御史台呢?监察院呢?”   “还是高高在上,无法倾听下头的心思。”且一旦当了官,心思就不同了,会不会为百姓做主还是两说。   沈淑窈想的脑仁疼,索性随口胡说八道:“靠他们还不如靠钦天监呢,看哪家不对劲,过去与四周邻里好友说这家要倒大霉了,直接墙倒众人推,正好杀鸡儆猴。”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便是对皇权官吏也是一样啊,一句‘遭天谴’,圣人都得下罪己诏呢。要是非折腾出这么个不畏权势又有底气还亲民的机构来,与其靠朝廷法令,您还真不如在神鬼之事上想辙。”   她只是顺着自己在江州的待遇吐槽,没想到沈安侯眼睛一亮:“你是说弄个国师?或者教皇出来?”   沈淑窈看自家亲爹忘我的踱起了方步,就知道这位大概是有法子了。她和穆欢也不打扰,两人缩在后头聊天说话。   穆欢是沈清漪的儿子,管沈淑窈叫“小姨”,两人从光学原理一路说到沈淑窈在江州的种种“神迹”如何达成,听的小皇帝心驰神往:“我真愿意去秀川上学,比听政有意思多了。”   沈淑窈“大逆不道”的鼓励:“那就趁早脱身,你是个理科天才啊,放在这儿是真浪费了。”   “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穆欢连连点头:“每次听相爷说话,我就打瞌睡。”   沈淑窈偷笑:“上回你偷偷跑去山上做实验,听说还是我大姐姐给你打掩护?”   “我娘也觉得当皇帝不如学本事。”穆欢一本正经:“她还说以后我成亲,无论家世如何,一定要选个自己喜欢的。选定了就不得花心,可别只念着姑娘家能带来什么好处,回头又弃之不理。”   “我大姐姐可真想得开。”沈淑窈叹道:“我挺久不见她了,等会儿去后头和她聊聊天。”   这两只聊家长里短,那头沈安侯终于有了定论:“一个天师道不够,我再加上道教和墨家,你觉得可行?”他眼里有欣喜的笑意:“按照品级编制给他们设俸禄,纳入国家的管理人员体系,专注百姓权益、科技发展和教育事业,帝王不听劝诫还能发动群众示威□□那种。”   沈淑窈听的不是很明白,穆欢更是一头雾水,沈安侯也不搭理他们俩,自己开开心心出门去了。这事儿不过是个设想,想要实现还需要周密的计划,这时候唯有林菁才是他可以一块儿商量推演的伙伴。   看着亲爹风风火火的跑出去,沈淑窈无奈:“快六十的人了,一点儿不稳重——肯定是去找我娘了。”   “那您和我一块儿去后头?”除了在理学院之外,从没与人这般聊得来的小圣人眨巴眼睛:“去和我娘唠唠嗑儿,我请您用午膳。我这儿的伙食还不错哒。”   不说程书听说娘子不回家吃饭立刻垮了脸色,心里埋怨便宜大外甥是个电灯泡。那头林菁听完沈安侯的想法便明白他的意思:“你是希望以宗教的名义参政,最终将体制改变到后世那样?”   后世是什么样儿呢?从级别上算,许多大学校长和一省省长只差了半阶,院士更是实打实的享受副部级工作待遇。虽然还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但这“书”已经不再限于“四书五经”,而是扩展到数理化生医学能源等等等等领域,甚至反而把文史类慢慢挤出了主流。   沈安侯拍掌:“果然只有你最能明白我的心意。”   想想这个时空,教育科技医学领域唯有国子监祭酒位列从三品,等同于一个人包了教育部长和人丨民丨大学校长职务,职位同上州刺史,比京兆尹——首都市长——低了两阶。   不要说还有将作监军器监,那里主管的是器械的制造和配发,至于科研人员的地位简直低到尘埃里——叫做“不入流”。似陈晨和李懋这种“不爱争权爱手工”的,私底下没少被人批评是“玩物丧志”。   至于医疗问题,你当这个时空能给你个卫丨生丨部?能给当大夫的配上级别不低的职称?林菁的亲爹林老爷便当过太医署的头头——这算是全大燮学医的里头头一份了。他老人家的职位叫做侍御医,也就是专给皇帝看病那位“院长”大人,级别是从六品上。   从六品上,什么概念?等同于一个普通县的县令。要知道后世某医院的院长是兼任卫丨生丨部副部长的!这都差到没边儿了,无怪乎这个年代的人打死不愿自家孩子学工学医去,只抱着圣贤书啃。   要怎么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呢?给官衔,给俸禄,给肯定。而科技人员的地位提高并商人的地位压抑,才能有效的控制资本不会过分膨胀,不会因“官商勾结”伤了国之根基。   但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不要说士子不会答应,就算是百姓们也会本能的抗拒。所以沈安侯必须给他们加上一层包装——天师道、道家和墨门,对应教育、医学和科技,以宗教的理念攫取民心,以“国师”的身份让加入进朝廷博弈,从不受重视的现状,慢慢变成这名为“天下”的棋盘之中不可或缺的执棋者。   第265章 宫斗   沈安侯的计划需要徐徐图之,索性他并不心急, 偶尔还能分神帮衬一把程相爷的改革大计。沈淑窈在庐郡打了个把月的酱油, 收获了小皇帝的深厚友谊,最终还是依依不舍的辞别家人,打包了程书一块儿回江州。   新式科举的消息让士子们茫然无措, 可惜程门大佬发话, 便是世家子也不得不消停。远在信州的陈氏现任族长陈安老大人专程请假跑回来训诫子弟:“别想着祖宗庇佑不劳而获, 你们自己好生努力才是正经!要得高位便自己上进, 咱们家族资源虽不丰厚,好歹能供你们吃穿读书。同样的书本同样的学堂,你们若是考不过那些学习之余还得忙活田地农活的百姓,才真没脸自称是世家子弟!”   陈家嫡系对旁支的威慑力还是大的,原本有些松懈的陈家子弟立刻消停下来不再抱怨。有他们一番作为在前,其余小世家更是不敢蹦跶,生怕当了出头鸟,被程相爷来个杀鸡儆猴。   楚家人倒是适应良好, 年轻子弟们跃跃欲试, 甚至姑娘们还鼓动楚岷族长写了信过来要求考生只看成绩不看性别,允诺女子参加竞选。   程相爷有个当南王的孙媳妇, 还有个手腕高明的公主老婆,虽然依旧觉得别扭,也没卡了这条,大方的拟了圣旨让穆欢盖下大印,张榜宣布女子可以科举为官。   读书人的领头羊首肯, 世家、勋贵和皇族一同应允,民间腐儒再有不满,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憋着。当然,也有人叫嚣着“牝鸡司晨国将不国”的,沈淑窈对此哼都懒得哼一声,直接让他们去北燮呆着,好歹那边都是男人当家做主,看看是不是圣明天子国泰民安。   她还特意跑了一趟密州亲自劝慰程相爷:“都说升米恩斗米仇,咱们就是给的太多了,才让这些人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想着百姓生计,只知道抱着那些圣训过日子,我倒恨不得他们全到北方去,省得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程铎的精神有些不好:“我并非可惜他们,而是可惜了那些圣贤书,竟然就教出这种玩意来。”   “一样米养百样人,这说明您任重道远,更该打点起精神来教化百姓。”沈淑窈笑道:“便是我爹的弟子里也有食古不化的呢,何况南燮这偌大的地界儿。您大可以不必放在心上,终归他们去了北燮,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要说沈淑窈不愧是装神弄鬼第一人,说出的话是分外灵验。那些人怀揣批判沈家程家的檄文,准备去北方投靠穆岚这位“正统”,却不料人还没过江,皇城中就闹出一桩丑闻,生生将老穆家的脸都给丢光了。   要说这事儿,还得从穆岚的朝堂说起。北燮朝堂能得以维系,除了靠老成持重的张舒梁做决策,还倚仗着庐陵范氏与琅琊王氏的势力。穆岚娶了王氏嫡出女子为正宫皇后,便给了范氏女贵妃的头衔,地位仅次于王皇后之下。   王皇后端庄大气,范贵妃娇俏可人,另有昭仪宝林才人若干,总之没亏待了穆岚这位帝王。然而从新宁三年登基,到此时已经是安平六年年底,十年时间过去,圣人也年近三十,竟是一个子嗣都没生下。眼见着朝中大臣渐渐不安,对后宫皇嗣接连不保颇有微词,终于出现一个沈宝林,神乎其技的将腹中胎儿保到了即将临盆。   是以对于沈宝林这一胎,前朝后宫都及其看重,眼巴巴盼着她给皇家延续血脉。沈宝林被护的极好,每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不说,连皇后贵妃也让她三分,渐渐也生出些非分之想,动辄恃宠而骄的闹些幺蛾子。   这一日便是她忽觉心中不安,求了圣人派得道的方士进来驱邪。她本意不过邀宠兼显摆,没想能查出什么异常——这会子也没谁敢往她身边使绊子。却不想那方士转了一圈,还真在她居住的宫殿中找到了厌胜之术用的符纸,上头狰狞的血字将毫无防备的宝林吓了一跳,扭着脚不说,没一会儿便捂着肚子喊疼,竟是要早产了。   好在宫中早有准备,让她有惊无险的生下个健康的小皇子。而另一边,得了穆岚命令的宫中内卫顺着符纸一通追查,竟是找到了范贵妃头上。   若是换林菁来,只怕能脑补出山路十八弯的反转陷害,将所有人怀疑一通,最后小心查证找出真凶。可穆岚却简单粗暴——范家的支持不能丢,范贵妃便不能重罚,正好孩子也安然无恙,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毕竟沈宝林也不是什么真爱白月光,甚至连朵白莲花都说不上,对穆岚来说无非是个生育工具。如今她使命已经完成,连孩子都被王皇后抱走抚养,一个可有可无的后宫女子,当真比不上有位高权重的范司空撑腰的范贵妃。   这事儿不算复杂,说白了就是后宫争风吃醋小打小闹,正好有人想趁机算计一把范家,做了个不算太巧妙的局来。按说只消把事儿不声不响摁下去,便翻不出大浪。却不知怎地没守住消息,竟把些许闲言碎语散得天下皆知,把范家给整了个灰头土脸。   范司空一时进退两难,若说他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只怕连张舒梁也会心有不满。可要是他引咎请罪,不就算默认了自家嫡出孙女设下厌胜之术了么?他这头正打算厚颜硬抗,回头再和张相爷服个软诉诉苦,那头范贵妃却是十分争气,直接在王皇后责问之时晕了过去,转头便被太医摸出三个月的身孕。   天大地大皇嗣最大,沈宝林到底出身不高,生下的长子肯定比不上范贵妃的儿子尊荣。且穆岚对这位贵妃也颇为宠爱,正好就坡下驴,一点儿责罚没有不说,还好生赏赐了范家一回。   便是张舒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范贵妃被陷害的太明显,可惜证据确凿,这才百口莫辩。他若按照礼法逼着圣人处置了,根本就是和范氏结仇,给自己找不自在。眼看一块遮羞布盖上,将事儿抹平,他老人家也松了口气,权当不知道穆岚对范氏的包庇和袒护。   前朝大臣装聋作哑,宫中王皇后就不淡定了。她自己身子弱怀不上孩子,又不想有人抢先生下圣人长子,这才一次次冲有孕的宫妃下手。可惜夜路走多了总要碰到鬼,谁能想到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沈宝林竟发现了端倪,以此威胁王皇后护着她平安生产。   王皇后也知道前朝对圣人无子早已不满,自己不能做的太过,只得在奶妈妈的苦苦劝说下愤愤不平的允了。不过动不得沈宝林,不代表她不会借刀杀人搞别人,指向范贵妃的符纸便是她一步闲棋,原打算在沈宝林发动时启用。   她的算盘打的叮当响,前朝不是要个皇嗣么?最好便是沈宝林生个健康男婴,她则抱养这孩子顺手弄死产妇,将罪责推到范贵妃头上。本是一石三鸟的计策,不料沈氏心血来潮找了个方士,竟是提前将符纸给捅了出来。   来不及在产婆医女身上动手脚,沈宝林侥幸逃过一劫,王皇后又不愿一番布置就此落空,便传出流言给范氏头上泼脏水,希望用舆论将范贵妃打压下来。可没想到范贵妃竟然也怀了身孕,竟是越发动不得她——要知道她们二人虽然有妻妾之分,但其实家世相若,地位差距不大,再加上圣人的宠爱和子嗣,若说取舍,圣人还不定会选谁。   听着耳畔婴儿的啼哭,王皇后心中焦虑,挥手让奶娘去偏殿照顾小皇子。便是将沈宝林的孩子抱到身边又如何?到底只是个贱婢所出,根本比不上范氏生下来的孩子。   满脑子都是范贵妃生下子嗣后在她面前洋洋得意的样子,王皇后握紧了拳头,在手心掐出了深深的指甲印。良久之后,她松开手,面色苍白,眼中却藏着锐利的亮光。她叫过奶妈妈如此这般吩咐下去,不顾奶妈惊恐的神色,表情越发晦暗道:“您心中该明白,范氏和沈氏不同,若是让她生下孩子,咱们王家就再也强不过范家去。你便是不为我想着,总该为王家的未来考虑考虑。”   奶妈妈苦劝:“说不得贵妃怀的是个公主呢?您何必这般冒险?”   “她这回能生公主,下回便能生皇子。圣人年纪不过三十,有的是功夫慢慢让她生。”王皇后冷笑,眼中藏着深深的苦涩:“可我呢?一个生不出孩子的中宫皇后,根本就是个笑话!”   “您……您可别这么说。”奶妈妈心疼的直掉眼泪。   “所以就看您了,我是死是活,王家能否将范家彻底拉下来,就看您了。”王皇后死死掐住奶妈妈的胳膊,黝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害人的事儿,咱们做的还少么?做完这一回,咱们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奶妈妈最终妥协了。于是半个月后,范贵妃深夜幽会外男被抓了个正着。“奸夫”被赶来的内侍宫女吓的一惊,直接跳了荷花池,顺便将身怀六甲的范贵妃也带进了冰冷的池子里。   等到范贵妃被人手忙脚乱的救上来,身下已是濡湿的血迹,子嗣显见是保不住了。穆岚大发雷霆,让人漏夜打捞池塘,却始终没有找到“奸夫”的踪迹。   寒风刺骨,穆岚站在池塘边红了眼圈。他疯了一般冲进范贵妃的寝宫,想要找她问个清楚,却发现这白日里还风光无限的宠妃,这会子已经只有出气没了进气,像是一团邹巴巴的破布娃娃,慢慢的在他眼前消磨掉最后一丝生机。   第266章 尘埃落定   眼睁睁的看着范贵妃咽气,穆岚心中堵的厉害, 百感交集最终化作愤怒, 统统撒向了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范司空。   对宫妃和皇嗣下厌胜之术,勾结“刺客”“阴谋弑君”,眼见事情败露便“畏罪自杀”, 这是穆岚在王皇后的步步引导下给范氏定下的罪名。范司空一辈子小心谨慎, 没想到临老竟是晚节不保, 被孙女儿拖累的进了天牢。   同样被拖累的还有一人, 便是范司空的亲妹妹、当年差点儿成为沈放妻子的范大小姐、王家的王二夫人。她听着嫂嫂王大夫人“苦口婆心”劝她去家庙“清修”,又看看执意不肯休妻、也不愿让她离开王家、为此不惜顶撞兄长的王二老爷,突然觉得自己争了一辈子,嫉恨了一辈子,到最后仿佛只是个笑话。   “我明白了。”她冷眼看着王大夫人,仪态依然端庄,没有丝毫慌乱:“等会儿我便收拾了裳,还得劳烦您安排辆马车送我一程。”   王大夫人没想到弟媳突然变得好说话, 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反而是范氏一笑:“大嫂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这是在明显不过的逐客令,只达到目的的王大夫人并不介意, 点点头便转身走了。王二老爷皱着眉满脸的不赞同:“你又何必听她的呢?”   “她是当家大夫人,有的是手段在后宅找我麻烦,与其死皮赖脸的留着,还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范氏说的云淡风轻,仿佛不过是讨论午膳用什么菜色:“大郎最近可有书信给你?你年纪也不小了, 说不得受了风寒便要病一场,不如辞官去享享子孙福吧。”   王二老爷看着范氏说完这一句,径自去屋里收拾东西,莫名觉得自己这三十来年里从未看透过这个女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惊疑不定的问到:“京中不安宁?”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有什么不安宁的?”范氏提了个小包袱出来,顺便将两张身契塞到他手里:“我的两个丫头年纪不小了,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给她们消了奴籍嫁出去。”   “就这样?”王二老爷呆呆的看着范氏往外走,“没有什么要交代了?”   范氏没再说话,只摇了摇头,发簪上的流苏轻轻跟着甩了甩。一辆小小的乌棚马车早就候在了外头,踏着初冬的第一场雪,慢慢向城外驶去。   范氏的离去在王家只是极不起眼的小小波澜。她与王二老爷并无嫡出子女,庶出的儿子女儿也早已成亲分家,如今都不在跟前。王大夫人虽然厌恶范氏,对小叔子还是极好,转头便打发了两个温柔体贴的丫头过来伺候。   王二老爷却一心琢磨范氏走之前说过的话。他咬了咬牙,夜里偷偷捅开窗户吹了一夜冷风,第二日果然受了风寒。王司徒赶紧找了太医来诊治,却不想亲弟弟老大不小,耍起了孩子脾气,折腾的病情也是时好时坏。   他只当二老爷对范氏有情,暗中琢磨要不要松口放范氏回来,毕竟范家倒台已成定局,一个出嫁女根本翻不出风浪。将这话头与亲弟弟一提,没想王二老爷却摇头:“她回来干甚?嫌不够尴尬么?就让她在家庙呆着吧,反倒清静些。”   大老爷就更不明白了:“既如此,你倒是折腾个什么劲儿?”   “不过是心里不得劲罢了。”王二老爷摆摆手:“我这一辈子活成什么样儿呢?您是我大哥,您不明白么?我就想当个书生,写诗作赋周游这大好河山。偏偏所有人都不如我愿,让我在官场泥潭里混一遭,老了老了还要妻离子散。”   王大老爷听他说了半晌,确认自家弟弟没别的意思,就是年岁渐长又没实现心中梦想,郁结于心加上外感风寒才一病不起。按说换个旁人,司徒大人能喷他一脸的“贱人就是矫情”,可眼前这位是和自己相互扶持了几十年的亲兄弟,他再心力憔悴也只能哄着。   王二老爷向来是个低调老实的,难得耍一回心计,竟是让老狐狸般的王司徒也上了当。看着自家亲哥头发花白还难得的放下架子与自己说软话,二老爷差点儿没一个哆嗦将实情全盘托出。大老爷看着弟弟一把年纪了还眼角泛红似要泣泪,内心简直崩溃:“总之你好生养病,等你好了我什么都依你,你想辞官也依你,想去外头游玩也依你,可好了?”   二老爷哽咽着点头,王司徒才算松一口气。王大夫人倒是猜到了些:“只怕二弟是想去找伯友了,偏不好意思与你提。”   说到这小兔崽子,王司徒便眉眼一抽:“别和我说那不肖子。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他去蜀州前可与他父亲说过?”   “那也是形势所逼,他若是不逃,只怕这会子早就不在了。”王大夫人对逼走王伯友的王家旁支子弟没什么好感,不吝替大侄子说两句好话:“二弟年纪不小,就这么个出息儿子,心里怎能不想着?”   “他又不是没有别的儿子。”王司徒嘴里叨咕,心里却知道二老爷那两个年幼些的庶子完全毁在了后宅争斗中,一个是志大才疏的纨绔,三十郎当岁还每个正经行当,靠着媳妇儿的嫁妆铺子过日子;另一个年纪不大却药罐子不离身,说不定哪天便一命呜呼。这两人能平安保命到如今已经算是他照拂有加,遑论出人头地给老父亲带来慰藉。   “罢了罢了,不就是想去看儿子么,我既然允了他,自然替他想办法。”王司徒到底心软了,摆摆手算是默认了二老爷的小心思,第二日便上书给圣人,替他辞了官职。   范家和王家本是姻亲,如今范氏倒台,王家一家独大,王二老爷却显得十分尴尬。这时候退一步淡出众人视线算是常规操作,穆岚一点儿没起疑心的便允了这奏章。   至于要回雍州将养身体之类,于圣人来说亦是无可无不可,王二老爷在所有人自以为了然的目光中顺利脱身。不等过完正月,他便踏着寒霜启程前往雍州,在琅琊郡呆了小半个月后,他随意寻了个由头,直接转道往南边找儿子去了。   也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王家的家庙里,范氏将一张纸条在油灯上点燃,微笑着服下一枚丹药。第二日王二夫人的死讯传入王府,王大夫人心中埋怨一句“晦气”,随意捏了个借口将人草草下葬。   没有隆重的丧仪,没有子女披麻戴孝,曾经世家女中的佼佼者,联系王、范两家贵夫人就这样悄没生息的成了一捧黄土。偶尔有年长的老夫人们在闲聊中提起,才模糊中有个印象,那人也曾张扬笑过,风姿仪态让人敬仰。   范氏的死没有溅起哪怕一滴水花,唯一悲伤恸哭的人,只有天牢中冻的瑟瑟发抖的范司空。只他也并未坚持多久,便倒在了京中冰冷的雪夜之中。圣人的判决并没有下,风寒却提前带走了这位老人,穆岚听了天牢的奏报呆坐良久,终究起了一分恻隐之心,谋逆大罪被轻轻放过,只将范家人逐出京城,下令三代之内不得录用为官。   范家虽然倒了,但庐陵范氏仍在;哪怕三代不得为官,可三代之后,他们依旧有希望。在冰冷的寒风中,他们脚步坚定的告别了这座承载梦想的城池,并在心中暗下决心,总有一日,庐陵范氏会重新回到这里。   朝堂之上,大臣们却并无悲春伤秋或兔死狐悲之叹,范氏的离去只代表又有新的空缺可以供他们瓜分。像是鲨鱼遇上了血腥味儿,连着几日的朝会,一幕幕纷纷扰扰是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各家各派争权夺利,言语间便是妥协与利益交换,是心照不宣的暗中过招。   穆岚看懂了一些,亦有些并不明白。他将疑问的目光转向张舒梁,希望这位靠谱的丞相一如往常为他解惑,却恍然发觉张相已经白发稀疏身形佝偻,仿佛风中残烛随时要消散在空中。   风烛残年。这样一个不详的词汇出现在穆岚的脑海里。而就在三日后,张舒梁死在了议事大殿旁的耳房中。他是生生被北燮的诸多政务压垮的,耗尽了最后一丝心神,在桌上留下一封批改到一半的奏章。   穆岚特旨为他举行了隆重的丧礼,京中所有高门大户都设下路祭,沿街百姓跪送他棺椁出城。圣人亲笔写下祭奠的悼文,赐予张氏后人高官厚禄,可就算这样,也完全解除不了穆岚心中的慌张。   是的,他慌了。从陈平到李正牧,再到张舒梁,先帝留给他的臣子一个个老去,慢慢退出了朝堂,而后继之人却毫无担当起重责的底气。他看着王司徒,而王司徒亦在看他,两个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都说无知者无畏,可惜他们并非真正的无知——正是因为知道治理一国如此不易,他们才不敢放手施为,只想找一个可靠的人顶在前头。   有野心不假,怂亦是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王司徒丝毫没有夺取朝权的想法,反而耐心与圣人分析格局,圈定了三位老成持重的丞相。也正是他这番作为,反而意外的收获了好名声,连王皇后在宫中的日子都安稳了许多,北燮竟是难得的有了一段祥和时光。   第267章 穆欢的执着   北燮的前朝后宫争斗不断,直到春回大地才渐渐安生。梗着脖子离开南燮一路奔波到北边的腐儒眼见着一场场大戏演完, 心中亦是拔凉一片。若说南燮是主弱臣强, 好歹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可北燮有什么?明明接连好几个丰年了, 还是“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   朝廷重臣争权夺势颇有手段, 可有谁记着给冬日里压塌了屋子的百姓修缮房屋?后宫女子明争暗斗步步心机, 可谁能想起贫家女被亲生父母残忍发卖,只为给家中赚一份微薄的口粮?   这一切在南燮都是不存在的。圣人不允许,程相爷不允许,蜀王和南王更不允许。百姓有所损伤,为官者必受惩罚——没有物资可以申请,没有法子可以上报议会讨论,出了事不算懈怠政务,唯有隐瞒不报置之不理拼命遮掩才是大错特错。   民主教的教徒和革丨命丨军的民兵遍布于百姓之中, 他们是天然的纠察队和监察御史。官吏的任何不作为或为所欲为都会在第一时间汇入沈家的信息系统, 送到南王或蜀王面前。而这两位可都不是什么好性子——说了无数遍“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的人, 可容不得高高在上自以为尊贵的官员。   再加上自下而上推行选举制,加上程相爷开始实施“国考”,南燮的读书人清醒的认识到,能背几句圣人言真不算什么。只要百姓不满意,就是朝廷不满意。而一旦朝廷对一个官员失望, 就能瞬间让他变得十分绝望。   当第一个在竞选演讲时说出“为官非是上上等,而是甘当百姓公仆”的人被沈淑窈点名表扬,所有打算入仕的人都在心中有了定论:必须亲民,必须实干,必须夹起尾巴做人。这世道已经彻底颠倒了,再没什么比百姓更尊贵,更重要。   自下而上的抗争很难,但自上而下的改革总是容易的多。所谓上行下效,从来都不是圣人训诫在治国,而是读书人用圣贤书去附和掌权者的意愿。尤其是沈淑窈在江州花了五六年的时间培养了足够多符合她理念的人才,哪怕他们中少有佼佼者,但一个个踏实稳重能干绝不在话下。   但凡有为官者不忿,不愿意重新进修考核的,大可以立时走人去北燮投靠穆岚。这世间少了谁都不会就此崩塌,他们空出来的位置有的是人愿意接手。   要么听话要么滚,朝廷毫不讲理的重压之下,却意外的没有引来太大反抗。其一自然是因为这些举措占了大道理,反驳者除了拿“古训”说事儿外,根本挑不出什么本质上的疏漏。其二则是之前趁着女子科考一事,朝廷已经将跳的最欢的一批人甩了出去,没了领头羊的酸腐书生根本蹦跶不起来。   而最关键的一条,是这一政令虽然损了许多人的利益,但最大的利益集团——朝廷,皇室,沈家,程家,楚家,都有志一同的表示出鼎力支持。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木仓杆子里出政丨权,当掌握了政权、军权、财权和话语权,牢牢占据民心,便再无人能够动摇他们。   沈安侯和林菁有时也不免惊叹,从未想到自己能做到如此地步。想他们才穿越时心中惶恐,只尽力给自己维系一条后路,哪怕后来慢慢放开,也不过做些改善生活的小举措。未曾想一步步的点滴积累,到最后竟能汇聚出改变世界的力量。而这世间既有诸多不公,他们力所能及,如何能无视和懈怠?   “都说时势造英雄,咱们也算是英雄了吧?”沈安侯已是胡子花白的糟老头,在林菁看来却依旧帅气,她笑着点点头:“你一直都是个英雄啊。”   “都是夫人教导的好。”猛然被夸一句,沈大老爷竟有些不好意思。正要例行说几句土味情话拍一拍太座马屁,外头却传来通报声,小厮的语气中满是无奈:“老爷,圣人又跑山上来了。冉风少头领已经下山去迎,让小的通知您一声。”   “这臭小子。”沈安侯扶额,无可奈何的看林菁:“这可是你闺女的锅。”要不是沈淑窈不知怎地说通了沈清漪,小皇帝没这么自由能月月来秀川郡骚扰他们老两口。   “说的淑窈不是你闺女一样。”林菁拧他一把:“你那大侄女儿也是厉害了,竟然在程相爷严防死守下还能纵着他跑出来?”   “我也没想到,沈敬一家子的脑子不正常,居然能生出个聪明的丫头来。”沈安侯说到沈家二房,心中不免有些唏嘘:“真是叫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啊。”   “还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呢。”林菁轻笑:“还不去迎接咱们圣人小皇帝?看看他今儿又想折腾些什么。”   穆欢这孩子是真喜欢理工科,小半年里没少软磨硬泡的要来秀川上学。沈安侯看着程铎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黑,可不敢给他送这个口,只能让理工学院的研究生轮换去庐郡“伴读”。   可光说理论知识还好,庐郡到底比不得学院里有各式各样的实验室。小孩子再稳重听话识大体,该有的孩子天性却遮掩不住,眼巴巴的样子比哭闹撒泼更让人心疼。   沈安侯招架不住了,直接躲回蜀州假作不知,免得被越发不爽的程相爷剥皮拆骨。沈清漪却是意外的站了出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和程铎辩驳一通,最终给小皇帝争取到每月七日的休假时间。   庐郡距秀川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一日就能够赶到。穆欢为了自己心爱的理工学也是拼了,咬咬牙学会了骑马,每月颠簸来回依旧乐此不疲。   有时候碰上程铎心情好,小孩子耍一耍赖,还能提前一两日出门,在山上呆个七八日再回去。   程相爷也是看明白了,穆欢并非不努力,他一直在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的学习当个优秀的领导者。只可惜天赋这东西是早已注定的,比起一头雾水的勉强记忆和理解,显然理科实验室更适合这孩子。   作为程门书院的大佬,提倡不分门第收弟子,因材施教出人才的优秀教育学者,程铎也有自己教书育人的原则和爱才之心。且这许多年过去,他哪里不明白物理学化学的重要性?看看百姓如今的生活和十年前相对比,就知道发展科技绝不是玩物丧志。   大人其实远比孩子容易妥协,在穆欢的坚持不懈下,程铎终于放弃了培养一代圣君的想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沈清漪给小皇帝打掩护,纵容他在秀川呆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小孩子却是颇有些得寸进尺,将进学时间从七日延长到半月依旧不够,某次竟偷摸找到沈安侯,说要禅位给他,自己好安心当个理工生,学李懋的样儿一辈子一心一意专心致志的只爱实验室。   沈安侯差点儿没一巴掌扇过去。南燮找个小皇帝出来干什么?不就是立牌坊么?虽然又当又立这事儿被吐槽的挺惨,可有时候就得这么做才堵得住悠悠之口。老沈抹了把头上的虚汗给小家伙分析利弊,总算换来穆欢勉强点头,可显然他并未打消这想法,回回上山都忽悠他大佬爷给他当个接盘侠。   闹到最后连程铎都听到风声,颇为凝重的找了沈大老爷聊天。程相爷倒不觉得蜀王要反——沈安侯要夺权根本是一句话的事儿,可人忙的昏天黑地,且没空立在朝堂上给人当个泥菩萨叩拜。   他担忧的是小圣人再过几年到了叛逆期,说不得真要不管不顾的甩手不干,还不如大伙儿早作安排。沈安侯也不和他来虚的,直说道:“若是过个三年五载,咱们的制度都稳定了,我再上位也没什么不妥。可至少得先完成改革,还要平定了北边儿吧?否则再来个挑事儿的打着平叛逆清君侧又造一回反,不是白瞎了我辛辛苦苦压制各处维持稳定?”   想想程相爷谨守圣训钻研典籍一辈子,如今竟要劝人造反而不得,想想也是无奈的很。沈安侯劝他:“圣人不是个任性的孩子,您好好与他说道,他肯定能听进去的。”   一个两个的都不想当皇帝,这说出去也是没谁了。程铎心力憔悴,回头与大长公主吐槽一回,没想到穆蓉竟是十分开心:“这不正说明沈安侯这些年做的是对的?比起为百姓做实事,为天下谋发展,一把椅子在当权者心中根本无关紧要,这才是国祚延绵的道理呢。”   程铎恍然,看穆蓉的眼神便带出几分感慨:“你始终这样冷静自持,旁观者清,我不如你。”   穆蓉轻轻握他的手,柔声道:“没人不爱权势,连古之圣贤都是官迷呢。可只有圣明之人才明白,心中有野心、手中有权力,还得负起这份沉与之对应的甸甸的职责。你不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会在一开始便放任沈安侯大权在握,后头还听了淑窈的话帮衬他们父女俩?真要说朝堂权谋,你身居丞相之职,还架空不了他一个满脑子奇思妙想的莽夫?你爱权,有野心,但更爱天下百姓,所以不会为了私心做出错误的选择。同样的,沈安侯也是有野心、但更有担当的人,所以他才在皇位上推诿,只因这会子,他想做对家国百姓更重要的事儿。”   程铎默然,只拉着穆蓉的手轻拍。他身为丞相辅佐帝王,看似老成持重,内心何尝不是如履薄冰?他对沈安侯的支持一半是信服,但更多的是妥协。便是穆欢的所谓禅位,他也不是没有疑心过是否有沈安侯的暗中引导。   可穆蓉的一席话,让他突然明白了,其实他和沈安侯是一样的。比起皇位,他们更在意这天下万民。穆欢当皇帝,或者沈安侯当皇帝,看的并非正统与能力,而是如何对百姓的安居乐业更有利。   第268章 圣典新论   程铎在大长公主的一番话中想通了心中症结,对穆欢的约束便越发少了。小圣人抽空便往秀川山上跑, 顺便软磨硬泡他大姥爷赶紧想辙将他从皇位上“解救”出来。   这回亦是一样, 小家伙亲亲热热的叫了句“大姥爷”,第二句话便是“您可还要多久去给我背锅?”听的沈安侯随手就是一个脑瓜崩:“世人都说皇帝好,偏你这傻孩子嫌弃的不行。”   穆欢撇撇嘴, 不与他争辩, 甩手就往理工学院的排屋跑:“我上回看他们把蒸汽机缩小到一人高的样子, 不知道这半个月有没有再改进些。”   后头两名侍卫无奈的冲沈安侯行了礼, 赶忙跟上去。虽然在秀川山上没什么危险,可他们的职责便是寸步不离保护圣人的安危。   沈安侯笑着点点头,看着一行人远去,突然回头看林菁:“咱们是不是该取消奴籍了?”   林菁先是一愣,沉思一会儿却是摇头:“要消也得窈儿那头开始,等到她坐上高位后再统一推行。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收复北燮之地,尽快实现统一。”   沈安侯先是一愣,才发觉自己竟是忘了这茬儿。穆岚虽然不是个好皇帝, 但也压制着没让治下横征暴敛。若是让北燮休养生息恢复了元气, 说不得日后要带出怎样的麻烦。   “你可有什么法子?”蜀王殿下虚心求教。   “先从胶州和寿州开始吧,”林菁笑的眉眼弯弯:“听说孔家的圣典新论已经编写好了, 不如让陈安老大人去恭贺一回?