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当弟弟》   作者:古木架   文案   江婺穿了,身边一个瘦巴巴的漂亮小孩。   她茫茫然跟小孩大眼瞪小眼,挤着睡了一觉。   睡醒穿回去了。她松口气。   某天又穿了,还是那个地方那个小孩!   ......   遂把小孩当弟养,悉心照顾,精心培养,“弟啊,好好读书考科举,苟富贵,勿忘姐!”   小孩认真点头。   后突逢变故穿不回去,她果真要靠弟弟过活。   可是......这也太富贵了叭(震惊脸)   就是,弟弟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啊   “我把你当弟弟,真的当弟弟...”   “可我长大了,不愿再做你弟弟。”   经年之后他登上高位,心肠冷硬似铁,眉眼锋锐如刀,唯独于她之前温文尔雅,是君子少年。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重生 姐弟恋   主角:江婺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初始   玄武十八年的早春,京里还纷纷扬扬下过几场细雪。冷虽冷,可开春大雪,正是应了那句“瑞雪兆丰年”,是风调雨顺的年景。元月冷飕飕地过去了,到了二月中旬,天才转暖一些,往来行走的人也可以脱下棉袄,换上夹袄了。   这日辰时刚过,两个长得粗粗壮壮的婆子坐在院子门口边晒太阳,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着话,很是懒散。   “哐啷!——”   院内突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吓得两个婆子身上肥肉一抖,闲聊戛然而止。没多会儿一个婆子先缓过神来,拍拍胸口,往院内翻了个白眼:“好端端的,也不知道折腾什么?吓死个人!”   “这么大动静,不是出什么事了吧?哪位毕竟还小……”另一位婆子皱眉,“不若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原先说话的婆子却浑不在意:“有什么好看的?他这个年纪正是到处乱动的时候,坐不住,碰倒了屋里什么东西也是寻常,咱们不必管!”   另一位婆子却还是迟疑:“可是他人小,万一被压伤了,可如何是好?”   “伤着了不会叫唤么!”那婆子翻着眼皮道。   另一个婆子一听也对,也就不再管院内发生何事了。   ***   院内一间房里头,江鹜正和一个漂亮小孩大眼瞪小眼。   他们之间横着一个倒塌的大木箱。方才正是这个箱子翻倒了,才发出那阵大动静来。   而柜子好端端的怎么说倒就倒了,那是因为方才这孩子正费劲儿地用一双小小的手搬动柜子,好不容易搬起一半,江鹜突然出现。   她的出现吓到了他,手下一松,那与他一般高的柜子一震一摇,就要往他那边倒下去。江鹜见此,忙伸手将柜子用力一扶,可她也没有力气,没扶住,柜子还是摔到地上去了,好在没有压着孩子。   而江鹜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处,她也正茫然着。   在此之前,她明明在学校寝室睡着了。   江鹜是一名大学四年级的学生,再有半年,她就大学毕业,踏入社会工作。   她出身农村家庭,父亲早逝,母亲体弱,条件很是艰苦。好在母亲一直很支持她念书,江鹜自己也勤奋努力,才没有像其他农村女孩子那样早早辍学打工,年纪轻轻就嫁人生子,而是一路勤工俭学念到了大学。在外面读书,花费不少,加上母亲身体不好,江鹜每逢寒暑假都只回来刊母亲几天,剩余时间拿来打工赚钱,一半寄回去给母亲,一半留给自己。大四的寒假也是一样。   没想到,年前突然传来噩耗,母亲在家里摔了一跤,头部刚好磕在硬物上……江鹜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惨痛的事情!明明前几天还通着电话,听着母亲的声音!   子欲养而亲不待,就差半年,就差半年她就毕业了!   她伤心欲绝,在大伯一家帮助下办理了母亲的后事,整个人没了精神,吃不下东西,也不想说话。   她跟母亲从小相依为命,都是彼此心中最重要最依赖的人。所以即便她一个人在面求学、打工,每次只要跟母亲通了电话,都觉得有动力,想着努力读书,毕业后找个好一点的工作,好好赡养母亲。   如今母亲没了,她也失去了了动力。   以后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无依无靠,在这世上该活得多么艰难?   最后还是大伯劝她说,你母亲希望你好好念书,将来过上好日子,她一去你就这样,熬坏了身体,没完成学业,怎么对得起她?   江鹜才有了几分精神。可是家里处处都是母亲的影子,触景伤情,她总是觉得悲伤,总也停不住泪水,加上重感冒和生理期,整个人很是颓败。   最后勉强吃了点东西,收拾了行囊,托大伯一家看管房子,提前几天去学校了。   几经辗转到了学校寝室,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寝室里还没有热水,江鹜身心疲惫,也没力气折腾了,往床上一倒,很快陷入了昏睡状态。   不知道睡了多久,江骛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声音说:“你想不想要一个人陪伴你?”   江骛嗯了一句,迷迷糊糊答:“想,我想要一个亲人。”   “很快,你就会看见他了……”那声音渐渐消散,江骛再次陷入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江鹜猛地惊醒过来,就在这个屋子了。还没看清屋子里的摆设,就吓到了这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   第2章 无殃   柜子倒下去激起许多灰尘,这些灰尘在窗边照进来的光线里翻腾不休,窜进江婺的口鼻。她忍着咳嗽小心打量这孩子,目光好奇。   那孩子小小的,这会儿被她吓得缩在窗下,人还没窗台高,一双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   江婺觉得有些怪异,又一时说不清楚哪里怪异。   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问:“这是……哪里?”   尽管她看孩子受了惊吓,刻意放柔了声音,可她前面因母亲去世哭哑了嗓子,后又感冒未好,说出话来,声音很是嘶哑难听。   孩子听了只是看着她,并不回话。   江婺喉咙一痒,终于忍不住偏头咳起来。   在她咳嗽的时候,那小孩突然一溜烟跑过来,在原先柜子与墙边缝隙的地方抓起个东西,紧紧握着,又跑开去。   江婺余光看着,心道他之前那么费力地搬柜子,估计就是为了找这个吧?   她咳了一阵,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见他不说话,也只好打起精神打量这屋子。   这一打量,发现屋里着实简陋。   一桌一椅,一床一柜,别的就没有了,其中柜子刚刚还摔到地上摔坏了,掉出里面一些衣物来,乱糟糟的。更不用说帐闱被褥等物具,因久不晒阳光而显得有些潮,跟她刚到的学校寝室是差不多的——想起这个,江婺更是隐隐头疼。   她明明是刚到学校就睡着了,后来呢,好像是做了个梦?   要不是刚才那一声柜子倒地的声音将她吓了一大跳,她觉得自己还在做梦呢。可不是做梦的话,她怎么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这是哪里?这孩子又是谁?   江婺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透过木窗看看外面的日光,明显是上午,但也不早了。只是屋外虽然阳光明媚,屋内阳光照不到还是有些冷的,好在她还穿着睡前穿的毛衣和加绒裤,所幸还算厚实,否则感冒又要加重了。   就是这个地方古里古怪的,陌生的很,而且除了刚刚柜子倒地的声音和她问的一句话,就听不到其他声音了,一片寂静。   在她疑惑打量的时候,那孩子还是远远站着,睁着大眼睛瞧她,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像是怕她。小小的眉头微微皱起来,眼中透出几分疑惑,倒是像在奇怪她为什么会凭空冒出。   而江婺也奇怪着。   她只好顺了顺嗓子,勉强露出一抹微笑,更加放柔了语气,对孩子轻轻说道:“小朋友,你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吗?”   那孩子好像也确定了她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他声音嫩嫩脆脆的,却很镇定,乌黑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显得很好看,比江婺看到过的所有小孩都好看。   她心里暗暗惊叹,脸色越发柔和,不敢贸然靠近,只好蹲下来道:“我叫江婺,你叫什么?”   孩子看着她,犹豫了会儿,才小声答道:“我叫无殃。”   江婺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觉得有点奇怪,也没纠结太多,又问这是哪里。孩子说:“这是我的院子。”再问,就问不出什么来了。   她蹲着一脸茫然地打量孩子,实在看不出来这孩子有多大。应该有五岁吧?或者六岁?一边思索着,她看见孩子身上衣服沾了一些灰尘,伸出手想帮他整理一下,不过她刚伸出手,小孩就往后退了一步,没让她碰。   江婺这才发现他穿的是斜襟小棉袍,下摆到脚踝那么长,底下是一双样式古朴的鞋子,看得出来材质和用工都是很好的,只是半新不旧……她一愣,再往上一看他头发,也梳了个歪歪斜斜的小发髻。   啊,这复古的装扮……她是穿越到古代了吗?她有些愣神。   眼看孩子不愿意说话,江婺准备到屋外看看。站起来的当口,一阵头晕目眩,她险些倒下去,还好扶着旁边的破柜子稳住了。   那孩子见此,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过来扶她。   江婺难受地皱着眉,等缓过那阵子眩晕,才打开木门,走出房间。   果然是个晴天,入目是远处高空下一片蔚蓝色的天空,天空下高高的檐角飞起,显得十分古朴。   屋外是个小院子,栽了几株蔫蔫的树木,枝叶稀疏。一面墙上打了一个月亮门,透过月亮门,可以看见外头好像还有一个大园子,植物更多,甚至还有一座亭子,她现在台阶上都可以透过墙头看到亭子顶。   视线收回来,眼前的小院青石地面,散落着枯枝败叶,间或长些杂草。看样子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十分荒凉。   而她所站的身后,是好几间房,外面还有回廊。   江婺走出去,把周围几间房间挨个看了遍。果然没有别人了,不仅没人,这些屋子无一例外都空空荡荡,除了灰尘就没别的了,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足了。   她只好又回到了刚才的房间,看着离她远远的孩子心道,他是什么身份,周围是没人还是大人出去了,若是就他一个人,他又该如何生活?   想到此,她又想起了自己母亲已经去世了,自己未尝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世上,不由得悲从心来,眼眶禁不住红了。   正感伤着,就听到一阵动静从外面传来。   像是厚重的大门在远远的地方打开了,发出难听粗哑的摩擦声,继而一个笨重的脚步声往这边靠近。   江婺一惊,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必有麻烦。只是看了看房里,一时又不知道该躲哪儿去,不由得面露焦急。   “那边。”这时无殃抬头看了她一眼,往架子床后面指了指。江婺连忙躲进去。   果然,一个粗粗壮壮的妇人拎着食盒走进来,一边把几样简陋的饭菜端出来,一边骂骂咧咧的,片刻又走出去了。无殃好像也不在意,或者说已经习惯了,默默地吃起来。   江婺出来看了眼桌上,又看一眼这小孩,虽漂亮,却瘦巴巴,衣衫也不像是有人关心的样子,就大约明白了他的处境,心中有几分怜悯。只是她现在连自己的处境都弄不清,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小孩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江婺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婆子来收,又看他并不意外的样子,心中明白,只怕每天都是这样的。   江婺站了一阵子,只感觉头一阵阵发晕着。她摸了摸自己额头,有点烫,却又浑身发冷,不禁皱起眉头。自己连番奔波,没有休息好,病情恐怕要从感冒变成发烧了。   又碰上生理期,真是要死。   可是看看外面,她又不敢贸然去外面太阳底下晒,于是把目光投向了床铺。几经思索,还是不太好意思地开口:“我不太舒服,可以在你的床上睡一会儿吗?”   孩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江婺也顾不得不好意思,就躺下睡着了,被褥虽干净,却并不算暖和,也不知道这孩子晚上睡觉会不会冷,为什么没有人来照管他,好可怜……一边想着,江婺一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无殃看着她睡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眼里透着几分疑惑。   因为屋里多了一个大活人,一整天他的神态显得有些紧绷戒备。好在这里来来往往的,只有送饭的婆子一天来两次,而婆子是绝对懒得管他床铺的。   没想到,今天除了婆子,那些人竟然也来了。   听着外面同样年纪不大的孩童充满恶意的谩骂嘲笑,无殃脸上阴沉了下来。他知道,一定是那婆子送午饭过来的时候,看见了倒塌的柜子,为了讨好那些人去报告消息了。顶多就是被打一顿,他没什么好怕的。他遭受的打骂,难道还少吗?   只是,他看了一眼床铺,起身缓缓地走了出去。   这个人虽然来历不明,害他把柜子摔坏了,他也不希望别人发现她,何况她病得那么厉害。   更加响亮的谩骂声、踢打声、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扰动了了床上的人,令她迷迷糊糊呓语一声,眉间紧蹙。只是她已经烧得双颊通红、意识昏沉,并没有成功醒来。   半晌,屋外的动静散去。   又过了半晌,无殃浑身狼狈,慢吞吞地挪回屋来。   即便他身上都是伤,甚至脸上还有一道被鞭子抽中的血痕,但是他一声不吭。只是脸色苍白地厉害,更衬得那道鞭痕触目惊心。   他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紧抿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不知是庆幸于她没有被吵醒,还是为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苦笑。   他一言不发,默默地换去身上沾了血迹的衣服,擦了擦脸上。然后就坐在床边,看着太阳慢慢落下,眼中黑沉沉的。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他才动了下,转头看一眼床上。   他小小的眉头微微皱了下。   他也也困了。可是她睡了这么久,也没有醒过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也没有点蜡烛,只有那人不是那么顺畅而有些粗重的呼吸。他白天悄悄看过,她的脸颊通红通红的,她病了,很严重,也不知道会不会半夜病死掉。   他有点后悔,自己不应该答应让她睡觉的。   现在她占用了他的床铺,他又不能出尔反尔把她叫起来,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困意,小心地避开了身上的伤口,默默爬上了床。   往日里冰凉冰凉的被窝,因为有个发烧的人在,倒是暖烘烘的。夜里冷了些,他身上又冷又疼,看她对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也无知无觉,忍不住悄悄往她怀里靠近了一点,借着这份温度,闭上了眼睛,渐渐地睡着了。许久不曾睡得这么安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觉得身边一空,不由得睁开眼睛,转眸一瞧,身边已经空空如也。   那人,像她来时一样神秘消失了。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轻轻地嘶了声,抬眼看看窗外月明星稀,乌黑的眸子里一片茫然。   ***   江婺睡得迷迷糊糊,又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飘渺声音——“给你一个小道具,希望你能好好对待这个孩子……”   声音消散,江婺只感觉手心一凉,她嗯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江婺脑袋依旧昏昏沉沉,一时不知道身在何处。   对了,她昨天提前来到学校,沾枕就睡着了。好像做了一个梦,看见个陌生的孩子,然后她睡着了,梦中人又说给她一个什么道具?   江婺摇摇头,真是奇怪的梦。   随后她感觉浑身难受,喉咙一阵痒意,还呼吸困难。她坐起来咳了一阵,想摸额头的时候才发现手里握有什么东西,冰冰的。   摊开一看,是一枚玉石,造型古朴,奇奇怪怪的。   不过暂时管不了这么多了,她赶紧收拾了下,去楼下买药。   六点多又没开学,楼下静悄悄,除了她只有一个宿管阿姨。屋漏偏逢连夜雨,楼下自动售药机坏了,她正一阵阵头疼。   早起的宿管看到她脸色通红,吓了一跳:“赶紧去镇上看看吧!”   江婺只好找到她的自行车,打气后骑到镇上看医生、挂药水、吃饭、吃药,又买了一些日用品提回寝室。   回到寝室又拆了蚊帐、被单等扔到洗衣机,并趁着洗衣机运作的时间,把棉被抱到阳台上晒晒。   这两天刚好周末,江婺一边忙活,一边养病,期间几个室友也陆续来了。   然后就是开学。   大四最后一个学期已经没课,除了要来注册报到,就是关于毕业论文和实习的事情,班主任将人聚集到一起,把毕业相关的挑重点说了说,就随便他们去了。   毕业论文,江婺上学期就准备好了,至于实习……江婺本来准备回家乡工作的,方便照顾母亲。只是母亲骤然去世,她一时不禁有些茫然。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   一个人呆呆坐了半天,她才呼出一口气,收拾收拾,出门兼职。   反正两周后才是春招,到时候再看吧。   有事做,江婺总算没有常常想着悲伤的事情,整个人精神也好了很多。   忙碌中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   周五晚上,江婺像往常一样,十点上床睡觉。   只是刚睡着,她又突然醒了,而眼前虽然似曾相识,却并不是她的寝室。   她疑惑地坐起来,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她。她转头一看,那个梦里见过的漂亮小孩,站在床边看着她,乌黑的眼睛仍旧睁地大大的。   哦,她又吓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   第3章 木头   江婺这是又穿了。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两次突然来到同样的地方,总不能还当是做梦。   不过既然穿越到的又不是龙潭虎穴,只有一个小孩子,且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的铺垫,她这次也就没有太过震惊。当然,现在也没有什么精神。   她感觉自己大约刚睡着就过来了,因为她很困很累,要不是看着窗外亮亮堂堂,她差点要跟孩子说晚安。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才对孩子说了句早。   孩子闻言抿了抿唇,收起了惊愕的神色,垂眸道:“不早了。”   江婺“哦”了一声,懒懒的,根本不想从床上起来。她白天在辅导班忙活,真的很累。   倒是孩子看着她一大早上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想起她上次重病的事情似的,皱眉小小的眉头盯着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只是不说话。   江婺虽然没什么精神,但也看出来了,就主动说:“放心,我好了。”   他哦了声,自己纠结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问:“你……从何而来?”   “我从学……”江婺一顿,改口道:“玄天,我从天上来。”   他听了这话,小小的脸上竟然现出严肃的神情,“子不语怪力乱神。”   江婺有些惊奇地看向他,意外于他这么小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这一看,她就发现这孩子有些不一样,跟上次比起来,他更瘦弱了,也更苍白了,脸上、脖子上都有些伤痕。只是好像过去了一段时间,这些伤口已经好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只是,上周他受伤了吗?   江婺皱眉想了一下,好像没有,那时候她只感觉这个孩子很漂亮,如果当时他脸上有伤痕的话,她一定会注意到的。那是她走之后才受的伤?可是这几天的功夫,就好得这么快了吗?   她现在倒是清醒了,看着他皱眉问:“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无殃闻言就低下头,走开了两步,不理她了。   江婺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才发现自己没有鞋子……   别说鞋子,她现在内。衣都没穿,身上就穿了一个长袖及膝的裙子,光着两条小腿,披头散发。是她睡前的样子。   好在这里只有一个小孩子。而且这个裙子原本也是外穿的冬裙,穿旧了才被她拿来当睡衣穿,宽松,还挺厚实,所以不至于太尴尬。   她无可奈何地赤脚下床,不自在地动了动脚趾,自从她上学后,就没有光脚到处跑的事儿了,而且这清晨的木地板还凉凉的,怪难受。   见她这个模样下了床,无殃看了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眼神脸色似乎都有些惊奇,但又显然“非礼勿视”。   江婺注意到,心里觉得好笑。   她下床朝他走过去。   看得出来他是有点抗拒她的触碰的,不过江婺还是眼疾手快抓住了他。捏了捏他瘦弱的肩膀,然后蹲下身来,给他把衣服整理了一下,一边不动声色的检查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痕。   似乎感觉到江婺并无恶意,无殃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垂着眼睛由江婺整理,只是脸上有点不高兴似的。   一等被放开,他就跑一边去了。   江婺看他沉默低头的样子,皱起了眉头,内心暗暗担忧。她刚刚发现这孩子身上有许多伤痕、淤青,而且真是瘦到皮包骨头,又想想他吃不好睡不好,似乎长期受到虐。待的样子。   有心问清楚,他却什么也不说。   她想起那个梦境。   说起来,虽然当时迷迷糊糊,又过去一周,但她还记得清楚,那个声音让她好好照顾这个孩子。而且,一开始问她想不想要一个人陪,她就回答想的。所以……   江婺的目光投向这个小小的男孩,就是他了吧。她要照顾的人,她的亲人?   她回过神来,柔声对站得远远的无殃说:“你不要怕,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无殃抬头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江婺继续说:“以后你就做我弟弟,我是你姐姐,好不好?”   他仍不说话。   江婺毫不气馁,回想了一会儿,笑道:“上次我们交换过姓名了,你叫无殃对吧,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江婺。”他终于说了句。   记得就好。江婺强行抓着他摸摸头,看他好像有点郁闷的样子,心情颇好地重新又把屋子打量了一遍,甚至还动手收拾了一下。只是屋子东西有限,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又打开门看了看门外的小院子。   上次病得恍恍惚惚,看到的只有荒凉。   这次再看,却见院子东头,一株桃树没人修剪,早已疯长过墙头去,迎着春日朝阳,开了一树馨香粉红的花。风一吹,那开过的将谢未谢的柔软花瓣便纷纷落下来,有些落在长了青苔的墙头,有些落在院子阴湿的地面,更有些随着春风,飘散在一院荒芜杂草的枝枝叶叶里,竟也算得个“春光满园”。春光明媚里,倒也好看。   江婺看着,露出一丝微笑。   无殃也跟着走出来,看一眼她的脚,又飞快移开视线,顿了顿,又皱眉小声说了一句:“不要出去。”   江婺微笑着点点头:“好,我不出去。”她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好见外人。   不过,她透过月亮门看了一眼外面越发花红柳绿的园子,心道有机会的话,她还是要出去看看的,起码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今天仍然是个好天气。   好天气要晒被子。   所以等她像上次那样躲过了送午饭的婆子,她就像收拾自己寝室一样,把该晒地抱出去摊开在灌木上晒,该洗的……   小院子里就有一口井,江婺看了看,收拾了上面的枯枝败叶,打上来的水清澈甘凉,她喝了一口,眉眼都舒展开来。   然后又找了一个木盆一块抹布,很是勤劳地将屋内擦洗了一遍,把那些恼人的灰尘都抹去。   无殃一开始不懂她要做什么,疑惑地看着她转来转去忙活。后来明白她是在收拾屋子,顿时小眉头又微微皱起来,想阻止她,看她不以为苦反以为乐,就没说话。   最后索性由她去,他只安静得站在一边看着,不说话,也没上来帮手。   江婺虽然知道热爱劳动要从小培养,不过他实在太小了,又瘦巴巴饱受虐。待那个可怜样子,就没拉着他“一起劳动”。   后来,她庆幸她没有。   这样忙碌了一天,晚上,整个屋子都明亮干净起来,床铺更是清新温暖,不复往日冷清。   只是江婺注意到,无殃的饭菜好像少了好多。上次来的时候,虽然看着不好吃,但起码份量还是够一个小孩子吃的。现在看来,克扣得是越发严重了。   她心道,下次过来,一定要带点吃的给他才行。   忙了一天实际上她也很饿,小无殃也表示要把食物分给她一半,不过他自己都吃不饱,她怎么能要他的呢?她就说自己不吃。   小孩子乌黑的眸子就眨了眨,有些疑惑:“你不饿吗?”   她笑着摇摇头:“你忘了?我是天上的仙女,不食五谷,餐风饮露。”   然后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就盯着找出来的一段木头看。   这木头有些年头了,但是入手微沉,很有质感,看得出来是好木头,上面还有很精致的雕纹,怪好看的。   她准备用这段木头做一个试验。   不久,暮色四合。   虽然江婺之前找到了蜡烛等照明物品,但是并不想用。实在是她太困了,又没什么要做的事情,就打了一盆凉水给无殃擦了擦手脸,拉他上床睡觉。   本来她想抱他上去的,不过这孩子小虽小,却好像并不喜欢跟人太亲密的接触。江婺也知道他们还生疏,就没有贸然亲亲抱抱的。   等他躺下了,江婺给他仔细盖好被子,自己也在旁边躺下,闭上眼睛。她脑海里盘算着,这被子太小了,下次如果可以,弄一床大的过来好了,新被子还暖和一点。   还有这里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下次买个烧水壶过来好了……不对,这里没有电,要不买个炉子吧,烧火的那种。   最重要的,要买些食物带过来,不仅她饿了两次,小无殃也没吃饱,要买放得住的,多买一些……   还有那个什么小道具,她一定要回去找找看放哪里了,既然是道具,应该有用的……   想着想着,她实在太困,就抓住那段木头睡着了。   无殃躺在被窝里大大睁着眼睛,原本不想睡的。   可是新晒过的被子实在太暖和了,他旁边的人又睡得香甜,渐渐的,丝丝缕缕的困意涌上来,他小心地挨到她身边,不知不觉也闭上了眼睛。   紧抿了一天的嘴唇,也终于悄悄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觉得身边一空,他猛地睁开眼睛。   果然,她又消失了。   窗外仍旧月明星稀。   他抓着被子,黑暗中脸上很是懊恼,他怎么又睡死了呢?   ……   同一时刻,江婺也在寝室醒过来,只不过她这里已经是清晨,天色渐亮。   前一刻还是黑夜,现在就是白天,她忍不住纳闷。   而且她能感觉自己是刚睡着就回来了,也就是说,她连着过了两个繁忙的白天,还未得到休息。累得脑袋都有点隐隐作痛。   不过现在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好认命得爬起来,准备下楼吃个早餐再睡。   起来才发现,她手上还抓着那段旧木头。这说明她的想法是行得通的,可以往来带东西。   她不禁笑了笑。   “哇江婺,昨晚你睡得那么死,一大早醒来自己在那儿笑,很吓人啊!”   说话的是她的室友,白仙仙。人如其名,真是长得肤白貌美小仙女儿一样。她是本地人,也还没去实习。目前就她俩在宿舍了。   江婺这才发现她已经起了,不禁有点惊讶,一边起床一边问:“仙仙,今天怎么这么早?平时你可都是睡到午饭的点儿的。”   白仙仙就一边在脸上涂涂抹抹一边叹了口气,“爷爷又叫我陪他去逛花鸟市场呗。哎哟喂,我不回家住就是因为这个,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啊躲不过~”   江婺就笑了笑。   白仙仙家里有位精神矍铄、爱拉孙女儿逛花鸟市场的爷爷,她们同个寝室的都知道,江婺甚至还挺羡慕。   她把木头搁在桌子上,扎起头发去洗手间,一边道:“那你就去呗。”   “要不还能怎么样呢~”白仙仙又叹了口气,看见那段木头,咦了声,“江婺啊,你这个木头看起来好老啊,花纹还挺好看,你哪里得来的?”   江婺就随口扯了句:“我回家带来的。”   白仙仙惊了,“你回家怎么还带段木头过来,还带床上睡觉去?”   江婺一愣,哑口无言。果然谎话不能随便说。   不过白仙仙是个神经大条的,也没深究,就是兴致勃勃地说:“诶你这么宝贝抱着睡该不是什么珍贵木材吧?要不我顺便帮你拿去鉴定鉴定?反正我爷爷还有好几个老伙伴呢,逛完了花鸟市场肯定还要逛古玩街的。”   说到这里又纳闷嘀咕了句:“真是的,明明有老伙伴还拉我去遛!”   江婺就笑了声:“这不是你长得太漂亮了,你爷爷总想拉你去给人夸,自豪呢。”又道:“你要就拿去解闷吧,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而且她也明确问过无殃,这是不要的东西。   第4章 钱钱   饿极的江婺去食堂狼吞虎咽吃了个早餐,回来的时候白仙仙已经不在,桌上那段木头还真被拿走了。   她无语地笑了笑,爬回床上睡觉。这一睡,直接睡到了下午四点。   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种茫然的感觉,不过总算有精神了,当然肚子也再次饿了。   她再躺了会儿,醒了醒神才爬起来洗漱。刷了牙,想想干脆直接洗了个澡。出来一边拿干毛巾擦头发,一边想着等会儿吃什么,吃完了要去超市买些什么。   等她头发半干换了衣服,背上背包要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半了。   刚走出去,又一拍额头转回来,在包里柜子上床上翻了好一会儿,才摸出那块莫名其妙出现的石头。又找了根绳子穿起来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才重新出门。   她心里其实有点紧张期待,按理说,这应该是个空间物品?虽然说现在空间已经不流行了,但如果有,还是很神奇的啊……   她一边猜测一边到食堂三楼,点了一份大份烤肉饭,满足地吃起来。   只是吃了两口,她就突然想起无殃那张漂亮但是瘦巴巴的小脸,还有他苍白的脸色,他瘦弱的肩膀……她突然好希望他也能跟自己一样吃份美味的烤肉饭。   可惜他不在。   抱着这种遗憾,江婺吃完后立刻去超市推了辆车,买了风干肉脯、牛肉粒、滋滋炭烤肠、咸香小鸡腿、玉米火腿肠……感觉自己背包要塞不下了,她才停住。一结账,发现快两百块了,她有点心疼,但还是默默付了账。她没要袋子,直接塞进了自己的背包。   结完账去超市厕所,躲在里面拿出藏在衣服下面的石头,捏了捏,再捏了捏,并没有感觉有什么特别的。   她不禁有点纳闷,难道是自己想太多?   正这么想的时候,捏在她食指和拇指之间的玉石微微发热、发亮,然后江婺一愣神,还真就感觉到了一个狭窄的空间。真的狭窄,也就一张床那么大。   不过也够江婺惊叹的了。   她把背包拉到前面,看着里面的零食,默念收收收……然后就真收进去了。   最后她看着空空如也的背包,感觉好玄幻。   等她走出这个超市的时候,终于从玄幻中回过神来,觉得有点兴奋。   这一兴奋,她又换了一个超市买买买,碧根果、夏威夷果、蟹黄瓜子仁儿、香炒杏仁、葡萄干、蔓越莓干……一不小心,结账时又结了两百多。江婺只好安慰自己,这是给弟弟买的给弟弟买的,是家人……当然心疼还是有点心疼的,毕竟钱都是她辛辛苦苦兼职来的啊。   跟上次一样把东西收好之后,她默默告诫自己够了够了别买了。   想是这么想,可是当她经过一家药店的时候,想起小无殃年纪小小,身上那么多伤痕,于是又忍不住走进去买买买,红药水、紫药水、碘酒、酒精、风油精、创可贴……再想想他年纪这么小,免疫力低,要是感冒发烧了怎么办?吃坏肚子怎么办?于是又买了阿司匹林、复方甘草合剂、六神丸、云南白药……最后又选了胶布、棉签、脱脂棉。付账的时候,江婺严肃地想,自己是在养弟弟,以后无殃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自己不应该为这些小钱心疼来心疼去的。   。……   就这样,她花了差不多一千块,一边兴奋一边叹气地回寝室去了。   白仙仙已经先回来了,正捧着一杯奶茶瘫在椅子上喝。   一看到她就跳起来叫道:“江婺你可回来了!我今天打你好几回电话怎么都关机呢!”   “电话?可能那时候我在睡觉,怎么了?”江婺放下背包,拿杯子接了杯开水也坐到椅子上,笑着看她一眼,“以前陪你爷爷逛完不都瘫了么,今天还挺精神。”   白仙仙一听就表情夸张地又瘫在了椅子上,“啊别说了,今天的我也瘫了。”   “那就早点睡。”她笑笑,把开水放桌上晾着,准备去换衣服睡觉。   “等等等等!”白仙仙赶紧跳起来拉住她:“我还有事儿没跟你说呢!”   江婺就停住:“嗯,你说。”   白仙仙就严肃的说:“你今天那根木头,我帮你卖了!”   江婺惊愕:“卖了?”   白仙仙一看她这表情,赶紧解释:“你之前说没什么用,我以为你不要的,刚好有个傻子愿意买,我就给你卖了——我想打电话先问问你的,死活打不通!——我又觉得要是错过这个冤大头,就没有下一个了,就赶紧出手了!”   江婺知道她误会了,忙笑道:“没事,那确实不要的,卖了就卖了。”   白仙仙就松了一口气,重重地吸了口奶茶压压惊。   江婺以为她说完了,就去拿衣服,结果又被她拉住了:“江婺江婺我还没说完呢,你先别走鸭!”   江婺只好又放下了衣服,等她说。   白仙仙就神秘兮兮地说:“你猜,你那块破木头卖了多少钱?”   江婺觉得好笑,但看她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只好猜了个:“两百块?”   “八千块!”白仙仙终于忍不住兴奋地叫出来,“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江婺被吓了一跳,不太相信地看着她:“你骗我玩呢吧。”   “我可没骗你!人家说那是上好的金丝楠木,纹理清晰,木质缜密,经年而不坏,非要买呢!”   白仙仙见吓到了她,很是满足地瘫在椅子上,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今天的情况来。   原本她也没把这破木头放在心上,不过是觉得每次陪一群老头儿逛街太无聊,给自己找点乐子罢了。今天照样逛了半天才到古玩街,一群老头儿在那里看玉石看瓶子的时候,她就把这块破木头从她的名贵包包里拿出来,笑着跟店主说,看看这是不是上好的木头啊是不是宝贝啊。   她跟爷爷们常来,早跟店主混熟了,其实就是开个玩笑的意思,谁知道人家接过去看了眼,笑呵呵的脸就认真起来,又拿来放大镜仔细看,还引起了几个老头儿的注意。   大家围着看了一会儿,就在那里指着木头啧啧称奇,说这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啊,这纹理多漂亮啊,这有些年头了但是一点都没坏啊,这上面的阳雕多精致啊!   夸完了又摇头叹息说怎么就这么一小块儿呢,木头是好木头,可是这么一小块儿不大顶用啊!又说瞧这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小块那上头的雕刻都这么精美,要是整块出来,不知道是怎样精妙的艺术品呢!   刚好有个也是来淘货的人看到这木头,就说想回去打磨几颗珠子玩玩。   白仙仙在旁边听他们这一出一出的,起初还以为他们是开玩笑呢!后来一想这破木头还有人买,不是挺好的吗?可是打江婺电话打不通,又想起之前江婺说是没用的,她见机会难得,就给她卖掉了。   说到这里,她还兴奋地说:“那人本来只想给五千的,还是我爷爷他们厉害,硬生生给说到了八千!”   说着,她得意洋洋地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江婺,又皱眉嘀咕道:“这都什么年头了,竟然还给现金!害我带那么多现金心里总是慌慌的,卖完就跟爷爷回家吃了顿饭,嘿嘿!”   江婺愣愣地看着这沓厚厚的现金,还觉得像是在做梦呢。   她想了想,推回去:“那木头本来我也没当回事,我说了没用的。你既然发现了它的价值,卖了钱就是你的。”   这话白仙仙听得震惊地瞪大了美眸:“你不是吧江婺,这木头可是你的诶!难道你不知道它的价值它就不是你的了?你傻呢!”   又气鼓鼓地说:“你傻我还不能没良心呢!再说,本小姐是缺这八千块的人吗?拿去!”说着把信封往她怀里一塞,坐回去呼噜呼噜吸她的奶茶去了。   还真是,白仙仙爸爸在本市掌控着一家挺不错的公司,上面还有个做金融的哥哥,她大小姐真不缺钱的。   江婺只好接过钱。   只是这飞来横财,她总觉得拿了心里七上八下,老不实在的。   想了想,她从里面抽了八张红票票给白仙仙,皱着眉头说:“不管怎么说,这交易还是你一手促成的,你收个手续费也好?”   白仙仙就噗嗤一声笑了,接过红票票收进包包里,哼道:“这还差不多!本小姐的奶茶钱有了嘿嘿!”   江婺去洗了个脸才稍微冷静下来,躺在床上一合算,虽然今天花出去一千,但是算起来还是白白赚了好几千,还是从无殃那里拿来的木头卖的。所以这钱归根结底这钱是无殃的。   撸清楚了这个关系,接下来几天江婺简直放飞了自我,买这买那毫不心疼。凡是想到的无殃用得到的东西,她都买了一些存在空间里。   反正钱又不是她的,买的东西是给弟弟用的~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周,江婺都在一种奇妙的幸福心情中度过,整个人由心发出的开心。   大小姐白仙仙并不理解穷孩子江婺的心情,还以为她找到了超好的工作要去开启新生活了呢,毕竟毕业也就这么几件事情。   谈恋爱?不不不,江婺眼里只有学习和赚钱,谈恋爱是不可能的。   江婺愉快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周五。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周五晚上一睡着,她就又穿过去无殃那边了。江婺想着给弟弟准备了满满一周的惊喜,就怀着一种莫名兴奋的心情,早早洗澡上床睡觉了。   不过刚躺下又起来,心道差点就忘记上次赤脚一天的尴尬教训了。   她又默默起来扎好了马尾,穿好了内。衣、袜子,又穿上一双刚洗过的布鞋,才又小心翼翼地躺下。   好在那边白仙仙沉迷手机,无心看她,不然,她可能会被当成神经病吧。   这么想着,江婺渐渐闭上了眼睛。   。……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果然已经到了那个古色古香的房间。只是前两次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小男孩,这次左看右看,都没看到。   江婺有些疑惑,她掀开被子,也顾不得又变得冰冷硬帮的棉被,皱眉轻轻喊了一声:“无殃?”   安静了半晌,一声微弱的应声从外面传进来,仿佛气若游丝。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江婺听见了,所以心下猛地一沉,瞬间涌起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看啊orz没有的话,我明天再问一遍……   第5章 治伤   江婺打开门,就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小小的孩子正躺在院子里,浑身血迹斑斑,奄奄一息。   偏偏听到她的动静,他艰难地抬起头来,沾满血污的小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乌黑透亮:“你,你来了……”说完,就松了一口气般,晕了过去。   江婺心里疼得一揪,同时又有一股愤怒涌上心头。到底是谁?谁这么残忍地对待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她三步作两步跨出去,小心翼翼避开伤口把他抱起来,轻飘飘的重量令她心里反而一阵沉重。她不敢再耽搁,赶紧把无殃抱回房间里。   这一刻她庆幸自己上周没有吝啬钱财,买了很多外伤内服的药物带过来,所以这时候固然心疼愤怒,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她勉强冷静下来,仔细地看了看无殃身上的伤,仍然是拳打脚踢加上鞭子抽打出来的,跟她上次发现的差不多,只不过这次刚被虐打完,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好在这个孩子还是有自我保护意识的,脸上、胸前没有伤,背上、腿上手上就比较多。   她让他趴在床上,拿出剪刀剪开他的衣服。尽管她足够小心,但还是不免牵动他的伤口,令孩子在昏迷中也紧紧地皱着眉头握着拳头,只是嘴唇紧抿,一声不吭。   这是个性格倔强的孩子。   等把他后背的衣服全部剪开,只见瘦得只剩下骨头的小小身子上,遍布纵横交错的鞭痕,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触目惊心!   江婺心里猛地一揪,差点流下眼泪来。   她快步去井里打了一盆水。本想清理一下无殃的伤口再上药的,不过水井四周又落满了枯枝败叶,打起来的水也不清澈。   江婺又急又疑惑,不过是一周过去,怎么又变这样了?   不过她现在了没时间清理水井,又怕这水不干净反而完成无殃的伤口感染,索性不要这水了。   她又快步回房,把自己在药店买的药物连同脱脂棉、消毒水一起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给他的伤口消毒、上药。   期间,他疼得厉害,虽然没吭声,但是小手挥舞了一下,不小手撞到她的手,就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他的神色不自觉变得有些委屈可怜,低语了一句什么。   江婺没听清,觉得他应该喊了一句母亲什么的。   她暗暗猜测,这孩子的母亲大约是没了,父亲要么也没了要么对他漠不关心,否则他也不至于如此孤苦无依。   想到此,她觉得他们同病相怜,更是把他当做自己弟弟,发誓以后一定要加倍对他好,动作之间也越发轻柔。   外敷的上药带有麻醉止痛成分,所以等伤口都处理过,无殃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眉头没有皱得那么紧了。   只是刚刚她被抓住手腕不方便,掰开他后,他就转为抓住她的衣角。   现在,小手也还紧紧抓住她的衣角不放,仿佛抓住他仅存的一点点依靠和信赖。   江婺不忍心直接掰开他,只好覆在他耳边轻轻哄道:“无殃乖,无殃不怕,我很快就回来了……”   哄了一会儿,又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他手才松开了一点。江婺赶紧退开,收拾了脏污的棉花碎衣服出去。   在院子里张望半晌,她才找了跟比较尖锐的木头,在院子东头的桃花树下挖了个浅坑,把这些东西埋了。   下次得带把小铁锹过来才行……   江婺这样想着,直起腰擦了擦汗,就看到上次还是落英缤纷的桃树,现在一片花瓣也没有了,叶子已经长得葱茏,嫩绿间露出许多小桃子,已有两指大小。   这长得也太快了吧?   她心里嘀咕一声,顾不上多想,赶紧去清理了水井,把清理的枯枝败叶就堆到桃花树下,聊做掩饰。然后打出一桶清澈的井水,洗了带来的炉子,捡了些枯枝,放在偏僻的角落烧着。   无殃房内的桌子上,还是有一套青花瓷茶具的,只是江婺来了三次,一次也没见有过热茶。   等水好不容易烧开了,她赶紧把茶具烫洗了一遍,才倒上开水端进屋内。   无殃还是昏迷着。江婺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温度有点高,心道果然。小孩子免疫力本来就低,受伤之后更加容易感冒发烧。所以等开水凉了一些,她就取了一些预防发烧的药物,就着水给他喂下去。   然后她就坐在床边看着他叹气。   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身边没有一个人照顾他,也不知道他以前受伤生病的时候,都是怎么捱过来的。才这么点大,又长得这么好看,放在她们现代家家户户,哪家不是千娇万宠的小宝贝?在这里却吃了这么多苦头……   坐了会儿她突然回神,往次这个时候,那送饭的婆子也该来了,怎么这次迟迟没有听到动静?   皱眉又等了半晌,江婺才明白过来,他们是不打算来了。   把他打成这个样子,又不给吃喝,这是……要他的命?一个小孩子的命?   她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睛,心里一阵阵地往下沉,又忍不住有种落泪的冲动,不敢相信小无殃会遭遇这样的命运。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他一个小孩子,这么小,什么都不懂……   良久她才收起复杂的思绪,取了一包小米出来,抓了几把淘洗干净。仍旧放在炉子里,加水慢慢煮着。   ***   若从高空俯瞰,就能看到这处院落虽荒芜,占地却极大,只是显得空荡荡。且着院落并非独立,外面仍有数不清的楼宇殿室、亭台楼阁、假山曲水、花园河池。只是别处都是姹紫嫣红开遍,又有侍婢奴仆勤快打扫,并不像此处冷清。   而在这重重楼阁殿宇的中心,一处宫殿拔地而起,巍峨壮丽,金碧辉煌,正是那天下集权、掌断生死、至高无上之处。   此时殿内静悄悄,只有男人伏案批阅的轻微声响。半晌,他停笔,说了一句:“今儿个早上,那边又闹起来了?”   此处只他一人,这话倒像自言自语一般。   可偏在他说完这话后,一个黑衣人便悄无声息出现,跪在他案前,语气恭敬而无甚起伏:“是。”   他放下笔杆,拿起桌旁黄底描金钩藤纹茶杯,轻啜一口,才语气冷淡地问:“怎么回事?”   “禀皇上。今日早晨十一公主在淑妃处受了委屈,心中不痛快,早膳后便带了六皇子、七皇子、九公主、十二公主去那边发泄了一顿。”   皇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闭了眼问:“伤得重吗?”   暗卫如实禀报:“九殿下受到几位的拳打脚踢,更兼被十一公主拿马鞭抽打一顿,已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昏死在院中。”   一声响动,茶杯被搁在御桌上,皇上面色沉了些,显出天家威严。   暗卫低着头跪着,一声也不敢吭。   良久,皇上缓缓出了口气,面上又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晚上拿些药给他敷上,别让他死了。”   “是。”   暗卫应了一声,确定皇上没有其他吩咐,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隐匿在暗处。   ***   这边江婺熬好粥,已经忙出了一身汗。   她一边心里嘀咕之前还挺冷的啊怎么才两周就这么热,一边打凉水洗了洗手脸,才把熬得软软的小米粥倒出来,端进房里去。   这也亏得她上周误打误撞得了几千块,想着无殃这边简陋,看见什么都买了些,才有这么齐全的物件,不然这里碗都没有一只,唉。   小小的孩子还是昏迷这趴在床上,身上全是伤,可怜极了。江婺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的迹象,心下稍安,慢慢吹凉了粥,一口一口地喂他。   刚喂了两口,他就醒来了。   虽然脸色苍白,整个人虚弱地厉害,只是乌黑漂亮的眼睛里透出了几分亮光,显然看到她是高兴的,轻轻地唤了一声:“江婺……”   声音弱弱的,如刚出生的小猫叫一样,可怜兮兮。   江婺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好在她忍住了,轻轻将他额前碎发拨开,温柔地问:“你觉得怎么样,身上还疼不疼?”   她语气和动作都十分轻柔,仿佛他是多么珍贵而易碎的珍宝,令她十分怜惜。   小小的孩子顿时有些怔怔,双眼恍惚,仿佛想起了什么,忽而脸上又出现一种很难过的神情,仿佛被抛弃被遗弃的小猫小狗一样。   看见他这个样子,江婺终于忍不住,还是落了泪,哽咽着轻轻地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姐姐给你上了药,很快就好了,不疼了……姐姐还给你熬了小米粥,最是温养,你喝了睡一觉,醒来就不痛了……”   无殃回过神来,却微微偏开头,盯着她通红的眼睛看,疑惑似的,很虚弱地问了一句:“你为何……落泪?”   江婺一时说不上话来,只是眼中更酸涩。   见她不说话,他自言自语继续说着:“是……为了我吗?竟然还有人心疼我吗……?”   这是江婺三次以来,听他说过的最长的话,也是令她最为心疼的话。   她赶紧点头,握着他的小手认真地说:“有的。上次我们说过了的,我是你姐姐,你是我弟弟了,咱们是亲人了,姐姐当然是心疼无殃的。无殃以后不再是一个人了,姐姐会照顾你的,好不好?”   无殃认真地看了她许久,看得江婺都要再次落泪了,才认真地点头:“好。”   江婺就笑了,连忙又端起了粥喂他,一边哄道:“好弟弟,乖乖把粥喝了,好不好?”   无殃就看着她,乖乖地把她喂到嘴边的米粥,一勺一勺喝下去了。   喝完一碗,江婺原本想再喂一碗,不过无殃摇摇头,说吃不下了。   江婺就轻轻抚着他的额头,劝他睡觉。   他却抓着她的手,紧紧抓着,说:“你不要出去。”   江婺忙点头:“我不出去,我陪着你呢,无殃乖,快睡吧。”   “你不要出去,不能被他们发现……”   呢喃着,无殃抓着她的手再次睡着,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血色,眉头也总算不再那么紧紧揪着了。   江婺忍不住又怔怔看着他出神。   忙碌了这么久,其实她也感觉腹中空空,只是根本没什么胃口。   发了一会儿呆,她想着自己满怀期待带来那么多零食,现在他却吃不上。她得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才行,等他好了可以取出来吃,起码不至于饿肚子。   第6章 时间   夜凉如水。   江婺今天因为小无殃受伤而忙前忙后、劳身伤神,早就又累又困。担心他夜里发烧,本来还强撑着跟他小声说话,不过没说多久,她也熬不住睡着了。   她睡着后屋里就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屋外偶尔传来轻微的虫鸣声,更显得夜里一片静谧。   无殃趴着,他身上的伤经过白天的悉心照料,已经不是那么疼了。倒是白天睡多了,这会儿清醒得很,于是他歪头看着旁边的人,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看她睡熟了,迟疑一下,慢慢地、悄悄地抓住她的手,眼睛仍然一眨不眨看的看着她。   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   某一刻,床上隆起的一块悄然塌下,屋里的呼吸少了一个。   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之后,黑暗中,无殃的眸子动了动,陷入了沉思。   没用,抓不住。难道……真的是神仙么,倏忽而来,飘忽而去,无声无息,不动声色。   他看着自己握空的手,小小的心里,竟感到怅然若失。   正发呆,突然一丝轻微的异动惊动了他。   随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极快地一闪,他的房里多了一个人。   不同于她在时的随性柔和,此人给人的感觉冰冷无情,却极擅隐匿,呼吸轻得无法察觉,身形更是藏匿在阴影之处,那是经常行走在黑暗的习惯。若非他还未睡着,也不会察觉出来。   即便察觉了,无殃仍旧一动不动趴着,呼吸的起伏都没有变化。   来人站了几息,似乎确定未惊动床上的人,才从阴影中走出来,走到他的床前,一把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然后便顿住了,似乎有些惊讶。   因为天气有些热了,她睡前将窗户半开,此时月光照进来,将来人的身影投在床里侧帐围上。他静静地看了一眼,眉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竟然是……   来人发现他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之后,没有多做逗留,仍像来时一样,月光一晃便离开了。   无殃松了口气,却捏紧了拳头,心里有一丝庆幸。   幸好,幸好她走了,没有被发现,不然……   只是,既然已经把他丢在这里这么久,不闻不问,又为什么派人过来呢?来看看他死没死么,呵。   如果说那边还暗暗关注自己,那么江婺会不会被发现?   寂静的夜里,这个孩子的心思飞快地转着,时忧时喜。   ***   当今皇上算不得清心寡欲,又正值身强体壮,几乎夜夜有妃嫔侍寝。否则,如今宫里也不会有皇子十数位、公主十数位,堪称子嗣昌盛。   少数时候,政务繁忙或没有兴致,帝王才没有宣妃子侍寝。   这夜已是子时,玄武皇帝仍伏案批阅奏章,奏章上讲的是淮南有几个城县因地势略高,春来雨水不足,田地干旱,耕种困难。其中一位县令上书请求减轻赋税。   贴身太监福安看了看更漏,奉进一杯香茗,细声劝道:“陛下勤政爱民,也要顾及龙体,如今时辰不早,该歇了。”   皇上唔了声,却动也未动,只道:“朕再看一会儿。”   福安不敢再劝,躬身应是,仍在殿外等候。   须臾,一名黑衣人无声无息出现在殿内,跪在案前,语气恭敬:“禀皇上。”   皇上仍拿着奏折,目不斜视,“说。”   “九殿下的伤已被妥善处理过。”   “哦?”   上座之人闻言浓眉皱起,似怒非怒,总算从奏折中移开视线,冷冷地看着暗卫问道:“可知是谁处理的?”   暗卫冷汗涔涔而下,“奴才不察。九殿下周围并无旁人。”   帝王凝眉思索一阵,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复杂难辨,闭了闭眼。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仔细查明白了,来告诉朕。”   “是!”   ***   江婺醒来的时候,仍然有种没睡够的眩晕感,于是起来上了个厕所,又继续睡。   那边目前唯一的室友白仙仙探出头来,含糊地说了句:“江婺你还睡啊。”   江婺也迷迷糊糊的,回一句:“你都睡,我干嘛不能睡哦……”   “不是,你昨晚八点就睡了诶,喊你都喊不醒,睡得那么沉,我还以为不在呢!”白仙仙撇了撇嘴,迷糊地咕哝着。   江婺本来困极,听到这话却清醒了几分。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整个人穿越过去,因为那边醒来的自己跟睡前的自己一模一样。那么,是不是说,在她穿越的这段时间里,她床上是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   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万一被发现……   江婺深呼吸了两口气,随意地说:“春困呗。而且刚辞了辅导班的工作,睡个懒觉。”又问:“你昨晚喊我干啥?”   “哦,当时以为你没睡呢,随便叫叫,嘿嘿。”白仙仙性格不是那种敏锐的,也就每当一回事了。   江婺松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下次要小心,转而闭上眼睛补觉。   接下来的周三就是校园大型招聘会,江婺决定去看看,如果有本地有合适的,在本地工作也不错。毕竟现在回家已经没有意义了,这里也算是她比较熟悉比较喜欢的城市。何况实习总不能耽误,里面还有两个学分呢。   不过参加招聘会之前她要做些准备,比如制作简历,以及,买套正装以备后面的面试用。   江婺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字的时候,心里还惦记着小无殃的身体,不知道他伤好点没有,还有没有人去欺负他,有没有挨饿,她带过去藏在床底下的零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   到了春招这天,江婺收拾了下,跟白仙仙一起出门了。   白仙仙家里有公司,她也懒得折腾,实习估计就是去她爸爸公司混混就好了。跟江婺去招聘会,纯粹是无聊找事情做。   春招这天刚好三月十五,阳光明媚,天空澄碧如洗,万里无云——其实是有点热的。   何况招聘会现场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招聘方有棚子遮阳还好,毕业生们简直像被堆挤在屋顶暴晒的鱼虾一样,脸上汗津津的,衣服后背更是湿了一块一块的,苦不堪言。   “江婺,我不行了,咱去喝奶茶吧!”   白仙仙妆容靓丽,穿了雪纺衬衫和百褶裙,美是很美的,一出汗就是灾难了。擦汗都得小心翼翼,因此格外难受。   江婺印了五份简历,走一圈之后手上就剩一份了,她也觉得天热难忍,于是把手上的投到最近一个招聘单位,转身道:“走吧。”   大学城中央有个商务中心,里面餐厅、电影院、冷饮店、衣服店、超市应有尽有,离招聘会所在的广场不远。她们就抄近路去了商务中心,到一家奶茶店点了奶茶,顺路歇会儿。   歇了会儿,聊了几句招聘会的事情,两个人就说上上面超市去买点水果。   然后,白仙仙就发现江婺有点不对劲儿啊。   “江婺,苹果、橘子、香蕉、猕猴桃……你一下子买那么干什么?”   “呃补充维生素……”小无殃受伤了,应该给他带点水果。   白仙仙无语:“那你也不用买这么多,吃不完该放坏了!”   “……你说的对。”江婺只好放回去两样。   白仙仙满意了。然后,她一个不留神,发现这厮去看被子了。   “好好的,你看什么被子啊!”   “嗯,想买个新的,新的暖和。”小无殃的旧被子又冷又硬,盖着多不舒服……   “可是,天气都热起来了啊!而且,都快毕业了,你这时候买??”   “好吧……”   再一个不留神,白仙仙大惊失色地发现,室友竟然跑去看铁锹!挖坑的那种!   “你不是要买这个吧??”   “呃……”有何不可?   “走走走!”白仙仙赶紧把奇奇怪怪的室友拉走了。   把人拉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白仙仙一脸严肃。   “你还好吗?”她问。   江婺一头雾水,“我没事啊。”   江婺继续严肃地问:“你是不是被穿越了?”   江婺:“呃?”   “还是刚才我没注意的时候,你投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公司?”   “……”   好吧。江婺明白了,无殃那边需要的某些东西,在白仙仙看来确实比较诡异,所以……她应该自己偷偷来买的。   只是既然都一起来了,为了不引起怀疑,她只好先买一些不那么奇怪的东西,比如文房四宝。   小无殃这个年纪,正是学习的年纪,只是他身边没有人教导。她既然把他当弟弟,这块也应该抓起来,免得耽搁了一个好苗子。无殃一看就是聪明的孩子。   当然,她买文房四宝的理由是——“我最近把辅导班的工作辞了,一时还没开始实习,想买来练练字。”   白仙仙才不觉得奇怪了。   江婺松了一口气,暗道铁锹什么的,自己明天或者后天再来一趟吧。   由于在校期间努力学习、品学兼优、拿了几次省政府奖学金,江婺的履历还是可以的。五份简历投出去,当天收到两个面试通知,接下来两天也陆续收到了其他三家,可以说招聘会没有白去。   只是五个面试都在周末,难免冲突了。她就再挑了挑,准备面试两家,其他三个放弃。   新一轮的采购之后,周五傍晚,江婺收拾了点东西,跟白仙仙打声招呼,说明天去隔壁城面试,今晚不回来睡了。   白仙仙虽然跟着去了招聘会,但没有仔细观察,也没怀疑,只哀叹一声留她独守空闺,就祝她面试顺利。   打了招呼,江婺直奔商务中心,楼下吃了碗兰州拉面当晚饭,然后直接到楼上宾馆开了间房。   因为担心无殃孤苦伶仃,无人照料,伤势会反复,江婺早早的洗完澡,穿戴整齐,又检查了一遍带过去的东西,就躺下了。   闭眼前看了眼新买的手表,六点五十,罕见地早。   不过江婺仍是很快就睡着了,然后顺利穿越过去。   她睁眼后首先抬手看了眼手表,刚好七点。   再看看窗外,天色大亮。她恍然,看来两边时间是一样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黑白颠倒了。   “江婺,你来了。”   脆嫰稚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她转头一看,无殃已经穿戴整齐,趴在床边,睁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显得很高兴。   江婺忙掀开被子起来,柔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无殃看起来精神不错,伤好了么?”   无殃点点头:“好了。”   江婺拉着他,温柔地说:“来,让我检查一遍。”   无殃轻轻挣了挣,就不动了,任由她解开衣衫检查伤势,倒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江婺唇角翘了翘,轻手轻脚地拉开他的衣服。   才过去一个星期,她原本以为还在恢复中的伤口,早已落痂长平,淤青淤紫也不见了,皮肤重新变得白嫩嫩的。   这是好了,而且没有添新伤。   江婺不太确定地想,这是不是好得太快了?   不过还是松了一口气,笑着帮他穿好衣服,“无殃伤势恢复地很快呢。”   小小的孩子缩在她怀里,有点羞涩似的,小脸微红,“只是皮肉伤,而且江婺把我照顾得很好,给我用了很好的药。”   江婺心里嘀咕,现代的药药效好,对于古代人来说,可能真是很好的药吧。   整理好了衣服,江婺问他饿不饿。他摇摇头,指指床下,表示有她的零食充饥。   “零食可不能当饭吃。”她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又捏捏他仍旧瘦弱的肩膀,拿出小炉子给他煮小米粥。   只是出去打水的时候,发现上周才清理过的水井,这次又是荒芜景象。   她纳闷地抬头看看,发现院子里的树,早已不是初见时的光秃秃蔫巴巴,现在已经抽枝长叶,郁郁葱葱,宛如盛夏时节。   再一看那棵挨着院墙长的桃树,桃子都好大了。   江婺擦了擦脑门的汗,一边认命地清理水井,一边感叹了句:“无殃,你这院子莫非是什么风水宝地,植物长得真快。”   跟在她身后的无殃闻言抬头看看四周,眼里透出些迷茫:“快么?”   “当然快啊,”江婺指着那桃树说,“你看,这桃子一来一个样,下次就该成熟了吧?”   无殃算了算,点头:“是该熟了。”   江婺也没纠结多久。   其实她挺高兴的,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无殃受伤了她细心照顾,江婺明显感觉这次无殃对她亲近了许多,说的话也多了。不像以前那样阴郁沉闷。   她麻利地清理好水井,打水烧开,先倒一壶在茶壶用来喝,才煮早饭。   这次的小米粥江婺打了两个鸡蛋下去,又加了盐,吃起来可比上次没滋没味的好多了。   无殃吃得很开心,就是吃出了一身汗。   吃完收拾了下,江婺想出去转转。她来这么多次了,还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偏偏问无殃也问不出来。江婺只当他年纪太小,不知道。   不过一听说她要出去转转,无殃就阻止了她。   他原本还算高兴的心情似乎一下子沉重起来,神色中带着一些警惕还是什么,很认真地对她摇头,跟她说:“不可以出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话了,江婺觉得奇怪:“为什么?”   她很快想起无殃身上的伤,皱眉道:“是因为打你的那些人吗。他们不准你出去,还是特别霸道无理?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无殃却只是摇头,甚至眼神里带出了一丝祈求:“江婺你不要出去,不能被他们发现。”   好吧,不出去就不出去吧。江婺只好又牵着他走回了房间,注意到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却忍不住担忧起来。   无殃到底什么身份?他是被监。禁在这个院子吗?他这么小,也不知道一个人在这里待多久了,长此以往,与外界脱离,性格难免孤僻,长大之后该怎么融入他们的社会?   她叹口气,既然不出去,那就说说话吧。   只是她问来问去,除了知道“玄武十八年”,其他都问不出来。而她想了又想,确定历史上并没有这么一个年号。   大眼瞪小眼,江婺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她买了文房四宝,可以教他识字写字打发时间啊!   她转过身去取东西,一边问:“无殃几岁了,开蒙了吗?”   “六岁,已开蒙。”   无殃脆生生答完,就见她神奇地拿出了崭新的笔、墨、纸、砚并几本书籍。他的眼睛顿时亮了亮,想来是很喜欢的。   喜欢就好,爱学习的都是好孩子。   江婺心里嘀咕完,笑道:“既然闲着没事,那么无殃来念书吧。我给你带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你若是学过,权当温习。没学过,就现在学习。另外还有相应的楷书、隶书字帖,你会念了就学着写,有不懂的就问我,好不好?”   “好!”   然后小小的孩子果真坐在桌边,认认真真地学习起来,眼神专注,腰背挺直,念书时咬字清晰准确,写字时执笔端正。   可比她曾经带的辅导班孩子乖多了。   江婺静静靠在桌边,一边研磨一边仔细观察这孩子,心里暗暗点头。   只是,江婺看着看着眼睛眯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无殃这一端正坐着,她感觉这孩子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高了一点?   再想想小院种种怪异之处。   江婺等他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就忍不住问了句:“无殃,咱们第一次见是什么日子?”   无殃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二月十五。”   “今日呢?”   “五月十五。”   “……哦。”   作者有话要说: 编辑说原来的名字不好,我改了个 emmm其实还是不好,取名困难……希望你们不会找不到,抱住小宝贝嘤!   第7章 种子   她在现代睡着时是黑夜,过了十分钟到古代是白天;她每周五过来,这边却是每月十五;她那边一个星期,这边一个月!   江婺恍然,怪不得呢。   怪不得无殃伤好那么快,怪不得每次都要清理一次水井,怪不得桃花谢得那么快、桃子长得那么快……毕竟,她每次来都一个月过去了啊!   两边时间流速根本不对等,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   发现了这个事情之后,江婺看见她留下的两箱零食所剩无几后,也不觉得多么奇怪了,反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带更多的食物过来才行!   倒是无殃见她蹲在床边看那两个箱子看了许久,有点茫然又有点忐忑,蹭过来小声地问:“江婺……我吃太多了吗?”   江婺被他唤回神,一看他的脸色,立刻转身伸手握住他瘦瘦小小的肩膀,摇头,认真地说:“不,无殃吃得太少了,才会这么瘦弱。是我疏忽了,应该早一点意识这个事情的!”   “意识到什么?”孩子不解。   江婺一顿,笑了笑,“我应该多准备点食物给你。而且不应该是这种……零食,我应该给你准备更营养更健康的饮食,这样小无殃才会快快长大,长高高,长到一米八!”   无殃仰着头看她。虽然大约明白她的意思,但总觉得有些词句听得不太懂,很怪异。   江婺本来把这两个箱子拿出来是要填补食物的,不过怕当面凭空取物会吓到小孩子,于是把他支开:“无殃再去看会儿书吧,我整理一下,等会儿就给你做午饭。”   他却转头透过木窗看了看天色,摇摇头:“她们又重新给我送午饭、晚饭了,江婺不用忙。我们快点把东西藏起来吧。”   江婺一愣,随即高兴起来,不管怎么说,既然一个月才能来一次,能有人给无殃送吃的那是最好不过。再怎么粗茶淡饭也好过垃圾食品啊。   她干脆把两个箱子分开,一个放吃的,一个放书籍笔砚等,仍旧堆放在床底里侧。又打开了门窗,散去屋里水墨的味道。   然后她斟酌了下,问:“她们为什么重新给你送饭了?”   无殃垂下眼眸,低声道:“因为他们被罚了。”   江婺琢磨了下,才明白被罚的是谁,“打你的人?”   无殃点了点头,垂着眼眸,小小的脸上带着几分沉郁,不再说话了。   江婺发现,他真的非常不喜欢说关于外面的人事。本身不喜欢,也不想让她知道。   不过从刚刚那几句话倒是可以推测,那些欺负无殃的人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上面还有人可以压制他们。一旦他们太过分,行事超过某个底线,就会引起上面的注意,进而压制。   这……似乎是在一个大家族里,无殃是最不受宠的那个孩子,因此下人怠慢,受宠的兄弟姐妹欺负他。可无殃毕竟是家族的孩子,被欺负地太过,或者说其他孩子太嚣张,大家长也不会坐视不管。他会惩罚受宠的孩子作为告诫,下人们见风使舵,也就不敢太怠慢无殃,从而达到一个平衡点。   只是无殃还是最不受宠的一个,即便大家长知道他被欺负,也不会过多关注他,惩罚其他孩子,也许只是在管教他们,那才是真正关爱。而无殃,他仍是被忽视或者漠视着,无人问津。   江婺大概想清楚了无殃的处境,只是不知道他不受宠的原因是什么。   此时,粗壮婆子已经来送过饭了,无殃的伙食已经恢复到她第一次见的时候。在她看来,这些饭菜寡淡无味,无殃这孩子却静静吃着,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本身不挑食。   她倚在窗边,抬眼看了一眼安静乖巧的孩子,又低头陷入了沉思——无殃为什么不受宠?   他四肢健全,没有残疾;智力上也没有任何缺陷,从她的观察来说,无殃甚至可以说很聪明;性格方面,虽然沉默了些,但也可以说沉稳冷静,进退有度,小小年纪,十分难得。   她简直找不到这个孩子有什么大的缺点,竟在古代那么重视男丁的情况下,把他监。禁在一方小院。   她思忖着,突然眉头皱了皱。   对了,还有一个——出身。   古代是很重视血脉的,越是大家族就越重视,生母的身份会影响到孩子,嫡庶之别宛如主仆。   难道无殃是庶子?   想至此,江婺心里顿时略过许多宅斗剧里,嫡母迫害庶子的狗血环节……不会吧?   在她脑补地脸色扭曲的时候,那边无殃吃好了,叫了她一声,要把箱子抬出来继续学习。   她赶紧回神,走过来劝道:“无殃咱们午睡一会儿吧,学习要劳逸结合。”   孩子一听就摇头,眼睛直盯着她:“江婺,天黑了再睡。”   好吧,孩子求知若渴,那是极好的。江婺只能那么安慰自己——其实是她困了,唉。   不过,江婺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既然无殃这么热爱学习,那么是不是可以通过读书来寻找出路呢?学而优则仕,不管他的出身多么低微,他若是读书读得好,完全可以通过考科举脱离这个小小的院子,或者说这个对他漠视的家族,为自己谋取前程出路啊。   江婺本来也是闭塞山村的穷孩子,她也是通过努力读书考取大学,才接触到外面的世界,改变自身困苦的境地。她自己就是读书改变命运的典型例子,所以觉得这个想法很可行。   不过无殃现在年纪还小,远不到考科举的时候,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心中埋下一颗种子,以后这颗种子随着他长大而生根发芽,她再从旁辅助一下,以这个孩子的聪慧好学,绝对会有一个好成绩的。   想通了,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觉得无殃的未来有了一线光明。   “无殃,”江婺就认真地对孩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无殃如今处境艰难,也许是上天对你的考验,万不可失去志气。相反,你要好好学习,将来也许科举高中,入仕做官,济世安民,匡扶天下,会有一番大作为。”   无殃听了她的话,手下一顿,愣愣地看着她没说话。   江婺以为他是太小了还听不懂,于是用更加浅显的话语鼓励道:“无殃聪明好学,从现在起好好念书呀,将来肯定不比任何人差。走科举做官之路,有安身立命之本,就能脱离现在的生活了。到时候过上了好日子,可不要忘记姐姐呀~”   这下无殃听懂了,看着她认真地点头:“不会忘记江婺。”   江婺被他认真地样子逗乐了。又想到他们两边时间是不一样的,小孩子长起来可是一会儿一个样,很快就长大了,说不定,她不用多久就能看到他长大考取功名的样子呢!   这么一想,江婺心情就好起来,瞌睡虫都跑了。   无殃大约明白她是为什么高兴,于是更加努力学习。这样好学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晚饭前。   他虽然小,但是对时间的把控非常准确,江婺经他提醒收好不该出现的东西之后,就听到院子大门被打开的难听的声音,然后就是婆子来送饭了。   江婺不是没有想过从这婆子口中探听一二,只是每次她都是指桑骂槐地咕咕哝哝、骂骂咧咧,对无殃不算尊敬,也并不敢直骂,偶尔会听到她喊“主子”,并非什么少爷什么公子的。所以至今江婺都不知道无殃姓什么。   无殃安安静静吃饭的时候,江婺就去给箱子补充食物,其中水果放在最上面,准备叮嘱他先吃这个,天气热,容易放坏。   倒是那边无殃突然停下来,盯着她看了会儿,等她莫名其妙看回去的时候,他才低声问:“江婺……你真的是神仙吗?”   江婺被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顿了顿,反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因为你不吃饭,还可以带来很多东西。”   江婺一愣,看来虽然她没有当着他的面取东西,还是被发现了端倪。也是,她身上能放得东西其实非常有限,却能给他掏出文房四宝、还有许多吃食,想来聪颖如他,早知道不寻常了。   江婺想了想,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不是你这个世界的人,有些储物神通,当然我也可以吃东西,只是吃得少。”   说罢她顺手拿出一个苹果,水果刀一转,很是干脆利落地削了皮,切成几块,放在桌上,自己拿了一块吃,笑眯眯道:“饭后水果。”   无殃呆了呆,好像被她一首利落的刀法震撼了一下,好一会儿才乖乖低头吃饭。吃好了晚饭,才去吃她削好的甜滋滋的苹果。   江婺暗地里一笑。因为她母亲身体不好,她很小就学着做饭了,砍瓜切菜不在话下。后面更是在餐厅里面打过工,忙起来的时候帮忙切菜、切水果,所以她的刀工还是不错的。   吃完饭后水果,天就差不多要黑了。江婺本来说要带他在小院子溜一圈再睡觉,免得消化不良,没想到无殃早早地说要睡觉了。   江婺以为他学习一天也累了,于是就跟着他爬上床了。实际上她也真的很困了,巴不得赶紧睡觉。   被子已经被她换过了,只是她很谨慎,只换了棉芯,被套还是老的那个,这样表面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只是现在天气热了,他们也就盖了一个肚子而已。   江婺躺在床上,睡前对无殃叮嘱了一些事情,肚子饿了记得吃东西啊不必省着;平日里多加小心,若是不小心受伤了或者感染了风寒,她在床头放了一些药物,他要懂得吃药;她不在的时候也要记得每日读书写字,她下次再给他带些别的书籍来……   像母亲叮嘱自己的孩子一样,简直有操不完的心,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头一歪睡着了。   无殃等她睡着了,才轻轻靠近她,偎依在她身边,仍旧悄悄地握住她的手。   虽然知道她是要走的,可是还是忍不住想悄悄地抓住她,哪怕就抓住一会儿。   果然,她睡着后不到半刻钟,就悄然消失在床上,无声无息……   良久,无殃把空虚的手紧紧握起来,眼里有些眷恋。心里不禁暗暗想道,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如果永远可以留下来,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突然,窗边光影微微一闪。   无殃静静躺着,心里的念头却打了一个转。   不,江婺还是走吧。如果被他们发现,她也许会被抓走,也许以后自己都见不到她,还不如现在这样。   只是他小小的心里总感觉有些不甘。   如果他不是那么弱小就好了,如果他可以随心所欲,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出自《孟子·告子下》—《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我疯了,脑海里不断回荡着“我把你当弟弟,你却把我当沙雕”……   第8章 脏水   江婺醒来后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了眼时间又闭上眼睛。心道幸好她放弃了早上的面试,否则以她这么个状态,去了也是白搭……   补觉补到了十点整,江婺才重新睁开眼睛。起来洗个澡,换衣服,再收拾收拾到前台退房。仍然到楼下吃了碗兰州拉面,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一会儿的面试在哪里来着?   她看了看手机备忘,发现在市中心,不禁叹了口气。她们大学城在郊外,三面环山,空气环境都挺好,就是离市区有够远的。   不过哪有公司设在郊外的?路途远是正常的了。   她查了查打车的费用,立刻放弃这个打算,转而打起精神往公车站走去。大学城往市中心的公车还是挺多的,公车慢是慢了点,可是便宜啊。   公车晃晃悠悠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地方,江婺先找卫生间换了正装,又化了个淡妆,刚才那股懒洋洋的样子就不见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振奋起来。   事关工作,江婺可不马虎。否则之前的简历、招聘会还有这么久的公车不都白费了么。   这家公司挺大的,在本市很有名气,来面试的人当然不少,几乎坐满了一个会议室,且个个仪容整齐,斗志昂扬,给人的压力不小。   江婺对自己有信心,所以并不浮躁,只安心地坐下来,一边思考一边等待。   就是人太多,等待时间难免长一点。等她结束面试出来松了一口气,一看时间,都已经快四点了,不禁有点无语。   原本还想逛逛市中心,进行一轮采购。不过这个月份太阳下山后还是有点冷的,她穿地比较少,还是别逛了,回去吃饭睡觉吧。   夕阳西下,江婺在公车站打着哈欠等车。突然接到了白仙仙的电话——   “江婺啊你啥时候回来啊~”   “五点半左右到学校吧,怎么了?”   “刚好!你顺手给我带份蜜汁烤肉饭,我就不下去了嘻嘻!”   “……好吧。”   同寝室之间带饭是常事儿,尤其是有人刚好出门而有人宅在寝室的时候。江婺应了一声就准备挂了,没想到白仙仙还没说完:“赵月亮刚刚问我,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江婺一皱眉:“他干嘛问你?”   那边白仙仙耸耸肩:“我哪儿知道,可能找不到你,问到我这来了呗~”   完了不等江婺回答,她又八卦兮兮地问:“两年了,他怎么对你还没死心啊,这也算痴心绝对天地可鉴了,要不江婺你就给他一个……”   “再见!”江婺听到这里直接挂了电话,又不禁叹了口气。   所谓“赵月亮”,原名叫赵越亮,是跟她们同一届不同学院的男生。说来也是孽缘,江婺平时忙着兼职和学习,其他活动都很少参加,唯一为了学分参加的那个英语俱乐部,就不幸认识了这个赵月亮,然后就遭到了他长达两年的追求。或者说,纠缠。   江婺在上学期间根本没时间谈恋爱,也不想为了谈恋爱分心,所以严词拒绝了赵月亮。不过,此人脸皮奇厚,或者说根本听不懂人话,无论江婺怎么拒绝,他都认为江婺在说笑,压根没当一回事。且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认定江婺也是喜欢他的,只是不好意思,于是死皮赖脸继续缠着江婺,俨然以男朋友自居。平时逮着她就说请吃饭啊一起看电影啊逛街啊什么的,逢过什么大小节必要问她一句有空吗有什么安排。   江婺当然没空啊,什么大小节的时候正是赚钱的好时候,她全给自己安排了兼职。   一开始江婺还能好好拒绝他,跟他说她没空谈恋爱啊、他们不合适啊、她不喜欢他啊,后来发现无论直接拒绝还是婉转拒绝,赵月亮都能转眼就忘记,她也不耐烦了,直接不理。好在她总是忙,并不怎么会遇到。至于电话社交软件什么的,她早就拉黑处理。   不过偶尔还是挺烦的,比如说现在又是抽的什么风去问白仙仙啊!   因为这两年来赵月亮总是纠缠他,连带着她的室友都很讨厌这个人,对江婺是又好笑又同情的。毕竟这个赵月亮外形真不咋地,一米七左右,干瘦干瘦的,满脸油腻的痘痘,常年戴着眼镜,眼镜片奇厚。又对人家女孩子死缠烂打,真的很让人烦。   不过这样的人只要不遇到就行了,江婺也没放在心上,一边盘算着晚饭吃什么一边眯眼睡觉。不小心就一路睡回到大学城,下车后直奔食堂。   五点多正好是饭点,食堂人山人海,江婺看了眼实在不想排两次队,于是决定自己也跟着白仙仙吃烤肉饭好了。   不过今天有点倒霉,正排着队,她就听到了赵月亮的声音。   隔着老远的,他就喊了一嗓子,好像很惊喜似的,声音放得老大,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江婺脸一扭,心里就觉得很不妙。   果然,一会儿赵月亮就挤到了她身边,推推眼镜,好像来抓她的手臂,一边有点不满地说:“江婺,我喊你呢,你咋装作听不见!”   江婺最厌恶他把自己当很熟一样动手动脚的,往旁边走一步躲开他的手,说了句:“太吵了我没听见。”又冷淡地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赵月亮就是一句:“你是不是有别的男人了?”   他说话一点都不知道压低声音,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这说的什么恶心话,语气还有点义愤填膺似的,整个人跟个抓住女朋友出轨的怨男似的。别人一听这话,顿时眼神就有些怪异。   江婺瞬间就被他恶心了一下,实在很想骂他几句,不过她不习惯骂人。而且他这一句没头没尾的,想来应该跟她无关,她还是不要搭话了,于是决定无视他,转头专心排队。   赵月亮一看她这态度,顿时更生气了,“江婺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心虚了吧?”   江婺勉强保持心平气和,还有点奇怪:“我心虚什么?”   “你还装蒜呢!我都看见了!”赵月亮见她搭话,顿时来劲儿了,一边说着一边又要去抓她手。   江婺眉头一皱,又往旁边走了一步,已经很不高兴:“你能不要乱碰吗!”   赵月亮眉毛一竖,江婺看他那个样子就是一阵头疼,感觉他还会说出些令人难受的话。   正烦着,排在她后面一直低头盯着手机的男生突然抬头,不耐烦说了句:“你们有事一边解决去,不要在这里挤来挤去的好吗!”   江婺有点莫名其妙。她知道人与人之间应有的距离,所以即便在躲避赵月亮,也很注意没有踩到撞到人,这男生却说她挤。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辩解,后面的几个人听了那男生的话,也纷纷白眼,发出不满的声音:“就是,吵架一边吵去,不要耽误我排队买饭!”   “这些情侣也不知道丢人现眼,非要在这种场合吵架!”   “这一个矮矬丑,一个水性杨花,可真是绝配……”   江婺一听气坏了。   什么情侣什么水性杨花,这些人不明情况就胡说八道!   不过她左右一看这些人带着异色的眼光,就知道大家都对她看法不好了。而为什么看法不好,还不是因为赵月亮一开始那句恶心话!   她转眼一看赵月亮,果真看到他眼里有些得意似的,似乎真的抓到了她的什么把柄,又好像很为将她弄成被大家讨厌的样子而兴奋。   江婺觉得他简直神经病,忍无可忍,朝他说了句:“滚!”转身就离开了这个队伍。   真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赵月亮这种人,追求不成就纠缠不休,纠缠完了还要泼脏水?   江婺觉得遇上这种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本来还不错的心情一下子糟糕透顶。   她奋力挤出了人山人海的三楼,转而到了二楼。   二楼饭菜比不上三楼,所以人不太多,也不用排长队。江婺这会儿可没心情排队了,给白仙仙问了香菇肉沫饭行不行。白仙仙虽然觉得不太行,可一听江婺心情似乎不太美丽,就说行,有得吃就好呗。   于是江婺顶着糟糕的心情买了两份香菇肉沫饭,打包带回寝室。   可是到一楼食堂门口的时候,又好死不死的碰上赵月亮这神经病。   赵月亮拎着一份炸鸡可乐,一看见又把她拦下了,沉着脸问:“江婺,你老实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跟人去开。房了?”   江婺气归气,大约明白了。想来是她早上退房的时候被看见了,所以特地来败坏她的名声?   她冷冷地反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你果然是!”   赵月亮一听就尖叫起来,又引得旁人侧目,但是他毫无所觉,只是恼怒地盯着她说:“江婺,我追了你两年你都不答应,还以为你有多冰清玉洁呢,原来是假清高!现在随随便便跟人家去开。房了,我可真是看走眼了,你也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江婺心里一股火腾地烧起来了。   这个赵月亮到底算什么东西!为什么她江婺不答应他的追求就是假清高?跟别人开。房就是水性杨花?她爱拒绝谁就拒绝谁,爱跟谁开。房就跟谁开。房,他赵月亮既不是她家长也不是她男朋友,他管的着嘛!!   ——还好,她天生不爱吵架,所以这些不经大脑的只是心理活动。   要是真说出来了,那不就是承认她真的跟人开。房去了??   她孤家寡人,跟谁开的房啊!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赵月亮一直追求她而她不答应,他觉得丢面子,进而想太多,看见她住个宾馆就以为她跟人去开房了,心理不平衡,也来闹她个不痛快。   想通了,江婺倒是平静下来。更觉得不必跟这种人多说了。   何况人来人往的,多说无益。   于是面对赵月亮愤怒激烈的一番话,她只是冷静而又冷淡地回了一句:“闭嘴吧。”   在他卡了一下的时候,她又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至今最重的话:“丑人多作怪。”   说完不再管他,转身就大踏步走进了宿舍楼。   只是平白来了那么两遭,她的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地糟糕透了。一路绷着脸到了寝室,砰地一声关上门,把香菇肉沫饭重重放在白仙仙桌前,硬梆梆说了一句:“你的饭!”   刚起床穿着睡衣披头散发的白仙仙:“……”这是吃炸。药了吗?   她咽了咽因饥饿而分泌的口水,努力把视线从可爱又美味的饭饭移开,转而关心室友的心情:“怎么了可爱的江婺婺?发生什么事了?哪个小贱人惹你了?说出来我帮你揍他!”   江婺把自己的饭丢到自己桌子上,很郁闷道:“你说呢!”   白仙仙刚想说我哪儿知道啊!   不过看看江婺脸色实在不好,她就难得眯眼思考了一下,江婺一般什么情况这种心情而今天发生了啥……然后一拍脑袋说:“又是赵月亮那厮?”   江婺糟心地点点头。   白仙仙看着她的目光顿时变得同情起来,拆了筷子咬在嘴里说:“遇上这家伙,合该你命中有此一劫哟~”   转身开心地拆起了饭盒,一边劝道:“行了江婺,你被他纠缠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不都练地古井无波了嘛。那就是贱人一个,别理他了,让我们愉快地吃饭饭吧~”   江婺却完全没有食欲了,郁闷地叹了口气,“仙仙,你不知道他今天多恶心。”   被恶心了一顿,江婺实在不吐不快,于是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卧槽,这玩意儿也太恶心了吧!”   白仙仙听完也不淡定了,筷子往桌上一拍,饭也不吃了,柳眉倒竖,开口就骂:“这个死玩意儿算个什么东西!追求人家女孩子追不到手就泼脏水?没品、缺德、神经病!活该他长得又矮又挫还满脸痘痘油腻得要死!我看他这辈子都交不到女朋友!孤独终老吧!……”   别看白仙仙美得跟个仙女儿一样,骂起人来能连续骂上一小时还不带重样儿的,战斗力十足剽悍。   江婺听她骂着骂着,自己心中的郁闷憋屈都神奇般地消失了,看她还怒气冲冲的,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够了够了仙仙,我不难受了,你也别生气了,咱们吃饭吧。”   “……什么垃圾玩意儿!”白仙仙被她劝,还忍不住最后骂了一句。   坐下来狠狠地扒了两口饭,又突然美目一瞪,指着江婺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也是太佛性了,他那么泼你脏水,你怎么就不跳起来把他往死里骂一顿呢!丢脸就丢脸!撕破脸就撕破脸!也好过你一个人被人家恶意猜测啊!要换了我我不仅骂死他,我还要揍他!捡着什么东西硬实,直接往他头上砸,砸他个头破血流!砸烂他那张恶心的脸!”   江婺咬着口香菇,被她骂得一愣,哑口无言。   半晌才咽下嘴里的东西,叹道:“仙仙啊,骂人打架这方面我确实不如你。”   又忍不住赞叹:“你这战斗力放我们村里都是泼妇级的!了不起!”   白仙仙本来还想洋洋得意自夸一番,听到后面好悬没一口饭噎死自己!   不过这么一来,两个人都神奇地不生气了,胃口也好了,都美滋滋地吃起香菇肉沫饭来。   等吃完了,江婺就拿出手机搜索明天要面试的公司资料,多少了解一下,做点准备。   那边白仙仙吃饱喝足瘫在椅子上,摸着肚皮眯眼想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因为想不起来,她就游戏也不玩了,w博也不刷了,澡也不急着洗了,就摸着肚子一直想一直想。   一直想到江婺查完了资料,打开衣柜拿出睡衣准备进浴室洗澡,她终于想起来了!   “江婺!”白仙仙突然一声大吼。   江婺拿着睡衣茫然回顾:“啊?”   “你昨晚不是说提前去隔壁城准备面试的吗!”   “呃……”   “那你上午怎么会在商务中心被赵月亮看见退房?!!”   “这个……”   好吧,江婺再一次深深地意识到,谎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献上!啦啦啦祈榜!希望明天编辑给我超好的榜单!我一定乖乖更新!   第9章 中秋   江婺习惯了每周五穿一次的生活之后,并没有怎么受到困扰。   于时间上而言,她权当接了个一周一次没有工资的家教,耗时不多,没有压力,与孩子相处融洽,而且隔天刚好是周六,可以尽情补觉。   于感情上而言,无殃弱小、无助、处境艰难,引起她的怜惜,让她很容易就将她当做自己弟弟那样照顾他、爱护他、教育他。有了他,江婺有了精神寄托,他代表了亲人的那份亲近和牵挂,所以江婺才能更快从母亲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   以前的目标是好好赡养母亲,现在是好好教养弟弟,不让他饿肚子,为他治伤,教他读书,将他健康养大,抚育成人,指引他为将来努力,谋取幸福。就算走不上封侯拜将那样明亮康庄的大道,起码也不用再受人欺辱。   因而又有了动力,干劲十足。   在良好的表现和过硬的履历下,江婺两个面试都顺利过了。   两家公司一个单休,工资略高;另一个双休,工资略低。江婺考虑到周五要“过去”照顾无殃,周六可能没有精神上班,最后选择了双休的实习。她想着等她毕业无殃也长大一些了,他的处境或许会有转机。   考虑到安全和经济因素,江婺仍住在学校寝室,开始了两点一线、风里雨里赶车的实习生涯。   每周五她仍然带去食物、药物、书籍以及一些无殃短缺的东西,给他解惑,指引他树立远大梦想和正确三观。   江婺没再看见他伤痕累累的样子,偶有小伤痕,他也自己处理过,并不严重。   她知道他还是遭受着不公平的待遇,可是她再怎么心疼,也没有办法代替他受苦,只能加倍地对他好,希望他快快长大,将来能有彻底摆脱苦境、直上云天的一天。   阳春三月一晃而过,进入了四月,天气就不是那么明媚了。   淫雨霏霏,清明时节到了。   恰逢周五,学校、公司都放了假,连着周末就是三天。   江婺已经发现,周五白天睡着也不会穿,所以很是舒心地睡了半天。   自从上班后,她总感觉睡不够。实习生要学习的东西太多,还要做一堆琐事,加上每天来回坐车,江婺感觉自己选双休真是选对了。   睡了半天,下午再去买了一些东西,晚上睡着后仍换了地方。   无殃仍旧在床边等着她,双眼明亮,声音柔软。   “江婺,你来了。”   “嗯,无殃早。”   江婺对他温柔一笑,从床上起来,首先拉着他仔细看了看,发现他身上没有添新伤,松了口气,转而理了理自己略嫌累赘的裙摆。   自从她意识到自己穿越的规律之后,从第三次起,江婺为了不扰乱无殃的认知,她都穿着一身古典的素色窄袖汉服过来,脚下是棉麻材质的鞋子,绣着淡蓝竹纹,轻软典雅。   至于头发,她实在不会梳,每次只扎个马尾了事。   以往都没什么,今天无殃却微微皱了眉头,对她说:“如今天凉了,江婺且记得穿厚一些。”   江婺一愣,仔细感觉了下发现确实有点凉。这倒是神奇了,前几次这里还热得慌,现在就比她那边凉快了。这里转瞬间夏天结束,秋天已经来了,而她那边还是春天呢。   她就笑道:“无殃不说,我倒是没察觉,天确实凉了。”   无殃目光就有些不赞同:“你该注意些,免得感染风寒。”小小年纪,却十分老成的语气。   把江婺逗笑了,弯腰捏了捏他的肩膀,笑道:“无殃知道关心姐姐,姐姐很高兴,不过姐姐是天上的仙女呀,不畏寒暑。倒是无殃要记得多穿些衣服,照顾好自己,不能着凉了呀。”   无殃却垂下眼眸,沉默了。   他想起她第一次来时病得极为严重,他一度以为她会病死在这里。   她若是神仙,怎会生病呢?若非神仙,又何来储物无形、来去无影之神通?   ……   江婺不知道自己一句玩笑话引起了无殃的深思,她已经拿着炉子出门去打理水井、取水做饭了。   她在忙活早餐的时候,听到无殃在屋里背书,背的是《论语》,咬字清晰,专心致志。江婺听着暗暗点头,心中不自觉涌出一股成就感。   这个孩子天资聪颖,记忆力过人,又静得下心勤学苦读,启蒙阶段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早就被他读透背下,如今学到四书了。   她心情很好地给无殃煮了一包鲜肉馄饨,佐以小虾米、蛋皮、紫菜等,闻着十分美味。   无殃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吃了个小肚皮滚圆,脸颊红润,想来也是十分欢喜的。   江婺收拾了就到桌前,给他讲了一些他不明白的地方,然后拿出这次带来的《九章算术》和《诗经》。   她专门选的珍藏版,封面和纸质都很古典,少带现代元素。   迎着孩子带着好奇的目光,她解释了下:“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乐、射、御姐姐没法教你,往后倘若你有机会学习,务必好好学。其他三者倒是可以慢慢教你。‘书’者,识字、书写、会意,之前你学习的启蒙书、四书和以后还要学的五经便是‘书’的一部分。这本《诗经》是五经之一,你接下来可以慢慢学习,其他的往后我会慢慢带过来给你。”   又指着另□□:“《九章算术》乃术数之集大成者,其中方式千百,各有妙理,为‘数’之主要代表著作。姐姐知道你很聪明,就先带过来,你读书写字累了,可以研究一下,二者交叉学习,效率更高。要是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问我。”   无殃认真点头。   他接过两本书,却不急着看,反而仰头问:“江婺希望我成为君子么。”   “当然。”她语气温和又期冀,“姐姐希望无殃长成一位博学多才的君子啊。”   “学完君子六艺就是君子了么?”他又问。   “不,”江婺摇头,认真地说:“君子除了博学多才,更应品行端方,温和,诚恳,对弱者心存怜惜,愿意出手相助。”   “君子……要这样好么?”无殃听完,似有所感,心神怔愣。   又看向她,呢喃一句:“江婺就是这样好的人。”   江婺有点不好意思了。这倒显得她自卖自夸?   她满含期待地看着他,鼓励地说:“无殃会成为比姐姐更好的人。”   无殃看了她良久,又问了一句:“江婺喜欢君子么。”   江婺忍不住笑了,脑海中想象着无殃长大后长身玉立、眉眼如画、气质温润的样子,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当然喜欢了,无殃长大后一定是位令无数女子倾心的端方君子。”   “好,我会成为江婺心中的君子。”   七岁的无殃尚且年幼,声音尚且稚嫩,却难得眼神坚定,语气笃定,宛若宣誓。   江婺自此认定这个孩子悟性极高,是可造之材,越发觉得他摆脱困境、直上云天指日可待,而且前途不可限量。   而这孩子是她弟弟啊,将由她一手养大!   怀着愉快的心情,江婺把房间整理了一下,又补充了食物、纸墨等物。   夏去秋来,前阵子还翠绿茂盛的树木,如今就带上了几分暮气,秋风一扫,叶子飒飒落地,地上无人打扫,早已堆了厚厚一层。   至于院子东头的那株桃树,桃子早几次就熟了,江婺还摘过几个洗了和无殃吃,说不上难吃,也不觉得好吃,后面就没理,任它果熟落地,腐烂了变作肥料滋养根茎。如今枝头上早已没有桃子了,叶子也稀薄了些,探出墙去的枝条都显得没了精神,预备着过冬似的。   江婺看着这萧条景致,不禁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呀,快得她有种时空错乱感。   除了这个,她还觉得有个什么东西被她忘记了,但她皱着眉头左思右想,就是隐隐约约地记不起来。   她只得放弃思考,拍了拍头,转回去陪着无殃看书。   无殃这一天都显得很高兴,不知道是之前鼓舞他做君子了,还是他最近遇到什么特别高兴的事情,他心情很好。   当然这孩子不大爱说话,江婺就是感觉出来的,他心情莫名其妙地雀跃。   她一边莫名其妙为他高兴而高兴,一边继续想着她忘了什么了。   直到天黑了要睡觉的时候,无殃挨在她身边,小声又高兴地让她去看窗外,还眼睛亮亮地说了句:“江婺,咱们能在中秋团圆呢,真好。”   江婺才反应过来。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么传统的节日她竟然忘记了,光顾着催他学习了,也没有给准备月饼。   还姐姐呢,她太不称职了。   江婺有点睡不着了。   尤其她和无殃都是孤零零的两个人,作为姐弟一般的家人,第一次一起过中秋节,就这么过了?一点节日气息都没有。   江婺想了一圈还是不甘心,于是对无殃说:“无殃,先别睡,咱们赏月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穿书]女配你时日无多》求……求个收藏……   第10章 夜遇   以前她每次说要出去,无殃总是拦着她,还天一黑就让她睡觉,江婺以为这次他也会阻拦的。   出乎意料的,无殃只思考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江婺心中一松,于是重新给他穿上外衣,拉他出了房门。   十五的月亮白玉盘似的浑圆饱满,高悬天际,将小院子照得亮亮的,又有股冷清清的意境,使衣裳单薄的江婺感到一丝凉意,不过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她牵着弟弟走出去,见院中花木景致古色古香,又逢月色皎洁,不由得想起了古人对月吟诗的场景,便也顺口教他念了几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念一遍,无殃乖乖跟着念一遍,声音虽脆嫰,却记得极认真。江婺看着他,真是越看越喜欢。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靠近了那堵月亮门。江婺一看,倒有心出去瞧瞧,于是不着痕迹牵着他往那边走。   无殃不知道没察觉还是怎么样,竟也没拦着她。   外边的园子真的是大园子了,除了花木扶疏、凉亭回廊,还有假山奇石、流觞曲水。池子里影影绰绰,想来是种了荷花,不过这个时节早已花收叶败,一派惨淡。那她曾在内里窥见顶端的凉亭便是在水池子的中央,孤零零矗立着,在清冷月色和水面映衬下,越发显得凄清。   这园子除了这些景致也不见别的了,江婺心里倒是起了一丝疑惑,既然没什么,无殃又怎么总是拦着她呢?   她偏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孩子,见他也正仰头看着自己,映着月光的眼睛乌黑乌亮,仿若两粒星子,一张小脸瘦削白嫩,玉雪可爱……漂亮地跟个小姑娘一样。   她心里暗暗赞叹着,不由得对他微微笑了笑,心里的疑惑也放开了。   此时夜色渐浓,氛围很好,难得这样的佳节时间,江婺牵着弟弟的小手在大园子里走走看看,赏了一会儿月,教学了几句诗,原本还想到池水中央的亭子去看看,又怕水面寒凉,只得作罢。假山边倒是造型奇特,只是路径难免崎岖,月色再亮也比不得白天,江婺怕无殃摔着,也不带他去。   晃到了园子口,江婺正看着厚实高大的木门猜测每次是不是这里发出难听的声音,然后婆子进来送饭,无殃是不是就被这一堵高门限制了自由,凝神静听,似乎还能听到远处隐隐喧哗热闹,更显得这里凄清冷漠……   她脸上不由得恍惚了下,既是心疼无殃,也是感叹封建大家族的阴暗无情。   正深思渺然,身旁无殃轻轻动了动他们抓在一起的手,将她拉回神。   “江婺,夜凉风寒,我们回去吧。”   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景象,江婺没有出去的想法,何况确实有些凉了,闻言就点了点头,牵着他从园子另一边回去。   他们回去时沿着园子小径走,边上就是高大的院墙及院墙脚下的一排矮矮的灌木,只是还没走几步,便忽的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动静。   江婺只是有些惊讶,无殃却脸色一变,立刻将她护在了身后,浑身紧绷,眼睛直直看向灌木丛后,冷如寒星。   江婺一下子被他这个紧张地样子惊到了,继而想到自己不是这里的人,凭空出现确实不妙,最主要是怕给无殃带来麻烦,他原本就过得不好了。顿时也有些担忧,同时又有些感动。   这个孩子才到她腰高呢,遇到什么就第一时间护着自己。   无殃不言不语,拉着她就要走。   只是江婺很快就发现那动静有点不寻常,倒像是有人受伤了躲在那里,疼痛难忍似的。她就安抚地轻轻拍了拍无殃紧绷的后背,温声安慰:“别怕。”   无殃是极不赞同她管这件事的,但既然是有人受伤了,江婺就不忍心不管,于是把他拉到背后,小心探过去看了下。   果然,灌木丛后有个人影,血迹斑斑,形容狼狈。而且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约莫比无殃大了两岁。   那孩子被他们发现,脸上也一下子警惕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像豹子一般弹起来,当看见当先的江婺,倒迷惑了一下似的,顿住了。   江婺看见他的样子却惊了一惊,“天啊,这是怎么了?”   她忍不住蹲下去,温声安抚着:“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让我看看你的伤。”   这孩子的状态让她想起了那次无殃遍体鳞伤的样子,不禁皱紧了眉头,一边仔细观察了一下他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一边暗想这里到底是个什么阴暗地方,尽是虐。待儿童!   她一蹲下去,那孩子看清她后面的无殃,眼睛便猛地张了张,不敢置信的样子,愣在了当场。   无殃看清他的面容,也是一愣。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因受伤而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很快把头埋下去。   无殃扫了一眼他身上的伤,眉头皱起,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而低头给孩子检查伤势的江婺并没有发现这一幕。检查完她发现这个孩子伤得不轻,除了手臂给划伤了,肩上还给刺了一刀,虽没有伤到骨头,但伤口不浅。怪不得半边身子都被染红了。   江婺心生怜悯,忍不住给他止血包扎。   她自从有了空间,除了往这边运输东西,里面也放了一些急用药物、食物等,就怕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有备无患。现在正好可以用上。   她的动作又轻又快,很快血就止住了,然后又上了药。   只是,她看见这孩子浑身血迹,虽然没有喊痛喊冷,但是脸色实在不好,放他在这里恐怕伤势会恶化,于是问了无殃能不能把他带回去。   无殃点头。   那孩子好像也没有意见,问话也不答。这跟无殃倒是有点相似。   她就扶着这孩子回去,从保温杯里倒出一些热水兑了点凉水给他擦了擦血污,又给他吃了一些东西。最后拿出一床新的被子,把他安置在了隔壁。   期间这两个孩子都一言不发。   江婺后知后觉地发现一点奇怪来,等她和无殃回去躺下之后,她就问了句:“你认识他吗?”   无殃沉默,只是黑暗中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江婺也不在意,只是叮嘱他几句,尤其是要关心一下受伤的小伙伴,两个人要多加小心,才放心睡去。   她以为这只是个插曲。那孩子被他们救下,应该不至于陷害无殃,伤好之后也会悄悄离开,以后怕是见不到了。   没想到下次见到的时候,这孩子竟然跟在了无殃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杜甫《月夜忆舍弟》“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张九龄《望月怀远》“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轼的《水调歌头》冷!小天使快来给我抱抱取暖QAQ!   第11章 十一   一名八九岁的女孩气冲冲地走在御花园。   跟在后面的宫人怕她走得太急,磕绊摔伤,忙气喘吁吁劝了一句:“您走慢些,仔细脚下……”   却不想她猛地顿住脚步,猛地回头,拿鞭指着她便骂了一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朝我大呼小叫?!怕不是活腻歪了!”   她手上持的马鞭乃是用药水泡过的柳条鞣制做成,柔韧粗砺,鞭子被她用力一甩,便是啪啪的破空之声,十分骇人。   身后跟着的宫女嬷嬷,都惧这马鞭使人皮开肉绽的威力,不敢上前,只得战战兢兢远远跟着,也不敢多劝一句了。   这八九岁女孩见宫人全都低头噤声,神色畏惧,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便转身继续往前走。   她虽也头戴金花,衣裳华丽,却毫无半分怯弱。相反,她脸色冰冷,昂首阔步,小小年纪,却已气势凛然,浑身上下尽是天家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这便是当今最受皇上宠爱的十一公主承曦。   十一公主生母已经没了,一母同胞的三公主为和亲远嫁北地,上无皇兄,下无胞弟,原本该是孤苦可怜的。只是其生母洪贵妃生前宠冠六宫,又正正死在最得宠最美丽的时候,便让皇上一直惦记着。爱妃所出的孩子一个已经远嫁受苦了,这小的一个怎么还舍得她吃苦呢?皇上便把十一公主宠上了天,要星星不给月亮,满宫无人能出其右,就连十几位皇子都要靠边站。   既然皇上宠爱,整个皇宫上至妃嫔、皇子,下至宫女、太监,谁不紧着巴结她、讨好她?如今中宫无主,除了皇上,没一个人弹压得住十一公主了。俨然成了宫里的霸王,蛮横暴戾,无人敢惹。   按理说这样得宠的十一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惹她这样生气?那自然是没有的。   这一遭也不是谁惹她生气,只是她自己闹脾气罢了。   十一公主年幼,皇上又忙于政务,便把她记在在徐淑妃名下,养在棠香宫。淑妃既然被封了一个淑字,那便是贤良淑德、知书达理,更兼少女时期就学识过人,素有才名,教养一名年幼公主本该绰绰有余。   奈何十一公主不是肯听管教的,偏又有淑妃亲出的一双乖巧儿女对比在前,越发显得她不学无术,娇蛮无礼。   十一公主这样的性情,每日在棠香宫都要闹个几回,更不可能与十公主承宁、八皇子晋康和睦相处的。   只是每每挑事发生口角,淑妃于情于理都护着自己的亲生孩子,这时候就显得十一公主没有母妃的可怜了。   即便闹到皇上面前去,皇上又何尝不知道她的性子,即便再宠爱,也不能失了公允,自然是训她两句的。何况皇上如此繁忙,也不是次次都能理她这等琐碎小事的。   今日便也是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不痛快,十一公主见不得十公主那娴静温婉的样子,便拿了平日最爱的马鞭奔出了棠香宫。   却说十一公主虽性子蛮横,但十分得宠,身价远非旁的皇子公主能比,大家自然是捧着她的,其中尤以出身低微的六皇子、七皇子、九公主、十二公主几个为最。   这几位一听她又被气着了,连忙就跟到了御花园来,七嘴八舌地劝慰她:“承曦不要气了,他们有淑妃护着,你跟他们闹什么?”   “横竖父皇最宠爱的还是你!”   “又何苦白白惹得自己难受!……”   “不过是欺负我母妃没了!”十一公主恨恨道,心头又怒又委屈,很是不痛快,“你们说父皇宠爱我,父皇也说了不让我受半点气,可如今我受气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呢!”   十一公主可不是个能忍的,憋了满肚子火气,自然要找人发泄一顿。   当即几个人哄着她说了宫里几处好玩的景致,只都不满意。那六皇子晋鸿眼珠子一转,便道:“承曦既然不痛快,那咱们就找别人的不痛快去,西宫北角不正好有个现成的出气筒么!”   这话一出,场面便静了一静,十一公主的脸色刷地冷下来,想了一想,尚带着稚气的嘴边竟然露出一抹残酷笑容来。   “你说得对,若不是他那个下贱的母亲,我母妃也不至于惨死,三皇姐也就不至于被送去和亲,留下我一个人在宫!”   说罢已是恨意滔天,鞭子往地面一甩,竟打出一道清晰的白痕来!   这一鞭若是落在人身上,还不知是怎么样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宫人大惊,正要规劝,却听那九公主先开了口,和声细语道:“承曦,这万万不可,你忘记五月里父皇对你的责罚了吗?父皇要你性子莫要莽撞恶毒,意思分明是责怪你下手太狠,让你不要招惹那边……”   说起来,九公主承安、十公主承宁、十一公主承曦都是九岁,出生日子差不了几个月,只是性情模样大不相同。   十一公主承曦长相明艳,性子更被宠得跋扈高傲,十公主承宁却被淑妃教养得温和有礼,九公主承安母妃地位不高,她竟也被养得柔柔弱弱、娇娇怯怯的,没有一点公主端仪。   不过话说回来,宫里公主多了,当然也不是个个都被精心养得尊贵的。   当然了,十公主是用不着巴结讨好十一公主的,淑妃也不准她们混在一处。跟在十一公主身边的,除了九公主承安,另一个十二公主承玉才六岁,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跟着十一公主有热闹看。   却说宫人见有人劝着十一公主,原是松了半口气,听闻九公主一番话,顿时心又高高地提起来,暗骂她小小年纪,居心不良!   果然,九公主不提这事儿也就罢了,一提起来十一公主想起五月里被父皇禁足的憋闷,火气腾地又冒高一截,哪里还忍得住,鞭子一甩,抬脚就往西宫去!   宫人战战兢兢想劝劝,只是这位素来跋扈惯了,从听不得半句不顺耳的,何况又是这样怒气上头的时候?   “老东西!要你多嘴,滚一边去!”   可怜老嬷嬷一句话没说完,便被鞭子招呼到了脸上,血痕顿现。   其余人哪里还敢说话的。   十一公主带人行凶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往哪次不是将人打得半死,出了气,自己毫发无损的。   这次却失足将自己摔了,摔了也就罢了,额头恰好磕在石块上,砸破一个窟窿,顿时血流如注。   这下可不得了了!   更兼六皇子、七皇子被她带倒,也摔得不轻。   年幼的十二公主被这场景吓呆了,哇哇大哭,九公主连忙哄她。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等宫人脸色惨白地禀了皇上、请了太医,又手忙脚乱地将几位主子带回去,这个荒芜宽大的西宫院子才消停下来。   至于那倒在地上、浑身狼狈的孩子,却是没人去管的。   守园子的两个粗粗壮壮的婆子只往里看一眼,骂骂咧咧两句,便砰地关上厚重的大门。   等四处都安静下来,浑身狼狈的无殃才从地上慢慢坐起来,白玉似的小脸上浮现几块红肿淤痕,更沾了许多灰尘。   他咳了咳,默然抬手擦了擦脸上,半晌,嘴边浮现一丝冷笑。   ***   却说这一阵动静传到皇上那里去,他固然探了两回十一公主,又心疼又担忧,却也为她的性子烦躁得很。   晚上便去了静华宫贤妃处。   贤妃性子宁静平和,长年礼佛,并无所出。她见皇上长吁短叹,明白他心中忧虑,便开口道:“臣妾斗胆,妄言几句。陛下仁慈,虽夺了西宫那个孩子的皇子身份,但既然还养在宫中,不如也派个人过去看着,一来若两边都有人拦着,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二来那孩子总被这样虐打,若谁一个失手……那可不好。”   皇上听了这话,脸色沉沉,眼中深思,沉默半晌,才道:“贤妃所虑即是,便这么办吧。”   这吩咐下去,随侍太监福安不敢耽搁,次日便亲自去选人。   他明白皇上的心思,便往今年刚进宫、净身没多久的小太监院子走去。这些都还两股战战、一脸惊惶。他便指了个脸色尤其苍白的:“你,你站出来,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九岁大小,面容倒是端正,只瘦得很,想必在外面常吃苦头的,他低着头答:“奴才广常。”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文文,收藏一下?喜欢作者君的话,把作者君也收了吧,嘿嘿   第12章 雪日   因为那次忽略了中秋、没让弟弟吃上月饼,江婺心中很是懊恼。懊恼之余,又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做得不够尽责。   于是她忙里偷闲列了个表格,左边是每个周五,从她到学校那天一直列到六月最后一个周五;右边是对应的每月十五,代表无殃那边的时间。   然后这么一列,江婺发现,等她毕业的时候,无殃都可以过第二个中秋了……她给无殃明年的中秋标红加粗,暗暗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要把月饼补上,然后转身投入工作。   实习工作虽然忙,但说实话江婺挺喜欢这样充实的生活。尤其抱着好好工作领工资养弟弟的念头,江婺干劲十足,乐在其中。   一旦忙于工作,时间就过得很快,一周一周的,没留神就过去了。   无殃那边的时间更是飞一般流逝了,中秋过了,九月过了,十月那次过来的时候,江婺还没睁眼,就感觉到被窝里暖洋洋的。   等她掀开被子,还没下床,一股刺骨的寒意便迎面扑来。   她猛地瑟缩了一下,扭头往窗外看去,不由得惊讶低呼一声,外面竟下雪了!   她家和念书的城市都在亚热带,根本看不到雪。她也憧憬过电视上美丽的雪景,然而一直没有机会去看,没想到现在猝不及防就遇见了一场雪!   江婺一瞬间的心情是很惊喜的,连寒冷都暂时忘记了,盯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景,看得眼也不眨。   然后,她就见雪景之中,突然出现一个小少年。   他穿着灰蓝色的衣袍,个高身瘦,脸色冷峻,一双眸子却极锋利,直直地看向这边来。想来是听到了她方才的一声低呼。   江婺一愣。   她从没在这里见过除了无殃和送饭婆子之外的第三个人,一下子觉得惊讶,随后才觉得不妥。   她被人发现了不好。   可是这时候再缩回去也没用了,她皱着眉头看着那名少年,有点怕给无殃招祸的为难,又觉得他有点眼熟。   “江婺。”   桌边伏案的无殃见她来了,眸子一亮,喊了一声。   江婺回过神,转头问他:“那是……”   无殃往窗外看了一眼,却只道了一声:“不必理他。”并没有介绍的意思。   说完又看了看她身上,不等她开口就转移了话题:“天寒地冻,江婺穿得太单薄了。”说罢眉头就皱起来,很是不赞同的样子。   毕竟他前两个月就让江婺穿厚些,江婺却一直没放心上。   而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江婺立刻觉得冷,转身就缩回了床上。好在她之前换过的被子十分厚实,足以御寒。   说到底,还是两边的时间太不一样了,江婺还是容易混淆季节。   再来她也完全没想到,他这边十月就开始下雪了……这里是北方?   江婺一边猜测一边瑟瑟发抖地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了床上。   这会儿无殃却开门走了出去,很快又走回来,将门关严实了,才转身将炉子放在桌上,一揭盖,一股腾腾热气和香气就冒出来。   江婺很惊奇:“你,你做了早饭?”   炉子、米、面、调味品等,江婺也是放在这里的,用旧布包裹着藏在那个破柜子的最底下,又用衣服和旧被子掩盖,每次要用才拿出来。当然,以往每次都是江婺来了给他做饭,没有他自己做饭的啊!   他太小了,江婺怕他不小心弄伤了自己,都叮嘱他饿了吃饼干、面包等,不要轻易自己做饭。   所以江婺看着热腾腾的粥感到很是惊奇。   无殃认真地把热粥盛出来,端给她,语气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天气冷,江婺吃了暖暖身子吧。”   “无殃真乖。”   江婺接过这碗热腾腾的白粥,心里好一阵感动。心道果真是个好孩子,竟然知道做饭给姐姐吃了。   无殃脸色稍红了一些,被夸得不好意思,转身走到寒气直冒的窗边,踮起脚关窗户。   江婺哎了一声:“无殃别关呀,我想再看看雪……”和那个小少年。   可惜一眼望过去,那孩子已经不见了。   无殃默默无声,努力地关了窗户才回来床边道:“江婺穿得单薄,冷。”   江婺觉得更窝心了。果然是自己养的弟弟啊,这么小就知道关心她。   无殃把粥端给她,自己就去桌旁端正坐下,提笔蘸墨,专心写起字来。   江婺才发现原来他一早上就在学习,外面天寒地冻,他却毫不分心。   再看看他穿得厚实,脸色红润,状态倒比以前还好些,就放心了,欣慰得喝起粥来。   无殃却并非如此专心,见她喝着自己亲手给她熬制的粥,嘴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江婺喝着粥,却是又想起了刚刚外面那个少年,总觉得似曾相识似的。   而她在这里才见过几个人?很快就想起来了。   于是喝完粥,她就奇怪得问了一句,“方才出现在外边的人,是咱们中秋夜里救的那个孩子吧?”   无殃笔下一顿,抬眼看她。   江婺继续道:“他伤好了?没走么,怎么留下来了,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毕竟那次孩子身受重伤,谁知道是不是被人追杀。   无殃摇摇头,“不会。”   江婺就松了一口气。虽然无殃年纪小小,但是性格出奇地稳重,他说不会有麻烦就不会有,她相信他。   无殃低头继续书写,只是又说了一句:“江婺不必在意他。”   江婺听得莫名其妙,不过既然没影响,不管就不管吧,她也没有精力管那么多人,无殃才是她最在意的孩子。   只是这天江婺“享福”了。无殃不但给她做饭,也不让她洗碗,就让她在床上窝着。为了不让她下床,他还把《九章算术》拿到床边问她问题。   这样舒舒服服地过了小半天,快到午饭点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然后便是一个愤怒交杂着痛恨、厌恶的声音传过来:“你个贱种!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害得承曦现在都没康复,自己却过得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盼望着回家过年啦,浪里个浪~   第13章 生气   这声音怒气冲冲,抱着极大的恶意,且听得出来年纪不大,约莫跟无殃一样大小。   正专心给无殃讲“鸡兔同笼”的江婺突地顿住,眉头一下子皱起来。   “那是……”   “江婺你不要管。”   无殃却打断了她,明明脸色已经变了,看着她的眼神却还是温温软软、和和气气,只是说出来的话带上了一丝强硬。   “你留在房里,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   “那怎么行!”江婺急了,“他们就是经常欺辱你的人?姐姐会保护你的,你不要怕。”   虽然她也不知道怎么保护他,可是他这么小,她作为姐姐,是要努力为他遮风挡雨的。以往看见他身上新伤旧伤的,就够她心疼了,现在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要挨打挨骂,却视若无睹。   “江婺,你如果被发现,事情会很麻烦的。”无殃拧着眉看着她,十分认真地说完这句话。   江婺看着他堪称沉凝的脸色,一下子愣住了。   无殃说完,抿着唇给她压了压被角,转身走了出去。   江婺又有些恍惚,无殃这孩子,明明年纪这么小,却那么成熟细心了,反过来处处照顾她……这该是在怎样的逆境中熬出来的心性?   无殃出去后,外面的声音更愤怒、痛恨了,一边大声骂着一边叫人动手,带着十足的恶意。   江婺心里一惊,忙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寒意,掀开被子就下了床。然而还没等她走出两步,一个人就疾步走进来。   江婺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早上雪景之中出现过的小少年。   江婺惊愕地看着他:“你是……?”   他进来后立刻紧紧关上了门,直挺挺站在门前,个子比无殃高了不少,看她一眼,眼神似乎带着些疑惑,又立刻低下头,“我……叫广常。”   江婺管不得他叫什么,她听着外面的动静心急如焚,偏偏他又一副阻挡的状态,她立刻皱了皱眉:“你快让开,我要出去!”   广常却摇头,一口否决:“您不能出去。”   江婺急了:“你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吗!无殃被打了!”   他倒是愣了下,一双尤其锐利的眸子眨了下,惊奇反问:“无……殃?”   “就是外面正受人家欺负的孩子!”江婺急得上前要推开他去开门,一边语气里带了些不满,“你不是留在这里了么,竟不知道无殃的名字!”   然而她一推之下,发现广常虽然年纪不大,却下盘稳健,身形坚定,纹丝不动——江婺脸色一变,这是不打算让她出去了。   江婺急得更用上了力气,瞪着他,就差用上脚了。   “得罪了。”他不动如山。不仅如此,还反手抓住了江婺,把她拉回了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江婺惊得瞪大了眼睛,脑海里一下子闪过很多不好的想法,先把自己吓住了,张口就想喊。   然而他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这下江婺更是被吓得半死,奋力挣扎起来。奈何根本挣不开。   这着实是个吓人的场景,明明这个孩子才到她肩膀高,却能一手连她双手牢牢抱住了,一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巴,江婺半点挣脱不得,也发不出声音。   她一瞬间心里脸色惨白,心跳如鼓,觉得自己今天可能回不去了!   这边广常制住她后,脸上也很有些左右为难,顿了一会儿才发觉她衣裳单薄、手脸冰凉,忙不迭将她带回了床上,抽手拉过被子被她严实地裹上。   江婺嘴一得自由就恨恨地骂道:“你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联合来对付我和无殃!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初就不该烂好心,让你死在外面园子里算了!——不,或许只是你的苦肉计,就为了博取我们的同情心,换取无殃的信任,现在里应外合把我们俩一锅端了!”   气急的江婺已经脑补了一出戏。   广常听到这样的话,赶忙摇头:“不,我不是……”   “那你还不让开,困住我干什么!”江婺怒声道。   她的声音被外面一阵阵的打骂声掩盖过去了,正是因为这样,她心里更揪得慌,生怕无殃出了个好歹。   广常却并不松手,用被子将她牢牢裹起来,也限制了她的行动,“您不能暴露,不然会给殿……带来更大麻烦的。”   江婺当然知道,可是她知道无殃正遭受霸凌,她却袖手旁观,她怎么做得到!   “您放心,我没有跟他们联合在一起。”他低着头,声音极低地解释道,“是……他让我来拦着您的,让您千万不能出去,请您不要辜负他一片心意。”   江婺怎么样都没法挣开被子,听着外面的动静仿佛看到了无殃遍体鳞伤的样子,眼眶不禁红了,转而质问他:“那你怎么不去帮他!