他可是当了许多年的寿州刺史,顺路去看看旧地也是使得。”   “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儿,一个陈安老大人只怕不够。”沈安侯亦是秒懂:“我这就修书一封,请程相爷亲自跑一趟。”   “你也不怕他老人家一把年纪在路上多有劳累。”林菁啐他,倒也没反驳。当今能和孔家相提并论的世家大儒唯有程门, 而圣典新论亦是程家发起,程铎老先生亲去恭贺盛事,于情于理都十分说得过去。   至于这位同时还担着南燮丞相一职的老大人会不会就着时机与孔家再说些什么,那就得看程铎的本事和孔家的态度了。然唯有一条,孔家始终代表着读书人的正统,若是能说服他们投靠南燮,必然是在舆论上给北燮重重一击。   至于存在感不高的寿州,于沈安侯来说难度并不大。之前是为了给胶州孔家足够的安全空间才没对这处动手,其实靠着与两州接壤的幽州青州闵州三地,沈安侯随时能用经济战逼着他们就范。   如今南燮已经稳定,沈大老爷能腾出手,给孔家的机会和时间亦足够多,若他们非要冥顽不灵,沈安侯也不介意付出些代价“巧取豪夺”。只做事儿讲究个先礼后兵,不如让程铎和陈安去劝说过一回再施手段。   程相爷和陈大人收到沈安侯手书,心领神会的答应下来。至于朝局则丢给了沈淞和沈汀盯着,可怜小皇帝在秀川还没玩儿爽快,又被送回庐郡当个镇压气运的泰山石使唤。   穆欢眼泪婆娑的走了,走的那叫一个依依不舍,简直听者伤心见者流泪。可惜沈安侯一点儿心疼都没,还欢欢喜喜的直说没了小电灯泡,拉着媳妇儿一块儿下实验室继续突破难关。   程铎老先生收拾包袱从蜀州出发,颠簸了小一个月才抵达胶州。陈安从信州过来却快的多,早在半个月前便在东莱郡孔氏本家住下。   前国子祭酒孔奕老大人比程铎还年长了十来岁,如今已是位古稀老人。他在沈淑窈撺掇程家勘印典籍时便带着孔家子弟急流勇退辞去官职回了胶州,如今亦不问世事,只含饴弄孙好不快活。   继他之位成为孔家族长的是沈安侯的好友孔墨竹,当年京中嬉笑玩闹的青年在一次次困境和历练中越发稳健,看上去比程铎更严肃几分。不过看到沈安侯书信时,他久违的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亏他还记得有我这个人呢。几年前悄没声息的拐带了我们家好几个能干的小子,偏把我撇下。这回倒是和我扯什么情面!”   口里这么说,他却明白沈安侯能忽悠走孔青烁孔青灿和孔青炎,是因为三兄弟在孔家本不算重点培养的嫡系子弟,否则当年也不会被“发配”到琼州去充数。而他孔墨竹却不同——他是孔奕从弟,本属孔家嫡脉,又继任琼州刺史成为一方大员,无论辈分资历还是官位都是孔氏看重的。便是沈安侯书信召唤,他也不可能如那几个晚辈孩子一般,甩甩手跟着沈大老爷就跑。   正是知道他肩负的责任,沈安侯才刻意与他断了联络,否则只会让他处境愈发尴尬。尤其孔墨竹继任族长之位,更是让两人不得不慎之又慎,否则一旦被朝廷追究牵连,只怕整个孔家都少不得受到动荡。   好在如今天下大局已定,沈大老爷也有了足够的底气,自然不会再放过这位至交好友。书信中直言不讳让孔墨竹给孔氏子弟洗脑,带着他们投奔美好未来,熟悉的大白话文看的孔先生心中微暖。他折好书信放入怀中,才有些歉意的对程铎行礼:“晚辈一时狂放,让先生见笑了。”   程铎却是再次感慨沈安侯的能耐,一封手书将孔家现任当家人搞定。两个老书生掉书袋客气一番,又拜会过孔奕老先生,终于将话题转到了这部《圣典新论》上。   “经书十三卷,字数统共不过五十万,却耗费了数百人近五年的时间才一一解读,也算是旷古烁今的盛世了。”程铎抚摸着新印好的珍藏版典籍,忍不住感慨:“岂能想到小小句读会引发如此多争议,将众人背诵了几百年的书籍,解读出这般深远的涵义。”   孔墨竹点头:“可不是这样?我还记得光是‘巧言令色,鲜矣仁’这短短一句,便被十几个学子日夜不休的争辩了三日才定下释义,而补充说明又写了数百字。难怪圣人也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若是只知背诵一代代人约定俗成的说法,还不知道限制了多少人对圣人训诫的解读,更限制了后世之人与先贤的思维共鸣。”   程铎抚掌笑道:“我那几个劣徒回去与我哭诉过了,说我教了他们十多年,没想一朝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茫然四顾不知该行往何处,心中惴惴惶恐,夜不能寐,生生熬的憔悴了许多。”   “那先生如何劝解?”孔墨竹不动声色的给程铎添了茶水,自己亦端了茶杯微抿一口。   程铎眼神炯炯:“我告诉他们,书是死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圣人所言是死的,日子是摸索着活出来的。没有什么事物一成不变,亦没有什么道理可以用一句话说明白。圣人虽然圣明,却料不到身后事,与其将自己限制在方寸间,不如大踏步出去,给圣人所言添一笔注释。”   他抬手举杯,看着茶盏轻笑:“如这茶水,沈安侯找到茶叶之前,大家都觉得白开水便是正统。可如今读书之人谁不备上些茶叶,一来提神,二来彰显身份,反倒将喝白水的人挤做粗鄙莽夫。”   孔墨竹与他一同举杯,行云流水的动作却生生露出一分饮酒般的豪迈:“您是否还要说,天下大势亦是如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哪家哪姓是所谓正统。与其死抱着某个皇室嚎哭哀求,盼他幡然悔悟成就圣贤,还不如找一个能使天下安定,使百姓安乐的明主,彻底换了这天颜,还世间海晏河清?”   程铎大笑:“你这厮,说出的话竟是沈安侯教出来的。他又何必支使我辛苦跑这一回?也不怕折腾坏了我这老胳膊老腿!”   “孔家亦是要面子的嘛。”孔墨竹神色不变,依旧不苟言笑,唯有眼眸中带出几分狡黠:“好歹是圣人后裔,总不能他沈某人招招手,我们就倒贴上去——那可多掉价啊。”   他给程铎续上茶水,动作间带出几分小意尊崇:“您是大儒,您的程门书院不比孔家差,有您亲自出马,我们才好下这个台阶不是?”   程铎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最后还是喝了茶水,这一出便算过去了。孔墨竹却仿佛醉意上头一般,言辞间多了几分锋芒,恨不得一吐为快:“其实孔家继承圣人姓氏,却最爱投机倒把,乱世闭门读书,盛世出来当官。便是这回您不来‘招安’,只消沈安侯一统北燮,我们还不是得乖乖称臣。这般虚伪偏要说风骨,我可真不想惯着他们。”   程铎哭笑不得,连声道:“人都说酒醉,难不成你还‘茶醉’?你这些大可等到了秀川去说与沈安侯同仇敌忾,我是个老腐儒,听不得年轻人这般说话。”   孔墨竹认真点头:“这回盛典完成,我少不得要去一趟蜀州,定拉着沈安侯吐三天三夜的苦水。”   程铎忍不住又笑:“此事甚好,甚好!老夫举双手赞成,祝你能旗开得胜!”   两盏茶在空中轻碰,一个协定便这般心照不宣的达成。其实老狐狸到他们这种程度,哪有那许多恣意妄为?看似放松的说话态度,不过是相互示好,从此便可以亲如一家。   第269章 寿州归附   孔家家主直言示好,胶州向南燮称臣之事便再无纠结。孔奕老夫子装聋作哑, 权当自己已经老糊涂, 将所有决策都推给孔墨竹来做。   墨竹先生便召集孔家子弟直言不讳:“如今大燮南北分立,非要说出个正统与否根本没意义,所谓成王败寇, 唯独看哪边能够长存。”   与会的孔家子弟都不是读书读多了的愤青, 个个明白自家斤两, 听这话并无异议。孔墨竹便接着道:“不消我多说, 南燮一统已成定局,他们能让程相爷提前拜会,算是给咱们孔家面子。若是再矜持下去,就该是咱们陷入被动了,索性这会儿便老实顺从,说不得还是一段佳话。”   南程北孔花费五年时间堪印典籍成就圣典新论,绝对是青史留名的大事件。程铎以此为借口前来拜会,孔家亦以此为契机寻到“志同道合”之伙伴, 远比将来被迫妥协要好听好看。孔家子弟纷纷点头, 有几个和孔青炎三兄弟书信来往的更是面露喜色,难得的不顾规矩大声道:“早该如此了!”   孔墨竹点点头:“此时宜早不宜迟, 我明日便邀程先生与陈大人详谈。之后只怕他们会直接去寿州游说,到时我与他们同行,也算给孔家攒一份功劳。”   有掌管庶务的孔家子弟拱手问道:“归附哪边都好,唯有一事需说明白,咱们孔家若是随了南燮, 家业是否会受到冲击,地位是否依旧稳固。”   南燮“打压”士子的消息可一直没断过,老沈家父女俩摆明车马的要捧粗鄙百姓上位,若不是他们这番作为,只怕北方几门世家早都“弃暗投明”了。孔家占着关系却不敢轻易取舍,也是害怕一旦归附,就被沈安侯给打压到尘埃里。   孔墨竹了然:“这事儿我定会问清楚,不过各位心里也得有个数儿,如今可不是别人八抬大轿请咱们,是咱们已经不得不服的档口了。”   下头坐着的孔家子弟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却也知道族长说的是大实话。孔墨竹散了会议,自己溜达着去找程铎,却并非为了争取利益,而是问问那老狐狸是怎么说服程门的书生们转过弯来的。   程铎听了便愣住,想了许久才苦笑:“我还一直当我是最坚定不移的一个呢,没想到竟成了沈安侯的伥鬼。”想想他老先生最开始不就像孔家这般一心等着沈汀来示好,自己“待价而沽”?没想到一个丞相的职位,一大串实实在在的政务,就分分钟教他“做人”,不知不觉扭转了那份“书生意气”。   孔墨竹却是松了眉头,忽而笑了:“我怎么忘了老沈惯用的手段!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程铎好奇的多问一句,孔墨竹就将沈安侯去琼州时三句话不离“当个人性盖章机”激将世家子弟的典故说了一回。他嗤笑道:“高门子弟心气可不小,将他们和做惯了实务的小吏丢在一块儿,难不成还敢有懈怠之心?”   说罢也不用程铎再替他出主意,他老人家自己铺开笔墨写写画画:“如今南燮最穷困之地只怕是西州吧?将这群不屑参加科举的家伙都送过去当官,等他们焦头烂额了再送一批能做事儿的给他们当‘副手’。副职的出身越差的越好,最好是能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打疼了,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本事还比不过普通百姓,凭什么享受朝廷优待。”   他话说完,一封奏章也已经挥就。程铎看了一眼,摇头叹一句“后生可畏”。孔墨竹甩锅:“都是沈老大教的,我不过学以致用罢了。”   程老先生笑:“你当真是蜀王知己好友。”   孔墨竹煞有介事的摇头:“非但知己好友,还是互相坑害的损友。按照沈夫人所说,我们这叫‘相爱相杀’。”   词儿显见不是什么好词,可程先生品味一会儿,竟觉得颇有趣味:“好一个相爱相杀,当真是相互扶持着又毫不留情的给对方找麻烦。”   他就不知道这个词是林菁随口吐槽本,本用在形容男女之间“这个人只有我可以欺负,别人却绝动不得他分毫”的情谊。不过这些都是小节,两人闲聊几句,将话题转向之后对寿州的策略。   一直只顾低头饮茶并不多言的陈安却轻松道:“我在沈安侯那劳什子进修学校混了几年,难道还傻的不会拉拢自己旧部?不过是走一趟给些好处罢了,该联络的早就联络完毕,咱们直接往祁孟郡去,接受刺史投诚便可。”   孔墨竹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们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就是不敢透露了风声,以防夜长梦多。”程铎的脑子却转得快:“该有接应的人手往那边去吧?除了刺史之外的主官,是不是从下往上的要给他们大换血?”   “南王手下那位梁先生亲自来了,还有张瑞阳张主教。”陈安一点儿没隐瞒他们的布置:“寿州并非铁板一块,自我走后便先后有李正牧和圣人的心腹想要控制局面,只可惜天高皇帝远,一直没将底盘坐稳当。这回咱们正好将该清场的人清出去,还寿州一片安宁才是。”   要说他当寿州刺史的时候,虽然该拿的好处没少拿,但该做的也少做。民间不说路不拾遗,好歹百姓安居乐业。谁知自他“叛逃”之后,七八年时间里接连换了四轮主官,却没一个能沉下心来为百姓谋划的,生生将好好的寿州折腾的一日比一日狼狈。   后来还是南燮立国、东北二郡与北燮朝廷断了往来,他才遥控指挥着心腹祁孟郡太守上下打点,靠银钱利益拉拢了寿州的现任太守和都督,威逼利诱让他们同意了转投南燮的统治。只这些都是私底下悄悄进行,并不敢打草惊蛇引起寿州豪强和北燮朝堂的注意。   这回陈安与沈淑窈联手,便是要一步到位,在各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彻底稳定寿州的局面。梁子信和张瑞阳一个玩弄人心,一个对平定百姓恐慌颇有经验,被沈淑窈打包送到了寿州,就等着陈安等人露面。   孔墨竹和程铎听的叹为观止,尤其孔先生,他可是沈淑窈的启蒙师傅。回想起在琼州两年多的时间里,自己多少次被沈淑窈稀奇古怪的话闹的满头包,恨不得打她一顿手心,又被眨巴眨巴的大眼睛萌到下不去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而今那面容精致如瓷娃娃般的小姑娘已是掌管四州的南燮南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潢贵胄。忽而想到什么,孔墨竹迟疑着问程铎:“我若是没记错,淑窈是许给了您孙子吧?”   “南王正是我孙媳妇。”程铎语气中有几分骄傲:“可是个招人疼的姑娘。”   孔墨竹的表情是大写的“一言难尽”,真心感叹:“您孙儿才是真的勇士。”   程铎一愣,陈安哄笑,一时间小小书屋中分外轻松。   三人聊过之后,相互间又亲近不少。孔墨竹将氏族中的庶务交代完毕,便协同程铎一块儿拜访胶州刺史。刺史大人虽说官阶不小,却并非本地人,论势力比不上孔氏土著,更不敢与南燮叫板。被两位文化界大佬一通嘴炮攻击,刺史便半推半就的从了,答应配合孔家将胶州归附南燮的消息公之于众。   胶州百姓对于自己归哪边朝廷管辖并不在意,听闻南燮的赋税极低,还没劳役要服,连征兵都纯靠自愿,他们便立刻心态良好的接受了这个消息。且不要觉得百姓好糊弄,到底东莱郡戳着孔家呢,那是圣人后裔,是读书懂理之人。没看孔氏上下都表现出对南燮的亲近?可见那边儿朝廷不会是乌漆墨黑一团糟,至少比北燮要好上几分。   当然,仅仅名义上的变更是不够的,后续还有许多细节要做,另有习俗需要慢慢过渡。好在有南方四州并青州协助,孔家从中坐镇,倒不算太难磨合。孔墨竹安排好不怎么服气的年轻子弟,将家业托付给孔奕管着,自己跟随程铎和陈安,一路往寿州赶去。   相比胶州而言,收复寿州甚至更加简单。沈淑窈办事比沈安侯更妥帖,除了梁子信和张瑞阳两个开嘴炮的,还带了上万骑士团精锐一块儿到了祁孟郡。那太守一看有人撑腰,立刻抖了起来,直接逼问刺史到底作何想法。刺史和都督眼看大势已去,说错一个字只怕要交代在这里,哪里还敢有丝毫讨价还价?   梁子信看程铎满脸的不忍直视,乃笑言:“蜀王曾说过,这些当官的对南燮称臣,或许会有优待,却不代表能为所欲为。想要继续掌权的,少不了被教导或被替换,总之得按照新的规矩办事,是以无需在这时候给他们太大面子。”   他说着这话,恍然间想起的却是二十多年前大夫人刚嫁入沈家,调丨教管事丫环时候的做派。要么学会简体字和数字符号,成为得用的人手,要么便自请离去,或调换岗位,终归不会因为关系面子便糊弄了原则规矩。   人都说沈大老爷是个随心所欲的浪荡子,最不愿守规矩,却不知他们夫妻俩才是真正的铁面无私。只他们的规矩不是用来困住谁,而是让人各司其职不出乱子,让上下沟通清晰明了,不至于相互推诿,平白消磨了时间精力。   便是沈淑窈,如今也学会这般作风,对待百姓看似和风细雨,其实处处严谨。有她作为榜样,整个天师道的核心弟子绝无侥幸懈怠者,一个个都紧着皮子三省吾身,就怕哪儿出了错被一通发落再无出头之日。   第270章 王氏覆灭   靠着程铎的面子和陈安的人脉,南燮顺利收服胶州寿州两地。不过名义上的投靠只是一个开始, 后头官吏大换血才是重头戏。   改制不是朝夕之功, 沈淑窈将楚家四位姑娘撒了出去,带着慈幼局教导的青年弟子,全权负责两地的安抚工作。楚暖嫣笑的极畅快:“封疆大吏之职呢, 我可是眼红很久了。”   青州楚氏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 只族中男儿们更勤奋了许多。盖因家族议会一直在举行, 而姑娘们有沈淑窈在背后撑腰, 竟是连续几年都压着兄弟们占据优势,终于让楚家人再说不出“女子不如男”的话来。   所谓知耻而后勇,楚岷族长一边儿偏心女娃,一边儿给男子加油鼓劲,使族内子弟良性竞争,焕发出从未有过的生机勃勃。他虽然不入仕,却绝非没野心,若是楚家子能遍布大燮各处, 每一人都是举足轻重, 家族又何来不兴旺长久?   南燮在激起一串水花后又复平静,相较于扩充地盘, 沈安侯更在乎的是科技的发展和年轻一代想法的变革。他希望所有人都投身于这世界的改变之中,不仅仅是为官之道,还能欣然参与到科技发展中去。官场的争斗大多是内耗,远不如用这份聪明才智去开拓更多东西,而他也欣然愿意在各方面提供支持和肯定。   皇族或许还会考虑权利的平衡, 四家五姓拉一半打一半。可沈安侯却从不在意,只要是通过了考核按照规矩脚踏实地走上来的,才不管人姓什么。   世家亦不用再紧缩资源,培养嫡系打压旁支。如陈家这般扎根蜀州的早就不囿于官场,而是积极加入日新月异的科研事业之中,指不定就能在日后占据不可或缺的席位。   楚家更是第一个被沈安侯拉着见识了太多新事物的世家。从白玉纸开始,到后头的瓷器玻璃,甚至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一样都有楚氏参与其中。或许在最初,他们能看到的还只是钱财收益,可当百姓的生活渐渐因此被改变,他们也完全意识到“创新”的重要。   参与坞堡建设,让土木工程和建筑学提上日程。以楚秀为首的一群青年央着沈淑窈牵线搭桥,给他们找来秀川理学院的力学书籍埋头苦读,今后说不得还要去学院进修。沈安侯对此表示出十万分的欢迎,楚岷亦是支持年轻人多想多看,不要限制了自己的眼界和思维。   胶州孔家的年轻子弟被族长大人打包丢去了西州,立时被彪悍的民风吓到快哭出来。他们就不知道这已经是沈安侯花了心思经营了三年才有的情形,相比北燮统治之下,已经好了太多。   孔墨竹也是个狠人,一直压着不让人管,直到自家子弟几乎要怀疑人生,才施施然带着一群“平民百姓”去救场。他早被沈安侯锻炼出了处理内政的手段,带去的副手亦是经验丰富的积年老吏,很快将孔家子们手中乱成一团糟的政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回再没人说身为世家子高高在上,不能与粗鄙之人为伍了。孔墨竹直接开了嘲讽:“想要躲在阁楼里自以为是的,就滚回胶州去,咱们家也不缺你们一口饭吃。想要出人头地的,一个个学好了规矩去考试,别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弟子们乖乖领命,西州百姓也松了口气。要不是有子弟兵安抚着,他们都要行使权力将这群糊涂官吏弹劾下台了。孔墨竹则回到庐郡谢过程铎:“到底是为了孔家破例违规,该如何惩罚悉听尊便。”   程相爷自然不会虐待沈安侯的好友,且孔墨竹与他的行事风格相近,两人相见恨晚,是以一轮极其走形式的投票后,孔族长成为南燮第二号丞相。孔家对此倒是难得的欢欣鼓舞了一回,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也彻底安定了心思。   沈安侯顺势将人拉到文学院走一圈,请他找人过来接盘。孔墨竹亦不推辞,写了书信往东莱郡送去,至此孔氏才算是彻底归心。   除了孔家子弟,另有在北燮失势的李家也被沈安侯挖了过来。他的想法十分简单,世家子终归是更优秀的人才,哪怕收的教育方式不对,但聪明才智不会改变。只需引导得好,熟悉这个时代格局的他们会是很好的助力。   最重要的是,他这儿便有李家嫡出的子弟李懋,勾丨搭起人来简直不要太方便。而对于李氏来说,一边儿是恨不得将他们吞噬殆尽的北燮朝廷,一边儿是敞开心扉迎接他们的亲近弟子,他们在犹豫片刻之后,毅然选择了冒险南行。   不是所有的世家子弟都是听话能干的,但大部分算得上是可造之材。沈安侯花了大力气调丨教过后,南燮多出不少能吏和优秀的师范先生。也有年幼些的孩子在基础班级过后选择了理科,用他们聪慧的头脑和丰富的想象力加快科技的推进。   林菁便笑话沈安侯是在“捡破烂儿”,被沈安侯反驳:“分明是抢瓜子儿。”他抓了两把瓜子放在桌上:“一开始北边多,咱们少,但他们不在乎的往外踢,我就想办法收拢来。古人还千金世马骨呢,哪怕这两家人什么都不做,我供着他们也是赚的。”   他确实是赚到,如并州庐陵这会子已经开始派人来与密州接触拉关系了。好歹是范家经营多年的地盘,便是沈安侯不打主意,他们还想着能长长久久的将家族保存下去。穆岚一句三代内不得为官让他们有了危机感,再大的家业荒废百年,只怕也要被新兴的豪强啃下血肉来。与其惶恐不安的祈求天佑,不如再寻一个靠山,无论出将入相还是做什么,刷够了存在感才不会被时间渐渐掩埋。   沈安侯对范家没什么恶感,秀川郡亦有范迟和范怜这两个优秀的弟子。两头在私底下小心翼翼的接触,却不料京城又掀起波澜。这回倒霉的却是上一轮的赢家——王氏。穆岚公开法旨,直斥王家十余条大罪,势要将王司徒一门抄斩,并株连三族获罪。   几乎是谋逆才会被判的重刑彻底打懵了王司徒一家。他们用尽一切办法,和宫中王皇后传递消息,得到的却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结果:王皇后谋害圣人子嗣的事儿东窗事发,连带他设计范贵妃的阴谋也被捅了出来,圣人如何能不痛恨他,如何能不对王氏下手?   王司徒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孙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他再辩驳。穆岚几乎气疯了,竟是亲手将王皇后折磨的生不如死。可就算这样也是于事无补,那些被害死在腹中的孩儿再也不会回来,甚至连他自己也受到了致命的伤害。   王皇后形容凄惨,却是难得笑的妖娆:“谁让妾就想占着您,不愿与人分享呢?那些贱丨人何德何能,竟能替您孕育后代。是我害了她们,因为她们不配。然我终于想明白了,我能害死一个,您就能再纳两个回来。与其再添冤孽,还不如让您绝了这想法,反正有皇儿在,您也不算绝了后。”   这话语太恶毒,意思也太明白。穆岚急火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直挺挺的倒下。王皇后的笑声仿佛夜枭:“一了百了多好,我心悦您,要死也拖着您一块儿下地狱去。”   哪怕有镇定的内侍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侍御医亦不敢乱说一句话,圣人被皇后下毒失了某些能力的消息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燮朝。南燮朝臣听闻后不免多看了沈安侯一眼,突然觉得这般只娶一人也不是坏事。   可惜穆岚绝不会认为是自己拥有太多女人才造成今日后果,他只会将罪责都推到王家头上。王皇后被折磨了几天几夜,最后生生被饿死,屹立三朝显赫一时的王家亦逃不过刽子手的砍刀。王司徒在死前最后的一个想法,竟然是庆幸自己放了二弟去蜀州寻大侄子逃过一劫。   王二老爷得了消息痛哭流涕,除了与亲人生死两隔,他更惊疑的是范氏临去前特意提醒他辞官远走。可他实在想不到一个后宅女子靠什么左右圣人的后宫动向,甚至能一把将王家满门都坑了进去。   几百条人命被轻易抹去,北燮的朝臣不是没有劝阻。然穆岚已经着魔,谁为王氏说好话,便将人打成王家同党。明哲保身的官员们缄默了,任由圣人发泄着愤怒,心中却升起兔死狐悲的凄凉。   死亡和杀戮并没有让穆岚冷静下来,相反,心中积蓄的压抑和恐慌让他彻底失控。琅琊王氏首当其冲,族人被贬为奴籍罚没家产不一而足,曾经的燮朝第一世家就这样被冲击的支离破碎。   北燮朝堂站班的大臣又换了一批,京城百姓惶恐不知明日是否还能安好。政务早已怠滞,国库空虚内廷混乱,前朝后宫人人自危,唯有沈宝林抱着儿子露出了笑意。虽然不知道那传递消息告知她真相的人是谁,但她所求无非是将儿子夺回来。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早已入土为安,是京郊一处孤坟。当年光耀京城的范大小姐在死前埋下导火线,一个写满密辛的小本子历经无数人手被送到了沈宝林手中,终将北燮为数不多的气运彻底消灭。   第271章 末途   沈安侯虽不知道穆岚到底想要闹哪样,但这局面正适合他“抢瓜子儿”。琅琊王氏心高气傲, 哪里愿意从阀门贵族突然变为奴仆贱籍?若是只找王司徒一家的麻烦也就罢了, 眼看圣人是要将他们一锅端,雍州本家的王氏嫡支旁支子弟难得空前团结,一面与朝廷官兵周旋, 一面开始大逃亡。   穆岚却难得的聪明一回, 除了派兵入雍州, 还额外下旨让隶州、并州两地严防死守, 不许放王氏入境。王家想要逃脱,唯有往信州方向去,但雍州和信州交接地早有重兵守株待兔,只待他们靠近,便能一举擒获以儆效尤。   王家养的护院私兵到底比不得朝廷精锐,京畿营虽然打不过奴炎人,对付起平民却很有些手段。王氏拖家带口老弱妇孺人数众多目标太大,很快就被撵上了。冷月悬空, 举着火把的追兵就在眼前,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王家子弟就要绝望认命。却不料斜刺里杀出一队人马, 为首一人弩箭一指,便有千千万万的箭矢将京畿营指挥使射成个刺猬。   “你们是什么人?!”副指挥使惊怒交加,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然无人搭理他的问话,只是又一轮齐射,将他身前当着的兵士扫落了数十名。   天知道圣人有令尽量抓获口, 加之王家本不是将门,不谙兵法,京畿营的兵士们追出来时才没配备太多弓箭。可谁知道有如此凶残的人手在路上等着,让他们生生吃了个大亏。   黑色衣甲黑色护冠加上黑色面罩,骑着毛色漆黑的奴炎马,这支鬼魅般出现的队伍仿佛暗夜中伺机而动的罗刹。扇形的半包围阵型慢慢展开,黑色的弩箭是看不见的锁魂厉鬼,随着为首那人的动作,收割着京畿营兵士的性命。   副指挥使不是不想催马上前冲出包围圈,然胯丨下的马儿却不知为何不听使唤,贪恋的站在原地踱步,不知嚼着什么。也有人弃了马提起刀丨木仓往王家人那边跑去,却不知从哪里响起噼啪声,便见奔跑着的士兵轰然倒地。   后退退不得,前进亦是送命,副指挥使当机立断,跳下马撒开腿往左面缺口跑去。那里是一处缓坡,他一个不小心扭了脚,叽里咕噜的滚了下去,连撞了好几棵树才停下。   却好歹是保住了性命,并没有箭矢跟着射过来。其余士兵有样学样,在不急不缓的齐射中弃马奔逃,而对面那黑衣人果然视而不见。   王家人已经看呆了,领头的黑衣人却又是一箭射来,吓得不少人一个哆嗦,有女子当场哭了出来。箭矢没有射中任何人,在箭杆末尾还系着一封书信。有人大胆过去取来,再抬头时,黑衣人已经重新融入夜色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将书信拆开一看,乃是王二老爷亲笔,让他们直往南边去,自有人能将他们一路护送到密州。哪怕将信将疑,这时候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他们按照书信中的指示乔装打扮,悄摸来到了临近并州的玉霞关。   玉霞关有重兵把守,王家人并不敢靠近。他们在城外的荒野安营扎寨用了些干粮,正发愁不知前路如何,便有一支车队直冲过来,惊了王家老少一大跳。   他们仿若惊弓之鸟,满脸恐惧的看着对方靠近。等其中两人拍马上前,他们却又忍不住热泪盈眶,来人竟是王二老爷和王伯友、王钧宜两兄弟。   “时间不多,咱们就不在这儿叙旧了。”王伯友早已不是所有人印象中畏畏缩缩的可怜庶子模样,他精明干练沉稳异常:“你们去化个妆换衣裳,下人们已经在候着了。”   王家人懵懵懂懂的被拉下去,才知道这竟是平宁楚氏送嫁的队伍。庐陵范氏的子弟虽然暂时没官职,但范贵妃沉冤得雪,他们家重新起复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并州上下仍以他们为尊,断不敢拦了范氏嫡系的姻亲。   “然这许多人,哪里能全塞进去?可别被看出端倪来。”有老成些的王氏长者皱眉迟疑。   王伯友便笑:“您真当北燮还是铁板一块么?蜀王放话说帮你们一把,他记一个人情,范氏、洛家和崔家可不会拒绝。他们虽不好直接与南燮交好,可那位圣人朝令夕改昏庸无道,总是要做好了两手打算的。他们想方设法的打通了关节,将守城之人换成亲信,就为了让你们能安安稳稳度过这一关。”   至于楚家姑娘嫁入并州,为何不从星州走,而是进了并州地界,王二老爷亦简单解释了两句:“青州距离并州太远,且南燮北燮关系不明,人家也不想好好的喜事被折腾一回,干脆在雍州姨母家待嫁。这是早两个月便过了明路的事儿了,任谁都扯不到王家头上。”   “楚家有钱,多的是陪嫁陪房,只要城门关卡上莫较真,咱们轻松就能过去。”王钧宜轻笑:“只是委屈各位叔伯婶婶,得扮一回下人保安宁,实在是多有得罪了。”   在生死存亡面前,这些根本不是事儿。王氏长者得了确切的消息也放下心来,任由下人给他傅粉描眉换衣裳。   如王伯友所说,进入玉霞关确实是分外轻松。所有人的户籍路引都放在一块儿,城门令不过草草翻阅便放行。   另一边,京畿营副指挥使休整完队伍亦没有放弃追击,顺着线索一路跟到了玉霞关前。然而王家人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再寻不到蛛丝马迹,问过守关的将士,所有人都摇头:“哪有什么逃窜的难民?拖家带口的我们能看不见么?”   想一想两百来号人确实不是能轻易蒙混过关的,副指挥使成了无头苍蝇。再想到主官被那队神秘的黑衣射杀,他的脑子里都是嗡嗡作响,不知道该如何向朝廷交代。   那种扑面而来的肃杀,令行禁止的气魄,直到现在依旧徘徊在副指挥使的脑海中。他害怕遇上他们,但更想知道他们是谁,从哪里来。可无论是雍州都督还是各处豪强,似乎都没有谁能拥有如此精锐。   他并不知道,那些让他胆寒的箭矢已经分拆后装进了嫁妆箱子,跟着送亲队伍一块儿踏上前往并州的路。而拦截他的黑衣罗刹们也不过是一群娇俏姑娘,今日一早便换了色彩鲜艳的罗衫,婷婷袅袅的陪着她们的主人楚小姐一同远嫁。   从雍州到并州一路走的颇为艰辛,好在有惊无险,平安抵达庐陵郡。楚家的楚家姑娘小字暖婷,是楚暖嫣的嫡亲胞妹,看上去颇为文静素雅,其实比姐姐还要张扬霸气许多。   她虽不拒绝结婚嫁人,却是一开始便说明白了意在联姻,最好能与南燮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范家。正因她这句话,楚岷力排众议,允她将自己的女卫全部带走,连嫁妆里头都藏着军械铠甲。   本以为是防备不时之需,哪想到竟然派上用场。以黑夜作为掩护,与王伯友手下数十火丨木仓丨手联手,不到千人的女卫生生吓退了三万京畿营士兵,救了王家上下的性命。   而这一切,无论王氏族人还是范家迎亲的队伍都不得而知。他们才想不到一个姑娘家有如此能耐,只当楚氏是个偷渡人员的幌子。至于连王家如何悄无声息的逃离雍州都不明白的京畿营,更是想破脑袋都猜不透那黑衣人马从何而来。   穆岚得知自己层层布置依旧没阻拦王家的逃脱,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白费了御医为他将养小半个月的功夫。王伯友一行人亦不敢放松警惕,将族人分批次裹挟在商队中送入密州,等到所有人都脱离险境,他们才告别范氏本家启程离开。   在离去前,王二老爷与范氏如今的当家人、范司空的嫡长子范远彻夜长谈。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此之后,范氏族长对南燮的偏向又明显了许多。不过穆岚已经无暇顾及并州的动摇,他正面临着这辈子最绝望的一刻——他唯一的子嗣、沈宝林生下的小皇子穆承瑞,已经高烧三日,就快要不行了。   “御医呢!药呢!”穆岚仿若困兽,而沈宝林已经哭的晕厥过去。内侍小心翼翼在旁边答话:“周御医在亲自熬药,陛下再等一等,马上就来了。”   周御医心中亦是愁苦。小皇子生的体弱,又受了惊吓,便是这一遭熬过去,只怕脑子也要受损。可这话他却不能说,也不敢说,唯有拖得一时是一时。   两剂猛药下去,总算将小皇子的体温控制住,穆岚松了口气,又吐出一口血来。周御医一头管着孩子一头管着大人,恨不得将人劈成两半。而他更担心的是,圣人三口心头血吐过,真真只剩下一口气在。若是将皇子痴傻的消息捅出来,只怕这父子俩便要一块儿魂归西天。   纸里包不住火,无论周御医如何隐瞒,穆承瑞的病情到底是被人发现了。穆岚这回是真疯了,他提着宝剑冲了出去,只要是所见之人,便是谋害皇嗣的恶鬼。无人敢对帝王动手,便只能四处逃散,有时运不济被他砍中的,立刻倒在了血泊中。   整整一日一夜,宫中死伤无数。直到圣人自己支撑不住倒地,才有宫人小心靠近将他抬进寝宫。而此时别说周御医摇头,便是大罗天仙下凡,也再救不得穆岚的性命。   第272章 一统   安平七年秋,虚岁两岁, 实岁不过十个月的大皇子穆承瑞被诊断为痴傻, 圣人穆岚吐血不治驾崩,北燮朝廷顿时乱成一锅粥。自武帝开国到如今,姓穆的子弟并不多, 如今想要巴拉出一个来继承大统都成了天大的难题。   朝臣掰着手指从头开始数:“武帝之下有齐王、秦王、先太子和吴王四位皇嗣, 然齐王和秦王都在三王之乱中满门被害, 先太子之后倒是留下了位许昌王。”   “吴王没有子嗣, 许昌王又在南燮,这话说了等于白说。”   “先帝——好吧,该称睿帝陛下,睿帝亦有四个儿子,蜀王虽死,唯有一子,便是南燮那位复礼帝,说起来倒是名正言顺的正统。”   “快别说这个, 难道要咱们一起对南边投降么?”   “那不然呢?燕王、卫王和其子嗣可是在甘州和州当着俘虏, 您能将人捞回京城来不成?”   “圣人——先帝也不是没儿子,大皇子可健在呢。”   “嗤——”有人不屑:“谁不知道大皇子前阵高烧被烧坏了脑子, 他能担得起社稷重任吗?”   “说不定是徐大人想挟天子以令天下呢,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多好控制。”   “老臣万万没这想法,可不立大皇子,还有谁能为帝?”   “不是说了那位复礼帝么……”   “噤声,那是叛逆!”   停灵七日, 众人来来回回扯皮,却始终做不出一个决策。其实撇开其他痴人说梦的建议,摆在眼前的唯有两条路,要么扶持穆承瑞,要么投靠穆欢。   要是此时江山稳固,大臣们自然会选择前者。可北燮已是摇摇欲坠,再坚守下去不见得有意义。就在所有人纠结的空挡,却听见外头传来军械交加的厮打声,并一声中气十足的通传:“南燮复礼帝、南燮蜀王、南王,南燮丞相前来吊唁!”   十三岁的穆欢已经是个大小伙儿。他身长玉立,内穿玄色长袍,外披白色粗麻,走在所有人前头。紧随其后的是沈安侯、沈淑窈父女,麻衣内是包裹严实的盔甲戎装。陈铎和孔墨竹被侍卫护着走在最末,两旁是宫中侍卫严阵以待。   丞相洛林苦笑着让侍卫退下:“南燮国主到访,我等有失远迎,何不率先通知一句,也免了相互间有所误会。”   穆欢对他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先按照子侄礼拜祭过穆岚,才转身回答洛相爷的疑问:“朕听闻皇叔噩耗,唯恐时间不够,便与两位王爷和相爷快马加鞭赶来,实在来不及提前知会,还望洛相莫要怪罪。”   想想从密州到京城的路途确实遥远,洛林颔首算是揭过此事,又试探问道:“您亲来一趟,恐怕不止是为了拜祭吧?可还有其他见教?”   穆欢却转头看了一圈才问道:“朕那堂弟呢?”   他堂弟自然是指的穆承瑞,看洛林眼中满是疑惑,穆欢好脾气的解释:“蜀州医学院有诸多名医并各种治疗设备,朕想将堂弟接过去照料,看看能不能有所好转。”   他大概说了些林菁“发明”的新式治疗法子,又感慨道:“若是一开始便在蜀州就好了,无论高烧还是惊厥,都有法子能对症下药,决不至于拖到这般后果。”   洛林不是御医,但世家子多半是要学些医术的,听他一番讲解倒颇有些道理,可越是这样,他越听不明白:“您只为这一桩而来么?”   “朕若说希望入主北燮,促成南北一统,各位大人可愿意么?”穆欢眨了眨眼睛,带出一份狡黠。   洛林和其余大人便有些尴尬,却不料穆欢话头一转:“其实朕倒觉得,有没有皇帝没关系,只要朝臣能把事儿安排妥当,国家亦可以长治久安。但南北分立却不是个好事儿,生生将山河分隔,还带来许多麻烦。”   他小人家直言不讳,什么都敢说:“且不管百姓如何想法,各位大人是不是得时刻防着南燮打过来?且说实话,要是我们想打,你们还真挡不住。”   北燮大臣们的脸色又黑了几分,穆欢只做未见:“要说你们对大燮对穆家多么忠诚,只怕早在南燮立国时便起兵了,又何必一直犹豫?无非是手中权柄太过诱人,谁都不愿意屈居人下。如今谁看不明白朕那堂弟绝不适合继位,合该去秀川好好养身体?可除了朕竟找不到第二人来当皇帝,各位也是头痛的很吧。”   熊孩子之所以是熊孩子,便是这般不管不顾大人们的心意,说出扎心的话来。可这话说的太过直白,直白到无法反驳,洛林忍不住掩面道:“您是专程来嘲讽我等的么?”   穆欢摇头:“朕是来给大伙儿指一条明路的。你们纠结朕的身份,纠结谁是正统,归根结底是想找一个能给你们带来利益好处的人立在上头。原本朕可以再等,可以慢慢拉拢崔家洛家,可以一点点消磨你们的意志。然朕等得起,百姓却等不起。你们知道京城百姓过的日子,比西州都不如了么?”   这句话说的太过离谱,洛林等人脸上立刻露出几分轻蔑来,穆欢定定看他们:“朕知道你们不信,便如朕也不愿相信京城破败如此。所以朕和你们做一条君子协议如何?半年之内,南燮绝不对你们动手,而你们亦分批往南燮去看一看。半年之后,咱们再做定夺。”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   “堂弟才十个月大!他在与不在,于朝政何干?”穆欢截口打断:“大人就当堂弟坐在那位置上好了,总归所有决议都问不到他头上去。”   那人被怼的败退,其余朝臣亦不敢多言。穆欢转头继续与洛林谈判:“洛相可愿意让我把堂弟带走?朕说句不吉利的话,以京中如今的医疗技术,他能不能挺过这半年还是个问题。”   这话引来一片骚乱,但洛林却知道是大实话。他想了一阵子,轻轻点头:“为皇子安危着想,老臣是愿意的,不过还需与各位大人商讨才行。”   穆欢也不强人所难,还特意提点:“最好问过沈宝林的意思,毕竟当母亲的是最心疼孩子的人,无论走与不走,都少不得她好生照料堂弟。”   他来的快也走的快,身后四人仿佛就是个布景板,根本一句话没说。京中沈府早就被移作他用,连蜀王府也改名换姓,好在沈安侯产业不少,收拾出一个四进的院子权当下榻之地。   “我只当我莽撞,没想到两位相爷比我还狠。”沈大老爷一边招呼下人收拾房子一边吐槽:“你们俩年纪加起来一百多的老头儿,带着他一个孩子就往京城跑,不怕被人一锅端么?”   “我们又不是没带人手,干什么大惊小怪。”孔墨竹见开水烧好,掏出茶叶来泡茶:“就该让他们看看咱们圣人的风采,看他们还有没有脸扶持个痴儿。”   程铎喝了口茶接着解释:“他们且没胆子要我们的命,当你和南王几十万大军是摆设么?只是再这么让他们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与其放任不管一点点蚕食,还不如以退为进,给他们立个期限。”   所以穆欢说了半年之后再见分晓,却没说半年之后北燮若是不愿一统,南燮会采取什么措施。孔墨竹继续补充:“高门大户想守着家业当土皇帝,百姓可还要过日子呢。民间宣传还是要加强,淑窈你要费些心思了。”   沈淑窈了然的点头:“小欢来过一回,南边和北边也算友好了,估计天师道再来传教,便不会被抓去打杀。”蜜月期是需要给对方面子的,尤其是对方比自己更强大的情况下:“我让张瑞阳亲自做这事,父亲您的情报网得给我共用。”   后一句话是对着沈安侯说的,沈大老爷大方的点头:“都交给你,你随便使唤。”   唯有穆欢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才插丨嘴:“我还是没想明白,明明他们可以自己管理朝政,为何必须要一个皇帝呢?”   “帝位便是大义,他们心虚,更要给自己找借口。”沈安侯故意使坏:“你看咱们这边其实也有点儿这样,虽然我们这些当大臣的无所谓有没有你这小子,可没个皇帝叩拜,百姓心中可纠结呢。”   “是因为百姓也心虚?”穆欢追问道。   “与其说是心虚,不如说是没安全感。他们的日子过的好不好,能不能活下去,并非自己能够决定,而是要看官府,看朝廷。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盼着有个清明睿智的帝王保护他们的安宁。而我和你小姨就是要努力改变这种情况,让百姓将日子踏踏实实握在手中,反而是当官的能不能升迁,得看他们的意思。”   “这便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你觉得你自己不重要,说明你大姥爷做的是对的。”孔墨竹一唱一和:“唯有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皇帝身上,抑或将责任罪名都推到皇帝身上,才是国之将亡的表现。而北燮这会子不就是这般?百姓无可奈何,百官心虚贪婪,还想靠着个不满周岁的小皇帝维系下去,简直可笑之极。”   “也就是说,当百姓可以做官吏的主,当官吏不在乎是不是有个皇帝在上头压着,才算是国泰民安的清明盛世?”穆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两位相爷、大姥爷和小姨,你们再加把劲儿,就可以成功了!”   第273章 范氏的选择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北燮的朝臣不傻, 知道穆欢看似给他们选择,其实不过将“死刑”变成“死缓”。   更让他们内心纠结的,是穆欢言语之中透出来的意味。这位年轻的小皇帝要的并不是帝王的尊荣, 而是对北燮五州之地的实际掌控。这就意味着哪怕北燮的朝臣乖乖对他臣服, 也很难保住如今的地位和权势。   然而朝臣虽然迟疑, 却不敢拒绝。不仅仅是因为穆欢的南燮朝廷兵强马壮随时可以攻破北方的防守,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他是唯一名正言顺且可以说服天下人的唯一继位者。   北燮小朝廷要维系下去,必须有一个姓穆的皇帝戳在那儿,否则任何异姓权贵上位,都等同谋逆,人人得而诛之,完全是给了南燮出兵讨伐的最好理由。若是复礼帝并未出现,朝臣还能拥立一位“正统”苟延残喘,可有穆欢珠玉在前, 谁敢说自己比他更适合?   穆承瑞显然不合适, 不仅仅是因为痴傻,还有年纪太小身子不好的因素。如穆欢所言, 让这孩子去秀川养病才是正道,呆在京城当圣人,他能不能好好活下去都两说。   卫王燕王许昌王和他们的子嗣?那就更不行了。且不说他们能否从沈淑窈的“劳动改造所”中偷摸出来跑回京城,便是真的来了,之前欺压百姓残酷盘剥的名声也不是轻易能洗干净的。   穆欢从来没有给他们退路和选择, 半年时间是让他们做好丢弃权柄的准备。洛林和北燮的朝臣看的明白,却无可奈何,无论从大义还是势力来说,他们都拗不过南燮的强势。   复礼帝与他们磋商了几回,得到满意的答复,带着沈宝林与穆承瑞回了庐郡。洛丞相等人操办完穆岚的丧事,对着空荡荡的金銮殿无语凝噎,从古至今何曾见过这般场面?   朝廷无主,朝臣又不能造反,好在程铎在离开之前将南燮议会的制度简单说过一回,他们也能对方抓药勉强维持吏治。只是这么一来,众臣之间的权利争斗变得更加直白,以往还能通过私底下动摇圣人想法达到目的,现在只能面对同僚尽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服他们。   当然,比起情理,利益交换更加有效。但没了圣人在上头背锅,朝臣还真不敢把手伸得太长。毕竟圣人不清明,只要不做的太过分,百姓多半就忍了。可哪家官员仗着官位作威作福,自有对头煽动百姓闹将起来,最后证据确凿集体投票,说不定便要下台三鞠躬。   谁能想到龙椅上少了位主子,平头百姓的日子竟然能更松快些?连程铎和孔墨竹都啧啧称奇,唯有沈安侯看的明白:这不过是世家大族还在互相试探,因此才克制并提防着。若是等他们达成一致,接下来便是另一个时空中的圈地运动,辖区内的百姓都会沦为他们的牛马,局势只怕比皇权时代更残酷。   他略微解释了一回,听的穆欢几乎要跳起来:“那我岂不是做了件错事儿?”   连程铎和孔墨竹的脸色亦不好:“本以为能让他们知难而退,免除一场战乱,倒是我们太过天真。”   “权势动人心罢了。”沈安侯淡然:“他们明白归附不可避免,自然会抓进最后的时机扩充自己的能量。不过这也没什么,还有沈淑窈在里头布局呢。”   事实上,随着时间推移,北燮的情形确实与沈安侯说的一样。最开始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的高门大户渐渐回过味来了,心照不宣的划分地盘强占土地。百姓被这番转变打了个措手不及,想要联合抵抗,却发现再无人带领他们闹起来,反而处处是限制和打压。   世家贵族想的明白,这时候再找对家麻烦争夺权势根本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反正半年时间一过,大家只怕都是平头百姓。与其斗成个乌眼鸡谁都捞不到好处,还不如和光同尘和气生财。至于百姓的生死存亡——反正有南燮随时接手烂摊子,他们才不管呢。   算盘打的叮当响,程铎老夫子差点儿没被气出病来。好在张瑞阳反应及时,熟门熟路的带着天师道的二代弟子打出了“替天行道”的大旗。虽然论实力比不过朝廷,但救人无数却是事实,无形中给沈淑窈拉了许多人气。   这还只是次要,民丨主丨教最要紧的一桩任务,乃是鼓动奴籍百姓逃到南燮去。他们在民间奔走相告,内容只有简单一条:南王治下四州已经没看奴籍,大伙儿只要过去就是良民。不仅可以吃饱穿暖,还能读书科举,为官做宰。   谁会希望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还连累了子孙后代?且民丨主丨教的传教者不光嘴上说说,还有详细的出逃路线规划,有人领路兼安排食宿。凡是过的不算十分如意、又有几分野心的奴仆,少有不会心动的。   大户人家突然发现仆从锐减,生活诸多不便,一时慌了手脚。好在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卖儿卖女的不少,大可以再买一些回来。只平民百姓也不是傻的,与其等到成为奴仆再逃,还不如收拾家中细软走为上策。   明明不是灾荒之年,北燮五州却献出了“十室九空”的征兆。有人踌躇志满得意洋洋,数着自家田地又多了不少,也有人看的明白,知道再这么下去,不用等到半年期限到,北燮便要彻底垮台。   明白人不少,但没人敢轻举妄动,世家门阀同气连枝,注定他们不能玩“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戏码。眼见北燮如一艘漏水的破船,而所有人还在狂欢般将破洞掘的更大,终于有人坐不住了。范家新娶的嫡少夫人楚暖婷说服了夫婿,一块儿与自己的公公、庐陵范氏当家族长范远长谈。   范远面对儿媳妇张嘴便提家族生死存亡一事并不十分意外,反而有心调侃:“我曾听说你们楚家有个例会,由男子和女子对坐辩驳,长老充作裁判,所得结果能影响族长的决策。今日听你言辞,此事果然颇有益处。”   楚暖婷的夫婿听着亲爹闲扯,不禁有些着急,楚暖婷反倒不急不缓:“父亲大人如此镇定,想来心中早有计较,是儿媳多言了,还请您见谅。”   “你这孩子太机灵了。”范远瞥一眼自家一脸懵懂的小儿子,内心竟生出几分不满来,忍不住训斥道:“多和你媳妇学一学,别傻乎乎什么都不明白。”   “你们俩这天一句地一句的,让我怎么明白啊?!”范小爷恨不得以头抢地:“谁来给我解释一句?”   楚暖婷看公爹一副看戏模样,便明白这是家主对自己的考验,索性轻笑道:“父亲大人听我危言,面色却只有欣慰之意,可见是早就想明白了这一节。都说谋而后动,只怕咱们家还有更大的图谋,是才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你倒是说说,咱们家有什么图谋?”范远觉得“咱们家”这三个字颇为顺耳。   “并州毗邻密州,以南燮蜀王的性子,大约是早已和父亲有了协定。可范家若是只投靠于他,不免失了主动。如儿媳浅见,倒不如先说服隶州崔氏,到时一块儿相应南燮号召,便是大功一件,南燮朝廷也必要给咱家些许优待。”   “你这可不是浅见,臭小子才明白当今格局之凶险,你便连化解的办法都有了。”范远赞叹道:“不怪南王一力推举楚家女入仕,你们是有真本事的。等到开春之后,不若去试试那南燮的科举吧。”   楚暖婷大喜,深揖道谢:“父亲大人如此开明,儿媳当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都一口一个咱家,难不成我还拘着你?”范远笑的开心:“我三个儿子,大约只有慎儿看出了些许影子,至今还在犹豫要不要与我说道,剩下两个读书读的脑子都僵了,还做着有朝一日圣人下个赦免的旨意,他们就能入朝为官的美梦呢。”   他这话说的着实不客气,范小爷更是面上一红,他可不是等着京中出招抚的圣旨么?要不是他媳妇儿对格局知之甚详,与他细细分析,他根本想不明白世家已经不值钱了,甚至朝廷都不值钱了。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对了。”范远看幼子脸色凄然,到底有几分心疼,乃安慰道:“你也不用太过妄自菲薄,虽然世家没了特权,可咱们总比庄稼把式见多识广,更有历代积累。让你们与他们公平竞争,其实就是占了先机了,难道你还怕了那祖上大字不识的农人工匠不成?”   范小爷眼泪汪汪:“可这样一来,身为世家又有什么意思?”   “那你觉得世家有什么意思?让后世子孙耽于享受不思进取么?世家者,无非世卿世禄之家,代代有人为官,且为重臣,便是世家。”   楚暖婷说的更直白些:“会读书的不一定能当官,许多人家只能‘耕读’,却没法发展壮大。但要当官,一定得会读书。所以说白了,便是改了这为官的机制,其实世家依旧占据优势,端看咱们能不能顺应潮流,掌握主动罢了。”   “正是如此。”范远抚手道:“世家积累已经是先发制人,又何必多有抱怨?有这空闲,倒不如早日去南燮看看形势,想法子迎合这世道的变更,总好过在家中凄惶无助平白荒废。”   第274章 忽悠瘸了   安平八年正月,范氏说服崔氏一同对南燮称臣, 主导并州和隶州改换旗帜。半个月后, 由嫁入河阳洛氏的楚家姑娘在背后推动,整个惠州宣布归附复礼帝管辖。北燮只剩雍州一地并小小京城,所得赋税连朝中大臣的俸禄都不够。   世家虽然固执, 但面对生死存亡时又颇有决断。他们有志一同的派遣自家子弟前往密州蜀州或江州, 提前了解和适应新的吏治模式, 以图在南北一统后尽快占据一席之地。   沈家父女对此自是赞成, 暗地里却交代早已投奔了秀川的世家子弟好生给族兄弟或子侄洗脑,不要一门心思的只想着为官,去搞科研也是很有前途的。   王钧宜范迟吴弘等人心领神会,一通忽悠将族人给拐带瘸了:“若说聪明才智,说读书学习,你们自然是不憷的,便是考核也不在话下。是以你们顾虑无非是觉得从底层做起给人跑腿失了面子,或是和粗鄙之人鸡同鸭讲失了身份。”   他说一句, 世家子弟便点一点头。王钧宜心中暗笑, 脸上却并不带出分毫:“世家清贵,可南燮的政策如此, 想当官便没法儿清贵。不过另有一件事儿倒是可以试一试——你们觉得著书立传如何?”   “自然是流芳千古的好事儿!”立刻有人亮了眼睛:“莫非还要勘印典籍不成?”   “也算是吧。”王钧宜说的含糊:“蜀王殿下最近正着手编写各科教材——便是教书育人的书籍,和咱们读书经一样,以后是要普及到所有学子的。”   想想老沈家流传出来的启蒙三宝《千字文》、《弟子规》和《三字经》,世家子弟们更加眼热,一个个点头:“此事甚好!”   范迟在一旁看似随意的敲边鼓:“我听说蜀王已经说服程相爷, 要给学院里放编制了?老王你是副高吧?”   王钧宜一脸惊喜:“两位相爷终于松口了?”   他说完还照顾一脸懵逼的世家子们,给他们科普:“编制等同官位,由朝廷发俸禄,一样算计品级,只涵盖面更广。目前暂定有行政、技术和社会三种,若是你们走科举的路子,通过考核后从事管理工作,便是行政编制,和在北燮当官差不离;如我这般学院学习做研究编书,就是技术编制。”   “做学问也能当官?”世家子们一听就更热闹了:“不知最大能到几品?”   “既然是统一的编制,品级自然是相同的,从不入流到一品二品都有。”吴弘对此也是了解:“老王如今在学校当教授,岗位等级是副高,算下来相当于咱们说的四品了。”   “再往上就是国子监祭酒了啊!”子侄们面面相觑,这也拔的太高了吧!   王钧宜便笑:“如今秀川郡内各学院的院长都是三品,校长是二品,今后还要建立南燮朝廷大学,也就是类似国子监这种,学院的校长大概会是从一品。”   “那我们呢?我们去了算什么?”已经有人动心了。   “算学徒呗,”王钧宜开始不厚道的泼凉水:“那里可是靠真本事上位的,想混吃等死还不如去混官场。”   看所有人满脸窘色,王钧宜还不放过:“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们有没有学过沈侯爷出的简体字、数字符和拼音。若是没有,你们得从扫盲班里开始学起,然后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参加分科考试,才能算进了学院当学徒。”   “那你呢?你也进了扫盲班?也是从学徒当起?”有人不服气的问道。   “那是自然。”王钧宜点头:“虽然我在琼州学过算数,拼音却是一点儿不懂,在扫盲班里呆了三个月才出师。因民以食为天,我选了农学院进修,两年学完了学徒课程,通过考核成为初级实验员——职位大概算九品。”   “所以你用七年时间从九品坐到了四品?”掰着指头算了算时间的世家子咋舌:“你开玩笑吧!”   “你要是按照常规混资历呢,肯定是达不到这个速度的,但耐不住老王运气好啊,”范迟颇有几分羡慕嫉妒恨:“他当实验员第三年就做出两个突破性成果,直接跳了三级;后头又组建团队找到了侯爷说的什么‘杂交水稻’,虽然还没出定论,不过已经有眉目了。按照学术贡献特别奖项,他和团队里的人每年一级的往上跳,比当官划算多了。”   “我这算什么,你看看老李,比我能耐多了。”王钧宜反驳:“蒸汽机整出来他就是正高了,再加上机器改良和发电机的初步设计,我看不用两年,他能拿到国家贡献奖,直接飞升一品。”   “那也是人家没日没夜泡在实验室里换来的。”吴弘翻白眼:“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事儿还去庄子上休个假,好意思和老李去比?”   他们说的有趣,世家子心中满是向往。于是顺水推舟的,三人带着他们上了十万大山,在里头看到了许多新奇事物,并眼熟的陈家李家王家楚家人。   “其实还有孔家的,不过他们在文学院,和咱们理工科分庭抗礼。”王钧宜嗤笑一声:“不是我看不起学文的,实在是从社会进步的角度上来说,他们的贡献真不如咱们理工科的大。”   “你倒不如说他们等级晋升比咱们慢。”李懋正好从实验室出来,打着哈欠蓬头垢面,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文学院除了两三个大佬,其余基本上一品二品无望,而且只能硬混资历年龄。不像我们这般,一旦获得国家级科技奖项,很容易特批跨级。”   “你这是几天几夜没睡了?”王钧宜忍不住劝他:“大老板可说了你再不听劝告熬夜,就锁了你实验室不让你进去。”   “我这边已经取得阶段性成果,他锁就锁呗。”李懋一脸无所谓:“反正今年的大奖肯定是我们物理组的。”   “你少来,现在才正月呢,我那边已经开始育种了,只要技术成熟推广民用,不见得会比你做个器械差。”王钧宜不服气,也没心思给人当导游了:“那什么,我去实验室了,你们自便。”   看人说走就走,世家子们面面相觑,吴弘便笑:“别奇怪,这群科研狂人就这样,一点儿不通人情世故。”   “他们只要做出实打实的成绩就好,需要通什么人情世故。”范迟也笑:“反正一个个比我们苦哈哈的当官要强多了,我都有些后悔当初分科的时候选了吏治。”   所以在南燮,尤其是对于世家子来说,进学院比当官更好么?几人对视一眼,问了个十分现实的问题:“他们的俸禄如何?”   “按照等级和同级官吏一样发放。”说到这个,吴弘的脸色也是一黑:“但是学院有补助,做出好成果有奖励金,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申请专利投入民用。”   他简单的举了个例子:“比如老李——就是李懋,他做了种代步工具叫自行车,便可以申请专利,也就是证明这东西的所有权归他,别人想仿照赚钱都得经过他的同意。南王想在江州开工厂制造自行车卖给百姓,要么就花高价买断这专利,要么就让老李技术入股,卖出一辆车子,他便可以从净利润中提成百分之一。”   百分之一看着不多,但若是销售量大,也是比不错的收入,更何况之后的事儿根本不需要老李操心,只需坐在家中便可以得银钱,可不是千好万好的事儿?有人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李世叔怎么办了?”   “他嫌一次次汇账太麻烦,将专利卖给了南王,收了这个数,”吴弘伸出一根手指:“整整一千贯。”   若是和后世的购买力换算,这个时代的一贯钱约等于五百元左右,五百万绝对是一笔巨款,便是见过大世面的世家子们也忍不住咋舌:“居然这么贵?”   “其实一次性买断比不上拿股份赚得多,”吴弘大约与他们算了成本和销量,最后总结:“专利权限期有二十年,而他除了卖给南王,还可以卖给别家,只要买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多,他就能越赚越多。”   “这可真是……”一群人眼睛都直了:“那王世叔他们也有专利么?”   “他们靠着学院给的资源做出东西来,专利便是属于学院和团队的。既是不属于个人所有,自然不能由个人买卖,但学院和朝廷会按照专利的价值给予他们奖励。”吴弘耐心解释。   范迟则补充道:“虽然奖励比不上卖专利的钱,但毕竟风险小,哪怕没做出来东西,也不用花费自己的积蓄,每个月俸禄照样是一文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奖励比我们年终奖金高的多啊。”   吴弘忍不住点头附和:“总归我们觉得做科研比当官划算,不说收入高,有官身,便是单从做事来说,既没勾心斗角,也不用排资论辈,只需有成绩便可以出人头地步步高升。”   世家子将见到的场面看在眼里,将两位前辈的话记在心里,想法也不知不觉从科举上转变到科研上。吴弘和范迟看他们神色变化,忍不住相视一笑,大约又能给沈大老爷挖出一批扭转世家陈腐思想的先驱来。   且不管他们能不能做出成绩,只要世家子有了投身科研的倾向,对于天下教化便能带来极大的好处。   第275章 年号华兴   世家子被忽悠进了南燮的科研团队,贱籍奴仆则被民丨主丨教的传教者暗中偷渡到南方四州。北燮朝廷无人可用, 甚至没坚持到半年期限过, 便撑不住主动提出归附。   复礼帝不费一兵一卒顺利一统南北,而沈安侯的和平演变大计总算完成了最重要一环。接下来便是迁都和改革,所有人都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南燮的朝臣跟着沈大老爷呆的久了, 也颇有些焉儿坏, 表面上对北燮诸位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赞赏有加, 回头便明察暗访罗织罪名将人拿下。改朝换代从来都不是一团和气, 必然有一方的崛起伴随另一方的衰败。   穆欢登基,一统大燮,国号虽不变,年号却南北不同。三省六部的议员一合计,不如干脆改一个新的。不爱过问朝廷政事的沈安侯难得来了兴致,力压程铎和孔墨竹,定下“华兴”二字。   不过一个称谓,朝中大佬并不在意, 自是给他这面子。有人好奇问他“华兴”二字是否有什么特殊含义, 亦被他含糊带过,没给个确切的解释。唯有林菁心里明白, 与他在重新整理出来的京城沈府——如今改为蜀王府——里小酌到酒醉,还取笑道:“我以为你会用中丨华呢。这次叫了华兴,若是下次再改年号,难道要叫中盛?”   中丨华兴盛,这是那个时代每个中丨华儿女的骄傲, 也是每个人心中的殷虔期许。便是换了时空,源于灵魂的执着也从未消散,反而更激发他们重现那个伟大国度的尊严和超然。   沈安侯也笑的开怀:“中丨华得是国号,我留着给淑窈用,然后一直一直,百年千年,给我永永远远的传承下去,再也不改了。”   “那敢情好。”林菁与他碰杯,爽快的干了:“就为这句话,咱们还得好生努力几年,给你闺女再铺一铺路。”   “是啊,天下虽定,但一切才刚刚开始,”沈安侯感慨着,心中徒升豪气:“革丨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咱俩就把着历史车轮的方向盘,痛快碾压过去吧!”   “当浮一大白。”林菁亦笑,与沈安侯连干三杯:“便是有艰难险阻又如何?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从下午痛饮到深夜,后果自然是一块儿上吐下泻低烧病倒,把四个孩子吓了一跳。老太太弄清楚事情原委则气笑了:“当自己多大呢?十七八岁呢?有没有点儿分寸!”   快八十岁的老太君头不晕眼不花,训人的时候更是中气十足,朝堂上堂一手遮天的蜀王殿下只能老实赔罪,蜀王妃出来劝两句,结果一块儿吃了挂落。   “你不是个不经事的,安侯没脑子,你也陪他闹?”楚氏恨铁不成钢:“便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儿,也自个儿屋里说道去,别搅的尽人皆知,平白显得张狂。”   林菁却不怕她,反而笑了:“便是张狂又如何,咱们沈家有的是资本张狂。谁人不知圣人背后站着的是咱们老爷?又有谁不知道天下权势皆在沈家?”   楚氏一愣,眼神有一丝恍惚,又有一丝释然。沈安侯的野心从未避人,穆欢也多次说过禅位之事。如今南北一统,与其说是穆欢坐拥天下,不如说沈安侯再无顾忌,可以放开手脚实现抱负。   民心、舆论、情报、军力和财政,左右国家稳固的因素无非这些。而这些不是在沈安侯手里,就是在沈淑窈控制之中,程铎和孔墨竹两位丞相心知肚明,却从未要求他们还政圣上,就足够说明一切问题了。   “等到所有州郡稳定,我就要对朝堂进行彻底的改革和变更,也会彻底将圣人架空。”沈安侯毫不忌讳的说出自己的计划:“无论穆欢还是程铎都是知道的,以后天下得和我姓,得姓沈。”   “到底是要造反啊。”楚氏轻声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国泰民安百姓安乐。”   “可是我们可以做到更好。”林菁坚定:“不是每个帝王都像小欢一样不贪恋权柄,只要遇上两个昏庸的君上,搭配几个利欲熏心的权臣,再好的局面也拖不过百年便能败光。”   “只要有君主在,便是立宪也可以更改,可以推翻。”沈安侯继续道:“我或许会成为最后一任皇帝吧,等我之后,到淑窈手中,这家国便再无特权,只有百姓当家作主。”   楚氏不敢想,也想不到,他的儿子和儿媳竟然还有如此匪夷所思的目标,也难怪沈安侯不贪权,不参与朝政,却始终坚持培养人才和掌控军伍,甚至在民间撒下那许多“子弟兵”。沈淑窈的“民丨主丨教”也是异曲同工,或许这才是沈安侯坚定不移的将沈淑窈作为继承人扶持的最重要理由。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林菁微笑道:“您也想明白了?四个孩子中,唯有淑窈明白老爷的用心。无论经商、练兵,还是立教,他们都不是为了权势而经营,始终是在扶持天下所有百姓。而这,才是能真正演化成‘以民为本’。”   沈汀沈凌并非不聪明,也不是没能力,他们也会与百姓打成一片倾听民声。但他们的选择依旧是挑选或培养一个好官为民做主,而不是让底层百姓来决定上层建筑。   从民间选拔人才远远不够,这样只会催生出新的世家和特权。让百姓自己立起来,有底气有胆量监督和品评官员,且他们的意见能够直达天听,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   无论是民丨主教还是子弟兵,都是扎根在百姓之中,维护他们的权益,与官吏抗衡和斗争。当然,无论哪个组织都会出现害群之马,但总比单纯一个御史台监督百官来的有效。   “淑窈上回还在说,要在南方四郡设立层层检举和监察制度,问我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沈安侯欣慰道:“她是真的看明白了,所以才和我一样,迫不及待的揽权,因为只有大权在握,才能推行自己的改丨革策略。”   老太太虽听不明白许多新词儿,倒看出这两口子一直有的放矢,并非张狂,便放下心来不再多劝。唯独提醒:“你们年纪不小,后头要做的事儿还多着,小酌怡情大醉伤身,以后别这么喝了。”   林菁赶紧表态:“您教训的是,这回是我失了分寸,再没有下回了。”   直到将楚氏送出澹怀堂的大门,林菁和沈安侯才松一口气,又相视一笑。哪怕如今两人位居高位,年纪不小,但有人愿意管着的感觉仍是很不错啊。   林菁轻声感慨:“难怪说七十有个家,八十有个妈呢,我现在就盼着老太太长命百岁,一直给咱们提醒着。”   “那你可得多孝敬孝敬她。”沈安侯挽着她回到里屋,一边闲扯:“我老丈人他们老俩口呢?真准备在蜀州过老不回京城了?”   “还不是你忽悠着我爹当中医学院的院长,让他带着林蓢那臭小子。”林菁拧他一把:“他老人家现在精神抖擞的不像话,我可不敢把人给摁下来。”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对了,你说京城开一所正式的女子学校如何?”沈大老爷赶紧转移话题,免得自己又遭殃。   “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一茬?白蕤你快走几步,去请老太太回来……算了算了,咱们俩去福德堂走一趟吧。”   沈安侯任由媳妇儿拉着走,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定和轻松。楚氏对于重开女学的建议全然接受,甚至颇有先见之明:“我看你们搞的那个全科基础教育很有几分意思,既然京城的学校是作为全国表率的,就不如做大一些,从蒙学一直到高等专业学院都设置起来。老大你们山上那个什么师范大学是不是也有女老师的?给我安排一批过来。”   沈安侯立刻应了:“人手好说,只管理上还得您费心。”   “只是管理就够?”