他那么小……”   广常抓着被子的手攒得更紧了,头也越发低下去,声音沉涩,“他……受得住。”   什么叫他受得住?无殃明明是比他更小更瘦弱的孩子!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江婺又急又怒,红着眼睛,不管不顾就要破口大骂:“你这个……”   他却脸色一变,立刻捂住了她的嘴,生怕被外面的人发现。   这手虽也还未长大,可是带着一层茧子,有力且粗糙,顿时让她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江婺气死了,心中恼恨交加,张口就咬下去!   广常闷哼一声,却仍然没有放开她。挣扎中,两个人倒做了一堆,江婺更是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外面拳打脚踢的动静越发激烈了,谩骂的话语更是越来越难听,偏偏听不到一点无殃的声音。   江婺心里一揪一揪地疼,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广常听着,原本锋眸阴沉,额角甚至有青筋浮起。见她流泪,却是心头一震,眼角似也有泪光闪过,只是他转了脸,没让她看见。   他勉力捂住了她的耳朵,不让她去听那些话。脸色却突地有些灰败,显得很沮丧,靠着她失神自语:“您放心,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一直这样的……他会好起来,他会安全长大,总有一天,会让这些人付出代价的,他一定会的……”   一等外面的动静散去,不等江婺说话,广常立刻放开了她,弹身而起奔向了外面。   无殃再次被打得很凄惨,蜷缩在地上,奄奄一息。   江婺也急急地跑出去,看见大雪纷飞中那个孩子小小一团缩在那里,身旁的雪都被血染得斑斑驳驳,不禁喉头一哽。   广常要扶他起来,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广常就没动他,转头往江婺这里看一眼,起身匆匆往外面去了。   江婺看着那个小少年灰蓝色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之后,才看回躺在雪地上的孩子,抿紧唇,一时没动作,也不说话。   无殃无法站起来,却吃力而缓慢地转头,看着她,轻轻唤了一声:“江婺……”   江婺看着他挂彩的小脸和冻得发紫的嘴唇,眼泪又猛地涌出,到底狠不下心,快步上前扶起了他。   她把他小心地抱回去,仔细处理上药。这次没有鞭伤,外伤看着没有那次重,可是他脸色更苍白,怕是被踢地狠了,内脏受损。处理好了伤势,江婺手脚熟练地烧了水,给他擦洗了一遍,换上干净的衣服。   只是过程中一言不发,也不去看他的眼睛。   “江婺,你生气了吗?”   等一切妥当,屋子安静下来,江婺倒了一杯开水握着暖手的时候,无殃才轻轻地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   江婺垂眸看着杯中水,没有说话。   她确实生气了。   只是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气无殃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让人把她困住、让她袖手旁观,还是气自己能力不够,无法护得这个被她当做弟弟的可怜孩子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懒癌小辣鸡作者给小天使鞠躬!给你们抱抱!给你们小心心!给你们么么哒!   第14章 乱绪   寒冬隆日,原本就黑得早,何况还是这样的大雪天。这么一顿折腾下来,天就黑了。   广常中途送了趟吃的过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江婺现在看到他就来气,很不得将他打一顿!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讨江婺厌了,放下就走了出去,再也没进来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气归气,不过有一点江婺是猜出来了。   就是不知为何,这个广常成了无殃身边伺候的人了,否则也不会听他的话把她拦住,又做这种送饭的功夫。而且看他进进出出的样子也不怕被人发现,恐怕是过了明路的,上面指派下来伺候的。就是无殃过得这样落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面还无端端派人过来给他。   只是身边有了人,无殃却还是日日遭人毒打,那广常明明力气不小却不护着主子,说起来他也是“伺候不力”,一点用都没有!   江婺心里极度气愤,又极度闷堵,难受得不行,脸上更加没了笑,喂无殃吃饭、吃药都是绷着脸,不说话。   “江婺,江婺,你不要气了……”   间隙里,无殃一直尝试跟她说话,语气轻软地喊她的名字,语气小心翼翼的,希望化解她的冷脸。只是他一直没说“下次不会这样”的话,江婺因而心里还是堵着气,一句话不说,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无殃见此,脸色也郁郁的,苍白如纸的小脸更添了一丝灰败,整个人弱小得可怜。看得江婺心里又是恨又是疼,也不知道是谁在折磨谁。   雪夜天上云层厚积,自然是没有月亮的,屋里惯常都是不点蜡烛的,就是江婺带了东西来也不见得用上,房间到了天黑便一片漆黑,寂静无语。   这样的环境更让人无限沉浸在思绪里。   躺在床上的江婺转而又想到,孤零零可怜的无殃身边好容易有人,过了明路却不好好照顾他;自己这个真心把他当做弟弟疼的姐姐,却又“来历不明”,不能光明正大地照顾他。   一时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她孤独居家的时候,是不是也什么都自己扛着,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不告诉自己,就像自己也一直报喜不报忧一样。最后母亲的去世,何尝不是因为自己照顾不周,没有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就这样母亲在腊月隆冬里冻得手脚僵硬,失足摔倒,一去不返了。   母亲年老病弱,无殃年幼孤苦,他们都是需要精心照顾的人啊……   想到这里,江婺心里更觉得悲戚,不由得转身抱紧了无殃,低低地哭出声来,泪水沾湿了鬓边发丝,落在枕头上。   无殃见她终于愿意理自己,原是松了一口气,发现她哭了,顿时有些无措起来,一边笨拙地安慰她,一边费力抬手帮她擦泪水。可江婺正是心如刀割的时候,眼泪怎么止得住?   最后无殃也只好伸手抱住她有些冰凉的身体,只是他人小胳膊短,哪里抱得住一个大人,倒像是埋在她怀里一样。他有些懊恼,又很痛恨自己的无力和弱小,黑暗中紧紧握住了拳头,眼睑垂下,低声喃喃,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自言自语:“你放心,我不会被打死的,他不会让人我被打死的,因为他心里清楚……”   清楚什么,他没再说下去,江婺也不问。她知道一旦他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知道的,就像白天里他被打得那么惨,说不让她出去,就会让人把她困住。   她的弟弟,这个叫无殃的孩子,到底是一个怎样狠心的人?   从小就这样狠心,长大了又该如何?对自己狠心,又何尝不是对别人狠心!   江婺哭着哭着睡着了,睡着之后悄无声息回到了自己的床铺。迷糊中只觉得周边环境都暖和很多,却下意识地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仍旧睡过去,眼角仍是湿润的。   只是到底在那样的雪天挨了冻,中午醒来就觉头昏脑胀,鼻子塞痛,怕是感冒了。   ***   却说这边,广常在园子大门边的角房睁着眼睛睡了一觉。外面大雪纷飞,一夜都是簌簌落雪的声音。他虽还不满十岁,但从小练武,身子骨强劲,是不惧冷意的。   只是满脑子想着白天里九殿下浑身血迹躺在雪地,几乎要被飞雪淹没的小身影。九殿下是何等尊贵身份,如今竟然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就连出身低贱的六皇子都能这样欺辱他,若不是……他脸色突然紧绷了,拳头紧握着,尚且稚嫩的眉眼冷肃狠厉,下巴都显出了几分英武刚毅来。   继而又皱紧眉头,也不知道殿下伤得如何,那位姑娘有没有照顾好他。   想至此,他眼里闪过几分疑惑,实在想不出她是如何出现的,他守在大门边,如果有人出入,自己不可能没有发现。他摸了摸自己左手虎口的痕迹,又不禁想起白天里自己如此冒犯,将她困在床上,她那愤怒而明亮的眸子,还有她为殿下留下的泪珠,一时怔怔。   又忽地想起那夜中秋月明,他手刃两人,却也身受重伤,体力不支,正是满心绝望,她却出现了,对他温言关怀、悉心救治,还让他终于找到了殿下。当时他其实很疑惑,九殿下身边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姑娘,竟又很觉得她眉眼柔软,要比天上的月亮更圣洁、更温柔……   广常眨了眨眼,清明锋锐的双目突然闪过一丝茫然,不知为何心里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他就这样睁眼躺了一夜,却也不曾翻身弄出一丝动静,一边仔细警惕着外面任何风吹草动,一边满心思绪纷乱。   天色渐亮时,他听得外边落雪慢慢小了,估摸着今日雪该停了,忙起身来,往内院走去。   果然,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雪就完全停住了,空中再无飞絮,天上一片清朗,往东望去,隐隐有亮光冒出,一轮金日即将破云而出,令人不禁微微生出些期待之心来。   正看得怔愣,耳边听到房里动静传出,忙收了视线,推门而入,恭敬地喊了一声:“九殿下。”   无殃嗯了一声,拂开他的手,自己慢慢地坐起来。   他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只是小小的人坐在被褥之间,更显小得可怜。不过他脸上并无任何自怜自哀之色,反而十分从容,仿佛并感受不到身上的伤痛一样,只面无表情地对广常吩咐了一些事情。   广常垂手静静听完,看他不欲再说,只好压下心头对他伤情的担忧,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仔细地关上门,他立刻大步走出了西宫的园子。   沉重的大门被他打开,粗嘎的声音想起,立刻惊醒了两个还哈欠连天的粗使嬷嬷,两人立刻口不择言骂了些难听的话语。再一看这新来的半大孩子五官端正、身形挺直,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小太监灰蓝袍,却自有一股英武不屈之气概,清凌凌仿若雪后初霁压不弯的一株青松。一个婆子看愣了眼,不由得调笑两句:“广常小子,这么早莫不是去看哪位小宫女去?”   广常闻言,抬眼冷冷看她们一眼,眼神之锋锐令她们不得不噤了声,他才一言不发,抬步往厨房方向走去。   等他走远,两个老嬷嬷才松了口气。另一个皱眉朝先前那个说:“他这不明晃晃去厨房给里面那位领早膳,你做什么调笑人家!刚才他那眼神,吓死个人了!”   “我哪知道这个小太监一点子玩笑都开不得!”那婆子也没好气道。顿了顿,又还有些惋惜:“这么个周正的小太监,怎么就派来这个死地方了呢,这熬也熬不出头啊,真可惜了!”   另一个忙道:“你可少说两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终于200个了!开心地更新(*^▽^*)!嗷嗷嗷抱紧我的暖宝宝!再抱紧软萌萌哒小天使!!~( ̄▽ ̄~)~   第15章 春雪   天色虽早,可宫里贵人难伺候,一不下小心命都没了,底下人有多少是敢偷奸耍滑的?因而各宫各殿外面,宫人早已忙活起来。尤其往御膳房的路上,早已人来人往。   广常人小身短,低头走着,在形色匆匆的宫人里并不引人注意。   到了地方,却没有直接进去取膳,而是脚步一拐去了后厨。御膳房自然是很大的,做饭的、做粥的、做菜的,各有地方。点心房里面此时只有个十四五岁的宫女看着蒸笼。   广常在门外看见她,便轻轻唤了声,“春雪姐姐。”   那宫女看见他先是有些惊讶,随后便笑着迎上来,“广常?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广常看了她手臂一眼,眼里露出些关怀,问:“春雪姐姐的伤好些了么。”   春雪听了,忍不住抚上了自己的左边胳膊,又笑道:“好多了,多亏你上次给我的药呢,真管用,现在已经不疼了。我没来得及谢你呢,你就特地来看我,倒让我羞愧了。”   这却是发生在上旬里的事儿,说到底还是那跋扈十一公主惹的祸。   十一公主因着之前磕破了脑袋,固然请了最好的太医、用了最好的药,也少不得在床上养一段时间。偏她不是个静得下来的性子,稍一好了些,头上还裹着布就下了床,拿了鞭子直嚷嚷着要去害得她如此的人毒打一顿,以解心头之恨。   却也不想想分明是她恶有恶报,又与旁人何干?   却说她出了门,不想入了冬,第一场雪便下了来,天寒地冻,她又正大伤未愈,如何经得住这寒气,出门没转多久就冻得哆哆嗦嗦,又雪天路滑,没当心摔了一跤,腿便磕伤了,血流如注。这下可忙坏了棠香宫众人。   这么一来,她卧床的时间岂不更长?心下更是火气旺。   偏皇上过来看她,问清了缘由,又忍不住训她一通,说她性子太过莽撞,不爱惜自己,累坏关心她的人。十一公主一听,心里更是委屈得不得了,既下不了床,就对身旁伺候的发脾气,折磨得底下人苦不堪言,闹得棠香宫更是鸡飞狗跳的。   十一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里,有几个是先头洪贵妃留下来的,稳重妥当。只是太稳妥了,不是劝这个就是劝那个,十一公主并不喜她们,只扔在一边。倒是新进来的几个小宫女活泼大胆,更得她的看中。其中一个小宫女名叫云岚的,更是成了十一公主的新宠。被晾在一边的大宫女心里自然不舒服,其中有个叫碧玉的,有次受了气,出来领膳食,到灶房查看十一公主要的芙蓉盏。   所谓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十一公主得宠,身边的人也自觉高人一等,不将别人放在眼里。春雪当时在厨房里忙活,却无端端碍了碧玉的眼,被她推了一把,正撞在滚烫的锅沿,受了无妄之灾。   幸得当时广常路过,见她疼痛难当,便给了她伤药,及时敷治,这才好了些。也因此,春雪对广常感激万分。   现下春雪见他来了,脸上自然眉开眼笑。又知他去了西宫那里伺候,心下也为他感到担忧,刚好厨房新蒸出一笼糕点,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便趁着没人赶紧捡了两块包好塞进他怀里,软声道:“你在那边肯定吃了不少苦头,这拿去吃吧,别让人看见了。”说罢,却偏头咳了两声。   广常因问了一句:“春雪姐姐身子不舒服?”   春雪咳完勉力笑了一笑,看看左右无人,不由得小声抱怨道:“还不是前两天十一公主闹着要吃梅花糕,又逢下大雪,她身旁的姐姐们不愿动弹,就差我们去御花园摘了最新鲜的梅花……我不当心又感染了风寒。”说罢叹息一声。   广常听完静默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个古怪小白瓶子,倒出几粒淡黄色扁圆药丸递给她,道:“这是我自己带的小药丸,对风寒有奇效,春雪姐姐饭后吃下,分两天吃,便能好了。”   春雪诧道:“果真如此神效?”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既然是这样宝贵的药丸,我怎么要你的?你留着吧,我等忙完了去找医女问药便是。”   广常道:“我父亲本是县城郎中,我也学了些配药的浅功夫,这并不值当什么。”说完把药丸塞进她手里,才接过她的糕点,低声道:“谢谢春雪姐姐。”便不再多留,转身走了。   春雪在后边怔怔看着他离开,只感叹这个广常心善人好,偏偏不走运,去了那等地方。再低头一看手里的药丸,到底还是按照他说的吃了。   说也奇怪,这风寒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只是照常来说都是拖拖拉拉少也说小半月才能好的,春雪分两天吃下广常给的药丸,倒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头也不晕了,也不咳嗽了,第三日便浑身舒爽起来。   却说春雪虽才十四五岁,便能在御膳房里做些轻松活计,原也是有些缘故的。除了她原家便是做糕点的,从小精于烹饪之外,她还是静华宫贤妃娘娘身边婉顺姑姑的亲侄女儿。   这日婉顺姑姑伺候贤妃用过午膳,贤妃上塌小憩,她得了空便匆匆往御厨房而去,准备探望探望自己前两天感染了风寒的侄女儿。   前几年战乱,婉顺姑姑的亲兄长逃难中患病去了,她便让唯一的侄女儿入宫做宫女来。宫中虽不得自由,却没有战乱之苦。后来虽平定了,宫中却也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好在姑侄俩相依为命,倒也相安。   贤妃在后宫地位高,也得皇上爱重,她身边的人自然是没人敢得罪的,自有人领她去找春雪。   婉顺姑姑寻到侄女儿一看,却发现她面色红润,呼吸顺畅,并无半点病态,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嫩得水葱一样。婉顺姑姑不由得又喜又惊。   “我的儿,这是好了?”   “好了,姑妈您不必忧心。”   “好了便好。只是你从哪位医女里问的药?好得这样快,可见是药用得好。”   春雪听了姑妈的话,笑道:“药自然是好药,却不是从医女那里来的。”   婉顺姑姑因问道:“哦?那是哪个善心的给你的?回头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春雪到此却迟疑了一下,挨不过姑妈的追问,才说了出来。   “又是那个小太监?”   果然,婉顺姑姑一听就皱了眉,上次春雪烫伤、广常给了药的事情,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在宫中多年,不由得多想了一些,“他可是知道你我的关系,故意接近你的?”   春雪忙道:“姑姑多虑了。他不过是来领早膳,顺道问我上次烫伤好些没,发现我感染了风寒才又给了药。”又笑道:“我给他糕点他还不肯拿呢,把药给了我,才接过糕点去。”   自家侄女儿自然是不会骗她的,婉顺姑姑闻言,疑虑就去了一半。心道那小子若居心不良,她绝不会让春雪傻傻让人偏;若真是这样善心,两次救治春雪,倒应该好好感激他。   心里计较一番,婉顺姑姑嘴上自然也要教训侄女儿几句的:“我不是教过你在宫里要事事小心谨慎,不许行差踏错?你给他糕点是好心,若是被人看见了计较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春雪忙认错:“我知道了姑姑,下回必不这样了。”   婉顺姑姑才放过她,又道:“他如今既是在西宫伺候,你便不准跟他来往了,免得惹祸上身。他对你的恩情,自有我帮你周旋还清。”   春雪觉得广常人那样赤诚善良,自己疏远他实在太不好,可又不敢反驳姑姑的教诲,只得声声应是。婉顺姑姑再嘱咐了两句,估摸着贤妃该醒了,才转身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换了个封面,这回是自己折腾哒o(* ̄▽ ̄*)ブ   第16章 云岚   却说棠香宫这边,众人小心翼翼伺候着十一公主用了早膳,正要松一口气,却见那莽撞易怒的六皇子晋鸿和柔柔弱弱的九公主承安就来了。   “承曦,你今日如何了?”六皇子一进门就大嗓门地问。   “还能怎么样,半死不活的,跟个废人一样!”十一公主语气很是烦躁,又眉头一皱对他说:“你整天大嚷大叫的做什么,吵得我头都疼了!”   六皇子被说得有些委屈,嘴巴一扁闭了嘴。   九公主走进来轻轻笑了笑,对十一公主软声道:“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承曦你伤了两处,自然是要好生养着的,心急不得。”   十一公主哼了一声,不想说话,心中极是郁闷。   六皇子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闭嘴一会儿又振奋起来,叽叽喳喳的给十一公主说起,他怎么教训人帮她出气啦那人被他打得吐血了浑身如何凄惨啊。十一公主听得倒是开怀了些,总算给他一个好脸。九公主低头听着,唇角也微微勾起一丝笑意,似在幸灾乐祸,又间或轻轻蹙眉,似是嫌弃六皇子行径太过暴虐。   六皇子添油加醋讲了一堆,喝口茶润润唇,末了又道,“他身边不是多了一个小奴才嘛,我本想将他们两个一起打。可那天我过去的时候,那个小奴才鬼影都没见着,看来也是个贪生怕死的狗东西,看见我们过去就先溜了!”   十一公主听到这里就冷笑了一声,道:“那不正好?贱种就该没人疼没人爱的,还要什么人去伺候他!”   九公主却轻轻皱着眉,慢悠悠道:“那奴才怎么说也是父皇吩咐人派过去的,这样贪生怕死、擅离职守,着实不堪。”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又点燃了十一公主的心头火。   原因无他,十一公主因着她母妃早亡和嫡姐和亲的缘故,对西宫那人最是痛恨,认为他就该跟野草一样任人践踏欺辱。可是最疼她的父皇却无端端派什么人去照顾他,这不是给她找不痛快嘛!偏这话也不能对皇上说,十一公主当时听到消息就大发脾气一场,砸了多少瓷器珍宝,如今一听,如何不气!   九公主见她抬手将一旁装着新鲜甜瓜的圆盘扫落在地,啪地碎成几片,心里快意地笑了笑。   那盘子乃是整块玉石所制,水色极好,质地通透,柔和的白中天然飘出一抹绿,被做成了白玉跃清荷图样,十分珍贵,是父皇亲赏的,足有杯、勺、碗、碟四件。她早已眼红许久了,可惜这样的好东西是她没有的。这样碎了多好,她没有,凭什么承曦可以有?   晋鸿虽也觉得可惜,不过没太在意,撇撇嘴安慰十一公主:“承曦你别气,下次我多带几个人将那荒园子翻个遍,定把那个奴才也揪出来打一顿!”   “行了你别吵吵了,头晕死了!你们不要在这里碍眼了,我要歇了!”   十一公主头上的伤还没好,这样火气上头,真觉得头上一阵眩晕了,索性下了逐客令,转而唤一旁的小宫女:“死云岚,还不快来扶我躺下!”   两人才发现原来旁边正站着一个小宫女呢,比他们大不了两三岁,穿着青色小袄,很面生,看起来倒是机灵得很。他们都奇怪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可是见十一公主已经恹恹地躺下了,只好闭了嘴,转身离开了。   却说云岚轻手轻脚伺候十一公主睡下,在旁等了半晌,等得里边呼吸绵长,已然深睡,便出了去,悄无声息往淑妃寝殿而去。到了殿外,自有淑妃身边的大宫女红丹引她进去。   云岚低眉顺眼地跟进去,见了坐在檀香贵妃椅上喝茶的淑妃,就规矩地跪下。   “奴婢拜见淑妃娘娘。”   “嗯,你来了。”淑妃撩起眼皮,淡淡地说了一句。完了也不叫她起来,又慢慢地回了一口香茗,才道:“说说吧,那位这几日又在闹些什么?”   今年年初新进了一批宫女太监,都是年纪轻轻、手脚伶俐的,在管教嬷嬷、管教公公那里学了半年规矩,有些样子后,哪里人手短了,便分到哪里伺候去。   棠香宫这里养着三个孩子,偏这段时间十一公主多病多灾的,十分折腾,淑妃作为她的养母,自要尽些责任的,只她又实在不喜十一公主,便再要了两个人给她使唤,权当关怀了。不过,淑妃当中自也有些小心思。   这小宫女云岚便是新来的其中一个,长得眉清目秀,规矩也好,淑妃便留作暗中使唤。   云岚于是就在惯常伺候之后,趁着无人关注她,便偷偷道淑妃那里汇报一些十一公主的事情。然而十一公主伤病在床出不去,有什么好说的?小宫女不过把什么人过来了、说了些什么话、十一公主发火砸了些什么物件等等这些鸡毛小事说了一说。   “哼,果真是个没教养的丫头,就知道祸害东西!”   淑妃听完,把茶杯搁在一旁,心里便有些不悦。   要知道像白玉跃清荷这样的好东西,就是她的承宁、晋康都是没有的,他们明明比那个跋扈丫头好了不知多少倍,也不见得皇上另眼相看,偏那样的好东西都被她随手杂碎。人最怕比较了,每每想到此,这叫淑妃心里如何能平衡。   又想到十一公主见天儿地把棠香宫闹得鸡飞狗跳,动静每每都能吵到别的殿,更是郁结。   徐淑妃心里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拘了一双儿女在自己的院子,对那边只例行派人问候,实在是没法更进一步了。心里只盼着十一公主快快满了十岁,好搬离她的棠香宫,眼不见心不烦。但转而又想到,十公主承宁可比十一公主承曦大了两月,承曦要搬出去,岂不是承宁要先搬?淑妃顿时也不知该盼着时间快些,还是盼着它慢些了。心头更是思绪重重,万般烦恼。   正烦着,却听那小宫女云岚又脆生生道:“娘娘,方才六皇子还说,为了给十一公主出气,要再去西宫闹一顿呢。”   淑妃听到这个,柳眉一皱,低骂几句,却也没放在心上。“还有什么没有?”   小宫女摇摇头。   淑妃正要挥手让她下去,却见她迟疑一下,带着几分忧心开口:“六皇子去了西宫,改日又该来跟十一公主说了。十一公主每回听到那边的消息,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总要摔东西闹一顿……地上板子都砸出凹痕了。”   淑妃听到此,脸色更加不快,柳眉紧蹙思虑几番,才烦躁地挥手让她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天呐今天傍晚,我们公司旁边小河里捞出来一具尸体……瑟瑟发抖嘤!   第17章 旧事   进入冬月以来,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冷了,来往行走的宫人皆低头拢袖,行色匆匆。   天儿放晴了半月,这日天上忽又云层厚重,冷飕飕,阴沉沉,这是第二场雪要下来的征兆了。因这日子想起一桩旧事来,皇上今儿个脸色一早就不太好,弄得下边的人都战战兢兢,冷汗直冒,生怕一不小心碍了皇上的眼,被拉出去砍了头。   午膳过后,皇上更是心情烦躁,没有心思午睡,更批不下折子,在御书房踱了两圈,忽想起自己已有半月未去看最爱的女儿承曦,不知道她伤养得如何,一时十分思念,于是摆驾棠香宫。到了地方,皇上不让太监唱喊,一路上看见的宫女也被福安眼神止住。   十一公主虽只住了棠香宫的一座偏殿,可其中珍品奇迹、彩绣辉煌、珠围翠绕,怕是正殿里淑妃娘娘的寝宫也比之不过。室内还烧着几个旺旺的火盆,将冬月寒气隔绝在外,又将袅袅燃起的玫瑰香蒸开晕散去。只是火盆烧得太旺了,把那纯正的玫瑰香都烘地有丝不对味了。   皇上一走进去,便觉香气扑鼻,暖意融融,又有些闷得慌,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道承曦往常可不是这样怕冷的。   不过转而又想到,如今她受伤卧床,体态不舒,自然比不得往年,怕冷些也是正常的。   这么想着,皇上放轻了脚步往里走,还未走到内室,便听到了里边的动静,十一公主正在呜呜地哭呢,凄凉的稚嫩嗓音听得皇上心里便是一揪。   他一时叹了声,在香炉前停住脚步,却又听得里边哽咽着说:“人人都有母妃,连那柔柔弱弱的承安都有母妃!虽说那只是个从宫女升上来的贵人,地位卑贱,承安都不想看见她呢,可到底还是她的母妃,对她最是维护……偏我,孤零零一个人,没人疼没人爱,云岚,你说我是不是很惨?”   “我的十一公主,您怎么没人疼呢,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您是陛下最最疼爱的公主?您又何必如此伤神,当心哭坏了眼睛。”这宫女的声音脆生生的,听来甚是悦耳。   “你们都说父皇最疼我宠我,可他都多久没来看我了?今日是母妃的忌日,他都不来看看我,想必早把我忘了!把我母妃忘了!”十一公主的声音又悲又恼。   “公主节哀,便是贵妃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您这样伤神呢。”旁边宫女小心劝道,“至于陛下勤政爱民,身系国家大事,日理万机,抽不出空来,想必心里也对您十分挂念的。”   十一公主闻言更气:“他若真心疼我,如何抽不出空来!”   云岚好声好气地劝:“公主勿恼,想必皇上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呢。”   “你先前都说了,父皇身系天下大事,后宫又有佳丽三千,又不止我一个孩子,如何就真如你所说他宠我?所以你也不必哄我了,他是不会来了……”十一公主说着,又呜呜哭起来。   然而哭了没几声,便听到一个威严而又带了几分无奈的熟悉声音:“朕这不是来了吗。”   接着便是皇上明黄色的尊贵身形出现,后边跟着随身太监福安。   这倒把里边吓了一跳,云岚赶紧跪下,十一公主则胡乱擦了眼泪珠子,把脸扭到里边去,哼了一声。   福安见此心里暗道,还怨圣上不宠呢,其他的皇子公主哪个像十一公主这样,见了圣上不赶紧行礼,反倒甩脸子的?   皇上到了床边坐下,伸出大手轻轻拍了拍女儿小小的背,叹气道:“不来看你,你就在背后说父皇的坏话;父皇来了,你又爱理不理,叫父皇如何是好?”说完才扫了一眼那眉清目秀的小宫女,淡淡地让她起来。   谢过皇上,云岚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低着头站到一边儿去。   十一公主听了皇上的话只哼一声,仍不正脸看他。   皇上拍着她的背,却觉得有些咯手,想着以前可没有这样瘦的,不禁皱眉,遂握住她肩膀将小人儿翻过来。这下看到她苍白瘦削的脸蛋,又不禁吃了一惊,心道不过半月未见,为何如此憔悴?   因严厉地看向一旁的小宫女:“你们怎么伺候的!朕的十一公主竟瘦成了这样!”   宫女云岚噗通就跪下了,抖着声音回答:“皇上恕罪!公主她……这段时间心情郁结,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故而……”   皇上一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承曦从小就娇惯,挑食不说,有半点不顺心的就闹脾气作践自己的身体,这也是皇上颇感头疼和气恼的地方。   他一时脸色难看,只是看看她这个可怜样,偏偏又不舍得骂她,只得叹息一声。心疼道:“你可是整日地赌气不吃饭?看看,瘦得小脸都找不见了。”   听到这话,十一公主却掩面呜呜哭了起来,“父皇不疼我了,我如何吃得下饭!”   皇上一皱眉:“胡闹!朕几时不疼你了?真是不省心……”   父皇好容易过来看她,十一公主自然各种撒娇耍脾气,要皇上陪她说话、哄她吃饭的。皇上看她伤未好全,瘦成小小一团,可怜兮兮的,少不得陪了半天。   只是当她悲戚地提到这些话时:   “今日是母妃的忌日,我早上梦到她了,她叫得好惨,父皇可否让承曦祭拜母妃一番……”   “父皇为何还留着西宫那个人,我恨死他了,恨不得他今日就被冻死……”   “皇姐嫁去北地三年,音信全无,我好想她,父皇能不能把她召回来……”   听到这些话,皇上便沉了脸色,不做回答,十一公主再委屈,也不敢再问了了,生怕真的惹恼了父皇,便真的一个人也不陪她了。这样说着话,由皇上看着,她好歹吃了些东西,吃饱便沉沉睡去,苍白的脸颊才总算有了一丝红润。   以往无法无天、跋扈张扬的十一公主,竟也有这样委曲求全、安静可怜的模样。   十一公主睡着了,边上伺候的人呼吸动作自然都放轻了,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这位好不容易安睡的小祖宗。且雪天室内,虽火盆烧得旺旺的,暖意融融,光线不免黯淡些。   皇上就在这暗沉寂静的内室坐着,怔怔地出神思索,不知想着什么事情,半晌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看着睡得小脸红润的承曦,竟也觉出一丝困意来。   恰逢淑妃过来请安,皇上便吩咐了一身“好好照顾十一公主”,去了淑妃那边小憩。   睡意昏沉,不免做了许多怪梦。梦中忽而是妖娆妃子满身血红、双目圆睁的惨状,忽而是高门宅院里横尸遍地、血流成河的场景,忽而是一个身批铠甲、铁骨铮铮的男人倒下的惊天动地的声响……忽而,却是那个端坐于西宫的女子,容颜绝色,却眉眼淡漠,不言不语。   忽而她抬眼看他一眼,眼里却露出那样的高傲、不屑、讽刺。这一眼直直看到了他心里去,他呼吸一滞,猛地惊醒了过来。   皇上坐起来,发觉天色已昏暗,然而睡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丝毫惬意舒服之感,反而头昏脑胀,他不由得抬手按着眉心。   “皇上,您醒了?”淑妃娇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皇上才想起来自己在淑妃这里歇下了。他嗯了一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皇上晚膳在这里用,还是……”   “就在这里吧。”皇上闭眼道。   淑妃听他语气不好,偷眼看了眼,发觉他沉凝中带了一丝肃杀,心下暗惊,面上仍若无其事应了一声,退出去吩咐了。   晚膳上来时,皇上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淑妃几经思索,才开口道:“臣妾惭愧,皇上将十一公主托付在棠香宫,臣妾却没有照顾好她。”   皇上淡淡道:“你本来就照顾着承宁、晋康两个,再加一个承曦,她又这样难伺候的,却是朕为难你了。”   淑妃听他没有怪罪的意思,才松了口气,小心接着道:“臣妾想着,十一公主若是安心静养,年关之前痊愈也好过个顺年。只是晋鸿他们常来,虽说与承曦说说话儿解解闷儿是好的,不过大笑大叫的,到底也闹腾了些,承曦又容易冲动上火,这样一来,就不利于安心养伤……”   皇上听了,眉间便皱了一皱,半晌道:“晋鸿也有九岁了,既然如此闹腾,改日便让大的拘他去练习骑射吧。”   “皇上英明。”   目的达到,淑妃也就不再多说,安心陪着皇上用膳了。   以往皇上若是在淑妃这里用膳,淑妃总是要叫上自己一双儿女的,加上十一公主不请自来,饭桌上也算热闹。今天却只他们两个人,十一公主听说睡着了,这样一个日子,淑妃又实在不敢叫自己一双儿女过来。故而今天饭桌就两个人,不说话就冷冷清清,又有几分威严沉闷,淑妃不禁暗想,还不如自己吃得轻松呢。   ******~我是时空分割线~******   江婺正在位置上啪啪啪地打字,突然他们部门经理从外面回来,经过她位置的时候,在她桌上放了一份文件,脚步不停地吩咐了一句:“江婺,帮我做份样品单。”   “好的,经理。”   她停下手上的事情,拿起文件看了眼,转头打开一个文档,又啪啪啪地敲起字来。   江婺大学读的商学院,英语六级高分过,进的这家外贸公司,算是专业对口。她原本应聘的是业务员,不过新人刚来没什么经验,于是他们这一批进来的四五个实习生都被安排到老业务员身边做助理,一边协助老业务员做些简单工作,一边被老业务员慢慢带着上手。   江婺不知道她的运气好还是怎样,她被分到了公司的金牌业务员也就是业务部经理的身边。   说起来这个吴淼经理还是她的直系学长,好几年前同个学校同个学院的毕业生。如今32岁,未婚,其貌不扬但身材挺拔,而这个年纪做了经理,不用说,业务能力那是杠杠的。江婺在他手下待了一个月,既觉得备受鼓舞,又感觉压力山大,工作上不敢有丝毫马虎。   十分钟后,她已经把对照数值把样品单做好,检查一遍没有拼写错误,打印出来,抽了张纸巾擤了擤鼻子,才把单子拿到经理办公室,敲门。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才开门进去,把单子给他过目。   吴淼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江婺,你比其他实习生上手要快多了。”   江婺态度谦虚:“都是经理悉心指导。”   吴淼听她声音有点异样,惊讶地问了一句:“你生病了?”   江婺不由得抬手捂住了口鼻,有点不好意思:“小感冒而已。”   她这周确实感冒了。好在像开学前那种由扁桃体发炎引起的重感冒一般一年只有一次,所以这次小感冒只是咳嗽、流鼻涕等,并不严重,故而可以带病上班。只是她天天上班下班要在风中等车,好得才比较慢。现在经理这么惊讶的样子,她担心经理会觉得她传染病毒。   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反而眼露关怀:“严重吗?难受的话我可以让你出去看医生。”   这下子江婺倒是有点受宠若惊,毕竟经理一向是比较严肃的,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关爱属下啊。心里这么想着,她赶紧感激地笑了笑:“谢谢经理。不过我已经取过药了,过两天应该就好了。”   “那就好。”吴淼点点头。   江婺觉得有点怪异,忙道:“经理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先回去做事了。”   不过吴淼叫住了她,罕见地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周末有空吗?”   江婺惊讶地抬头看他。   吴淼脸突然就有点不自然,解释似地说:“你现在还没毕业吧,不知道你们学校的事情还忙不忙?如果忙不过来的话,我可以在工作上给你减少一点压力。”   江婺赶紧回过神,摇摇头,“谢谢经理关心,不过我能胜任现在的工作量。学校主要就还剩下毕业论文,这也是我周末忙的事情。”   话说到这份上,吴淼只好跟她说声加油。   江婺回到自己位置上,才悄悄松了一口气。虽然她现在有时间也不反感交个男朋友,但是一个大了她将近十岁的男人?不不不,她还是倾向于同龄人。所以不得不拿早就准备好的毕业论文做做幌子了。   啪啪啪打字的空隙,江婺又不禁想,也许不是年龄问题,而是因为没有特别好感吧。   下午中间休息的时候,她听到旁边几个同事在聊孩子调皮、成绩差,准备找个家教什么的,江婺又不禁想到了她的“弟弟”,可怜的小无殃,不禁叹了一口气。   她其实想了一个星期了,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首先,虽然她真心实意地把无殃当做弟弟,但恐怕他是完全不把自己当做姐姐的,不然也不会什么都不告诉她,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再说,她可从来没有听他叫过自己一声“姐姐”。   其次,江婺必须得承认,上次是自己错了。她既然不知道无殃真正的身份,也不知道欺负他的到底是什么人,贸然出现吓他们一跳,然后呢?将会引来他们无穷无尽的探究吧。这样不仅救不了无殃,反而会陷他于更加不利的境地,而自己可能也不会落得好下场。所以无殃才是对的,他自己去挨打,让广常拦住自己,这或许真的是最好的方法,她当时冲动了。   既然认清了这两件事,江婺觉得,他们以后的相处方式要变一变。她不是无殃真正的姐姐,也许真的不应该、也没有资格去管那么多。何况无殃既然有心隐瞒身份,她两眼一抹黑也确实不宜多管。他也不是一般的孩子,不能以平常心看之,以他的心智,将来不可小觑。   她能做的,不过是看着他成长罢了。   只是心里还是有点失落的,她还是希望能有一个相互关心、帮助、坦诚的亲人或者朋友。   怀着这种失落的心情,江婺在一家网店买了一套最便宜的冬季汉服棉服,素色的,无纹无绣,但胜在暖和,还有一件披风。这套应该不至于令她瑟瑟发抖了吧。   然后想想那么冷的天,无殃又那么瘦弱,还坚持读书写字……她忍不住给他订做了一身羽绒材质的袍子。   至此,当初卖一段木头得来的八千块钱花完了,她还贴了一千左右。   想想目前实习生的微薄工资,再想想六月后要租房子了,江婺不禁有点愁。   钱是个好东西啊,可惜她没有。   “还好仙仙回家了,不然我不成了神经病?……呼,热死了!”   周五晚上,江婺好不容易折腾着裹上厚厚的冬衣,额头立刻冒出一层汗珠。她只好打开了空调,才笨重地爬上床。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了orz 今天跟着领导出门,路上来回车程四个小时,累瘫……明天开大会,我一天又不得闲,年底事情好多orz 晚安么么哒   第18章 文武   事实证明,江婺裹成个粽子睡觉是对的,因为她一醒来就感觉到这边天气的严寒,而她因为穿得厚勉强才没有发抖,只是冷得之前冒的汗仿佛瞬间都缩回去了。   她起身拢了拢披风,往桌边看了一眼。   无殃正在念书,不过好像有点不认真,而且是坐在对着床这边的方向,写一会儿字就看一眼床上,神色还有点忐忑,明显在等着她呢。看到自己出现的时候,眼睛霎时一亮,简直称得上兴高采烈。   她心下微怔,竟然还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这么高兴么。   只不过他明显又有点踌躇,害怕她还在生气似的,没有像以前那样靠近,软软地说上一声:“江婺,你来了。”只是抓着笔愣在那边,墨点滴到纸张上晕染开来而不自知,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江婺原本想绷着脸的,看到他这样倒不好生气了,何况原本也没什么可气。又看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但是下巴尖尖的,好像瘦了些,小脸又因为在这样的天气早起学习而冻得通红,越发显得这个孩子单薄。她心肠又不禁软了下来,取出给他订做的羽绒袍子,招手道:“过来。”   无殃于是眼睛更亮了一些,搁下笔乖乖地走到她身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身上便被披上了一件黑鸦鸦的袍子。   袍子正合他的身量,将他整个都包裹起来,却没有大氅的厚重,轻软如鹅毛,稍稍一动,便飒飒有声。穿上不过几息后,顿感温暖柔和,所有的严冬寒气都被阻隔在外。   无殃眨了眨眼,低头看着穿在身上的袍子,神色带着几分惊奇,好似在想这是否“仙家之物”。   江婺心里笑了笑,给他仔细讲了一些羽绒服的注意事项,不要洗、少沾水等。无殃都一一认真记下,挨在她身边,悄悄地牵住了她的披风一角,为她像往常的关心而欣喜不已。   江婺转眼瞧见桌上笔墨,就问了一句:“在写什么?”说完起身走过去,拿起了他刚刚写的那一页来看。   无殃见她检查自己的功课,忙亦步亦趋地跟上,静静地等听她教诲。然而江婺并没有什么可以教诲的。   这一页写的是《论语》里面的一篇:“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   因为江婺之前领教过太多熊孩子的“鸡爪子”字体,所以开始就跟无殃说过写字时腰背要挺直,眼神要专注,握笔要正确,写出来的字要清晰工整,现在他写出来的字果然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的,没有一点模糊歪斜,江婺暗暗点头。刚开始写字一年就能写得这样工整,这孩子果然令人省心。   只是这写字嘛,过工而不雅。现代社会电子科技发达,打字大大多过于写字,一个人写出来的字如何,几乎没有影响。在古代,书写十分重要,更有“字如其人”一说,能写一手好字可是能大大加分的。   江婺转头看一眼旁边唇红齿白、漂亮得跟个小姑娘一样的无殃,心道这个孩子长大了还不知道是怎样芝林玉树的人物,实在不好埋没,她下次得给他挑个书法大家的字帖来练习才行。只是颜体、柳体、瘦金体、王羲之书圣的,这么多,带哪家的好呢?   一边思忖着,她一边朝他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夸了一句:“无殃写的很好。”   完了见他还双目殷殷地看着自己,想了想,从他桌子上抽出一本书翻了翻,一边道:“我们今天来学习诗词吧——给你的《诗经》看得怎么样了?”   无殃回答看完一遍,背了大半。   江婺满意地点点头。她看完了目录,没找到想要的那首诗,于是在桌上铺开纸张,看着笔墨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拿出一支铅笔在纸上刷刷利落地写着,一边道:“无殃,今天我教你一首五言律诗。”   “好。”无殃点头,目光却有些愕然地扫过她手上用来书写的新奇玩意儿。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江婺写完上面四句,念了一遍,然后解释道:“这是行军打仗的要诀,不过放在平常也同样适用,说的是对敌要有方略。若是群敌环饲,直接攻击领头那个,其余的自然树倒猢狲散;若是针对你的只有一个人,打蛇打七寸,抓住他的把柄他自然投降。”   无殃一边听一边看着桌上的字,面上若有所思。   江婺知道他天资聪颖,可以听懂,于是书写下面四句:“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这孩子果然悟性很强,等江婺把整首诗讲了一遍,他就问:“江婺是要我练武?”   江婺笑了笑,“怎么,无殃不喜欢吗?”   这也是江婺思考了一个星期之后做的决定。原本她觉得文人雅致,君子端方,饱读诗书,为国献策,他将来能够有个好前程就够了。可是上次近距离体会到无殃的恶劣处境,她又不禁感到“百无一用是书生”,总担心无殃还没长大就被打死。虽然“上面”并不会真正让他被打死,可是他年纪这么小,一个劲儿地被毒打,也太可怜了些。所以决定还是学些拳脚功夫的好,这样还能长得强壮一点,以后有机会上战场杀敌卫国,做一名武将也不错啊。   何况他长得这么漂亮,小时候像个小姑娘还好,长大了可不能这样,学武应该能改善一些吧?   无殃想了一想,抬头看着她温柔的笑颜,轻轻说道:“既然江婺希望我学,我就学。”   这孩子真乖啊~江婺终于忍不住抬手摸摸他的头,语气期待:“文能治国,武能安。邦,无殃做一个文武双全的君子,以后治国安。邦都不在话下了。”   她的亲近让无殃很高兴,认真地点了点头。   怀着对他长大之后的期待,江婺让他去把这首诗抄三遍然后背下来,自己则例行检查床底食物及药物储备情况,顺便补充一些。她发现现在食物减少的速度慢了,可能是因为有了一个小奴才,三餐有继;可是,药物消耗的速度怎么越来越快呢?除了治疗外伤的药物,其他常用药物也少了一些。   江婺转头看了桌边认真写字的无殃一眼,问:“你家广常呢?”   无殃眉头皱了一下,好像有点不高兴,不过还是回答:“在院子里练功。”   “你继续学习,我出去看看,可以吗?”   “嗯。”   江婺打开门,一阵寒气就扑面而来,她瑟缩了一下,紧紧抓着披风带子走了出去,又赶紧回神带上门,免得冻着了小孩子。   等她出了门,无殃却停下了写字,看床下一眼,神色有些踌躇。   院子里彻底没有一点绿色了,在风雪侵袭下,枝头早已光秃秃,甚至一片枯叶子都看不到了。而江婺昨天明明还看见学校里草木青翠,郁郁葱葱,一片生机勃勃,不得不说两个时空的交错有时候令人很费解。   她走出院子,在园子里转了大半圈,快到大门了,才在园子西南角的竹林旁看到广常。竹林虽小,却也是寒冬凛冽里不可多得的一抹绿色了,而寒风中练功的少年,腾挪闪移,拳腿如风,衣袍猎猎作响,年纪虽不大,气势已是十分凌厉了。   江婺在一旁静静看了一会儿,心里不由得想,是不是古代山清水秀少污染,所以长出来的孩子都这么好看。   这么想着,那边专心练拳的广常却停了下来,却不走过来,只是面对着她这边垂首侍立。   看他一点不惊讶的样子,想必早发现她了,江婺就慢悠悠地走过去。她是知道有些事情无殃不会跟她说的,所以打算从广常这里旁敲侧击。   “无殃这段时间怎么样?”   “还好。”   “还有没有再挨打?”   “……少了。”   江婺见他不像说谎,心里也悄悄放下,想起他刚刚一招一式力道强劲,不禁皱眉叮嘱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到无殃身边,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对他尽心一些,以后他若好了,你也跟着好。自古以来,背主的下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是。”   江婺回头看他一眼,见他额角有汗,想必是刚刚运动,身体发热,现在停下来立在寒风中,穿得又单薄,就往竹林里边走了走,一边道:“你怎么穿这么少,当心着凉。”顿了顿,又说:“你如果缺少御寒衣物,我下次给你带几件。”当然了,以她现在的经济情况,羽绒服是买不起了,只能买棉服了。   广常听了却有些受宠若惊似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连忙摇摇头:“不,不用了,谢谢您。”   江婺于是作罢。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家主子是否经常感冒咳嗽?”   广常惊讶地看着她,有点不明所以。   江婺解释了一句:“我给他带的药物,缺少得很快。”又皱了眉:“不过一般来说,感冒过一次之后有了免疫力,是不会短时间内频繁感冒的。所以,是不是你或者别人感冒了,所以药物消耗地比较快?”   广常愣了愣,目中有些恍然,只是这话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能默然低头。   江婺看看他沉默的样子,顿时有点后悔。看他很少出现在无殃房间,或许无殃并不信任他,所以并没有把这些告诉他才对,她这样贸贸然发问,是不是有点傻??   她忙挥挥手道:“算了,当我没说吧。我看你刚才打的拳很不错,你是不是从小练武?”她赶紧转移话题:“既然这样,你能不能每天带着无殃练功,他现在年纪小,练起来也不晚。你好好地教他,一来强身健体,二来防身自卫,也好过每次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遍体鳞伤的。”   广常想说,皇室的倾轧并非靠一人拳脚可抗,没有足够的实力,贸然还手只会带来加倍欺压。可是他看着她清冷的眉眼,周身不带尘间阴郁的气息,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来,只低头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睡了半天,终于活过来~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唐。杜甫《前出塞九首·其六》   第19章 交换   江婺回到房里的时候,无殃立刻把抄好的三遍诗歌拿给她检查:“江婺,我写好了。”   江婺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没发现错别字,遂夸一句:“不错呀。”   无殃眼睛就亮了一点,低声说:“我也会背了。”   江婺觉得有点奇妙。以往她也会布置一些小任务,知道他自觉,她不会这么检查的,更没有他主动要求检查的情况,今天怎么了?   不过看他满眼期待,她只好笑着点点头:“这么快?那无殃背一遍给我听吧。”   于是无殃就立在她跟前,将刚才她教的诗歌背了遍,字正腔圆,一字不差。完了就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颇有点求表扬的意味?   江婺心里惊奇着,只好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夸他:“无殃真棒,再接再厉呀。”   “嗯!”孩子高兴得脸颊都微微泛红起来。   江婺更感奇怪。   高兴了一会儿,却见他难得主动说了话,语气还有些不安:“江婺,你会不喜欢我吗?”   江婺更惊讶了:“这问题是怎么来的?”   “我,我会努力识字读书,以后也会努力练武,我会努力成为江婺所说的文武双全的君子。我也不会一直挨打,我会努力改变自己的处境,不会再让江婺担心、心疼、流泪。”孩子仰头看着她,极其认真地说出这么长一段话。   江婺一怔,心里十分感动。原来不管自己有没有说,他都知道她心中所想,这个孩子是多么地敏感、聪明又令她心软。   她不禁蹲下来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抚着他冰凉瘦削的脸颊,温柔地说:“无殃是个好孩子,只是这些事情慢慢来,不要急。”   “江婺会一直陪着我,对吗?”   “对。”   “不会厌恶我?”   “当然不会了。”江婺抱着他保证道。说到底,他又聪明又乖巧,江婺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呢。   无殃窝在她怀里,手里紧紧抓住她的衣角,垂眸低声说:“我生怕江婺恼了我,以后喜欢广常,便不理我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江婺明白了,不禁感到几分无语,小孩子的醋意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我知道有些事情我不好知道,你若是不方便告诉我便罢了。”江婺叹了一口气,“只是我给你带的药,怎么少得这样快?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吃的?我担心你胡乱吃了药,反而坏了身体。”   无殃有些迟疑,半晌摇头:“不是我吃的。”语气还有点忐忑,怕她责备似的。   江婺松了一口气,想到一个可能,又皱起眉:“是不是广常偷了?”   无殃愕然,却摇摇头。   可是江婺感觉广常实在有些奇怪,她忍不住阴谋论:“广常是不是对你不太上心,他是不是别的人安排的眼线,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无殃眼睛都睁大了几分,仿佛在惊奇于她的阴谋论。   半晌他却是摇摇头,看她神色不渝,犹豫了下,颇有些不太情愿地开口:“他不是别人派来的。他可以相信。”其他的就没说了。   不过这已足以让江婺明白他的态度了。既然无殃觉得此人信得过,她也不用再替他担心了。想起她之前的阴谋论和对广常不甚友善的态度,她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放下这件事情,江婺就安心陪着他学习,帮他解惑。一直到午饭时间,才停下来。   广常仍像以前那样,低着头送了食盒进来,把饭菜一一摆开,就默然退了下去。   江婺观察一下桌上,发现无殃的伙食又改善了些,竟然见得荤菜了,还是热腾腾的。她心里暗道,看来这个广常还是有些用的。   她依旧拒绝了跟无殃一起吃饭的邀请。事实上,经过一周的忙碌工作,她只感到困倦,何况她睡前都是饱饱吃了晚饭的,在这里一早上又没怎么动弹,并不感到饿。   饭后,无殃继续伏案学习。江婺其实觉得应该劳逸结合,不过说了几次也没用,她就放弃培养他午睡习惯了。   既然他不睡,她也不好意思自己睡,只好忍着困倦在几间房里转转,仔细寻摸着。   无殃从书卷中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眨了眨乌黑的眼睛,有些疑惑:“江婺,你在寻什么?”   江婺动作一顿,从角落里直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在找你这里还没有一些不要了的古……古物件儿。”   无殃搁下笔,走到她跟前,小手执起她披风一角,仔细拂去沾在上面的灰尘,才问:“江婺寻这些做什么?”   江婺差点脱口而出,当然是拿去卖钱啊!   好在她及时想起自己的仙女人设,跟他讨论这些钱不钱,对一名仙女来说,也太俗气了些……可是,她现在真的好穷啊。   弟弟不是那么好养的,尤其是一个处境惨兮兮的弟弟,她现在每个月的花销是以前的好几倍。偏偏这个事情也不好跟他说。当然她不是后悔,只是想着如果能找到一些他不要的古董,换了钱,她也能够轻松一点。   心里千回百转,江婺斟酌着说:“如果你这里有不要的东西,我想拿回去看看,能不能换些你用得着的东西过来,这也算变废为宝,你说是不是?”   无殃何其聪明而敏锐,看到她脸色有些异样,心里隐隐约约便明白了,便不由得生出一丝愧疚来,“是我疏忽了,考虑不周,竟让江婺为难。”   江婺一愣,这孩子就明白了?那她的仙女人设果然维持不住了。不过也正常,这个本来就不严谨。   她脸上不由得有些囧然,“呃,没有的话就算了,姐姐无论如何都会照顾你的。”   最主要是这孩子原本也过得不好,只比家徒四壁好了点儿,哪里会有什么值钱的古董?上次她捡到的梨花木桌子腿儿不过是运气而已。   无殃皱了眉,抬手隔着衣服轻轻按住脖子下面,到底还是放下手来,对她说一句:“江婺等一等。”便转身出去了。   江婺留在屋里,很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干嘛拿这种事情烦无殃一个小孩子啊,愚蠢。   懊恼完了,她看向房门,透过门缝看见无殃正在院子里跟广常说话。声音太小,她听不清,只见无殃仿佛说了几句什么,广常恭敬地垂手听着。完了广常就出去了,无殃则转身回来。   江婺做贼似的,赶紧收回视线。等无殃回来,就若无其事地陪他继续读书。   ***   广常出了西宫园子的门,两个粗使嬷嬷看他一眼,撇撇嘴就移开了视线,再不敢开他玩笑了。   他一路走出去,低着头,皱着眉,神色间有些纠结,又有些无可奈何。这样出神走着,没留神差点撞上了人,对方忙不迭出声:“广常,你怎么低着头走路?”   这声音难得没有恶意,娇娇俏俏,明显是个年轻少女的。广常顿步抬头,却见是春雪,拎着一个红漆的点心盒子,他就歉意道:“对不住,差点冲撞了春雪姐姐。”   “冲撞了我有什么要紧的,冲撞了贵人可不得了。”春雪道,她转眼看看四周无人,忙小声问了两句:“你这是怎么了,满脸心事的,上哪儿去?”   广常摇摇头,不作答。   春雪略略一想,自以为才想到了,便道:“可是你家主子又被其他的打了?小小年纪,可怜见的。”又看他一眼,这何尝不是小小年纪,还没有她高呢。   她心下叹息,看看四下无人,赶紧从自己腰间扯了个荷包下来,塞到他手里:“这里有几两银子,我这会儿不在厨房,你拿去跟厨房其他人疏通疏通,拿些好吃的!”   广常看着手上的鼓囊囊的荷包,愣了一瞬,却仿佛烫手山芋一样,又赶紧还到她手里:“这不成,怎么能要春雪姐姐的银子。”   “这有什么不成?就算是我买你的药罢,你不要推来推去的了,当心被人瞧见!”春雪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又赶紧退开了二步。   广常默然半晌,还是抓在了手里,掩在袖子中,一边低声道:“谢谢春雪姐姐了。”   春雪见他收下,脸上才显出高兴的笑来,拎紧了点心盒便要走了。   广常却抬头问了一句:“春雪姐姐这是去哪里?”   春雪叹了一声:“贤妃娘娘这几日侍疾辛苦,好容易今日宫外来了人,她清闲了些,便吩咐点心房做了核桃酥,我这是给她送过去。”   广常点点头,侧身等她过去了,才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却又被人拦了下来。   他抬头一看,又立刻低下头去,恭敬地喊了一声:“福安公公。”   福安却抬手阻住他说话,左右一瞧没人,赶紧将他拎到了一座假山后的隐蔽角落,掩人耳目。才昂首挺胸地站稳了,拂尘往肘间一扫,斜眼睨着他,慢里斯条地开口:“早先看你机灵,挑中你去伺候西宫那位小主子,杂家便同你说了,那边一有什么异动便来告诉杂家。如今三个月过去了,你是一次也没来找过杂家啊。广常,你是忘了呢,还是有了别的心思?”   广常满脸惶然,正要辩解,福安公公却哼了一声,加重了语气:“这……可是皇上的意思,你若是敢有任何怠慢,那可是欺君之罪,要灭九族的!”   “奴才不敢!”   广常脸色立刻变得惨白,朝着金銮殿的方向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着磕了几个响头,额头磕在坚硬的石面上,立刻红肿渗血。   “行了起来吧,当心被人看见了。”福安看他的惧怕不似作假,便令他停止,转而道:“还不快跟杂家说说那边的情况!”   “是,是。”广常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抬手去擦脸上,垂首恭敬地说:“西宫那边,这三个月来一共遭到十一公主或六皇子带人去闹了十来次,除了九月里那次十一公主出了意外,那边一直都……”   福安听到这里,眉头便是一皱,猛地目光一厉低喝道:“谁要你说这些没用的!这些事情满宫上下谁不知道!”   广常吓得霎时住嘴了。迟疑半晌,惧怕的语气里带了几丝茫然:“奴才愚笨……公公到底想要奴才说什么?”   福安看他一眼,见他是真的不明白,便低声提醒道:“就是西宫里边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状况出现……”   广常面上更疑惑:“不为人知的状况?”   福安没好气,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就是问你,那位小主子平日了都做些什么、见过些什么人没有,或者有没有谁犯了忌讳,偷偷踏入西宫的?自然,这里边要除去常去闹事的几位小祖宗。”   广常心下巨震,眼睛猛地瞠大,好在他低着头,并没有被福安发现。   他仍惶然不安回道:“奴才不敢欺瞒,西宫里一向沉寂,除了十一公主、六皇子等常去、常去虐打,其余时候也只有奴才进出送吃的,再没有别人了。小主子……因为年幼体弱,惨遭毒打之下,每次总要好些时日才能缓过来,往往这次还没好,下次又来了,旧伤添新伤,又缺医少药,咳嗽、吐血不停,总也没有好的时候。平日里不过是躺在床上养着罢了,并做不了别的什么。”   这等惨况,饶是福安听了也心生不忍。只是思及当年那一桩满朝震惊的公案、那血流成河的骇人场面,他又哪里还敢说些什么。又想起近日里皇上寝食不安,龙体欠佳,夜里每每梦魇,何尝不是因为此事?   他叹息一声,道:“既是如此,你便回去罢。往后有了什么,记得来告诉杂家。”突又眉头一皱:“你不好好待在西宫里,出来干什么?”   广常面色不改:“天气严寒,小主子身边没有足够的御寒之物,这两日感染了风寒,奴才想着去厨房要些姜汤也好……”   “罢了罢了。”福安挥挥手,从袖口掏出来一袋银子给他,“那些人惯是捧高踩低的,没有银两你怎么使得动?拿去罢。”   广常忙不迭接过来,感激道:“福安公公心善,奴才替小主子谢过了。”   福安却没当一回事,只又沉了脸色低声提醒道:“虽说派你到了那个地方,你伺候可不能不尽心。不怕告诉你,皇上那儿明面上虽是冷着,暗地里可是关注着呢,若有什么闪失,你一颗头可不够砍的。”   广常脸上便有带了几分惶然,躬身应道:“是,多谢公公提点。”   福安嗯了一声,看看外边无人经过,便把拂尘一挥,快步走了。   待他走了,广常面上却露出一丝讽笑。他把银子收起,却没往御膳房走去,反而朝着方才福安走来的方向——棠香宫那边去了。   冬月里冷飕飕,天儿黑得也极快。江婺陪着无殃学习了一天,下午根本忍不住频频打哈欠,好在四点多天就慢慢暗下来了,光线不足,江婺就阻止他继续看书。她第一次在屋里点了一支蜡烛,让他休息一会儿,自己则到外面井里打水来烧。   广常恰在此时进来,目不斜视地进了房间,随后里边传来了几句低低的交谈声。   江婺奇怪他们说什么,等他走了便进去,却一眼看见桌上除了饭菜,还有一个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小包袱。她愕然问:“这是什么?”   “这是些不要的东西,江婺拿去看看能否换些可用的东西。”无殃轻声说。他把包袱往她这边推了推,那包袱放在桌上磕然有声,好像是些硬物,分量还不轻。   江婺才反应过来。原来她都放弃了,没想到他真的吩咐广常去搜寻了。既然如此,她也不纠结了,将包袱捧起转身收进空间里,才转过去道:“好。那无殃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我能带的都给你带过来。”   无殃思考了一会儿,低声道:“若是方便,还请江婺给我多带些书籍和……药物。”   江婺听到后面,隐约明白他拿药物怕是有别的用途。皱眉思索半晌,还是点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经小天使提醒,我才发现文中婺、鹜、骛在变换……我写了那么久都没发现!我是怎么打字的??我,似鸽小辣鸡!等会回去挨章改orzps:今天大肥章!夸我!(^~^)   第20章 古玩   江婺周六一天全拿来补觉了,睡饱醒来已经天黑。她起来吃了饭洗了澡,才有空看看无殃吩咐广常给她拾掇出来的古董包裹。   