楚氏的眼眸中全是睿智的光芒:“把世家老太太们都拉进来和我一块儿学着怎么折腾,学会了之后让他们到各家本家所在的郡县去把女学都开起来。”   要扭转这世界对女子的看法不是朝夕之功,但世家的风向永远会受到百姓的追捧。若是四家五姓都认可了这种女子教育的理念,又何愁不能慢慢感染天下人?   “老太太英明!”林菁笑着拍马屁:“还有程家和南边四州,我让幼娘和淑窈也操持起来。”   “开女学,开工厂,先试试水。”沈安侯定下基调:“等百姓看到了好处,再将义务教育全面铺开,咱们不贪心,不讲究一蹴而就,好歹把基础给夯实了。”   “另有京城大学也得办起来。”林菁提醒道:“第一所综合性大学,当然最后肯定是会适当偏向理工,最开始学科不必太多,稍微混杂些都行,但一定要办出个样板来。”   “那国子监呢?改成人民大学如何?”沈安侯突然坏笑:“对了你给我记一下,我得提醒淑窈开设党丨校了。”   “民丨主教要准备改成民党了?”林菁了然:“那是该统一洗洗脑来。”   他们一人一句说的热闹,老太太也不嫌无聊,反而兴致勃勃的听着。只她脑海中偶尔闪过的,却是林菁嫁入沈府之前,沈家内忧外患摇摇欲坠的样子。二十五年时间过的悄无声息,这一对儿不被看好的半路夫妻却生生将整个大燮都翻了个个儿,唯有他们俩的感情,一如新婚之初,依旧心心相印。   第276章 高产   沈安侯力主改革,态度强硬, 但在实施的过程中, 他却极少插手,大部分甩给了程铎和孔墨竹来做。两位相爷虽然不明所以,但既然打定主意支持, 也就尽心尽力为之, 只有时候忍不住多想, 他到底是真心真意的放权, 还是在暗中窥视着什么。   当然,作为沈大老爷的好基友,孔老先生比程相爷的顾虑更少一些。将三省六部三权分立的事儿摆弄的差不多,他拿着条陈和汇总报告,溜溜达达的到了沈家,一来让沈大老爷把关,二来也彻底了了自己的疑惑。   可惜他来的不巧,沈安侯拉着沈淞沈汀沈凌三个小子满地儿的找京城大学的建校地址去了, 唯有林菁接待了他。若是换个人——比如程铎——大约放下文书客套几句便走了。孔墨竹却不把自己当外人, 点了午膳要用的菜色,便拉着夫人询问起来。   林菁一听就笑了:“他制定计划, 自己实施,最后自己评判优劣,岂不是又当选手又当裁判,及其不公平么?若是所思所想全然周全完美也就罢了,若是有些许偏差, 苦的可就是天下百姓。”   “竟然是这样?”孔墨竹还有些莫名所以:“可他最明白其中道理,才能做到最好啊,专业人做专业事儿,不是他一直提倡的么?”   “圣人还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呢。”林菁轻轻摇头:“从古至今治国之道林林总总,并无哪一条对哪一条错,重要的是当前世情合适哪条,便用那法子去管理。然人一旦认准了某个想法,便容易偏执起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反而成了祸事。”   “沈安侯是太谨慎了。”孔墨竹虽然明了,却不以为然:“我和程相爷就不会出错么?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可你们会听他的呀。”林菁笑眯眯:“你和程相爷是什么排场的人?若是你们意见相符,做出的决定多半是对的;若是有了分歧,辩驳的过程中不就能看出差异?甚至还可以用试验田、试区的法子一点点修正。但老沈那嘴皮子,说出来的话本就比大家所思所想要高出一些,一时之间很难找到漏洞。等发现哪里出了岔子,只怕已经造成了损失。”   当然,最重要的是沈安侯多是另一时空的经验,说不得便有了惯性思维,一个不好成了“削足适履”。还不如定下个大方向后交给熟悉这个时代的管理机制的大佬来一边修改一边实行,他在旁边查漏补缺。   孔相爷却是突然听到了新词儿:“试验田、试区又是什么?”   “试验田是农学院里头的一个术语,我这不过借用。”林菁简单解释:“如某种不熟悉的作物的种子种下去,是该每日浇水还是隔日浇水?是该种在阴凉处还是光照充足之地?农学院的学生便会将田地分成一份一份,做出实验组对照组来,摸索出最好的环境。”   “我明白了。”孔墨竹点头:“试区也是一样意思,只不过非是种田,而是实行新的政策。这么说来,南王的南方四州便是一个试区吧?”   “正是如此。”林菁笑道:“淑窈和她爹一样,总觉得从古至今的法子虽然不算坏,但也不算最好,不若坚持民贵君轻的思想,从最底层开始改变上层,这才有了选举制和上访制度,听说最近还打算把监察部门也改上一改。”   这句话看似闲聊,孔墨竹却是心中一动,玩笑道:“都说女肖父,可见王爷最偏爱南王不是没有道理的。只不知三位少爷会不会吃醋?”   “有什么好吃醋的呢,各凭本事罢了。”林菁摆摆手:“你信不信,等安侯折腾完几所大学放开了手脚,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废除爵位继承制,什么荫庇子孙统统没有,大家想登高位,老老实实的念书考试去。”   孔墨竹这回才是真的惊了,脱口而出便是:“这如何使得?!”   “这如何使不得?”林菁反问:“如今有爵位的人可多?除了我们沈家两位王爷,圣人可还封了其他侯爵不成?”   “这……”孔墨竹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还真没有。”   最开始是因为南燮到底有几分“不正统”,皇帝年龄太小,手下又多是程铎和沈安侯心腹,有没有爵位大伙儿不在乎。如今迁都进京,各项改革铺开,所有人更是忙成狗,哪里有空计较这许多?   也不是没人计较,如“投降”过来的北燮重臣,便希望能得到个好官位,便是退而求其次拿个闲散勋爵度日也行。可惜沈大老爷根本不搭理他们,大部分寻了罪名贬为庶人,少部分赐予金银遣散回家,能得个小官职的都极少,更遑论爵位了。   “如今百废待兴,圣人不赐爵位还说得过去,可多抗几年,指不定会有人反对。”孔墨竹思附着说:“王爷可是有什么打算?”   “不是王爷,而是圣人。”林菁干脆把话挑明白:“等到京城大学建成,圣人肯定要禅位入学去,不信你可以问问程相爷,他心中大约是已经有了章程。”   祸水东引这一条,林夫人也是会用的。果然,孔墨竹轻轻咬牙:“他竟是一点儿没提醒我。”   “也是怕交浅言深罢。”林菁好不走心的安慰:“又或者是觉得您和安侯亲近,以为安侯与您交代过,这才不愿多说呢?”   “他老人家忙的神龙见头不见尾,我哪里逮得到人与他说道。”孔墨竹对沈大老爷依旧怨念满满:“他这是要彻底换了天颜吧。”   “百姓当家作主可是好事。”林菁不轻不重的点了一句:“只要有特权阶级,就会有昏君奸臣的风险,为了百年大计考虑,我还是挺支持安侯的。”   我也没说不支持啊。孔墨竹在心中吐槽,却不敢当面说,只能喏喏拱手:“我明白了。”   林夫人说服孔相爷,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直到午膳十分才等来一身土灰的沈家父子四人。沈安侯对好基友不怎么客套,一边拍灰一边问:“丞相大人今日可是难得有空来找我串门啊,难不成是做错了事儿被程相爷揪着小辫子给架空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孔墨竹恨恨瞪他:“你当我和你一样闲着呐?不是你说要改制么?”他指了指书桌上的册子,“都在这儿了,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更改的,明日早朝前差人回给我。”   “得嘞,我就是个劳碌命。”沈大老爷嘴里说着,还是拿起来翻了翻:“花架子是搭好了,重点还是事实的问题。对了,立宪你们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给的诸多条款有些可行,有些却不怎么好,程相爷还在考虑中。”孔墨竹头也不抬的喝茶:“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好歹也是个高门大户封妻荫子的典范吧?怎么就这么想把平民抬起来,踩上咱们这些贵族两脚呢?”   “不是踩咱们,而是人人平等。”沈安侯认真道:“八议和赎罪看似对咱们有好处,但是对百姓来说无异于灾难。淑窈那边儿可彻底废除奴籍了,你当咱们这里还能坚持下去?”   “这不是一回事儿。”孔墨竹争辩:“废除奴籍没问题,我和程相爷也在着手了,反正有劳务市场,花的银钱也不会比以前多出太多,世家高门都能接受。但要彻底将所有特权都消去,做到你说的人人品等,只怕和你一块儿打天下的人都不会愿意。”   “这世间从来没有永远的平等,律法有条款,就会有人钻漏洞。”沈安侯实事求是道:“我所做的不过是让钻空子和违反律法的代价比以前更重,约束更多。”   孔墨竹想了想,长叹一声,正要再劝几句,却见沈凌笑嘻嘻的举着一页纸跑进来,连行礼都忘了,大声嚷嚷道:“父亲,好消息好消息,王先生把您要的高产水稻找出来了。”   沈安侯当即就蹦了起来:“给我看看!他们亩产多少?”   “书信上说是接近千斤,但这是在最优条件下,若是普通中等水田的话,应该不超过七百斤。”   “七百斤也够可以了。”沈安侯点点头:“上等水田的亩产不过四百斤,咱们庄子上用了麦饭石和绿肥,最好也就五百多斤,中等水田能比上等水田还多出个百分之二十来,可见是有效果的。”   孔墨竹这会儿才听明白他们说什么,也是淡定不了:“亩产七百斤?我真的没听错?”   “是不是很厉害?”沈凌与有荣焉:“王先生说这回一定要压李先生一头,激的李先生又开始熬夜了。”   “王钧宜和李懋……”孔墨竹忍不住扶额,突然又笑了:“我记得在琼州的时候,跟着你家庄户种地的可是李小子,怎的他们掉了个个儿?”   “李懋那性子,无论做哪方面的科研都能做好,不过他自己更偏爱创造和设计,便进了物理所。”沈安侯心情激荡,连声音中都带着笑:“王钧宜虽然没那天分,却是极有耐心,而杂交水稻这事儿其实是水磨工夫。我条条框框都给他们做好了,只需寻找植株授粉育种不停重复下去,找到需要的品种就好。”   话虽说的简单,但漫山遍野的找野生株种,成千上万次的实验,小心看护记录数据,却并非一件简单的事儿。这些枯燥到甚至看不出希望的工作,王钧宜始终没有一丝不耐,带着研究小组坚持了下来,终于让他们得到了这划时代的成果。   “凌儿写信,告诉王钧宜,让他扩大实验田,稳定株种,摸索出最好的育种育苗方法。”沈安侯当机立断:“这事儿先别大肆宣扬,等三年后咱们做足了准备,再给天下人一个惊喜。”   第277章 开疆扩土   朝廷琐事众多,孔墨竹在蜀王府里蹭过午膳, 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开。沈安侯再三叮嘱:“杂交水稻的事儿别往外说, 和程相爷交代一声就行,其余人必须保密。”   “我知道了。”孔墨竹摆摆手,心中是满满的干劲, 亦有几分惭愧。当他们还在为权利而争斗的时候, 沈安侯始终没有停下为百姓谋福的脚步, 甚至连林菁和沈淑窈也一样, 根本没多计较个人得失,所思所想始终是改善民生。   程铎被他拉到小黑屋里谈了一回心,家去后百感交集:“若是放在三年前,我对沈安侯是不服气的,可如今却是真被他折服了。光是这种粮食一道,他可救了多少百姓的性命!”   宁国公主笑的柔和:“我尝听沈安侯有一句词,曰‘登高丘,望远海, 万里长城今何在。坐使神州竟陆沉, 夷甫诸人合葅醢。望远海,登高丘。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归枕蓬莱漱弱水,大观宇宙真蜉蝣。’或许这就是凡夫俗子与天降神人的差别吧。”   “那老小子竟还有如此文采?”程铎扬眉:“我当他只爱大白话。”   穆蓉大笑:“二十几年前,他可是靠着才名赢的天下士子之心的,多少名句佳作被人传唱,多少风流学子视他为榜样。”   程铎想了想, 似乎真有些印象:“好像他还年年出门采风,各地乱跑的题词写诗?”   穆蓉点头:“其实那时候他就开始布局了。在青州买地,和楚家合伙赚钱,低调的培养人手,又机缘巧合的交好了冉越,将秀川慢慢经营成自己的地盘。”   “他运气倒是不错。”程铎虽然心服,口里还是要埋汰几句:“若非你暗中支持,他也没有今日的成就。”   穆蓉却是轻轻摇头:“便是没有暗卫,他同样能做到。”真正让她下定决心交出自己势力的,不正是暗卫已经名存实亡,岑易奚末纷纷倒戈,几乎都跟沈安侯跑了么?   “也是时势造英雄。”程铎轻叹:“只是他更多了一丝考量,从不愿让百姓限于战端之中。”   “若不是看重这一点,我又何必明里暗里的劝你呢?”大长公主雍容华贵,素手轻抚鬓边发丝:“父亲心中所想的大义,穆莳心心念念的理想国度,唯有沈安侯才能创造出来啊。”   两位相爷吃了一颗定心丸,对沈安侯的各种谋划越发支持。而沈汀少年在京中待的无聊,索性拉了沈凌一块儿往琼州去了。   “你们这是准备收拾了东占国?”沈淑窈也要回江州去主持大局,便和他们同路:“听说那边已经全民染青锦,彻底荒废农田了?”   “毕竟青锦要价高,而且是逐年增高,百姓为利益所驱,不就统统投身进去了么?”小程氏眨了眨眼睛:“你知不知道要配置出青锦的色彩需要多少种矿石和草药?光是山间野外采收的可不够支持咱们的要货量。”   大燮地广人多,哪怕东占国以举国之力加紧青锦的印染,也赶不上沈汀手下商行的销售速度,反而越发显得物以稀为贵,价格居高不下。而沈家往那儿贩卖的粮食却极其廉价,东占国人不是傻的,哪里还肯花大力气种田呢?   “不过突然中断对青锦的收购,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沈凌还没有“大人们的肮脏”,颇为忧心的问:“二哥和他们是有合同的吧。”   “所以二哥肯定早就玩了文字游戏设了陷阱,不信你问他。”沈淑窈轻笑道。   沈汀也并不隐瞒:“当然是有算计的,而且不止一条。其一就是对质量的保证——这些年我放任他们以次充好,可赔了不少钱进去了,不就是为了这一次打他们的脸么?第二是染色用到的矿物,较为纯粹的部分已经被开采的差不多,剩下杂质太多容易带出毒素来,这是我绝不会允许的。”   若不是看东占国发给大燮的青锦已经接近临界,再这么下去就是对自家百姓的不负责任,沈汀又何必非要这个时候往琼州跑?不过赶早不赶晚,总归是要把东占拿下的,添一项功绩不是坏处。   沈凌明白过来:“东占国理亏,大燮人又害怕沾染了毒素不再购买,我们停止供应白棉和回购青锦便是理所当然。甚至要他们给一部分赔偿都是合情合理的。至于东占百姓没了没了粮食要如何生活,那自然看他们的国主是不是明白事理了。”   “不愧是你哥的弟弟。”小程氏抚摸沈凌狗头:“你们老沈家出来的就没有会吃亏的。”   “我是觉得这个真有意思。”沈凌若有所思:“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一个国家陷入崩盘,不得不对咱们低头,可不是只有东占才能用这个策略吧?”   “那你还想搞哪家?”沈淑窈唯恐天下不乱:“姐姐支持你呀,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物资给物资。”   “老四还没成亲呢你就忽悠他往外跑?不怕太太打断你的腿。”程家幼娘给了小姑子一个脑瓜崩:“何况这事儿是容易的么?碰上蛮不讲理的主儿,直接绑架了换物资怎么办?让老爷怎么处理?”   “他要是傻到这种程度,就扔在外头不要了。”沈淑窈捏一捏沈凌的耳朵:“你都二十了,该有自己的人生规划了,想好了以后干什么不?”   “开疆扩土经济战!”沈凌举手:“我不走远,先去羌戎试试水如何?反正打通了东占国这条线,从海上往羌戎去也是极方便的。”   “羌戎可不好摆弄。”沈汀沉思:“他们和大燮的经济往来一直不少,哪怕你这一家捣乱,也有别家趁机而上。毕竟在绝对利益面前,有的是不顾大义的倒霉蛋。”   “二哥你可想错了,我才不去捣乱,我只是去圈地罢了。”沈凌笑的狡猾:“您不觉得羊毛是个很有用的东西?反正羌戎地广人稀,我去买块地圈起来养羊都不成么?”   沈家兄妹两人用看小怪物的眼神看他:“钝刀子割肉,让他们穷者越穷富者越富,你还真是看戏不怕事儿大啊。”   “他们里头乱了才好呢。”沈凌得意:“我就不信咱爹没想过将他们拿下,东占能靠青锦,羌戎凭什么不能用羊毛?”   “纺织技术在咱们手里,也由不得外来的客商从中做手脚。你公平公正的和他们做买卖,他们说不得还把你当好人看待呢。”小程氏不禁叹道:“我们前脚才和你说明白东占的事儿,你这会儿就能想到同样的法子对付羌戎,这脑袋瓜子还真是挺不错的。”   “听我爹说,其实这世上除了咱们大燮,除了羌戎奴炎,除了海外小国,再往四周跨过高山和海洋,还有其他的国家。”沈凌踌躇志满:“我的目标是等海军造出了大船来,带着大燮的兵勇和商人周游列国,将他们的好东西都薅回来,让他们都学会说汉话。”   “你这野心可比你姐大多了。”沈汀怪笑:“难怪看不上你姐折腾的这些内政啊谋士啊培养心腹人才啊,她再折腾也就是个大燮皇帝,你是要当世界之王啊。”   “谁说我要当皇帝的?”沈淑窈不同意:“我明明是要废除帝制,当这世上第一位掌管权威的总统。”   这些新词儿都是沈安侯和林菁透给他们的,在自家人面前无需隐藏,他们也用的极溜。沈凌冲自家亲姐姐做鬼脸:“太太说了,对待自己人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外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干脆利落,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你负责的是自己人,我要征服的是外人和敌人。”   “而征服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敌人变成自己人。”沈汀拍手笑道:“说白了就是先打一棒子,打服了再给甜枣儿么,咱们大老爷的惯用伎俩。”   要不怎么说是亲生的呢,兄弟姐妹在宽阔的马车中笑成一团,全程安静听他们说话的程书和沈萱默默打了个冷战。若是由别人说这话,大可以当那人是疯了痴了,可老沈家这几位下定了决心,就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儿。   沈淑窈看出夫婿的不自在,忍不住拉他的手:“你就是太过斯文了,可见是祖父没把你培养好。我且不说别的,若是大燮人口越来越多,需要的资源也越来越多,咱们从哪里给他们变出来?不可能打土豪分田地吧?土豪地主也没过错啊。”   “那就从外人手里夺?”脑子里装了不少“大义”的程书还是觉得别扭:“可人家也是人啊。”   “东郭先生与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望江楼当初的辩论会讲稿你没看过?”沈淑窈嗤笑:“就像我们说的,先给自家人谋取了足够多的福利再说,至于外人呢,好歹等他们乖乖和咱们说一样的话写一样的字行一样的礼仪,成为咱们认可的自己人之后,再说怎么过日子吧。”   这种侵略性的言论却并非沈安侯主张,而是林菁潜移默化培养出来的。要么她怎么是那个时空中的大国沙文主义女汉子呢?就是恨不得将所有文化传承都抹除,世间只余我泱泱大国。   第278章 东占寒冬   东占国位处大燮东南边,是个疆域不大的岛丨国, 气候不好不坏, 土地不丰饶亦不贫瘠,若不是地理位置实在重要,沈汀根本懒得打它的主意。   不过既然已经不好了局, 该收网时也不会手软。拿着劣质的布料和有毒的矿石甩了与他交接的官员一脸, 沈二爷气哼哼的“威胁”:“此事若是你们不能给一个交代, 就别怪我沈家、别怪大燮不客气了。”   这位大人姓苏敏, 名贺如,是东占国主的亲戚——按照大燮的说法,便是皇室宗亲。他在朝中地位不低,等同于户部尚书的职位,向来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般屈辱?   可看着嚣张跋扈的沈二爷,苏敏大人再多火气也只能先憋着,甚至勉强陪了个笑脸,用字正腔圆的汉话问道:“沈大人先别急, 只怕其中有什么误会。”   沈汀见好就收, 开始吐槽:“咱们之前签过的合同,你可别说忘了里头怎么说的。你们日渐以次充好也就罢了, 我哪回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给的好处没少给你?可这回也太过分了吧——您看看这是什么?这可是丹汞!我们在大燮结交的可都是高门大户的人家,他们出了事儿,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他还故意捏了莫须有的案子:“知不知道琼州周家?那可是琼州数得上的大户人家,光是家丁就有上万, 谁不是避着他们走?就在半个月前,他们家老爷子突然中毒过世了,最后查来查去,原因竟是出在你们新送的一批布料上!要不是我买通了仵作和大夫将事儿强压下来,这会子来的就该是琼州海军的几万兵士了!”   苏敏也是知道些药理的,看沈二爷说的似模似样,他忍不住跟着抖了一抖:“您可别吓唬我,我是老实人呐。”   “你若是老实人,这世间就没有奸商了。”沈二老爷嗤之以鼻:“咱俩合作多少年了,你和你们国主从我这条线上得了多少好处多少金银财宝,我都不和你们计较,可不带这么把我往死里坑的。你知不知道就因为这事儿,我爹差点儿没打死我,连我的继承权都差点儿剥夺了。”   他一边卖惨,一边给苏敏交底顺便施压:“你也调查过我是不是?虽然我是大燮蜀王的嫡长子,但上头有个过继来的哥哥,下头还有一双弟弟妹妹。我爹可没追封我亲娘做蜀王元妃,说起来我的地位是不如我幼弟的,被你这么一折腾,可好,那小霸王亲自过来抓我辫子了,偏我还拦不得他。”   苏敏虽然贪财,却有脑子,知道沈汀说的是实话,立刻皱了眉头。沈汀是个市侩人,有些事儿心照不宣便过去了,可沈凌小爷一看就是受宠又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可不见得有一份宽容。   他想了想,眉目间带出狠厉,沈汀一看就知道他想错了方向:“别想玩暗下黑手这一套啊,琼州海军都是我爹的人,冠宇岛,对,就是你们说的海盗岛,上头是我家太太的人。就算你做的天衣无缝,我爹找不到借口收拾东占国,可女人不会和你讲道理。她唯一的儿子在你们东占掉一个毫毛,她就能拼尽冠宇岛并周围小岛上一万多的精锐血洗了你们苏敏一家。”   这话并非托词,苏敏大人赶紧打消了心中念头,跟着沈汀一块儿愁眉苦脸:“那可如何是好?”   “能圆过去就圆过去,实在不行出点儿血,咱们的生意停一段时日。”沈汀说的轻描淡写,信誓旦旦保证:“只要忽悠过我三弟,等到明年开春,一切都好说。”   “你确定?”苏敏狐疑的看他。   “青锦多赚呐,我平白无故干什么断了自己财路?”沈汀理直气壮道:“要不是你这头出问题,根本来不了这一出,咱们靠着年底这阵子,都能狠赚上一笔大钱。”   好吧,归根结底是东占国不讲道义坑了人,苏敏也只能低头:“那可说好了,这回咱们联手挡了你弟弟,明年开春继续做买卖?”   倒不是他这般好说话,而是大燮能有这般财力物力组织船队和东占国通商的,唯有琼州和沈家。而琼州无论官商,都是唯沈家马首是瞻,他若是抛开沈汀这条大腿,青锦的买卖就算彻底黄了。   这几年时间,上到国主苏敏瑞仪,下到普通百姓,哪个没赚到盆满钵满,吃饱穿好还有余粮?且青锦生意没风险——白色棉布是沈汀拉来的,一转头又高价买走,除了用人力花费时间之外,东占国根本就是白赚了差价,多么轻松自在。   他就没想到,这事儿最大的风险就在于沈汀,沈二爷要是不做了这活计,那可就彻底让他们和西北风去了。可惜沈二一直表现的太好,哪怕苏敏是个老狐狸,也没看出什么破绽,就这么被忽悠上了贼船。   如他们预料的一样,沈三爷对东占国染印的劣质青锦十分愤怒,哪怕苏敏再三解释,还是一口一个的 “这买卖不做了,你们必须赔偿。”好在有沈汀提前打了招呼,苏敏大人倒不怎么慌,象征性的付了些赔偿金,在沈汀无奈的眼神中送走了自己的盟友和讨债的“瘟神”。   东占的百姓对此有些不满,只是责任不在对方,他们也无可奈何。国主亦及时派遣臣使到各地安抚,中心思想唯有一条:“咱们这几年为大燮忙死忙活的,你们就不觉得累么?正好趁着这个冬天歇一歇,来年才能做出更好的青锦,卖更大的价钱。”   一听说明年还能继续干活,百姓们的心一下子就安稳了。这些年他们没少从大燮赚钱赚粮食赚生活用品,日子过的可舒坦呢,才不愿意又回到当初那般粗糙的日子去。   冰冷的北风吹拂,冬天的脚步慢慢降临,闲了一两个月的东占百姓开始翘首以盼,只等着沈二老爷出现。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冰雪渐渐融化,到了春暖花开时,还不见沈府的商船往来。   都说吹面不寒杨柳风,可苏敏的心里却是冰凉。一个冬天将百姓的存粮消耗了十之七八,若是沈家再不来交易,只怕东占国就要陷入前所未有的大难之中。而首当其冲的,逃不过就是他苏敏贺如。   瑞仪国主同样在愁,他的臣使每日都在向他诉说百姓们的忧虑和不安,以及随之而来的失望和躁动。虽然这几年他靠着大燮给予了子民们前所未有的好生活,可这爱戴绝对抵不过饿肚子带来的威胁。若是他还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只怕接下来就是群情动乱,而他的国主之位也将不保。   可有什么办法呢?东占国派出去询问情况的船没有任何回音,不止是往西北去大燮,便是往其他方向依旧是有去无回。瑞仪国主越想越觉得可怕,似乎是冥冥之中有神奇的力量,将这座岛屿与外界完全隔断开来。   “汉人说‘求人不如求己’,当初没有青锦的时候,咱们的百姓不是也能活的好好的么?”国主召集大臣商议对策:“拿出全国的粮食来,能不能支撑到秋初丰收的时刻?”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官员们赶紧行动起来。然而得出的结果却让国主几乎要晕厥:“早在三年前,咱们东占就几乎没人种地,粮种也没有储备。如今就算百姓愿意去开荒,也没法在一年之内种出养活所有人的粮食来。”   事实上,除了少数偏远的地方还在自给自足,董占国内但凡能通马车的地界儿,田地中都只种了染料作物,或是干脆荒废。想要重新恢复耕种,至少要经过两三年时间的慢慢推进,根本不是半年内就能够完成的。   “那可如何是好?”国主和朝臣们面面相觑。而他们的调查结果并未保密,东占国的百姓很快就知道了他们要面临的窘境。   不知从哪里开始,不知是什么人带头,整个东占国迅速被混乱和野蛮占据。苏敏皇族被愤怒的贵族屠戮,而贵族又被饿昏了头的强盗们杀灭。找到的粮食远远不够百姓们的需求,争夺和血腥成为了这个国度的主题。   明明是春末夏初,东占国却仿佛进入了寒冬。向外没有出路,留在国中亦是等死。黑暗之中,有人悄声诱惑:“可愿意去一个能吃饱饭的地方?虽然日子不能过的极好,却能安稳的活下来。”   绝了全部希望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反正不过是死,被骗了又有什么分别?而岑易留在银矿上的人手心满意足的带着自己的收获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些人将成为继奴炎人之后,第二批代替大燮人服劳役的奴仆。   是的,沈淑窈废除了奴籍,但总有人更希望通过买卖来寻找婢女仆从,而不是单纯的雇佣关系。有需求就有市场,光是防着人牙子暗中做手脚还不够,倒干脆自己做个团队来垄断这生意,等到时机成熟后再彻底消灭了它。   沈淑窈继承了林菁的沙文主意,一点儿不心疼外族人。正好当年被鸿胪寺坑来的奴炎壮丁已经消耗的差不多,让东占人顶上是个不错的选择。她难得的默许了岑易这般不“人道”的决策,任由手下人做了“人贩子”,将整个东占国慢慢掏空。等到深秋之时,沈汀带着冠宇岛的军勇,轻而易举的将毫无抵抗之力的东占国拿下,为大燮开拓了一片疆土。   第279章 问鼎(上)   沈汀干了一票大的,少不得将捷报传入京中。然而这会子大伙儿的心思却被另一人给吸引, 乃是须发皆白越发仙风道骨的楚怀楚将军, 终于舍得从十万大山中出来,重新溜达回京城了。   这位老爷子自从被沈安侯拐带,便彻底没了世家子的风范, 反而多了许多匪气。尤其是军事学院里开了眼界, 学了不少刁钻法子, 将整个秀川郡的学院都管的服服帖帖。且老爷子是真的聪明, 哪怕之前除了武将天赋,就是个纯粹的文人,但是这近十年下来,他已经成了不弱于李懋的理工科全才。   倒不是说他钻研的多深刻,而是知识面之广,只怕连李懋也比不上。毕竟各学院都是由着他看的,只要是他想要知道的内容,都有人细细为他讲解。   除了醉心研究, 老爷子还越发在意山上的保密工作, 帮着冉氏族人将十万大山守的滴水不漏。往来的探子钻不找空子,越发抓心挠肺, 楚老神仙就笑眯眯的看热闹。   这回老爷子带来的便是不少先进的军用科技。楚舅舅这些年一直呆在十万大山上的军校里培养先进指挥官和政委,而军校毗邻研究所,是以一旦开发出什么神奇的东西,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就是他。尤其步话机和电报机都是紧着军用开发的,他几乎全程参与, 讲解起来比沈安侯还溜。   穆欢看的眼热,黏糊着在与沈安侯沈大老爷耍赖,追着他确定禅位的日子,好干净跑路去做实验。程相爷和孔相爷两位端方君子难得的没挑剔这爷孙俩的礼仪,盖因他们已经被眼前的事物惊呆了。   楚将军笑语晏晏:“想不到吧?没见过吧?是不是特厉害?简直像仙法一样?”   他一个个摆弄着给大伙儿解释:“看到没有?这里有按钮。然后呢,通讯员只需要根据既定的长短将密码摁出来,就可以将电报的内容发出去。另一端的电台在接受密码后,又将密码还原成文字,就能到内容的长距离传送。”   “步话机虽然也是信号传递,同样是通过转变-接受的装置,但远离却并不相同,我说了你们也不懂,就懒得再白话一回了。总之一个是短距离内通讯,一个可以实现较长距离的传达,都比跑马或者信鸽来的快,还足够安全。”   当年仙风道骨的楚将军如今已成了科普达人。随着他看到听到的愈多,楚舅舅也想通了沈安侯当年是忽悠了他一回,并没有什么仙法和神仙降世。但不管这么说,科技带来的改变和利益是他能够看见摸着的,百姓生活的越发宽松富裕也是不争的事实,至于国力强大后对周边小国的压制更是无需赘言,他又怎么会为了默守陈规而反对自家倒霉大外甥呢?   且他难得的和林菁十分合拍,非常赞成她“祸水东引”的策略,先照顾好大燮百姓,给自己人捞够了好处,再想友邦和邻居的事儿。当天朝上国不如当宗主国,而当宗主国又不如将各处国主都灭个干净,自己人当家作主。林菁提出那句“所有人说汉话,写汉字,行汉礼”是真得他心意,自然更卖力的操丨练自家将士,让他们越发能耐些。   楚舅舅活力四射,看的程铎老夫子十分不爽:“你少与我蹦跳。在山上呆了十年,竟是便成个蛮子,真亏了当年所有人拿你当个神仙。”   “我可不是神仙,我带兵打仗的,可不就是莽夫。”楚怀才不怵他:“反而是你这老头,可别一门心思的抱着你家经书了,好歹学点儿理工科的东西,可有意思啦。”   “我还有两年退休,完了就去文学院和孔家人抢地盘,再不行去国子监教人如何为官也好,才不上你的当。”程铎从鼻子里哼一声:“你知道些皮毛又如何,这些东西总不是你做出来的。”   “虽不是我做的,却是我们军工所改良和实现批量生产的。”当年宠辱不惊的楚将军这会子倒是跳出来“争功”了:“而且东西做出来,首先肯定用在军防上头,要民用还有的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毕竟如今连半自动化都没法达到,许多零件都是手工打磨,虽然制定了标准化,但产量完全跟不上需求。   “精工啊,这是个大问题。还有电子设备,更加不好办。”沈安侯稀罕完一阵子又忍不住揉脸:“我怎么就有这么多麻烦事儿要做呢,到底何时是个头?”   他说这话便没人同情了,毕竟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被他拉起来瞎忙活的。“罪魁祸首”掰着手指头算时间不够,那边不孝侄孙开始闹幺蛾子:“我还想去读书呢,我要进实验室!大姥爷您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给我背锅来当皇帝啊?再不给我个答复,我去找我小姨啦!”   这话他说了不是一次两次,连程铎都只听而不闻,却根本懒得反驳。沈安侯越发头大:“你觉得我走得开?”   “当皇帝而已啊,又不是当首相!”穆欢撇嘴:“不过是立个牌坊,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呗。”   “那你当着也行啊,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呗。”沈安侯果断回怼。小孩子一脸的眼泪汪汪:“您能使唤我小姨当内阁首相,我能使唤得动吗?”   这倒是个事实,若是沈安侯上位,肯定是和沈淑窈交接磨合,两人一块儿调整大局。可穆欢当圣人,沈家父女可不带听他命令的。小皇帝虽然不用管理朝政,但总不能随便开溜不见人影。   “再等两年吧。”沈安侯第一次给出了确切的时间:“两年之后,王钧宜那边的超级水稻一号可以在民间推广,有了粮食当底气,他们也能安心些,尽量减少皇位更迭引起的天下动荡。”   “那说好了哦。”少年人怏怏的瞪自家大姥爷,又转头琢磨起步话机来:“这个给我的侍卫配一套吧。”   一套两套设备哄一哄孩子开心,楚怀和沈安侯还是出的起的。穆欢欢呼一声,带着东西和自己的侍卫跑远了。不过沈大老爷心中有数,这玩意在他手里待不住半天,肯定要被拆个彻底,就不知道他要花多长时间给组装回去。   楚怀带来的除了这两样,还有一套发电机和照明系统。不过无论灯泡还是线圈的工艺都十分粗糙,纯粹给大家看个热闹。   但这足够震惊京城的“土包子”了。孔墨竹甚至不顾形象的垫着脚去抚摸挂在高处的灯,毫不例外的被烫了手。   “都和你说了不能摸,你当你三岁么?”楚怀一面让御医过来上药包扎,一面鄙视他:“连穆欢都没你这么跳脱。”   “他不是见过么。”孔墨竹毫不示弱:“听说里头有几个地方还是他想办法提了好的建议?若是他能做的是这般有用的东西,我倒真不拦着他禅位上学去。”   “那你还是拦着吧。”沈安侯说风凉话:“小子帮忙是真,但帮的大多是倒忙。”   “电池啊!电池可是我参与研发的!”穆欢据理力争:“不就是烧断了十几根灯丝么?值得这么记仇?”   “你知不知道一根灯丝需耗费几何才能做出来?再说你烧断的又何止十几根?你梁师姐和我哭诉过多少次了!”亲大姥爷毫不犹豫的拍他狗头:“实验室任何东西都是贵重的,别拿当皇帝的款啊!”   “说的我何时竟有皇帝款一样。”被敲了脑袋的圣人嘟着嘴抱怨:“都说了我要去学校啊,不然每次上山,都不知道师兄师姐们研究到哪儿了,我可不得从头试一遍么?”   程铎却是一直看着点灯,直到眼睛酸涩的流出泪水才低头道:“若是早有此物,多少读书人可以免了被油灯循坏眼睛,我父亲也不至于走的那样早了。”   程舆老大人爱书成痴,年纪大了也依旧书不离手,生生熬坏了双眼,抑郁而终。这事儿是程铎一辈子的遗憾,此时想到不免再感慨一回。   “往事已不可追,但身后却还需咱们努力啊。”沈安侯没大没小的拍他肩膀:“好玩的东西还多着呢,等京城铺好水泥路,咱们就可以整汽车了。”   说起来这事儿还多亏了柳湘和他带的一群“流放犯人”,也就是沈安侯一座座挑人山头扒拉出来那些山匪大王们。这些人手上多少沾过杀孽,属于罪不可赦那一类,被柳湘和史明两人当劳力使唤,各处去开荒挖矿。   岂料到后头他们也慢慢适应了这种生活,虽然做的辛苦,但衣食无忧心中坦然,而且总有惊起的事物被发现。沈安侯看这惩戒机制居然训练出一群优秀的矿工,意外至于不免物尽其用,找了不少相关资料给他们折腾去。   从大燮腹地往周边延伸,一直挖到羌戎奴炎疆域之外,他们除了找到大量的煤矿铁矿金属矿盐矿,还找到了沈安侯一直想要寻找的猛火油——也就是另一个时空中所说的石油。   一听说这消息,沈大老爷是喜忧参半。欢喜自然是许多项目可以开展,忧的却是石油工程可不是个简单的事儿——那得投入多少人手和物资,又包含多少课题和难关?   眼见秀川郡上的科研人员恨不得一个掰成八个的用,还是赶不上他的需求进度,从里头调拨人手参与进化工行业中显然不现实。沈大老爷心一横,找了批素质过硬的狼牙和政委,让他们带上理论教程,去和“流放犯人”们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这事儿安排完,沈安侯就放下了,终归不是容易做到的,耗上十年二十年都是正常。谁曾想这些人十分能耐,只用了七八年时间就提炼出可用的油层来,让他立刻动了造汽车的心思。   于是秀川郡又多出个机械系来,恨的李懋咬牙切齿——他还想折腾完电力这一块就摸着自行车的路子继续发展呢,谁想沈大老爷一拍脑袋,被个楚家小子抢了先,领了机械科的统筹。   且不管十万大山里理工科研究员们如何勾心斗角你争我夺,总之在沈安侯的无条件支持并书籍资料的支撑下,各家各族的子弟一批一批的出成果,看的山民兄弟们目瞪口呆,直言:“汉民真是太可怕了!”   其实这里头有大半原因是各学科已经有了些基础,而汉民在工艺方面也确实没话说,世家子弟“理论结合实践”,与手工匠人一同探讨问题,自然比山民从文字断句开始学要简单。再有则是汉民天生的智慧和世家子弟从小受到教育,让他们拥有出众的领悟能力,却是其他民族和普通百姓所不能及的。   第280章 问鼎(中)   秀川郡捷报频传,沈淑窈的南四郡也毫不落后。都说国以民为本, 江州便是把百姓捧到最高的一处世外桃源。天师道弟子虽然能耐, 但从来不会在街坊邻里面前有丝毫架子,上到教宗梁子信,下到普通教徒, 每个人都活的热情洋溢。   以江州为核心, 宣州甘州和和州这几年也转变了过来。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绝对会被唾弃, 而只要愿意出一把子力气, 就不愁养不活自己。家里男丁不够就让女子也一块儿上,总归活计够多,银钱更多,只需踏实过日子,就能吃饱穿暖供孩子上学堂。   随着选举制度越发完善,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监督措施越发严格,南四州已经彻底没了贪官酷吏。哪怕有,也是手段够高杆不被发现, 或是做出的政绩够彪炳被治下百姓“包庇”着让沈淑窈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女主为政, 四州女性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沈淑窈便开始推行“一夫一妻制”。只她并没有彻底更改流传了许多年的规矩,而是加了许多细则, 如第一条便是取消“休妻”一说,只留下“和离”。   别说这两者没多大差别,其实里头门道了多了。休妻是男人将妻子抛弃,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去自己吃自己,但和离却是公平平等的在两方存在切实矛盾的情况下分开。   和离不止是男子可以提出, 女儿家觉得所配非良人一样可以提出申请。而官府亦有判处和离案件的职责,若是其中一方确实有大过错,还需酌情考虑家中财产分配和子女归属问题。   仅这一条,就彻底动摇了从古到今女子是夫婿附属的观念。以前女人为什么怕被抛弃?除了名声不好,还有便是一旦被抛弃,就没了生活来源。可现在不一样,女人也是可以进工厂,可以赚钱养家的,为什么非得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尤其是遇上一些男子习性不好的,更是救了不知多少性命。法令才一颁布,便有互助会帮着几个被夫婿虐待的妇人往衙门提出和离的请求。而官府在查明真相后,还真痛快的判了两人和离,其中一人还得到了大部分家产和两个子女,几乎是将男人扫地出门的结局。   这般不是没人诟病,但已经渐渐站起来的姑娘媳妇子们顶住了压力。凭什么女人就要活的战战兢兢温柔乖顺,男人却能花天酒地的往死了作呢?不是女子也要学坏,但好歹要给自己一点儿自保的能力。   按照江州的规矩,事儿决定不了便全民投票。而从人数上来说,女人可不必男人少许多。虽然有固执坚守“贞顺”的女人,但也有心胸开阔的好男人在。最后这条法令还是以三分之二赞成票的结果顺利成为江州一条适用律令。   另有“女子三十无出方可纳妾”的硬性规定。事实上自从废除奴籍,少了通房和丫环两个职位,不少男子对妾室的需求便高涨起来。然而没办法,女儿家统共这么些数量,某人占的多了,便有其他人要打光棍去。   从一家一门来说,这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从大环境来考虑,却是万万要不得的。在四州做过人口普查的主教们联名上书,一致要求对男子纳妾进行限制。   触目惊心的数据让所有人沉默。而对于百姓来说,纳妾这般费钱费力的事儿是真可有可无。是以这一条很容易便通过了州议员们的商讨,并强硬的公布了下去。   除了在制度上的不断升华,沈淑窈还竭尽全力在四州发展农业和手工业。民以食为天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只有成为大燮的“鱼米之乡”,她才能够留住更多的百姓,养活更多的下一代。   这年头可不是另一个时空那般人口爆炸的时候,按照沈安侯的粗略估计,大燮的疆土比种花还大些,但人口却不足三千万,有的是爆发式增长的空间。且按照林菁的设想,他们巴不得汉民越来越多,挤不下了往外迁徙,最终占领了全宇宙。   沈淑窈看的明白,下手更是快准狠。新式超级水稻的育苗和试种基地在江州落地,最大的棉花纺织厂在江州开设,新奇的自行车首先在江州流行起来,而她更是斥巨资整改水泥路面,大大方便了通行和通商。   她与沈安侯闲聊时曾说过:“人心有欲丨望,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平等。除了解放百姓的自卑心理,更重要的其实是发展和丰富物质。若是当咱们拥有的东西够多,哪怕穷人也能过的很舒适,哪怕无依无靠的人也可以在官府的援助下做到‘幼有所养老有所依’,那到底是什么制度、是什么人在统治,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小小年纪竟是看的分外透彻。沈安侯除了觉得惊艳和欣慰,还有更多的是放心。能有这般见解的继承者,一定能将他设想的道路一直走下去。   事实上,沈淑窈做的比沈安侯更好。她一直在试图让手下人达到一个平衡,甚至干脆将民丨主党分为两个流派:其一是以商贸和建设为主体的资本派,其二是以科研和信仰为主体的人本派。两者上承朝堂,下接百姓,不断争夺话语权,也在这种竞争中不断成长。   权力争斗不可能避免,但可以引导。然靠着帝王的能力进行平衡是不靠谱的——毕竟帝王有昏庸,有年幼,还有被外戚被内侍挟持的。唯有让他们自身势均力敌,让他们扎根民众,让他们自己想方设法的去完善自己,才能有个好的结果。   沈淑窈可谓是天生点满了政权技能点,她治下的南四州也比别处更适宜百姓生活。便是女子为官这一项,南四州便是真正的做到了,而不似许多地方只是施舍些无关紧要的职位给女人。   不过事儿不可能一蹴而就,能有现在这般局面已经是多年努力铺垫带来的成果。沈淑窈也不着急,她还不到三十岁,她还有的是时间扼住命运的喉咙。   林菁看夫婿和子女忙的天昏地暗,自己也没好意思闲着。女校有楚氏操持,她并不需要太费心,京城医学院也有秀川的医学生们过来支撑。蜀王妃想了想,有了新点子:“你们努力发展物质,我就抓一抓精神文明吧,开个出版社怎么样?”   沈安侯自然举双手赞成,杂志报纸一直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没工夫来实施,有夫人参与其中自然能做到最好。至于要钱要人,自然是没人敢卡着林菁的需求,很快就给她配置到位。   在蜀王妃的操持下,大燮的第一份字报纸在华兴二年十月终于问世。报纸采用简体字与篆体字双排文字的形式印刷,无论是年老的学究还是年轻的学子都能看明白。里头的内容丰富多彩,还大张旗鼓的摆开了广告位,欢迎京中各大商户前来洽谈。   另有则是约稿,有些限定了题材,有些是可以随意发挥的。不少文人对这事儿颇感兴趣,看过两遍后小心翼翼放好,开始磨墨执笔的书写起来。   报纸的定价不高,另有茶馆先生也兼了读报的差使,一时间全京城无论男女老少竟然都迷上了这个。先生们品评时政,媳妇子听一听故事,便是孩童也乐得听两个笑话。另有美食坊专述京城各家饭馆酒家,成为老饕们的最爱。   报纸大获成功,让林菁十分开心,接连出了两份杂志的计划。其一是说文解字,从字形字义到字体演变,再到运用手法,算是文科类的专业读物。另一本则是简明意赅的《故事会》,有短片小故事让人回味,亦有长篇连载深深吸引了读者的思绪。   有人看着不过瘾,自己写了投稿,竟是获得了不错的稿酬。虽有老夫子觉得“卖文”有辱斯文,可大多数人接受良好。当文化从世家珍藏慢慢向百姓传播,便是民智开启的时刻,越来越多的百姓爱上看报,关注着这个国度的每一个举措。   时间就在所有人的忙忙碌碌中飞快流逝,华兴三年秋,江州试验田获得重大突破,水稻亩产冲顶八百斤,吓坏了各地主官,也让百姓们欢欣鼓舞。同年十月,圣人穆岚发出圣旨昭告天下,其一是新式水稻将在明年全面推广,其二便是自己要禅位于蜀王沈安侯。   对于朝堂上的重臣来说,这件事儿已经是大家心知肚明,无非时间问题,是以并未掀起什么波澜。可各地还是有不少豪强乡绅或是心怀叵测之人忍不住思附,是不是蜀王拿了什么威胁帝君,才让年轻的小皇帝甚至来不及大婚便要退位?   面对各地的骚乱,朝廷却异常镇定,真是少有镇压和安抚。如所有人预料的一样,百姓并没有被轻易煽动,甚至更多的表示出理解和希冀来。别有用心之人很快被民间的子弟兵和天师道教徒拿下,吏治一片清明。   相比皇位上座的是谁,百姓们更关注的是粮种的分派问题。当知道这些都是即将上位的沈大老爷一手折腾出来的成果后,所有人就更安心了。有一位立志于让治下子民吃饱穿暖的圣人,难不成还会是坏事儿么?   就这样,冬至日一点点临近,秀坊里加班加点的给新帝和新皇后赶制礼服。穆欢倒是撒野一般坐不住,每日都在抱怨为何非要将日子定到那么晚。   程铎气不过,终于丢了老成持重的规矩拧他耳朵:“你就算是装相也给我再装两天,完事儿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第281章 问鼎(下)   华兴三年冬至,这是一个大朝日子。只是和以往不同, 今日要做的非是帝王祭天祭祖, 而是新旧交替——复礼帝将在这天退位,而新帝沈安侯也要在这一天举行登基大典。   礼部对此十分不满,觉得事儿办的太匆忙。沈安侯却没工夫和他们闲扯:“不说各有各的活计, 咱们尽量节省时间, 光是这天寒地冻的, 非让人来个两趟三趟, 你们就不怕人暗地里骂丨娘?”   礼部尚书退败,两处典礼合并,一个上午全部走完。多少大臣挠秃了头发,最后不得不找到程铎头上:“这到底该怎么办?”   程铎正忙着呢,头也不抬的应付:“反正都是不要旧俗礼仪的,你们何须做那么复杂?直接在金水台上宣布一回就够了,什么从哪儿到哪儿走一圈,什么臣民沿路行礼跪拜的统统删了吧。”   能让最重礼仪的程相爷说出这番话来, 可见这段时日沈王爷将各位大人折磨的不轻。盖因他有太多政令和律法想要改革, 一条条说的“传统守旧”的世家大人们根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典礼。   沈王爷就算要登基, 也一如既往的不懂“权衡”和“退让”,坚持要做的事儿便死不悔改,一点没有商量余地。若是他所思所想是为了自己取乐,相爷们还能甩他一脸的勤政爱民给他统统驳回。偏他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有社会调查为证据的决策, 从民生而言,真没有哪桩哪件是出于私心。   大人们能怎么样呢?当然是配合他的要求,一个个的忙成狗。至于冬至祭祖还是禅位,反而成了细枝末节。毕竟沈大老爷说的直白:“百姓才不管皇位上做的是个什么东西!谁能给他们好处,谁就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未见过这般埋汰至尊之位的人。要说有,或许穆欢也能算上一个。这爷孙俩一个将皇位当做手段,一个将皇位当做累赘,让朝臣们“苦不堪言”,偏偏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将自己挠到“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心里如何无奈且不提,眼见着正日子就到了,沈安侯又给礼部闹幺蛾子,他要和皇后林菁一块儿手牵手的上台做就位宣誓。礼部尚书看这位“铁面无私”铁石心肠根本没有劝说的余地,只能又去对着程相爷哭:“自古乾坤不可颠倒,新圣人这般是要乱了规矩啊。”   程铎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稿,认认真真与他分说:“你是至今还看不明白形式么?要是看不明白,你就趁早退位让贤吧。从南王到楚氏,能得沈安侯重用的,哪个不是在力推女子为官,力推男女平等?夫人与他一块儿登台,不仅仅是他们俩伉俪情深,更重要的是让人明白,这时局之中,男人女人是一样儿的。”   看礼部尚书一脸茫然,程铎干脆说的明白些:“你知不知道沈安侯已经选好了继承人?并非是三位公子,而是南王殿下。未来女主当道,与其那时候被人攻讦为‘牝鸡司晨’,引起朝局混乱,他们肯定宁愿现在就多做些铺垫。”   礼部尚书是孔家出身,和孔奕同辈。他平日里看孔墨竹这“离经叛道”的“家族叛逆”颇为不爽,反而更亲近程铎。没想到程铎这老先生的想法居然和孔墨竹相差无几,可将他打击到眼前发黑。   “时代在变化,你若不跟着变,就只能被甩下。”程铎语重心长:“守旧有什么好的呢?你只看看民间,看看百姓!是穆家人主政的时候过的更舒坦,还是这几年来的畅快?”   老头儿不说话了,良久才小声嘀咕:“若非他们是真心爱民,我孔氏才不会丢了先祖教诲的去投奔呢。”   虽然心中还有些不服气,但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孔家人也不是真读书把脑袋读坏了的——这种人都被孔墨竹摁在东莱郡本家大宅子里自娱自乐。摸清楚了上头的意思,孔老先生一点儿不打盹的将流程安排好,倒让沈安侯刮目相看,私底下与林菁开玩笑:“也不知道程相爷怎么调丨教的这老家伙,思想觉悟够可以啊。”   时间一天天过去,寒风呼啸之中,所有人心中却仿佛拥着一团火。连穆欢都难得的从实验室里跑回来,将典礼流程核对了一遍又一遍。唯有程铎越发看不顺眼:“让你退位你这么开心?”   穆欢是真的开心,一点不给老先生面子的连连点头:“我都十六啦,可以参加大学考试啦!可不能再这么蹉跎下去!”   当皇帝就是蹉跎?程铎恨不得揍他:“便是你没了皇位,也好歹得担个王爷的名头,以显示新帝对前朝皇裔的优待。”   “没问题啊,”穆欢摊手:“我大姥爷和我说过了,白领薪水不用干活,简直是好事儿中的好事儿。”   “要开会的哟。”程老先生恶意满满:“而且你要作为先进分子上台讲话哦,每个月写发言稿哦。”   穆欢吓了一跳:“这是要干什么!”   “你们老穆家,还有忠于你们老穆家的死硬粉丝,人数也不少了是吧?”程相爷悠闲的喝茶:“这些人杀不得关不得,还不能丢小黑屋里洗脑,不就得供着?那你作为其中思想最正确的一位,也是地位最高崇的一位,可不得时刻关注他们,给他们宣扬正确的理念?”   看穆欢面有菜色,程相爷还不放过:“再者作为一个王爷,跑不掉要进议会吧?实政的问题烦不到你头上,我们几个关小屋子商量就行。但那些形式主义——嗯,你大姥爷是这么说的吧?形式主义的没什么用但又不得不谈的话题,你不就得去听一听表一表态?”   直到把尚未卸任的皇帝陛下欺负的哭嚎着去找沈安侯“报仇”,程铎这才施施然放下茶杯继续干活。孔墨竹看完全程忍不住笑:“您又何必这般吓唬他?”   “就看不得他悠然自在的样儿。”老爷子虽这样说,表情却分外柔和:“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啊。”   “和您自家晚辈似的?”孔墨竹一边整理奏章一边笑道:“其实就是个孩子啊,平白无故将重担压在他头上,也是难为他了。”   这一出不过是个小插曲,冬至大典终究是到了。穆欢穿着玄色冕服踏上金水台,亲自宣读禅位的旨意。禅位之事虽然早已公告天下,但仍有不少“遗老遗少”涕泗滂沱,看的不明围观群众一脸的黑线。   沈安侯上位算是众望所归,至少百姓们对此没什么反对的意思。至于某些别有心思之人想要趁机做点儿什么——有宫中侍卫营和狼牙队在暗中维护秩序,也由不得他们撒野。沈安侯坐在后殿听着往来暗卫的奏报,嘴角挂起一丝笑容:“看来比我想象的还太平些,居然就那么几处不大不小的骚乱。”   “也不想想京畿营拉网式筛查了多少遍。”林菁靠着梳妆台给自己补妆:“不是说今儿的进程很快么?怎么还没到咱们上去?”   “小欢那圣旨挺长的,够念一阵子。”沈安侯凑过来看镜中人轻扫蛾眉:“看看,你怎么还这么漂亮?衬的我像个糟老头子了。”   “什么叫像个?你本来就是个。”林菁嘴上埋汰,放下眉笔握他的手:“不过就算是个老头儿,也是我这辈子最爱的老头子。”   说到这个,她又忍不住笑了:“我听说礼部尚书还问过要不要给你选妃?被孔墨竹直接揍了一顿?老孔一把年纪了脾气见长啊。”   沈安侯高举双手:“太座明鉴,礼部尚书是真傻,这事儿和我没关系。你闺女儿可给我下了死命令了,他要废除妾室通房的制度,我得以身作则,绝不能乱来,乱者必诛!”   林菁轻轻拧他:“谅你也不敢!”   老头老太太“打情骂俏”,身旁站着的宫女满脸无奈和习以为常。哪怕随着时间流逝,哪怕阅尽千帆,这两人的感情依旧如初,甚至如陈酿美酒,越发甘冽醇厚。   外头有司礼太监小声提醒:“陛下,娘娘,您该过去了。”   “来吧,”沈安侯站起来,冲林菁伸出手:“我们去吧。”   林菁将自己的左手搭在他的右手上,身姿优雅的站起来,脚步坚定的与沈安侯并肩而行。相知相许三十年,他们早已是密不可分的一体,只要有对方傍于身侧,他们心中便从无畏惧。   “蜀王、蜀王妃到——”悠扬的传令声从声音清亮的司仪官口中响起。沈安侯踏上金水台,半跪接受穆欢的加冕。而林菁亦半跪在他身侧,戴上同样代表着至尊皇权的凤冠。   起身,看台下乌泱泱的人头攒动,随着司仪官的口令再行三叩九拜之礼。沈安侯一直紧紧拉着林菁的手,两人紧挨着站在一块儿。直到礼毕,所有人站起来仰望这对天底下最珍贵的夫妻,看到的便是这般相亲相爱到刺目的场景。   “咱爹和太太感情可真好。”沈汀满脸羡慕的看着发表讲演的亲爹,轻轻蹭了蹭小程氏:“不过咱们也不差。”   “我也想找个知心人好好过一辈子啊。”二十郎当岁一直跟着海船浪迹天涯的沈凌也忍不住羡慕嫉妒恨:“我啥时候才能结婚呢?”   沈淞和孔氏相视一笑,沈淑窈则拉了拉程书的手:“等会去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楚氏坐在“贵宾席”上,听着长子沉稳实在又煽动人心的话语,偶尔瞄过看台下子孙们的小动作,忍不住露出笑意。时间仿佛回到二十七年前,自己无可奈何的为长子续娶了太医署林家的长女。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会坐在这高台,看着儿孙满堂,看着他们位高权重?   楚怀亦看着这一切,他早已不纠结眼前的沈安侯是不是他从小疼爱的大外甥。和天下相比,和家国相比,和这世间发展相比,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他们还有更远的路要走,还有更长的征程需要努力。   沈安侯和林菁手拉着手,直到典礼结束依旧没有分开。然他们的心境已经彻底不同。再没有任何惶恐不安,他们只想铆足了劲儿的冲下去,在有生之年里,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改变,创造属于他们的历史。      第282章 完结   第二十六章完结   沈安侯登上皇位,除了照例封老太太为太后, 媳妇儿为皇后, 就一门心思投入改革发展的大局中去了。   然而礼部尚书并没有这样的觉悟。他在第一次大朝上就旧事重提,提了个让所有人无语的话题:“新帝登基,国泰民安, 理当为陛下选妃。”   若是放在早几十年, 这策略一点儿没错。新帝要稳固争权, 就要拉拢勋贵世家豪门。而拉关系最好的法子是什么?不就是联姻么?   世家之间要联姻, 帝王同样需要。君不见无论穆荇还是穆岚,后宫佳丽都是按照家世往里头塞的。可沈安侯哪里会有这种想法?他被吓一跳,差点儿从宝座上栽下来,开口就是三个字:“我不要!”   这一急眼的,连“朕”都不会用了,亏之前程铎和孔墨竹下大力气给他做了“上岗培训”。老夫子们看的嘴角抽搐,楚怀则干脆笑出声来:“别急着拒绝啊,孔尚书说的也没错嘛。”   得到一品将军的支持, 孔尚书的腰板子都挺直了两分, 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一大篇,之乎者也听的沈安侯脑仁疼。沈老爷霸气一挥手, 打断老夫子的唠叨,一句话将人灭趴下:“朕今年都六十有一了,那什么什么,不好祸害人家小姑娘的。”   满朝文武面有菜色,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往下接, 孔尚书脑子转的快:“非是要给您选,还可以给三位王爷选啊。”   他还生怕一根筋的皇帝陛下听不懂,特意将话挑明了说:“大王爷唯有一名正妻,膝下并无子嗣。二王爷同样只有一子。小王爷更是已经年满二十却未娶妻,如此一来皇家血脉不丰,实非国之幸事啊。”   老头儿还不知道今后继位的不出意外会是南王沈淑窈,而沈淑窈十有八九会废除帝制,皇家血脉什么的根本毫无意义。可这事儿有人知道,却不能这时候就公开来说,沈安侯一个头两个大,直拿眼神戳沈淑窈,示意她发个大招解决了老头子。   沈淑窈也没辙,何况火没烧到自己身上,她乐得看热闹。面对这般不孝女,沈大老爷开始头痛,只能求助的看向好久有孔墨竹,用口型表示“你家人你搞定”。   孔墨竹也在偷笑,他可知道林菁和沈家两个儿媳妇都不是省油的灯。孔氏暂且不说,一门心思做起了慈善工作,养育民间孤儿,一时半会的影响不到朝局。程幼娘可是沈家作为未来户部尚书——也就是财务部长培养的,妥妥的是中枢成员,可不能让孔家这几个拎不清的得罪了去。   对付这位族兄,孔墨竹也有的是法子,毕竟引经据典这谁让吧,孔家无论哪个都不会差。何况他身为族长,对族兄有天然压制,只要能从道理上糊弄过去,这位肯定不会多闹腾。   事实上也是如此。孔相爷只跟着他之乎者也,说的重点就两条。其一,新帝现在地位稳固,下头都是自己人,忙着选秀只会让百姓觉得他为老不尊,贪图享乐。其二,也是更重要的,没看朝廷在宣扬男女平等么?何况皇后娘娘和几位王妃本就强势,再加上南王撑腰——你这是给他们选妃妾呢,还是给他们找不自在呢?   联想陛下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孔尚书觉得自己懂了。不是王爷和圣人没这想法,完全是家有猛虎不可操之过急啊。沈安侯看他躬身退到一边,只当他是想通了。哪里知道老先生其实是在脑中飞转,思考一个绝对不会被反驳和拒绝的选秀的理由?   一门心思和给皇家拉纤保媒的礼部尚书不说话,其余人倒是言之有物,几乎都是与今后整体格局规划有关的话题。沈安侯坐在龙椅上与他们论证,真不觉得这样有多舒服。他宁愿找个会议室整两排沙发,大家一边喝茶一边聊。   这事儿早有林菁在布置了。或许是年纪越大越怀旧,她将偏殿书房彻底改造成了现代化的会议室。白色的仿瓷,贴上浅浅轻烟花纹的瓷砖,上头是吊顶和大灯——虽然点灯还不能投入使用,但点上蜡烛后通过镜面折射,也能将屋子里照的亮堂堂。   因采用的是走马灯的设计,哪怕屋子里有风,也不会有烛影摇曳,光线算是稳定而明亮。唯有点灯换蜡要麻烦些,需要宫人借助梯子爬上去操作。   不过对于家大业大的皇室来说,这也算不了什么。沈安侯还想着将宫中的奴籍也慢慢消除,专门建立一个机构负责招聘政府专用的仆从。   这些都是后话,尤其是不少断了子孙根的人,放出去才是死路一条。倒不如留在宫中过老,也让他们有个地方入土为安。如今留下的宫女太监多是自愿,毕竟沈家人口不多,用不着太多人手,正好把愿意离开的人统统发了遣散费送走,大伙儿过的都舒畅些。   木制的条纹地板,上头铺着羊绒地毯,哪怕光脚踩着也一点儿不觉得冷。从盘炕开始,到各种管道供暖技术的开发,对于如何应付寒冬,沈安侯的专用工程队已经颇有经验。这会议室便集供暖工艺之大成,进去只觉得如在春季,体验感甚好。   这般环境一点儿不严肃,自然不能是高台案几的搭配。林菁是个爱享受的,手头又有了足够的原材料,自然是怎么舒坦怎么做。和沈安侯的期待一样,林菁选择的也是真皮沙发软垫子,外加蓬松可爱的靠枕抱枕。茶几不高不矮,正好随手放东西,或用来吃水果和甜点。   当然,作为会议室,休闲一些不要紧,却不能失去了它的职能。在最宽阔的一整面墙上,钉着一米多高七八米宽的白色磁板。无论是用来书写,还是粘贴图案表格进行演讲,这东西都非常方便,早已获得了十万大山各学院的学生和教授们青睐,因此工艺也越发出众。   另有茶水柜、书柜、摆件和绿植,让会议室看上去更高大上也更人性化。这些虽是林菁的主意,操持却多是程幼娘和沈汀。这还是完工后第一回看到整体效果,皇后娘娘十分满意的在里头溜达了两圈,端了杯红茶慢慢喝着。   她半杯茶没品完,就有耳报神过来告状,将程尚书说的话一一告诉她知晓。林皇后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好笑:“陛下真那么说了?舅舅没上去揍他?”   “楚将军没动,不过程相爷倒是挺气愤的。”说话的是她身边第不知道多少任白蕤:“我看陛下才不会听他的,连相爷都打圆场了。”   林菁自然知道沈安侯不会纳妾,自家三个小子也绝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只她还是觉得有些悲哀,女子想要和男人一样平等,想要拥有独立的人格,而不是当做抵押或联姻的物品,到底是任重道远,不可能在短短几十年里改变。   便是到了后世,说了半个世纪的男女平等,也依旧存在着性别歧视。直男癌有生存的空间,不就是重男轻女的陋习犹存?多的是把女儿当草把儿子当宝的家庭,甚至于种花家还算是好的,如白象国之类,那些女人根本不算是活着。   好在还有沈淑窈,她可是个坚定的平等主义者。想到这里,林菁又松了口气,既然任重道远,就一代代走下去吧。   沈安侯和大臣们商讨了一个多时辰,基本上把问题分门别类按照重要性和紧迫感归拢,就让其他人散场,自己带着相爷和相关大员关门开小会。才进会议室,孔尚书——是的,礼部尚书也在开会行列——便眉头一皱:这是什么布置?为什么皇后会坐在里头?   除他之外的人倒是挺适应,如孔墨竹这般还敢嬉皮笑脸说两句玩笑。楚舅舅则是干脆过来打趣:“有人让安侯选秀呐,你有什么意见没?”   林菁摊手:“他选不选秀与我何干?终归我是讲究一夫一妻不要隔阂的。他若是不按照我的规矩来,我也大可以去别处过日子。总归我有儿有女有本事,还非得靠他养着才能活?”   这话说的太嚣张,孔尚书又是一抖,只不好和皇后这一介女流辩解。偏孔墨竹抚掌大笑:“正是正是!安侯若是敢作乱,你就踹了他,来我孔家当个先生如何?我孔氏满门必定以礼相待,随意你怎么折腾。”   林菁早在琼州时就与他混熟,一点儿不见外的嘲讽:“你家我信,你孔氏就没辙。你们家迂腐老头儿最多,我宁愿去程家也不去东莱。”   迂腐老头儿孔尚书重重咳嗽一声:“老臣还有要事要与陛下商讨,皇后殿下是否该回避?”   “你们说你们的,我又不会乱说话。”林菁才不惯着他,一屁丨股坐在沈安侯身边,态度十分自然的对大伙儿颔首:“说不定还有我能补充的内容呢。”   可怜的孔尚书就看着各位重臣真不介意的坐下,喝喝茶吃吃糕点,十分惬意的享受了一会儿才开始议政。而孔墨竹说的第一个话题就真与林菁有关:“南王的大燮人口普查计划已经在实施了,我们发现十六岁以下男女人口总数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到三十五岁以上明显的男多女少,这事儿可有解决的办法?”   “生孩子是个鬼门关,多少女人就死在了这上头。”林菁看他一眼,表情诡异:“法子是有法子,不过你们这种端方君子大约是不愿意听的。”   沈安侯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赶紧放下茶杯,还拉了正喝茶的楚怀一把。楚舅舅莫名所以,便听林菁说道:“其实很多时候女人生孩子不是因为家庭需要,是男人解决生理需求的副产品。那只需要搞个小玩意儿,让男人解决问题的时候没法播种进去,女人自然就不用被迫多生,也可以多活几年。”   “噗——”喷茶的声音不绝于耳,唯有得到提醒的楚舅舅幸免于难。老人家哭笑不得的用手指头指了指林菁:“亏你说得出来!”   “诶诶,也没什么说不出的吧,事实如此还不让人说?”沈安侯护妻狂魔附体,将自家舅舅的手指头往下揪:“您和我舅妈不是还因此闹过矛盾?当年她又害怕受孕,又不想给您纳妾,天天纠结到哭。您可别年纪大了就装健忘啊。”   被倒霉大外甥捅了痛脚的楚舅舅这回是真跳起来了:“你再胡说一句试试?信不信老子揍你!”   这般插科打诨,让气氛松懈了些,所有人还真开始思考是否可行。事实上,如果真能生产出这种东西,显见着这方案是可行的。不过林菁悠悠然又扔出个问题来:“男人都希望自己多子多孙,尤其是生了闺女的,一定逼着媳妇儿生儿子。媳妇儿不能生,就和离啦休妻啦纳妾啦,可不逼着女人不生也得生么?”   “您有什么好主意干脆一块儿说,说完了我再喝茶,免得浪费宫中的好茶叶。”孔墨竹索性将杯子放下听她说话。林菁也不推辞,闲闲道:“归根结底,得让女人们明白,她们是有自由的,不应该受男人的摆布。”   “一夫一妻制度迟早要实施,另外咱们的国有企业也该盖起来了,到时候女人赚的比男人多,不怕男人不怂。”沈安侯倒是淡定,还冲程铎点点头:“相爷明白的哦。”   相爷一点儿都不想明白,但从民族、从家国来说,他更没有拒绝的理由。瞪一眼优哉游哉的夫妻俩,程铎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南王等人口普查完了就会着手,所以这事儿不及,娘娘先想办法弄出那什么——来吧。”   娘娘认真点头:“已经在实验阶段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林皇后比沈皇帝更靠谱一些,听了她的话,这事儿就算揭过。没想到第二个议题还是和皇后有关,准确的说是和林家有关:“蜀州医学院做了药物临床实验的规范来,希望可以推广全国使用,并由朝廷强制执行。”   “这件事暂缓,我和我爹商量一回再说。”林菁慢慢道:“因现在咱们用的药品有两种方子,一种是积年的草药配伍,一种是专对病症的特效药。这些特效药可以从实验室中提炼或者合成,但因才被发现,具体效果和毒性都不是很明白,才需要进行临床实验。但是草药的配置却是千变万化,若是每个方子或是药品都非得试一回,那就太不可理喻了。”   “正是这样。”沈汀将手里捏着的奏章递给林菁:“外公说有几个药品虽然作用挺好,但也有志愿者出现了比较强烈的不良反应。