拿在手上就觉得沉甸甸的,里面磕磕碰碰,她猜应该是些老旧陶罐、茶杯什么的。   打开一看,却惊呆了——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绿汪汪的翡翠……江婺眼睛差点被闪瞎。   良久才眨了眨眼睛,怎么回事啊,她要的是用不着的破烂古董,不是金银珠宝啊!   她瞪着这一堆珠光宝气,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走。私犯,下意识地又把它们收进空间里,生怕被人看见,虽然寝室里并没有别人。半晌,她又忍不住深深地担忧起来,这该不是无殃让广常去偷的吧?这个傻孩子啊……   不怪江婺这么心惊胆战的,实在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好半天才镇定下来,想起自己要这些东西的目的。   她忽视那些光芒闪闪的,在一堆宝贝里面挑来挑去,磨磨蹭蹭才总算从中挑了两个算是不太显眼的笔洗。   一个是玉雕的,两头刻有瑞兽,巴掌大小,玉质白中泛黄,一点也不起眼;另一个像陶瓷碗,底下三个小脚,外边的红漆沾了灰尘已经不鲜艳,白色内里还有裂纹,看起来很陈旧。江婺估计这两只都是角落里扒拉出来的,应该值不了多少钱,于是塞进了背包,准备明天去卖掉。   周日中午,她打了个电话给白仙仙,问她上次古玩街的店铺地址。   “你又有家里带来的什么东西要卖?你家里宝贝这么多的啊!”白仙仙闻言很是惊奇。   “也不知道是不是宝贝啊,拿去碰碰运气嘛。”江婺无可奈何地叹气,“这不是快毕业了要租房子吗,我房租还没有着落呢。”   “好吧。”白仙仙一听,就把上次那家店铺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了她,还很仗义地说:“要不要本小姐回去陪你鸭~”   “得了,这点小事哪能劳烦大小姐你跑一趟啊。”江婺连忙拒绝。   如今白仙仙已经回她爸爸公司实习,大学城离那边远,她才不住学校的,江婺又怎么好意思让她老远跑一趟。何况这些东西来历有点不明,万一她大小姐追根究底,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还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好。   那边白仙仙就叹了一口气,好像因为没有热闹可凑而无聊,又忍不住叮嘱她:“那你精明点儿啊,别让人家骗了。万一真是宝贝,你要学会加价鸭~不要傻fufu的卖了白。粉才得个白菜的钱……”   江婺千恩万谢之后赶紧挂了电话,直奔镇上古玩街。   到了地方,江婺发现店里挺冷清的嘛,里面只有一个客人在逛,老板陪在一边介绍着。老板是个中年男人,身材有点发福,脸上倒是笑呵呵的,看着十分亲和。   见老板忙着,她就带着惊奇的心情也逛起来,把他店里摆出来的东西挨个仔细看了看,想着看看价钱对比着以后让广常给她找些差不多的破烂就行了,不要给那些大宝贝啊,她都不敢出手!可惜,这些东西都没标价,唉。   在她盯着几片古老破旧的木头看上面花纹的时候,唯一的客人也两手空空地走了。   “唉,又浪费我一番口舌。”   店家叹了一口气,回去拿起杯子想润润唇,转身看见她又是眼前一亮,见她看得这么认真,立马放下茶杯满血复活,到她跟前大力地推销:“小姑娘啥时候来的啊,喜欢这双面工花鸟木雕?也是,它们旧是旧了点,可这雕工多精致,这叶片的脉络、鸟儿的眼睛,纤毫毕现呐……”   “这多少钱?”江婺打断老板的滔滔不绝。   老板一双圆润的小眼睛上下一打量她的穿着,也不敢报价太高,就摊开五根手指笑眯眯地说:“这玩意儿不贵,木头也不是好木头,也就是图案和雕工可以,小姑娘喜欢的话,一共四片只要你500块!”   江婺听了一愣:“这不贵嘛。”   “对啊,不贵的不贵的,姑娘你若是要的话……”   老板话没说完,就见小姑娘已经双眼兴致勃勃地看向下一件物品了,他咂咂嘴,只好停住了话头往下殷勤介绍:“这个是绢布手绘侍女人物字画,这布就不简单,放了几百年了也不坏,保存完好,画上侍女更是画得眉眼精致、古色古香,绝对有收藏价值,实打实只卖800块!”   “哟,这是真紫铜大肚弥勒佛,你看看这油光发亮的紫铜,浑圆饱满的肚子,屁股上还戳着‘忍辱大行于世’一行字呢,仅售1999!”   “这是五色描金开窗山水楼阁赏瓶,看看这色彩,多鲜艳!这图案,多漂亮!摆在家里客厅,绝对有面子!这一对只要3900元……”   江婺转了一圈,听了一耳朵,很是惊讶:“这些东西都不是很贵嘛。”她还以为古董都是一万起的。   店家一张圆脸笑呵呵地:“这些摆在外面的都不值什么钱,如果你都看不上,我可以带你看些更好的,只要你是真心想买,嘿嘿。”   江婺听他嘿嘿很不真诚的笑声,忍不住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福至心灵——看他吹的这么天花乱坠的,却只说名字,朝代可没说啊,谁知道这是真品赝品?也许价值也就几十块吧?啧啧,仙仙说的不错啊,果真无商不奸。   她一边腹诽,一边把目光从那些东西上移开了,一边说:“老板既然开着古玩店,真假东西都看了不少,想必早已练就火眼金睛了吧。”   “呃……”老板以为被拆穿,脸上一尴尬,当然又很快摸着头笑呵呵。   江婺微笑,“老板不要误会,我是朋友介绍来的,说您不光有火眼金睛,还秉性醇厚、买卖诚实、童叟无欺,在这一带很有名声啊。”   江婺给他这一堆高帽戴的,老板都不知道她要干嘛了,重新拿起自己的小杯子问:“夸得我都晕了,小姑娘你到底来干嘛的,有话直说好吧?”   “实不相瞒,我这里有两件东西从老家带来的,您能不能帮我看看真假?”江婺这才放下背包,把东西从里面拿出来,“您再认真地估个价,要是合适的话,我卖给您?”   江婺这两个笔洗一拿出来,老板就“哎哟喂”一声惊叹,顿时头也不摸了,也不嘿嘿笑了,茶也不喝了,瞪着眼睛把笔洗接过去,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放大镜(?),弯着腰,肃着脸,万分仔细地看起来,嘴里间或发出啧啧几声惊叹。   江婺心里有点不安,手下一顿,小声问道:“老板呀,是个什么情况,您倒是说说啊。”   老板就嗖的一下抬起头来,以一种吓人的严肃眼光看着她:“小姑娘,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江婺被他严肃的样子弄得很紧张,“我,我老家拿来的啊。”   老板又问:“姑娘祖上有做大官的吧?”   江婺一脸茫然。   老板脸上突然很激动:“这,这是货真价实的和田玉啊!时间……我看看,起码有五百年啊!这只和田白玉双麒麟捧瑞笔洗,价值连城,价值连城!”这是激动地说话都哆嗦了。   “不会吧……”江婺看看老板夸张的表情,又看看这不起眼的笔洗,微微皱眉:“这玉质一点都不清透,脏兮兮的,而且还有双麒麟捧瑞的吗?这就是麒麟?捧的什么瑞啊。”   老板用一种痛心的目光看她一眼,把笔洗凑过来,指着两端突出雕刻的图案跟她说:“你看看这飘逸的鬃毛、这威严的虎目、这块块分明的鳞片……这不是麒麟是什么?”又啧啧称奇:“体积虽小,但细节不含糊,整体栩栩如生,好雕工!”接着再指着中间中空的部分,“这是装水部分,你看看形状,难道不像一只削掉三分之一又挖空了的桃子吗?”   好吧,这么一看,桃子还真的有点像,不过她有点疑惑:“两只麒麟捧着桃子干什么,桃子也算祥瑞吗?”   “这是寿桃,象征万寿无疆,怎么就不算?”老板瞪着眼睛道。   江鹜惊奇地哦了一声。   “哦什么,你不是说带了两件吗,快点把另一个拿出来呀!”   老板小心翼翼地放下和田白玉双麒麟捧瑞笔洗,期待地看向她的包包,双眼贼亮贼亮的。   江婺只好把另一个也掏出来,立刻被老板夺过去仔细查看起来。江婺看他越看神色越热切,就悄悄把手机藏在包包里,问了白仙仙一句:【仙啊,你推荐的店铺老板人品怎么样哦,你熟不熟啊/忐忑】白仙仙秒回:【我一小仙女,怎么可能跟这个油腻中年大叔熟啊/白眼】江婺心里一咯噔,好在那边又赶紧发了一条信息过来:【不过我爷爷跟他爸爸很熟,他都是我爷爷看着长大的,安啦嘻嘻!】【你别看这老板笑得油腻油腻的,人家深藏不露,他可是本省古玩协会的资深会员兼一级鉴宝师啦!他要是骗了你,你可以告他哟~】江婺回她一个白眼,放下心来。   这时这位深藏不露的油腻中年老板已经鉴定完毕,十分激动地宣布:“这只钧窑红漆三足笔洗,有差不多800年的历史啊!真正的古董啊!好东西!”   江婺忐忑地问:“那到底值多少钱啊!”   老板把两个放在一起,再仔细观察一遍,思索片刻,道:“后面这只钧窑红漆三足笔洗,大约在30万;这只和田白玉双麒麟捧瑞的,可以卖到100万上下。当然,这都是保守估计。”   江婺听得心里一跳,瞪大了眼睛。然而还没等她惊呼,一个震惊的声音就从一边传来:“什么?竟然这么值钱!”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总算是码完一章,码字好难哟啊好丢脸   第21章 渣渣   也怪两个人注意力太集中,店里什么时候来了人都不知道。江婺回头一看来人,心里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位穿着件绿油油夹克衫一脸震惊、张大了嘴巴的,不是那个讨厌的赵月亮还有谁?   此时赵月亮还不是一个人,他手里还拉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女孩怀里还抱着一盆粉色玫瑰,就是隔壁十五块钱一盆塑料盆装的那种。还别说,这玫瑰开花正盛,粉嫩嫩衬得女孩不太好看的脸庞都有了一丝娇羞的意味儿。再瞧这两人手拉着手的黏糊劲儿,明晃晃是情侣了。江婺看到这里稍稍放下心来。   谢天谢地,赵月亮可终于有女朋友了,以后应该不会再纠缠她了吧?   不过,江婺还是太乐观了。   赵月亮眼神火热地看看江婺,又用更热切的眼神看了一眼桌上那两只不起眼却价值不菲的笔洗,咽了咽口水,当机立断甩开了跟女孩交握的手,远离她而往江婺这边凑过来,笑得一脸热情:“江婺,你怎么一个人来逛古玩店啊,也不叫上我陪你。”   江婺看他一双小眼睛差不多黏在那两只古董上面,就移了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冷淡地说:“我们又不熟,为什么要叫你?”   赵月亮脸上立刻变得有点难看,提高了声音:“怎么叫不熟,我明明追……”   “更何况……”心知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江婺连忙用更大的音量打断他,一边看向那名已经不太高兴的女孩,“赵同学这不是陪着女朋友嘛。”   江婺的话倒是提醒了那女孩,她立刻插上来,拉住赵月亮急急地问:“月月,她是谁?”   天……呐,江婺差点被这一声“月月”惊得掉地上去!   而前一刻还跟女孩亲亲热热的赵月亮,现在却满脸不耐烦,甩开她的手,大声地说:“同学,你不要叫得那么亲热好嘛!”   女孩一愣,突然不知所措:“同学?你之前还叫我小慧的,你明明,明明说喜……”   “那些话你也当真?”赵月亮此时完美地展现了渣男本色,厌恶地看着女孩,“也不瞧瞧你长得什么样子,怎么能跟江婺比?”   “你,你……”女孩震惊且受伤地看着他,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哭辽。   赵月亮不愧是赵月亮,弄哭了人家还一脸嫌恶地撇开脸,转而去看江婺那边,简直满身的渣男气质。   江婺惊呆之余觉得他实在恶心,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店老板更是看得目瞪狗呆,压根儿不知道怎么突然来这一出。两个人傻愣在柜台边。不过江婺到底觉得不太妙,就赶紧要把东西收回包包里。   没想到她一动,那女孩瞬间就转过头来瞪着她,哭着痛恨地朝她喊了一句:“都怪你这个小三,破坏人家感情,抢人男朋友!”   江婺:“!!”关她什么事啊,好想吐血。   那女孩说完哭着把那盆玫瑰往赵月亮胸口一砸,赵月亮“哎哟”一声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女孩已经哭着跑了。   就在店老板继续目瞪狗呆、江婺内心郁闷的时候。赵月亮那厮竟然若无其事走过来,把那盆掉了几片花瓣的玫瑰往江婺跟前一递,自认为十分深情地说:“江婺,我还是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江婺惊!呆!了!   她实在不知道赵月亮是哪里来的信心。   这两年来她从来没有给过他一点误会的意思,上次因为宾馆的事情两个人都彻底撕破脸了,他明显也去追求了别的女孩子,继而又被自己亲眼看见他甩了人家,渣男本色展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怎么还有脸来追求自己?还是说,他觉得她眼瞎?或者健忘?天哪。   一片死寂之后,是咔哒一声,店老板下巴合上的声音。末了,老板还看着赵月亮摇头晃脑、啧啧称奇:“奇观,奇观哪!”说完总算喝了一口茶,又看着江婺说:“姑娘,你从哪里招惹来的奇葩啊,也忒不要脸了!”   这话说得赵月亮脸上一绿,倒是跟他那件绿油油的夹克相得益彰了。   江婺深呼吸一口气,正要说话,赵月亮厚厚的眼镜片之后的小眼睛就是一亮,嘴巴一咧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抢先道:“这玫瑰花香味是不是很好闻?我特地挑的新鲜的,今天刚开花的,江婺你收下,做我女朋友吧。”   江婺:“……”她觉得她早晚早晚要被这个家伙的语出惊人给噎死。   “噗——!”可怜店老板,好不容易喝下的一口茶直接喷出来了,又手忙脚乱地擦嘴巴擦桌子。   江婺闭了闭眼睛,深呼吸再深呼吸,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赵月亮说:“你省省吧,你女朋友我可当不起,我认为三观不同不宜谈恋爱。这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再问还是一样的回答,你再纠缠下去实在令人厌烦。”   赵月亮却仿佛听不懂人话,还在上演神情男呢,朝她靠近一步恬着脸说:“我真的喜欢你啊江婺,我追求你两年了都没放弃过,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她立刻后退一步,扫了一眼那盆玫瑰,语气冷淡而神奇:“两分钟之前这盆玫瑰还在另一个女孩的身上,我亲眼看见人家扔回来给你,你又捡回来跟我表白?呵你倒是会废物利用,我眼睛可没瞎。”   赵月亮脸色终于露出一点不好来,“江婺,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我是真的喜欢你,对你一片痴心,不然我会一直追你吗!”   江婺都要被此人奇厚的脸皮气笑了,“你刚才明明跟你的小女朋友手拉着手逛街,转眼就说对我一片痴心、一直追求我?还……”江婺忍不住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盆粉玫瑰,:“你难道就不觉得你的喜欢太廉价了吗!”   “廉价?!”赵月亮像被人捅了屁股一样跳起来,指着她声音尖利地说:“你是看不起这十五块钱一盆地玫瑰你就直说了吧!这盆玫瑰虽然不贵,可是代表了我的真心实意的,礼轻情意重懂不懂?而且你都这么有钱了,你还计较这个干什么,你怎么这么拜金!”   。……不然怎么叫赵月亮呢,这个诡异的逻辑和扭曲人意思的能力,也是十分强悍了,听得她都不知道怎么接话,心里一股火就腾得起来了,直想吐血。所谓哑口无言,江婺算是体会到了。   她愣了一瞬才找到话反问:“我怎么就有钱了?”   这下赵月亮可有话说了,身体一歪探头指着她挡在身后的两只古董,眼神贪婪,语气狂热:“还想瞒着我?我刚刚亲耳听到这个老板说了,你这两件古董加起来价值130万呢!你这么有钱,还计较一盆玫瑰的价钱干什么!”说完突然又收起脸上的贪婪,转头凑过来盯着她,语气一变,深情款款:“江婺,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你跟我在一起会很幸福的,我会一心一意,一辈子对你好的!”这变脸的速度也是一绝了。   江婺不妨近距离看到他满脸的痘印,还几乎闻到了口臭味,顿时给他那嘴脸恶心得不轻,忙不迭偏头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她身后柜台上两只价值不菲的笔洗就暴露出来了,赵月亮眼睛一亮,把玫瑰丢开就要上手去摸,这个举动把江婺给吓得,好悬店老板先下手为强,双手一抱,抱两个笔洗抱开了,没让他碰到。   江婺心下一松,立刻朝那恶心家伙喝了一声:“赵月亮你别碰我的东西!”   “我摸摸怎么了。”赵月亮哼了一声,又愤愤地看了一眼店老板:“又不是你的东西,你抱走干嘛!”   店老板呵呵一笑:“也不是你的东西啊。”   赵月亮气结,只能转头朝江婺不满地说了一句:“江婺,你这么值钱的东西,怎么给一个陌生人抱着,还不要回来?”   江婺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遇到赵月亮这么个说话永远说不通的神经病,直接不理好了,她干嘛要跟他争论?难道自己也变成神经病了?果然跟这种人一相处,自己智商就没了。她扶着自己胸口做了两次深呼吸,把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心平气和地开口:“行了赵月亮,我拒绝你的表白,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不要再纠缠着我、更不要碰我的东西,请你马上离开,否则我现在就报警,告你骚扰我!”   赵月亮压根就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这会儿却清醒了,不做深情嘴脸了,撇撇嘴道:“哟,还威胁我呢,谁看见我骚扰你了?这古玩店又不是你家的,人家开门做生意,我来逛逛而已,怎么就不能待在这里了?”   江婺一皱眉。她报警的话,理由确实不充分;可是如果她带着两个笔洗走出这家店,以赵月亮无耻贪恋的嘴脸,一定会纠缠不休,烦不胜烦……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恶心的人!   赵月亮见她脸色变幻,得意得笑了两声。笑得一向讨厌暴力得江婺很想把此人套麻袋揍一顿。   就在她心里烦躁的时候,那边抱着两只笔洗看戏看得一本满足的店老板突然笑了,踱步过来,哐啷把两只宝贝放进柜台下的柜子里,然后一手撑在柜台,一手拿起柜台上的座机,笑眯眯地看着赵月亮:“我可以作证,你骚扰这位小姑娘哦。”   江婺一愣,赵月亮则瞪大了眼睛指着他:“你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你不走就等着啊。”店老板一张圆脸笑呵呵,手下却不含糊,拿起话筒干脆利落按了三个键。   “你这个神经病,给我等着!”赵月亮这下脸色真的变了,摔下一句狠话就夺门而逃。当然他逃跑的同时,还不忘抱上那盆玫瑰。   好了,神经病一走空气都清新了很多。   江婺长出了一口气,衷心地跟老板道谢:“多谢老板仗义相助。”   老板一摆手,放下话筒又端起他的小茶杯:“哎哟喂,我是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现在的小年轻这么没脸没皮,啧啧啧!小姑娘,你怎么就遇上这么个玩意儿呢!”   江婺只能苦笑一声:“我倒霉。”   店老板喝完一口凉茶放下茶杯,又摇摇头:“姑娘你这战斗力不成啊,下次再要遇上这种人不要跟他客气,直接上脚踹再报警,警察一来看你这么漂亮、他这么磕碜,不用证人也相信你了。”   “嗯,我记住了。”江婺也深感赵月亮这种人有礼说不通,她决定下次看到他就绕着走,绕不开直接报警。   老板突然又嘿嘿一笑了:“小姑娘,这事解决啦,咱该继续讨论讨论这两个笔洗啦!”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周五(28号)我要v啦,当天更新万字,当天v章评论区冒泡有红包掉落~v后会努力日更,希望宝宝们继续支持嘤(╥ω╥`)   下一本《女配你时日无多》求收   文案:   钟意如穿到一本刚熬夜看过的文,成为里面痴恋男主、陷害女主、欲给丈夫戴绿帽、最后不小心把自己作死的恶毒又美艳的女配。   女配一死百了,留下好大一个烂摊子。   钟意如瑟瑟发抖:老娘怕是活不长了!   遂夹着尾巴过日子,担惊受怕把自己饿瘦。   身居高位的便宜丈夫偶然看见,心下怜惜,浓眉一皱:“你若改了,我便护着你,何苦庸人自扰。”   钟意如眼睛一亮,开心抱大腿:“夫君最好啦~”   第22章 整治   江婺闻言有点迟疑, 她听说这两只笔洗价值这么高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打算卖了。谁知道无殃那边是不是弄错了,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说卖就卖, 万一拿错了呢?   老板一双小眼睛可犀利了, 看出她的迟疑立刻说:“小姑娘, 你之前就说了, 鉴定好了让我估个价再卖给我, 你可不能后悔啊!”   这话就堵住了江婺要说的话,她想了想,有点为难的开口:“我是说……合适才卖,这明显不太合适啊。”   老板急了, “怎么就不合适了, 是价格不合适还是怎么滴,价格不合适你可以加价呀!”   江鹜:“……”咦, 现在做生意的人都这么好说话的吗??   原来白仙仙之前说的加价是这个意思啊, 不过买家上赶着加价, 呃她还是第一次见。   老板生怕她真不卖,极力地劝说:“小姑娘啊,你想想刚刚那个人看着这两只宝贝的目光可不单纯, 而且他是你同学吧?以后抬头不加低头见的, 你要是不卖, 以后他还有的纠缠的。再说了, 瞧你对这些茫茫然的样子, 明显不喜欢收藏呀, 你留着干嘛哟~这玩意儿放着总有个磕磕碰碰, 磕坏了可就一文不值了,又或者一不小心被偷啦怎么办?还是趁早脱手的好,钱存在账户里总比实物安全些呀,你说是不是?”   说完见她脸色有点踌躇,又一摊手理直气壮地说:“何况你一开始就想卖掉的嘛!你卖给谁不是卖呢,卖给别人人家可能还要压价。我就不同了,我是真正喜欢古董呀,又是我鉴定出来的,我不会骗你的!”   “真的不会?”江婺反问一句。她可没忘记这个店老板油滑油滑的,之前那嘿嘿笑忒不真诚了。   “当然不会了!”店老板皱眉瞪眼的,就差对天发誓了,“你之前不还说我是你朋友介绍来的吗,我秉性醇厚、买卖诚实、童叟无欺呀怎么可能骗你一个小姑娘呢……”说到这里,老板愣一愣,才奇怪起来:“哪个朋友介绍的你呀,我的朋友们可没有你这么年轻的。”   江婺眨眨眼,想起室友说过此人还是她爷爷看着长大,就实话实说:“她叫白仙仙。”   “哎哟喂,那个死丫头!”店老板一听就跺脚,很是头疼的样子,继而又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上次那段梨花木桌子腿儿就是你的吧?”   江婺点点头。   “既然都是老熟人,那你就不用担心了嘛,你回头问问,我要是敢骗你,你让那丫头来捶我!”店老板捧出那两只笔洗,双眼亮晶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简直爱不释手,“来嘛来嘛,卖一个也好啊,我很久没有碰见这么好的笔洗了,实在很喜欢!”   江婺看看他期待的小圆眼,再看看两只老旧老旧压根不觉得好看的笔洗,皱着眉,思来想去片刻,感觉,无殃跟广常这两个人都挺仔细的,应该不是弄错吧?要弄错也不会两个都弄错啊,那就……   她下定了决心,指着红漆的那个说:“那我就把这个卖给老板吧,另一个先留着。”   老板一听,虽然没能一下子买下两个有点遗憾,但生怕她反悔到时候一个都捞不着,忙不迭点头:“行行行!不过咱们商量一下,小姑娘过段时间要是想出手这只白玉的,可别跑偏路,一定要联系我啊!”   又豪气地伸出两根手指:“为了表示诚意,这只钧窑红漆三足笔洗,我给你加二万块!”   江婺对多两万块少两万块不怎么在意,不过有了也好啊,可以多买点好东西给无殃带过去,就感激地笑笑:“好啊,谢谢老板。”   她一边把白玉笔洗收进包包,一边心道却道,三十万够把无殃养大成人了,就没必要再卖那一只了,何况那个这么珍贵,值一百万这么多……   店老板那个开心,立刻问了她的银行账号,又打电话让人汇款,最后相互加了联系方式,再叮嘱她好好保管宝贝、注意防备渣男,才笑呵呵地把她送出门。   ***   话说赵月亮想到那价值130万属于江婺的两只古董,怎么都不甘心,一心只想着把宝贝和江婺一起收入囊中,于是出了店门也不走,只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暗暗观察着,准备人一出来就继续纠缠,打定了主意,不缠些好处下来不放手!   等了半个小时左右,人终于出来了,可惜还没等他冲上去,江婺就上了一辆车离开,他只能望着车屁股怒骂一句:“妈的败家娘儿们,竟然打车!”   他在原地急躁地骂了几秒,有心想骑共享单车追,又怕共享单车追不上那130万,最后想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还是一咬牙一狠心打了一回车,一上去就朝司机吼:“快点快点,跟上前面那辆车!”   司机大叔提醒他系安全带之后才问:“跟人家车干什么?”   赵月亮不耐烦:“你管得着吗!我出了钱让你跟就跟!”   司机大叔疯狂摇头说:“这可不行,万一你是跟踪狂,那我岂不是助纣为虐?快说快说!”   其实司机大叔不过是开个玩笑,不过刚好说中了。   赵月亮脖子一缩,眼珠子一转说:“上面坐着我女朋友呢,我们刚吵架了,你快帮我追上她啊!”   司机这才开车跟上。   这一跟就一路跟到了市中心,直开了半个小时,顿时把赵月亮心疼的哟,一个劲儿地喊:“快点快点!”   司机大叔被他嚷嚷地脑壳疼,“我说小兄弟啊,你让我跟着前面那车,当然是它停我就停,它开我就开啦!你喊快也没用啊,这不车多堵了吗,你没见它堵在那儿了吗!”   “你就不会见缝插针超过去?”赵月亮还是语气很冲:“你不是故意慢慢开讹我的车费吧?”   大叔忍无可忍,“我说小伙子,你这是在追女朋友啊,怎么还心疼这点点车费——那到底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哦!”   赵月亮被说得一噎,只好停止了抱怨,小声嘀咕:“那当……当然是了。”   好在前面江婺坐的车终于停下来,赵月亮也连忙喊停,万分心疼地付了车费,拔腿就跑上去追。   他这才发现,这是本市最大的综合购物中心,心里顿时又骂开了——江婺这个败家娘儿们,没事跑到这么远这么贵的地方来买什么?镇上小店的东西不一样能用嘛!   骂完心里又定了定,想想她平时这么节约朴素,现在却跑来这里消费,看来那两个古董已经出手,现在怀揣巨款呢!   然后心里又是一急,他得赶紧上去拦住她才行,万一她真的像那些小妖精一样臭美虚荣,把钱都拿去买名牌衣服,那还有他的什么份?   这是完全瞅着人家口袋的钱当自己的了。   想了一圈下来,都把赵月亮自己给急死了,脚下跑得更是飞快,还撞到了几个人,被人家骂几句不长眼。可惜他跑进去的时候江婺已经不见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来人往的,气得又骂了一句娘:“妈的,溜那么快!”   然后他也不顾旁人怪异的目光,使劲儿地就从一楼层开始挨个地找啊,跑得他满头大汗,衣服都汗湿了,整个人狼狈不堪,吐着舌头喘地跟个狗一样的时候,可终于在二楼五谷杂粮区找到了江婺。   “江婺啊,这么巧,咱们又遇见了。”他粗喘了两口气连忙放慢脚步,装作很不经意、从容淡定的样子凑过去。   江婺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声音,心里的烦躁就别提了,不过也不意外就是。回头一看却吓了一跳,这头发汗湿成一缕一缕、脸上油得发光的人是赵月亮?平心而论,江婺觉得他丑上了新高度。   还好巧?这明显是一路跟踪过来的吧!   她赶紧走开一点,嘴里却故意地说:“同学你这是怎么了,掉水里了?”   “没有,这不走急了点儿,就出了点汗嘛。”赵月亮又凑近一步,眼睛发亮直盯着她的包包,“不要叫同学那么生疏嘛,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哎呀真热啊,你包里有没有纸巾,给我擦擦汗吧。”   “没有。”   江婺毫不犹豫地回答。完了实在不忍直视他那张比人家中年大叔还油腻的脸,赶紧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往袋子里装花生米。心里却烦死了。   她就猜到赵月亮不会轻易放过她,所以早早防备着,一出店门就打了车离开,没想到平日里抠门得不行的赵月亮竟然跟着打车了!看来是对她的钱惦记狠了……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赵月亮不死心,又笑着说:“你买东西被着包不方便,我来帮你背吧。”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更难看了,好在江婺也没看他。   明知道他目的不单纯,江婺怎么敢把包包给他。何况就算里面没什么,她也不会让赵月亮碰她的东西,这人太恶心了,谁知道他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奇怪的病毒……   赵月亮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扯袖子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汗水。   江婺眼角余光看见那袖子都都发黄了,一看就是经常这样擦汗的,而且很久没有洗过的样子……她顿时又给恶心了一下,赶紧撇开眼睛,推着车到另一边去,拿另一个袋子装薏仁米。   赵月亮赶紧跟上,皱着眉头问:“江婺你买这些干什么?现在不年不节的。”   江婺不想理他,只是不回答他就在那里唧唧歪歪,只好道:“我煮八宝粥,不行吗?”   其实她是想着下周过去那边就是十二月了,腊八肯定过了,又不能陪无殃过大小年、除夕,两个孩子那么小,没人疼没人爱的,总不能连点年节的东西都吃不上啊。所以她趁着今天周日多买点好吃的,免得接下来上班累成狗,忘记了这回事。上次中秋带没月饼就很遗憾了。   赵月亮又问:“你买了也不能煮啊,你不会有锅吧?那可是违禁电器,你小心被举报!”   江婺:“……”所以说她从各方面讨厌这种人。   她一边把其他五谷杂粮都装了一点儿,一边想着怎么教训教训这个玩意儿--报警了最多他溜掉,或者被带走又没事放出来,根本无法给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也不解气。要是能揍他一顿就好了,揍得他鼻青脸肿、哭爹喊娘;或者让他钱包大失血,以他的抠门还不心疼死?那才叫痛快。可惜,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整治他的好法子。   赵月亮看她爱理不理,哼了一声,沉默一会儿,却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江婺,你老实说,你那两个这么值钱的古董,是陪。睡陪来的吧?”   江婺一听,心里火气又腾地起来了,这种人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不过这次她忍住了不反驳,跟他争论绝对会被他带进奇葩的逻辑里出不来,到时候她也跟着犯蠢,还是该好好想想怎么整治他才行,气死了……   然而她的沉默却让赵月亮以为自己猜对了,脸上就带上了鄙夷,“我知道你家是农村的,穷是穷了点,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洁身自好!上次我看到你在商务中心酒店出来,就是陪人家有钱的睡觉去了吧?既然你这么有钱,是不是应该照顾照顾我啊,不然你这事儿被学校知道了,你的毕业证可能拿不到了啊。”这是开始威胁了。   说着说着赵月亮都把自己说信了,眼睛不由自主瞄向她的包包,其中的贪婪意味太明显了:“你现在包里钱肯定不少吧?今天的130万才是冰山一角吧?你陪了人家多少次?或者说陪了多少个?现在有钱的老板就喜欢找女大学生陪。睡呢,呵呵。”   因为室友里面有腐女,江婺听到这里忍不住回了一句:“还有些专喜欢男大学生呢,呵呵。”   她一边说一边把扎好的头发解开,披散下来。   赵月亮一噎,“你思想怎么这么不纯洁!”   “啪!”   江婺突然把手里东西用力一摔,转身指着他鼻子就大声骂道:“我思想不纯洁?赵月亮你有胆去陪人家特殊癖好的有钱男人睡觉,就没胆承认!”   猝不及防,赵月亮被骂得一愣。   一是因为江婺地性格一向安静温柔,从没见过她这么大吼大叫的时候,二是因为这话里的内容,她,她竟然污蔑他!   眼看她的话引起旁人纷纷注目,他连忙要开口反驳,可是江婺才不给这个神经病说话的机会呢!她刚才已经打好了腹稿,现在装着满脸的痛心疾首,指着他劈里啪啦就是一顿数落:“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算是了解你了,你从小就心术不正,不好好努力读书上进,就想靠勾搭富婆走上人生巅峰呢!好在你长得磕碜,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富婆看得上你,我也算是稍微放了心。你考上大学之后,我以为你终于要走上努力学习、拼搏前程的正轨了!没想到!你卖脸不成竟然去卖。屁。股!你,你,你不是东西啊赵月亮!”   旁人目光顿时诡异地鄙夷了,瞅瞅他那发育不良身材、油腻磕碜的脸蛋,十分嫌恶,小声议论纷纷:“啧啧啧,这样的脸,怪不得只能卖屁股……”   “就是啊,一看就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只好找男的去了,真恶心……”   “又是一个想走捷径的,呸,也不嫌丢脸!……”   这下赵月亮脸色涨得猪肝一样红紫红紫了,跟衣服倒是成了红配绿赛狗屁,指着江婺就想骂她,不过江婺可不敢让他说话,一边模仿着白仙仙的气势和口吻,一边把声音拔高了一个度,还用上了之前他骂自己的话:“要不是我今天看见你跟那个秃头啤酒肚的老男人搂搂抱抱,我还不知道你干这行呢!看你那熟练应付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了吧?你到底干这行多久了?到底赔了多少个个男人?怪不得你总是迟到早退还旷课,难得上课就是一副困得要死的样子!因为咱们是邻居,我还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当时骗我说你去兼职,我以为你终于良心发现,知道自己父母辛苦想给家里减轻负担呢,没想到竟然兼的是这个职!”   赵月亮气死了,气得浑身发抖,“你闭……”   “我为什么要闭嘴?你敢做就不敢让我说?!”不过江婺是越骂越痛快,他才说了两个字就给她打断了:“你家里条件不好,你爸妈辛辛苦苦才把你供上了大学,你却一点也不知道他们的苦心,不想着好好学习报答他们,反而去干这样的事情,伯父伯母要是知道了该是怎样伤心失望,又怎样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你对得起他们吗!”   “你胡……”   “我胡说?你现在还想着抵赖啊,我都亲眼目睹了!你还想着骗过我,让我帮着跟你家里说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来哄你爸妈开心是吧?我是不是还要跟伯父伯母说你勤工俭学、自立自强啊?是不是还要我顺便帮你隐瞒你这个‘兼职’,好让你去骗人家单纯小姑娘做你的女朋友啊?你怎么就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妈的你……”   “好哇赵月亮,你现在连我都敢骂了,连从小到大的情分都不顾了,气急败坏了是吧?恼羞成怒了是吧?你是想着你做这个行当赚钱了,腰包鼓了,你叫赵月亮你就真的要上天了是吧?你是想着反正都被我知道了,也不愿意替你在你父母面前说好话了,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索性跟我撕破脸皮了是吧?没想到你不仅心术不正、卖身求财,还翻脸无情!实在恶心!!”   赵月亮被骂得只能手指发抖地指着她了:“你你你……”   “好!既然你无情无义,我又何必管你的死活!原本我还顾着咱们邻居二十年的情谊,想着伯父伯母不容易,想着劝你回头是岸,好好念书走上正途,现在看来压根没有必要!从今天开始,我跟你这个无情无耻、贪婪自私、生活糜烂、三观不正的人绝交!”   虽然有些内容是编的,不过许多话江婺真骂出了自己心声,因而演技爆发,气势十足,骂得是掷地有声、淋漓痛快、理直气壮、声嘶力竭,可算是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赵月亮则被她骂得双眼爆突、浑身哆嗦、脸色酱紫,一副气得马上要爆炸的样子啦!   旁边围观观众更是听得是义愤填膺、感同身受,一边对江婺满脸赞叹、啪啪鼓掌,一边对赵月亮怒目相视,十分鄙夷:“姑娘骂得好!这种狼心狗肺的家伙就该这么骂!骂死他!”   “白瞎了他爹妈的心血,浪费了社会资源!”   “啧啧啧,这种人不仅没能力还没羞耻心,趁早人道毁灭算了……”   一边骂赵月亮一边看这姑娘怒气冲冲转身就走,早已围成一圈的吃瓜群众见此纷纷往两边让开,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满脸惊叹目送她走远。   江婺听着身后对赵月亮的各种骂声,心里痛快之余觉得很神奇,原来这就是大声骂人的滋味!原来这就是逞口舌之快!!原来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赵月亮你当初当众污蔑我的时候,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哈哈哈哈哈!!   第23章 年关   本来, 江婺大老远打车过来,是因为这个购物中心东西齐全, 她可以一站式购齐, 不过闹了这一通后, 算是白来一趟了。   不过能让赵月亮那货当众吃瘪, 值了!   她也就拍拍激动得发红的脸颊, 理理披散的头发,到了别的地方零零散散地采购。买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   市中心有家很好吃的餐厅,江婺跟室友聚餐的时候来过, 只是因为比较贵, 她平时都没来过。今天因为心情大好,她决定奢侈一回。   这个点店里人挺多, 不过美食总是值得等待的。好在还有空桌, 她就点了餐一边玩手机一边等着。   正看一个漫画看得入神, 她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意外发现是上司——吴淼吴经理。   吴淼人个子高, 今天穿着休闲服装, 倒也挺好看的, 最主要是人显得随和了几分。他身边还有一个比他年轻了几岁的男人, 没有他高, 比他白净一点, 应该是他的朋友。   江婺下意识地站起来, 喊了声“吴经理”。   吴淼点点头,眉头微皱着,有点为难地对她说:“我们来得不巧,店里没有空桌子了。你一个人的话,介不介意我和我朋友跟你拼桌?”   江婺其实有点介意,她觉得自己一个人更享受,何况这个又不是朋友……不过看看周围确实都坐满了,这个又是自己的上司,只好说:“没关系,你们坐吧。”   吴淼道了谢,却先拉开旁边的椅子请他的朋友坐下,自己才坐。   两人坐到了江婺的对面,吴淼对她介绍道:“这是我朋友,杨轻,是位美术教师。”   江婺闻言暗道,怪不得这个杨轻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原来是个老师。   这时杨轻却朝她露出一个微笑,问道:“江小姐也吃喜欢这里的菜?”   她笑了笑,保守地说:“还可以。”   杨轻却说:“这家店生意一向很好,尤其现在这个时段,更要等好久,江小姐如果不是特别喜欢,又怎么会愿意等呢?”   江婺一愣,没想到他还真聊上了,又想起之前她跟吴淼说过周末写论文的,只好解释说:“也不是专门过来吃这个,只是今天在附近有事情,办完刚好是饭点,经过这家店的时候,想起以前跟同学来吃过,味道还不错,就顺便进来了。”   “哦?原来江小姐还没毕业啊。”杨轻听到这里,有点惊讶的样子,笑道:“怪不得这么年轻漂亮,原来还在念书呢。”   江婺被夸得莫名其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一边说:“很快就不是了,我六月毕业。”   吴淼这时候对杨轻笑了笑,解释了一句:“江婺是我们公司今年刚招进来的实习生,工作能力不错,比其他几个好多了。”   杨轻笑着看了吴淼一眼,又对江婺说:“能得吴淼这个工作狂这么夸奖,那可真是不错了,江小姐很有潜力啊。”   江婺:“……”为什么一直尬夸啊,这个杨轻怪怪的。   她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笑笑。一边往柜台那边看了眼,心道菜怎么还不上来啊。   不过这时候人太多了,菜一时半会儿还上不来。   她就想低头玩手机,可是接下来杨轻又接着问她学校、专业、哪里人。江婺不想跟陌生人多说,又不知道该怎么混过去,所以没几分钟,人家就把她的老底都问清了(=_=)   虽然杨轻此人白净秀气,微笑和煦,说话也不咄咄逼人,可是江婺还是觉得怪怪的。她不喜欢人家问她这么多,尤其还是第一次见面,跟查户口似的。   ……还说他们来得不巧呢,是她来得不巧才对,她心里叹了一口气。   就在杨轻接着问她这么漂亮,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菜可算是千呼万唤始上来了妈耶!   江婺心里大松了一口气,脸上半真半假地露出高兴的笑容,道:“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吃了!吴经理、杨先生不要客气,一起吃吧。”   ——最主要是堵住嘴巴别问啦!   真是见鬼,左一句漂亮右一句漂亮,她真有这么漂亮的话,她怎么不知道?   今天不是享受美味的好日子,她决定速战速决,吃完赶紧走——不要再尬聊了,浑身不对劲儿。   不久对面两个点的也上来了,他们一边吃一边笑着闲聊,看起来关系很好。江婺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吃自己的,就算他们偶尔跟她说话,她也是嗯嗯一副忙着吃饭不便多说的样子。   专心致志下,她很快就吃好了,轻轻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唇,礼貌地朝他们笑笑,“吴经理,杨先生,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杨轻惊讶地看她一眼,“这么快?”又道:“江小姐再坐坐,聊会儿吧,不用这样急啊。”   江婺赶紧摇头:“时间不早,我还要坐公车回去做论文,先告辞。”   杨轻赶紧拿手肘撞了撞吴淼,吴淼就开口说:“再坐一下吧,等会儿我一起付账,算是我请你。”   江婺继续摇头,“无缘无故的,怎么好让吴经理破费,我自己付账就好了。”   杨轻笑了,“怎么能说无缘无故呢,他是你上司,请你吃饭是关爱下属啊。更何况——”   他的笑容突然变得有点奇怪,瞥了吴淼一眼,又对她说:“吴淼本来就想周末请你吃饭的,这不是你拒绝了,我们只好两个大男人来吃了——现在碰上了也是缘分,就让他请你吧。”   这话说得,江婺顿时有种撒谎被拆穿的尴尬,不由自主愣了一下。   杨轻还以为她被说动了,嘴角不着痕迹地勾出一个浅浅的嘲讽弧度,却很快掩饰了,抬头又笑着对她说:“而且吴淼开了车的,等会儿让他送你一程,比公车快多了,江小姐不用怕回不到学校——吴淼,你说是不是?”   吴淼好像有点无奈,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没错江婺,我等会儿可以送你一程。”   江婺内心更感怪异。   这又是请客又是送回去的,正主明显不情不愿,旁边这位在起什么劲儿?而且那天在办公室的时候,吴淼还没有这么冷淡的,真是奇怪……不过她今天应付了赵月亮,实在懒得应付这两个了。   于是摇摇头说不用,果断拿起背包去了柜台付账,付完直接走人。   她走出去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杨轻有点不满的声音:“不说是她吗,你怎么不主动一点?”   然后吴淼说了一句什么,不过声音有点小,江婺渐渐走远就没听清楚了。   出了店门风一吹,她皱紧的眉头也展开来。她既不喜欢他也不想谈办公室恋爱,那吴淼对她没意思,大家不是可以更愉快地工作吗?   何况,也许这些都是她想多了呢!   接下来一周果然又恢复到了原来的工作状态,江婺仍然勤勤恳恳,吴经理也一心投入工作,公事公办,要求严格。之前两次的尴尬状况没有再发生过。   赵月亮也可能是被她上次大发神威吓住了,接下来几天都没见人。   江婺心情就持续变好。工作之余,想想还有什么该买没买的,赶紧补齐,几乎把空间塞满了。   周五事情多,江婺把手上的事情做完,时间已经迟了半个小时。   她看了看掌上公交,下一辆车五分钟之后来,她就放弃了打车的打算——还是不要养成打车的习惯吧。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比平时回去的时间晚了大半个小时。   回到学校,在食堂吃过饭回寝室的时候,江婺经过一家18h的便利店,突然心血来潮,进去买了两个肉包子、两个茶叶蛋、两瓶热奶,一溜小跑上了寝室,就把它们收进了空间。   然后快速地洗澡上床!   *********~我是时空分割线~*********   无殃看着床边出神,已经有好一会儿了。门外敲门声响了第二遍,他才回过神来,道:“进来。”   广常低着头推门而入,虽没有打量,但已经敏锐地发现屋里没有第二个人了,内心不禁有点微微失望。   只是面上如常,将手上捧着的包裹双手奉到桌前,恭声道:“九殿下,这是您吩咐的东西。”   他说完抬头小心观察了一下殿下的脸色,见他虽是眉头微皱,脸上却白里透红,没有半点受冻的样子,就放下心来。   然后目光扫过殿下身上那件黑鸦鸦的厚袍子,知道这是件御寒宝衣。可是宫里并没有这样的袍子,定是那个人送来的了。   无殃从纸墨间抬头,扫了一眼那包裹,只道:“放着吧。”   “是。”   广常连忙躬身把包裹放在圆桌一旁,眼角余光不小心瞥到桌面铺开纸张上的字,不禁一愣。却不敢多看,放下就退出房间,依旧把门关严实,阻隔室外的风雪严寒。   今日已是腊月十五,到了一年最寒冷的时候,京城连日来天空阴沉,下着鹅毛大雪,夜间尽是呼呼北风响,飒飒落雪声。清晨起来,远处屋角飞檐,一片银白,院子里的雪也再次没过了他的膝盖。   落在阶前、回廊的雪,广常每日里都要清扫一遍,虽知道这里惯常没有人来,殿下也不常走动,他还是每日做着这清扫的活计。哪怕冰天雪地,动僵了他的手足。   今日也是如此。   广常从房里出来,便从廊下拿了那支与他一样高的、枯树枝做成的扫帚,把阶前新雪一一扫落,发出一声声轻微而粗嘎的声音,更衬得这一方小院格外宁静。   一边扫着,他发白的嘴唇不禁念了字,眼里透出一丝雀跃的情绪,原来,是这两个字啊。   寒风飞雪吹过他的脸,又从领口、袖口钻进去,他却不知怎么的,丝毫不觉得冷了。   这时,屋里突然传出一些动静,多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轻轻细细的,像这飘落的雪片一样轻柔,却又没有雪花的冰冷,反而是温暖的,暖到了人的心里。   广常扫雪的动作便顿了一顿,冻得通红的双手却握紧了粗糙的扫帚,心里却松软下来,重重地呼出一口白气。   他低下头,眼神却亮起来了,唇角也微微弯起来。   她来了。   总是在十五这天悄悄到来。   “哗啦,哗啦。”   他又挥动起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雪,动作却轻快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却听得背后“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他动作一顿,随后便听到她的声音,轻轻的唤他:“广常,过来。”   他回头,便看见她抱着满怀的东西出来,微微皱眉看着他,似有些责备:“这么冷的天,你在这里扫什么雪,这天上下个没完没了的,扫也扫不完啊,快过来!”   广常这才愣愣地走到她跟前,还没反应过来,怀里便被塞了满怀东西——实则是一件袍子,只是十分轻盈,内里似还裹着什么。   他抱住了这些东西,那扫帚就掉到了地上,只是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这扫帚了。   江婺看看跟他一样高的扫帚,又看看他也是瘦削的脸颊,不禁暗怪自己之前对他那么不友善的样子。   “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当心冻坏了。快去屋里把衣服穿上,对了里面衣服里面有肉包子、鸡蛋和牛奶,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看看他抱着衣服的一双手,粗砺通红,生怕他长冻疮,赶紧借着披风的掩饰取出一双皮手套给他。好在她准备充足,手套都买了好几双不同材质的。   “以后你干这种粗活的时候,就带上这个,免得冻坏了手。”   又再叮嘱一遍,“去吧,吃东西,穿衣服,戴手套啊。”说完才转身回去了。   直到眼前门关上了,广常还抱住满怀的东西僵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他,竟也能得她如此关心吗?   他以为经过那次,她已经恼恨了他,永不信任他,也吝于对他表露关怀了。   这……仿佛梦一般。   直到冰凉的雪花飘落到他脸上,他才回过神来,唇角轻轻笑开了。   屋里,无殃看着桌上并非独一份的吃食,脸上的喜悦减少了些。   江婺有些哭笑不得,“无殃乖,广常也年纪不大,伺候你也很辛苦啊,我才顺便给他带。”   无殃听到“顺便”二字,脸色才好了点。   又看她带来了许多东西,堆了一堆,不禁问:“江婺,你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江婺摸摸他的头,温柔地说:“年关了呀,姐姐给你带了年节上吃的东西来。”   第24章 缟素   江婺盯着无殃吃了东西, 又看看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她才放心地摆弄起那堆五颜六色的豆子, 一边笑道:“虽说腊八节已经过去了, 但是腊八粥还是要吃的, 吃了可以养身暖胃, 在这样寒冷的雪日吃了, 浑身都有劲儿呢,你读书写字也舒服些。不过这些豆子不好煮开,我现在煮,熬炖上两个时辰就变得香糯可口, 吃一碗浑身都暖洋洋, 你说好不好?”   “好。”无殃轻软地应了一声。   江婺就开心地忙活起来,去取出锅子, 又把每样豆子小米等放一些进去。   无殃抬头看着她在房内忙碌的身影, 看着看着, 眼里竟恍惚了一下,露出几分郁色,只看着她怔怔出神。   江婺回头看见, 一愣, 忙问道:“怎么了, 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太冷了?”   又突然一拍自己额头:“哎呀, 给你带的保暖物品都忘了。”   她赶紧先放下这些东西, 转而取出一顶内绒外线的帽子, 扣在他头上, 又拿出一条灰色粗线的围巾,围在他的脖子上。   然后上下一打量,他被裹得严严实实、暖暖和和的样子,就露出来一张小脸,粉雕玉琢,白里透红的,乌亮的眼睛黑曜石一般,有些愣住了看她,似乎被她一顿捯饬弄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江婺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打趣一句:“咱们无殃真好看啊,以后不知道要掳获多少女子的芳心呢!”   无殃好像有些被吓到,回过神连忙将她的手拿下来,抓在手中,皱眉说了一句:“江婺不要乱说。”   也因此,眼里的郁色消失了,整个人都软和了下来。   江婺却惊讶地发现他脸红了,顿时觉得好笑,继续打趣一句:“无殃脸皮这么薄啊,倒像个小姑娘一样。”   无殃竟然瞪她一眼,“江婺,不要闹了。”   江婺怕他真的生气了,才不开他玩笑了。不过心里觉得好神奇,无殃原来也是会瞪人的啊,这样才像个小孩子嘛。   这样想着不禁又看了他一眼,可惜无殃已经神色如常,再寻不到那样鲜活的样子啦。   不过这么一来,江婺才发现,他身上那件羽绒服暖和是暖和,不过浑身黑鸦鸦的,这色彩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也太沉重了些。她开始懊恼自己当初只顾暖和,没有考虑到适合孩子的颜色。   恰在这时,无殃开口了,语气有些踌躇:“江婺,你有没有素一些的袍子?”   “素一些的?”   江婺赶紧转身在空间里翻了翻,取出两件棉袍,一件蓝色,一件灰白色,这都是订做的,因为材料的原因,没有太过蓬松,有点修身,看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无殃脱下身上的黑袍子,接过灰白色那一件,仔细穿在了身上,又抚平了褶皱。衣摆长度刚好到他鞋面,看来大小长短刚刚好。   平时没看见,这次他换衣服的时候,江婺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玉葫芦。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穿来的时候见过的,那时候这个玉葫芦不知道怎么掉到墙和柜子之间的缝隙来着。   不过江婺没多注意这个,转而仔细打量了无殃几眼,觉得他应该又长高了一点。普普通通的一件袍子,穿在他身上竟然也显得好看,看来还是人长得好看的缘故。   她心里不由得冒出一种“我家弟弟长得就是好看”的自豪感。   自豪完,她把另两件袍子折好放在柜子上层,以便他换着穿,然后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我去熬煮腊八粥,无殃乖乖看书,有什么不懂的我等会儿回来给你解惑。”   “好。”   屋里又只剩下了无殃一个人。   他站在桌后默然半晌,突然抬手,隔着衣服轻轻摸了摸玉葫芦,稚嫩的脸庞竟然带上了几分哀戚。   江婺呵着白汽、冒着风雪走到庭院,找了一会儿才找到水井,却见井里井外已是一片雪白。   ……好吧,都下雪了,气温肯定在零度之下,所以井水结冰也就不奇怪了。   她环顾一周,只好在光秃秃的桃树下捡了那把铲子,把井上雪都铲开,再把它倒过来用手柄伸下去,使劲儿“梆梆梆”地敲,“噼啪”一声把水面结冰敲碎了,才顺利打上水来。   好在井水是暖和的,她手也不至于冻僵。   在井边倒水淘洗豆子的时候,江婺突然想起,那件袍子灰白色,没有什么花纹,好像更不适合无殃。因为在古代,白色代表丧事。   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这边都快过年了,穿白色也太不合时宜了些,都怪她没想到这个。   不过,刚刚无殃出神的样子,好像有点不对啊……   “我来吧。”   江婺一边打水一边想着事情,没提防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一时吓得手下一松,木桶脱手歪倒去,好在一只有些粗糙的手伸过来,把它牢牢扶住了。   只是里面的水不免洒出来一些,沾湿来人灰蓝色的下摆。   江婺回头一看,发现是广常,才松了一口气,“是你呀,吓我一跳。”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地方也就广常来往了,其他还能有什么人?   她看他衣服沾湿了,忙道歉:“对不住,都怪我没留神。”   广常却摇头,语气比她还懊恼:“是我吓到了您。”   江婺不想纠结问题,看看他湿了的衣摆,道:“你快回去换身衣裳吧,免得寒气入体。”   “不碍事。”广常却并不在意,只低着头重新从水井里打了满满一桶冒着白汽的水上来,倒了一些到小锅里,倒是一滴未洒。   一边低声说了句:“您别做这些,我来就好了。”   江婺心道她才想说这个,他倒先说了,一个两个都少年老成的。   她就道:“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我是来照顾无殃的,这些活计我来做就好了。你快回去换衣服去吧——你怎的还是穿得这样少,我先前带来的衣服可是不喜欢?还是不合身?”   “没有,”他摇摇头,“很好,我很喜欢。”至于为什么不穿却没解释了。   既然他不说,江婺也不追问了,给他带衣服只是顺便,穿不穿随他。   毕竟她跟广常接触时间不长,她又不了解他,而且他年纪稍大一点,总感觉跟他有种隔阂感、疏离感,无法像跟无殃一样亲近。   想起无殃,江婺迟疑地问:“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无殃……似乎有些不高兴。”   闻言,广常面色突然沉郁下来。   江婺一愣:“怎么了?”   他沉默片刻,才道:“今日,是……夫人的忌日。”   江婺一愣,确认道:“无殃的母亲?”   广常点头。   江婺顿时叹了口气。   其实早该想到的,无殃处境这么艰苦,肯定是生母没了。父亲又薄情寡义,对他不闻不问,肯定早已另娶新欢,有了别的儿女。经常来打他的,想必就是他的异母兄弟姐妹吧……   一边猜测,江婺目光扫到广常手臂竟然系了一道白巾,她愣了愣:“你也是为你家夫人?”   广常摇摇头,声音凝涩,隐含悲痛:“今日……也是家父离世之日。”   江婺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老成的孩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   广常却不需要她安慰,见她不要自己帮忙,便默然转身,走到阶前,捡起还跌在那里的枯枝扫帚,低着头,一下一下,继续扫起雪来——   “哗啦,哗啦……”   江婺收回目光,把手浸进水里,轻轻搓洗锅里花花绿绿的豆子。只是才打上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井水的暖意便散尽了,变得冰冷,冻得她手指发疼。   无殃丧母,广常丧父,两个同样在今天悼念亲人,是巧合吗?是不同年的同月同日?还是……两家的丧事根本就发生在同一天!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而无殃和广常两个人在一起,也是巧合吗?他们真的只是主仆关系吗?   江婺脑海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疑问。   她突然想起,那天中秋遇到重伤的广常时,两个人都有些奇怪的沉默。   还有那晚安置好广常之后,她问过无殃是不是认识广常,他没说话。如果不认识,他会说不认识的,沉默就代表……他们事先就认识的吧。   那么,广常后来到了无殃身边伺候,也不是巧合了吧。   又或者说,当时他身受重伤出现在无殃的院子里,其实,就是来找无殃的?……   江婺皱眉看着锅里混杂起来的各种豆子各种米,怔愣半晌,摇摇头,把疑问都抛出了脑海。   别想了,别想了,说过不追究这些的,她还是煮八宝粥去吧。   ***   静华宫。   婉顺姑姑正给贤妃梳发髻,一边叹道:“娘娘感染了风寒,还未好全,何苦非要起来。外边冰天雪地的,要是再吹了寒风,可怎么是好。”   贤妃面色苍白,带着病容,语气却还是那样的和缓:“外边如何冰天雪地的,我又不出去。屋里火盆烧得旺,不碍事的。”说完却咳了咳,眉间微蹙。   婉顺姑姑立即急道:“看,娘娘又咳上了。这屋里再暖和,也比不上被窝里暖啊!”   因前段时间皇上龙体有恙,得有人在身边仔细伺候,宫里妃子不少,可几个妥帖的有公主皇子要照顾,其他的又身份太低,最后还是贤妃衣不解带地侍疾在侧。腊月上旬皇上好不容易康复,贤妃却又病倒了。   好在如今宫中既没有皇后,也没有太后,不用起来请安,贤妃便卧床养了几日。今日却执意起来。   婉顺姑姑想到这里,不禁小声抱怨两句:“皇上虽说子嗣丰盈,可病倒的时候,竟没有一个能在身边伺候好的,最后还是累得娘娘这样。”   这话其实是有些大胆了,不过贤妃知道她素来妥帖,只在无人时说一两句罢了,也不怪罪。   倒是叹了口气:“罢了,皇上好了总是好事。如今皇储未立,皇子们却渐渐大了,又一个赛一个的有想法,皇上若是此时倒下,岂不大乱?”   婉顺姑姑道:“原本这些皇子里头,也该有一个……”自知失言,她的话头猛地顿住了。   贤妃一怔,双手不禁抚上自己的腹部,眼里浮现一抹哀痛,“是啊,我的皇儿若活下来,也有这么大了。可恨——”   她眼眸突地睁大,眼里涌出几分痛恨来,“……可恨,还未出生,便被人害了!”   “奴婢该死!”   婉顺姑姑见一时失言,引得主子难受,顿时扑通一声跪下了。   贤妃闭了闭眼睛,眼眶却有些红了。半晌才平复了情绪,仍和缓地对她道:“你起来吧,继续替我梳头。”   “是。”   婉顺姑姑站起来,这下却不敢再说了,专心替贤妃梳好了惯常的发髻,正要拿起一支碧海蓝兰花点翠簪子给她戴上,却让贤妃阻止了:“这个不好,用那支白玉的吧。”   婉顺姑姑连忙换了那支羊脂白玉簪子给贤妃戴上,又问:“娘娘可要上妆?”   贤妃摇摇头,继而又选了一身白底暗花的衣袍。   这样一来,贤妃满身上下除了一根白玉簪子,竟没有半点首饰了,一身素净,恍惚让人觉得是一身缟素。   只是原在病中,衬得脸色更加苍白,身形越加单薄。   婉顺姑姑忍不住,还是劝了句:“娘娘,还是回床上好生养着吧。”   贤妃缓了缓气,站起来往惯常礼佛的小佛堂走去,一面摇头道:“什么时候躺着都成,只今日不成。”   第25章 资本   这一天小院尤其宁静, 江婺说话动作都不觉放轻了许多,好在无殃除了有些低落, 还坚持念书;广常也照样做着自己的事, 江婺给他们熬的八宝粥也都吃了。   只是两个孩子都比往常要沉默些, 不声不响的, 更令人心疼。   江婺想到, 她母亲去世时她已经长大成人,尚且悲痛不能自抑;两个孩子还这么小就失去至亲,孤苦无依,艰难度日, 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唉。   直到傍晚,江婺才想起这次特地带来的一些常用药物。治疗寻常小病外伤的这些, 原本每次都会带一些, 上次经无殃要求, 她这次带了更多。此外,她还带了一些抗生素、鱼肝油、葡萄糖、各种维生素等等。   其中有些她不十分了解,去查阅了专业书籍, 现在才可以用更加简单明白的语言跟无殃解释。可以说是花费了很大的功夫。   她跟无殃解释了这些新的药物, 作用、剂量等, 事无巨细讲了一遍。   每次江婺说话, 无论说什么, 无殃总是听得十分认真, 眼也不眨, 好像要把她说得每一个字都印在心里、眼里、脑海里。如今也是这样。   江婺说着说着,不禁笑了,递给他一本巴掌大小的便签,“记不住也没关系的,我都写在这儿呢,你收好,用前仔细对照说明就好了。”   跟以往一样,怕他弄错,她事先已经对每个瓶子里的东西贴上了序号,并按序号一一在便签上写了详细的名目、用途、剂量等,以无殃的聪明和细心,不会混淆的。   “好。”无殃接过只有他巴掌大小的本子,仔细地收好。   “对了,我还带了些别的御寒衣物,你都记得用上。冰天雪地的,你读书的时候可不能冻着。”   她趁着天黑之前把这些东西一一取出来,能放柜子的放柜子,放不下的只好放在床尾。   此时不禁感叹一句他屋里实在太空,可是她也不敢搬个衣柜过来,太显眼了,万一被人看见,反而会害了无殃。   另外想着这边过年的时候她不在,觉得十分遗憾,于是提前买了各种糖、饼、糕点,这样过年的时候起码有点好吃的。广常来送饭的时候,她也抓了两把放他手里。他很是惊讶,抬头看殿下没有说什么,才郑重地谢了,双手接过。   再来这边是北方,天气严寒,植物都冻冻死了,她猜这个季节新鲜蔬菜是很少的,就算有也很珍贵,也怕是轮不到无殃这里的,所以还格外带了一箱子新鲜瓜果,叮嘱他每天都吃一些……   叮嘱这叮嘱那的,简直有操不完的心。   末了无殃递给她一个看着就沉甸甸的包裹。   一回手二回熟,她立刻知道这是什么了。   江婺:“……”怎么有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错觉?   而且上次已经给了她这么多金银珠宝,这次又给?