所以他希望从各方面将药品的使用进行规范,免得不明药性的药物被滥用。”   “总归现在会做药学合成的只有咱们一家,你让你外公看严点,动物实验三个周期不能少,志愿者和临床实验也一定严格把控。”林菁一边翻看,心中亦是了然:“具体的细则很麻烦,我写好了再给你外公送去。”   解决完这一桩,剩下的事儿便和林菁关系不大,她也只是听着,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可礼部尚书孔老大人就是满身的不自在,,满脑子闪烁的更是历朝历代的乱世妖姬。   问题说的七七八八,沈安侯要招呼大家吃饭,顺口问孔尚书:“您不是还有要事禀告么?现在就说了吧?”   老先生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冲口而出便是:“牝鸡司晨国之将亡,这般乾坤颠倒可如何了得?日后少不得外戚后宫干政,百姓民不聊生。”   他说完就懊恼了,其实他并非针对林菁和林家,而是想的一千多年前的乱世。林夫人什么气量,倒是不和他争辩,反而看他:“您觉得您夫人傻么?”   老先生没反应过来,皇后娘娘又问:“您觉得您闺女傻么?您儿媳妇傻么?您孙女儿孙媳妇傻么?”   当然是不傻。可女人就不该这么嚣张。林菁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索性笑道:“女人也是有智慧的,有智慧就会有野心,就会有争斗。你不开放了平台给她们施展,她们的聪明才智就要用在别处——其实百姓家还好,你知不知道世家大族里,有多少子嗣是折损在了女子的斗争中?”   她随口就能说出无数后宅手段,少部分来自和高门大户的夫人们打交道时旁听的,大部分是;另一个时空中宫斗宅斗总结出来的。因两者交织,有许多便能说出个哪家哪姓,听的在座的各位大人一个个毛骨悚然:“女人真可怕!”   “女人如何可怕?”林菁嗤笑:“你们不把她们当人看,要求听话顺从什么都不想,何不一包毒丨药将人毒傻了,只剩下生孩子的功用?又要她们聪明,又养蛊一般将人锁在一个院子里,她们为了自己的生存空间,为了子嗣的生存空间,怎么可能不争斗?”   “且你们可知,这不是靠着圣人教诲靠着条条框框的规矩能改变的。你们有官场,有名声,有科举朝堂发挥气力,她们可没这机会。任谁憋屈久了都要变态,分明是男人造的孽,偏要怪到女人头上来!”   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面,几位大老爷们面色讪讪。偏沈安侯还点头:“不就是这样?也不知谁想的要三妻四妾,这不是自讨不自在么?”   规矩是用来破坏的,只要足够强大,就不会安于规矩。在座的没有笨蛋,不会只敷衍的推卸责任。程铎想了许久率先开口:“如此一来,男女平等之事倒真的是挺重要。”   女人有智慧,哪怕是为了不让她们残害子嗣、或是互相之间搏杀,也该鼓励她们走出家门看到广阔的天地。这和小户人家子孙争家产、真正有能耐的世家却会教孩子们自己拼搏出一片天空反哺家族一样。   孔尚书却是身上冰冷,两个儿子和四个孙辈早早夭折的情形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沈安侯冲着孔墨竹歉意一笑,又对程铎摇摇头,是打定主意将这位从高位上丢开了。   孔墨竹倒是一点儿没意见,他也挺烦这族兄的。虽然学文挺好,对礼仪规矩别有见解,做事儿的能力也强,但实在是脑子僵化的厉害,每次和他商讨的事儿,简直像要死一回一样。   沈淑窈看着亲妈脸色不好,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和别人家的姑娘不同,她从小受到的教育理念便是“平等”。和兄弟们平等,和天下人平等,在律法面前一切平等。既没有特权,也不被压制,完全随心所欲的去发挥自己的才能——这是这世间女子从未得到过的自由。   “人常说什么‘巾帼英雄’,夸赞女儿家‘不弱男子’,说白了还是看不起我们女人。”大小姐轻蔑笑道:“可是事实上,女人又何尝多么看得起男人呢?无非是权利的奴仆、自视甚高的笨蛋罢了。”   她无视在座各位面色不好,反而直言道:“我认识许多聪明的女子——如我母亲所说,她们聪明,但是算不上是好人。对于她们来说,夫婿只是实现自己价值的阶梯,对你们小意温存也罢,娴熟柔和也好,甚至有会撒娇的,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非是摸到了你们的脉络,知道怎样对付你们罢了。”   “你们觉得女人傻,是因为她们想让你们觉得她们傻。虚无的自我感觉良好可以让你们愉悦,她们就表演给你们看,总归到最后拿到好处的是她们自己。”   “各位觉得她们这么做是不是欺骗?是不是不好?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你们没给她们机会和权利,不让她们自己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我,如我母亲,如我的嫂嫂们,就绝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我们要什么,大可以自己去想法子做到。”   “说我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才鼓励女子为官,这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想要收买人心会很难?你们去看看江州的慈幼局和天师道!那里无论男女都对我心悦臣服。我将女子捧起来,扛着压力将她们捧起来,不是为了自己有面子,是为了女人和女人之间不再无辜争斗,甚至男子和女子之间也无需在家长里短中施尽手段消磨了智慧。”   沈淑窈多数时候是温和的,极少这样疾言厉色。然而所有人面对这样的南王殿下,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的胸怀和斗志。她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继承权,也不仅仅是统领这国家多久。而是彻底扭转了乾坤,让所有人放开心神不囿于一屋一隅,看到广阔的天空。   沈淑窈定了定神,忽又笑了:“忘了哪个话本里,有过这样一句话——男人征服世界,而女人征服男人。为什么就非要将男女放在战场的对立面,而不能让他们并肩作战呢?我不是说女子一定要像男子一样出将入相养家糊口,毕竟女子柔弱,更适合于经营家庭。但是至少,各位应该想通了,经营家庭和养家糊口是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的。你们对女子的贬低,意味着你们后代承担的风险。唯有肯定她们的价值,正视她们,扶持她们,你们的家族才能延续下去。”   沈淑窈一番话说的比林菁更残酷亦更实在。孔墨竹不自在的揉了揉鼻子:“小丫头嘴皮子越发利索——我们又没说要打压女子,没见你和你母亲在这里坐着么?可事儿不是一蹴而就的,或许七八年后你嫂子也能坐进这里,十几年后楚家那几个小丫头可以入驻中枢,一切慢慢来,未来掌握在你们手里。”   这话和沈安侯的教诲异曲同工,沈淑窈敛了表情躬身行礼:“先生教训的是,淑窈记住了。”   气氛总算变得轻松,林菁笑着将女儿揽过来:“你可吓坏你这些叔叔伯伯了,以后记得要温润,事缓则圆。”   “我知道啦,棱角太过会被人提防,温润如水反而容易达到目的。”沈淑窈眨巴眼睛:“这是女子的劣势,亦是女子的优势。”   她说的堂而皇之,大人们听的哭笑不得。议事到这里算是完全结束,大伙儿收拾收拾去用午膳。   宫中的御膳房全部换成了沈家多年的老厨子,做出来的口味越发出色。孔墨竹吃着吃着就忍不住感慨:“那时候——在琼州时,最喜欢的就是来你家蹭饭,尤其这几个小的,在外头吃干粮吃到吐,回来就死皮赖脸的扒拉你家厨房门。”   王伯友担着吏部侍郎,今儿也在一块儿开会,被孔墨竹点名也不恼,反而笑道:“四叔你别说,在琼州是真苦。我以前只当在家里被嫡母挑剔日子不好过,在山上摸爬滚打了三天我就想给嫡母磕头去了。”   他的话说的大伙儿哈哈笑,也有人好奇问那时候的细节。沈安侯听他们闲聊,只觉得恍然隔世。唯有程铎老实不客气的哼一声:“你得记着这份苦,以后才能知道分寸。别忘了淑窈说的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好好扭转想法,你们得是公仆,是一心为民的,就和你们无官无职在琼州那阵子一样,心里得始终点着这一把火!”   这话说的没错,王伯友想起那时候的事儿,也是忍不住点头:“大老爷那时候厉害翻了,也不知怎么晃点我们的,就让我们觉得百姓日子其实可以过好,单看我们是不是肯话功夫。那谁看着一个个穷困潦倒的人心里都不会好过,肯定铆足了劲儿的冲啊。”   “你们那时候年纪小好忽悠嘛。”沈安侯摆摆手:“换成现在你们都成了小狐狸老狐狸的试试?肯定没这么听话。”   “我们江州要办党丨校,要么你去听几堂课?”沈淑窈见缝插针和王伯友开玩笑:“洗脑效果一流,都是我爹这个套路。听上一个周期的课程,绝对让你回到十八岁,满身干劲的为人民造福。”   王伯友敬谢不敏:“我年纪大了不折腾了,留点儿老狐狸习性和转不过弯来的世家高门斗智斗勇吧。不过我儿子今年十八,正好可以去改造改造,出来又是一条好帮手。”   谁说自家儿子用条的。孔墨竹鄙视的看他:“我看你这些年光长心眼儿不长学问,说话都不会了?需不需要我亲自开导开导你?”   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大伙儿说说笑笑,吃了个肚儿圆,这才各回各家——也没得回家,还有许多公务要办,休息一会儿继续开会吧。   孔尚书提前退场,又有其他人跟上来,书记官往来穿梭,奏章一份份的被批阅完成。碰上难以解决或僵持不下的,便采用表决的法子。小黑屋里搞不定就放到议会,议会搞不定就放到大朝上,总归没有谁能一言堂。   这些政策虽然最初都是来自沈安侯的手笔,但这十来年的发展中,有不少都被改的面目全非。沈大老爷偶尔懵逼,便被两位相爷联手攻击,也让他尝一尝一边摸索一边实施还要盯着不出错随时补漏洞的艰辛中留存下来的怨念。   每当这时候,沈淑窈和她的兄弟们便好笑的在一旁围观,一点儿不照顾自己老父亲的情绪,甚至时不时补刀。气的沈安侯将他们轰出去:“一个个的不省心,要你们何用!”   宫女太监们好奇的听着里头争吵声,笑闹声,觉得颇有趣味。皇宫之中规矩严谨,便带着几分肃穆沉凝,从不知道其实也可以如此活泼和轻松,亦将国之要事安排的妥妥当当。   大约这就是新帝的魅力吧。有小宫女红着脸回忆帝王的英姿,一旁的管事妈妈忍不住摇头,希望这丫头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还好,这年头的小姑娘虽然单纯,但也没那么大胆,心里头怎样憧憬不提,至少几位王爷和皇帝陛下并没有经历爬床事件。不过沈安侯和沈汀沈淞还是没逃过跪搓板——谁让沈家女人彪悍,一听选秀就炸毛了呢?能忍到夜里再发作,已经是很给夫婿面子了。   沈汀被媳妇儿扭着耳朵,一边哎呦一边求饶:“我们真的第一时间就拒绝啦!是楚家舅公煽风点火,我爹还装死,我很乖的啊!”   小程氏哪里不知道这就是一场闹剧,何况她下手亦不重,不过是两人的小情趣罢了。看着沈汀煞有介事的样子,未来的财务部长装出满脸杀气:“我不管,总归你是动了这念想是吧?”   “天地良心!”沈汀恨不得去撞墙:“我这辈子除了你,哪里还看得上别人!我连我妹子都懒得管,一颗心都交给了你呀~太座您千万明鉴啊!”   沈汀走的是死皮赖脸路线,沈淞却大气的多,直接一搂媳妇儿:“我去和四叔打招呼,趁早把老头踢走,没的在这里碍眼。居然教唆我们纳妾,还选秀,他一定是脑子不正常!”   孔氏哭笑不得:“那是我叔公!对了,其实四叔我也是要叫叔公的——诶?咱们这是岔辈了?”   于是两人纠结的话题中心,便从要不要找孔尚书的麻烦,不知不觉拐了个九曲十八弯,变成里例数各家岔辈了的小两口。连沈淑窈和程书都没放过:“大长公主其实是和父亲大人同辈吧,毕竟她亲弟弟和老爷是好兄弟,所以也面前该算是姐弟呢。不过从程相爷那边算,幼娘和程书又是相爷的曾孙辈儿,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算才好。”   “所以说一家人口太多就是麻烦。”沈淞煞有介事的叹气:“你看看沈萱和凌儿就知道了,两人现在是相差八岁,可萱儿已经订了婚,凌儿还不愿意娶妻,天知道他们的后代哪个大哪个小。”   “凌儿也真是的,今年都二十三了,老爷和太太也不着急。”孔氏作为大嫂,少不得为弟弟妹妹们操心:“还有淑窈,她成婚都好几年了,肚皮一点儿动静没有。虽然程书不敢有意见,不过女儿家还是养个孩子才算完整啊。”   “你这是在怪我么?”沈淞可怜兮兮的看她。   “你又扯到哪里去了!”孔氏哭笑不得,学着幼娘常用的手法揪夫婿的耳朵:“每次都故意卖惨,偏我就是看不惯这样,回回被你吃的死死的。”   “我可不止会卖惨,我还会卖力。”沈淞怪笑着一个用力,将媳妇儿捞起来:“敢捏我耳朵,且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小两口芙蓉帐暖,老两口这会儿却喜的不知该怎样,看着眼前脸色微红的闺女女婿,连声发问:“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要当外公外婆了?”   程书已经是个真正的傻女婿,除了拉着媳妇儿的手,什么都听不见说不出。沈淑窈淡定的点头:“早两日我就让御医问过脉案了,确定是有了。”   “那你还不早说,和我们一块儿忙碌的!”林菁抱怨:“天大地大孕妇最大,有什么事儿都放一放,好好养胎要紧。”   她一边说,一边给闺女诊脉,确定大的小的都平安健康才松一口气:“说是惊喜,可对我这当妈的来说,这是惊大于喜!一想到你这些天什么都不说的闷头做事儿,我心里就后怕。”   “妈你就是自己吓唬自己。”沈淑窈展颜一笑:“我是那样没分寸的人?何况有凌儿给我使唤呢,我也没花什么力气。”   林菁也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定了定神才点头:“其实只要你自己注意着,倒是也没什么要紧的,只小心一些就行。”他翻出当年给沈汀两口子的注意事项给程书:“你是个实在孩子,我将淑窈交给你了,你替我看着她。”   傻女婿这才回过神来,双手接过小册子,如同握着泰山:“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淑窈。”   反而是沈淑窈不以为意,轻轻嘟囔:“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听我的。”   话说完就被亲妈在脑门上敲了一下。小丫头没事儿,将傻女婿吓得够呛,张口便是一句:“您有什么冲我来,别伤着我媳妇儿!”   老母亲心累,再多的不安都被驱散,挥挥手让他们回自己的宫殿去休息。沈安侯一直笑着看着,直到寝宫中安静下来,才拉着林菁的手:“多好,又有下一代要出生了。”   “时间过的多块啊,我当了十多年的祖母,又要当外祖母了。”且和沈汀不同,沈淑窈是她亲生的,血脉相连的亲情更加割不断磨不散。   “子孙满堂不是挺好么?”沈安侯认真算:“沈萱今年十五,再过五年就可以娶媳妇儿了,保守估计十年后你要当曾祖母。那时候你也才六十,正好给他们带孩子呢。”   林菁想想那场面,忍不住扶额:“我才不要被小屁孩折磨。,没看沈凌那小子都是扔给淞儿汀儿带大的么?”   说到这个,沈安侯也忍不住笑了。当年穿越之初,内忧外患,称得上一句风雨飘摇。谁能想到他们步步为营走到今日,竟是成为这世间主宰。虽然本身不是为了权利而争权,但权柄始终是胜利者的象征。尤其他们给这个世界带来的诸多变化,足够他们说一句,自己没有白来这一遭。   “你说要是我们当初没有穿越,依旧呆在那个时空,会是怎样的光景?”林菁突然好奇:“你是不是会一直去做任务,或者带学员,直到四十五岁体力不行了退休。那时候我也四十三了,大约是不会再生孩子,咱们两个辞了工作一起环游世界?”   “想想其实也挺好的,比现在轻松。”沈安侯拥着她,头并头靠在一起:“我就觉得我是个自讨苦吃的,偏一直拉着你陪我吃苦。这一点大概无论哪个世界,无论上辈子这辈子还是下辈子,都改不了了吧。”   “谁说了下辈子还和你一起啊,想得美。”老太太作势要起身,被老头儿摁住:“你是命中注定只能和我在一块儿的,我现在可是皇帝了,真龙天子懂不懂?说话算话的!”   两人轻声说笑,脉脉温情岁月静好。哪怕时光流转,哪怕俗事缠身,他们始终握着对方的手并肩而立,永不分开。   昨日已过去,未来还遥远。对于沈安侯和林菁而言,他们经历的岁月和阅历,早已将两人的感情凝练成这世间难得的美酒陈酿。无论今夕何夕,他们都将醉倒在这甘甜之中,永远相携同行。   烛火熄灭,一切归于黑暗和宁静。而阳光普照的明日,距离现在从不遥远。他们拥着彼此,拥着孩子们,坚定的走上了从未有人尝试过的道路。或许这里有艰险,有失败,然前路无论辉煌还是迷茫,他们都能毫无畏惧的走下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下全文完三个字,感觉有些轻松,又有些不舍。林菁和沈老大的故事写了太长,也写到了圆满,剩下的一些故事,在番外里再见吧。 能坚持到现在,要谢谢所有一直支持我的宝宝们,谢谢雨落林君、莫成渊、大乂乂、振古雒骓、mnn啦啦啦给我投雷;谢谢懒懒的假期、莫成渊、昙下眠蛇、六月的佳雨、随变、maggiefong、霞姐20075253、振古雒骓、紫月、lilyroro、爱吃橙子的橙、土豆、安安、圆过汤圆*胖过包子、露水、萝卜菲~、mnn啦啦啦、weivivian、幽梦天空、Linda、被被是我的、随心所欲、天尚时代、悠贤、Jean、李彦花、水色怜兮灌溉营养液;谢谢所有宝宝们的留言和支持。 后面还有四个番外会连续放出,之后就要进入新的篇章,新文《[快穿]翻滚吧,金手指!》正在努力存稿中,月底会开始连载更新,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哦  第283章 番外一   华兴三年冬至,沈安侯登基大宝, 京城连带着整个燮朝都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沈大老爷作为新帝, 少不得上任三把火,而这三条彻底改变整个民族命运的策略,便是取消王爵传承, 改革科举制度, 以及人口普查和建立国家工厂。   光是第一条就少不得世家贵族的阻挠和抗争。然而沈安侯的态度异常强硬, 甚至第一个宣布了皇位继承由选举产生, 不会直接传给自己的子嗣。一切看能者居上,所有人都有可能,而南王和她的兄弟们亦积极响应,推脱了王爷的爵位,只领了相应的官职。   有他们这般作为在先,各家虽然心有不甘,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毕竟沈安侯大军在握,而且摆明了先礼后兵, 愿意听话的有糖吃, 不愿听话的,他也有法子让人彻底没了话语权。   除了贬低官员和世家, 新帝还致力于提高工匠手艺人和教书先生科研人员的地位。只他也特别规定了,唯有愿意分享自己秘方和特殊技艺的艺人,才能享受朝廷给予的优待。至于那些抱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死硬分子,他根本懒得搭理。反正当学徒的都有了更好的去处,这些找不到优秀的传承者的技术, 总逃不过被荒废和淘汰。   手艺人不见得多有远见,但也有着街头巷尾的智慧。眼看着朝廷规模化的产品或许比不上他的精致,却胜在廉价和规范,并且在不断翻新发展;而自家生意也因此越来越差,几乎要没了吃饭钱。所有人在生活的逼迫下都不得不低头,最终归于朝廷的安排。   有了来自民间的技术,结合沈大老爷自带的知识体系,工业化生产的雏形便慢慢萌发出来。不同于民间的保守,沈安侯以朝廷的名义开设了各种工厂,大大丰富了日用品的种类,同时降低了成本。而林菁则被迫放下一直研究的医药技术,改投兽医行业,找出适合这个时代的畜牧养殖技术。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于百姓来说,则是痛并快乐着。痛苦的是朝廷要求每个人学会读书习字,所有孩子都必须通过蒙学,甚至连女娃儿也不例外。快乐的是原本昂贵的肉食和许多家用物件儿变得越发低廉,大伙儿的生活越过越好。   当然,沈安侯和林菁也知道事儿不可能一蹴而就,改变物质生活简单,从精神层面上彻底扭转却难。不过有些小手段却是可以用一用——比如改变服饰,鼓励大伙儿蓄短发。虽然不强制,但有句话叫上行下效,所有人的精神面貌都在随着他们的努力慢慢改变。   沈安侯做到了对大燮的完全控制,开始琢磨着改年号和国号。对此无论“前朝”穆氏皇族还是相爷们都没什么意见——不过是一个名号,随便他想叫什么呗。   唯有林菁明白沈安侯的执念,生为中丨华丨人,不就是恨不得让这个伟大国度的名字彻底征服世界么?不出所料的,沈安侯改国号为“中丨华”,年号为公元,从此称为公元元年,并下令今后不再制定年号,只沿着这顺序顺承下去。   彼时正是杂交水稻全面推广,民间迎来前所未有的大丰收之年。看着满满当当的粮食,无论沈安侯说什么,大家只会拍手叫好。从未见过这般丰产的程铎和孔墨竹激动的涕泗滂沱,简直要把沈安侯奉为天人。   对于沈安侯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进步。他还要推动工业革命,彻底改变这个世界。然而也是在这一年,中丨华第一位太后,也是唯一一位被尊为太后的女性,优秀的教育家、女性解放的先驱,和所有贵夫人的典范——楚氏太夫人,在冬日的第一场雪后与世长辞。沈安侯和林菁满怀悲恸的为她办过丧事,之后便双双病倒,直到第二年开春才恢复过来。   这一年,沈安侯已经六十五岁,林菁也年过半百。到底不再是年轻人,两人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程铎和孔墨竹看着堆积如山的政务,和越发飞速发展到让他们想要跟上都难的中丨华大国,果断提出让沈淑窈入驻中枢,官任一品总理大臣,位列丞相之首。   而沈淑窈也没有辜负各位的期待。有了她的加入,以及梁子信从旁协助,一切都变得得心应手起来。发展科技,强化农业,建立完善的交通体系,大量的水泥路面被铺就,当初一个个子弟兵的山头哨岗,成为最安全的中转站。   沈淑窈虽然偏向时政,但对科技的执着毫不输给父亲沈安侯。在她的主持下,京城的第一所综合性大学培养出一批又一批人才。他们有的是普通农人,有的是服劳役的手艺工匠,甚至还有蛮族过来的奴隶。这些人虽然身份不同,却都有一个特点,便是扎实刻苦,以及充满想象力的钻研精神。   而其中的佼佼者,竟然是穆欢这位前任帝王。在他和李懋的努力下,蒸汽机完全实现了民用和商用,甚至发电机的技术也渐渐成熟。有了大功率的能量输出,各种车床应运而生,实现了工业化产品的流水线生产。   沈安侯在沈淑窈接手政务后,再次将自己的重心放在了科技进步上。各处安放的发报机可以让朝廷政令在第一时间为民众所知,火车轨道从京城开始向四面扩张,原本飞马一两天才能到的路程,只需小半天就能到达。而更多的神奇的物件儿已经在实验室中有了雏形,只需不断试验和改良,便可以推广到民间。   身为皇后的林菁同样没有闲着。除了编写医学教材,她还在各处开设护士学院,专门招收女弟子学习针灸之法。相比男儿而言,女子更为细心,也更容易学会这些技巧。同样的,许多让女子羞于开口的毛病,也可以通过护士的治疗而好转。   女子养育后代,她们才是时代延续和子民健康的最重要保障。且随着科技进步,越来越多的体力活儿可以靠着机械代替,女子也能在工厂中将事儿做的极好,甚至超越男人之上。在她的布局和鼓励下,越来越多的女性走出家门,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女子不如男,或是重男轻女的思想,虽然还无法彻底扭转,但至少家家户户已经不会再出现卖了闺女养儿子的现象。   从公元元年到公元5年,中丨华大国已经和大燮朝彻底不同。程铎和孔墨竹亦辞退官位,进入大学教书,在皇位上呆了八年的沈安侯宣布退位,而下一任帝王将通过选举产生。   毫无疑问,沈淑窈得到了近八成百姓的支持,就职成为新帝。而她也继承了父亲“上任三把火”的传统,宣布的第一条命令就吓了全国一大跳,她要彻底废除帝制。   不再需要皇帝,不再需要凌驾于百姓之上的贵族。拒绝了帝王的称号,她自称为“总统”,取义总管统领朝中政务。随后第二条圣旨发布,内容简而言之,总统任职五年为一届,除非极端特殊情况,任期不能超过连续两届。   这一条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从来帝王都是终身制,除非自己愿意退位,或者遭逢宫变不得已而为之,否则谁愿意从这高高在上的宝座上下来?可沈淑窈却不同意,以大量史实为证,强硬表示哪怕圣明帝王到了后期也会变得昏庸,会被权利腐蚀,渐渐迷失自我。与其等到当皇帝死了下一任来不篓子,倒不如趁早将权柄放下,将机会留给后人。   面对史书记载,面对她坚定的目光,所有人都妥协了。且她说的有道理,人都是贪恋的,有约束总比没约束好。   “而且年纪越大,人的思想越僵化。不是谁都像程相爷和孔相爷那般放得下的。若是统管全局之人发现自己跟不上时代的变化,却不愿放弃权利,而是逼着所有人和他一样变得保守,变得毫无进取,那对国家会是多么大的损耗?”   这话说的有条有理,且实事求是,虽然还有人抱着规矩不愿放下,可她也颇有说服力:“按照规矩,女子就该好好呆在家里相夫教子。你们连我这个女性领导者都能接受,还接受不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么?”   事儿就这么决定了。解决上层格局,沈淑窈下了第三条政令,她要实现全国范围统一的科举考试,以相同条件公平的选拔官员,而这项举措,在民间被称为国考。   这一项政策同样受到的阻挠不小,多少家族还想着荫庇子嗣,给孩子们博个前程呢。谁想到南王比她亲爹下手更狠,所有爵位全部抹除不说,连夫死子替的岗位都不给,想要当官赚钱养活家人,就老实读书考试去。   这政令一出,不少子孙不肖的勋贵家庭就慌了。沈淑窈又让人劝慰,既然走仕途没了希望,不如去当个富家翁,或是干脆做生意。只千万记得遵纪守法,别想着刷什么特权,不然一旦被抓住,那真是后代都得跟着吃土去。   她一番连消带打,又有民丨主丨教——如今已经要称为民党了——的干事在街头巷尾奔走,给大伙儿说明白其中好处,花了一年多时间,才总算排除万难通过了这条决议。之后准备工作和制定细则又耗费两年多光景,总算在公元十年年末完成了这项大工程。   正月初一,沈淑窈与大臣们裹着棉衣立在金水台上,下头是第一次参加国考的学子。已经就任总理大臣的梁子信笑着与她说悄悄话:“你信不信,这里有一半儿是从江州来的。”   “还不是你偏要把中丨华大学和民党教育学校放在江州?”沈淑窈嗤道:“你这算什么?拉拢培养班底,准备拉帮结派?”   “我倒是想呢,根本办不到啊。”梁子信倒是毫不犹豫的承认,又忍不住摊手:“都是统一的教材,又不能玩个人崇拜,我说什么都没用。”   这是沈安侯许久之前便定下的规矩,任何人都不允许用洗脑的方式让百姓将他视作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存在。哪怕是沈大老爷自己,在退位之后便重新回到十万大山,尽量削减自己的影响力,不给吏治带来太多的困扰。   “我听说你想竞争下任总统?”沈淑窈不避讳的问他:“你年纪可不小了,说实话我是不赞同的。”   “说着玩儿罢了。”梁子信露出他标准的狐狸式微笑:“有人想捣乱,我不就给他们把水再搅浑一些?终归浑水摸鱼是我的拿手好戏嘛。”   说起来,这也是沈家的规矩太多,给了他诸多限制。不然以量子芯的诸多手段,早就能在暗中将人彻底抹除。沈淑窈却并不赞同:“我们要允许他们有不同意见啊,得公开透明的从道理上说服他们,别总想着打压和抹杀。”   “得了,我知道。”梁子信好不走心的回答。沈淑窈喜欢光明正大,是浩然正气,他却是个唯结果论,什么事儿都想用最小的力气解决问题。不过也正是两人这种互补的性子,才能保证中丨华的格局不会走上歪路,也不会多绕弯子。   “行了,噤声,学子们宣誓了。”在一旁听他们嘀嘀咕咕的程幼娘忍不住瞪两人:“你们是领袖!形象呢?表率作用呢?”   沈淑窈天不怕地不怕,哄她爹都和喝水吃饭一样,唯有这位嫂子能把她治的死死的。和小时候一样讪讪的吐了吐舌头,沈淑窈正了神色,示意礼仪官可以开始考前宣誓仪式。   冷风呼啸中,几千学子右手握拳,举起,一声声念出他们从进学时便开始背诵的条例。这些话语早已深入人心,是他们始终追随的目标。   几千人的声音,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沈淑窈亦明白,这些便是国家的未来。如沈安侯所说:“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终究会是你们的。”年轻人才是未来的主宰,才预示着无限可能。   宣誓过后,自然是各自寻找考场和座位,学子们满脸骄傲,目不斜视。他们是各地选拔出来最优秀的人才,通过层层考核才来到这里。而在这场考试之后,他们便有了角逐官场的权利。   哪怕是沈淑窈说了一万遍“当百姓的公仆”,所有人对为官的第一个想法始终是权利的象征。不过这也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只沈淑窈一直将吏治抓的极其严格,尽量少出贪官污吏,或碌碌无为之辈。   辰时初刻,铃声响,一张张带着墨香的考卷被发了下去。考官们在讲台上诵念考试注意事项,随时观察着下头的动向。   沈安侯和林菁也难得的有兴趣出来客串一把监考老师,只两人黏黏糊糊非要在同一个考场里,还不时“交头接耳”。巡考的楚瑜看的一脸黑线,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他俩。   老头老太太脸皮厚,根本不搭理年轻人。实在是他们太熟悉这种考试的氛围,简直让他们怀疑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他们原来的世界里。   “那时候国考也是这差不多的样子诶。”林菁所在的医学院当过国考考场,她也参与过监考,和如今并无二致:“不过这个时代的条件还是不行,连个空调都没有。”   “你就消停了吧,想想当年连辣椒都没有,还不是挺过来了?”沈安侯说的无可奈何,心里却在琢磨着,虽然没有空调,但电风扇暖风机可以着手考虑起来了。   “那点灯呢?不是说可以投入使用了么?”林菁思维跳的快:“今天是个大晴天还好,但总有遇上阴天的时候吧?”   “点灯要装,但要从所有学校开始。”沈安侯解释道:“那些才是日读书夜读书的人呢,别的小小年纪熬坏了眼睛。考试不过三个小时,所有人克服克服嘛。”   他们一边闲聊,时间亦飞快过去。除了中途如厕,学子们奋笔疾书。他们之中有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有年纪不小在社会中做了许久的工匠农人,没有人觉得自己身份更高一等,也没有人会妄自菲薄,因为他们始终站在相同的平台上,平等公平的进行角逐。   上午考试的是时政,下午还有三小时的论述。沈安侯完全将后世的考试方法抄给了闺女,而沈淑窈亦觉得很不错。为官者不就是要了解政局并知道如何解决百姓中的实际困难么?无论参与哪个部门,这些都是基本素质。   至于之后还有复试和面试,那就是他们考试的部门来协同了。毕竟术业有专攻,许多岗位都是需要专业人才的。   考试进行的很顺利,当然作弊这种事儿自古就有,中丨华也不能免除。沈安侯火眼金睛,将一个面色不对的中年男子拎起来,果然在他袖口发现了密密麻麻的小抄。   对于作弊的惩罚非常严重,不仅永久性取消国考资格,还要在个人履历上记上一笔,甚至被安保带走喝茶。那中年男子当场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被巡查的保安架了出去。   梁子信听说有人作弊也是一惊,赶紧去看一圈,才心有余悸的回来:“还好不是咱们江州来的,不然老脸都要被丢光。”   沈淑窈便无语:“都是你治下百姓,无论哪儿来的都一样丢你的脸。”   梁子信打个哈哈,并不回答。实在是他对江州两所学校寄予厚望,也希望他们能一步步凭实力走上来,成为沈淑窈的左膀右臂,辅佐她彻底稳固政局,按照她的心意实施统治。   这是独属于他的忠诚,哪怕他和沈淑窈是同僚,连级别也相近,但他心中始终固守着这一点:他岑易,是沈淑窈的嫡系,是她的下属,沈淑窈是她认定的主公。   偶尔回想自己假扮梁子信的身份,自以为能耐的闯入江州,却被沈淑窈毫不犹豫的关进了地牢,甚至彻底将他收服,岑易便有一种荒诞和茫然的感触。沈安侯和他预料的一样成为了明主,但他却并非跟随沈安侯,而是在沈大老爷的亲闺女手里成就了自己的权柄和梦想。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个世界,连他都从来不敢想象。他更没有预料到,能有人如此“天真”,又真的将不切实际的梦想做成了现实。   男女平等,士庶平等,这每一个字,都包含着沈家两代人多少艰辛。他始终追随在他们身边,才将一切看的更分明——对于沈家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好处。但对于这个时代、这天下来说,这可遇而不可求的飞越。   真想知道百年后、千年后,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梁子信憧憬着,将目光转向一间间考场,一切就需要考他们来实现了。   不提所有人思绪纷扰,时间从未停止脚步。一日的考核在水墨流淌中结束,学子们带着茫然的神色出了考场,揉着眼睛返回家中或旅馆。有人决定就在京城等待消息,也有人想要回乡再做打算。   如今交通已经便的十分便利,加之沈淑窈注重人才,对他们也有不少关照,因此并不用在意是不是会出什么岔子。而组建好的改卷团队也蓄势待发,面对堆成小山一样的考卷发起了冲击。   公元11年三月,经过一个月时间的批阅、一个月的审核和一个月的抽样检查和统计成绩,国考终于宣布正式结束,在三月四日向所有百姓宣布考试结果。   京城的街道早已被修成宽阔的水泥马路,四轮马车和新式小汽车按照规划的路线往来穿梭。虽然是阳春三月,清晨的天气依旧有几分湿寒,但这显然阻挡不了京城百姓们的热情和期盼。   因广播的广泛使用,学子们并不需要像过去那样拥挤着看皇榜。沈淑窈早就宣告了广播时间,而各地州府同样能接受到信息,哪怕已经回乡之人,也可以在自家附近的收听点听到考试结果。   光这一条就让百姓们群情激动欢欣鼓舞。要知道历来科举最惨烈的并非考试,而是在来回路途中遭遇的不测和消耗的银钱。这才有了“没有家财万贯就别想读书”的理念。可如今天下书籍都在图书馆里好好的呆着,只需办理借书证就可以借阅。笔墨纸砚并不昂贵,普通家庭完全可以负担。最重要的是义务教育正在推广,所有人都有了读书的机会。   而交通和信息的发展、报纸和杂志的兴盛,已经让中丨华大国从知识开放过度到舆论开放。百姓们对皇权和官吏不再敬畏,对这个国家也有了更强的使命感。他们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下一代,为了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好。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这时候大家最关心的唯有第一次考试的成绩。京城所有安装了收音机的茶楼里坐的颇为拥挤,客人们不得不拼桌。相熟的或不熟的人打招呼,所言皆是:“你也来听考试结果?你感觉自己能不能考上?”   因是第一次国考,沈淑窈出的考试的题目不算太难,但切合实际,有不少先生夫子出了考场便皱眉。当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些都是意料之中,毕竟从沈安侯在位时便一直强调考核,并在不少州郡都试行过,甚至还有些聪明的书局出了习题集给大伙儿参考备用。   座钟敲了九下,所有喧哗声立刻停了。广播里传来几声杂音,接着便是女子轻柔而清晰的声音:“现在开始播报第一次全国公务员考试京城考区的考试结果。”   一个个部门一个个职位,有人被念到名字忍不住小声欢呼,也有人无奈落榜摇头叹息。广播连放了三遍,到一个多时辰后才停止,有人已是再也坐不住,眉开眼笑的奔回家去报喜。也有人紧锁双眉,考虑要不要继续参加下回的科考,还是换个行当试一试。   现任总统沈淑窈坐在办公室中,听着秘书们传来的消息:“群众情绪稳定,大部分表示出认可。有些世家子弟对考核结果不服,要求公开通过者的答卷。”   “答卷可以公开,也可以查阅,但让他们付钱去。”沈淑窈淡淡道:“十日之内允许提出异议,十日之后考核结果不再更改。”   这些举措是早就想好的,从考试的糊名制、改卷评审如何分组、怎样抽查确保不出纰漏,到考试结束后查阅与提异,沈安侯和林菁做了完备的规则交给沈淑窈使用。大小姐虽然自己就是个天才,还是时不时被爹妈的能耐惊艳到。只每次问他们为什么能想的这般周全,得到的都是神秘的摇头微笑。   毕竟是从另一个时空中经历过无数考试才活下来的佼佼者,什么阵仗没见过?沈安侯还有考试作弊一百种方法合集呢,原是要拿给监考老师们用的,结果被梁子信拦下了。总理达人哭笑不得:“您这一旦流传出去,能多出多少人变着法子作弊?这是帮忙呢还是帮倒忙呢?”   沈安侯套了个没趣,愤愤不平和闺女吐槽一回,将沈淑窈逗的直笑。   总统大人正想着自家亲爹的趣事儿,又有一位秘书轻轻敲门进来:“国子监对这次的考试结果不是很满意,希望您能给他们增加相关课程,最好是出一本国子监专用的教材来。”   “他们其实是想作弊吧?门儿都没有。”沈淑窈翻了个白眼儿:“我早就说过有了中丨华大学和党丨校,其实国子监都可以撤了,偏那群老学究不同意。且他们学的东西都是历代为官之道,算是最贴近国考了,再出教材,他们干什么不让我直接透考题给他们?”   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秘书扶额:“总之您得亲自给他们个确切的回复,程院长都快把咱们办公厅的门给砸了。”   国子监的大佬是她亲公爹,另有她两个亲哥哥也在里头。沈淑窈扶额:“得了,晚点儿我让程先生和我嫂嫂去一趟。”沈淑窈也是无奈,只好打亲情牌让自家夫婿顶雷。秘书忍不住轻笑,浅浅躬身离开。   才交代完一件,又有其他人杀进来:“梁总理说有个短会要开,看您什么时候有空。”   和沈大小姐抓大放小只统揽大局不同,梁子信所有旁支细节都得打理清楚,事务比沈淑窈多出至少三倍,见天儿的抱怨自己要“过劳死”。不过说归说,他办事儿还是利索的,一般不需要沈淑窈多操心。   沈淑窈也曾问过他要不要恢复真名,然而梁教宗大气的很,根本不在乎一个姓氏:“管它叫什么呢,不都是一样替你卖命么?”   对于梁子信来说,他是真心享受这般权位。公务到了他手里,基本上都能得出个靠谱的建议留给沈淑窈批阅,悬而不决需要开个小会的,一般都是紧急或重要的事儿。   沈淑窈不敢耽搁,起身便往梁子信的办公室去。里头财政部、教育部和科技部的部长副部长已经到位了。梁总理给她倒了杯茶水,请她上座,才开始讲解:“咱们如今铺开的盘子太大,各处要钱呢。这不,程部长和洛部长都快打起来了,偏李部长还来搅和。”   被点名的三位大佬梗脖子的梗脖子,斜眼的斜眼,总之各种不服气。沈淑窈忍不住喷笑:“那你们说怎么办呢?”   “其实不是没钱,是没足够的白银。”财政部的程部长——沈淑窈的亲嫂嫂程幼娘——认真解释:“粮食布帛生活用品尽有,且不断降价,靠着铜板的流通,百姓的日子过的没问题。但到了咱们这种花钱的大头,很多东西便不好算计。再加上他们做设备做研究也少不得大量消耗,可不就成了有的银子屯着花不出去,有的地方想花钱却没银子?”   “不止如此,用金银铜是真的损耗太大,我想着能不能搞个币制改革?”科技部的李部长李懋推了推眼镜儿:“金银铜都是实验和工业中需要用到的材料,我们和工业部用的多了,陈部长就挠头了。”   “这事儿我爹和我提过。”沈淑窈点头:“金属用于交易虽然能够保值,但中途磨损,或是熔了另作他用,很容易造成价值波动。”   洛部长大手一挥,不听他们啰嗦:“反正我就是按照五年计划,在二级县城中普及义务教育。这报表和计划书早两年就给你们交上来了,不带现在告诉我没钱的啊。”   “没钱但是有物资啊,你何必非要拿钱再买一回?”程幼娘揉脸:“直接派物资不好?还省了你们采购,省了我们派人监督跟踪算账。”   “各地风土不一样,且购买也是拉动各地内需。”洛部长也无奈:“你们这里统一派发物资,拉过去地方上不需要运费的?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我们到了地头上直接采购,省事儿还省钱。”   两边各执一词,沈淑窈看一眼梁子信,果然对方也是哭笑不得。李懋听的耳朵疼,强势镇压道:“你们都消停,听淑窈怎么说!”   “要我说,咱们就出个银票先暂用着。”沈淑窈大约解释了一回票据的用法,又看李懋:“这事儿得你费心,至少印模不能出岔子。”   既然不是物资不够,只是往来交易的银钱不足,那就想办法找替代品:“由咱们的银行系统直接兑换,暂时不对民众开放,只提供给政府部门和大型国家项目,等到摸索成熟了,慢慢用这东西把金银铜都替换出来。”   这倒是可行,程幼娘点点头,看李懋:“李部长帮个忙,咱们这就操持起来?”   李懋无可无不可:“刻印和防伪而已,做起来简单,不过保密机制要你们自己想办法。”   “其实最好还是开设银行。”沈淑窈揉着太阳穴:“这些东西我爹我娘都留了简章吧?嫂嫂你去看看呀,赶紧出个章程!”   其实早就应该操持银行了,但是大伙儿忙着国考,前前后后折腾了三年多,根本不敢把改革币制这种动摇国本的事儿一块端起来,免得一个不好翻了船,这才一拖再拖,终于拖到现在不改不行了。   程幼娘听了沈淑窈的话便是面有菜色:“我倒是想呢,你知不知道那玩意儿多复杂,又牵扯了多少利益?不是你自己说国考之前一切以稳定为主么?这回看看能不能招几个经济方面的人才,等我培训完了再看吧。”   “还有我二哥,他对这方面其实挺懂的,你看他玩儿经济战就知道了。”沈淑窈提醒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您抓住了他好生问问,至少可以降低民间玩弄资本带来的风险。”   程幼娘点点头,一个问题勉强算是谈妥,但还需要公告和表决,这些自有梁子信去安排。沈淑窈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抱怨:“难怪我爹干了七八年就甩锅给我,还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程幼娘和李懋他们正收拾东西出去,转过头回怼她:“你就知足些吧,大老爷他们可是从无到有一点点儿挣出来的,也没听他们这般抱怨。且你身边多是你自个儿培养出来的人手,做起事儿都不需要和世家大族交代什么,可算是轻松的了。”   这话倒是事实,他们两代人连消带打,坑蒙拐骗,几乎将世家对朝局的影响力消弭殆尽。虽然在官场上依旧有世家子,但要说以世家的意念把控朝局,却是根本不可能了。   沈淑窈不过是日常吐槽,一旁的总理大臣梁子信也跟着打趣:“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了不起让你兄弟们来帮忙啊。对了,你哥和沈凌那小子呢?又和他媳妇儿出海去了?”   “才管不着他。”说到自家倒霉相公倒霉弟弟,程幼娘和沈淑窈便没了好气。程幼娘杀气毕露:“等这回你哥回来,我一定打断他的腿,让他老实陪我办公!”   淑窈一点儿不觉得嫂子残忍,反而点头附和:“凌儿那臭小子也是,太不听话了,让他来帮我,居然一点儿不愿意,我哥还处处帮着他。”   话虽这么说,梁子信和李懋他们却不会当真。盖因程幼娘位居高位,当了财政部长,倒是应了当初她说自己当个度支尚书绰绰有余的玩笑话。而沈汀为了避嫌,干脆没往上走,反而一心沉浸在开疆扩土之中,和沈凌一块儿折腾周边国家。羌戎和奴炎陆续被他们坑蒙拐骗的并入了泱泱中丨华大国的领地,而他们又将目光移向了海外诸国。   沈安侯对此颇为支持,还特别拨款给他们开展航运,研发新式战船商船。尤其是在蒸汽机有了突破性进展、可以批量投入商用民用后,海船制造更是如日整天。沈家兄弟往外头走一遭,看过的风景越多,心中越是豪情满志,而沈凌更是娶了个金发碧眼的媳妇儿,差点没将家里姥姥少说的给吓坏了。   林菁对儿媳不挑剔,何况混血儿小孙子小孙女各个都是超级可爱,将她萌的不要不要的,根本无视三姑六婆的叨咕,开开心心接受了这个“洋媳妇”。这位歪果媳妇儿也不是凡人,而是另一片大陆的公主,甚至还拥有皇位的继承权。   沈凌虽说爱玩儿,但也同样有野心,暗中谋划着扶持媳妇儿当上女王,两人所生的长子也跟了母亲的姓氏,成为异国的皇储殿下。只这样一来,夫妻俩少不得聚少离多,到后来沈凌干脆长期扎根海外,偶尔才回来一趟。   沈淑窈对此颇有些不满,还特意问过自家亲弟弟,到底是为了避嫌还是因为真爱才“远走他乡”。沈凌哭笑不得的再三保证,自己是真喜欢冒险,也真爱自己的女王殿下,这才一次次出海远洋,并写下“保证书”,等年过五十后一定带着媳妇儿和小闺女呆在中丨华,这才得亲姐姐勉强放过。  第284章 番外二   若说女子的野心比不上男子,或许也是有道理的。便如沈淑窈一心主政大燮, 而沈凌和沈汀却爱上了征伐周边各国的旅程。   羌戎和奴炎很快倒在了他们的贸易战下。游牧民族一开始还将信将疑, 然而在发现羊毛真的可以换取足够多的食物,根本不需要通过战争去抢夺,所有战士都在刻意分化下变为了老实的牧民。这回沈家兄弟倒没有哄抬物价然后突然“撤资”, 反而一直高价购买羊毛——当然, 和他们加工后的羊毛制品相比, 这价格又算不上什么, 总归两人还是赚了不少钱。   毛线,毛衣,羊毛制品出现在百姓的日常生活中,甚至草原人都忍不住花钱购买。他们也曾纠结过,明明原材料来着自己的民族,却将银钱都给了中丨华国,似乎太过吃亏。但是面对那个神秘而强大的国家毫无商量的技术封锁,他们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努力养殖更多的羊群换取好处。   沈安侯给沈家兄弟说过过度开垦和水土流失的危害, 两兄弟却并不是什么“好人”,并未提醒过羌戎和奴炎的牧民。再大的草场也经不住数不尽的牛羊疯狂啃食, 而面对光秃秃的荒漠,夷人终于后知后觉的慌了神。   可是这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们欠着合同上巨额的羊毛无法提供,想要抵赖却敌不过中原人的枪支弹药。更可怕的是,他们已经没有了战士, 没有了战马,只剩下咩咩叫饿着肚子的羊群。   中原人在这时候露出了獠牙,给了他们唯一一条生路,便是融入中原,充作佣人仆从和劳役。当然,他们可以通过努力慢慢改换身份,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离开草场,学会汉话,才能生存下去。   有人选择了死亡,可更多人向命运屈服了。沈汀在沈安侯那里讨到治理的法子,封锁草原重新培育绿植,而这巨大的领土自然也归为中丨华所有。   折腾完陆地,自然要折腾海洋。以东占州为跳板,中丨华周边的岛屿悉数被糖衣炮弹、被精美的器械和充足的粮食,以及中丨华彪悍的战力俘获。同样的,大燮则收获了各种矿藏和植物,其中不少可以提炼出十分有用的成分,将日用品的价格一降再降。而百姓可用的果蔬品种越发丰富,加之温室和冰库的工艺,不少有钱人家里一年四季蔬菜水果不断,让人笑成这才是真正的“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大伙儿可不都在过着皇帝命?   可这兄弟俩并不罢休,得到的收获越多,他们越发喜欢上这种“开疆扩土”的感觉。踏平的周边海岛,面对茫茫大海,两人在合计之后,决定来一次说走就走的远航。   不同于近海十几天就能到达的岛屿,他们的目标是需要大半年时间才能抵达的遥远大陆。而他们要登陆的那个国家,是领地并不比大燮小许多的傲云国。   能够知道这处大陆,甚至与他们有了往来,其实是一场机缘巧合。在公元四年,往外探索新的海域的大燮海船救起了一个金发碧眼白皮肤的外族人,而这位自称奥佛米的遇难者,正是来自傲云国的一位航海家,甚至还是一位贵族。   奥佛米被沈家的远洋船队救起,从此被天丨朝丨上丨国的衣食住行迷住,自愿当了带路党。听说两位东主有心开阔眼界,这位曾经的傲云国皇族立刻献出自己的海图。经过三年的探索,他们终于确定了航线,引着沈家二爷三爷来到这里。   踏上云傲国的领土之前,沈家兄弟从未想象过世上还有这样一处地方。明明都是一样的两条胳膊两条腿,但肤色发色眼眸的颜色却称得上“花里胡哨”。虽然身材高大健硕,但从穿衣打扮来说,怎么都显得有些落魄。这样的人居然是傲云国的贵族——兄弟俩有些犹豫,在这里真能得到好处么?   看着沈家兄弟毫不掩饰的神色,奥佛米有些头痛。不要说从小锦衣玉食的两位“王爷”,就算他自己,在大燮呆的时间久了,也觉得傲云国实在是有些粗鄙。不过此时赚钱要紧,奥佛米眼珠子一转,赶紧上前讨好道:“两位殿下别看他们穿着不怎么样,其实这里的贵族很有钱。”他夸张的比划了个收拾:“非常非常多的黄金和白银。只要咱们用的法子好,肯定能捞上一大笔。”   见沈凌将信将疑,奥佛米干脆自己上前,用本地语言与前来交接的皇族使官交流:“这几位大人便是中丨华国的皇爵,他们非常富有。您只要看看他们的衣着,看看他们惯用的物件,就知道他们的财富远远超过傲云国的任何一个人。但是他们也是骄傲的,所以你们要展现出自己的实力,才能得到和他们结交的机会。”   要说傲云国使官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中丨华过来的上船。自从一年半前第一艘海船跨越重重险阻抵达他们的港口,他们便有了和中丨华通商的机会。那个神秘的国度有精美的瓷器和最华丽的丝绸,有温暖的棉衣和羊毛制品,也有描金漆器和各种手工艺品,任何一件都可以在本地卖出天价。   而更让他们心惊的,是那个神秘国度的“法术”。除了坚锐无比的长剑,射程极远的弩箭,他们还有冒着火花的“法杖”,可以瞬间杀死包裹在厚厚铠甲里的最强建勇士。在第一次交锋之后,便再没有人敢起什么坏心思,只能按捺下蠢蠢欲动,老老实实做交易。   就在三个月前,来交易的商船给他们带来一个好消息,那个国度的皇爵将亲自乘船来到傲云国与他们建交。若是能够建交成功,两个国家的贸易往来将大大增加,也就意味着他们能够得到更多稀有的神秘物品。   傲云国国王不敢怠慢,派了亲信盛装打扮的在港口蹲守了整整三个月。然而使官还是没错过沈家兄弟眼中的怀疑和鄙夷。他无奈的拉了拉手上的衣裳,再看一看两位皇爵身上的精美服饰,有一种叫做“自惭形秽”的感觉涌上心头。   奥佛米说的话没错,东方的贵族实在是太富有了,哪怕只是普通船员,过的日子已经比帝王更舒坦。他们可不是没见过商船上搬下来的各种罐头和蔬菜干。虽然应为脱水的缘故,让那些食物失去了原本的风味,但光是那许多品种,就让所有傲云国人羡慕不已。   更何况来自那个神奇国家的各种调味料,哪怕是简单的蔬菜炖肉也能被调制出各种风味。习惯了白水水煮和炭烤的傲云国人在被邀请了一次晚餐后就不淡定了,每次都会再三请求商船上的船员尽量多的给他们带这些稀奇的物资。   沈凌也是听说小小一罐花椒粉能卖出三倍体积的金子的价格,这才好奇的拉着沈汀亲自跑这一趟。不过看见使官一身粗衣麻布,他还是有些怀疑:“他们不是很有钱么?那么多金子,为什么不给自己穿好些?”   奥佛米赔笑:“傲云国并没有棉花和桑树,亚麻已经是最好的纺织材料了,普通百姓的衣物都是用棕榈丝编制而成的,自然不能和中丨华相比。您可知道一匹丝绸能够换来傲云国京城的一所大房子,只有皇室的核心成员才能享用咱们贩卖过来的布料。”   想想在自家早已泛滥的棉布,再想想价格越发低廉的丝绸——哪怕因纺织工艺的日渐成熟,绸缎料子虽然不便宜,普通百姓也能咬咬牙买上一套。   “这儿的人日子不好过啊。”沈汀与沈凌咬耳朵,眼中是恶趣味的笑意:“我觉得经济战最适合这里了。”   甚至不用向当初投资青锦那样铺垫太多,只需操作得宜,大可以慢慢掏空这个国家的家底,用中丨华并不昂贵的物资收买这里所有的贵族,用粮食种子拉拢人心,再加上投资建厂,引进新物种,足够他们慢慢渗透进来,并彻底教化此地。   当然,这事儿不可能说干就干,两位王爷收拾了表情,随手将一方绣梅花素缎锦帕送给使官当礼物。这种他们完全可以用来擦手擦完就扔的小帕子,竟然被那使官捧出了千斤重的效果。看他手抖着满眼感激,沈凌是终于明白奥佛米说的“傲云国人没见过世面,比乡下人还不如”的意思了。   “你说咱们这一身衣裳,在这里能换什么?”沈凌笑着和自家哥哥开玩笑:“他们会不会把公主直接赔给我?”   “那正好,反正你一把年纪没个媳妇儿,在这里讨一个挺不错的。”沈汀随口打趣,又忍不住叹气,自己这个弟弟也是够让人操丨心的,三十岁了不愿结婚,偏爹妈都不管,说什么“婚姻自由”,倒是让从小把他带到大的沈淞两口子和他们小夫妻臭的够呛。   想想出门前程幼娘一再交代“别光顾着玩儿,有合适的姑娘就让凌儿赶紧娶回家”,沈汀是打心眼里希望自家小弟能和哪个姑娘看对眼。无论身份如何长相如何,只要是个母的,他们全家都双手赞成,第一时间替他们操办婚礼。   也不知是沈凌真有些“一语成谶”的天赋——或者说是“乌鸦嘴”,还是沈汀的怨念太过深厚,傲云国国王看到两位皇爵身上的华服,瞬间就不淡定了。听说这种衣裳只有中丨华国的皇室宗亲可以穿着,他脑子一转就有了好法子:“我有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儿,可以许给你当皇妃,她是不是就能够拥有这样华丽的衣裳?”   沈汀简直无语,而沈凌觉得好笑之余,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一句:“在下并没有成亲,可否请公主出来见面相看相看?”   他本没个正行,只当是个玩笑。原以为国王并不会同意,没想到对方欣然点头,拍拍手便让下人将公主米璐尔请了出来。   男人等女人是理所当然的,沈家兄弟一边等待公主殿下,一边陪着国王聊天,还特意按照奥佛米的建议,拿出精美的玻璃器具煮了一壶奶茶,将国王迷的不要不要的,几乎恨不得自己以身相许。   就在兄弟俩几乎招架不住的时候,姗姗来迟的公主殿下终于从偏殿走过来。和中年发福的国王不同,年仅十六岁的米璐尔是位真正的美人。她姿态矫健,皮肤白皙中透着红润,显见是十分健康的。与之相对的,是她的礼仪却极好,轻轻躬身弯腰,形影流水仿若羽毛划过沈凌的心头。金色的卷发和碧绿眼眸像是母亲的童话故事中走出的精灵仙子,哪怕是从小见惯美人的沈凌,一时间也觉得小鹿乱撞。   国王亲自站起来拉着女儿的手向两位来自东方的王爷介绍:“这就是我的女儿米璐尔,她是傲云国最美丽的女孩,是我的掌上明珠。”   就她了。这是沈凌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已经三十岁还一直未婚的他突然有了想和这位美人相伴一生的冲动。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没有再考虑,直接将脖子上系着的天蓝色丝绸围巾解下,挂在了公主脖子上,认真的看着她:“你愿意嫁给我吗?”   国王眉开眼笑,他就知道,没有人能够拒绝米璐尔的美貌。而沈汀则被这骚操作震惊的几乎跳起来,他是真没想到他亲弟弟能这么闹幺蛾子。   然而看沈凌神色不似玩笑,沈汀努力劝自己镇定下来。终归回家挨打也好,挨骂也罢,都祸害不到他头上。   甚至这是沈凌第一次对女孩子表现出明确的好感。大约是沈凌身边一直都有及其优秀的女性相伴,他虽然对女子十分礼貌亲切,拍起母亲姐姐嫂嫂们的马屁来溜的不行,却从来没有想要将人作为自己的人生伴侣的想法。   “好歹是个女的,还是个美女。”沈汀在心中自我安慰,“老爷和太太连他不结婚都没意见,肯定不会在意他娶个外族女子。”   不同于沈汀天人交战,公主对这个提议显然是心动的。听了奥佛米的翻译,她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过她并未直接答应,而是看了国王一眼,见自己的父亲同样面露欣喜,米璐尔抚摸着丝巾轻轻点头:“我愿意的。”   仿佛是一场儿戏,然而一桩婚姻真就这样缔结。沈凌难得的动容到有些不知所措,想要拉女孩的手,又生怕唐突。在身上一番摸索之后,取出一串五光十色闪耀着炫目光辉的琉璃莲花结交给公主,当做自己的定情信物。   哪怕是见惯了各色宝石的公主殿下也被这琉璃串的色彩惊住了。而沈汀则知道,便是中丨华的玻璃烧制技术越发成熟,这种几近透明的多色彩琉璃依旧十分稀有。沈汀不爱金银珠宝也不爱玉石,唯独喜欢澄明透亮色彩丰富的琉璃,而这串莲花结正是他的最爱。   眼见自家弟弟主意已定,沈汀亦当场表示支持,甚至言明中丨华会送出一支船队的聘礼前来迎娶米璐尔公主。沈凌还没从喜悦中缓过神来,没注意到自家兄弟的大手笔。国王则是大喜过望,在当晚便将公主送到中丨华国的使节馆,并表示可以让沈凌随时将公主带回东方去。   倒不是国王心太大,而是沈家兄弟表现出来的财力让他愿意冒这个险。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时候自己越放得下姿态,来自东方的贵族便会给予越多的好处。花花轿子人抬人,都是要面子的贵族,自己不开价,人家才会给出更高的价格。   这不是商人的做法,是政客的套路。而显然,沈家兄弟——或者说沈汀,是愿意和他走这个套路的。他在第二天便指挥着船员们将大船上的物件儿几乎掏了个空,全部送到傲云国的皇宫,作为公主出嫁的“定金”。   看到这许多瓷器、漆器、布帛、丝绸、绣品,国王的眼睛都绿了。而作为使臣的船长却异常淡定:“因时间仓促,我们来不及准备礼品,这些只当是送给您的一点点心意,并不算做我们王爷的聘礼之内。”   “这简直是太华丽了!”国王恨抱着精美的五彩瓷花瓶不愿放手,忽又看到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珍珠:“这是什么?这么大!这么亮!这么圆!比我最华贵的王冠上最中心那一颗珍珠更美丽!”   “这叫东珠,是只有东方的海港中才会收获的珍贵珠宝。”使臣认真解说,不过在心中默默补充:自从皇后交了海民人工养殖蚌珠的法子,这样的珍珠想收获也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这个!太闪亮了!”一兜子钻石被国王从箱子里扒拉出来:“这也是只有东方才有的宝石吗?”   “这是世间最坚硬的宝石,通过复杂的切割工艺才能展现它的光芒,而这种工艺只有我们中丨华才能做到。”使臣躬身:“它代表着中丨华对您的善意和友谊坚不可破。”   好不容易从珍奇中拔出眼睛,国主又被异香吸引。和使臣同来的医师给他介绍各种熏香的用法。越是听的多,这位拥有广大疆域的国王越是觉得难过:“我们傲云国为什么就没有这样丰富的物产,没有如此珍贵的东西呢?”   看看人家过的日子,那叫一个精致!那叫一个富足!本以为有用足够财富的国王陛下深深觉得自己就是个穷光蛋,在“女婿”面前简直像个乡下人一样抬不起头来。   “您大可以放心,我们王爷是个极善良且孝顺的人,等到公主殿下得到我们陛下和皇后的认可,他一定会带着物资甚至种子和资源过来帮助您建设傲云国的。”使臣说话时带着满满的骄傲:“中丨华地大物博,人才辈出,有我们的扶持,傲云国一定会成为这片大陆上最伟大的国家!”   不是他们穷大方,而是他们已经算计好了。傲云国的上任皇帝没有子嗣,国王是前一任皇帝的侄子。而国王现今也只有米璐尔公主一个女儿,按照年龄来说,大抵是生不出儿子来了。虽然依据傲云国的继承律法,应该是他另一位侄子可以继位。不过中丨华都讲究男女平等了,在这里想法子扶一个女王起来也不是不行。   国王或许知道他们的算计,又或许并不在乎,总之他接受良好的将公主送出去,并且大方承诺与未来女婿共同治理国家。在一旁充当翻译的奥佛米一点儿不觉得惊讶——这里没有笨蛋,国王心里透亮的很,将东方的神秘技术和各种作物引进过来绝对是好事儿,也是他的重要政绩。至于之后是顺从还是打压,他还有的是机会慢慢考虑。   反而如若拒绝,以东方人的能力,他们很有可能在暗中做手脚。看看他们送礼的魄力,国王就知道这些东方人有着坚毅的决心和超乎寻常的能力,只要不是万不得已,选择合作一定是最好的一条路。   这大约正是他爽快嫁公主的原因。好不容易从爱情的盲目中拔出来的沈凌听完使臣的回复,直接拍手道:“那就顺水推舟吧!我媳妇儿成了女王,我也好和二哥一样吃软饭。”   毫不意外的,沈三爷被自家亲哥揍了一顿。但事儿却这么定了下来。米璐尔公主并没有被沈三爷带走——用沈凌的话来说:“您是一位高贵的公主,我必须要给您足够的体面。只有中丨华最好的珍宝,才能作为您的聘礼,让国王陛下将您交到我手中。”   国主听闻自然是大喜,一再保证一定会护着公主等着沈凌来娶。翁婿俩聊的开心,沈汀在一旁皱眉,从来不知道自家弟弟是个这样浮夸的人。   回程的海船比来时轻了许多,沈凌拒绝了作为交易的金银财宝,大方的将它们全部送给了公主。沈汀忍不住看他:“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自然是美人要,天下也要。”沈凌毫不避讳:“我姐当总统当的挺好,我犯不着给她找不自在。可看了这么多,学了这么多,真荒废掉岂不是很浪费?”   “一个傲云国还用不着你大费周章,是不是还有其他想法啊?”沈汀扯他的脸皮子:“你不是想一统这片大陆吧?”   “有何不可?”沈凌骄傲道:“用咱爹的话来说,和中丨华相比,这边连乡下都算不上,完全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再者我也不用把他们当自己人,打服了听话了就行,根本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气力。”   他轻笑道:“咱们舅公可一直抱怨,军工所出了太多好东西,偏老沈家就是不打仗,生生放在那里吃灰,你说我拿出来用一用,是不是算废物利用?是不是不会有人拦着?”   “最好还是经济战吧。”知道自家弟弟能耐的沈汀扶额:“少死人少造孽啊喂!”   “我又不在乎。”沈凌脸上却是前所未有过的兴奋和期待:“经济战、治大国如烹小鲜,那是我姐的法子。我还是喜欢野蛮一点,血腥一点,这才是男子汉的玩法。”   知道自己管不住这倒霉弟弟,沈汀揉着头发做最后的努力:“好歹给老沈家留点儿好名声,别到以后成为魔鬼的代言词。”   “这点你放心,咱家亲爹最拿手的是什么?大一棍子给个甜枣啊。”沈凌迎着海风大笑:“我会让他们敬我若神明,最重要的是一块儿和我说普通话写汉字。不用五百年,这世间必定再无其他国家,只剩下咱们中丨华的名号。”   这是沈家人都有的野心,沈汀不会劝,更不会阻止,反而开始扒拉手指头:“那你要的甜枣可不小,我想想哪些东西能拿出来——对了我听说傲云国周边有片地儿挺邪性,听他们的描述可能是个石油矿,你等来年记得忽悠一回老国主,看看能不能拿到手。”   “其实我想做一件事儿,不过我姐可能会打我。”沈凌却有不同的打算:“傲云国的烟叶很不错啊,你说让他们去种烟叶卖到中原怎么样?”   “不怎么样,咱爹和太太给你混合双打。”沈汀没好气:“就算想玩对付东占那一招,也好歹顾忌一下百姓的需求,别拐带着他们做坏事儿。”   不过是随口一提,沈凌也没当真,开始琢磨别的招儿。七个月之后,海船在琼州靠岸。打定主意先斩后奏的沈凌和沈汀两兄弟开始张罗物资,再三个月后重新踏上前往傲云国的旅程。   他们也是运气好,来回几趟都没遇上过什么暴风雨,顺顺利利的抵达了傲云国的海岸。依旧是奥佛米作为翻译,将两边的意思代为传达。   沈凌这次带来的东西奇多,衣食住行都有,实用性的和奢侈品类的满满当当十座大船,让傲云国国王几乎要以为这是搬空了整个中丨华大国的国库。沈汀故作淡定:“不过是征用了一个海港的东西罢了,和中丨华的富饶比起来,这根本是九牛一毛,甚至我这弟弟自己的私人财物都比这里更多出十倍来。”   他这话也不算错,琼州连通海运,是一处物资集散地,沈凌和沈汀在这儿经营日久,和过往商户关系极好。他们振臂一呼,自有人将需要的东西双手奉上,若不是再三要求,只怕连成本价都不需要沈凌支付。   而其中又并没有太多珍贵珠宝金银,所花银钱对沈家兄弟来说根本不会伤筋动骨,连往家里要钱都不需。国主看他说的有底气,知道他并未撒谎,心中对中丨华的富饶又多了许多向往。   镶嵌宝石的座钟一下就来了六座,另有熟悉做工的匠人三名。他们将时计调整好,钟表滴滴答答走动,让国主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为什么会自己计算时间?是不是有精灵躲在里面?”   而更让国主折服的必须是一米高的穿衣镜。无论男女都是爱美且自恋的,尤其位居高位者,更是喜欢审视自己的形象和容颜。看着镜中清晰的影像,国主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捂脸:“太亮了!真的太亮了!完全不敢相信。”   这可是个连铜镜都没有的地方,几乎所有人都是靠着银盆里的水看个模模糊糊的样子,哪里见过这般“人间至宝”?沈凌和沈汀对视一眼,便知道自己选礼物选的极准确,算得上投其所好,花小价钱达成大目的。   除此之外,整套整套的精美青花瓷、彩瓷、玻璃、琉璃、珐琅彩餐具和摆件亦彻底晃花了国主的眼睛。他喃喃感慨:“以前看你们带来的东西已经觉得美丽的不像话,现在才知道我竟然如此贫穷,从不知道什么是最完美的艺术品!”   沈凌随口忽悠:“这些东西在中丨华也是皇室才能使用的,不过我要迎娶您的女儿,您和我的家族便是同等地位的亲族,自然可以享受同样的待遇。若不是因为这层关系在,我也无法将这些精美的用具带到傲云国来。”   他自然是睁眼说瞎话,乃至奥佛米翻译时一直在努力忍笑。中丨华推崇平等,根本没有什么皇族特权,精美与否无非是与价格挂钩罢了。   国主却大受感动,将公主叫来一块儿观赏。沈凌也没放过讨好未婚妻的机会,翻了翻箱子抽出一个小盒子:“这是中丨华最美丽的珍珠,送给我最美丽的公主殿下。”   纯白,彩粉,金黄,妖紫,墨绿,深黑,每颗珍珠都如此深邃迷人。看着这一整盒子一两百颗拇指大小的浑圆珍珠,公主几乎感动的掉泪:“这太美了!简直比星空更迷人。”   说到星空,沈凌倒是想起来了,又找出个盒子:“这叫做星空项链,您看看里头,是不是包含着整个夜空?”   星空项链的烧制方法和琉璃有些类似,成品也不多,算得上是比较昂贵的首饰,这几年在中丨华十分流行。沈凌想着姑娘家虽然地域不同,爱好却差不多,无非精致稀罕亮闪闪,索性在琼州准备了一条作为礼物。   米璐尔公主是真的惊讶了。她像个懵懂的小姑娘一样将项链碰到父亲面前:“您快看看呀!