难道打算以后她来一次给一次?把她当成按月来收钱的“仙女”吗……江婺不禁抚额。   她的初衷是捡点破烂古董,缓解暂时的经济压力,根本没有压榨古代小孩子的想法啊啊啊!   而且,他明明是没人疼没人管吃不香穿不暖的苦命孩子,到底哪里来的金银珠宝啊?!   江婺深呼吸一口气,停止了内心的咆哮,她必须要纠正他的错误想法以及做法才行。   “无殃。”她没有去接包裹,而是心平气和地叫了他的名字。   无殃抬头看她,手里还举着那个包裹,乌黑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在疑惑她怎么不接东西。   江婺被他这眼睛一看,心里的火气顿时没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放下吧,我不要。”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解:“为何不要?”   “因为……这太贵重了!”   江婺板起脸,严肃地跟他说:“我不单这次不要,下次也不要,以后都不要你这些贵重的东西了!不仅如此,我还要把上次你给的这些还给你!”说着就变戏法一样把那个包裹取出来,哐啷一声放在桌上。   无殃先是有点惊奇,然后就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情绪起伏,顿时愣住。过了会儿才轻声问:“江婺,你生气了吗?”   江婺看他一副不明所以、不知所措的样子,只好压了压自己的情绪,看着他道:“无殃,我问你,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她眉头微皱着,看了周围一圈,仍是她初次来看到的那个老旧样子,一桌一椅,一床一柜,除了现在桌上堆得一些她带过来的东西,并没有多大改变。但是她存在于此的痕迹并不太明显,只要把这些吃的、穿得、书籍、文房四宝都收起来,根本还是原来的样子啊,那小可怜无殃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些金银珠宝。   或者说,广常那小子去哪里弄的?   她生怕他三观歪了,去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聪明如无殃,立刻明白了她的情绪何来、顾虑何在。他摇摇头,“江婺,你放心,这不是偷来的。”   “那是怎么来的?”她追问。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确实是别人不要的东西,归捡过来罢了。”   江婺觉得脑壳一阵疼——老旧如两个笔洗就算了,那些明晃晃、金灿灿、白花花、水汪汪的宝贝,怎么会是别人不要的啊!谁这么土豪啊,金子都丢!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无殃顿了顿,又低声地补充道:“当然,有些本就是我的东西,我拿回来罢了。”   江婺听到这里,脑壳更疼了。   因为按照她之前的猜测,无殃母亲在的时候,他应该是一位金尊玉贵的少爷,身边有这些好东西也正常;后来母亲死去,他的地位一落千丈,这些东西被欺负他的兄弟姐妹拿走也不无可能。   若真是这样的话他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错,那么她也就没有什么好指责的了。   当然,她也不知道这些是真是假,毕竟都是她凭借着蛛丝马迹猜的。   她知道她不该怀疑无殃,但是这个孩子什么都不告诉她,一切全凭她去猜想,有时候就真的让她感到无力。或者说,她的性格其实也有暴躁的这么一面,会偶尔爆发一下,让她烦躁不安。   “算了,怎么来的不重要了。”她叹口气,“我只是想说,我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无殃看着她的脸色,有些无措,低声说:“可是,江婺上次说需要交换,我不想让你为难。”   江婺一愣,放缓了语气解释:“确实需要交换,只不过这些东西相对你给的东西来说,十分寻常,根本不值得。对了,上次我拿其中一只红漆三足笔洗去兑了——这确实可以兑的吧?”   无殃点点头,“给了江婺的东西,任凭处置。”   “那就好。”江婺确认之后放心了,“它价值不菲,足够给你带很长一段时间的东西了。所以剩下的这些,你都拿回去吧,以后也不需要准备了。”   无殃明白她的意思了。不过还是把两个包裹往她那边推了推,“横竖这些东西我这里用不上,江婺收了吧。”   江婺不赞同地摇头,“既然是你的东西,你让广常帮你收好吧。我又用不着,收来何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无殃原本微微皱着眉头,听到这话眉头却松开了,似乎因为一个“仙女”自比“匹夫”而感到一丝惊奇。   他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江婺先替我收起来吧。我这里,不好放这些东西。”   江婺闻言,又不由自主地脑补了某天无殃被人栽赃陷害,一群人到这里翻箱倒柜,当真找到这两个包裹,最后无殃被人抓出去拳打脚踢,奄奄一息地躺在庭院里,冰冷的雪花飘落到他脸上,却被他脸上的血污染红的……   这个画面太凄惨,单是想想就令人揪心。   最后江婺还是把东西收起来了。   当然只是收起来,她是打定主意不碰了。等无殃长大之后脱离这个地方,她就还给他,有这些财务做资本,他未尝不可以买房置地,聘一名贤妻,生几个娇儿……   想到这里,江婺赶紧打断思路。疯了疯了,无殃才几岁呀。   晚上,两个人仍然挤在一张床上睡。   江婺睡着前突然想起来,迷迷糊糊说了一句:“接下来我有些忙碌,来时不知早晚,无殃不要每次都等着我……”   无殃闻言没说话。   江婺困极,也没纠结,说完就睡去了。   待手上紧紧牵着的那片衣角消失,无殃才握了握空空的手,黑暗中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想等着你。”   *****   这日辰时已过,宫里大小主子都用过早膳,御膳房便过了忙碌的时候,清闲下来的厨娘厨子们便歇了口气儿。   正喝茶说着话儿,突见静华宫贤妃娘娘身边的婉顺姑姑从外面走来,步履匆匆,面有急色。   几人赶紧打住了话头站起来,笑问:“婉顺姑姑,您怎么这时候来了,是贤妃娘娘有什么吩咐,还是找春雪?”   “贤妃娘娘咳得难受,你们炖一碗冰糖雪梨,清清润润的,少放些糖。”婉顺道。   “是。”她说完,自有人去做这事儿。   她又问:“春雪可在?”   一人忙指了后头点心房,道:“因十一公主身边的碧玉来了,说十一公主要吃梅花酥,春雪正在里头呢。”   婉顺点了点头,“劳烦先炖着,我顺道去瞧瞧春雪。”   她转到后头点心房,便闻到一股甜点的香味儿,其中又有间杂了一丝清冽梅香,里边定是有早晨刚摘下来的带着寒气的新鲜梅花了。   她在门口略站了站,里边春雪见了,便跟点心师傅说一句,走了出来。看见她脸带忧色,忙问:“姑姑,怎么了?”   婉顺眉间蹙着,迟疑问她:“上次那个广常小太监给你的治风寒的药,你可还有?”   春雪摇摇头,对于姑姑主动提起广常很是惊讶,毕竟之前姑姑可是让她不得跟广常接触的。   不过她很快想通了,问道:“可是贤妃娘娘病情严重了?”   婉顺点头,叹了口气。   原来昨日贤妃执意带着病体在小佛堂诵经一日,到底还是又受了寒,晚间便咳地更重了些。   今早请了太医,喝了药,一时也不见好转,婉顺急得团团转。好容易贤妃睡了过去,婉顺突想起前阵子的事情来,忙来找侄女。   婉顺低声叮嘱道:“因他是西宫的,我不好和他接触。你在御膳房行事方便些,等会儿午膳时分,你悄悄地问他,肯不肯给这味药,娘娘好了定有重赏。”   春雪忙不迭点头:“我知道了姑姑,等他来了我就跟他说。”   婉顺点点头,便回前边取了冰糖雪梨回去。   第26章 毕业   江婺跟无殃说接下来比较忙, 这可不是骗他。   她这边时间已经是五月份,毕业生也实习了两三个月了, 该是填写和提交专业实习材料的时候了, 提交时间截止到五月底。这个实习还有学分的, 在这毕业关头谁敢马虎, 当然冥思苦想、绞尽脑汁, 希望写出一篇漂亮的报告,为自己加分。   接下来六月初,更是毕业生的重头戏——论文答辩,这个比实习报告还重要得多。论文还没准备好的赶紧加班加点修修改改, 准备好了的这时候也要拿出来读读看看还有没有可以完善的地方, 同时战战兢兢地祈祷自己分到的答辩组老师和善一点,不要刁难, 争取一辩就过, 顺利毕业。当然答辩之前还有个学术不端检测, 也就是论文查重,重复率在30%以下的才有资格参加答辩,以上的……就自求多福吧!   所以到了五月中旬的时候, 四散在各城市各公司实习的毕业生纷纷辞职或者请假, 乳燕归巢一样回到了学校, 许多空荡荡的宿舍重新又热闹了起来。   不过这热闹也不会持久, 毕业后各自分散, 恐怕是很难再有这样齐聚的时候了。再加上实习了这么一段时间, 大家纷纷感叹上班好煎熬啊, 工作好忙碌啊,同事好难相处啊,老板好严苛啊……一对比,见到同学不知道多亲切多有倾诉欲,叽叽喳喳的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江婺的室友们也都一个不少地回来了。虽然都说不知道实习报告怎么写、很苦恼,拖延症晚期的甚至毕业论文都还没按照导师的批改提示修改,可是都一点不急的样子,七嘴八舌、高谈阔论,有时候两三个人同时说话,江婺都不知道听哪个的,吵得脑壳疼。   她们一寝室也还算和谐,从来没吵过架,不过江婺平时忙于学习和兼职,少有时间一起逛街吃饭的,所以跟她们也没有特别深交的。其中,她跟大小姐白仙仙的关系算是最好的了。   不过江婺有时候忍不住怀疑,白仙仙跟她这么好,就是想偷懒。   比如说现在,白仙仙正双手合十,美眸笑得弯弯,十分讨好地跟她说:“江婺婺,你最好啦~我相信区区一纸实习报告对你来说不费吹灰之力,用不了多少时间的,你就帮我写吧,好嘛好嘛~”   江婺哭笑不得,“既然不是难事,你就自己写啊。”   白仙仙可怜兮兮,“我不会写啊。”   江婺就指点道:“你把你实习工作职能写一下,每天做什么,跟专业有没有关联,其中遇到了什么困难,怎么解决的,其中有没有人际关系需要处理……完了再总结一下,写写你的体会和感悟,再展望一下未来的职业规划。不就完了吗?”   “可是……”白仙仙弱弱地说,“工作职能是什么,我每天都没事做啊。”   江婺:“……”哦,忘记了这位大小姐直接去她爸爸那里混了个章。   她哭笑不得,又觉得很奇怪:“既然每天都没事做,那你还天天上班?”   闻言,白仙仙很心虚,“呃……也没有天天上班啦,人家心情好才去一下。”   江婺:“……”富贵人家的上班方式,她不懂。   最后江婺经不过她的软磨硬泡,最主要是江婺感激她上次介绍古玩店,松口答应帮她——修改。就是写呢还是要白仙仙自己写,不过江婺帮她完善就是了。   这样也把白仙仙高兴得不得了了。因为她早就写了一篇了,就是乱七八糟自己都不忍直视,现在一听说江婺帮忙修改,立刻就甩给她了。   江婺看了一眼晕死,恨不得收回前话。却只能认命地打开电脑文档,一边问:“你岗位是什么?”   白仙仙立刻笑眯眯答曰:“我老爸的小秘~”   江婺:“……”行吧,也在意料之中。   不用说,她爸爸身边肯定还有一个实干担当型的大秘,大小姐白仙仙估计也就高兴了就去她爸办公室吃吃零食,聊聊天哄她爸爸高兴,可不是她老爸养的“小秘”嘛。   啧啧啧,有钱人的腐败生活啊。   江婺问了她平时观察到的大秘日常,发挥想象删删增增,一小时搞定。   白仙仙还在玩手机看帅哥呢,顿时被她的办事效率惊了!然后又恬着脸过来继续求她:“江婺婺~我导师说我论文还有点小毛病,我不知道怎么改啊,你再帮我看看呗~”   江婺呵呵一声,懒得再理会她。   不过她也是佩服白仙仙了,这个没做好那个没做好,她是怎么心安理得玩手机的?果然心大比较幸福吗。   话说回来,实习报告、毕业论文什么的,江婺都准备好了,她忙主要是因为,她还上着班。   她其实挺喜欢这份工作,觉得忙虽然忙,但是确实能学到一些东西,很锻炼人,而且等她毕业后转正,工资待遇也会上一层楼,所以她现在还没有辞职的想法。毕竟辞职了,又得重新投简历面试,很浪费赚钱的时间。   她因为住在学校,每天来回上班并不冲突,等到答辩的时候再请假就是了。至于平时要开的各种实习总结大会、毕业离校会议、就业引导讲座……她能逃则逃,让白仙仙代签到,这也是她这么好心帮她写实习报告的原因;不能逃只好请假去开会。   除了这些学校的事情,大家玩得好的也会相约在校园各处拍照啊,留下美好的纪念,以及班级寝室聚餐啊,唱歌啊,项目可多了。   事情一多就容易累,而且他们在亚热带,天气进入六月以来越来越热了,慢慢地升到了三十多度,江婺每天出门都汗流浃背的,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实习这事儿过了,一辩在也各人的忐忑和答辩老师们的“刁难”中艰难过去了,整个毕业届都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甭管过不过,先好好吃一顿,安慰安慰紧绷了好久的小心脏啊!   江婺他们寝室当然也有聚餐项目,考虑到江婺还要上班,就把时间定在了晚上。当然,吃饭也就是晚上吃才比较有氛围,白天有什么好吃的。   江婺就跟吴淼说了学校有事,要早点回去。吴淼也就没给她太多的事情做,让她准时下班。   地点就是商务中心,这里面专门给学生打造的消费中心,吃喝的地方可多了,川菜、香辣虾、烧烤自助餐,应有尽有。他们去了一家叫做石锅沸腾鱼的,实际上也不全是鱼,什么吃的都有,以前她们也在这里吃过饭。   一伙人开心地吃吃喝喝,还叫了啤酒,虽只有几个人,还是把气氛搞得热热闹闹的,还各种拍美食 自拍发朋友圈,嘻嘻哈哈的,很欢乐。   江婺觉得酒味苦,还不如饮料好喝,就拿了罐椰汁,菜有点重口味,她一边吃着一边慢慢喝完了饮料。只是她吃饱喝足,小伙伴们还没尽兴呢,只好出去出去吹吹风,顺便上个厕所。   然后就悲催地遇上了极品。   江婺走出包厢门口,走道上两个女生正好迎面走来,她原本没在意。没想到她以为会擦肩而过的时候,靠近她这边的那个个子娇小的女生竟然狠狠地撞了她一把。   江婺一时没防备,被撞得往旁边一侧,左边太阳穴的位置Duang地一声撞在大理石墙壁,她顿时只觉得大脑轰的一声,嗡嗡作响,又疼又晕,脚步有些踉跄。   没想到她正在难受的时候,对方不仅没有道歉,反而回头就是一句怒骂:“横冲直撞的,你走路不带眼睛啊!”   江婺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扶着墙,转身去看恶人先告状的这个,觉得有些眼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过她记得自己并没有树敌啊,这人明显是故意的,怎么回事?   她就皱眉回了一句:“同学,是你自己撞上我的,还害我撞到了墙壁。”   没想到那女生立刻就蛮不讲理的反驳:“明明是你撞上我的!你自己走路不长眼,还怪我?撞。死你活该!”   她这样理直气壮,她身边的女生顿时倾向于她,也不高兴地对江婺说:“明显是你撞了我同学吧,还不道歉。”   江婺顿时觉得脑袋更疼了,没想到除了赵月亮,她还会遇上别的这样的人,也不知道她是倒了什么霉。不过从赵月亮那里学到的经验告诉她,跟这种人吵架是很不明智的,因为他们根本不讲道理,而且对方还有同伴帮忙呛声。加上今天寝室聚餐,本来高高兴兴的,她不想吵架,冷着脸就要走。   那名同伴就说了一句:“真是的,撞了人一句道歉都没有就走了,什么素质。”   然后江婺就听到那个撞她的女生,尖声冷冷地讽刺说:“这个女的可能不知道什么叫素质吧,都能当街抢人家男朋友做小三了,怎么可能觉得撞了人不道歉有什么错呢?”   她同伴顿时很惊讶也很八卦地问:“刘娇你说什么?她抢人男朋友?抢了谁的?”   得了,两个人一人一句,声音又这么大,顿时走廊里经过的几个人都眼神诡异地看向了江婺。   江婺再一次处在了这种被人当众污蔑的境地里,心里不由得再次感叹自己到底是什么霉运体质,之前被渣男纠缠,现在被污小三……   不过这句熟悉的小三 ,倒是让江婺想这个女生怎么面熟来的了。这不就是四月里古玩店看见的赵月亮身边的小女朋友吗。不过,当时赵月亮盯上了她的两个古董,当场就甩了这个,转而继续纠缠她。这个女孩子当时羞怒交加,走前还把她恨上了,骂了她一句“小三”。   只是江婺实在不是很明白,既然大家都是被赵月亮害的,为什么不是一起恨他,转而对付她是什么逻辑?   小三?她江婺是眼瞎了才会看上赵月亮那样的吧!   这些人都是看她长了一张很好欺负的脸吗!   想到这里她心里火气又上来了,果然是物以类聚,能跟赵月亮交往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看看这个刘娇的嘴脸,这种当众侮辱人引导舆论的卑劣,果然是跟赵月亮一样的恶心!他们两个可真是天生一对了!   她想到这里,忍住了隐隐作疼的脑壳,站稳了,转身心平气和地开口:“这位同学,我们好像并不认识吧?这么无缘无故地污蔑我是小三,好像更没素质。”   “无缘无故?”   这名叫刘娇的女生声音瞬间又拔高一个度,更加大声地说话,与其说她是跟江婺说话,还不如说她是跟无知路人宣扬这件事情:“前两个月的事情说忘就忘了啊!当时我跟赵月亮感情明明好好的,正在街上手拉着手逛街,你就上来插足,破坏我们的感情,害得我们当场就分手了!哼,你这小三的道行可真高啊,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情侣了!”   说完了她就满怀恶意地看着江婺,可惜并没有看到江婺露出任何愤怒或者说慌乱的表情。   相反,江婺只是恍然大悟似的,说了一句,“哦,原来是你的男朋友是赵月亮啊。”   刘娇怒道:“你不是早就知道吗,现在还装的假惺惺的!”   “我可不知道。”江婺笑着说,又语气意味不明的加上一句,“说实话,我挺惊讶的。”   “你惊讶什么?”刘娇不知不觉被她引导了话题。   江婺还是微笑着说:“我很惊讶,那个又挫又矮又穷还又抠门、满脸油腻胜似中年大叔、喜欢一身绿、品味独特,最重要的还经常对人家纠缠不清又听不懂人话的赵月亮,竟然,也有女朋友啊!”   说完了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惊奇,看得刘娇脸色十分难看。   就连她身边的同伴都有点被吓住了,小声地问:“不是吧刘娇,那个什么赵月亮真的这么挫啊。而且……你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怎么我们寝室都没有听说啊。”   刘娇心里恨道,当时还没正式确定关系就吹了!不过这话太没面子了,而且还会跟前面说的自相矛盾,她当然不能说。她牙一咬,指着江婺恨道:“当然不是了!这个女人故意抹黑人家,怕是被我当众指出来,恼羞成怒了吧!”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没有底气。   江婺听了这话更是轻轻一笑。   笑完突然就冷哼一声,语气变得毫不留情:“同学,虽然我很惊奇你的口味,不过抱歉,不是谁都有你这么重的口味,能看上那个赵月亮的。何况这大学城里帅哥那么多,我要是想找男朋友,能看得上个那个赵月亮?估计也就你把他当个宝贝吧。所以,这句小三还请你收回去,少拿来恶心人!”说到最后,江婺猛地提高了音量,语气十分厌恶。   这下,驻足看戏的几个人,包括刘娇的同伴,都怪异地看向了刘娇。   刘娇没想到江婺看着温温柔柔,嘴皮子竟然这么狠毒。偷鸡不成蚀把米,在这种目光之下,她快呕死了!   她当然知道赵月亮外形不算出色啊!只是她自身条件也不好,这么久都没有人追过她,难得有一个男生追她……这样当面被拆穿,她又气又急又觉得羞耻,正想反驳。   没想到,旁边包厢门一开,赵月亮的声音竟然传出来了。这是这声音听着,哆哆嗦嗦的,好像快被气昏过去了:“江婺你,你你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第27章 骂架   江婺听着这熟悉的声音——能不熟悉吗, 被迫听了两年多了,都快烦死了——当然她心里也是很意外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大学城周围这么多好吃的餐厅, 怎么大家聚餐都聚到了这家店来。   当然, 也就是意外而已, 她压根儿没有被人抓现行的尴尬, 毕竟她说的可都是实话。赵月亮可比这个刘娇还要恶心得多,跟这种人讲尴尬,哼,她估计要被毁了。   江婺现在也明白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了, 对付这种不要脸的人, 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加强势的反击回去, 才能让他们闭嘴。   为了显得自己理直气壮, 江婺还环手倚在墙上, 嫌弃地斜了一眼从包厢里面出来的赵月亮,挑眉道:“哟,赵月亮也在啊, 原来是跟女朋友一起来吃饭啊?既然还在一起, 就不要乱说什么被破坏感情了、分手了、有小三插足这种话行吗, 我吃饱了撑着还是怎么滴, 敢插足您们两位的感情?”说到后面这句, 她还一边摇头, 一边特意着重强调“您们”, 以表敬谢不敏。这一刻,她觉得她好像恶。毒女配啊……不过,总比自己憋屈的好!   其实赵月亮和刘娇明显不是一起来的,不过江婺是故意误导,她领教过舆论的威力 ,当然是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来。   围观的人听到这话,看看冒出来的赵月亮,果真又矮又挫又油腻而且一身绿,看看他又看看刘娇,好几个忍不住噗嗤一句就笑了。   赵月亮被笑得脸都跟着绿了。   刘娇脸色也很不好。毕竟她之前跟同伴否认了江婺对赵月亮的形象描述,现在真人一出来,她同伴看了一眼赵月亮就眼露嫌弃,继而回头看向她,眼神真是一言难尽,小声地问:“刘娇,这就是那个赵月亮,你的……男朋友?”   “是又怎么样?难道你也是颜狗,看人只看外貌吗!”刘娇恼羞成怒,没好气地低声骂了一句。   同伴一愣:“我,我又没这么说,你干嘛这么骂我……”一边往后退了一步,远离她一些。   刘娇现在暂时管得了同伴的看法了,她侮辱不成了还丢了大面子,不扳回一城实在不甘心。于是眼珠子一转,竟然朝赵月亮那边走了几步靠近,小声地煽风点火:“你可都听见了吧,你甩了我去讨好她,结果人家心里却这么看不起你,你就忍得下这口气?”   赵月亮怎么忍得下!   只是上次体会过了江婺爆发式的骂人,现在他一看到江婺那副不再温柔娴静的样子,顿时小心肝就是一颤一颤的,有点不太敢得罪她了。   这估计是被骂出后遗症了。   刘娇看他不说话,心里有些着急,继续劝说:“难道你就这么白白地让她看不起?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只要咱们两个人联手装情侣,咬定了她是小三,难道她还能骂得过咱们两个人?”   赵月亮一听有点心动了,于是点点头,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妈的这个贱人上次这么害我,我要报仇,我要彻底破坏她的名声!”   其实江婺不想恋战,见他们咬耳朵就知道没有好事,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歪,不过跟这种神经病们吵架,也太无聊了,于是就扶了扶脑袋,准备继续去厕所了。   可是赵月亮两人既然达成了联盟,还没开始出招呢,哪能让她走啊!   刘娇首先大声:“怎么,事情还没说清楚就要走,难道是不敢当面对证,落荒而逃?”一边还跑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让她走。   江婺一个用力甩开她,转过身厌烦地看着他们:“对什么证?”   刘娇个子娇小,被这么一甩站不稳,差点撞到了人,顿时尖叫着反咬一口:“你竟然推我,你好狠毒!”   “谁让我碰我的!”江婺看着她,冷笑:“何况我只是挣开你的手,你自己站不稳,竟然空口白牙地就说我推你?呵呵,还有你当我眼瞎还是当大家眼瞎!”   有人就说了一句:“就是啊,人家可没推你,还想装白莲花啧。”   刘娇脸色涨红,只好放弃了这个,转而回到刚才的话题:“你到底是不是小三,有没有破坏我们感情,现在赵月亮来了,你有本事别走,当面跟他说啊!”   江婺冷笑一声,反口就呛回去:“有什么好说的!赵月亮什么货色我还不知道?他嘴里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你少在那里煽风点火的,自己说不过我还去找帮手了,也不看看这个帮手有没有这个胆色!”   又指着赵月亮骂道:“赵月亮我跟你说,你少来恶心我,我可不像以前那么好欺负了!烦了我两年,现在都快毕业了,你还像块甩不掉的烂泥巴一样,你怎么就那么能耐?怎么就没有一点自尊心和羞耻心?人家都说人要脸树要皮,你怎么就一点脸都不要?你还是不是人!”情绪过于激动,江婺眼睛和脸都有点发红。   其实她真的不想骂人,也一点都不想吵架。   她出身的家庭、她母亲对她的影响、她受过的教育,都是要性情温和,待人有礼,而不是这样声嘶力竭,破口大骂。骂人固然痛快一时,其实自身也在这些伤人的话语里变得粗暴,变得不堪,而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她不伤人,人就要伤她。都是赵月亮惹出来的,他逼她这样的!江婺情绪隐隐暴动了,如果他们还要再纠缠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动手打人。   吵到现在,其实走道上已经围了很多人了,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过江婺自我保护意识还是很强的,在这个大家都喜欢随手拍的时代,她担心一不小心有人把自己拍了发到网上,所以刚才发现不对就把马尾解开,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顺其自然地挡住一部分脸,也挡住了她隐隐发红的眼睛。   另一边,同寝室的见江婺上个厕所这么久还不回来,有个同样想上厕所的妹子就出来看看,哪想到这么多人热热闹闹围成了一圈。既然有热闹可看,当然要一起看啊,于是回去包厢嚷嚷一声,全寝室的妹子都过来围观了!   一开始她们没认出来,还是听到后面这段骂人的话,凭声音才认出来,这个骂人这么犀利的女生,竟然就是江婺!   天啊,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这,这还是那个说话温温柔柔、轻声细语、从没跟人红过脸的江婺吗?原来战斗力这么可怕!   妈耶,江婺要是一开始就有这样骂人的魄力,赵月亮哪里还有胆子敢纠缠她两年多啊!   在她们目瞪口呆的时候,那边赵月亮神色委屈地开口了:“江婺,虽然说我不是帅哥,但是我专一啊。我追求你追求了这么久,是真的喜欢你,可是你看人只看外表,一直都看不到我的内心,对我爱理不理的。可是你这样对我,我也会累的,对你的喜欢也会慢慢消磨掉的!到了这个学期,我终于想通了,觉得以前自己真是傻,在你身上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搞得自己都快毕业了还没谈过一次恋爱,我真是傻透了!于是我不想再追着你跑了,我发现刘娇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虽然刘娇没有你漂亮,但是她也很努力很可爱啊,于是我跟刘娇谈恋爱了。可是!”   他语气突然愤恨起来,指着江婺愤怒地说:“我不在你身边转了,你反而心里不平衡了吧,那天在街上看到我跟刘娇一起逛街,你就上来挑拨离间,破坏我们的感情!你怎么就这么恶毒,这么自私!是不是要所有的男人都围在你身边,你才开心?!”   听完这些,江婺都快要恶心死了。   围观群众也议论纷纷,毕竟有些女孩子还真就是这样,因为虚荣和优越感,她们固然不会答应普通男孩子的追求,也会远远地钓着,享受这种被人爱被人围绕的感觉。但是一旦这个追求者去追了别人,她又看不惯了,跑去露出一些意思来,把人勾回到自己身边,还是不远不近地吊着。   刘娇和赵月亮看到围观群众的眼光变了,顿时对视一眼,心里暗暗得意。只是还没得意多久,旁边就传来几个女孩子的乐不可支的笑声。   “噗哈哈哈哈哈惊天奇闻啊!”   “妈耶我耳朵要瞎了噗!”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这笑声太突兀了,大家纷纷回头,让开了一些距离,当看到这几个女孩子,尤其看到当先一身名牌、纤腰长腿、艳光四射的白仙仙的时候,看她笑得明媚,大家一时看得愣住,同时又纳闷她们在笑什么。   赵月亮就不同了,看到白仙仙就是眼神一变——他之前被这位大小姐指着鼻子骂过,后来见了都绕道走的。   “哈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死缠烂打说成专一?赵月亮你可真好意思说这些话,也不怕把自己恶心死!想艹深情男二人设,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脸,有没有那身材!哈哈哈哈哈哈……”白仙仙笑得停不下来,捂着肚子抓着旁边室友的手撑着才没有倒地上去。   赵月亮脸色一绿,却也不敢骂她,只能憋出:“白仙仙,管你什么事!”   “管我什么事?哼!”   大小姐笑完了站好,昂首挺胸,玉手叉腰往那一站,气场全开:“你这恶心玩意儿,就会捡软柿子捏!咱们寝室的江婺婺人漂亮,性格温柔,学习又好,年年拿奖学金,多好的一个人,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碰见你这个东西!我们整个学院谁不知道江婺婺是学霸,一心追求奖学金,多少高大帅气的学长学弟追求,人家都不动心,能看上你这个玩意儿?赵月亮你长得这么个磕碜样就算了,人品还这么糟糕,你有胆子去追求江婺,我白仙仙特佩服你!不过人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你,你还死缠烂打人家两年,这可真是恶心到家了!我们整个寝室的人看见你就烦,你要是还有点羞耻还有点教养,就该麻溜的滚了!”   白仙仙人长得美,声音娇娇滴滴,红唇上下一碰,骂起人来不仅把赵月亮骂的毫无招架之力,观众也愣住了——这反差实在是太太太大了!   别说他们,就是江婺也忍不住捂脸。她就知道,白仙仙一出现,她就无用武之地了。何况,她骂人的功夫多半还是从白仙仙那里学来的……不过也重重地松了口气。   白仙仙骂完一段落,喘口气,不给赵月亮丝毫说话的机会,噼里啪啦继续骂:“不过显然,你没有!你这个没羞耻没教养没道德没三观的垃圾,现在是追求不成恼羞成怒了吧,转身泼脏水?我白仙仙长到这么大,还真没看见过你这么没脸没皮的,简直就像……就像从粪坑长出来的臭苍蝇,不想自己一个人臭,还随身带着shi粑粑,想把周围所有人都弄得跟你满身恶臭!”   emmmm听到这里,围观的人顿时感到赵月亮此人是个有味道的人,纷纷远离。   就连刘娇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要跟着远离了一步。   她不动还好,一动白仙仙就注意到了她,于是美眸如X光上下一打量,满脸的嫌弃:“你就是赵月亮的女朋友刘娇?我说姐儿们,你到底是什么眼光啊,是被shi糊住了眼睛咋地,这种人也是能要的?你跟他多久了?不过甭管多久,靠近他就会被喂屎,听姐姐的,赶紧地走远点吧!”   这是没听到前面那一段,不然白仙仙还要手撕一顿刘娇。   寝室其他人,战斗力虽然不像白仙仙那么剽悍,但是都团结一致对外的。何况赵月亮这人她们也是了解几分,没一个对他有好印象的,于是七嘴八舌地就朝着赵月亮骂上了。再加上旁边人看他的异样眼光,赵月亮青红交加一片扭曲的根本撑不住,跟个缩头乌龟一样,缩回了包厢,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只是他们刚好在他的包厢门口吵的架,只要不是耳聋,里面人都能听到他们说的话了。里面估计是赵月亮寝室的,没想到一个人都没有出来帮他说话,可见得平时人缘多差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如果都听到了白仙仙骂的那番充满shi味的话,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看赵月亮,以及还吃不吃得下……   赵月亮缩回去了,就剩下一个刘娇了。   刘娇眼看对方人多势众,还一个赛一个的有气势,自己的室友也不知道真没发现还是装聋作哑,心里又气又怕,恼悔死了,恨不得自己开始没撞江婺。这么想的时候,她其实也要溜了,于是想转身拉着同伴一起溜,结果转头一看——嗯,她的同伴眼看不对,已经提前溜了。   刘娇心里又是一气,暗骂她不讲义气,同时又心底发虚。她的人缘也不咋样,那个同伴已经算是跟她比较好的了,现在她也溜了,明显也不相信自己了,回去一说,那全寝室不是都知道了?不行,她要赶紧回去!   她倒是想走,不过却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这次确实江婺拉住了她。   刘娇色厉内荏,“你你你,你想怎么样?”   江婺说:“给我道歉。”   刘娇装傻:“道,道什么歉?”   “这么快就忘记了?”江婺双手环胸站在她面前,她的个子还是很高挑的,站在娇小的刘娇面前可以直接俯视她,“你刚才故意撞我,撞得我脑袋磕到墙上了,以及你侮辱我是小三。”   这个淡淡的语气和身高上的压迫感,顿时让孤立无援的刘娇瑟瑟发抖。   偏偏后边白仙仙听到这话,顿时又暴跳如雷,一个健步上前抓住刘娇的衣领就是一顿疯狂的摇晃,“什么?你个贱人!你敢侮辱我家江婺婺!还小三,你跟赵月亮之间的小三?呸这话你也说得出口!赵月亮浑身上下有哪里值得三的?你眼睛跟脑袋都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吧?瞎的吧?脑残吧?赵月亮那样的垃圾货色跟你真是天生一对的绝配!”末了一声大吼:“快!道!歉!不然我nen死你!!!”   要知道白仙仙跟江婺个子差不多,她还踩了八公分的高跟鞋,居高临下抓着刘娇就跟抓着小鸡仔,一顿摇晃 怒骂恐吓,刘娇差点就就被她摇得口吐白沫!   这样一来她哪里还敢抵赖,之前的恶人现在弱小可怜哭唧唧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放了我吧!”   白仙仙吼了一句:“不是跟我道歉,跟江婺道歉!”说完才把她丢开。   刘娇晕头转向,可是不敢耽搁,立刻到江婺面前九十度鞠躬,带着哭腔说:“我错了江婺!我不该撞你,也不该侮辱你是小三,请你原谅我吧!”   江婺脑壳还隐隐作疼,她怀疑自己被磕得脑震荡了,原本还想向她索要两百块赔偿,看她这副样子也懒得再计较,就挥挥手说:“行了你走吧。”   刘娇立刻就转身在人群鄙夷的目光中,捂着脸跑掉了。嗯,经过这一遭,估计以后她见到江婺这群人都会绕道走了。   “行了行了,热闹都看完了,该干嘛干嘛去,还围在这里干什么!”   白仙仙朝周围人凶巴巴的一吼,大家赶紧溜了,可怕!……不过这场戏真是反转连连啊,看得一本满足,啧啧。   白仙仙才过来拉住江婺,看她皱着眉头,脸色有点苍白,就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   江婺轻轻挣开她的手,无力抚额:“我先去个厕所吧,憋好久了。”   “我也去!”   “我也去我也去,我本来就是想出来上厕所的!”   “还有我!……”   于是妹子们成群结队上厕所,这浩浩荡荡的架势,宛如黑。道大姐们出行巡视,旁人纷纷退让、叹为观止。   他们走之后,旁边另一个包厢门打开,露出一张白净秀气的脸,正是江婺见过一面的杨轻。此时他看着江婺被簇拥着走远的纤细背影,眉头微微皱着,脸色也不好,感到事情有些棘手。   这个江婺,温柔的表面下,竟然这么张牙舞爪的吗?还有这么一群帮着她的好朋友,看来不好应付啊,要更加慎重考虑才行……   第28章 凉夏   “圣人无常心, 以百姓心为心。这句话说的是为官执政者没有自己的私心,一心为百姓着想, 以百姓的想法为想法, 以百姓的需要为需要。无殃, 你以后若是能够入仕做官, 也要做一个心系天下黎民苍生的好官, 多为他们谋福祉。”   “是。”   江婺每次总要无殃讲一两句名言,寓教于理,谆谆善诱。而对她的要求,无殃总是听得认认真真, 铭记于心。   接着他自己学习。这个孩子十分自觉自律, 除了四书五经能自己学习,如今无殃已经快把一本《九章算术》钻研完, 另外自从上次年前——咳, 当然是这边的年前——带了书法大家的字帖给他, 他字体总算没有方方正正的,不过时日尚短,要形成他自己的风骨, 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江婺在旁边俯身看他写了一会儿字, 见他乖巧, 不禁伸手抚了抚他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   两边的季节难得一致, 都入了夏, 天气不免热起来。无殃早就褪去了厚厚的棉衣, 换上一身半旧的单衣。只是这衣服虽然旧了, 领口绣的暗纹却繁复勾缠,十分精致。江婺因为靠得近了些,一时看到这些花纹,从来没见过的,竟然看得入了神。   无殃垂下的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抬起头来看她,乌黑明亮的眸子有些不解,“怎么了,江婺?”   江婺才回过神来,笑道:“哦,我就是瞧着你这衣服上的刺绣,真好看。”   无殃见她喜欢,就说了一句:“这是双面苏绣,是我……”他话音突然一顿,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眸子,声音又低又缓,道:“是我母亲亲手绣的。”   江婺一愣,没想到提起了他的伤心事,觉得有些抱歉,赶紧转移了话题:“哦对了,如今入了夏,我该给你带两身夏衣才是。来,站起来给姐姐看看无殃长高了没有,我也好斟酌衣料。”   无殃闻言,眼睛一弯,眼里的郁气霎时散去,依言站了起来,仰头欢喜而依赖地看着她。   江婺原本只是说笑,没想到仔细一打量,无殃还真的又长高了一点,跟初春=生的柳条似的,嫩生生地又拔高了一截。她不禁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想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还不到窗台高呢,现在已经高过窗台了。   也是因为长高,他身上这件衣服已经不合身了,手腕这儿已经短了一截。本是有些好笑的,但是他长得好看,又不卑不亢的,竟然没有半点窘迫或者落魄的感觉。   江婺惦记着给他订做衣服的事,就伸手大约丈量了他的肩长臂长,还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手臂,发现他身子骨壮实了一点,不像当初那么骨瘦如柴了,心里暗暗点头。最后捏到他的手,察觉到他手心有粗茧,却也不动声色,只拉着他的手温柔地笑了笑,“无殃又长高了呢。”   无殃就点点头,嗯了一声,虽然没笑,但是语气也是雀跃的。江婺心道,看来也很想长高啊。   完了江婺正想让他坐下继续学习,他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翻过来看了看她系在腕上的东西,奇问:“江婺,这是什么?”   她的手腕上,有一块形似令牌的墨玉,只有二指大小。玉石本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戴在手腕上,又是用黑绳子系着的,不太常见。一般人佩玉,多是用红绳穿了挂在脖子上,或是用彩线打了络子系在腰上做挂坠。   而且,玉石多见白玉、碧玉,像这样漆黑如墨、色重质腻的,十分罕见。戴在她的手腕,倒衬得她肤色白皙。   江婺一愣,笑道:“一个小东西,带着玩罢了。”说着反手抓住他的手,把他牵回桌旁坐下,“快来接着写字吧。”   “好。”无殃也没再多问,顺着她的意思坐下,继续写字。   江婺松了一口气。其实这就是存储空间所在的玉石,因为存物取物总要通过接触玉石,她为了方便就戴在手腕上。不过这种玉石的颜色确实不多见,所以她一般都穿着长袖,用袖子掩盖,时间一长,她自己都差不多忘记这个小东西了。没想到无殃这么细心,竟然发现了这个。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随口搪塞过去。   眼见他重新专注地写字,江婺也不纠结了,百无聊赖拿了一把小扇子在旁边给他轻轻扇着风,一边心里打算给他做几身衣服,要什么颜色,什么布料柔软又清透,夏天里穿着舒服……   想着想着,她不禁又打量起了他身上的衣服,心道最好样式颜色还是一样的吧,这样才不显眼。不过,无殃穿的这个布料,好像是上等的丝绸啊,摸着好舒服,她要不要也给他用丝绸料子?嗯,回去后她要问问店家。既然无殃以前锦衣玉食,没道理她存着他这么多财物,却不给他买好衣裳穿。   心里打定了主意,江婺继续看他写字,见他写得专心致志,就暗暗点头,也不出声打扰。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从他握笔的手,看到他垂下的长长的睫毛,再看到他玉白的侧脸,不由得想起了刚见他的时候。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这个小家伙又瘦又小,脸色苍白,可怜巴巴的。经过这段时间她的精心喂养,他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肤色玉白,头发乌黑,脸上也丰润了一点,两颊泛着健康的红润,看着更像是瓷娃娃一样漂亮。   江婺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看来自己这个姐姐做得挺好的呀。   更让她惊奇的是,这个整齐漂亮、爱读书不爱说话、长高了的小家伙,褪去了当初小可怜的模样,从他的不经意的言谈举止之间,江婺已经能隐隐窥见贵族小公子的气度了,很吸引人。她不由得再次感叹,她家弟弟长大之后还不知道要勾走多少女子芳心呢……   这时,无殃却笔下顿住,转头有些苦恼地跟她说:“江婺,我不热,你不用给我打扇子。”   江婺一开始没明白过来,还是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脸颊,才知道是自己的视线太干扰,既打扰了他学习,又把他看的不好意思了。   她心下好笑,也从善如流地站起来,“那无殃自己学习,姐姐去园子里转一转。”听得他低低嗯一声,江婺就拿着扇子出了房门。   站在阶前一看,院子里又是庭前生草、树木青翠,一派生机葳蕤的景象了。她转眼往院子东头看去,那株桃树果然又挂满了桃子,青里透红,已是成熟的时候了,树下落了好些。   江婺差不多已经习惯这里的变化了,笑了笑,一手执扇挡在额前,一手拎着裙角下了台阶,往外面的大园子里走去。   她那边的夏天已经上了三十七八度,没有空调简直不能生存。可能是地方不同,也可能是这里花木多,水汽盛,无殃这边的夏天要凉快得多了,她每次过来都觉得这里空气清新,热虽然也热,却还在忍受的范围之内。所以到了这个季节,江婺是很喜欢过来的,尤其是到这遍植花木、更兼荷叶田田的园子来看一看,权当是避暑凉快了。   湖水里已经郁郁葱葱长了硕大而碧绿的荷叶,间杂着许多白的、金的、粉的荷花,别提多好看了,还没走近,就先闻到了荷香阵阵。   江婺走在荷池边,可爱死了这个地方了。   她念书的城市也算是大城市了,最大最美的公园都没这样的景色,也没这样的好空气,更重要的是公园总是人多,没这份安静。   正在她看着池塘念了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时候,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传过来:“日头毒,您仔细晒着了。”   江婺猛地回头一看,不意外又看到了广常,不禁捂着胸口说了一句:“你怎么走路总是没有声音,吓死人了。”   “对不住。”广常脸上就露出些歉意,懊恼似的。   江婺也就不好怪他了,“其实也怪我光顾着看花了,没留神。”   广常看了看正炙热的日头,还是劝道:“那边日头毒,您别站那儿了,这边树下凉快些。”   江婺刚才看花看迷住了没感觉,经他提醒才感到脸上火辣辣的,赶紧转身走到他那边去。   这是湖边种了一排柳树,间或有几棵槐树,柳树叶子小不遮阳,槐树叶子葱茏,倒是洒下一片浓荫。广常就是站在树荫下的。   池塘边铺的鹅卵石道,好看是好看,就是走着不好走,尤其是江婺的鞋子单薄轻软,咯得脚疼,裙子又长,一不小心就踩到了裙角,还是广常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   “谢谢。”   江婺赶紧拎了拎裙角。古代的裙子就是这么累赘啊,怪不得大家小姐身边都丫鬟簇拥的,没人扶着还真容易摔跤。她当初就该弄套丫鬟的衣服穿的,失策失策。   广常扶她到树荫下站稳了,才收回手。   江婺问了一句:“你现在可忙?”   广常摇摇头:“这会儿不忙。您有什么吩咐?”   “就是想让你陪我走走。”   “是。”   江婺一顿,转头看着他,微微皱了眉头:“我又不是你的主子,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尊敬的。”   闻言,广常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是又立刻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江婺见此,只好随他去了。她轻摇着团扇,慢慢地沿着树荫走着看着,广常就跟在她身后,倒像成了她的小奴才了。她心里为这个想法好笑,又不禁歪头打量了一下他。   这才发现,广常也长高了,而且长得比无殃还要明显,已经不比她矮多少了。手长脚长的,发育中的少年跟一株纤细又坚韧的小白杨似的,不难看出以后是个高个子。   她不禁感叹了一句,“广常都长这么高了啊。”   之前她忙着毕业的事情没太留神,这边又还没热起来,穿得厚实不明显,现在孩子们穿得单薄一些,她仔细一看,一个一个都抽条啦。   想着他年纪小小失去父亲,卖身为奴,也是个可怜孩子,就关心了一句:“你既长高了,衣裳可还合身,可要我为你备置些?”   广常一愣,却忙不迭地摇头,“我是下人,府里每年都会量身做衣裳,没有不合身的。您不用费心了。”   江婺看了一眼他身上不变的灰蓝色黑边束腰袍子,猜想这大概算是他们的制服吧。既然他有穿制服的规矩,而且每年会量身制作,那就算了。   不过想一想,连个下人每年都有又合身又新鲜的衣服穿,无殃作为一个小主子竟然只能穿着经年的旧衣服,可见上面有多苛待了。   她叹了一口气,转而问:“自我上回跟你说了,无殃可是每日与你练武健身?”   广常回道:“是。主子每日卯时便起,练功一个时辰才吃早饭,大半年来从不间断。偶尔……只练半个时辰。”   江婺算了算时间,顿时明白这个偶尔是什么时候了。不就是她来的这一天嘛,早叫他不要等了,却还是巴巴地跑回去等,唉。   她又问:“每日练功都练的什么,拳脚还是刀剑?”   广常道:“半个时辰拳脚,半个时辰刀剑。”   江婺点点头:“我明白了。”   所以无殃手上的茧子就是拿兵器磨出来的吧。他皮肤那么娇嫩,猜也知道,一开始肯定起水泡,疼痛不堪,后来才慢慢地在手心形成了一层厚厚的茧。才几岁的孩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了,却从来不哭不闹,不动声色,要不是她今天刚好摸到他的手,她还不知道呢。沉默地令人心疼,也坚强地令人心疼。   而且还很听话,她让他练武,他就乖乖地练了。不得不说,江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一边走,一边继续问了些无殃的日常,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园子的大门。   江婺抬头看了眼,却不禁被大门旁边的门房吸引了注意。因为那里好像是有人在住着的。   她看向身后的广常,有点不确定地问:“这该不会……是你平日起居的地方吧?”   广常答道:“正是。”   江婺心里突然有些恍然,有件一直被她忽视的事情被她想起来了。   她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无殃是死活不让她踏出小院子到这大园子来的,她每次一说这个,他就有些着急,好像在担忧什么。后来才不拦着她,比方说今天她说她要出来转转,无殃只嗯了一声,由她去了。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转变?好像,就是从广常出现在这里开始的吧。   广常就住在大门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注意到,有了他守着,无殃才没有这样担惊受怕。这说明无殃十分信任广常,这并不像一般主仆或是初识的人之间的信任。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歪头打量广常一眼,他正低着头,垂手站立在她左后方,低眉顺眼,面无表情的样子,可不就是一个话不多说却忠心耿耿的护卫?   她迟疑了一下,开口问:“广常,我可否问你一句……”   一句话没说完,厚重的门外突然传来了动静,她一愣,就没往下说。却听得门外有两个仆妇战战兢兢的声音,具体说了什么,却听得不太清,倒是一个年纪听着还小的女孩子突地高声厉喝了一句:“老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竟连我也敢拦!还不把门打开,可是活腻歪了?!”   然后便是啪地一声,鞭子甩在谁身上的清晰声响,那人便凄厉地尖叫一声。   江婺听着这道鞭声,脸色突然发白了,因为她想起了曾经无殃身上也经常有鞭子抽打出来的痕迹,多半是这个女孩做的恶……天啊!   她还愣在那里,广常已经一把抓住了她往回带。他走得飞快,一言不发,脸色沉沉的。   江婺心里想着,无殃难得安生过了一段时间,怎么现在又来了!怎么办?她心里一时很乱,不知道怎么反应,只好跟着他往回走。说是走,她差不多一路小跑了。   一路回到无殃房间,她都冒了汗,却满心着急顾不上擦。   无殃已经迎出来,抿着唇,却不见有什么慌乱的样子,反而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让她在里面待着不要出来。江婺点点头,担忧地看着他走出去。   广常关紧了门,却不出去,怕是无殃还是担心她冲动,吩咐过让广常看着她。不过江婺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她出去了才会引来真正的麻烦。   于是赶紧小声地对广常说:“你放心,我不会出去的。你快出去帮帮无殃吧,如果他又要挨打,你好歹……”好歹帮他分担一下,别让他被打得这么惨啊!   可是这话她又说不出口,广常也是人,怎么能让他主动挨打呢。   她就换了个说法:“你不是会武吗,你力气这么大,能不能暗中做些手脚,让她离开?”她也是急了,想起了电视剧里会武的人不都能以石子花叶做暗器,伤人于无形嘛!   广常浓黑的眉毛皱着,好像在思考她的话,半晌点点头,江婺见此松了一口气。然后就见他靠近一步,突然抬手,她有些疑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后颈一痛。   昏过去之前她心里直骂,广常你好样的,竟然敢打晕我,看我以后还对你这么好!   广常赶紧接住她软倒的身子,轻轻放到了床上,虽然知道她听不到,还是小声说了一句:“是殿下吩咐的,您……莫要怨怪我。”   说罢拉过薄衾将她盖住,转身快步出了门。   第29章 谁错   守门的两个嬷嬷如何拦得住这个暴虐跋扈的十一公主, 稍多说一句,就是皮开肉绽的下场, 最后为了小命, 还是战战兢兢地打开了大门。   “老东西, 早点儿识相, 哪用得着吃这顿苦头!”   十一公主穿着红底勾金线水云纱做的衣裳, 华丽堂皇,玉肌雪肤,手拿的马鞭却叫人胆战心惊,宛如要吃人的小恶魔, 朝着两个不敢再说话的默嬷嬷骂了一句, 便领着人长驱直入。   等她走得看不见了,那挨了打的嬷嬷才敢捂着伤口呸了一声:“好个黑心烂肺的十一公主, 不愧是有娘生没娘养的!”   这可吓死了另一个嬷嬷:“这也是你能诅咒的, 你不想活了!”   那受伤的嬷嬷甩开她的手, 恨道:“有什么不能的!我可不是你,话也不敢多说两句!你也不看看她这个样子,活像个要剥皮吃生肉的恶鬼, 哪里有半点贵为公主的气度, 便是市井里的妓子泼妇都要比她端庄些!”   另一个急得都结巴了:“你你你……你别说了!这些话要被听到了半句, 咱俩可都不用活了!”   这嬷嬷却是被打得狠了, 要趁着没人骂个痛快:“咱们身份低贱, 难道就不是肉长的?鞭子抽在身上不会疼的?早晚恶有恶报, 哪天就失了势、遭了难, 沦落到烟花巷,被磋磨死……”   另一个赶紧脸色惨白地将她死死捂住,再不让她说话了——要命,怎么就碰上这么个不知死活的!   十一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无限,随心所欲,哪里知道人家暗地里这样诅咒她。今日天热,她本想多要些冰块拿来玩儿,只是前头皇上吩咐过,她大病了一场,损了好些元气,又是女子,冰块这等寒凉之物不可多碰,淑妃哪儿敢给她领的。   碰了这么个跟头,十一公主焉能不气,直把淑妃连同十公主、八皇子都骂了一遍,只当淑妃连养母的样子都做不出来了,是故意刁难她。   淑妃可冤死了,皇上前些日子就让她好歹尽些养母的责任,管教管教十一公主,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她这才强硬了些。哪想到又被她恨上了,真是不管也不是,管也不是。淑妃被气得头疼,烦不胜烦,恨不得立刻将她扫出棠香宫,眼不见为净!   十一公主这么一气,更是气得满心烦躁、浑身燥热,再也待不住了,憋着满腔的火气要找人发泄一顿才好。于是也顾不得父皇上次“往后不许再踏入西宫半步”的话,拿了鞭子就来了。   这次身边倒没有跟着六皇子、九公主之流。只因去岁她大伤大病,皇上很是发怒,将惯常跟她一起的几个都狠狠训了一顿,斥责他们成日里混成一堆,撺掇闹事,不成样子,责令各宫妃子管好他们。这样一来,几位皇子公主心里委屈惊惧,更兼各自母妃严加管束,哪里还能有成堆的?   且这里面六皇子已满十岁,年初已搬离自己母妃的寝宫,另立一殿,皇上又耳闻他性子莽撞不成器,便让他跟着大一些的皇子们去练骑射了,他便是再喜欢往十一公主这里跑,每日里累成了狗,又哪里还有心思。   然则,十一公主身边伺候的少说也有几十人,是万万不让她自己出门的,又知道她要去打架闹事,经过上一次的摔伤,她们哪能马虎,不敢劝,只好战战兢兢地跟了七八个,好歹不能让她再摔了。   十一公主气势汹汹地带了人走进来,便看见她要找的那人正站在院子里等着她呢!   一眼看去便见他长高了,面色红润,身体健康,无半点落魄样子,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太监,这么一瞧,倒还有些气派了!她心里立刻不舒服极了——他不该过得这样好!   她便猛地站住了,把鞭子啪地甩出一道破空之声,狞笑着说:“你个贱种倒是乖觉,还知道出来受死!”   广常脸色一变,上前拦住了说:“十一公主,还请慎言。”   十一公主这才发现这个小太监竟然长得浓眉大眼,颇有几分英武,不由得愣了一愣,却又很快回神,怒道:“慎言?你算什么东西,敢让本公主慎言!”   广常低着头,声音却极毫不退让,“奴才广常。福安公公叮嘱过,除了奴才,不可让任何人踏入西宫。”   十一公主仰着下巴:“所以呢?”   广常一拱手,沉声道:“所以,公主请回吧。”   她冷冷地笑了笑,“狗奴才,你不仅长得碍了本公主的眼,话也不会说,该打!”   说完,突地手臂一动,就将鞭子狠狠甩过来,直往广常的面上抽。这若是被打中了,广常的脸就要毁了。   广常眼神一冷,抬手就将鞭子抓住,抓住后才猛然察觉不妥似的,又忙松开了。这么猛地一紧一松,反倒让十一公主站不住,眼睛一瞪,啊的一声往后跌去。好在后面的人全都眼珠不错地看着,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才没有再发生摔伤的惨剧。   十一公主身边的奶嬷嬷指着广常厉喝一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害得公主摔倒!这可是皇上最最疼宠的十一公主,你是不想活了!”   广常就垂首道:“奴才该死。”语气却是没有什么惧怕的。   站稳了的十一公主跳起来正要破口大骂,却突听得一个极淡的声音,说了一句:“卫承曦,你为何总要来此闹事。”   她一愣,还未反应出是谁,便见那狗奴才广常躬身一让,让出了后边的人。十一公主这才想起来,自己本是来找他的,被个狗奴才一搅和,倒把正主儿给忘了!   加上他惯是个不吭声的,以往被打被骂只是默默忍受不知道反抗,她仿佛都有好几年没听他说过话了,故而听到他说话才这样意外,一时没反应过来。   “哼,你还要问我?”十一公主回过神来霎时怒了,死死瞪着他,恨声道:“若不是你那不要脸的母亲,我母妃怎么会早早亡故,我三皇姐又怎么会远嫁和亲,以致于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相对于她的暴怒,他却是神色从容,情绪没有一点起伏,“你母妃的死,与我母亲有何关系?”   “我母妃就是被你母亲害死的!”尖声叫道眼睛都红了,“就因为我母妃撞破了她与人苟合,便被灭口了!”   他突地抿紧了唇,眼中冰冷,暗沉如墨,声音却仍是轻轻的:“既然被灭口,你又如何得知?”   “当然是父皇告诉我的!”十一公主仰头叉腰叫道,尚不自觉跟着他的思路走了,旁人也没有敢多话的。   闻言,他垂下了眼眸,意味不明道:“哦,他告诉你的,便是真的吗?”   十一公主听到这里,心里生起一丝怪异感,但还是不假思索喊出口:“那自然!父皇是天子,难道他还能说谎话骗我吗!”   “他既然是天子,只手遮天,”他轻声道出一句:“又,为何不可?”   这话不光是十一公主,连带着她身后的人都震惊了,不由得抬头看了眼那个挺直背脊、目光沉静的孩子。妄议皇上,这可是……   十一公主也震惊了,一时竟连生气都忘了:“你,你,竟敢如此恶意揣测父皇,简直狗胆包天,狗胆包天!待我回去禀告父皇,你怕是活不成了!”   他却道:“你本也是要我死的,我又何惧你说。”   十一公主一时张大了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又听他问:“你三皇姐远嫁,又与我母后有何关系?”   她继又愤恨起来,道:“若不是那姓唐的乱臣贼子与你母亲苟合,生起谋逆之心,父皇又怎会一怒之下将那姓唐的满门抄斩,后来边关告急,也不至于打了败仗,要拿我三皇姐去和亲息战!”   “抄斩唐家,致使战场无能将,惨败而归……”他一顿,语气清泠泠中又透出一丝讽刺来,“难道不也是他的错吗?”   十一公主竟被说得哑口无言。她身后那群奴仆也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喘。   他猛地抬眼看她,乌黑的眼珠子竟令人生出一股寒意来,“你为何总要将他的错,推到我母亲身上来?”   十一公主被他的眼神震了一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指着他骂:“你,你好大的胆子!颠倒是非,混淆视听,一派胡言乱语!”   “哦,是吗?”他轻轻的说了一句,垂下眼睑,不再说话了。   十一公主冷笑道:“莫要以为你扯这番鬼话,便能逃过这身鞭子!你既然如此胆大包天,我今日便是将你活活打死,父皇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了!——来人,将他抓住!”   恰在这时,外边突然急急传来了一声:“公主!”   十一公主听到了,不由得手下一顿,转回头怒骂了一声:“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云岚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见主子怒了立刻就跪下,一边赶紧放低了声音道:“公主,皇上来棠香宫找您呢,说是要跟您说去行宫避暑的事情。”   十一公主闻言一喜,却不显露,还是骂了一句:“也值得你这样跑过来大呼小叫的,没规矩!”   云岚语气更加小心翼翼:“公主恕罪。皇上难得有空亲自过来,奴婢怕说晚了,公主回去的时候,皇上又因政务繁忙而离开了。”   十一公主听到这里,心思顿时飞了,遂哼了一声对这边道:“你也是好运,撞上了父皇来看我,今日就饶你一顿鞭子!”说罢收了鞭子转身往外匆匆而去,一身的红衣甚是张扬。   见主子走了,云岚忙从地上爬起来,视线跟一旁的广常对了对,又微不可见地对无殃一福身,低着头匆匆往外跟上了十一公主。   十一公主这会儿可又嫌这鬼地方太远了,一路跑回棠香宫去,早已喘得不行,满额汗珠,她也顾不上擦,直直往里边跑,一边高兴地喊了一声:“父皇!”   皇上已等了一刻钟,可终于等到人了。这满天下值得他这样等的,怕也就这个小祖宗了。   看她满头的汗珠,又不禁亲手给她擦拭,“朕的承曦呀都快满十岁了,是个大姑娘了,怎得还是这样跑得这样急,没有一点端庄的样子,看你,头发都汗湿了,发髻也乱了,唉!”   又无奈地道:“你不是最怕热的,怎么还在这样的天跑去御花园看什么花儿,当心叫毒辣的日头晒伤你娇嫩的肌肤!”   十一公主一听,就知道是下面的人替她遮掩了,忙把马鞭往后藏了藏。   她不藏还好,一藏就被皇上看见了,便顿住了,脸色一沉:“你又去西宫了?”   十一公主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此便把鞭子一扔,不管不顾道:“去了又怎样!”   皇上一见她这个样子,再看看那能把人抽得皮开肉绽的人鞭子,脸上立刻就显出风雨欲来的阴沉,“朕不是说过,不准你再踏进西宫吗!”   十一公主少有这样被大声吼的时候,顿时就委屈了,差点哭起来:“我就去了!父皇派了人伺候他,又不准我去欺负他,让他过得这么滋润,看来是要宠他了!不宠我了!可怜人家还半点不稀罕你宠呢!”说着就把之前听的那些话都说了出来。   满殿的人早已脸色发白地跪下,汗湿重衣,不敢动弹。   皇上脸色沉怒,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你既这样冥顽不灵,这个夏季就待在自己寝殿不要出去了。避暑行宫也不必去了。”   说完拂袖而去。晚上便去了静华宫。   只因贤妃性子宁静,善解人意,皇上心情烦躁之时,便喜贤妃伺候,心里也平静些。   贤妃见皇上愁眉不展,少不得也要问两句,“皇上可是又为承曦操心?”   “也不单只是为她。”皇上叹了口气,眉头紧锁:“不过承曦的性子实在不好,如今一说她她倒还委屈上了,以后可有她吃苦头的!”   贤妃听了,便好笑地说:“承曦贵为公主,又是从小被皇上捧在手心里宠大的,这份尊荣,满朝贵女谁过得去,又有谁敢给她苦头吃的?”   “可是朕哪能宠她一辈子,往后长大了,嫁了人……唉!”皇上思虑重重,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又怒道:“朕原是想着她母妃去了,可怜无依,才宠了些。却不想将她宠成了这个无法无天的样子!”   贤妃顿了顿,又缓缓笑道:“难道陛下不是因为思念洪贵妃,才这样宠承曦的?”   皇上一愣,道:“洪贵妃啊,朕的确有些思念了。”   贤妃便静默不语了。   皇上转眼瞧见,不由得好笑,“怎么,贤妃也会吃醋吗?”   贤妃转身倒茶,掩住脸上的神色,一边淡淡地说:“皇上说笑,臣妾都这般年纪了。何况……洪贵妃已逝,臣妾何苦呢。”   皇上正想再打趣一句,贤妃倒好了茶端过来,脸上已是恢复了温婉的笑容,道:“这是雪梨菊花茶,最是清心润肺,夏日里吃着正好,皇上用一杯吧。”   皇上便接过去,揭盖轻轻撇了撇,喝了一口,果真清甜甘凉,消暑减躁,不由得多喝两口,放下茶杯,却又是一声幽幽叹息。   贤妃遂问:“皇上可是还有别的烦心事?”   这回他却沉默了许久,贤妃抬头一看,却见他神色有些恍惚。便也不再出声,只静静陪着,就在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贤妃才听得他低声说了一句:“朕是否错了?”   贤妃便瞧着他,慢慢地问:“皇上指的,是哪一件事?”   皇上却突然惊醒了似的,眼神一闪,停了一会儿,才道:“贤妃你说,西宫那个孩子,朕该如何处置他呢?”   贤妃心里一震,却垂下了眼,道:“臣妾不敢妄言。”   “你但说无妨。”   “臣妾相信,陛下心中早有决断。何况……那个孩子,陛下不是早已做出处置了吗?”   贤妃一向轻柔和缓的声音突然变得凝涩了,一字一字道:“不杀、不立、不见、不问、不议。”   皇上沉了脸色,“怎么,贤妃觉得朕处置错了吗?”   “错不错,陛下心中自有答案,又何须臣妾多言。”贤妃叹道,“只是臣妾不忍看到皇上这样劳心费神。陛下年前才大病一场,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皇上到底不愿多说,只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道:“歇了吧。”   贤妃遂服侍皇上宽衣入寝。只是他辗转反侧,几度叹气,贤妃只静静躺着,不好多言。良久,两人才相继睡去。   夜深忽梦旧事,皇上满头大汗地醒来,直喘气。   贤妃被惊醒,忙拿了帕子替他轻轻拭汗,一面柔声问:“皇上可是又梦到洪贵妃了?”   皇上不言。   贤妃也不敢多问,替他擦干了额前汗迹,又从旁端了冰镇的甘茶过来伺候他喝了。才又重新躺下。一片寂静中,皇上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玉葫……”   第30章 探究   因为上次广常把她打晕, 江婺可气死了。   而广常又是听命于无殃的,不用说肯定是无殃的意思了!有话好好说, 至于把她打晕吗,是怕她看到什么懒得跟她解释,还是不信任她,还是嫌弃她碍手碍脚?   江婺真是气得不轻。   她后来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人了, 无殃跟广常罕见地毫发无损。江婺固然松了一口气,还是为无殃不肯交流的态度和广常一根筋执行命令而气恼,真想把两个孩子都抓起来打一顿。   偏偏她还没说话呢, 无殃看着她的眼里就带着忐忑, 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的,跟她说:“江婺, 你不要生气。”   江婺看着他这张漂亮小脸蛋,她一口气就哽在了喉咙里,脾气都发不出来了。这时候她又暗恨,长这么好看干嘛, 还不是个熊孩子!   她就还是板着脸说:“以后不许再打晕我了!”   无殃忙乖乖地点头:“好。”   没想到他这么轻易答应下来,江婺还愣了愣,不过马上又想起上次他还让广常抓住她呢!于是她就知道, 除了直接抓住她、打晕她,恐怕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拦住她的。   她憋着气又说:“以后就算来了人, 你也不能把我拦着。”   无殃就低着头, 不说话了。   江婺眼睛猛地一瞪:“你果然还是想拦着我!我知道我见不得人, 我以后不会主动出现在人前了!我也知道你是担心我被发现,怕我受到她们的伤害,才拦住我的,但是你采取这样强硬的手段,太不尊重人了!”   她说着捂着脖子,直皱眉:“我可是你姐姐,你怎么能让广常这样把我打晕,疼死了!”   无殃赶紧伸手帮她揉了揉,也皱起了眉,一边说:“我下次让他轻点。”   江婺一听,气得拍开他的手,眼睛一瞪:“还有下次?!”   他就赶紧摇头说:“不,以后都不这样了。”这样,当然是指打疼她,而不是不拦着她。   江婺怎么不明白这个意思,当即一扭脸,捡起了旁边的小扇子气呼呼地给自己扇风,不想跟这破小孩说话了。   无殃站在旁边,小心地瞅了她一眼,又瞅一眼,发现她是铁了心不理自己,就很失落地低下了头,颇有些可怜兮兮的。   江婺眼角瞥见,心道你做错事了,你让人把我打疼了,你还委屈上了?心里怄地更是呼啦啦地扇风,就是不跟他说话了。   过了半晌,他低低的声音传过来:“不是见不得人。”   “嗯?”江婺一时没听清。   “江婺不是见不得人。”他抬头看着他,乌黑的眸子倒映着她的影子,显得十分认真,声音低而清晰,“只是暂时不能让你被他们发现。”   江婺就“哦”了一声,问:“那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见人?”   他说:“等以后,等我……”他低下去,顿住了。   江婺就停了扇子追问:“等到什么时候?”   他仰头看着她素丽的容颜,心道,等我有朝一日摆脱困池之境,且足够强大,能将你护在翼下,再不必他人害你,我便不会这样拦着你了。   可是他不能说,这些话在他现在的处境说来,简直天方夜谭,虚无缥缈,倒像是在哄骗她。何况他心里也不明确,这个以后,到底是要多久。于是他又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了。   江婺气得就是这个。   有什么不能好好说说清楚,这样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比她还要深沉,他才几岁啊!她既气恼他这样,又怕他长此以往憋出了心理问题,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一气之下,那天江婺直到睡觉都没再跟他说话。   现在她工作着,又是一周匆匆过去了,今天又到了周五。可是她还没气消呢,想想这次她过去万一又有人来找茬儿,他又让广常把她抓住、打晕或是怎么着,那她还……她还过去做什么!   说起来她平时工作那么累,周五还是最累的时候,好好睡一觉多好啊,他压根儿就没把她当成姐姐,她为什么要这么心疼他?为什么要把他喂得白白胖胖的?她为什么一定要跑过去陪他念书写字给他说大道理……   江婺气着气着,突然顿悟起来。   对啊,为什么!她为什么一定要过去?她到底为什么一定会过去?   她手上这块黑乎乎的石头是怎么凭空出现的,当初梦里听到的那个声音是真是假,她的穿越究竟是怎么搞出来的?   江婺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探究过,她为什么会在每周五穿越时空?而且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之下,她竟然也心安理得穿了那么久!   她不禁惊了一下,天啊,还说白仙仙心大呢,她心也够大的。   她停下手上的功夫,撸起袖子左看右看,压根儿没看出什么玄机,反而觉得这块墨玉越看越好看……   半晌江婺放下袖子,托腮叹了一口气。   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要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她早死掉了,还留到现在?她也就暂时放下了对这个事情的纠结。   只不过还是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一定会在周五晚上睡着之后穿过去呢。她周五不睡的话,会不会顺延到周六?还是会中断?破坏了这个规律,会不会以后都不会穿过去了?   江婺一时好奇,还真的有点探究的想法。   正好她现在生气,她这次还不急着过去了。她倒要看看,自己今晚要是不睡觉,熬过了十二点,是不是就不会穿过去了!   于是,这周五江婺一反常态,也不急着回家了。   下班后,同事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她还在位置上勤勤恳恳地工作。埋头于事情,就没怎么注意到时间的流逝,还是突然“啪”的一声,办公室灯亮了,江婺才猛地反应过来——天都黑了?要知道夏天天黑得很慢的。   她下意识先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果不其然已经八点多了,才抬头看向门口,是她的上司——吴淼吴经理。   吴淼穿着衬衫西裤,手臂上挂着西装外套,有点意外地走进来:“江婺,你还没走?”他知道江婺一般周五都不会留下来的。   江婺就笑了笑:“我事情还没做完。”   吴淼温和地说:“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你平时已经很努力了。今天周末,你应该像往常一样准时下班,去逛街约朋友。”   江婺听了只是笑了笑。她可没有逛街的闲情爱好,也没有什么朋友可约的。不过她觉得没必要跟他解释,就没说话了,转过头继续回复询盘。   吴淼却没有就此离开,他靠近过来看了眼她的屏幕内容,又抬手看了看表,说:“都八点多了,你还没吃饭吧?刚好我也才忙完,一起去吃个饭吧。”   江婺其实也饿了,不过有过上次拼桌吃饭的尴尬经历,她是绝对不想跟这种不算朋友的人去吃饭了,唔,太影响食欲。   于是她就很自然地拒绝了:“不了吴经理,你先走吧,我迟点再去吃。”   吴淼眉头皱起,耐心又劝了几句:“还是一起吃吧。吃完我还可以开车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有点危险。你现在毕业了,应该是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吧?还是不要太晚回去,工作先放着吧,下周再做。”   江婺火速回复了手上这个客户,想了想,时间也确实不早了,就点点头,关了网页,“吴经理说得也是,那就留着下周吧。”   于是吴淼看着她关了电脑,收拾了东西,背上了背包,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锁了门,进了电梯。   江婺进电梯就掏出手机来玩,想以此表示很忙没空聊天的意思。   不过,不知道她意思传达失败,还是吴淼主动忽略了,他还是开口聊了起来:“你在公司也待了几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江婺笑道:“挺好的。”   吴淼满意地点点头:“你现在毕业了,又一直表现良好,下个月就可以给你转正。”   江婺闻言,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忙鞠了一躬:“谢谢吴经理。”   吴淼点点头:“下周我会跟人事说的。”   江婺再次谢过,继续低头玩手机。   吴淼皱了皱眉,又问一句:“你喜欢吃什么?”   江婺已经滴滴好了快车,抬头答:“我觉得泡面就很好。”   吴淼一愣,“不一起吃饭吗?”又说:“你们女孩子吃泡面,不是会长痘痘吗?”   “不,我从来不长痘痘。”江婺摇摇头,直接跳过了一起吃饭的话题,又笑了笑,“不过吴经理怎么知道女孩子吃泡面长痘?看来身边女性朋友比较多。”   “没有,是杨……”   “叮……一楼到了!”   这个点楼里差不多空了,电梯很快就到了一楼,吴淼的话也刚好被电子音掩盖了,江婺于是也没听清楚,她抬步走出去。   吴淼一惊,才反应过来,看江婺神色没有异样,才松一口气。当然,江婺也没注意到。   刚好她手里响起来,她就朝吴淼挥挥手,一边走一边接起来:“喂?……哦我现在出来了……对就在大楼门口……”这是滴滴司机的电话。   吴淼听到,只好顿住了脚步没跟上,只是脸上有点难看,转而去了地下车库取车。   现在七月了,江婺申请了毕业生延迟离校,所以还住在学校。当然,也住不了多久了,她还是要赶紧找房子搬出去的。   不过她现在口袋好空啊,大城市房租可贵了。不过这周末可真得去看看房子了,实在不行,就先借无殃一件宝贝用了,唉……   一边烦着,江婺坐车回到学校已经九点多了,好在食堂十点钟三楼关门,她也还能有饭吃。吃了饭经过小超市,她没留神,还是习惯性进去买了东西,买完又很懊恼。   洗了澡,已经十点多,都超过了她平时的早睡时间。   因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住,她还是保险地穿上了累赘的长裙,万一穿了呢?她可没忘记自己第二次穿过去的时候,穿着睡衣光着脚的尴尬。   毕竟习惯了早睡,又忙了这么久,其实她洗完澡已经很困了。不过她还是坚持找了部科幻动作电影来看,相信看着这些热血沸腾的画面,看着看着就精神了。   结果躺床上太舒服,电影情节没看进去,眼皮子倒是越来越重,最后没熬到十一点,她就头一歪,睡着了。   手机屏幕还在尽职尽责地播放着太空战斗的激烈场面,可惜已经没人看了……   第31章 糕点   又到了月中十五这日, 广常一早就隐隐等着。心里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从清晨开始, 他心里就有些莫雀跃,只是等着等着,就全是忐忑了。   今日巳时已过,房内还是全无异样,没有半点别的声音传来, 后面竟连殿下翻书的声音都没了。广常知道这是殿下等不到人,已经没心思看书了。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也冒出了一股沉沉的失落感。   其实上次将她打晕了, 他就知道她生气了。她性子虽温柔, 却不温吞,这样对她, 她哪能不生气?   不过广常觉得殿下的吩咐是对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当时殿下挨了打,他们谁也没法保证她能忍住。她对殿下一番爱护之心, 殿下明白,他也明白。所以更不能让她暴露在十一公主面前,受到半点伤害。   只是这样一来, 又显得对不住她,她恼了也是正常了。广常有心把错揽到自己身上, 只是殿下面前又哪有他说话的地方。   他浓眉紧紧皱着, 看了一眼房门, 就怕她一气之下,以后都不来了……虽然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何人,从何而来,又为何只在每月月中这天出现……也不知道殿下知不知道?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已到了午时二刻,该去领午膳了。   广常就垂着头出了门,一路脚步不停地走到了御膳房。这里早已没什么人了。   从他一来,春雪就看见他了。他早膳总是很早就来,午膳和晚膳又迟些来,避开了人多的时候,一惯低着头不多话也不多事的,领了膳就要走。   春雪忙抬手朝他小声招呼了一句:“广常,来。”   广常脚步一顿,转眼瞧了一眼她,还是走了过去,“春雪姐姐,怎么了?”   “还能怎么,给你好吃的呀!”春雪见他走近了,才把背在后边的手露出来,手上拿了一个油纸包着的纸包,笑道:“今个儿有几位主子要了点心,点心房里还有些,遂给你包了些枣泥糕,你拿回去,与你家小主子一起吃!”   广常一愣,摇头道:“不用了……”   春雪早知道他会推拒的,已伸手去抢他手上的食盒,广常怕把里边的饭菜洒了,也不好与她争抢,就被她拿了过去。   春雪揭开盖子来,瞧见里面比食娘吃的还不如的饭菜,不禁叹了一口气,把包着点心的纸包放进去,一边叹道:“可怜见的,你们两个年纪小小,整日里却连一点儿好吃的都吃不上。”   又把盖子原样盖好,还给他,左右看了看无人,对他摆摆手道:“好了,快回吧,当心被人瞧见。”   广常只好道了一句:“谢过春雪姐姐。”才拎着食盒,仍旧低着头,转身走了。   春雪站在原处看着他走远,看着他渐渐抽长的个子,看着他低头而直腰的身形 ,一时不由得心里可惜,这样好的一个少年郎,怎么就……   正出神,身后的帘子被人一撩,探出个膀大腰圆的身子和一张白胖的脸,正是点心房里的掌厨黄师傅。他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块儿面皮,朝春雪喊了一嗓子:“还不进来看着火候,等会儿出了锅味儿不对,可有的折腾了!”   春雪忙回神:“我知道了,黄师傅。”   黄师傅胖大的身子却堵在门口不立即让开,眯着眼看了一眼那已经走远的背影,道:“又是西宫伺候的那个小子。你姑姑不是让你不要跟他多来往吗,你怎的不听她的话?竟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拿了点心去讨好他,你个妮子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什么讨好啊。”春雪忙告饶,“黄师傅您大人大量,可别计较这个,也不要说出去啊。”   黄师傅哼一声,“还不进来看火!”说完胖胖的身子转回去,春雪忙跟进去。   黄师傅人虽胖,一双手可是十分灵活,做出来的水晶饺儿皮薄均匀,圆圆胖胖,手艺是极好的。他做了两个,突笑了一下:“那小子倒是不错,可惜净了身做了太监。不过你若有心思,不妨过两年等他长大一些,去做他的对食娘子?”   春雪一张脸顿时飞红,啐了一句:“黄师傅,你个老不正经!我可没有这样的心思!”   黄师傅呵呵一笑,“没这心思就不要跟他多接触,我看见倒罢了,要是被别人看见,你就遭殃咯。”又压低了声音:“尤其跟西宫有仇的那个。你可别忘了,上次她身边那个碧玉,无端端就害得你一顿皮肉之苦。要是有了由头,就是你姑姑也保不住你的!”   春雪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忙道:“黄师傅我不敢了,春雪知道您最是待人和善的,饶我这一回罢。”   黄师傅哼了一句:“就知道说好话。”   顿了顿,忽收了笑,手下动作放得缓了,叹一声:“西宫是个是非之地啊,不可踏入,不可接触,不可谈论。在这宫里,要想活得舒坦些,你还是好好地做点心,少沾惹这些是非吧。”   春雪听了,面上一怔,只得低声应了:“是。”   广常提着食盒一路回了西宫。   门口那两个粗使的嬷嬷是越发怠懒了,倚靠在门阶上打着哈欠,没有半点规矩。不过话说回来,在这样的鬼地方当值,成日里人影儿都不见一个,摆规矩给谁看?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了。   哦说错了,人影儿还是有一个的,那就是唯一进出的小太监广常了。她们这两个惯是粗鄙不中用的,要不也不会被派到这个地方来当值。其中一个姓程,规矩也没有,倒还有几分老实认命;另一个姓李,最是泼辣不堪,口没遮拦的。比方说现在,见了广常领早膳回来,那李嬷嬷就要多嘴问一句:“今日也这么早啊,广常小子?今儿个御膳房里有没有碰见哪个小宫女,见你长得好,给你塞几块好吃的?”   广常听了只当没听见,目不斜视地走过。程嬷嬷暗中拍了一把李嬷嬷,示意她可别胡乱说话了,她才闭了嘴。   直到看他开门进去了,程嬷嬷才撇了撇嘴:“哼,这小子怎么跟个锯嘴葫芦一样,甚是没趣儿。”   她们两个无聊地说了几句闲话,却听吱呀一声,门又被打开了,吓她们一跳!   “这是枣泥糕,二位请吃。”   还以为这小太监听到她们说的坏话了呢,没想到这小子竟递给她们一个纸包,这小太监脸上惯常没有好脸色的,像这样客客气气叫她们吃点心,还说了一个“请”字,倒让她们吃了一惊。   李嬷嬷怀疑地看着这个纸包,却不敢接,口里没遮拦道:“你莫不是……加了什么料的吧?”   程嬷嬷暗暗瞪她一眼,虽没说这话,却是也不敢接。   广常也不气,一向紧绷的神色难得和缓了些,“还望二位嬷嬷多担待,看紧些,别让什么人闯进来。”   这什么人,除了那个十一公主还能有谁?两位嬷嬷明白了,只是她们固然讨厌这个十一公主,却也不是她们能拦得住的。   程嬷嬷就翻眼,巴拉巴拉说开了:“上次不过多嘴了一句,鞭子就抽到我身上来了,我这身肉可拦不住那顶顶尊贵的主儿!我就是皮糙肉厚,也怕那鞭子的!”   李嬷嬷又暗地里撞了撞她,小声道:“人家广常后来不是给你送药来了吗。”   这倒是。   六月里大热天的十一公主发疯,又来闹了一顿,据说后来因为皇上去棠香宫看她,她才赶紧回去了。因此除了李嬷嬷挨了一鞭子,这次里面那位倒是没有伤着,当然这是她们揣摩出来的。   她们虽说在这里守了也有几年了,但是上头有禁令,外面的人不能进去,里边的人不能出来。里边那孩子当真没有踏出来一步,她们嘛之前还轮流着进去送饭,虽不敢多留,好歹也能看一眼。自从去岁来了广常这个小太监,送饭这等活计就是他在做了,往来进出的也就只有他一个。她们再没踏进去一步。   所以现在里边如何,她们也就不知道了。   出乎意料的是,上次李嬷嬷挨了鞭子,广常后来倒是给她送了一些外敷的伤药。她们身份低,平日里就是头疼脑热了也不一定能在女官那里求得药来,广常原本冷冷的,没想到竟是个热心肠,不仅送了药,那药用着也很好。她们两个顿时觉着广常是个面冷心热的,原本对他冷脸的惧意又消了些,尤其是李嬷嬷,又嘻嘻哈哈寻起玩笑来。   李嬷嬷就有点拿人手短的感觉,道:“不过你那药倒是挺好使的。看在那药和这糕点份上,若是她还来,我怎么也会拦一拦,拦得住几时,我就不知道了。”   说罢就忙不迭夺过了他手上的纸包,拆开来与程嬷嬷分了。   程嬷嬷倒还有一分不好意思,大约明白他是个忠心护主的,就宽慰了一句:“你放心,如今她被皇上禁足了,哪里还能来找麻烦?”   李嬷嬷咬了一口枣泥糕,含糊不清地道:“皇上如今去了避暑行宫,可不在宫里,谁知道她会不会发疯跑出来?谁能拦她……呃!”一不小心被噎了个白眼直翻。   程嬷嬷忙扭了脸,直为她感到难为情。   广常面色不变,一拱手:“那就有劳二位了。”才转身关上重重的门,回去了。   他走回到内里的小院子,在月亮门旁边重新提起了食盒,慢慢走上台阶,听着里边女子温软而微怒的嗓音,唇边露出了一个轻轻的笑容。   真好,她又来了。   第32章 午睡   无殃眼也不眨地看着床的方向, 随着时间的过去,心一阵一阵地往下沉。在他要绝望的时候, 终于看到熟悉的人出现了,他才悄悄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握紧的手一点一点松开,暗沉的眼眸也慢慢柔和下来。   江婺困极,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但是跟往常一样,知道换了环境,于是就不由自主地醒了过来, 一对上他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乌黑如宝石一样的眼睛, 一时不禁露出个柔和的笑容:“无殃乖哦。”   看见她的笑颜,他眼里仿佛就有璀璨光芒闪过, 忙从桌后站起,又开心又意外:“江婺,我生怕你以后都不来了。”   好了,他一出声, 江婺才彻底清醒过来,心里就是一气,“我还真不想来, 就不碍着你的事了!”   见她还是气着,无殃眼里光芒一黯, 低了头, 低声道:“江婺没有碍着我什么事。”   江婺哼哼一声, 不说话了。她心里暗恨,网上推荐的什么垃圾经典电影,还说看了热血沸腾,心潮起伏,看完久久不能平静?要真这么好看,她怎么就没看进去,怎么就睡着了!   无殃走过来,小心抓住了她的手,仰头看着她,微微皱着眉头,语气里有些不安,“江婺,你生气归生气,可不能不理我。”   江婺把他的手拿开,没好气道:“我生气了就不想理人!”   无殃见她还气着,也不敢再去抓她的手了,抿紧了唇,又说了一句:“你不能不理我。”语气里怪有些可怜兮兮的。   江婺更生气了,“我为什么一定要理你?我全心全意把你当做弟弟,爱护你,心疼你,教你念书,可是你都不把我当做姐姐,一心把我拘在你的小院子里,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你姓什么,是哪户人家的孩子,哼!”   无殃沉默了。   他抿着唇,低着头,皱着眉,好像在为难什么,苦苦思索了很久才抬头,跟她道:“江婺,下次我带你出去。”   江婺一愣,总算转回眼睛看他:“去哪里?”   “去园子外面。”   这下江婺可惊讶了!他竟然说要带她去园子外面!   要知道江婺从穿越以来,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园子大门口。好不容易有穿越这等奇遇,她早就想出去看看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了,看看古代的社会场景,还想看看无殃的家人,主要是他的渣爹到底是个什么人。结果总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嗯,其实就是无殃的原因——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园子之内。   哦,这还是最近才能到园子的,之前就只能待在这个小院子之内!   江婺能感觉到无殃心里若有若无的情绪——他不是甘愿困在这里的,只是现在他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个状态。也能感受到他对外面的讳莫如深,从不告诉她也不让她出去,也许外面真的有什么洪水猛兽?   现在听到他说要带她出去,她很惊讶,“你真的会让我出去?”   他郑重地点点头,“只要江婺不生我的气。”   。……好吧,其实江婺心里还是有点点气的,不过既然可以出去,那她就勉强原谅他好了。于是她就点点头:“好,我不气了。”   无殃好像也听出了她的言不由衷,所以没有太开心,抿了抿唇,又说:“出去的时候,江婺要听我的话。”   江婺听了差点要笑,一个孩子倒还让她听话了……不过想着能一窥外面的世界,她还是绷着脸点点头:“好。”   无殃看她一眼,才回桌后继续看书了。   江婺觉得他这一眼,好像终于哄好了一个耍脾气的孩子似的,带着无奈……她觉得自己一定看错了,明明他才是小孩!   这时广常敲门而入,提着食盒进来,目不斜视将桌上收拾了一下,把饭菜摆出来,又躬着身退了出去。   江婺打了个哈欠,下床来摸摸无殃的头——嗯,被摸头的才是小孩呢!——说:“你慢慢吃,姐姐我去院子里看看荷花。”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就开门出去了。   无殃站起来,透过窗户看着她素白的裙角一晃,快步走出了月亮门,不见了踪影,才收回时间,慢慢用着午膳,只是味同嚼蜡。   江婺拎着裙子,几乎是跑着到了园子,总算才看见广常那穿着灰蓝色衣袍的身影,立刻喊了一声:“广常,你给我站住!”   那身影就真的立刻站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她,问:“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了!   江婺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道:“你上次把我打晕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没错,江婺就是秋后算账来了,就是捡软柿子捏来了。既然正主小无殃用带她出去玩来贿。赂她,那她也不好再跟他生气了,只是心里又还憋着火气,于是只好来找这个小子了!谁让他二话不说就把她打晕的,谁让他一根死脑筋不知道变通的,他也有错!   就在江婺心里盘算着怎么骂他两句出气的时候,广常这小子,好家伙,竟然袍子一撩,就给她跪下了!   江婺今天第二次惊呆了!   就在她惊得不知道怎么反应的时候,广常低着头,沉声道:“您是我打晕的,与主子无关,您若是心里有气,还请冲着我来,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   江婺又惊又急,“我什么时候说要打你骂你了啊……”虽然是想过骂两句,可是她还没开始骂呢,他怎么就跪下了!而且就是她真的骂了,他也不至于跪下啊!古代人不是很讲究“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吗!   她赶紧伸手去扶他:“你快起来吧,跪什么跪啊!”   广常却不动如山,声音更沉凝了一些:“只是主子年幼,尚离不开您的教导,还请您千万莫要负气,抛下他不管。”   她这才明白广常是为了无殃跪下求她的,这倒是一片忠心。且说无殃年幼离不开她的教导,看来是把她当做长辈或是老师一样的尊敬了,怪不得他一直对她用敬语。   明白过来,江婺也没话可说了,也不想骂他了,当然也不想扶他了。   因为他跟无殃一样,压根儿不认为打晕她这种行为是错的!让她顿时有种跟一块石头生气,而石头不知所谓的无力感。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下人,这两个孩子都一样地让她发不出脾气来。   江婺憋着气站了一会儿,看他还低着头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就没好气道:“还不起来,你膝盖就不疼!”   广常抬头看她:“您不生气了”   江婺:“我……”我当然生气啊,你们压根儿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可是看看这少年大有她一说还生气就长跪不起的架势,这鹅卵石道凹凸不平的,怕他把膝盖跪青了,她只好无力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不气了,你赶紧起来吧!”   广常这才站起来,抬眼看到她眉间紧蹙,满脸疲倦,也皱了眉:“您今日看起来格外困倦。”   “还不是给你们气的。”江婺能不困吗,她加班加点,结果才睡了几分钟啊,又过来给他们气了一顿。她就闭着眼睛哼了一声,抬手抚了抚隐隐作痛的脑袋。   夏衫轻薄,她手一抬起来,素净的衣袖就滑下去,露出一段纤细洁白的手臂,广常忙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低了头却又觉着有她手腕上有些什么,他不禁将视线移回去,就见她雪白的腕子上系了一块儿极其罕见的墨玉。   那墨玉难得这样纯粹,色重质腻,在日头下竟好似反射出五彩的微光,反衬着她的手臂越发的白。他一时不由得看晃了眼。   江婺睁开眼来,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心里一突,连忙放下手。轻软的布料垂下来,遮住了细白的手臂,也遮住了那块玉石。   广常才回过神来,忙低了头,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红了。他竟看一个女子的手臂看到愣神,太失礼了……   江婺甩了甩袖子,“算了,我也不骂你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是。”广常应了,稍作迟疑,又关怀了一句:“您快回去歇着吧,别累着了。”   江婺倒真的是很困了,准备回去睡一觉,这次不管无殃怎么拦着她,她都要睡,眼皮子撑不住了嗷。   江婺回去的时候,无殃已经又重新坐在那里看书了,还挺认真的。广常是跟她前后脚进去的,进去就手脚利落地收拾了,提着食盒转身出去。   江婺等他走了,就跟无殃说一句:“你这个小奴才对你还挺上心。”   无殃拿着那书看了许久也不翻页,半晌才头也不抬地回一句:“他不是奴才。”   江婺就“咦”了一声,“他不是专门来伺候你的小奴才吗,那他是谁?”   “他是……”说了两个字,他才回过神来,她是在套他的话呢。他就抿了抿唇,继续低头看书,不说话了。   江婺追问了几句,见他就是不说话,顿时好气哦。她往床上一躺,道:“罢了,你既不与我说话,我也懒得理你,我睡了。”   无殃见此顿时急了,再也装不下去看书了,忙过来抓住她说:“不能睡。”声音软软地又带了一点儿祈求的意味,“你今日才来,一睡,又要下月才见得到你……”   江婺推开他的手,已经闭上了眼睛,一边咕哝道:“别闹,我真的好困。”然后掀起薄被盖住了自己。   无殃见她执意要睡,又看她确实满脸疲惫,只好不吵她了。   只是心里到底万分不舍,今日才来,没与他说上几句话,又要走了。一时也无心回去看书写字,就坐在床边看着她沉沉睡过去,等着她离去。   只是看着等着,过了好久,她竟然还在。他眨了眨乌黑的眼睛,眼里先是有些不解,继而转头看看窗外的艳阳,又有些恍然,原来是这样……   正有些失而复得的心喜,却见她朝外翻了个身,眼睛迷迷瞪瞪地睁开来,看见他,就说了一句:“无殃,你也困了么,来跟姐姐午睡吧……”   说完伸手搂过他的脖子,他一愣,就跟着躺到了床上,继而又被她盖了被子,搂着他睡去了。   他不是第一次与她躺在一起睡觉,却是第一次被她搂在怀里,一时内心惊愕。惊愕过后,白玉似的脸庞一片通红。   贴着她软软的身子,他竟也慢慢睡着了。   第33章 暗斗   淑妃近日来心情是不错的。   每年皇上要去行宫避暑, 随行的妃子皇子换来换去,公主却年年只有那十一公主,在公主里是独一份的宠爱了。今年却因她在这关头触怒了皇上,皇上一气之下,带去的是淑妃所出的一双儿女十公主承宁、八皇子晋康。这叫淑妃如何不高兴, 高兴之余,也为那惹祸精小霸王幸灾乐祸。   所以就是听着这云岚小宫女的汇报, 淑妃也不如何烦躁了。兴许也是习惯成自然,听得已是波澜不惊了。   “……有皇上派来的嬷嬷守着,十一公主这几日跟前面一样, 哪儿也去不得, 只在屋里摔东西发脾气。”   棠香宫主殿里, 云岚正跪在地上一一说着这几日十一公主的日常。   淑妃倒有些惊奇, 遂问了一句:“她屋里的东西, 摔了一个月, 还没摔完?”   云岚愣了愣, 答道:“屋里能摔的,不论好坏都摔完了, 如今是连送去的糕点、粥食、果盘等,稍不合意,也全摔在地上了。”   淑妃哼一声。她住在棠香宫, 人家都说棠香宫的难伺候……败坏的可不就是她的名声?   她眼神往这宫女包着白布的手看了一眼, 先前还不明白, 如今算是知道怎么来的了。这杯盘碗碟摔了, 还不是这些宫女收拾?稍不小心,手就被割破了。她就叹了一句,“辛苦你们了。”   又道:“皇上大约过几日就回来了,到时候再看吧。等会儿我要去贤妃那里祝寿,八皇子、十公主也随着皇上在外,我一走棠香宫就只有她了。你可仔细些,别让她跑出来到处祸害东西。”   “是。”   淑妃见她伤了手,又乖巧听话,就让婉顺给她鼓鼓的一荷包赏银,才挥了挥手。云岚接过赏赐,磕了头,才退出去了。   转回到那边偏殿,正要往内殿去,却被碧玉拦住了。   “哟,这是去哪儿回来?”   云岚脚步一顿,转身回来,低声喊了一句:“碧玉姐姐。”   碧玉哼了一声,走近前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里充满了审视,一边哼道:“姐姐?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姐姐!现在谁不知道,你是主子身边的大红人了,公主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伺候,咱们这些老人都要靠边儿站了。你这样有能耐,我才要喊你一声姐姐呢!”   云岚眸子里就带了些惶恐,“碧玉姐姐这话可是折煞我!”   碧玉突然凑近她,使劲儿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臂,狠狠地低声道:“若是被我发现你居心不良,吃里爬外或是恣意撺掇主子……你可要小心你这张水嫩嫩的脸,我非挠花了你不可!”   碧玉的声音寒气渗人,使得云岚白了脸色,害怕起来:“碧玉姐姐,云岚、云岚对公主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有没有二心,可不是你说了算!”碧玉冷声道,“不被我发现便罢了,若是被抓住了把柄,有你好看的!”   云岚被吓得眼眶发红,都要哭出来了,颤抖着身子道:“云岚以后会更加用心地服侍主子,碧玉姐姐,你、你饶了我吧,好疼……”   “还不滚!”   碧玉真是恨透了她这个样子,猛地甩开手去。云岚被甩得踉踉跄跄,差点儿摔到地上去,回头看一眼脸色含霜的碧玉,却又敢怒不敢言,站稳了忙跑到内殿去了。   碧玉自己站在殿外,又骂了句:“贱蹄子,装这副样子给谁看呢,殿里的主子可不是男的!”   十一公主的奶嬷嬷高嬷嬷领着两个采了蓬蓬莲子的小宫女进来,见到她这副样子,挥手让小宫女去收拾了,才问道:“碧玉,你这是干什么,跟谁怄气呢。”   “还不是云岚那个小贱蹄子!”碧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忙上来道,“嬷嬷,你不知道她多狡猾!总是往淑妃哪里跑,也不知道是不是去递什么话儿!到底谁才是她的主子!问她话就顾左右而言他,看见她我就来气!”   高嬷嬷皱了眉,去不得不叹了一口气,“淑妃既是棠香宫的主子,又是公主的养母,她就是叫个人去问问话,咱们也寻不出什么错儿。”   “可是哪容得她这样来来去去的放肆!”碧玉气道。   高嬷嬷想了一想,“你说得倒也是。她毕竟是淑妃派来,又这样讨公主的欢心,公主倒跟咱们离了心了。若是这个云岚当真有二心,公主危矣。往后你便盯紧一些,若是寻到了她的错处,将她撵了或是杖毙,倒也清静。”听了碧玉忙点头。   高嬷嬷却是看着内殿,又幽幽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贵妃娘娘去得早,公主年幼无恃,又何至于这样,偏居这小小偏殿,还被人这样生生地安插人进来,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可怜无依,唉……”   碧玉却道:“嬷嬷何必这样伤怀。再如何说,公主也是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有了皇上的宠爱,公主还是宫里一等一的尊贵人,怎么能算可怜呢。”   高嬷嬷听了,倒笑了一笑,只是这笑不对味儿,倒显得有些冷冷的嘲讽似的,“咱们的这位皇上……呵,被他宠得太过可不是好事,要不然,当初贵妃娘娘又怎会……”说到这里她便突然顿住了。   碧玉被她的脸色吓了吓,小声问:“嬷嬷,当初贵妃娘娘怎么了?”   高嬷嬷便皱了眉头,道:“你也不看看公主如今被宠成了什么样子了,可见盛宠之下,容易骄矜,也不是好事。”   说完了见碧玉蹙眉疑惑的样子,也不与她多说了,道:“你看好那个云岚,若有异动,便先来禀了我,少不得使些手段将她打发了。”   碧玉才又重新听懂,忙不迭点头:“我知道了嬷嬷,我会盯紧她的!”   高嬷嬷才转身走了。碧玉也转下去做事。   等她们都走了,云岚的身影才从殿内一道帘子后面转出来,一张巴掌大的水灵瓜子脸上,哪里还有怯懦害怕的神色,反倒露出了一丝冷笑。   忽听得殿内有了动静,她赶紧收敛了神色,快步进了内室,一面道:“公主,您醒了?”   十一公主神色恹恹地,还有几分不渝,“方才叫你,你怎么不应,跑去了哪里?”   云岚顿时就有些惊慌,“奴婢,奴婢……”   十一公主一见她吞吞吐吐,脸色更是不好,骂了句道:“有话就说,没了舌头不成!”   “奴婢不敢欺瞒公主,是怕公主听了心里又不痛快,气坏了身子。”云岚忙就跪下了。   “你这样子我就不气?有话还不快说!”   “是。”云岚就不敢犹豫了,跪在地上小声道:“方才奴婢见公主睡着了,想这天热,公主醒来必然口渴,就想去备着些冰镇的甜瓜,公主醒来吃正好。不想被……淑妃娘娘身边的红丹看见,将奴婢叫去,问了奴婢话……”   十一公主听到这里果然怒了,气得一拍床板,“她叫你去问甚!”   云岚语气越发小心,“就是问公主日常起居如何,可有天热吃不下饭,说瞧着您都瘦了些,让奴婢好生伺候……”   十一公主哼了一声,“要她来关心我?惺惺作态!”又问:“还说了什么?”   “还说,今儿个是贤妃娘娘的生辰,她要去祝贺,一时不在棠香宫,若是您要什么,就派奴婢去跟她说一声。”   “除了这些废话呢,其他没有了?”   “奴婢不敢欺瞒公主,确实是没有了。”   十一公主又哼了一声,伸出手:“还跪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扶我起来?”   云岚忙应了一声“是”,爬起来伺候十一公主起身,替她穿了一身轻薄透气的浣云纱做的罗裙,又替她将睡乱了的头发解开,又轻又快地重新梳了个垂挂髻,系上尾巴坠了东珠的带子。这样一来,十一公主虽还稚嫩,却已显出八分的明媚来,看了就知道以后的美艳了。   十一公主对镜左右看了看,很是满意自己的相貌。   云岚又捧了那专门装珠花的宝匣到她面前来,十一公主看来看去,挑了一支红玉兰坠金珠的。云岚忙放下匣子,取过她指中的珠花,抬手替她带上。   十一公主眼睛一转,看到了她袖子滑下而露出来的手臂,那上面有一片醒目的红痕。她不禁皱了眉,问道:“这是怎么来的?”   云岚替她戴好了珠花,忙放下手,遮住了那痕迹,低头道:“公主,这、这没什么。”   十一公主原本倒没多在意,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反正那红痕又不是在她手臂上的。只是见她遮遮掩掩的,反倒非知道不可了!   “没什么?没什么手上能红了这么一片?莫不是淑妃那里的人虐待你!”说着她倒生气起来了,毕竟这是她身边的人,淑妃若是敢动,岂不是打她脸?   云岚忙摇摇头,“不是淑妃娘娘,是碧……”她说到一半,又懊悔地住了口。   十一公主最恨别人吞吞吐吐说话说一半了,顿时气得一拍桌子:“碧什么,到底哪个狗东西掐了你!”   云岚吓得赶紧道:“是,是碧玉姐姐。”说完见她脸色难看,忙又解释一句:“碧玉姐姐也不是有心的,只是看见了奴婢从主殿那边出来,误会了……碧玉姐姐也是对公主一片忠心,公主千万不要怪罪她!”   十一公主听着就冷笑了一声:“这些狗奴才倒是越发胆大包天,一个个把自己当作主子了!”   第34章 贤妃   今日是贤妃的生辰, 虽说她一惯礼佛,鲜少交际,也几乎不踏出静华宫。不过她在后宫地位高超,且近年来多得皇上恩宠,所以到了这种时候, 还是有很多地位比较低的妃子上赶着来巴结的,就是混个脸熟也好啊。因此今日静华宫难得了几分热闹。不过大家都知道贤妃的性子, 送上了贺辰礼品,没见着贤妃娘娘,也就回去了。   淑妃身份不同, 到了静华宫, 贤妃少不得亲自迎了进去。到了殿内, 淑妃让红丹将带来的礼品交到了贤妃身边的婉顺手上, 两人才坐下来。   自有宫女奉了上等的香茗过来, 贤妃让她们都退下了, 淑妃也让身边的红丹找静华宫的宫女们吃茶去。一时只剩她们两人。   贤妃习惯穿得一身素净, 即便是在自己生辰这日,也不过穿了一身月华白绣了淡蓝竹纹的宫装, 头上发髻简单,首饰也不多见的。她道:“难得你那里天天鸡飞狗跳的,还抽空来看我。”   淑妃笑了, “鸡飞狗跳她的, 与我有什么关系?”又道:“你好好的生辰, 提她扫什么兴。”   贤妃看她心情不错, 就道:“虽说你管着她,一向是很头疼的,不过今日倒还好?显得气色比我这个做寿还好了,可是因为承宁、晋康跟着去了行宫?”   淑妃气色如何不好。她与温婉淡雅的贤妃不同,最喜欢洒金暗红这样浓烈的色彩,头上更是金钗宝石的,常年少病又风华不减,一向看起来雍容华丽,贵气逼人,在宫妃里头是十足有底气有气势的。如今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越发地好气色了。   她嗔了一眼道:“你既然猜出来了,又何必问我?那两个孩子虽说听话,但心里也是想亲近他们父皇的,如今跟着去了,可算是好了。我这做母妃的,自然跟着替他们高兴了。”末了看看贤妃的脸色,柳眉不由得蹙起,“你整年里修身养性,静心礼佛的,怎么气色反而不好。”   贤妃看她一眼,缓缓地叹道:“我这里冷冷清清,没有一点人气,如何比得上你儿女双全,春风得意的。”   淑妃听了这话固然自得,却也挑眉道:“你份位高,又膝下空虚,原本皇上怜你失子之痛,不是要把那惹祸精给你养的?你当时推辞了,害我烦了这么些年,如今你倒是又嫌弃起自己冷冷清清了。”   贤妃听到这话,脸色就一白,更显得气色不好了,声音也冷下来:“失子之痛……你倒是揭起我伤疤来了!”   淑妃自知失言,忙道:“我一时错口,你可别多想。”   贤妃倒也没有真的怪罪她,只是突古怪笑了笑,“你当他是真心给我养的吗?”   淑妃蹙了蹙眉,一时倒没有吭声。   贤妃却自顾自道:“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给我养?也不怕我将她一把掐死!”说着她瞬时冷下了脸,一向平和的眼里话里都透了一丝痛恨。   “你这又是何苦,跟她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淑妃无奈道:“何况我也不相信你是这样狠心的人。”   “与她无关,与她娘有关!”贤妃痛恨道,“我怎么就不能狠心了!当初我就该狠心些!我就是太软弱了,不及你强硬,才被她害了我的孩子!哼,她自己的好好生下来了,结果她自作虐不可活,皇上还要把她的孩子抱到我面前来,让我怜惜她、抚养她!咱们皇上这心啊,当真——好狠!”   她一时目恣欲裂,满脸痛恨,气得浑身都发起抖来,平日里的温婉和缓的样子全没有了。   淑妃就叹了一口气,“如今看来,你修身养性这么多年,倒一点用也没有了。”她固然为她痛惜,也不禁皱眉道:“只是你又何苦一直揪着陈年旧事不放。当年坏了身子,后来就不得大好,如今又这样气恨,作贱自个儿的身子罢了!难道你这样记着、恨着,她就能知道?她就不痛快?她早死了多少年了,化作一抔黄土听不见看不见了,你活着,就比她强些!”   贤妃面上露了一抹凄苦的笑容,“又强在哪里?不过是活着罢了。”   淑妃缓了缓气,又劝道:“皇上这些年来不是越发宠爱你,白日里去的最多是棠香宫,晚上来得最多却是你这静华宫了。这份宠爱,谁能越过你去?就是我也不能啊,你就知足吧。”   贤妃静默了半晌,已经又恢复了平静的面容,淡然道:“什么宠爱,不过是看我这里清清静静的,不烦他罢了。”   淑妃笑了一句,“别的清清静静的地方可多的去了,也不见他去的,可见对你还是有些情意的。”又道:“总之,宫里的人看菜下碟,都知道你是最受宠的,处处不敢得罪,这就是莫大的好处了。”   “情意?”贤妃仿佛听了笑话一般笑了笑,“你当他心里真的有情。这样肆无忌惮抬高我的身份,不过是因为我没有皇儿,娘家又没落了,后辈子弟没一个出息的,全无后顾之忧,不怕我翻出什么波浪罢了。你以为你这般颜色好,他为何冷落你,不就是你徐家人才辈出,泱泱大族?他怕罢了。”   淑妃脸上却不以为然,“你这是笑话我徐家。我们那样的,算得了什么大族?要说名门望族,当初那庄家才是呢……”突地声音低了下去,看了看贤妃的神色。   贤妃神色一怔,一时神色有些恍惚,低声呢喃道:“庄姐姐的娘家,传承了几百年了,出过多少朝廷肱骨、沙场良将,说出他们庄氏一族,谁不景仰?”神色忽又悲凉起来,“可惜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样的大族,顷刻间如大厦倾倒、长灯燃尽,都被……”   贤妃紧咬着牙,艰难地说出来:“被咱们的皇上……杀光了!”   淑妃被她吓了一跳,眼前仿佛见到了那血淋淋的场面,一时心跳如鼓,脸色煞白,慌忙道:“你你你……你莫要说这些了!今儿个你好好的生辰!”   贤妃捂着胸口,喘了喘气,又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你还说什么情意,咱们的皇上哪里有什么情意可讲的。你不见他费尽心思将人抢了过来,又那样恨着冷着!你不见当初宠冠六宫的那毒妇是怎么死的!你不见他做出个把那孩子宠上天的慈父模样,只宠不管,现在她成了什么样子!”   见淑妃不答话,她只自顾自继续说:“这些年来,他心里有愧,才夜不安寝。”   淑妃原不想说了,听到这里又忍不住道:“说到心里有愧,他怎么就不对西宫那孩子心里有愧?明知道是他的血脉,且就这么一个嫡皇子,竟还这样对待……虎毒尚不食子呢。”   “故也没有杀他。不敢给他堂堂正正的身份,是怕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敢真的将他杀死,是怕……百鬼夜哭吧。”贤妃捂着胸口慢慢地说道。   淑妃待不住了,她站起来道:“真是的,今日原本好好的,怎么就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来,闹得我心里也不痛快了。我也坐了大半天了,就不扰你了。”   说罢,还是劝了一句:“我知道你念旧情,只是他是皇上,蚍蜉不可撼树,你又何必苦苦纠结。咱们后宫的女人活着就不容易了,你还是该忘的忘了,朝前看吧,自个儿活得舒坦才最实在呢!”   说罢淑妃就要走了,却被她喊住:“慢着,我有句话要问你。”   淑妃只好停下来,奇道:“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贤妃抬头看着她,这会儿她极冷静,压低了声音,话却不疾不徐:“你可有想过,让你的晋康登上那位子?”   淑妃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好左右看看无人,她又坐了回去,见她紧紧盯着自己要出个答案,也不由得严肃了脸色。半晌方道:“实话与你说,我巴不得我的晋康快快长到十六岁,封了地将我带出去颐养天年。我也恨透了宫里这些明争暗斗了,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贤妃露出一个笑来,“你有这样的想法,倒令我意外——你一惯是个要强的。”   淑妃哼了一声,“你不必急着挖苦我,我话还没说完呢。”她说着沉了脸,眼里透出一种绝不认输的强悍来——   “若是将来登上位子那个,跟如今一样,是个不顾手足、大义灭亲的——为了存活,我少不得要让我的皇儿争一争了!”   说完,淑妃不再逗留,喊了红丹出了静华宫。   贤妃看着她红底洒金的绮丽宫袍离开,却独坐静思了许久。   直到婉顺姑姑进来轻轻喊了一声“娘娘”,她才回过神来,笑了笑:“你之前说那小太监广常总有奇药,我年前用了一次,风寒也好得极利索。如今我又觉得有点儿头疼,你可能找着机会悄悄地问问他,有没有治头疼的药?”   婉顺愕然,又有些担忧道:“娘娘身子不舒服,还是请了太医来吧,那小太监路子野,恐怕也不是什么药都有的……”   话未说完,却见贤妃面色淡淡,似有不悦,婉顺只好打住了话头,应道:“是。奴婢的侄女儿就在御膳房那里当差,奴婢这就嘱咐她寻了机会问问。”   贤妃才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也不好白白要他的东西,我等会儿备些礼物,你提去与你侄女儿,让转交给那小太监,说是谢谢他。”   婉顺忙道:“是。”   只是等看到了主子备的那些东西,婉顺就明白,主子这才不是谢那个小奴才呢。她虽早就隐有猜测,如今心里还是沉了沉。唉,娘娘这又是何苦呢,稍不小心,万劫不复啊……   待春雪收到了姑姑的指示和东西,她可惊讶了,忍不住问:“姑姑你不是不让我跟他接触嘛,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   婉顺一皱眉打断她:“让你做什么就去,问这么多!”心里却道,要不是娘娘有吩咐,她何苦想让春雪冒险!她就这一个侄女儿!   春雪忙点头:“我知道了姑姑。”   婉顺担忧她,又一再叮嘱她小心些,不可让别人看到了,才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春雪心里却有丝雀跃,既然姑姑有吩咐,她跟广常接触也不怕被骂了~转回去却见白胖的黄师傅正看着她,她心里一突,他没说什么,只摇摇头,叹了口气。   第35章 采莲   “唉, 天怎么还没黑啊。”   江婺双肘杵在窗台上托着腮, 看着院子里又开始秋风扫落叶, 不禁百无聊赖地叹了一口气。   房内练字的无殃已经听她叹了好几遍了, 不禁有点无奈, 转头看向她道:“这才巳时呢, 江婺。”   江婺伸出一只手算了算,算完放回去继续托腮,又叹了一口气,“唉, 还有四五个时辰才天黑呢。”   听她一声接着一声的,无殃也练不下字了,于是拿起了书本,唤道:“江婺,这首词我有些不明白,你给我说一说吧。”   江婺虽然有点不想理他,但事关念书识理,还是转身走了过去,看了看是《潼关怀古》,稍微理一理思路, 就仔细给他讲起来:“这首词表现的是词人忧国忧民的情怀。尤其这一句‘兴, 百姓苦;亡,百姓苦’, 说的是天下无战事, 统治者安逸好享受, 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苦的是百姓;若发生战争,天下兵连祸结,百姓流离失所,就更苦了。所以说好的统治者对天下百姓来说很重要……”   无殃原本只是想让江婺陪他说话,随手翻的一页,谁知竟翻到了这一首,一时听江婺的讲解不由得听愣了,若有所思。   江婺讲完了见他很有启发的样子,自觉讲得很明白了,他也深切理解了,于是又转回了窗边,托腮叹气,数着时间等天黑。   可真是浪费光阴了,不过没办法,都是无殃害的。   因为上次无殃跟她说带她出园子,江婺一整周心里都有种隐隐的兴奋感,好不容易挨到了周五穿过来,一下床就要兴冲冲地拉他出去。结果无殃告诉她,晚上才可以出去。   嗯,真是一盆冷水浇下来。   江婺当时就一气 :“晚上黑灯瞎火的能看什么啊!”   无殃还认认真真地跟她说:“江婺,今晚十五月圆之夜,不黑的。”   江婺:“……”好吧,你个狡猾的无殃。   江婺还能怎么办,只能等着了。   哦对了,今儿个还是中秋来着。月饼江婺当然是买了的,不过她现在又不由得怀疑,无殃说的出去,就是晚上出去赏月吃月饼吗……好坑,好气。   想她兴奋了一周期待了一周,买了好多吃的尤其是月饼,又花大价钱——虽然是他的钱——给他订做了几身上等丝绸夏衫,结果他就是这样敷衍她的!   哦,想起那衣服,她还有点心痛。   原本是想着前两次看他的夏衫短了,才给做的,结果做过来才发现,这边都秋风阵阵凉了啊。她光注意到月饼,怎么就没注意到三个月过去,早已夏去秋来,天气转凉了呢?   这么贵的衣服,又是刚好的尺寸,现在凉了不好穿,明年可能穿不下……这不是白白的浪费吗?江婺可懊悔死了。   无殃当时看她这样,还安慰她:“江婺,如今白天还是热的,还能穿一段时间呢,你不必难过。”   “可是我好难过啊,白做了的感觉。”江婺久久不能释怀。   就好像淘。宝上千挑万选,买了一件不支持退货的名牌裙子,结果买回来压根穿不上,只能压箱底!   “没有白做。”无殃说,“江婺对我好,给我做了新衣裳,我很高兴。”   江婺这么一听,竟然还真的心情好了一点。   只是无殃转眼看了看她不变的素白的衣裙,皱了眉毛道:“江婺也为自己多做些鲜亮的衣服才是。”   江婺心道,我就周五睡觉穿一下,你也就一个月见一次,搞那么多干嘛?   总而言之,江婺今天兴冲冲过来,被泼了一盆冷水,现在整个人很郁闷,所以一个劲儿的叹气。   屋里的无殃从词中回神,看她这样郁闷,也感到有些对不住她,于是虽然喜欢她在屋里陪着自己,还是说了句:“江婺若是闷了,便去院子里逛一逛吧,不必陪着我了。”   江婺心道,我才不是陪着你,园子逛了几遍,再好看也腻了啊,有什么好逛的,而且大晴天里还挺晒的。   无殃见她不动,便也知道她对园子也不感兴趣了,一心只想到外面去,不由得心里微微失落。也不知道她往后是不是也厌了他,喜欢别人去了……可是他好喜欢江婺,不想她喜欢别人去,这该如何是好?   他闷闷地翻了翻诗词集,忽见了几句诗: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他就道:“江婺,池子里的荷花都谢了,如今该是结了好些莲蓬,没人摘过,你要不要去摘一些吃?”   江婺听了倒是提起一点兴趣来,转身道:“摘莲蓬?我没摘过,这听起来倒好玩,那我去转转吧,你有不懂的先放着,我回来跟你讲。”   无殃见她总算高兴了,心里也舒了一口气,乖乖道了声好。又劝道:“不过池塘水深,你要小心些,莫掉到水里去了。”   “知道了,还要你叮嘱我?”江婺说着,已经跑出门去了。   无殃放下了书本,轻轻叹了一口气。   却见她又跑回来,吓了他一跳,她却只说:“无殃,你怎么不来一起摘?劳逸结合呀,整日坐在房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的,你就不闷?”   无殃摇摇头:“我不去,你去吧。”   江婺也习惯了他不像普通小孩的性格了,闻言只好道:“那我多摘一些回来剥给你吃!”说完转身走了。   无殃站起来,照样看见她裙角从月亮门飘去了,才坐下来整了整神,重新铺了纸张,提了笔,饱饱地蘸了墨,继续练起字来。   江婺到了池边一看,又叹了一口气,莲蓬都长在池子里啊,她没有竹竿,又没有小船……怎么摘?   她就叹着气围着荷池走了半圈,才看到一支长在边边上的,她小心翼翼地伸长了手,费了一点功夫才把它摘到手。   结果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冒出来,差点就把她吓得掉到池塘去了——“这个老了,不好吃。”   江婺一转身,拿着莲蓬指着他说:“广常,你下次能不能不要突然冒出声来,太吓人了!要是把我吓到池塘去了可怎么办?”   “那我把您救上来。”广常竟然这样答道。   江婺:“……”好想打人哦,但是还要忍着。   广常顿了顿,低声道:“方才我就看见您了,就是怕吓着您,才等您采到了才出声儿的。”……结果还是吓到了。   那就是怪她胆子小咯。江婺不想跟她说话了,收回莲蓬开始剥,一边剥一边继续绕着池塘走,看看还有没有长在边边上的,她可以摘得到的。   广常竟然跟了上来,看着她剥手上那支,又说了一句:“这个老了,不好吃。”   江婺没听他的劝,还是将剥出来的一颗莲子放进了嘴里——emmm果然老了,不脆还带着点苦味。   她顿时就将莲子吐出来,停下了脚步,转身惊奇地问他:“你怎么知道它老了啊。”   广常说:“看出来的。”   江婺将莲蓬举起来问:“……那,哪个嫩?”   广常看了一眼她这个,摇摇头,解释道:“七月莲子大多鲜嫩脆甜,到了八月就大多老了。不过有些晚开的,这时候还是嫩的。”   江婺还真不知道,就虚心请教,“那,哪些是嫩的?”   广常转眼看向荷池,仔细找了一会儿,才指着一个长得高高的说:“那个嫩。”   江婺看了一眼,在那么远的地方,顿时好失望,“那个嫩有什么用,我又摘……咦?”   她话没说完,就见眼前一闪,广常腾空掠过去,伸手将那莲蓬轻轻一折,再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回了她的面前。   江婺都惊呆了!   广常迎着她惊愕的视线,将手上的莲蓬递给她:“给您。”   江婺愣愣地接过去,看他脸不红气不喘的,不禁很惊奇地问了一句:“你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传说中?   广常有些困惑于她的用词,不过还是点点头:“这是轻功。”   江婺就“哇”了一声,眼睛瞪得更大了,又惊奇又赞叹地看着他。   看得广常都微微有点不好意思来,扭开了脸道:“您还要吗,我再挑些嫩的采给您?”   江婺就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   采莲事小,看轻功事大啊!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轻功,没有威亚,没有特效……可是比武侠电视剧里还好看!不多看几回岂不浪费?   于是在江婺的灼灼注视下,广常施展轻功飞来飞去,将池塘里所有还鲜嫩的莲蓬都摘了回来给她。   看得一本满足的江婺低头一看脚边,呃,竟然还挺多的,她双手都抱不过来。   广常道:“我帮您一起抱回去。”   于是江婺抱了一小半,广常抱了一大半,满载而归。   无殃看到了微微一怔,“采这么多。”他说着看了一眼广常,广常就低下了头。   江婺担心他责怪广常,就说:“是我让他帮忙采的。不然放着也老了,干脆都摘下来了。”   无殃就低了头继续写字,一边说:“江婺高兴就好。”   广常按照江婺的指示,默默地在窗台放下莲蓬,就退出去了。   江婺拿了一支过去,敲了敲桌子,道:“你又说广常不是小奴才,你干嘛责备他。”   无殃皱了眉:“我没有。”   江婺坚持道:“你就有。你刚刚看他一眼,他就低头了。”   “那是因为……”他说到一半,又皱着眉,不说了。   “因为什么?”   “没什么。”   江婺气得想拿莲蓬敲他头,结果还是只敲了敲他桌子,就回去窗边剥莲子吃,不理他了。   无殃看她好几眼,她都不看自己,心里有几分失落,只好低头继续写字了。心不在焉地写了几个字,突然一颗白嫩的莲子被递到他嘴边。   他一愣,抬起头来,就见她无奈地笑了,“小傻瓜,还不是你说要吃莲子,我才出去摘的。喏,吃吧。”   他眼睛亮起来,小小地张了口将莲子吃了,白玉似的脸庞微微泛红起来。既是因为她没有讨厌自己而高兴,也为她如此亲昵地喂他吃东西而感到不好意思。   莲子一嚼开,果真有一股清甜的滋味蔓延开来,甜到了心坎里……   江婺因为采了那么一堆莲蓬回来,可算是有事情做了——直接剥了剥了半天的莲蓬,从碧绿的蓬蓬里剥出一堆白白嫩嫩、圆圆滚滚的莲子,装了满满一袋,别提多有成就感了,心情自然也跟着好起来。   终于天也快黑了,月亮要出来啦,该吃月饼啦,然后……出园子啦!   第36章 夜行   “无殃, 咱们去哪里啊?”   江婺看着走在前面矫健而轻盈的广常, 再转头看看牵着她手一路沉默的无殃, 不禁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无殃紧了紧握住她的手, 低声道:“到了就知道了, 江婺不要急。”   江婺能不急嘛!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吃过月饼, 她满含期待地等着可以出去逛逛,就算是晚上出去,也好过没机会出去啊。然后,就见广常不知道哪里弄出了几件夜行衣, 黑漆漆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衣服……一看就不是穿去干正经事的。   然后也真的如她所猜,他们偷偷摸摸地出了门,不,出了墙。   广常一马当先,快跑几步一跃而起,手撑在墙头一个借力就利落地翻出去,探查到没有危险,才让他们出来。江婺虽然说不是娇娇滴滴的人,但是像这样翻墙而出的经历还是第一次,尤其这个墙还这么高, 还一点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她看看无殃又看看高高的墙头,就很茫然。她当时心里就都想放弃了, 这是干什么勾当去啊!   后来还是广常又跃上墙头, 伸手将她拉上去, 又先跳下去在下面接住她,这么折腾才出来。她当时还想问,无殃怎么办?接过一回头,无殃已经站在她身后了。额,一个两个都身手敏捷吗……   然后他们就在朦胧月色下围着墙壁走了很久,又经过了好像很大的花园,很少看到人,就算有人经过,前面的广常也很警觉地带他们远远避开。她隐约抬头,只看见远处建筑一座接一座的,轮廓雄伟巍峨。江婺有点困惑,不明白到底是无殃的家有这么大,还是说这座城市都是这样的建筑。不过如果这是城市,那么这一定是大城市了……   她见两个人的神色都很严肃,她也不敢出声了,两眼一抹黑只能跟着他们走。只是这么偷偷摸摸的,又是黑暗的环境,她心里有种做贼似的紧张,又有点兴奋,只能紧紧抓住了无殃的手,心想这差不多是高中生跟同学翻墙去通宵的感觉吧。   终于,不知道走了多远,他们的脚步停在一座高耸兀立的阁楼前。   江婺抬头看了看,隐约中觉得这楼阁结构对称,外形精致而大气,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了。只好转头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无殃,这是什么地方?”   “澹玉阁。”无殃轻声说了。他也抬头看着这座楼阁,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得他一双乌眸熠熠生辉,分外好看。可是江婺却恍惚觉得他脸上有一丝哀伤,一丝怀念。   她猜这里一定是他以前来过地方,才会怀念吧,于是也不探究了,只问:“咱们来这里做什么?黑漆漆的,那里还有人看守着呢。”她皱了眉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个虎背熊腰、一动不动的护卫一样的人,他们身上穿的铠甲、手里拿的缨枪,在月光下闪着冷冷的白光。   虽然对方只有两个人,江婺可不认为这两个人好糊弄。何况守卫装备这么精良,这里一定是很重要的地方啊。他们来干什么?不会真的是偷东西吧……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无殃收回了看着阁楼的视线,转头看着她,低声安抚了一句:“别怕江婺,我们只是来拿些东西,不会有事的。”   江婺心里就是一咯噔。黑灯瞎火、偷偷摸摸地来“拿东西”……这不就是偷嘛!   难道以前她收起来的那些宝贝,都是这么来的?天啊,现在劝阻还来得及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广常从背上取下一把黑色的弓来。江婺看见这个,眼睛都瞪圆了,他原来背着弓箭?她怎么没发现!   他们到底要来干什么的啊!   无殃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忙拉了拉她的手,低声叮嘱道:“江婺,不要出声,没事的。”   江婺只好压下心里的想法,安安静静地挨着他。   那边广常又从小腿处取出一只短箭,在箭尾上不知道绑了什么东西。无殃见此,又轻轻提醒一句:“江婺,屏息。”   江婺莫名其妙,还是听他的屏住呼吸。然后就见广常拿出一个火折子拧开,轻轻吹了吹,一点红光慢慢亮起,然后靠近了箭尾上绑着的东西,一股味道伴着恍惚飘渺的青烟冒出来。   广常动作又轻又快,将火折子收好,挽弓搭箭没有发出半点磕碰的声音,只听“嗖”的一声轻响,箭已离弦而去,不知所踪。   江婺看不清箭射出去的方向,也没听到落在硬地的声音,估计是落在泥地里了,心里虽然奇怪,但却松了一口气。   ……吓死了,她乍一看还以为广常要射杀那两个人的。   不过奇怪了,既然不是要杀他们,那他搞个弓箭射出去干什么?要说调虎离山,这也没弄出什么动静啊。他们到底来干嘛的。   就在她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突听到“砰”、“砰”两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她一愣,抬头看去,那两个先前还站得笔挺的守卫,现在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好吧,她明白了……江婺惊奇的看了一眼这俩孩子。   这时候大约是十点之后了,夜深人静,这里好像又是格外偏僻的地方,所以两人倒地没有引来任何动静。   三个人轻而易举地进了楼。   里面好像尘封已久,一楼很空旷,只是一股子霉味和灰尘的味道,无殃直接拉着她上了二楼,当然,还是广常走在前面。二楼东西倒是不少,不过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   无殃到了这里才放开她的手,对她说一句:“江婺你站着不要动,当心磕碰。”   江婺怕真的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弄出动静来,只好安安静静地站着。不过看他们好像在小心翼翼地在翻找着什么东西,就好心地提供了两支电光棒。这是买东西店家送的,只有手指头大小,照亮范围不广,也比他们的蜡烛照得清楚多了。   对她身上经常有一些新奇的东西,无殃已经见怪不怪了,广常倒是惊了一下。   江婺看两个人接过去继续寻找着什么,又凑在一起捣鼓什么,时间一长,她心里的紧张感已经过去了,紧接着困倦起来。   她平时作息规律太好了,难得十点多还不睡的,养成了生物钟,于是一过十点就不由自主地困了。偏偏这时候不在可以睡觉的地方……江婺打了个哈欠,只好忍着。   心里却已经有点后悔跟来了,早知道“出园子”是来干这种“勾当”,还不如不来呢,白白耽误了她睡觉的时间,坑,太坑了。   好半晌,她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他们两个终于忙完了。无殃照样过来牵住她的手,“江婺,我们该走了。”   “嗯。”江婺困顿地应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想,可终于能走了。   无殃一听出她的困倦,顿时有点急了,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轻轻唤道:“江婺,江婺,不可以在这里睡着!”   江婺回握了他的手:“嗯我知道,我们回去吧。”她勉强打起精神来。   广场也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下了楼,到面前探查情况。无殃拉着江婺走在后面,看得出来他有点急,但是脚步还是很稳的,在楼梯上也很注意她的脚步,怕她摔跤。   出了楼被月光一照,江婺总算清醒了一点。外面的两个人仍然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周围也安安静静。广常照原样锁好了门,走到一旁不知道哪里拾起了他的箭,确定不留下任何痕迹,才领着他们往原路返回。   原本一切都顺顺利利的,月光下他们快速地绕过许多地方,只是到了一处花园的时候,刚好遇上了巡逻队,他们只能暂且躲在一出假山之后,凝神屏气等着他们离开。   偏偏另一边又有一支巡逻队走过来,两方遇上,他们就都在花园里停住了,两边的领头竟然交谈起来,还是跑到他们藏身的假山边儿上说起了悄悄话。一时三人都暗暗着急。   急的都是怕江婺忍不住当场睡过去了。广常暂时不知道,但是无殃和江婺都明白她一睡就会穿回去了,因此格外着急一些。   无殃就努力地握紧了她的手,让她不要睡,坚持一下。江婺也努力地睁大了眼睛。   一开始,广常和无殃的注意力都在江婺身上,只是后来外面的交谈内容传过来,他们不由得把视线都投在了外面,凝神听着:“……都过几年了,如今宏国公世子再娶,延续香火,也是人之常情嘛。”   “话虽然这么说,他前头娶得毕竟是……那位啊。”   “那又如何,难道就因为这样,就叫他以后都不娶了?”   “也不是,毕竟这事儿……当时闹得太凶了,谁知道往后会不会再起什么波折?”   “还能起什么波折,事儿没有反转的余地,他宏国府也不用怕了。难道还能来个满门抄斩?……”   两人说了许久,说完才各自带队散去,花园里继又恢复了宁静。无殃抬起头来,月光照见他一脸的冰冷,眼里乌沉阴郁,无端端叫人不敢直视。   广常也握紧了拳头,低声道了一句:“总有一天,这些人都要……”   突地想起什么,他顿住转头看去,后边已经空空如也。他有些不敢置信,左右看看仍是无人,不由得轻轻喊了一声:“殿下,她……去了哪里?”   无殃猛地惊醒过来,手里已是握了空。   第37章 茫然   江婺实在太困了, 穿回到自己租房直睡到下午, 睡饱又吃饱, 才纠结起这个事情来——她在花园里睡回来, 会不会出现什么负面影响?   嗯, 首先, 她当场消失,有没有吓到广常?其次,无殃会不会着急?最后,她以前都是直接穿到无殃那里, 这次打破了规律,那她以后还会穿吗?是继续穿到无殃哪里,还是哪里消失哪里出现?啊,话说那个花园是个什么地方?……   江婺满心满脸的茫然。   如果以后都穿不了了,就再也见不着了无殃,这个她当做弟弟一样疼的乖巧又漂亮的小男孩。哦,还有那个一根筋的广常。光是想想,江婺就觉得很失落。   心情持续忐忑了一周,江婺工作难免有点心不在焉。不小心出了错,她自己很愧疚, 上司吴淼却没有一点怪罪的意思, 还关心她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出了什么事情。   江婺不明白他若即若离的想干嘛, 也没有兴趣探究, 因此也就一笑而过, 道了歉,其他没有多说。接下来她总算稳住了心神,安心工作起来。   只是担心下次过去会出现在陌生的花园里,周围没有软软的无殃,也没有死板的广常,要是遇上陌生的人,她起码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才是。于是她又去买了一身漂亮的汉服,还买了好多防身用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事实证明,上次什么地方睡着,下次就什么地方醒来。   在假山后醒来的江婺,左右看看这巨大的花园,怎么也回想不起无殃院子的方位——就晚上走了一次,能想起来才怪呢!她心里暗暗叫遭。   清晨,天还未大亮,花园里遍植的草木枝叶上都垂挂了厚重的露珠,无端透出一股子清凉凉的意味。江婺搓着手臂,暗暗懊恼自己又忘记了穿厚点。   她躲在假山后面等了好一阵,不敢出声,茫茫然地看着来往行人大多是年轻漂亮的男女,默默无语,手脚轻快,而且都手上拎着食盒,端着东西,又穿着制服,知道他们都是下人。她皱眉看着看着,突然心思一转,茅塞顿开。   急什么,她不是早就想出来看看的吗,现在大白天的出现在这里,不是机会正好?   ——何况她也不知道无殃在哪里,要怪他从不跟她说。她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事,万一被发现了,更糟糕。所以……还是出去转转!   想通了,江婺豁然开朗,心里的忐忑、不安、疑虑通通消散。   于是她也不躲着了,看准了人不多的时候,就神色自然地从假山后面出来,一边装着赏看姹紫嫣红的菊花,一边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   她这次穿着一袭藕荷色印了栀子花纹的裙子,拿着团扇,慢慢走路的时候,还是有点古代仕女的样子的。   所以偶尔有人经过,虽然觉得她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说什么,有些还会微微一福身。   江婺猜测,这里下人都是穿着制服的,没穿制服的都是主子,所以她们是将她当成主子了。只是有点奇怪,哪有一个家族大到下人们连主子都认不全的?还是说这个家族的家主是个色老头,抬了几十房小妾,所以才会这样……   不得不说,江婺差不多猜对了。   而往来的宫女太监们,固然觉得她眼生,可是她既然这样悠然自得,身边又没有人伺候着,身上又这样素净,想必是哪位不得宠的落魄妃嫔了。   只是一大早的就独自出来逛御花园,明明天凉了,还拿着扇子,也确实是怪异了些。   江婺不知道来往行人都将她揣摩了一遍,她只觉得自己没有引起怀疑,于是就高高兴兴地逛远了。   ……   广常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心里着急,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杂家问你话呢,你有没有听见!一个劲儿往哪里看呢,那边有花儿不成!”福安发现了广常的心不在焉,不由得皱眉说了两句。   广常慌忙回神,“福安公公,没有……”   可是福安已经疑惑地转身去看。广常心里一突,也抬眼看去,好在那身形已经消失了。   福安自然什么也没有看见,又转过头来皱眉训了一句:“你在主子面前,莫不是也这样不专心伺候?”   “奴才不敢,方才只是、只是一时走神了。”广常小心辩解道。   心里却悄悄松了半口气,好在她没有被福安公公看到,不然他一双利眼一瞧,便能瞧出她的不对来了。   只是,她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就敢随便在宫里乱走的,万一碰上了什么……殿下可怎么办!   想着这些,他脸上一时又控制不住地皱起眉来。   福安看了更是不悦:“你小子,原先我瞧着倒是个守规矩的,今天是怎么了,心急火燎的样子,是不耐烦听杂家说话了怎么着!”   广常心里一凛,又连声道“不敢”。   福安冷眼瞧他一眼,哼了声,“别怪杂家不提醒,皇上如今对西宫这里惦记着多了,你小子可要小心点儿伺候!”   广常这才心里一惊,“皇上惦记……还请公公明示!”   福安却不想再说了,打发道:“惦记着好的还是坏的,杂家就不得而知了。话已至此,你走吧!”   广常有心再探探口风,又担忧那边她走远了找不着,又想想殿下的吩咐,他稍一权衡,躬身道:“那奴才先回去伺候了。”说完不再多留,往她离开的方向匆匆而去。   刚走出两步,又被福安叫住了:“你小子晕头了不成,你往那边去,是回哪里伺候?”   “……是,是我晕头了,谢公公提醒。”广常心里暗恨,却只能牙一咬转了身回西宫。   福安站在远处看他走远,才奇怪地皱起眉头,自言自语:“怪哉,这小子今日这样不对劲儿,难不成西宫有什么异动不成?”   思虑半晌,探头一看无人,才拂尘一甩,也走了。   江婺胡乱走了好久,出了花园,经过几座建筑,看不懂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字,也不敢贸然进去。现在日上中天了,她腿都走酸,额头也冒了汗,整个人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已经晕头转向了。   正好那边有一座亭子,她就想着去坐一坐,休息一下。谁知道一走近就听见有人在哭,听起来还是个小孩子?   江婺一愣,还是走了过去,果真看到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伏在石桌上正呜呜哭得伤心。   说她圣母也好,滥同情也好,总之,江婺看到小孩子就忍不住心软。尤其可怜兮兮的孩子,比如当初瘦巴巴总是一身伤的无殃,以及现在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的女孩。   她就不由得走近了,轻轻地出声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哭?”   那女孩吓了一跳,哭声猛地哽住了,下一刻便抬起头来,厉声喝道:“你是谁,谁让你过来的!”   江婺皱了皱眉,没想到她这么凶,不过看她满脸泪痕,眼睛都哭肿了,又舒展了眉头,轻声道:“不是谁让我过来的,我只是看你哭得伤心,过来问问罢了。”   结果她一听这话,脸上更凶了,一边胡乱地抹去泪水,一边大声地否认:“谁哭了!我才没有哭!你敢乱说,我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可怜这威胁人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虚张声势的坚强,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软弱而已,更让人怜惜。   江婺带了几年的辅导班,各种各样的孩子都遇到过,知道这种性格的孩子要顺着来,才能哄好。于是就柔声说道:“好好好,你没有哭,是我看错了。不过你脸上花了,我给你擦擦吧。”   说着她就当真拿出了手绢,仔细帮她擦了擦糊在脸上一片狼狈的泪水鼻涕。   当然了,江婺又不用手绢,这是她买汉服送的小东西。除了手绢,扇子也是送的,还有一个小荷包。所以用手绢给小孩子擦眼泪擦鼻涕,她也不心疼,大不了扔了嘛。   被她擦泪水的十一公主却愣住了。   原本她还想呵斥她,不准她靠近来的,可是她竟帮她擦泪水,动作如此轻柔,脸色如此怜惜,倒叫她一时愣住了。   自从她母妃去世、三皇姐远嫁,便再也没有人对她这样温柔了。除了父皇宠着她,其他人都讨厌她,就算是以前常来巴结她的承安,心里头也是厌恶她的,她哪里会不知道,不过是从未在意罢了。   父皇固然说是最宠爱她,可是他总这样忙,一个月里哪能见几次面?如今,竟连父皇也好似厌烦她了,不带她去行宫避暑,回来也鲜少来看她。   要是父皇也不疼她了,那还有谁能疼她呢?   今日原是她母妃的生辰,想到以往她在世,哪年不是热热闹闹的,除了母妃,父皇也在,三皇姐也在,当时多好呀。如今母妃死了,三皇姐远在千里之外,父皇……父皇怕是早就忘了母妃了吧,又怎能记得住母妃的生辰?   她才十岁,已经知道什么叫物是人非了,一时想着母妃,心中悲凉,又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样,才远远地躲到这里来痛哭一场。   哪想到竟还是被人看见她大哭,实在丢脸了些。只是这人又跟其他人不一样,不曾厌恶讽笑,反对她如此温柔细语。   十一公主一时怔愣,看着她柔和的眉眼,想起每回她玩疯了,出了一头汗水,母妃就是这样温柔地替她擦脸的,还无奈地说一句:“哎呀,母妃的承曦呀。”   想起这个,十一公主的眼泪珠子又止不住了。   江婺一愣,忙劝道:“哎呀,你怎么又哭了,快别哭了,好不容易擦干的……”   “谁叫你擦的!”十一公主一把抢过手帕,自己胡乱擦了几把,又哽咽着骂了一句:“你这手绢是什么破布做的,这样粗糙,擦得我脸都疼了!”   江婺:“……”破布就破布吧,反正也是要扔的。   十一公主不好容易才停下不哭了,抓着手绢揉成了一团,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皱眉问道:“你是谁,怎得身上穿的也是这样粗糙!”   江婺叹了一口气,心道别跟小孩子计较,就在旁边坐下,托着腮茫然道:“唉,我也不知道啊。”   十一公主瞪了眼:“你不知道你是谁?”   “不知道哇。”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哇。”   十一公主往旁边那森森冷宫看一眼,突地明白过来,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同情。   第38章 神奇   江婺随口哄了一个孩子, 没想到她要带自己回家?   当然了, 她是这么说的:“看你这样可怜, 我就赏你脸面, 让你到我那里坐坐吧!”   江婺也不在意她骄矜的语气, 她实在又累又渴, 顺势就说:“如果你能再赏我一杯水喝,就更好了!”   然后她就见女孩用着十分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大方地点点头:“行了,你跟我来吧!”说着转身就走。   难得搭上一个能说话的人, 看穿戴还是个千金小姐的样子,江婺当然得跟上了。不跟,难道在这里坐到天黑?谁知道下次醒来什么情况啊。   她跟着女孩走,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承曦。”她抬高了下巴,很有几分骄傲的样子,又皱眉问:“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吗?”   江婺心里好笑,一边说:“名字还是记得的,我叫江婺。”   她满意地点点头,“你算好了,还能记住名字, 说话也条理清晰。我听高嬷嬷说, 里面有些人整日里疯疯癫癫,什么都不知道了呢!”   江婺:“??”这说的是疯人院吧, 这里这么可怕的吗?   她赶紧转移了话题, “承曦呀, 你方才怎么这样伤心?”   十一公主一听,脸上就又难过起来,暗恨这人果然是个脑子不清不楚的,竟然这样提起人家的伤心事。要是别人提起,她早就恼了,可是这人待她这样温柔,她也愿意倾诉了。又想着她是冷宫的弃妃(大雾),担心刺激了她,遂换了用词皱着眉道:“我母亲去世了,今日原是她的生辰,我才格外想念她。”   江婺没想到是这样,怕她又哭了,连忙道歉:“对不住。”   不过十一公主刚才哭够了,这会儿提起来也没这么难受了,只哼了一句:“我不与你计较!”   江婺顿了顿,又问:“那你父亲呢,在这样的日子,他怎么不陪着你?”   十一公主听到这个,语气更低落了些,有些怨怪地说:“这么多人,他哪里陪得过来。”   说了,又忙补上一句:“不过,我知道他是最疼爱我的!他只是忙罢了,他每日里忙得停不下来!他有空了就会……就会来看我的。”说到后面,自己都不确定起来,眼里浮现出来一些迷茫。   江婺听到这,心里就有数了,又是一个渴望父亲关爱的孩子。只是父亲忙碌,没有给足这份关爱,所以孩子心里不安,性格就体现出来一种强势,用来保护自己;或者是叛逆,借以引起父亲的关注。   她心里明明白白,叹了一口气,也不点破,又问:“那你可还有兄弟姐们?”   十一公主情绪越发低落了,“亲的只有一个姐姐,虽说她以前经常与我吵架,可我心里一点也不恼恨她的,因为我只有她一个亲姐姐。可是她……嫁人了,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我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心里十分想念她。”   江婺听到这里,全明白了,马鸭,又是一颗小白菜,地里黄。   跟无殃一样的命运?   她猜道,这个承曦应该是无殃同父异母的姐姐?还是妹妹?她看不出谁大一点。这里的孩子是不是都这样的命运啊,娘没了,爹不疼,什么地方啊这,可怕。   对无殃,她还可以鼓励他努力念书考科举,往后出人头地。   可是封建社会女子地位低,没有科举出仕的机会,更是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以后只能凭夫贵、凭子贵。难道她要鼓励承曦以后嫁个好夫君?……她还是个孩子啊。   最后江婺只能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漂亮的垂挂髻,以示安慰,复轻叹一句:“对不住,提起你这些伤心事儿。”   是真的对不住,因为她是有意打探的。   承曦因她的轻抚又愣了愣,抬手将她的手抓下来,也不放开,就握在手中,难得轻声软语的,“算了,我不怪罪你。你若是对我好,我往后便对你好。”   江婺笑了笑,由着她拉住,一起往前走。   只听她突然问道:“对了,我听高嬷嬷说那里把守森严,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江婺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成了冷宫弃妃(大雾),她说的那里当然也不知道哪里,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不知道,只能随口胡扯:“我趁他们不注意,翻墙溜出来的。”   没想到她听了,倒是赞赏地看她一眼,“你倒是有胆识!”   又洋洋得意道:“亏得你一出来就遇上了我!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交回去的!”   江婺笑笑,赶紧扯开了这个话题,免得多说多错。   不过,那到底什么地方啊,这么可怕……   到了承曦的院子,江婺才知道,虽然都是小白菜,可是小白菜还有精心养护和撒种不管的区别呢。   瞧瞧这琼楼玉宇、金碧辉煌的,明显这颗小白菜得了人仔细浇水、除草、施肥的,待遇比野生小白菜无殃好了千百倍了。   她们一进来,许多人就大喜过望地围过来,其中尤以一位中年妇女最为激动:“我的小祖宗,您跑去哪里了,怎么一个人跑了,到处都找不着人……”   十一公主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不耐烦道:“这不是回了吗,你们都不要跟过来,烦死了!”说完拉过江婺就要走。   高嬷嬷这才注意到这个陌生女子,顿时皱了眉:“公……”   “闭嘴!”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十一公主打断了,她满脸的严肃,“云岚进来伺候,其他都不要跟过来!也不要废话!”   一时哪里还有人敢说话。等公主拉着那女子进了内殿,除了云岚跟进去伺候,高嬷嬷让其他原慌着找人的都散了,自己则在原地沉思了会儿。   这女子从未见过,来路不明的怎么就让公主这样护着?   又是只叫云岚伺候……这个云岚,上次她们刚说要盯着她,公主突然就发落了碧玉,难保不是她从中作梗,实在不得不防。   思来想去,高嬷嬷还是心里不安,这个云岚暂时动不得,更不能让来历不明的人陪在公主身边!   这事儿原本可以禀了淑妃来处理的,只是淑妃回娘家省亲了。高嬷嬷再想了想,让人去请了皇上。   却说云岚进了内殿,确认般小心看了眼十一公主带回来的女子,内心十分震惊。   十一公主转眼看到她,立刻就严厉地瞪了一眼,道:“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应一句‘是’,其余的废话一个字也不许多说!”   “是。”云岚忙低下了头。   江婺听着,心里十分纳闷,为什么你们这些小白菜一棵两棵的,都好像要瞒着我什么事呢!不乖。   那边见承曦已经吩咐了云岚去端水给自己洗脸,江婺真的口渴,就说:“我能喝杯水吗,我实在渴了。”   十一公主听了,忙让云岚先别给她打水洗脸了,先倒茶给江婺喝。   云岚神色有些惊奇,心道,还没见有什么人能得这位这样退让的呢……她又应了一声“是”,倒了一杯茶端给江婺。   “谢谢。”   江婺接过来,一抬眼却发现这小姑娘在直勾勾地打量她,她一时有些疑惑。   云岚却很快低下了头,去兑水给主子洗脸了。   江婺喝了茶,嗓子里总算滋润了,就坐在桌旁悠哉悠哉地看屋里的摆设,觉得件件辉煌灿烂,价值不菲啊。一对比,更加觉得无殃那边有种“家徒四壁”的感觉。   啊,说起无殃,这老半天没见着他,有点想念了呢,也不知道他想念自己了没有。唉,等会儿再设法探探消息才行,她还是要回无殃那边的,那是她弟弟啊……   这时候,十一公主已经洗好了脸,指示云岚继续打水,帮江婺洗脸梳妆……等等!   江婺很纳闷:“我为什么要梳妆啊!”   十一公主上下打量她一眼,大摇其头,道:“你看你素面朝天的,头上手上脖子上什么也没戴,太寒酸了,怎么比得过那些花枝招展的?难怪被贬去冷……哎呀,你这个人!我用我的胭脂、用我的首饰打扮你,你还不乐意?”   “那行吧,我占便宜了。”江婺还要跟她探消息呢,当然要顺着她的意来。   同时心里更加纳闷了,没想到她都大学毕业了,还被一个小女孩说她不化妆太寒酸,神奇。   云岚觉得更神奇。   一是神奇于以跋扈狠毒出名的十一公主,竟然对一个初识之人这样的好。二是神奇于这个江婺到底是何人,明明从未听过宫中有这样一个人,竟然……   她脑里千思百转,手下利落地给她脸上上了胭脂,又把她头发拆了,重新梳了一个又好看又轻巧的发髻。   十一公主在旁边看着,饶有兴致地从自己的众多的首饰里挑了好几支,让云岚给她戴上,“这个好看,这个也不错,还有这个……都戴上戴上!”   江婺吓了一跳,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兴趣,连忙推开那一堆珠光宝气,只捡了一支好看又简单的珍珠坠,说:“这个就够了,戴多了头上累呢。”   十一公主撇了撇嘴,遂作罢。不过仔细一看她梳妆完毕的面容,倒是惊叹了一句:“真好看。”   “好看吗?”江婺从铜镜里大概看了看,觉得应该也挺好看的,于是朝她笑了笑,“谢谢承曦的胭脂和首饰,你个小甜嘴儿。”   小甜嘴儿……这也是母妃才这样亲昵地叫过她。十一公主一时不由得又怔了怔,看着她越发地觉得欢喜和亲近。   然后她抓着江婺的手,认真地跟她说:“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江婺茫然:“……”放心啥?帮她啥?   这是云岚小声地说了句:“奴婢去备些甜瓜,给……客人吃吧。”   这话儿没错处,十一公主遂也不追究她多说了几个字了,挥手道:“去吧,快去快回。”   又转回头对江婺说:“你累不累?累了就在旁边榻上歇一歇吧。”   江婺还真的累了,能躺一会儿真的很不错呢,“那就谢谢承曦了。”   云岚出了棠香宫,小心看看左右无人,忙直奔西宫而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找到了广常就道:“你们找的那个女子,如今在棠香宫十一公主那里!”   广常一听,脸色就变了,“她怎么样?可受了伤?”   “没伤!”云岚边喘气边道:“她好得很!”   广常皱了眉,“好得很是什么意思!”   云岚说起来仍觉得惊奇,“十一公主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对她掏心掏肺地好!”   第39章 当时   因为工作日里忙碌, 江婺每次穿过来都很困倦的, 尤其今天还在花园里瞎转悠了这么久, 所以原本只想靠着休息一下的她, 竟然一不小心就靠在榻上睡着了。   十一公主承曦在旁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 一时看得出神。   她既这么好, 她便帮她复宠吧,就能脱离冷宫那种凄凉的地方了。日后她得了宠封了位,她也差不多搬离棠香宫,她就能时常去找她了……   十一公主想到这里, 不由得开心起来。   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来让云岚想办法把父皇叫过来。只是左右也看不见云岚,才想起她去拿甜瓜了,不过拿一个甜瓜怎么这样久,人都睡着了还拿不回来,还让人怎么吃?   十一公主眉头顿时不悦地皱起来,觉得云岚是偷懒去了。平日里偷懒就罢了,敢在今日耍滑,她必要重重地罚她!   她看一眼睡着的人,闷声不吭出了内室, 在门口正好撞见云岚端着切好的甜瓜走进来, 两人差点撞上。   猝不及防的,十一公主吓了一跳, 立刻怒道:“做什么这样横冲直撞的!”说完猛地想起里面的人正睡着, 又压低了声音。   云岚心里一跳, 忙低了头后退一步,“奴婢该死!”   十一公主看了看云岚,发现她竟然额上有汗,气息不稳的,顿时皱紧了眉头,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是跑去了什么地方拿甜瓜的,竟然喘成这副样子!”   “奴婢、奴婢……”云岚嗫嚅着,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她不免汗湿重衣,心知这位若是怒了,处置起人来可毫不心软的,上次那个碧玉……   十一公主见她这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正要说着什么,突听得外面传来耳熟的拖长了的唱声:“皇上驾到——”   十一公主心里一喜,脸上顿时由阴转晴,对她笑了:“原来你是去把父皇找来了?果然是个机灵的,我心里想什么都知道!”   眼看逃过一劫,云岚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心又高高地提起来了——要命,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谁叫他来的!!   眼看十一公主已经欢欢喜喜地要跑出去迎接皇上,云岚正想着趁此机会进去提醒一下。谁知道她刚转身,十一公主又叫住了她:“她睡着了,你别进去扰她。”   云岚心里一咯噔,又听她说:“正好父皇来了,这甜瓜便端出来给父皇吃吧,跟我来!”   云岚这下再如何急,也是不能擅自跑进去了,只能端着东西跟出去。   一边心里暗暗着急,一时期盼皇上跟以往那样坐坐就走,不要久待更不要发现里边的人;一时又希望里边的人听到动静快醒过来,赶紧离开这个要命的地方;一时又希望广常快些想办法过来,把人带走,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事啊!   这边云岚提心吊胆,那边十一公主欢快地迎了皇上进来,兴高采烈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父皇,你猜我今天碰到了什么人?”   “哦,碰到了什么?”皇上在檀香贵妃椅上坐下来,随口问了一句,不是十分探究的样子。   十一公主只顾着高兴,并不在意父皇是否有兴趣,抓着他手臂笑道:“父皇你猜猜?”   皇上转眼看了看她,却是一皱眉,“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吗,怎么朕看着你倒没有半点不舒服的样子?”   原来是高嬷嬷派去的人想来想去,只想得出一个“十一公主不舒服”的借口。皇上这几日噩梦频频,夜不能寐,脸上和心里不是很好,一听说十一公主有事,不免头疼加剧,烦躁不堪。不过细想一阵还是放下折子过来了。   只是过来一看她生龙活虎的,心里就有几分不悦,以为她也学会了后宫女子那些装模作样邀宠的手段。   十一公主却不知道皇上这样想,听了还以为是云岚为请父皇过来而随口扯的借口,心里暗恨她也不想个别的,竟然诅咒她身体不好。又怨她扯这个也就罢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让她做做样子,现在猝不及防的,难怪父皇不高兴了!   想着她就瞪了一眼云岚,转而可怜兮兮对皇上道:“父皇,我今儿个早上确实有些不痛快,今日是母妃的生辰呢,我思念母妃得紧,你也不过来陪陪我。”   皇上听了,仔细一想才发现今日确实是洪贵妃生辰,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歉意和慈爱,将她轻轻拉过来,和声道:“都怪父皇太忙了,没能抽出空来陪承曦,让你一个人难过。”   十一公主就偎进父皇宽阔的怀抱里,一时心里又是满足又是委屈,嘟着嘴问:“那父皇可是忘了母妃了?”   皇上道:“哪能忘记,你母妃生前最得朕心。”   “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皇上道,“不然,你以为你十几位姐妹里,父皇为何独宠于你?还不是因为念着你母妃。”   十一公主听了,心里高兴起来,一高兴,不免得意忘形,追问道:“那父皇可念着三皇姐?她嫁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这么久了都没有丝毫消息,我好想她——父皇好狠的心,竟让三皇姐和亲……”   皇上脸色突地冷下来,将她推开了。十一公主话音戛然而止,不知道父皇脸色为何变得这样快,一时愣住了。   却听父皇扬高了声音地说:“狠心?当年两军对垒,野火频烧,将士死伤无数,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国将不国,民将不民!若不及时息战,再打下去恐怕皇城都没了,你哪还能安安稳稳地住在皇城里做你的十一公主!她不过是去和亲,又不要她的性命,何来狠心!”   一时龙颜动怒,威严冷酷,谁敢说话?不要说福安公公和云岚早已低了头屏了息、眼观鼻鼻观心,就是十一公主看着这样的父皇也怔怔的,不敢说话了。   她睁大着眼看着这个对她大声说话、脸色严厉的父皇,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一时心里竟有些惧怕起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她知道打仗会死很多人的,可即便是要公主和亲,那随便哪一个公主不行,二皇姐、四皇姐与三皇姐年岁相差不大,哪个和亲不行?为何父皇偏偏下旨要她最亲的三皇姐去和和亲?父皇不是一向偏宠她们姐妹的吗?为何舍得?   又想问,即便是三皇姐要远嫁和亲,为何当初她都不能见她一面,在母妃死后到三皇姐备嫁的那几个月里,为何三皇姐不来看她一眼,她也不能去她的寝宫?她们之前吵了一架,吵得很凶,可是听说三皇姐要远嫁,她就不气了,可是她没机会跟她说。   这些事情,当时她还小,不是十分理解,也并不十分纠结。毕竟母妃死了、皇姐远嫁了,还有父皇一心一意地宠爱她,比原来更宠爱百倍,时常赏赐她金贵的、好玩的物件儿,时常抽空来陪她,姐妹兄弟们都捧着她,使她很快忘记了那些悲伤和困惑,快快乐乐地成长起来,长成了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少有动脑筋思考和回忆的时候了。   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何,也许是因为父皇这段时间对她的冷淡,也许刚好今日是母妃的生辰,也许是跟那名叫江婺的女子说了那些旧事,她突然就想起来了,心里也觉得困惑极了。   承曦仰头看着高大而威严的父亲,小声地开了口:“父皇,当时……”   皇上打断了他,声音冷冷的,“当时是怎样危急的关头,你日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如何知道!你三皇姐从小享受着公主的尊荣,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到了危急关头,她也该为国做出些牺牲了!”   十一公主听得心里一震,她眨了眨眼睛,她竟然从这话里听出了一层意思——越受宠爱,越要牺牲自己吗?   那,若是有朝一日,国家再有这样的危难,那她,是不是也要去做牺牲呢?……毕竟,她才是最受尊宠的那一个。   她突然害怕起来,不敢说话,也不敢再问什么,愣在了那里,满脸惊惶。   这时皇上疲倦地按了按眉心,仿佛才察觉自己的语气太严厉,缓了声音道:“父皇这几日太忙了,又没睡好,才这样说话,不是故意怪你的。父皇最疼爱的还是你啊,承曦。”   十一公主因最后这一句,心才勉强安定下来,小声地开口:“我知道,我知道父皇很累的,父皇要好好休息。”   皇上“嗯”了一声,“承曦若是没什么事情,父皇就先回去了。”   这提醒了承曦,她这才想起要父皇来的目的,顿时打起了精神,道:“父皇,有事的!我今日在宫里看见了您的一位妃子,她温柔好看,像我母妃一样!她现在在我房里榻上睡着了,她睡着的样子可好看了,父皇要不要看看?”   云岚心里猛地一惊。   原本以为皇上发了火要拂袖而去,哪想到还是被说出来了!这可怎么办?以皇上的性情,该不会要……   她急得额上都冒出汗来,惹得旁边福安奇怪地看她一眼。   皇上眉头一皱:“妃子?你平日里不是不爱看见她们的,就是你养母淑妃也不喜欢,怎么有人得了你的青眼,还被你带回来?”又问:“是哪一位?”   十一公主有点心虚,只道:“我也不知道她的封号,只是她看着温柔可亲,我十分喜欢她……父皇去看看就知道啦。”   皇上被她说得心里也好奇起来,于是抬步往内室走去。   云岚心里一急,把手里的瓜盘“啪啦”一声打翻了!   第40章 啊嗷   瓷盘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莹白的瓷片和嫩黄的瓜片撒了一地, 响亮的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皇上的脚步顿住了, 转过头来, 满脸不悦。   福安也是脸色一变, 立刻出声喝道:“你是怎么做事的, 惊扰了皇上,罪该万死!”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云岚“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朝着地面就“砰砰”地磕头,一边颤抖着不住求饶。   皇上脸色很不好, 看了云岚一眼,又看十一公主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承曦,你的宫女,你自己处置吧。”   十一公主也很不悦。平日里云岚最是手脚伶俐的,废话也不多说,使唤着也方便,怎么今日这样状况百出的!   毕竟平日里还是得心的,她就骂了句道:“没用的东西,连个盘子都端不稳!还不收拾了滚出去!等会儿我再收拾你!”   “谢皇上饶命!谢公主开恩!”   云岚又磕了两个头, 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可怜额头已经磕破,一片血红, 对比着惨白的脸色更是渗人。她手忙脚乱收拾了地上的碎片, 忙乱中割破了手也不敢喊疼, 赶紧出了去。   到了外面她才敢呼了一口气,左手捂着割破了正汩汩流血的右手,颤抖的手也慢慢地停下来,刚才仿佛冰透的身子才慢慢缓过来。   方才,她以为她真的会死的!她怕死的……她的家仇未报,沉冤未雪,她不能死……   只希望她冒着这样的风险,能够提醒那个女子……那到底是哪里来的女子!   高嬷嬷远处看见了云岚出来,手上脸上都是狼狈血迹,不禁冷笑了一下。   ……   里面,皇上进了内室,果真看见了一名女子,正斜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拈了把海棠花落的团扇搭在极纤细的腰间,阖眼睡得香甜。只好似被方才的动静惊扰,眉间微微蹙起,睫翼轻轻颤动,引人怜惜。   皇上一时看愣了,心里不由得轻叹了声,海棠秋睡,暗香迷醉。   他静静看了半晌,却转身走出去。   十一公主惴惴不安在外面等着,既紧张又期待,生怕父皇不喜欢那个女子,还要将她打回冷宫。却见父皇转身出来,神色和蔼地招手让她过去。   她忙走到父皇身边,轻声问:“父皇,你可喜欢她?”   皇上拉着她的手问,温声问:“承曦,你是在哪里碰见的人?”   十一公主不敢说是冷宫附近,一来怕这个妃子是犯了什么大错的,父皇想起来要恼,二来也怕父皇怪罪她没事一个人跑到那种地方做什么。于是撒了个小谎,道:“我在御花园里见到的。”   怕被盘问御花园哪里见到的,她赶紧说了别的:“父皇,她好不好看?”   皇上点点头,眼里露出了一丝笑来,“好看。”   “那,父皇喜不喜欢她?”   “喜欢。”   十一公主脸上的笑突然一收,有些失落地问:“比喜欢母妃还喜欢吗?”   看皇上皱了眉,她赶紧道:“没关系的父皇,她也喜欢她,父皇若是宠她,我不会恼的!”   皇上眉头舒展开,摸了摸她的头:“承曦懂事就好。”思索了一阵,又道:“承曦先去别处玩好不好,父皇今晚陪你用晚膳。”   十一公主喜地眉开眼笑,点头道:“御花园的几株金桂开了,芳香扑鼻的,我带云岚去摘了,做桂花糕给父皇吃!”   又凑过来小声道:“父皇放心吧,今日淑妃不在棠香宫!”说完便拎着裙子跑了出去,笑得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她不仅懂事,她还隐隐约约知道父皇要与那妃子做什么的,就是那样,妃子才叫受了恩宠……正好趁着淑妃不在,恶心恶心她,谁叫她平日里总是惺惺作态的,哼!   看她跑出去了,皇上才抚了抚明黄袍角,淡淡地问了一句:“今日淑妃不在吗?”   福安公公心里狂跳,却不敢劝,只低声答了:“禀皇上,淑妃娘娘今日携八皇子、十公主省亲了。”   皇上听了,眼里漾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来:“如此,甚好。”说罢轻轻看了一眼福安,复转身进了内室。   福安垂手立在外面,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知道皇上那一眼的意思,是让他看好了,别让人打扰的意思。他也明白这位的性情,于这种事情上向来是荤素不忌的,高兴了就临幸,腻了就抛开,只要看上了就要了,想当年……不,别想了!   福安赶紧打住了,转眼看了一眼里边,心道也不知道十一公主带回来的是哪位妃子,得皇上这样意外和高兴,竟也不管这里是十一公主的寝殿,这若是传出去……罢了,有他守着,还能传出什么来!   ……   江婺睡得确实沉。   梦里回到大学寝室,一个爱做饭的室友正在下面,其他人在聊天,突然宿管阿姨来了,她们手忙脚乱地收锅收碗,不小心摔碎一个,呯呤乓啷的,间杂着走动和说话的声音,十分嘈杂,吵得她眉头皱起来……待平静下来,她才又舒展了眉头,沉沉睡去。   忽而江婺感觉脸上一热,似是有人在摸她的脸,她偏开脸,转了个身,摆脱了那手。   然后她听到了男人的笑声,然后腰上微动,好像有人想解开她的衣服……她一惊,猛地睁开眼来。   真的看到一个男人!靠得很近!!在解她的衣服!!!   江婺吓得立刻清醒了,往后一退,一边瞪着他问:“你是谁!”   皇上见她醒来,也不慌不忙,倒是欣赏了一下她惊慌失措的表情,才笑问:“你又是谁?”   他眼里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他确认他没有见过这名女子,否则他一定会记住的。   她不是令人惊艳的长相,却让人看着十分舒服,忍不住想亲近。她与他在后宫见到的所有女子都不同,身上有种令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这样年轻,她是谁?   其实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被他临幸了就是他的女人了。不过既然她醒了,还是先问一问。   “我……”   江婺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在大学寝室,而是穿到古代来,迷失在无殃的巨大的家里了!   然后应该是被无殃的姐姐还是妹妹捡回她的院子里,然后她……睡着了!   江婺理清楚身在何方,再看看眼前这个长了胡子一脸深意的男人,心里暗暗叫糟,这不会是……无殃和承曦的那个有着无数小妾纵情声色而漠视孩子的渣爹吧?(唔,真相了)真的把她当成小妾了?   江婺愣了两秒,当机立断要走。   结果皇上手一伸,就将她拦在了榻上,眯了眼道:“嗯?是要去哪儿?问你话,你还未回呢。”   江婺被他拦住了,往后又是一退,靠到了墙壁,顿时心里一沉,“你要干什么!”   她的衣带被扯开了,这一动,衣服就散开来,自己尚未察觉,皇上垂眼看去,看到一小片雪白起伏的弧度,眼里顿时一暗,不再多问,欺身压上去。   江婺大惊失色,推了他一把:“滚开!别靠近我!”   可是男女天生力量差别,她怎么推得动!   皇上兴致上来,也不管她知情不知情、识趣不识趣,一伸手将她挣扎的手握了箍在她头顶,另一只手就要去脱她的衣服。   江婺吓得浑身都发抖起来,没想到穿越过来还会遇到这种事情的,难怪无殃一直不让她出去,果然外面有洪水猛兽,他的小院才是安全的!   这种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就算喊也喊不来帮手,估计不自救没人能救自己了!   眼看着自己的衣服都要被脱光了,江婺赶紧放弃了挣扎的力道,放轻了声音道:“你你你……你别用强的,我、我自己来,我自己脱。”   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她害怕地声音都发抖。   皇上看她识趣,倒也从善如流放开了她的手。毕竟他从没想过这些女人是真正不想要他临幸的,甚至他还认为这个女子就是故意利用承曦邀宠的。不过没关系,他恰好看得上罢了。   江婺双手一得自由,立刻放了下来,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伸手到他腰间,装作要替他脱衣服的样子,取出一支防狼电棒……   皇上猝不及防,被高压电流电得浑身痉挛,昏死过去。   确认他被电昏了,江婺这才放下心,捂着嘴猛地喘了几口气,加速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   她要赶紧离开这里!   回过神来她收好防狼电棒,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   这时,一个矫健而轻盈的身影从窗户翻进来,江婺吓得差点尖叫起来,还好及时发现了对方是广常!   她顿时惊喜:“我的天,广常你终于来救我了!”   广常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衣衫不整的她,愣了一下立刻撇开眼,这一撇开眼,还没来得及脸红就看到了倒在榻上人事不醒、衣衫凌乱的皇上……   他再转回去看着江婺,一脸的震惊和心痛:“您……”   江婺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了,赶紧压低了声音解释:“啊你不要那副表情!他昏死过去了!我没事!”   广常才松了一口气,低了头静静等她整理衣裳。   江婺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快点带我离开这里!吓死人了!我要去找无殃!”   “您受惊了。”   广常带着她轻手轻脚地往外走,照样从窗台翻出去。   然后一路带她回到了西宫,仍不从大门进,也像那天晚上出去一样,翻墙进去。   当江婺终于看到无殃,就被他紧紧抓住了。他抿着唇,垂眸道:“再不让江婺出去了。”   第41章 噩梦   因为长兄之长子成婚, 淑妃特意请了旨, 携一双儿女回娘家观礼,使徐府更显尊荣, 热闹更添三分。   毕竟是宫妃外出, 不好多留, 淑妃下午便回得宫来,步辇在棠香宫门口刚停下,就见皇上满脸怒容、大步而出,她心下惊讶,当下也不敢多问,只大大方方地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皇上。”八皇子、十公主也跟着行礼。   皇上看也不看,拂袖而去。   “父皇怎么了, 生这样大的气。”   “不会是承曦又犯了什么错罢。”   淑妃听得孩子们的猜测,眉头一拧,转头对他们道:“不要说这些,只要父皇不是冲着你们发脾气……好了, 进去吧。”   皇上一路沉着脸, 回去之后立刻下令着人,不论任何代价, 即便翻遍整座皇宫,也要查出那女子的下落。寻着了也不必声张, 直接带来给他。   然后才吩咐请太医过来。   福安心下暗惊, 却不敢多问, 赶紧去请了孙太医来。   孙太医一把年纪了, 胡子花白,却精神矍铄,乃太医院里的圣手。皇上没月里的平安脉一向是他负责的。   他摸着雪白的长须认认真真把了脉,面露担忧,道:“皇上虽龙马精神,身强体壮,但不知为何有些心律不齐,肝火旺盛?”   皇上不悦:“可有什么大碍?”   “没有大碍,”孙太医叹了一口气,“只是皇上神色疲倦,可见是政务操劳,夜里睡不好,虚火太盛,长此以往,精神容易恍惚。待老臣开几副药调剂,还请皇上按时吃完,注意休息。”   皇上满脸疲倦,阖眼唔了一声,挥手让他下去。   福安忙领了孙太医到了外边,待他写好了药方,忙接过着小太监立刻去抓药,才恭恭敬敬道:“孙太医辛劳了,外头步辇已备好了,您请回吧。”   原是孙太医年纪大,皇上又十分信任他,不让他告老还乡,担心他手脚不灵便,给他步辇来去的优待。   孙太医却摇摇头,推辞了,“听闻贤妃娘娘体态不舒,老臣顺道去看一看,路不远,老臣也没老到走不动的地步,不必步辇了。”   福安听了讶道:“贤妃娘娘病了?”   孙太医道:“说是犯了头疼的病。”说罢一拱手,提着药箱,迈着缓慢而稳当的步伐往静华宫去了。   福安转回皇上身边伺候,却听他睁开眼道了句:“贤妃?”想来是听到了方才外边的交谈。   又闭了眼道:“罢了,左右今晚也是要去的,朕先睡会儿,你去知会一声吧。”   福安自去准备不提。   皇上睁开眼来,按了按扔隐隐作痛的腰间,脸色沉凝地可怕。半晌他在龙床躺下,极快地便沉沉睡去。   只是梦里不安生,梦里尽是些面孔模糊的女子。一时是个冷冷而端庄的,在远处看着他,一言不发,眼中似有讽刺意味;一时是个妩媚而妖娆的,红色的宫装层叠飞扬,若春桃之艳丽;一时又是个温柔淡雅的,她有一张令人心安的脸庞,明眸透出的柔光令人忍不住想靠近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突地,那女子化为一只猫,猛地窜进他怀里,亮出爪子在他腰间狠狠抓了一爪子,撕裂了龙袍,抓破了皮肉,一阵清晰的剧痛使他猛地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气,额上已是汗津津。   “皇上。”   外边静候的福安听到动静,忙进了来,已是见怪不怪,却也不敢多看,只躬身道:“皇上,底下已按照孙太医的药方抓好了药,又熬煮出来,陛下可要用药?”   皇上不语半晌,才抬起中衣袖子擦了擦汗,勉强稳住了气息,哑着嗓子道:“端进来吧。”   福安遂从小太监托着的托盘里,亲手奉了那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药汁来。   皇上接过去一口饮下,待福安取下了空碗又递上雪白布巾,他擦了口才淡淡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福安道:“酉时了。”   皇上转头去看那半开的窗户,外面天色果然慢慢暗下来了。   他收回眼道:“伺候我起来,摆驾静华宫吧。”   福安忙轻手轻脚地上前,替皇上穿戴整齐,方问:“皇上,可要传晚膳?”   “传到静华宫吧。”   接到了消息,贤妃早已在静华宫等候多时了。看皇上脸色不好,少不得关怀两句:“皇上这是怎么了,愁眉不展的。”   “没什么。”皇上淡淡地,看了眼贤妃,难得也问了一句:“先前听孙太医说,贤妃今儿个不舒服?”   贤妃闻言不由得抬手抚了抚偏额,轻轻地笑了笑:“是头疼的老毛病了。不过孙太医杏林高手,妙手回春,新研制出了一味奇香,室内燃之可使人清神醒脑,缓解疲劳,舒缓心绪。臣妾在香炉里烧了一支,果然好些了。”   皇上似有所感,嗅了嗅带着一丝奇异香味的空气,转眼看到壁前香炉青烟袅袅而起,眉间没由来地舒展些许,轻声道:“怪不得朕从进来起就觉得有股好闻的味道,原来是这样。”   顿了顿,他又道:“这香用着既然好,边让太医院多送些过来罢,贤妃可要保重身体。”   贤妃听了这话,低头掩住了唇边的一抹讽笑,复又抬头感恩:“臣妾谢过皇上关怀。”   用了膳,稍作梳洗,皇上仍宿在静华宫,由贤妃侍寝。   只是原本在这里都能睡得好些的,这晚却越发噩梦频生,梦里光怪陆离,尽是些陈年的旧事、不详的画面……   半夜皇上又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   贤妃起来给他擦汗,脸色担忧,轻声细语:“皇上怎得这样寝不安席,可是有什么困扰着,不得释怀?……”   “贤妃!”皇上突地喊道,打断了她的话。   他一把紧紧抓住她替他擦汗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睁大着一双带了血丝的眼睛看着她,竭力地看着她,额上冷汗直冒,眼里几乎是带了一丝绝望。   他问:“贤妃,为何我总是梦到她,为何?”   贤妃被抓疼了手,轻轻蹙眉,似有所惑:“皇上梦到了谁?可是洪贵妃……”   “不是她!”皇上大声地打断了她,抓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唇里嗫嚅几次,终于说出了那话——   “是玉葫……庄玉葫!”   他眼里血红起来,带了一丝不易令人窒息察觉的恐惧,“我为何总是梦到她!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她为何总是在能力纠缠着我!”   贤妃低了头,似是在静静思索,半晌才开了口,语速极慢:“或许……是庄姐姐心里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吧。”   皇上一把丢开她的手,怒道:“她个淫。娃荡。妇!她死了一了百了,她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贤妃默然半晌,道:“皇上既然这样想,便是心中坦荡荡,那又何必管她呢。”   又笑了一声,劝道:“皇上,夜深了,明早还要上早朝呢,快睡了吧。”   “朕睡不着,朕睡不着!”   “何以睡不着?”   “只要朕一闭上眼睛,她便出现在梦境里,冷冷的笑容,教人心寒不已!”   贤妃轻叹一句:“唉,庄姐姐这又是何必呢?皇上问心无愧,何必在意她——睡吧,皇上。”   “不!”他又一把抓住了她,脸色难看地问:“你说,她到底放不下什么!”   “庄姐姐所出,大公主已经没了,还能有什么。”黑暗中,贤妃轻轻的声音传过来,“自然是,她的皇儿啊……”   皇上心里一震,说不出话来。   贤妃继续道:“皇上将孩子关在西宫园子,不闻不问好多年。如今那孩子怎么样,瘦了吗,高了吗,天冷时可有衣物御寒,夜里饿了可有饭吃,每次被打得遍体鳞伤,又是怎么捱过来的……皇上不知道吧?也不想知道。可是,庄姐姐怕是日日看在眼里的,她可能安心?”   皇上沉默良久,冷声道:“贤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妾没什么意思。不过是皇上问,臣妾答罢了。”她顿了顿,“若要有什么意思,那也是庄姐姐才有啊。”   皇上又沉默了许久,突冷笑一声:“朕不信她装神弄鬼!”   “皇上若认定是装神弄鬼,不理便是,何不好好休息?”贤妃笑了一声,突然道:“澹玉阁生前住着庄姐姐,也是她身后遗物存放之地。皇上将它封了,这些年可有去看过?”   皇上这几年自然是没有去过的。   只是因为次贤妃提起,他忽然想去看看了,谁知道一看便看见了这样骇人的东西!   他变了脸色,将守卫两人叫来询问,可有人出去过澹玉阁。   ——显然是有的。他们二人当时醒来,面面相觑,便觉要遭。可是不管里边如何,此事说出去他们看守不力,是要砍头的!   二人早就串通好了,此事死瞒否认到底,绝不松口。   皇上问完,心下暗惊,若是无人来过,那么就是……   这日夜里,他怀着极复杂的心情,不惊动任何人,去了西宫。   第42章 震惊   枯叶飘零, 草木着霜, 已是深秋。   夜凉如水。   福安躬身提着一盏宫灯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皇上可有跟上, 小声提醒他哪里不平, 脚下小心。   皇上跟在后头, 昏黄微弱的灯光照得他脸色颓败,他一言不发,脚步极缓慢地走着,似有千斤之阻。   福安心里叹了一声,皇上是越发地瘦了。   原本只是偶尔睡不好,这段时间竟没有一天睡得好的,也不知道怎会突然至此, 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如今还要悄悄地过去探望那位……往后会如何呢?   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四周黑魆魆的宫墙和秋风里飒飒作响的枝头,心知深夜行走虽只见他与皇上两人,暗地里怕还是有许多暗卫悄无声息地跟着的。   两人足足行走了半个时辰, 那座曾辉煌繁华, 而今无人踏足的,后宫里最大的园子, 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在黑夜中静静矗立着。   皇上的脚步便不由得顿住了。他抬头看着这园子, 看着它在黑夜里冷冷清清的墙壁, 看着那沉重厚实的大门, 脸上不由得恍惚了。   一时, 当年的痴心恋慕、求而不得、痛恨恼怒,都向他汹涌而来,将他淹没了,令他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福安仔细注意着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停下来,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又低下去,无声地等待着。   此时,睡在大门边的广常突地睁开了眼,一双眼在黑暗中仿佛虎豹般透出锐利精光。   他悄无声息地起了来,从墙边缝隙里往外看了一眼,待看清外边的人,不禁心里一震。   他轻手轻脚出了门房,黑暗中轻盈而快速地穿过了园子,到了内院,指节扣在门棱上,轻轻敲了三下,而后推门而入。   里边的人已经醒来,看过来的眼里,既清明又冷静。   他轻声问了句:“怎么回事?”   “皇上来了。”   他们很快地把房里收拾了一遍,轻手轻脚的,没有发出什么动静。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异常的痕迹之后,该睡的人仍躺回床上,该伺候的人则去了后罩房。   仿佛恢复了夜的静谧。   “皇上,可要进去?”   在外面站了许久,被夜风吹得手脸冰冷的福安,终于忍不住轻轻问了一句。   皇上脸色已平静了许多了,他看着前方踌躇片刻,点了点头。   霎时,便有两名暗卫轻飘飘地落下来。他们着黑衣、蒙黑巾,与夜色融为了一体,若不动弹,极难发现。   他们跪在地上无声行了礼,便一左一右抓住了皇上的胳膊,提气一跃,使轻功带着皇上越过墙头,毫无声息地进了墙内。   继而又有两人一左一右抓着福安,将他也带了进去。   到了内里,暗卫仍默不作声地退后,隐在了夜色中。   福安仍是提着灯笼在前引路。皇上仍慢慢地走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看着院子里疯长旁斜的竹林、满地堆积的枯叶、颓败的花枝,一时恍如隔世,如入荒芜之地。   又走了许久,终于走到记忆中那道精巧的月亮门,福安才停下了步伐,躬身退到一边,提醒:“皇上,到了。”   皇上慢慢地走了进去,发现与外面不同,这内院地面干干净净的,倒像有人日日打扫一般,有了些人住的样子。   只是他看着这干净的地面,却是皱了皱眉。   福安忙低声说一句:“是广常。”说完发觉不妥,又解释了一句:“便是之前派来的小太监。”   皇上这才眉头舒展,慢慢走上台阶,挥退了福安,亲自伸手推开了门。木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里边的简陋场景便模模糊糊地呈现在眼前。   他手放在门上站了半晌,里面仍静静的,他才收了手,抬步无声地走进去。   今日不是十五,不甚明亮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投在床前地面,隐约可见床上躺了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   皇上也不叫福安提灯笼进来,只自己在床前站着、看着,默然无语。   床上那一团影子,仿佛毫无所觉,睡得正熟。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只依稀见他瘦瘦的,小小的,这也曾是他捧在手心的孩子,曾经尊贵无比、前呼后拥的孩子。如今,却这样孤零零的,在荒园里贫瘠地生长着,孱弱瘦削,无所倚靠,凄风苦雨。   皇上一言不发地站了许久许久,直到了下半夜才步出了房门。   出了月亮门,皇上对着满园荒芜,突地问了一句:“他身边,就一个伺候的小太监?”   “是。”   “困在此处几年,他从未闹过要出去么。”   “据说从来不哭不闹。”   “连园子也不来么。”   “不来。”   皇上抬头看了看昏暗的月亮,疲惫地闭了闭眼,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十一公主这段时间安静了许多,终日里皱着眉头,却不如从前爱发脾气了。   那日她玩了半天,才摘了桂花回来。回来时淑妃他们已经回来了,父皇已经走了,那名叫江婺的女子也不见了。   她心里急,亲自去问父皇,问不出什么,反倒被训了一顿,委屈得只想哭。后福安过来,其他的一概不说,只哄着问她那女子是在哪里看见的,叫什么名字等。   十一公主也咬紧了牙关,只说是在御花园碰见的,其他的,也半句不多说了。只是心里暗暗疑惑和着急,这样子,明显是那女子不见了,父皇那边也在寻。   她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找不见呢?她不敢去问父皇,只好自己带着云岚到处打听,尤其在冷宫附近转悠,一时连平日里最爱的鞭子都不拿了,遑论去打人。淑妃听了回报大感怪异,只是她不在棠香宫闹腾,倒还清静些,淑妃也就不管她了。   然而时间一日日过去,十一公主也没找着那名眉眼柔和、令她倍感亲近的女子,她不由得心里一片失落落的。却也不轻易放弃,整日里在宫内到处乱窜,誓要把人找出来!   而秋去冬来,十一公主过了年就满十岁了,她要搬出棠香宫了。   原本这是期盼许久的一件大事,她早就想过,她要一座宽敞的、漂亮的宫殿,里边的摆设要比原来住的偏殿更辉煌、更金贵,最好还能带一个池子,池子里可以种上各色的奇花异卉,一年四季都芳香扑鼻,还能采花来做香香甜甜的糕点……每次在棠香宫里“受了委屈”,她便一百次一千次地幻想着。   可是,这段时间她只将找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其他事情一概都抛在了脑后,倒没心思去缠着父皇要最大最漂亮的宫殿了。   宫里的规矩是这样的,皇帝的孩子不管男女、不管出身高低,一旦长到了十岁,再不能依赖在母亲的身边,就要自己吃住、自己学着怎么管理一殿人事了。这样在宫里再待六年,孩子也基本长大成人了,这时候皇子便要出宫建府,准备大婚;公主也基本上许了婚配,陆续出宫嫁人。   当然公主里面如果特别得圣宠的,皇帝还会赐一座公主府,嫁了人便不用在婆家住,仍住在公主府。这又是另一番的尊荣了。   九公主承安、十公主承宁、十一公主承曦都是同一年出生的,来年便满了十岁,要自立宫殿。她们的新居早已备好了,名字也是新起的,分别是新安殿、允宁殿、明曦殿。   这新居一分,年后搬居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未免一时忙不过来,年前便可着手清点物件,早做准备。故而今年宫里着实比往年热闹了三分。   虽说还是在宫里头,可是要分开吃住哪比得上同吃同住的亲近,十年朝夕相处,一旦分离,自然是难以割舍。   公主们半大的年龄,许多事情似懂未懂,母妃们自然为着孩子殷殷叮嘱,又处处忙活,生怕哪里不妥帖,暗地里被宫女太监欺负了也未可知。这个时候,十一公主没有缠着父皇来陪她,也没有母妃来照顾她,对比着其他两位,她倒显得有些可怜了。好在身边还有一个得力的高嬷嬷,仔仔细细地把许多事情都办好。   谁知道在大家的心神都在几位即将自立的公主身上的时候,朝堂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腊月里的一日早朝,大理寺卿阮芹突上折,道经过数年盘查,终验明废元后之子乃皇上之真龙血脉,应复原其皇子身份,以显吾皇不连坐之仁慈,以立皇室血脉之正统。   当时满朝文武皆惊,面面相觑,默默无语,殿内一片死寂。   而皇上脸色沉凝,一言不发持续一刻钟之久,终曰:准。   此事震动了前朝后宫。   这下,宫里可不仅仅是热闹了,快要爆炸了!   尤其十一公主听到消息,更是不敢相信、暴怒如雷:“凭什么!怎么可以这样!父皇……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这事太令她不能接受,仿佛天塌了一般!平静了许久的她终于又拿了鞭子,直要奔去西宫。   谁知道她殿外已站了几名带刀禁卫,奉了皇命,她搬到明曦殿之前,不许踏出棠香宫一步。   闹了几番无果,她终于明白,她过去能为所欲为,不过是父皇懒得管她,若是要管,哪还能由她闹腾?   最后她气得回去躲着大哭了一场。   哭完了,又恍然想起,当年三皇姐远嫁和亲之前,何尝不是这样被囚禁着,一步也不许踏出殿门!   ……   江婺这边,自从她“园子外一日游”遇到了险情,她再也不想着去探索古代社会风貌了,每次过去只安安心心地教无殃念书,完了穿回来休息。   