真的把星星都装进去了~”   公主殿下都出了颤音了,听的沈凌一笑,亲手给她戴上:“来,这样,星空就是属于你的了。”   这般亲密的举动若是放在中丨华一对儿陌生男女之间,少不得男孩要被甩个耳刮子当做登徒子打一顿。然而早已被迷住的米璐尔本能的回身就是一个拥抱:“真是太感谢您了!”   做完才知道自己的举止不妥,公主殿下红着脸退到一边。看着别人家的猪拱自家水灵灵大白菜全过程的国王陛下始终笑眯眯:“很好,很好,看来你是真的很爱我的女儿。”   喜欢米璐尔吗?这是真的。在看到的第一眼,沈凌就知道这会是与他相伴一生的人。只不过这份爱并不是那样纯粹,还夹杂着野心,这些却不能与人明言。   公主将他的抿嘴微笑认定是害羞,心中越发甜蜜。国主收了重礼,迎娶的仪式便不能疏忽。三个月后,米璐尔穿着精致丝绸做成的嫁衣,登上了沈家的大船,离开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国度,去往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花了两年时间,他教会了公主说汉话,又带着米璐尔回到了傲云国。名义上是为了缓解公主的思乡之情,同时建立起两国之间的友谊。为此他还带来了中丨华的诚意——各色种子和许多匠人。   国主大喜过望,沈凌也并不小气,将这一切都无偿赠送给了自家岳父大人,任由他进行分配。然而让所有人失望的是,除了沈凌亲自经营的那些,其余人根本没法将粮食和作物种出来,哪怕是能种活,也得不到好产出。   国王并非没有怀疑,然而沈凌做的坦坦荡荡,他甚至将自己二次收获的种子再次献出,任由国主重新分配。但是一次、两次、三次,所有人都发现结果根本无法改变,最终只能熄了点亮种田天赋的念想。   要说这其中有没有技巧?那自然是有的。一来是沈家总结出来的种植经验,傲云国人根本不懂,也不明白随同而来的农户们说的什么——语言不通就是这样惨。二来也有林菁插手,她调配了一种生长剂,可以让种子在浸泡后进入休眠状态,唯有在种下后喷洒对应的“解药”,才能唤醒植物正常生长。   浸泡药剂做的光明正大,所有人都不疑有他,而用解药却是秘密进行。这就导致敖云国人全都没法正常的种出中丨华传来的物种,唯有来自神秘东方国度的农夫才能做到。   再加上适当的舆论引导,话题很快从科学探讨变成了神学领域。当这些人认命、死心塌地的不再纠缠时,沈凌便开始圈地大搞种植园。   其中自然有国王的利润分成,也有傲云国其余贵族或达官贵人的好处,但大头始终在沈凌的控制之中。而组重要的,他需要通过这种方法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毕竟民以食为天,从衣食住行着手,是老沈家打天下的不二法门。   这么做效率不高,若是换成炮火,效果会更好。然而一是沈凌到底要面子,作为外来户不好激起民愤。二来也是为了米璐尔公主考虑——此时公主殿下已经为他生下了可爱的长子莱昂,并查出再次怀有身孕。   开设工厂纺织厂和种植园,让百姓们尝到甜头,纷纷加入他的统治之下,积极学习汉民的语言与礼仪。这种发展势头持续了好几年,等到百姓们纷纷对沈凌赞叹有加,以加入种植园、学会汉话为荣,终于让国王终于开始感觉不安,甚至密谋将他们驱逐出境。   是的,国王是个厚道人,只想着留下好处将人弄走,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然而沈凌却显见没把这位“岳父大人”当做自己人,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一位前任国王的“私生子”来,带着所谓“身份证据”公然和国王争夺权力。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招数,不过国王治下稳定,百姓安居乐业,造反是没有前途的。事实上这位“私生子”也确实还没来得及组建起自己的势力,就被国王镇压下去。然而在半个月后,皇宫之中乱成一团,正是那位侥幸逃脱的皇家私生子买通了前任国主的忠仆,乔装打扮混入皇帝寝宫,趁机刺杀了国王陛下。   刺客被当场杀死,国王重伤,而暗中操控这一切的,居然是国王的侄子——也就是皇位的顺位继承人。国王在震惊后大怒,当即下旨将侄子贬为庶民,逐出傲云国。   谋逆无论在哪个国度哪个朝代都是不可赦免的重罪。哪怕侄子身份珍贵,驱逐他的旨意依旧得到了朝臣们的支持。因为伤心过度,国王在十几天后不治身亡。米璐尔公主忍着悲痛为父亲办了丧事,傲云国的臣民则突然发现,他们的皇族除了旁支到不能再旁支的远亲,只剩下一位公主殿下。   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沈凌里外串联,通过利益打动傲云国的皇族和臣民,得到足够的支持将米璐尔公主扶上皇位。公主虽然成为帝王,但真正拥有决策权的始终是沈凌。百官对此心照不宣,默认了这位东方皇亲对傲云国的统治。   沈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推广各种作物,并强制要求傲云国人学会普通话。这个过程并不简单,但在沈安侯一脉相承的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策略下,总算磕磕绊绊的进行下去。等到米璐尔女王为他生下女儿沈安雅,而他们的长子莱昂确定为皇储,汉话已经成为傲云国的“官话”。   这大约是最成功的一次文化入侵,兵不血刃的拿下了一个国度。虽然整个过程中,始终有智者感觉到不妥,但看到百姓们越发充实富足的生活,更重要的是贵族们同样越来越富有,所有人都放弃了反抗。米璐尔公主或许明白一些,又或许是真的单纯,终归她始终拥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和一双可爱的儿女,一辈子都做了婚姻中最幸福的女人。  第285章 番外三   在中丨华历史中,有过对外战争, 也有过百姓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抗争, 但最惨烈的一件事儿,却是在公元六百多年里的那场持续了几乎半个世纪的禁烟之战。   烟,对于中丨华丨人来说是个陌生的词汇, 但是在那几十年里, 几乎席卷了整个东方大陆。迷蒙的色彩, 梦幻的感受, 让多少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从此再也离不开这恶物。   最先发现这东西的是一位叫陈敏的中原人。他是个医生,酷爱研究各种药用植物。尤其是随着航海事业不断前进,越来越多世界各地的珍稀物种被送到了中原,他可以找到入药的材料也愈发多了。   米苏花就是其中一种药材。它在春天发芽,初夏开花,夏末秋初结出硕大的果实。而这种植物的全株都可以入药,具有镇定和止痛的作用。   他将自己得到的结论写在报告中发表, 很快得到了同行们的认可。可是随着时间推移, 医生们渐渐发现了不对劲。用过药物的病患似乎很容易出现病情反复发作的现象,而需要的药量也越来越大。   立刻有敏锐的专家察觉到不妥, 这种药物具有严重的成瘾性。他当机立断,请求国会彻底销毁这种药材。然而财帛动人心,哪怕中原大陆上的米苏花绝了种,南洋却有人悄悄开始种起了它。   南洋越州的阮氏三兄弟拥有最大的米苏花种植园,那里漫山遍野田间地头都是这种粉色的花朵在盛放。而他们经过一年多的钻研, 发现了一个秘密:将米苏花的果实榨汁后烘干,得到的浅褐色粉末燃烧后产生的烟雾,具有的药效比整株入药要高出几百倍。   因这东西要烧出烟来用,阮氏兄弟便简单的给它取名为“烟”,作为食品贩进中原。包裹在白纸中的粉末点燃后飘散的烟雾笼罩在中丨华大地上方,哪怕政府的反应很快,也还是让它几乎要泛滥。   实在是这东西太难以防备了。三五好友想约一起聊天,其中一人神秘兮兮的给朋友们“介绍个好东西”,就能够将许多人一块儿拉下地狱。且烟瘾根本没法戒除,强制让人停下使用,只会将他们逼疯,自己想办法弄死自己。   时任总统姓楚,是位坚毅果敢的男性。他在第一时间发布命令,逮捕所有吸食者,而贩卖者在审讯后直接击毙。另外派出大军直击越州,彻底将阮氏兄弟消灭,将米苏花全部埋葬。   几条命令一出,整个中丨华开始雷厉风行的展开肃清行动。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被米苏花变成妖魔的人,以及它对政府官员甚至军队的腐蚀。在阮氏和他的线人控制下,连队伍中都出现了高层的使用者,甚至暗中打算消灭阮氏后取而代之。   这是中丨华面临的前所未有的困境。哪怕没有内忧外患,一旦百姓失去了理性,国家一样要走向衰亡。幸而这时候世代为医的蜀州林家发现了一个法子,只需要将人的血液浸染到一种试剂中,就能分辨他是不是使用过米苏花和烟。   林家在重重追杀和威逼利诱中没有动摇,他们将方法安全的送到了中枢,同时利用自家的药厂开始加紧生产。一如历史记载那样,林氏总能在危难时刻给政局带来转机。有了试剂的帮助,所有人强制检测,很快便将吸食者全部抓获。   少了自己人干扰,要消灭外敌就变得不那么困难。总统亲自带兵出征,用强大的火力将阮氏兄弟活捉,越州所有米苏花和种子都被清除。甚至越州上下那些早已被米苏花控制的官员,一个都没放过的从严处置,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没有了离开监牢的机会。   在肃清越州之后,楚总统并未停下他的脚步,而是继续一路往南,再乘船往西大陆去,确保米苏花在地球上被认为灭绝。这种做法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对,然而留守的总理毫不理会,干脆利落的在全球播放吸食者的惨状。看着那比人间地狱更可怕的局面,反对者终于沉默了。而总统的禁烟之路也终于能够顺畅的走下去。   林氏族人在生产试剂之后也没闲着,他们开始钻研治疗患者的方法。总理亲自接见了他们,还颇为好奇的问道:“你们的反应太快了,难道是老祖宗还给你们留下了什么秘密手册不成?”   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盖因第一夫人林菁确实做过类似的事情。没想到那林氏族长真的点头了:“是老太太放在书房里的一个册子,里头有许多植物的图样,老太太特别标注了,这些都是具有厉害成瘾性的东西,看到一个灭一个,千万别管能不能治病有没有用。”   “还真有?”总理瞪大了眼睛看他。   “是真的有,只是一开始我们也没想到这个,毕竟几百年来一样都没遇上。”林族长有些不好意思:“后来烟祸一起,我们才想起这个来,果然就在记载之中。”   虽然取的名字不同,花型略有差异,但从效果描述上来说,确实是同一种东西。林家不敢怠慢,一边按照上头提示的方式在实验室里埋头苦干,一边联系政府想办法扑灭这道邪火。   “可惜还是晚了一些,虽然现在是禁住了,但影响力还在。”林族长不无遗憾的说道。监牢里那些人迟早是要被放出来的,而他们出来之后会干些什么,又有谁能说的明白?   总理也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没办法,现在也只能亡羊补牢。他还抱着一份希望的询问:“老太太有没有留下怎么治疗的法子?”   “老太太说这个是神仙也救不了,就算身体上的需求断了,心理上也不能断,那些用过的人已经不能被称为完整的人类了。”林族长说的心有余悸:“虽然有些药物可以给他们安慰性治疗,但是没法彻底扭转这种伤害。”   林菁是中丨华历史上、甚至从天地初开起最厉害的医生,连她都没法子,显见就是真没法子了。总理和林族长关系不错,在他面前也没个正行,苦恼的挠一挠头顶稀疏的白发:“那你想办法给我个增发的方子吧,我都快被折磨到秃顶了。”   这事儿倒是可以有,林族长煞有介事的给他留下方法一二三条,还特意交代:“我这些都是不外传的秘方,你自己用就得了,可别给别人看到,我家靠这个赚钱的。”   政府官员少有不秃头的,这还真是沈家一门大生意。其中药材也不便宜,看的总理直撇嘴:“要么你连药材一块儿配好了送我呗。”   林族长严词拒绝:“那岂不是行贿受贿?哦不对,你现在是在对我索贿吗?”   总理哭笑不得:“得了得了,你忙你的去吧,有了进展第一时间告诉我。”   林族长也不与他客套,继续回去做研究。不过事情和林菁预料的一样,对付这种东西,根本没有什么药物能彻底解决问题。   反而是总统在沿路发现了大问题,米苏花的扩散形势比他想的还要严峻。西大陆已经有种植园开始培育新品种,妄图躲避政府的剿灭。   有些联邦则以自主立法为借口,拒绝协助总统进行清缴工作。楚总统虽然着急,却不敢妄动争端,总不好因此带来大范围的战争。   这般僵持不下持续了近三年的时间,楚总统任期到满,而下任却是个杀伐果敢的。他上台第一把火就烧到了西大陆:“不管他们什么说法,米苏花一定要灭!”   盖因这三年里,米苏花和烟已经有了死灰复燃的倾向。虽然中原大陆看的紧,并没有被他们敲开门,但是其他外夷各州却损失惨重。越州不少心怀不轨之人更是走上阮氏兄弟的老路,想要和他们一样攫取财富和权利。   于是被称为全面联邦战争的战端就这样被开启。大部分州郡坚定的站在中原这边,也有少部分被财富或烟控制的地区,并不希望手中的宝物被毁灭,因此走到了政府的对立面。事到如今,退路已经不存在,唯有通过鲜血和炮火,来分出一方的胜利,和另一方的彻底消亡。   为了保护百姓的安全,战线推进的不是很快,始终以劝说为主,至少将无辜的公民保护起来。和楚总统一样,这位肖总统也说服议会亲自率兵,除了鼓舞士气,更重要的是让民心稳定下来。   无论对战双方如何控制,百姓的伤亡始终是不可避免的。这场大战持续了三年,炮火几乎将越州和西大陆几处领地犁了个遍。取得胜利并不难,善后却复杂繁琐,无论重建还是治理,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更有人发现中原的武力远远超越各地之上,因此发出不满的声音。对于这一点,肖总统非常坚决:“这都是各处学院的水准,你们要是眼热,就自己加大科研力度去!没的不给人吃饱饭,却要人出成果。中原这边的专利可以买,但有时限要求,且价格真不便宜,还不如自己努力一把呢。”   听过他的报价,西夷各州总算打消了“进口”武器的打算,不过加大投入自主开发是跑不掉了。这不过是其中一个插曲,更让人揪心的是烟的危害——有些地方十室九空,而监牢里早已人满为患。   这些人在发病时癫狂至极,铁笼子都要管不住他们。而林氏的研究始终没有得到突破性进展,根本不足以安抚这些疯魔的人们。   没有好的办法,就只能来硬的。将人牢牢困住直到发病结束再放开,这般反复一年时间,大抵可以让人恢复正常。但是如林族长说的那样,他们的精神和思维早已不同于常人,甚至颇有危险性。   处置他们成为一个巨大的难题,最后还是林家贡献出许多个疗养院,从心理到药物全方位进行调养。这些人有的运气不错,慢慢能够融入正常的社会生活。也有些根本没法和他们沟通,表现出非常强烈的攻击性。   将他们关在疗养院不是长久之计,林氏和政府一合计,干脆开设精神病院吧。这个新兴科学是伴随着那些被烟伤害了大脑的人走向灭亡而兴起的。在差不多三十年的时间里,怎样通过药物和催眠的方法使他们镇定、正常,成为医学界一个备受关注的热点课题。   林氏不少子弟都积极参与其中,对精神疾病的治疗做出了重要贡献。而来自民间的“疯子”也有了他们的归宿,林氏郑重告诉天下人,不要歧视他们,他们只是病人。   甚至沈领袖当年的故事也被拿出来传说。关于他在家中“宅”了三年不见人的事迹被分析为轻度抑郁症的表现。至于他为什么在和林夫人成亲后便立刻好转呢?人们对此看法各异。有些人认为是他本身病的不重,又得到了正确的引导,因此慢慢好转。也有人认为其实他是被穿越了——不然怎么解释后续那许多奇迹呢?   不管怎么说,科学,或者医学的发展,对人类的进步是有巨大推进作用的。而那些“疯子”中也出了许多个人才。无外乎在林菁留下的笔迹里曾经说过,天才和疯子之间只有半步之遥。   林氏在治疗过程中也清晰的发现,不少病患的智慧远比不同人更高。只是他们没有足够的专注力,表达能力也分外欠缺。在给予他们足够的自由和空间后,他们往往能够创造奇迹。   当然,有些病患则是单纯的病了。不过开颅手术风险大,又没有足够是医疗设备确认病灶,医院只能保守治疗,重点在于维持病患的清醒和安静。   对于他们的家人来说,做到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久病床前无孝子,父母被拖累着又怎能没有怨言?如今事情被解决了大半,加上政府的补贴和帮助,至少他们可以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毕竟病人本无辜,便是做了很多错误的、奇怪的事儿,大多也并非出自他们的真心。   这一切对于林氏和政府来说属于“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们关注的重点依旧在那些烟患身上,试图找到让他们恢复正常的方法。然而他们只发现那些人的体质非常脆弱,一个小小的感冒都会让他们有生命危险。他们的寿命就像一个无法补上的漏勺,点点滴滴的流逝着健康和活力。   米苏花被彻底抹除,但直到最后一个烟患病死在病房中,人们依旧没有找到最适合的药物和治疗方案。或许在不远的将来,还有有其他的花,其他的危险在这世间爆发。无论林氏还是政府对此都警醒起来,甚至专门制定了法规,从药物实验到市场管理,都必须做到严格的监察。   五十年的时间,数万人的生命,因为小小的烟,和人们的邪念欲丨望而被埋葬。西夷大片大片的焦土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残酷,而为了重建家园投入的精力和血泪更是不知凡几。但是这就是残酷的真实,世间不可能只有好人没有坏人,总会有恶者将自己的收获建立在别人的安危之上。   一场浩劫除了给整个大地都带来伤痛,也给后人留下了深深的教诲。越州建立起禁烟纪念馆,教育学家将这些编写进教材。无论是经历过的,还是在之后的百年千年里,人们始终不能将它忘记,要永永远远的引以为戒。  第286章 番外四   秀川郡的十万大山,一直是中丨华大地上最神秘的一处地方。这里是中丨华历史上的教育发源地, 也是科技腾飞的摇篮。甚至有一种传说, 便是中丨华开国第一任领袖沈安侯,是在这里得到天人的传承,并从此成为半人半神的存在。   关于沈领袖、领袖夫人和秀川郡的传说, 其实这两千年来一直都在被传颂着。而许多影视作品更是以此为基础, 编造出或是神话、或是传奇的故事来。中丨华民风自由, 政府并不忌讳这种行为, 甚至还不时抖落一些史料,给大伙儿提供新的思路。   前不久青州的古墓群被发觉,考古学家在里头埋藏的雕版中就找到了些许证据。根据他们的研究,这座古墓的主人应该是大燮朝最后的天才将领、楚氏的杰出代表人物楚怀。当然,比官职更让人称道的,是他之后在科学、尤其是军工方面做出的贡献。甚至沈领袖许多想法都是依托他的支持才得以实现。   在棺椁中的一块雕版,应该是源于楚怀的手书,里头详细记载了他与沈领袖之间的交谈, 包括沈领袖承认自己前世为神, 这辈子刻意前来改变世界的话语。不过按照里头所说的内容,更多的人相信其实沈安侯是一名穿越者。因为那些飞升天空、制造星辰的说法, 和两千年后的飞行器、人造卫星何其相似?   甚至他的夫人林菁,也应该与他是同样来历。否则根本没办法解释为何在那个年代,就已经有了关于抗生素的相关研究。在燮朝末年,林夫人就已经开发出许多可以工业化生产的药品系列,而她一直致力于将草药医学规范和推广, 将医生这个伟大的行业发扬光大。   事实上她也确实做到了。不过百年时间,医师的地位飞速上升。当生活变得不再困窘,人们关注的话题便少不了健康。从基础保健,到疑难杂症,医生分级考试,分类行医,协同合作,努力维护百姓们的安全。   这样带来的后果便是两个——人们的寿命显著提高,孩童的出生率和存活率更是节节升高。不可避免的,中原富饶之地已经不够所有人的需求,眼见着将要有矛盾爆发,人们却发现其实世界远比眼前更大,大家还有许多选择。   西大陆、大洋洲、一个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却同样富饶。虽然不少人留恋乡土,但更多的人在用于开拓。何况早有在航海方面遥遥领先的“夷洲宗主”沈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那些开拓者并没有付出想象中那么多的代价,就得到了更好的生活。   各地遥远,不可能统一领导,总统便将中丨华改为联邦制,每个大洲自成体系。只有一点要求,便是所有人必须统一文字和语言,必须学习中丨华礼仪,决不能够忘本。   这是从骨子里带来的骄傲,没有人拒绝和反抗。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踏遍了这个世界,从极北到赤道,从海洋到大陆,所有人秉承相同的传承,各处都是自己的亲人。   不是没有过土著的反抗甚至叛乱,但中丨华的武器实在是太强了。在别处还刚刚开始摸索冷兵器的时候,他们已经拥有了成体系的热武器可以使用。这是沈领袖和楚将军在军事上的巨大贡献,事实上中丨华人也从未停止过在这方面的探索。用古话说,这就叫做“居安思危”。   当然,武器研制只是极小的一个方向,随着科学不断进步发展,更多的人投入到对外太空的研究。不过不管怎么样,秀川郡作为科学文明起源之地的地位是不容动摇的。就在公元2210年三月,政府完成了对十万大山的挖掘和复原,正式将这里作为大型博物馆群落,供大家游览和学习。   今日已经是开馆第三天,而网络报名已经排队排到了半年后。幸运儿们换上特质的外衣,跟随解说机器人往里头走,一边看里头各式各样古色古香的物件儿。   “这是最古早的显微镜,由纯手工制作,放大倍数最高可以达到10乘以40倍,便是作为现代的光学显微镜来说,也是非常不错的。”负责解说的智能机器人悬浮在半空中,给前来参观的游客讲解:“而且按照这些文物呈现出来的状态,它们并不像是从偶然发现开始一步步摸索出来的,而更像是画好了图纸摆在那里,然后靠工匠一点点雕琢出来的。”   “你们可以看看这一批显微镜,它们的编号具有连贯性,是批量生产的产品。而这种类似的设备在十万大山的各个学院遗迹中还有多处。可惜秀川郡是个地震频发地区,尤其是在公元三百年到公元五百年当中,接连发生的地质灾害让这里几近荒废。而这些学院也经过一次次搬迁,从集中建校变为分布在中丨华各地。”   有小朋友兴奋的举手:“我知道我知道。我妈妈说过,现在最好的几个大学是东莱的孔氏文学院、江州的理工大学、宣州的财经大学和密州的中丨华医学院。除了京城综合大学,其他都是从秀川郡慢慢挪出来的,而发起这个的‘世家’。那到底什么是世家呢?”   机器人的灯光亮了亮以示肯定:“你说的很对,这些大学都是来自秀川。而世家这个词呢,最开始是指的接连几代人为官,而且是当高官,家族延绵几百近千年的大家族。他们拥有大量的财富和田产,拥有许多子嗣,而这在古代是占据绝对优势的。”   “最重要的是,世家始终垄断着文化和知识。我们都知道,人只有不断学习,才能了解这个世界,加快世界的发展。但是在古代,我们没有纸张,没有书本,只有一些羊皮卷和竹子编成的卷轴。它们非常珍贵,又不好携带,容易被损坏。所以只有世家子弟和少部分有钱人家,才能读书写字,学会知识。”   “那是谁制造了纸张呢?”有人好奇的问。   “按照史书记载,是燮朝的大将军楚怀家中工匠在无意中做出了‘竹纸’,从而开始了纸张的使用历史。但是按照后世考据,应该是沈领袖教给他们的造纸术。因为在那个年代,沈领袖的身份和地位都不足以支撑他进行这样重大的改革,唯有楚氏这样的世家才能担当的起文明改革的重担。”   “不仅仅是造纸,其实还有印刷术和瓷器,其实都是沈领袖假托楚家名义做出来的。”有穿着文化衫的中年游客补充说明:“而且楚家作为世家,换句话说便是家大业大,有足够的人手和钱财来制造和推广。后续玻璃、水泥、甚至糖类的制作,都能看到楚家在其中起到了不小作用。”   “楚家也是世家,那世家是有好有坏咯?”问这个问题的是个年轻女生,她曾听说自家祖上便是世家出身,可惜后在燮朝末期被皇族剿灭,从此不负世家荣光。   “世家虽然垄断文化,但总体来说,他们对于推动历史进程和文化传播是有很大贡献的。”机器人公允的回答:“在秀川郡发生地质灾害后,是各大世家首先发起学院搬迁重建的计划,并且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虽然之后的几百年里,所有学院的主要任务都是将沈领袖和林夫人留下的《天工开物》彻底研究透彻,但若是没有这一两百年来夯实基础,也没法做到后面的彻底腾飞。”   “其实我比较好奇的是沈领袖为什么要以秀川郡作为创立学院的地址呢?”一名男子问:“无论是京城、江州、宣州,还是密州,都比秀川郡要好的多。如果不是修了索道和缆车,我们要上来一趟都难。古人是怎么坚持上学的呢?”   “正是因为这里地处偏僻,以被称为‘山民’的少数民族为主,几乎不受到当时的主流文化影响,才最适合新科学的普及。”回答问题的并不是机器人,而是博物院的工作人员。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立领西服,表情中满是崇敬:“沈领袖带着几乎白纸一般的学徒,从无到有的建立起这些学校,证明了科学技术的伟大,向天下人证明了他的正确性,才得以做到推广和改革。”   “那时的读书人偏向于文学和政治学,甚至有一些哲学观点的启蒙,但对于数理化生却非常排斥。”机器人补充:“沈领袖在大燮朝中期到末期留下了许多诗词,都是非常具有韵味的,而且他也从未贬低过文学的重要性。事实上,文献和流传下来的家族手稿和书信都证明了沈领袖的文学素养非常高,但是他并没有和那个时代的文人一样,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而是努力发展科学和教育学,奠定了中丨华的发展和腾飞。”   一边说着,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半人高的蒸汽机面前。机器人解说道:“这是最初的机械动力来源,通过蒸汽带动机械。根据保存下来的科研手稿记载,燮朝末代皇帝穆欢在蒸汽机的改良上做出过巨大贡献,而他正是沈领袖的侄孙。”   “说起来,我记得在哪本野史中看过,沈领袖有两个弟弟,其中一位在中丨华建丨国初期还当过吏部尚书,但另一位在正史中完全没有记载。按照野史的说法,这位一直和沈领袖争夺家族权利,最终死在了沈领袖的算计之中,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个问题颇有些不敬,不过中丨华民风自由,并不限制百姓讨论八卦。机器人翻了翻数据库,谨慎的回答:“《毓敏太后传》中提到过,这位中华唯一太后育有两子一女,并有一庶子。其中长子是沈领袖,庶子沈攸在公元二年担任过吏部尚书,唯有次子沈敬死在了燮朝新宁三年——也就是公元前二十七年的宫廷斗争中。而那时候沈领袖应该在青州或者秀川郡,所以说他设计害死沈敬应该只是不负责任的臆想。”   “而且沈领袖的长子沈淞,其实准确来说应该是他弟弟的长子。”中年工作人员补充道:“这一条出自京城博物馆保存的沈家族志。沈领袖的第一位妻子程氏生育了他的次子沈汀,林夫人生育了第一总统沈淑窈和被称为夷洲宗主的沈凌,长子沈淞本是沈敬长子,因八字相克的原因从二房出继,成为长房长子。”   “那时候的封建迷信真可怕。”有人吐槽:“不过连儿子都可以不要的人,可见不会是什么好人。”   “封建迷信是在第一总统手里被彻底打压的。”工作人员笑道:“但是其实,这位女总统非常善于利用迷信和‘神迹’。这一点从《江州志》中可以看到。而她在执政的最后一个月,做的最重要一件事情,就是将历史记载或者她自己制造的神迹全部揭秘重现给所有人看,并通过广播昭告天下,自此基本杜绝了愚昧百姓偏听偏信导致上当受骗的可能。”   “沈家几代人都很厉害啊,不过沈家最传奇的人物还是夷洲宗主。”也有男孩子满眼放光:“通过联姻控制傲云州,再通过傲云慢慢蚕食整个夷洲,花了三十年时间一统西大陆。等到晚年,他还环游世界证明了天圆地方乃是谬误,我们生存的世界根本是个圆球。地球这个词就是他创造发明的,之后他还开创了‘日心说’和天文学,这简直比沈领袖还要开挂。”   “最重要的是他坚持将普通话作为西大陆的官方语言,想要读书学习就要考试。”有人跟着笑道:“西方人的口腔构造其实和咱们是真有些不一样的,多少人初学语言的时候拗的自己舌头疼。”   “所以他们要考普通话四六级。”那位工作人员亦忍不住笑:“亏得夷洲宗主能想出这法子,不通过普通话考试的不可以参加国考。”   “不过可以考技术编制,或者经商。”游客中便有西方大陆过来的,虽然一头红发皮肤雪白,看起来和东方人全然不同,一口普通话却别无二致:“我们那里很多人都选择行商,因为考试太可怕了。”   一通话说的所有人大笑,展厅中庄严肃穆的气氛也瞬间变得轻松。自公元三百三十五年,中丨华一统所有大陆,并且强势推行汉文化,这世间便只剩下一个国家。虽然联邦之间偶有摩擦,但大家说一样的话,写一样的字,行一样的礼仪,那就永远是一家人。   有人曾经批判这种行为造成了许多文明的消失,是一种残忍的侵略行为,但更多人由衷的感到自豪——甚至那些被“侵略”的“蛮夷”也是同样想法。没有中丨华带来的技术和作物,会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便不止是文化,还有族群。正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中丨华人将更多的粮食、物种、技术带到了各地,才让整个世界获得了飞速的发展。   “其实沈领袖、第一总统和夷洲宗主最重要的理念始终是‘平等’二字。”那西大陆的游客认真道:“历史上记载过他们的强势,然而对于自己的国民,他们始终是非常友善和慈爱的。我们这些夷洲人完全可以理解、并对他们始终保持着崇敬,真是因为我们先辈的真心臣服,才让西大陆没有被东方甩开太远,得以发展和存续。”   “其实也有人曾经就一个问题预测过,”那位工作人员点点头道:“如果没有沈领袖的出现,东方和西方在自然演变下,会经过怎样的发展。而事实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用最小的损伤得到如今的局面,甚至有很大的可能,会经历全球范围的大混战,导致无数人的死亡。”   “从哲学角度上说,这叫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而我们始终是在追逐更高的科技——或者换言之,有太多的科学途径在等待我们去验证和实现。我们从不墨守成规,不会通过侵略和剥夺他人来满足自己的需求,这自然就解决了世间大部分争端。”   “不仅如此,民族矛盾变为民族融合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那西方旅客笑着说道:“我看过大燮朝的历史,其实在燮朝周边一直存在着游牧民族侵略中原。但是在宗主的经济战后,他们完全融入了汉民之中。都说消灭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敌人变成朋友,沈家一直在努力做这件事,并且做的非常成功。”   “沈家家规中第一条就是禁止内斗。”被撇开了许久的机器人不甘示弱的插话:“在两千多年的时光中,沈家人才辈出,但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亲情,很少出现相互竞争的局面,哪怕是竞争也是良心竞争。而他们作为表率,也在世世代代的影响着中丨华儿女,让大家的心态都变得积极向上,心胸更加开阔。”   “是的,林夫人曾经说过,‘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这种态度是要不得的。”之前说话的年轻人连连点头:“团队意识和开拓意识是这两千多年来国家始终在提倡的话题。尤其是在科研团队,我们始终保持着两千年前这种精神,不敢妄自尊大,探寻更多的未知世界。”   “看来您还是位科学家,”机器人闪着灯表示崇拜:“不知道我们博物馆里有没有和您的研究相关的内容呢?”   “那还真不好意思,我是研究天文学的。”那青年笑了笑:“不过有一点可以告诉大家——或许大家也听到过传言了,我们一直在寻找类地行星,给咱们地球减减负。事实上近期我们的探寻已经得到突破性进展。大家这会儿打开终端的话,应该能看到相关报道了。”   有心急的人立刻点开了自己的终端,光凭之中,一颗蓝色的星球缓缓展现在大家面前,同样出现在耳边的是解说员不急不缓的声音:“这是我们寻找到的第一颗确定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我们暂时将它命名为‘蓝星’。根据探测,这颗星球上有着和我们的地球类似的大气层和植被,甚至还有动物活动的迹象。国家科研团队预计会在半年后启动登陆计划,为我们寻找和打造一个新的家园。”   掌声雷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充满希望的色彩中。蓝星,多么美的一个名字,而它的存在,又将会是多少传奇故事的开端。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正文和番外已经全部完结,谢谢宝宝们的支持~~咱们下本再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