自从那次后,无殃比以往更加沉默了,关于外面的话是一句都不再多说,更别说再带她出去。后来江婺发觉他好像有了些变化,可是又说不上来。   当然,江婺现在忙着工作,对这边的关注其实少了。   她仍在原来的公司上班,一直表现得勤勤恳恳。吴淼也说话算数,让江婺在八月里转了正。   她转正后更加忙起来,加班是常事,周五知道穿越不可避免,她才不加班。而在她的努力之下,她的月收入也有了很大的提升,这令她感到十分满足,随之也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在忙碌的工作中,时间飞一般地过去了,转眼间她毕业已经半年。只是年底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令她哭笑不得的事情——   她的上司吴淼,以及上司的朋友杨轻,两个人同时对她展开了追求!   第43章 辞职   事情是这样的, 元旦过后的某一天, 下大雨,江婺没带伞。   其实她的租房离上班的地方不远, 走路十多分钟就到了, 就是为了上下班方便的。不带伞也不是第一次, 平时都是风里来雨里去,跑快点就行了。只是那天她刚好生理期,怕淋了雨感冒,所以她在楼下看着雨幕犹豫发愁。   这时候吴淼刚好拿着伞下来了,说他跟杨轻约了在附近的意大利餐厅吃饭,邀请她一起吃,然后可以送她回家。   江婺知道一直等也不是办法, 反正她自己也是要吃饭的。还有就是,到了餐厅周围,说不定有伞可以卖呢?这么冷的天,赶紧回被窝躺着才是。   于是就去了。   然后就在各自点了餐, 餐点还没上的时候, 吴淼拿出一个小小的蓝色盒子,郑重地向她表了白:“江婺, 你勤劳、谦虚、努力,我实在很喜欢你, 与我交往吧。”   接着, 杨轻也从桌底下拿出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略带羞涩地对她表了白:“江婺, 我觉得你很温柔,与你相处十分舒服,请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听到第一个表白的时候,江婺很尴尬   ,心道果然不该跟着来吃饭的……听到第二个的时候,她倒不尴尬的,心里就是一阵的无语。   她一时没说话,视线从吴淼的钻戒看到杨轻的红玫瑰,再往他们两人脸上看去,皱了眉头。   吴淼作为她的直属上司,虽然天天见面但是基本都是跟工作相关,江婺既然对人家没意思,对于吴淼时不时约她吃饭,她都拒绝了。   按理说吴淼做到业务经理这个职位上,不是情商低的人,不可能不懂她的意思,可是明显知道她没意思,现在还郑重其事地追求她,到底干什么?   杨轻就更不用说了。江婺跟他压根儿没关系,都是通过吴淼才认识的,而且私下里没有任何的交集,相互之间更说不上了解,怎么突然就追她了?   不过,两个好朋友一起追一个女孩子……说实话江婺电视里看见过的,关系好的兄弟俩同时爱上一个女人,都是另一个主动放弃,还没见过一起追的……这俩人关系明显很好的啊,情敌不应该反目成仇的吗?这也是让她觉得十分奇怪的地方。   而且两人还哥俩好地表示让她不要困扰,他们会公平竞争、不破坏友谊、就算做不成恋人也希望可以做朋友……江婺可对他们两个都没有特别的感觉,别说恋人了,朋友也不是啊,他们充其量一个上司,一个上司的朋友,搞得多熟悉似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江婺总觉得杨轻有些怪怪的,具体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就好像……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并不是打心底里喜欢自己,那为什么还要表白?   当然并不是说吴淼就是真心喜欢她,只不过吴淼相对比较内敛,给人比较严肃的感觉。   纳闷了好一会儿,在他们两人已经面面相觑的时候,江婺才摇了摇头,婉拒了他们:“谢谢。但是抱歉,我目前只想专心工作,没有时间谈恋爱。”   吴淼和杨轻对视了一眼,然后打开了盒子,推到她面前,仿佛深情地看着她我:“江婺,事实上我是想向你求婚的。我年纪不小了,已经到了结婚的时候了。”   江婺不明白他年纪不小跟她有什么关系。而且说实话她更倾向于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这种为结婚而结婚的想法,她并不苟同,更别说答应了。   她看了一眼那灯光下十分闪亮的钻戒,勉强地笑了笑,“但是我刚刚毕业,目前并没有结婚的想法——以吴经理的条件,我相信你可以找到更合适的结婚对象。”   吴淼注意到她看向钻戒的目光,却理解错了,笑了笑,换了一副怜惜的神色,温和地对她说:“我知道你出身农村,家里条件肯定不好,所以才努力念书、工作。但是你跟我在一起之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有车有房,存款也不少,你跟我在一起之后,我会照顾好你,你再也不用担心物质生活的匮乏了。”   江婺愣了愣,摇摇头,“我并不觉得我的物质生活十分匮乏,何况我其实挺喜欢工作的忙碌和充实。”   吴淼仿佛听不懂她的话一样,好像还为她的话感到好笑似的,“年轻真好,怀揣着梦想,一往无前,拼劲十足。只是,努力固然很好,但不是每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女孩子都能在大城市里立足的……你怎么不想想,你再努力工作,你要多久才能在这座城市买房子?难道你要一辈子租房吗?如果你早晚都要嫁人的,为什么不早点嫁呢?”   江婺听得皱紧了眉头,看了看窗外的雨幕。   吴淼还毫无所觉,继续说:“江婺,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就是我心中最理想的贤妻良母的形象。”   “抱歉,”江婺冷静地开口,脸色已经冷凝下来,“承蒙吴经理厚爱,我一个农村女孩子高攀不起,当不得你的喜欢……”当然也没感受得出你的喜欢,“……所以吴经理这颗钻戒,还是留着给别人吧!”   说着她就想起身离开,但是杨轻叫住了她:“江婺,你别走啊,你听完了他说的,好歹也听听我的心声。”   江婺可半点不想听了。不过这时候餐点上来了,再看看外面,雨势没有减小的意思。   她又坐了下来,心道爱说就说吧,她吃个意面,顺便等雨停。   因为餐点上来,桌上不好放玫瑰花了,杨轻只好抱起来。这会儿他要递给江婺,江婺摇头不接,他只好又放到了桌子底下。   “江婺,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在餐厅,你应该还记得吧。”   江婺拿叉子卷着意面,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提起那次她更没食欲了。   杨轻开始深情凝视她:“当时我看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很温柔的人,我想着,如果哪一天你成了我的女朋友,多好啊……”   江婺皱眉听着,觉得他笑得好假,话也好假,一种违和的感觉。   就在她听不下去,放下叉子要走的时候,一个惊喜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江婺?竟然能在这里看到你吃饭诶!”   江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整个人精神一振,转头看去,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仙仙,看到你真好!”   白仙仙穿着一身高订白色大衣,手里拎着把漂亮的小洋伞,妆容完美,秀发如云,整个人别提多精致了。   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过来,很惊喜地看着江婺:“妈耶,我都半年没见你了!你又瘦了呀!”   江婺笑着同她说了几句话。   吴淼一看见白仙仙就是脸色一变,抬手不着痕迹地将钻戒连盒子一起拿了下来。   杨轻有些疑惑,却被他按住了手臂,摇摇头。   白仙仙这才看到吴淼,又惊讶了一下:“哇,原来是吴大公子啊!”她的视线扫过旁边白净秀气的杨轻,顿了顿,又转回去对吴淼笑道:“吴大公子怎么认识江婺的?竟然还一起吃饭了都!”   吴淼眉头紧皱,正想说什么,江婺先开口了:“哦,仙仙啊,吴经理是我们部门经理,今天是刚好遇到,打个招呼而已。——你是一个人吗?那我跟你一起吧!”   “好啊好啊,我订了桌子,在那边……”   江婺就趁此机会离开了。   只是她们在另一张桌子坐下了来后,白仙仙隐晦地看了眼那边,凑到江婺耳边跟她咬耳朵:“吴淼旁边那个,就是他的恋人吧?”   江婺没反应过来,“什么?”   白仙仙小声地说:“吴淼是个同啊,可能你这种小职员不知道吧,不过在咱们本市几个大企业家族里面,都是公开的秘密了。”   江婺愣住了。   白仙仙撇了撇嘴,继续道:“因为这样,他家老爷子对他很不满,他能从家族企业继承到的东西估计不多,除非,他能找个涉世未深的单蠢姑娘嫁给他,生个孩子,啧啧啧……”   江婺整个人僵住半晌,暗暗叹了一口气。   估计她被看做了“涉世未深的单蠢姑娘”吧……她这都是什么倒霉运气啊!   更令她觉得恶心的是,被拒绝了,还以为自己不知道的两个人还对她继续追求……这就是令人厌烦的地方了。有赵月亮的前车之鉴,她真的怕了这种被拒绝还不死心的家伙。   江婺真的烦了,加上刚好离过年不远,她就顺势辞职不干了,走得很是干脆利落。   工作虽然挺好的,但又不是找不到工作,没必要跟他们牵牵扯扯的,搞得整个人都不舒服。   虽然家里已经没有人了,但毕竟是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江婺还是决定回去过年的,看看老房子和伯父一家也好。   回家之前,江婺再次去找了古玩店的老板。   自从意识到该给无殃做上等丝绸材质的衣服,江婺花钱的速度就大大加快了。尤其是孩子长起来简直一会一个样,身高蹭蹭的,衣服换得也快。   她最后还是把那个白玉双麒麟捧瑞的笔洗卖给古玩店老板了。   可把他乐得见牙不见眼,一边抱着白玉笔洗,一边笑呵呵地叮嘱她:“下次有什么好的宝贝儿记得还来叔这里啊,叔叔童叟无欺的~”   一边爱不释手地摸着宝贝儿,开心地自言自语:“又得手一只真宝贝,又可以炫耀一发,嘿嘿!”   江婺看着大摇其头。   其实无殃给她收起的那些东西,虽然都价值不菲,但肯定不是个个都这么值钱的。只是这个已经显露过,还是将它出手了吧,其他的没必要就不要拿出来晃眼了。   正好,吴淼周末来大学城美术学院接杨轻,两个人就在镇上的古玩街转了转。不经意看见了江婺,悄悄尾随,发现她将东西卖给了老板。   等她走后,两人入店,假意说要买那老板拿在手上的笔洗,以此打探价格。   老板宝贝刚得手,怎么可能卖,没好气地挥挥手:“去去去,卖的在那边。这个不卖!”   杨轻笑问:“老板,你这个玩意儿脏兮兮的,又不值钱,有必要那么宝贝吗?”   老板一听就瞪眼了,“谁说不值钱了!这可是正宗的和田玉!五百年历史的老古董,刚花了一百万买来的!”   一百万!   那个江婺看着朴朴素素,谁知道不显山不露水就是一百万!也难怪对他们的诱惑不动心了……   自此,两人彻底打消了念头。   第44章 杨梅   年底, 江婺还是回到家里的小山村, 首先看望了伯父一家,待了一个小时左右, 又逗了逗四岁大的软乎乎的小侄女, 后来还是推辞了他们吃饭的挽留, 转而借了一些米和新鲜的蔬菜,回了自己的老房子。   乡下吃饭比较早,太阳西斜的时候就准备晚饭了。   江婺在水井旁边舀水洗菜,偶尔经过的乡亲都和蔼地过来,说两句问两句,又纷纷请她去家里吃饭,说她一个人的, 不必自己做了,江婺只是含笑摇头,并不多说。洗完菜抬头一看,已见各家炊烟袅袅升起。   江婺看着这些炊烟有些出神, 这万家烟火没有一家是她的, 远处隐隐传来的嬉笑打骂也充满了家的温馨。而她,她的家, 只剩下她一个人,和一个缄默的老房子, 冷冷清清, 相对无言。这样, 她还算有家吗?   这个年她并没有在村子里待很久。一是因为村里人比较爱唠嗑, 总是窜到她家,问她在哪里工作、收入多少、准备是什么时候结婚、需不需要介绍……在大城市里,大家相互之间比较尊重,再好也会保持一些距离感,村民虽然没有恶意,但是这样追根究底的,总让她疲于应付。如果说别的乡亲们还好应付一些,那么伯父伯母对她的关注更让她无所适从。   长大后因为一直在县城、市里念书,后来更是去了跨省的大学,少有回家的时候,江婺其实跟大伯一家是不太亲近的。她以往每次放假回来,不过是因为母亲的羁绊。其他人的,少有接触,就算是小时候的玩伴,后来也早早的结了婚、有了孩子,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共同话题了,她甚至已经不记得小时玩伴的名字了。   现在大伯、伯母、堂哥、堂嫂却以她的亲人为由,对她问的比较多,劝她一个女孩子孤孤单单在外面不好,还是早点回家来,嫁一个本地的知根知底的男人,毕竟她“年纪也不小了”。   江婺听了只是笑笑,如果说她要回家来、早早嫁人,那她原来一心努力到外面念书工作是为了什么?对比起这些陌生的亲人,她觉得她跟无殃还亲近些。   所以村子里还是不能多待,否则受村人影响,思想都会变得狭隘;或者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中,变得暴躁。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周五夜晚总会莫名消失,这个要是被发现了也不好。   最终,江婺在村子前后停留了也不到一个星期,大年初一的时候收了伯父伯母的红包,她再给侄女儿封了一个厚厚的,当是谢谢他们这几天对她的照顾,并请他们继续照顾老房子。   过了初三她就要离开了。那天,她走到村口又突然站住,回头看了一眼村落,眼神寂寥。   都说父母在、不远游,如今她父母都不在了,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牵绊一样,可以随意地远游了。以后就像没有根的浮萍,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而这个山脚下的小村落,她以后大概是不会回来的了。   没有家人,好像也没有回不回家一说了。   ——好在,她还有一个弟弟无殃,虽然不是亲生的,也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但每每想起来,她总感觉不那么孤独地难受了。   然而心里还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空虚感,可能是过年的气氛对比着,心境更觉凄清。   而她低落的情绪也无法避免地影响到了无殃。   他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新添了一张木榻,就放在南窗下,稍加改变了以前房内过于简陋的格局。当然,房里那个坏了的柜子也换掉了,新的是雕了宝瓶奇卉方胜纹的,木头也好,隐隐发出清香好闻的气息。以前只能坐到床上的江婺,现在起码可以坐在榻上。   只是她一坐就坐了好久,动也不动的,托腮看着窗棂,其实视线并没有焦距,眉间蹙着,眼里带了一层轻烟似的愁绪。   “江婺,你怎么了?”   最终无殃还是搁下了笔墨,轻声问了一句,墨玉流光似的眸子暗含担忧。   江婺回过神来,转头看见他,眼神不由得柔和下来,“无殃啊,怎么了?”   无殃抿了抿唇,有些无奈,“明明是江婺不开心,怎么问起我来了。”   “哦,”江婺叹了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来,摇摇头笑道:“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过是觉得时间流逝,物是人非……无殃也慢慢长大了。”   她不由得抬手想习惯性要摸摸他头,却发现不是那么方便了,只好放下了手,感叹一句:“无殃都长这么高了啊。”   无殃长得确实快。尤其对于江婺来说,他几乎是一次见一个样,雨后的春笋般,长势喜人。   而江婺放松的时候,手撑膝盖托着腮,并没有坐直;无殃却是不论什么时候都坐得腰背挺直,板板正正的。乍一看,江婺倒还矮了一截,当然摸不到他头了。   “我长大了,江婺往后不许摸我的头了。”他微微皱了眉说。   江婺哦了一声,又抬眼看向了窗外。   无殃不由得走过来,挨了她坐下,担忧地问:“江婺不开心?”   江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还是太闲了吧。年前辞职,年后还没找工作,闲着就容易放任思绪。   她长出了一口气,把无聊的烦愁都甩出脑海,转而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有无殃陪着,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无殃以后飞黄腾达,可不要忘记了姐姐呀,姐姐可只有你一个弟弟了。”   这话她多年前也说过,他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看着她柔和的眉眼,听着她再次强调这话,他心道,我生怕你弃我于不顾,一朝消逝,不得再见……又怎敢忘记?   他看着她,再次认认真真地点了头,发誓般地轻声道:“不会忘记江婺的。”   他猜测,她怕是没有什么亲人在世了,否则,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由得为她感到微微的心疼。虽然,自己也不比她好。   江婺情绪好了点,起身看了他写的一篇讨论战争的文章,发现他想法颇为清晰明辨,一针见血,且行文连贯,层层递进,写的字更是初具风骨。她越看越满意,不由得点了点头,赞了一句:“无殃不论学问还是写字,都越来越好了。”   无殃立在她身边,闻言微微垂下了头,好似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全是江婺教导,若是好,也是江婺教得好。”   江婺闻言更高兴了一点。果然是她教出来的孩子,这样的年纪,难得不骄不躁,谦虚谨慎。   这时一个人影从窗外走过,继而门被敲响。广常躬身端着东西进来,是一盘子杨梅,红红紫紫的,放在瓷白的盘碟里,对比鲜明,十分好看。   广常仍是那样低头寡言,目不斜视地放下了杨梅,又退出去了。   江婺拿起一粒杨梅看了看,“难得你这里有水果……不过这个杨梅不太新鲜。”   无殃原本盼着她喜欢的,没想到这样,眉头就皱起来,上前看了看杨梅,有丝失望地说:“不新鲜吗?”   江婺家里是南方,杨梅是很常见的,就说:“这个虽然存放得好,但起码隔了夜的,不十分新鲜。”   无殃脸上就现出一丝懊恼,低声道:“那江婺不要吃了。”   江婺见此觉得好笑,想了想自己那边的季节,哄道:“没关系,再过一段时间,姐姐给你带最新鲜最好吃的来。”   他嗯了一声,眉头还是微不可见地皱着,心里不知道该为她总是这样对他好而开心,还是自己至今无法对她好而失落。   ……   年后,江婺搬到了原来念书城市的隔壁市,重新写了简历投递出去。   说起来年后找工作也是一个好时期,因为很多人即使对工作不满,也会熬到拿了年终奖才离职,尤其是去年的毕业生因为是第一份工作,普遍做不长,在年底大批离职,所以年后也会出现一个招聘小高峰。   江婺很顺利地找到了工作。新工作说起来待遇还要好一点,只不过一切重新适应起来还是有点麻烦,加上重新租房等,花销也不少。幸好她有年前那一百万撑着。   现在江婺已经没有把自己的钱和无殃的钱分得那么清楚了,不过毕竟不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她还是不好意思花太多,比如说拿去给自己买房子什么的,而是只租了个好一点的租房。这些钱大多数还是花在了无殃身上。   不过……江婺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无用武之地了,因为无殃现在基本不缺东西。她不知道是自己给他填填补补了这么久终于把他缺的东西都补上,还是说他处境有了提升所以没人敢再短缺他的东西,或者两者都有,总之他现在的日常用物已经不缺了。   所以,现在江婺每周五都要想一想:今天该给无殃带点什么东西?   到了她这边的五月份,杨梅开始上市的季节,她终于不用想了,直接拎了一筐杨梅过来了。   说起来神奇,无殃这边有杨梅的时候,她那边还冷;如今她那边五月春暖,杨梅上市,他这边却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好在她有备忘录,不至于穿错衣服。   不过江婺这次过来的时候,无殃罕见地赖床不起。   他看见杨梅的时候,微微愕然,“这杨梅饱满新鲜,好似刚摘下来。”   江婺点点头:“是刚摘下来。”……老板说的。   无殃转头,看了眼从窗棂缝隙飘进来的雪,不由得生起一丝错乱感。   第45章 虚惊   无殃房里难得暖意融融, 应该是通了暖气。当然, 他这里叫地龙。想当初他这里冷冰冰,连被子都是又冷又硬的……江婺发现他的待遇是越来越好了。   当然为什么好、好到什么程度, 她是懒得探究了。这些事情反正无殃是不会告诉她的, 她也无从探究。再说她追究这些干什么, 她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知道了也没用,只要无殃越来越好,她就放心了。   她拎着杨梅笑道:“屋里干燥,杨梅吃着生津止渴正好,我去洗杨梅。”   无殃道:“外边冷,你不要出去了。”   “没关系, 又不用洗多久,一会儿回来暖暖就好了。”江婺说着就要出去。   “江婺,”他皱眉喊住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下着大雪呢, 放下吧,会有人洗的。”   江婺一回头, 才发现他脸色有点苍白。可是屋里那么暖和,他又还睡着, 应该脸色红润的才是。   她顿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放下杨梅走回床边, 担忧地看着他, “无殃,你生病了?”   无殃略微偏头,躲过了她探究的眼神,摇头道:“没有。”   江婺一看,铁定有事了。这个孩子从小就这样,生病受伤了怕她担心,从不主动吭声的,有时候不注意,还真发现不了。   但是后来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再挨打了,日常穿戴也好了一些,她才渐渐放松下来。   现在一看这熟悉的情形,她的心就提起来了。她也不管他的避让,上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发烧,她皱了眉,手往下按了按他的肚子,一边道:“到底是怎么了?肚子疼吗?”   无殃因她的触碰而微微红了脸,有些慌乱地将她手抓住了,紧紧抓在手里,一边垂着眼睛低声道:“我真的没事,江婺不要担心了。”   怎么可能没事啊!以往她来的时候,哪次他不是已经坐在桌前写字看书了,勤奋地午睡都不睡的人,会早上赖床?   对了,赖床……江婺猛地低头看向他的腿,手一伸,就要掀开被子。   无殃急了,忙伸手去拦,“江婺,别……”   江婺瞪他一眼,拍开他的手,还是一把掀开了被子,顿时看见他右腿膝盖以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明显是受伤了,且伤得不轻。   她心里一惊,急问:“你的腿怎么了!”   无殃有些无奈,却不得不说出来,“摔断了。”他语气倒是风轻云淡的。   “摔断了……”江婺却听得险些要晕过去,心里又急又气又担忧,“摔断了你想瞒着我!难道你这样躺一天,我还能发现不了吗!你真是……”想骂又骂不出口。   他垂着眼,语气有些挫败,“我不想让江婺担心。”可还是让她担心了。   江婺仔细看了看,因为包扎得严实,她也看不出来,只能气急地问:“这是怎么伤的,你不是足不出户的吗,怎么摔成了这个样子?伤得严不严重,有没有伤到骨头?”   他只避重就轻地说:“没事儿,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江婺听着又是一气,知道问他他也不说的,索性给他盖了被子,直接出了门去找广常。   “江婺……”   他在后边叫了一声,看她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只好沉默下来,叹了一口气。果然生气了啊,早知道再小心一点就好了……   江婺也不管外面鹅毛大雪,脚步匆匆地出了门,宽大的披风在她身后飘荡不休。不过即便穿得足够厚实,她还是被外面的寒意冻了一个哆嗦,雪花劈头盖脸的,瞬间她脸上冻得只有一种木木的感觉了。   她呵了两口白气,在絮乱的雪花中辨认了一下方向,刚走出月亮门,就看见撑着伞走来广常了。   他如今已长得隐隐高过了江婺,发育中的少年身形尚且单薄,更显得个子高高,四肢修长,因而即便灰蓝色袍子里还穿了厚实的棉衣,仍显得瘦削,没有半分臃肿样子。   当然,江婺现在也没有心情管他长得多高了,看见他就喊了一声:“广常……”一张口便被灌了一口风雪,她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   广常已经看见她,疾走过来,用伞遮在了她的头上,挡去了冰冷的雪花,才皱眉说了一句:“今日大雪,您怎么这样出来,仔细冻着了。”   江婺缓了缓,开口就直接问:“无殃的腿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摔的!”   广常早知她有此一问,并不惊讶,只把想好的理由说出来:“雪天路滑,不当心摔着了,并不是重伤,您不必担忧。”   江婺没好气道:“包得这么严实,都卧床不起了,还不严重!”   看他低了头皱着眉不说,她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他整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房门也不踏出一步,怎么会突然出门?再说,他平时这么稳重仔细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雪天路滑就摔倒了!你不要遮遮掩掩的,他到底怎么摔伤的,还不从实招来!”都快将他骂一顿了。   广常听她语气不好,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又不能说实话,只好默默受着。   殿下自然不是雪天路滑摔的。   那年殿下身份起复,宛如往平静的水面投入了巨石,在宫中激起无数波澜。   皇上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那一个“准”字,固然是他们费心谋划又千盼万盼的,可是接下来的路却并非坦途。一个嫡皇子不得皇恩,又没有母亲护着,有多少人暗中动手脚,想将其除去。   前与庄家结仇结怨的最怕这个消息,自然想方设法刺杀殿下;众位皇子及其生母也因“嫡庶”之分,对殿下虎视眈眈;另有从前落井下石的,如今畏惧交加,自也恨不得殿下出了什么意外……虽说殿下尚且年幼,身份敏感又不得宠,可当初他被剥夺身份之时,可从来没有人想过他还有恢复这一天的,正因如此,往后如何,更教他们心惊。   除去这些暗地里的勾当,几位同样不大、向来以欺辱殿下为乐的皇子公主,更是丝毫也不掩饰敌意了。   这是明枪难躲,暗箭也难防。群狼环饲,众矢之的,殿下这几年的处境可说是凶险万分。   只是殿下既然是名正言顺的皇子,自然不可能再日日幽居西宫,该是皇子去的场合,该是皇子要受的皇室正统教育,他自然要去的。哪里像她说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房门也不踏出一步”?不过是每月十五恰好没有课学,殿下又无论如何不愿意在这一日外出,才令她看到这一副平静无波的场面罢了。   因为年龄相当,几位皇子公主自然要一起进学,一起赴宴,这样一来,他们便有许多机会下手。尤其是十一公主与六皇子带头,串通一气。   公主只需识字知礼,皇子却要在君子六艺——骑、射、礼、乐、书、数下足功夫,以作表率。这也是评判皇子能力潜质的一些标准,皇室里向来看重的。   殿下复学后,大家都料定他什么都不懂,准备看笑话。   可谁能想到他被幽禁多年,却有贵人相助,授业解惑,又四宝具备,勤学苦读,更兼天资聪颖,数年来学业上早已有成。一开始六皇子当众发问,屡屡为难,本意是令殿下出丑,谁知殿下对答如流,不但反打了他的脸,还得授课的柳老先生赞扬。   这样一来,他们便越发恼火。骑射课上屡屡找茬,也被殿下轻轻避过,数次有惊无险。只是这次冬日围猎,实在是避无可避了。   殿下这次落马摔伤腿,情况确实极凶险的。   那日不仅皇上亲自跨马狩猎,年龄在十岁以上的皇子也都去了,更兼有各世家大族参与,场面实在宏大。正因人多眼杂,才给人下手的机会。   当时各位皇子与各家的年轻公子都骑马散了开,殿下也骑了马,却并不开弓引箭,也不与别人一起,只在林中闲逛。   广常原本也跟着去了,可是一时不查,却被十一公主死活绊住了。   谁知道早被清缴过的猎场,竟有一头班点猛豹突然从密林中窜出,吼声震天,兽瞳血红,直奔殿下而去!   殿下发现不对,正要策马离开,立刻又有六皇子从一旁赶来,狂笑道:“好一头孽畜!待我猎了给父皇做一件披风去!”   可是六皇子挽弓拉箭对准的却是殿下,分明与猛豹对殿下形成了合围之势!   当时情形说起来仍是惊心动魄,好在殿下机敏,临危不乱。他知道那豹子是被人下了手脚的,气势虽猛却有些后继无力,又只攻击他,便策马左奔右突,看似慌乱,实则避开了六皇子的准箭,又转着圈曲线地引着豹子靠近了六皇子,等六皇子已手忙脚乱之时,突然顿住,那豹子便猛扑而上,殿下看准了时机,引马跳开,豹子扑中的便是六皇子了。   众人听到动静赶去时,只看见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九皇子,取弓搭箭,势如破竹,一箭射杀猛豹,救皇兄于危难,后因马儿受惊,不慎失足落马,摔伤了腿。   最后,两位皇子一个被猛豹咬得血肉模糊,一个摔断了腿,可说是十分惨烈。好在都无性命之忧。   至于那头豹子,还是被人抬到了皇上面前。彼时六皇子伤势太重,昏迷未醒,包扎过的九皇子便垂眸禀道:“六皇兄见此豹毛色鲜亮,一心为父皇猎取做披风,孝心可鉴。”   皇上于是大悦,命随行御医仔细医治六皇子,赏名贵药材无数。   至于九皇子,便只有广常一个小太监仔细照顾了。   第46章 初长   六皇子受了重伤, 是自作孽不可活, 奈何他在皇上面前还有几分恩宠,还有林嫔和一心向他的十一公主, 若是殿下在他危难之前毫发无伤, 少不得还要被他进一步陷害。   殿下落马是为求自保, 示敌以弱,分寸都拿捏好的。对外说的摔断了腿,不过是夸张说法,其实只是皮肉之伤,骨头都没有伤到。   当然,无端这样受伤,苦头也是吃了的, 何况冬日里伤势本来就好得慢,着实要静养一段时间。这倒也不是坏事,可以避开他们的骚扰。   广常想到此,看她还满脸焦急担忧, 忙又解释了一句:“好险只伤在皮肉, 没伤着骨头,只是包扎地严实了些。”……这也是做给人看的。   江婺听到没伤到骨头才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刚才听他说摔断了,她还以为是骨折呢!在古代这样的医疗水平, 骨折了一个处理不好, 以后可是要留下后遗症的。   不过还是担忧的问:“皮肉伤也是伤, 看过大夫了吗?”虽然说她带了许多药物给他, 但也怕他大意,讳疾忌医,结果把小病铸成大病。   广常点点头:“看过了,大夫也说没有大碍,静养几天,伤口愈合,便可以动弹了。”   原本孙太医日日都要来给殿下看伤势的,但昨日殿下便让他不要来,后天再来,为的就是不被外人发现这小院端倪。   既然这样,江婺也就放下了心,不再追究他怎么伤的了。   广常看看周围风雪肆虐,见她不放心了,就道:“这里雪大风冷,我送您回去吧。”   江婺早就觉得冷了,闻言点头,跺了跺脚,在他护送下回了内院,又进了房里。   无殃看她回来,眉间才舒展开来。江婺却不想理他,转而还要拿杨梅去洗。   广常哪里能让她雪天里做这个,忙接了过来,亲自拿出去洗了。   门关上了,无殃才软声道:“江婺,过来陪我看书吧。”   江婺拿他没辙,只好拿了书,坐在床边陪他看。他看到困惑的地方,便会提问,江婺也耐心解答。   广常在井边清洗着红紫鲜艳的果子,将上面的果蝇仔细洗去,一时惊讶这季节哪里来的杨梅,一时听到里边隐隐传来的交谈声,又不觉微微弯了唇角。   西宫本也来了几个伺候的人,只是殿下不愿她被打扰,也怕她对外面过于好奇,恐再发生那次的事情,因而都将那些人打发在了园子里,不许他们靠近内院。所以这些活儿,只能他来做。   当然,他也甘之如饴。   江婺陪无殃坐在床上看书,一开始他还问些问题,后来问得少了,屋里就安安静静的,又暖意融融,加上她原本就困,坐着坐着不免昏昏欲睡。   偏他见她困倦,也不忍出声打扰,眼睁睁地看着她眸子由半睁半阖到全阖上,眼睑垂下,羽睫如鸦,呼吸浅浅,令他不由得也放轻了呼吸,书页也不敢翻了,生怕扰了她。   而她闭了眼,身子便不由得歪斜了几分,往里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安心地睡去了。   这下,他听着耳边清浅温热的呼吸,心里没由来地一阵紊乱,脸上也觉温热起来。手里虽还拿着书卷,书卷里的字却是半个也看不入眼了。   广常洗好了杨梅,听得内里安静,便也放轻了手脚,轻轻敲门进去一看,不由得愣了。   待见殿下皱眉冷眼看过来,他才自知不妥,低下头来。   他转身关了门,将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又不禁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心道这样子,殿下行动不便会累着,她也睡得不好,要不要……   却听殿下淡声道:“听闻贤妃又感染了风寒,食欲不振。杨梅味酸,正好开胃助食,你送些过去吧。”   广常只好低声应了:“是。”   应完方觉不妥,这寒冬腊月的,无端冒出新鲜的杨梅来,不免令人生疑,到时贤妃问起,该如何作答?广常忙又提醒道:“殿下,这恐怕不妥。”   经提醒,他方觉确实不妥,不由得皱起了眉。凡是会暴露她所在的,他决不允许,然贤妃确实对他有着莫大恩情。   他思虑半晌,道:“既如此,你拿去腌渍了,过两日连同一些治伤寒的药,一并送去吧。”   广常这才躬身应下,退出去了。   只是出了屋子,脑海里还是不由得浮现方才,她安心倚在殿下肩上的恬静睡颜,一时不知怎得,广常心里竟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等屋里复又平静下来,无殃才松了口气,转而垂眸看着倚在自己肩膀睡着的人,眼神不自不觉柔和下来。   方才那样胡言乱语,不过是想把人打发出去,不令他人看见她这番恬睡模样罢了,他心里没由来觉得……她这模样,合该只有自己看见。   他垂眸看她,一看便看了许久,几乎看得入迷,待惊醒过来,发觉肩膀已麻木。   他动了动手臂,慢慢将书册放到床头,而后伸出手,一用力便将她抱上了床,轻轻地放在一侧,又替她牢牢盖上了被子。   而后,他就看着她露出来的,被暖得微微红润的素丽脸颊,看得出神。   小时候他们都是躺在一张床上的,后来她说他是大孩子了,便只歇在南窗榻上,不与他一起了。可是,他还是喜欢她躺在身边,这样,他一转眼,便能看见她,听见她的呼吸,知道她在了……   “无殃……”她突地轻轻呢喃了一声。   他一惊,不想这一番动作还是将她扰到,好在她并未醒来,只在被子里动了动,竟翻了个身,一手搭在了他的腿上,继而沉沉睡去。   她睡去了,他却浑身僵住了,动也不敢动弹。   被她搭上的那条腿,仿佛血液奔腾都快了些,无端使他觉得那一块肌肤炙热起来,且心跳如鼓,脸上烫热,久久不能平复。   ……   这日婉顺去御膳房取早膳,正寻思着娘娘身子弱,又感染了风寒,整日里咳得睡不着,少不得要再找找那广常才是。   哪知道到了御膳房,如今已出落地越发明眸皓齿的侄女儿春雪,就笑吟吟地递过来一个小巧的食盒,“姑姑,这是娘娘昨日里吩咐的核桃酥。”   贤妃病了,饭都吃不下,哪里还会点高热的核桃酥?婉顺一听这话心里便明白,心里一喜,不动声色地接过去,连同娘娘的早膳一并领了。   回去一看,点心盒里除了一盘清淡软糯的白糕、好些熟悉的药丸,难得还有一碟子腌渍杨梅。   婉顺喜道:“九殿下真真是有心了,知道娘娘身子不爽利,没有胃口,特特送了这开胃的好东西过来。”   贤妃脸色苍白憔悴,闻言看了一眼,有些奇怪,“杨梅是南方的果子,不好存放,便是夏日里都不多得。他哪里寻来的?”   贤妃这几天都不好受,难得这会儿有了精神,婉顺就道:“夏日里南方不是上贡了好些吗,当时各宫各院都是分了的。九殿下怕是念着娘娘身体,便没吃,让人腌渍起来,如今送过来了。这也是感念娘娘一番呵护之心。”   贤妃身体不好,尤其每年冬季便要大病一场,这是宫中都知道的。   贤妃听了,脸上便露出一丝笑来,“晋衡这孩子,有心了。”   话毕,又不禁叹了一口气,脸上微微苦涩,“如今,宫里也只有他还记挂着我了。”   那年皇上终日惶惶,心绪烦躁,夜里也不得安寝,便时常到静华宫来,来得多了,静华宫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底下巴结的人也跟着多了。   后面九皇子身份恢复,他也终于得以安寝,自然也少到这没什么趣味儿的静华宫里来。何况宫里来了新人,便是其他年轻颜色好的妃子都要靠边站,何况她年老色衰、身子不好、又无儿女可争宠?静华宫在宫里头的地位便也慢慢降低了,无人问津。   棠香宫淑妃跟她倒有几分交情,只是她一双得意儿女渐渐长大,自有忙不完的事情要操持,哪里还有空过来。   一时,静华宫便是真的静了,加上贤妃病了,心境不好,便宛如冷宫凄苦。   婉顺听得心酸,忙道:“娘娘这是什么话儿,九殿下的今日……”她突地压低了声音,“全仰仗娘娘冒险周旋呢。”   贤妃闻言,却又蹙眉叹了口气,“这孩子少年老成,心思又重,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婉顺看她越发忧愁,急道:“我的娘娘,您可不要想那么多了,如今养病要紧呢!”   ……   无殃的伤果真不是重伤,江婺再过两个星期过来,已不见他在床上躺着了。   而这日天气极好,无风无雪,天空澄碧如洗,阳光明媚,天也暖和起来了。   江婺下了榻,正寻思着无殃跑去哪里了,以往每次过来他都在房里的啊……   就见他从窗边走过,继而推门进来,抬眸瞧见了她,声音清泠而温软:“江婺,你来了。”   他眼里仿似揉了碎暖春光,玉白修长的手指捻了枝桃枝,桃枝发了几粒娇粉的花骨朵儿,早晨的阳光斜斜照在他身上,一时照得他整个人如玉一般。   江婺抬眼看着这长身玉立的美少年,差点要用“芙蓉如面”来形容他,当然不是说他女气,而是他太好看了,眉眼精致如画,又冷清清中带了一丝不可忽视的贵气,令人移不开目光。   怪这日春光太好。   她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问他:“无殃,你几岁了?”   他眉间微微一皱,好似对她不记得自己的年龄而失落,只轻声答道:“我今年十三了呢,江婺。”   第47章 花花   十三。   十三岁是多大呢?   江婺不由得想起了她带过的辅导班。在她的年代, 十三岁刚念初中, 一边戴着厚厚的眼镜埋头书堆,发奋苦读, 一边迷迷糊糊走进了青春期, 开始发育, 开始长痘痘,开始变声,开始叛逆……   大多数人的十三岁要么肆意张扬,要么而躁动不安,要么苦恼怯懦,总而言之,长成了更令人头疼的孩子。   可在古代, 却有“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的诗句。虽然这形容的不是男子,但也说明了,在古代, 十三岁的孩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江婺, 给你。”   在她愣神间,少年已走到近前, 将手里的桃枝递给她,指节被枝条映得格外玉白, 而低垂的乌眸仿佛两泓清泉, 是那样好看。   这个她初见时才一点点大的孩子, 如今已长成十三岁的翩翩美少年, 难得安安静静,没有半分浮躁张扬。   江婺回神,伸手接过来,看了看,又抬眼问他:“好端端的,你把它折下来干什么?让它在树上长果子多好。”   她以为是外边院子东头的桃树上折下来的,那树结出来的桃子虽然不好吃,也是自然生长嘛。桃花好看是好看,折掉了总会枯萎,白白糟蹋了。   无殃转身回桌后坐下,一边铺开纸张,一边道:“不是院子里折的。”   “哦?那是哪里来的?”江婺奇怪。又想起他从来只在屋里不动弹,这日却刚好从外面回来似的,又惊奇地问:“你早上出去了?”   无殃点头。   江婺来了兴趣,跟到桌边问:“你去哪了?难得见你出门。以前我夏天叫你出去摘莲蓬,冬天叫你去堆雪人,你可都不去的!”   无殃倒了清水,缓缓地磨起墨来。,见她满脸好奇,只好说道:“春风和煦,我出去走走,见桃花娇艳,随手折了一支。”   江婺闻言有点失望,转身走开,一边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以为哪个小姑娘送给你的呢,原来是自己祸害的……”   她声音虽小,无殃却听得明白,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江婺虽然说着祸害,不过桃花是真好看,遒劲的枝条上缀着几粒娇粉的花骨朵儿,含苞待放的,看着就有一股欣喜的生机。她就找了个白底蓝纹长颈瓶子插起来,屋里看来看去,最后还是摆在他桌上,放在了他砚台旁。   然后她看看外面阳光明媚,实在也想出去散散步,就说一声出去了。   无殃也没拦着。待她走了,他才抬头看着眼前的桃花,鼻尖闻着这味清香,唇角不禁露出一丝浅笑来。   而后他垂眸,看着墨已研开,便放下了墨锭,转而提笔蘸了墨,笔墨落到宣纸上,正欲写字,却不知怎得,笔势一转,却是慢慢地勾勒出一张温柔的面庞来……   江婺到了院子,首先就看见院子东头那棵桃树果然又开了花,漂亮的不得了,当然桃树底下还有一些她闲来种的月季、小凤仙、小番茄等。   可能是出身农村的人总爱种点什么东西吧,偏偏大城市里没有地方种,这个安静的古代小院倒是一个瞎折腾的好地方。   井边不知道谁提了半桶水放在井沿,她见了,就提过去给树下花草浇了浇。浇完正说去园子里逛逛,广常这厮又及时出现,把她拦住了。   这个比无殃大了两岁的少年,个子越发地窜高了,英姿勃勃,沉稳寡言。现在他往江婺面前一站,江婺就被他死死地拦住了。   “唉……”江婺也就长长叹了一口气,顿住了脚步。   广常一愣,不禁问道:“您为何叹气?”   江婺幽幽叹道:“想当年,你们才一点点大,一眨眼,你们都人高马大了,我也老了,古人说得没错啊,光阴似箭,日月……”这语气仿佛含辛茹苦拉扯大孩子的老母亲。   广常听得一皱眉,打断她:“您不老。”   江婺摇头:“不,过了这么多年,我已经老了。”   “您不老。”广常突地抬眼看着她,声音放缓了,“您一如多年前,容颜未改,青春韶华。”   “真的么?”江婺趁他不注意,从旁边越过他就要往外去,谁知道没走两步,人影一闪,他又挡在眼前了。   广常皱着浓眉,有些无奈:“您不要出去了。”   江婺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外面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出去转转也不行!”   “没什么好东西,”广常道,“只是人多眼杂。”   “好吧,谁让我见不得人。”   江婺郁闷走回去,坐到院子树下不知什么时候有的藤椅上。抬眼见他还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就招手让他过来,“不出去就算了,你好歹陪我说说话儿,不然闷死了。”   广常忙就走进来,立在她跟前,“您要说什么?”   江婺问:“今天无殃心情很好的样子。”   广常就往里看了眼,点头:“是。”   她一笑:“那他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吗,这样高兴?”   “这……”广常迟疑起来。   “这也不能说?”江婺挑眉。   广常见她不高兴,几番斟酌,还是道:“昨日里有一场马球赛,主子也上场了,且这一队得了胜。”   江婺哦了一声,又问:“马球赛赢了有鲜花喝彩吗?”   广常不疑有他,点头道:“马球赛是每年春季的盛事,场边有许多世家小姐观看,赢了的公子们自然是大受赞许,被投掷花果也是常事。”   江婺又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脸上笑开来:“果然是这样啊。”……果然有小姑娘借机示爱啊。   不过她又觉得有点奇怪,人家小姑娘昨天给他扔花,他今天又拿来给她,什么意思?   广常则听得不解,果然什么?   ……   飞鸿殿。   十一公主承曦正指着六皇子晋鸿骂:“都怪你!白白长得四肢粗壮的,养伤养了那么久还不好!所以不能参加马球赛!昨日里才让那个卫晋衡在马球赛上出尽了了风头!看得我气死了!”   六皇子右腿大腿至脚踝还包扎着,躺得久了,整个人都有些阴郁,一听到这番指责,脸上就不好看了:“这能怪我吗!”   “怎么就不怪你!”十一公主气道,“你跟他明明是同一天受伤,怎么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早好得活蹦乱跳了,你这么强壮结实,反到现在还不好?说起来还是你白长了这么些肉,没用!”   被这样指着鼻子骂,六皇子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九公主承安见此,便柔声说了句:“承曦你也不能这样说。六皇兄是被豹子咬的,他是摔的,六皇兄伤重多了,哪能相提并论?”   十一公主不以为然,“一个被咬断了腿,一个摔断了腿,说起来还不是差不多!”又对六皇子哼道:“何况当初那豹子还是你招来的,信誓旦旦地说要葬身豹腹,结果反倒自己被咬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七皇子晋丰见六皇兄已经气得脸色铁青,忙小声劝了一句:“承曦,你不要怪六皇兄了,昨天是我没用,拦不住卫晋衡……”   “你也知道自己没用!”十一公主憋着一股火气呢,一见他出声,立刻就把矛头对准了他,大声骂道:“你好歹也比他大吧!比他多上了好几年的骑射课吧!怎么到了场上就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乱没章法,尽打混球,还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你还是七皇子呢,表现比起几个世家的公子都不如!”   七皇子本是劝和的,哪知道被劈头盖脸一顿骂,顿时低了头不敢出声了。   小时候被隔开的他们,各自有独立的住处之后,倒也慢慢又聚在了一声。当然,往常大家都是到明曦殿的。而自从去年腊月里六皇子受伤卧床,这段时间他们才常过来看他。   昨日里的马球赛,是十一公主千盼万盼盼来的热闹赛事,谁知道父皇竟让几个年轻的皇子都下了场,说是要顺便考校他们的马上功夫。当时她看见那人就觉败兴,最后又眼睁睁地看着他那队赢了,心里更是呕死恨死。   一时都把这些不快发泄在了一个不能上场面的六皇子、一个虽能上场却没啥用的七皇子身上。   殿里静了半晌,最后还是九公主看了看各方的脸色,柔柔笑着打了和场:“要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谁知道他后来居上,骑术竟这样好,又是跟八皇弟一组,强强联合,赢了也是自然。”   十一公主看着她,冷笑了一声,“哼,强强联合?你是说他那队里还有你那未婚驸马柳公子吧!还没嫁过去呢,也不害臊!”   九公主顿时笑不出来了,脸上一阵青红交加,“我只是就事论事,何时提过他!”   十一公主冷眼道:“你还用提?能得父皇指婚给柳太傅那仪表堂堂、素有才名的孙子,你心里不知道多么洋洋得意吧!昨日里抛杏花投朱果的,可是高兴得没边了,连公主的身份都不顾了!——那也才是个次孙,要是柳家的长孙,还不把你高兴死!”   “你,你……”九公主气得身子轻颤,一时说不出话来,更显得身如蒲柳,柔弱可怜了。   十一公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满脸的骄傲,“我怎么样,你倒是说呀!”   九公主深喘了几口气,又突地平静了下来,露出笑来,“承曦,咱们差不多大的,等承宁的婚事定下来,就轮到你了,你这样嘴巴不饶人,看到时候你的驸马如何!”   十一公主听到这话,竟恍惚了下,转而怒道:“我的驸马,自然要比你的好了千倍万倍!”   第48章 波澜   淑妃轻抬手, 在侍女红丹的轻扶下,雍容华贵地下了步辇, 立刻有宫女恭敬地行了礼, 要进去汇报, 淑妃摆了摆手, “罢了, 不必大呼小叫的。”宫女忙就止住了, 侍立在一旁。   淑妃穿着洒金底红牡丹纹的宫装, 仍是妩媚动人的, 待走进了允宁殿, 才问了句:“十公主今儿个在做什么?”   宫女答:“这几日天好,公主都命人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绣花呢。”   淑妃就皱了皱眉头。待到了内里,果真看到女儿在树下认认真真地刺绣呢。   十五岁的女孩儿,乌发雪肤, 明眸皓齿,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幅画儿似的,青葱似的指尖捻着针线,眉眼微微带笑,端的是娴静秀丽。   淑妃看着,不由得又欢喜又担忧。承宁这孩子, 从小就听话乖巧, 秀外慧中, 在姐妹里是最让人省心的。可就是因为太省心了, 也省事,倒从不引人注意,在她父皇那里,是半点也不出挑的。   淑妃叹了口气,走进去,一边扬声道:“承宁,虽说是树荫下,到底还有日头晒着呢,被晒伤了可如何是好?”   又拧眉训了站在女儿身后的宫女:“也不知道劝劝,十公主这样娇嫩的肌肤,也是能在院子里晒的!”   “母妃。”十公主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起身行了礼,嘴边带了笑意道:“不怪她们,是我嫌在屋子里闷,要出来晒晒的。有树叶子挡着呢,哪能就晒着了。”   “哪有好好的公主跑院子里来晒的。”淑妃嗔了一句,到底也没真的生气,转而拿起了她刚刚放下的绣棚,“绣的什么?”   十公主知道母妃是十分注意不晒的,于是搀了她手往里走去,一边微微不好意思道:“是兰草,还没完工呢。”   淑妃仔细端详了,赞道:“淡然雅致,秀丽灵气,承宁这一支空谷幽兰绣得真好,倒似活了一般。”   这话夸得十公主粉颊微红。   淑妃看了她一眼,把绣棚交给宫女拿下去,在屋里坐下,道:“再怎么喜欢,也不要成日里做绣活,你是公主,要什么不能让下面的绣娘做给你,非要自己动手?”   十公主有些无奈,“母妃,承宁打发时间罢了。”   “母妃也不是要怪你,只是绣活讲究的是细致,怕你熬坏了眼睛。”淑妃说着,怜爱地替她理了理鬓边吹乱的发丝,拉她在旁边坐下来。   等宫女奉了茶,淑妃就对自己的贴身侍女道:“红丹,你带她们出去顽罢。”   红丹应了声,招呼小宫女们下去了。   待她们都出去了,十公主明眸里带了些困惑,问:“母妃,怎么了?”   淑妃嗔了一眼,“自然是有话与你说了。”   看女儿睁着眼睛等着自己的话,淑妃就笑道:“前几日宫中举行了马球赛,当时承宁也去看了,如何?”   十公主歪头回想起那热闹场面,便莞尔一笑,“这一年一度的马球赛,确实有一番热闹好看,女儿可解了闷了。”   “就球赛好看吗,其他的呢?”淑妃拿眼睛瞧着自己女儿。   十公主一愣,思索了一会儿,又恍然点头,“是了,弟弟在场上英姿飒爽,稳中取进,进退有度,表现很是不俗。”   “除了这些,还有没有?”   十公主困惑地蹙起了秀眉,再想了想,“弟弟面如冠玉,马上功夫又好,昨日里大出风头,赢得了好些贵女的芳心,我见她们投了许多花儿。哦,还有九皇弟,更是……”   “你管他做什么!”淑妃没好气地打断了,瞧着女儿半点不开窍,只好点破:“场上除了你的皇兄皇弟,不是还有好些样貌好又英姿勃勃的世家公子么,就没一个打动你的芳心?”   十公主这才知道母妃要说的是什么。女孩儿家听了这些,总是觉得不好意思的,脸上立刻绯红了,“母妃,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必这样害羞,”淑妃拍了拍女儿的手,“你如今也十五了,承安已经定了亲,接下来便是你。你若是有哪个看上的,自有母妃替你谋划。”   十公主这才忍了羞意,想了想,摇摇头:“母妃,女儿并无嘱意之人啊。”又微微蹙了眉,道:“女儿的婚事,到底还是要父皇赐婚的,多想也无益。”   淑妃听这话沉默了半晌,方轻声道:“宫中的公主那么多,你父皇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替你们一一仔细考虑,定下来的婚事,哪知道好还是不好……”   十公主听这话有些异样的冷淡,又见母妃神色恍惚,不由得有些担忧:“母妃何以这样说,父皇向来对我们极好的。”   淑妃无声地笑了笑,垂眼端了茶,轻抿一口,才又怜爱地看着懵懂不知情的女儿,叹气道:“你若是有看上的,要大方地告诉母妃,母妃自会为你谋划的。若没有,母妃也会你寻一位处处妥帖的驸马,让承宁往后富贵不断,荣宠一生。”   十公主听了既是害羞,又是感动,只得红着脸点头。   淑妃再坐了坐,细细叮嘱她午后小憩,不要再去院子里晒了,也少绣花,闲来就在屋里看看书也是好的。见女儿乖乖应允,她心里一阵熨帖,才出了允宁殿。   等她上了步辇,红丹就恭声问:“娘娘回去还是去看八殿下?”   淑妃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去见皇上吧。”   到了御书房外,福安远远瞧见了,忙过来请安。淑妃下了来,问:“公公辛苦了,皇上可是在批奏折?”   福安笑道:“您来的不巧,皇上正和李将军在里边议事呢。”   “李将军?”淑妃诧异,又皱了眉头。   李将军是如今武将之首,武将不免让人想到战事。而多年来,也就是西北酋国冒犯边境,滋生战乱,不过自从八年前两国议和,边境不是已经太平了吗?此时皇上与李将军议事御书房,莫非……   淑妃压下心里的疑窦,笑了笑,问:“李将军来了多久了?”   看福安面色犹豫,她又笑道:“本宫今日来找皇上有些事儿,若是李将军刚来,本宫就不等了;若是李将军待得不久了,本宫倒还可以等一等。”   福安只好道:“李将军来了已有大半个时辰,娘娘或许可小等片刻。”   淑妃笑了道好,心里却有些沉下去了。   果真不久后,李将军便从御书房出来了,他身上穿着铠甲,紧紧皱着眉头,脸色不大好,整个人都有种沉凝的气息。   见了淑妃,才回神行了礼。淑妃道:“李将军愁眉不展,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将军却没有多说,摇摇头,就告辞转身走了。   淑妃心里越发觉得不妙,在福安进去通禀的时间里,她皱着眉思索着,到底是不是边境战事又起……   “淑妃娘娘,皇上请您进去。”福安已出来道。   淑妃便理了理裙琚,进了御书房,行了礼小心抬头一看,发现皇上脸色也不大好。   “淑妃这时候来找朕,有何要事?”皇上缓声问道,脸色有些疲倦。   宫里虽无妃子不能进御书房的规矩,不过皇上忙的时候,妃子凑过来总归不好,尤其是不受宠的妃子。这样的行为往轻了说是扰乱皇上心神,耽搁皇上时间,往重了说那就是干预朝政,祸国殃民了。   不过淑妃虽说不太受宠,在后宫地位还是很稳固的。再说了,皇上又很少去棠香宫,她白天不来找,晚上别想等到人了。   淑妃心里盘算了盘算,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开口道:“臣妾前来,是想问问,承宁的婚事,陛下可在考虑了?”   皇上眉间微微一皱,好像才想起来这个女儿似的,明显是没有考虑过了。   淑妃见此心里自然失望,正要说什么,皇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缓了神色,道:“承宁也十五了,朕方才见着李将军,突想起李将军的长子样貌端正,文韬武略,前阵子的马球赛上看得出骑术精湛,颇有其父风范,且年已十六,尚未婚配……”   淑妃听这话,越听越觉得不对,最后还是忍不住叫起来打断了:“皇上!”   李家是武门,子弟皆入军中,是如今军队里的中流砥柱了,若说太平盛世,承宁嫁给李家也是不错的,可淑妃因为方才的猜测,硬是不敢让李家子弟做自己女儿的驸马了。   她脸色有些发白,道:“皇上,承宁自小读书作画,性子安静,与武人怕是合不来的。”   皇上的脸色就有些不好,倒也没生气,只挥手道:“此事朕还会斟酌,承宁也是朕的公主,不会委屈了她的。你先回去吧。”   淑妃没辙,只好退下了。只是在回棠香宫的路上,一直沉着脸想今天的事儿,越想,越是心惊。   此时,西宫里。   广常正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一方巴掌大小的信件:“殿下,这是关外传回的急函。”   桌后人接过看了,脸色没有多大的变化,却无端让人觉得他气息沉了几分。   广常一愣,不由得问:“殿下,可是关外有变?”   九皇子垂眸看着急函,缓缓道出:“酋国澜妃新亡。”   “澜妃……”广常心里一惊,“是三公主!”   九皇子点了点头。   广常皱紧了眉头,“好端端的,三公主怎么会死了?”   九皇子无声将信件递给他。   广常接过一看,看到“急病不治”四字,不禁冷笑一声。   当年两国议和,三公主作为和亲公主嫁过去,代表了两国和平。不曾想这局面才维护了八年,就要起波澜了!   第49章 论战   一早, 广常就把西宫所有的太监宫女都叫到了外园子。   “今儿个又是十五,规矩你们也明白了。都在园子里修剪花草吧, 今日主子静思, 内院是万万不可打扰的。”   众人已见怪不怪, 听了, 都按照往常的分工忙活起来。   广常往里走, 路过池塘, 看见里边的莲蓬, 却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转而叫住两人:“你们挑嫩的莲蓬摘了吧。”   ……   而江婺那边已经到了八月, 天气又热得像火炉,同时又天黑地很慢,所以到了无殃这边时,已经不早了。   那个安静的美少年仍然端坐桌后,悬腕练字, 眼眸垂下看着纸张,显出十分的认真来。   江婺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将盖在身上折痕分明的薄被,又沿着折痕整整齐齐地叠好了,摸了摸,放在一边, 仍然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那边少年见她默默无声, 不由得笔下一顿, 抬眼看她一眼, 见她昏昏欲睡,无精打采,微微拧了眉,轻声道:“江婺这几月,是来得一次比一次迟了。”   江婺眼睛半睁半阖的,听着他清润的声音,心道夏天天黑得迟,她当然也跟着睡迟了,嘴里只“嗯”了一声。   听着这宛如梦呓的声音,心下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问:“江婺为何总是这样困倦?”   “因为没睡好啊……”江婺禁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   少年拧紧了眉,眼神怜惜地看着她,“江婺昨夜没睡好?还是平日里太忙碌。”   “都是吧。”江婺点点头,心说她工作了一天才睡那么几分钟,能休息好吗,尤其是夏季天热,更令人疲乏。   “那江婺平日里,在忙些什么呢?”少年声音轻轻的,怕打扰她似的,眼里却多了几分探究。   “就是工作啊。”   “工作?江婺家里是做什么的,又在何方?”   “我在啊,”江婺卡了一下。困成一团浆糊的脑子艰难地转了转,最后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呢。”   说完她猛地抹抹脸,勉强清醒过来,轻推了他一把,“去去去,怎么总是问我这个问题。明明你自己在哪儿也不告诉我,却来套我的话,哼。”说完下榻出去打凉水洗脸了。   里边的少年还坐在榻边,薄唇微微抿着,有些不满。   这么多年来,他也旁敲侧击过,想要追究她的来历,祈愿她是当朝的女子,而非什么异族女子,更非遥不可及的神仙。这样一来,他也许有朝一日能够找到她,想见便能得见,而不是这样日日期盼,苦苦等待。   然而,每次她都是这样搪塞过去了,依旧神神秘秘,来影无踪,唉……   江婺往脸上泼了几把冷水,终于刺激得清醒过来,抬眼看见月亮门外依旧有一道灰蓝色的高高的影子,沉默寡言,不动如山。看得她一阵气闷。   她转回屋里就问:“无殃,园子之外危险我知道,可为何连园子都不能逛逛了?我以前……好久以前,你可是不拦着我去园子逛的,有次见我闷了,你还叫我去池塘里摘莲蓬呢。”   无殃已经坐回桌旁写策论,闻言笔下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道:“我怕江婺嫌弃这里闷了,偷偷跑出去。”   “你也知道这里闷啊。”江婺不无怨气地说,“就是因为闷,我才想到大园子里看看花儿吹吹风什么的。至于园子外面……”想起那个老色狼,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才不想出去了呢。”   唰。   他笔下陡然用力,气势一变,写出的字瞬间变得锋芒尽露,与前面的端方温和格格不入。而他原本平静的的眼珠子更是一片漆黑,寒意逼人。   那个人,他竟敢……   江婺还毫无所觉,还笑着道:“无殃,如今又是花落结子的时节,你别让广常拦着我了,我去采莲子给你吃,好不好?”   他垂眸看着纸张,耳边听着她温声软语,眼里疯狂欲噬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事……   “无殃,乖嘛,让姐姐出去转转?”江婺见他沉默着,遂两眼晶亮地凑到他眼前,还把他当那个小小软软的孩子一样哄着。   然而,即便他当时年幼,尚知道她不能暴露人前,何况如今年岁渐长,越发怕她出了什么意外,更不可能大意。   于是他还是摇了摇头,带着歉意道:“不行,江婺。你要莲蓬,广常会送进来给你的。到时候你在屋里剥着吃,也可解闷儿。”   江婺无可奈何,最后只好重新躺下补觉了。   随着无殃越长越大,她其实在他面前也挺注意的。比如他在房里看书写文章,她也不好睡觉,一来他毕竟是个少年了,她这样不太雅观;二来也怕自己睡懒觉会影响了无殃的勤奋。   不过他念书念到现在,已经是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几乎没有看不懂的了。江婺无所事事,不能去逛园子散步,又困得很,也懒得管雅观不雅观、影响不影响了。   她侧身枕着玉枕,腰上轻搭了薄被,渐渐睡了过去。   窗外葱茏的树上,有鸣蝉不知疲倦地叫着,反倒衬得屋里安静极了,连那绵长均匀的浅浅呼吸声,都听得清晰。   埋首纸堆的少年默然抬眸,只见她闭眼睡着,安然恬静,脸颊边落了一丝黑缎似的乌发,更衬得她侧脸的线条柔和……   他不禁看得入了神,墨点晕在纸张而不自知。   江婺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时分了。睡眼惺忪一看,广常正收拾了桌子,摆上无殃的午饭。   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睁了睁眼睛想起来,又自暴自弃地想,算了,看都看见了,估计这两个都不会在意她睡觉还是干嘛的。   所以等广常目不斜视地出了去,江婺才慢慢悠悠地掀被子起来,皱眉说了句:“隔壁不是做了专门的书房,你放着好好的书房不用,偏要在这里看书写字的,每回吃饭都这样折腾。”   无殃道:“我习惯在这屋里看书了。”   心里却说,这样我看着书,某一刻,抬眼便能见到你来,不错过一时一刻,多好。   无殃隔壁房间做成了书房,这事儿江婺是知道的。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就是大约那时候无殃的处境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他终于不再是“家徒四壁”了,周围几间空荡荡的房间也陆续填了些东西进去。隔壁这间就做了书房,里面桌椅具备,文房四宝也有的,还有两个书架,架上放的多是经史子集。   不过江婺是一次也没见他在那里学习过,反而每次只见他在房间里学习,虽然说不挑环境,专心致志,可也是令她很奇怪了。   不过她也没太关心这个,照样理好了被子,出门取水洗脸醒神。   然后再一进屋,她就发现原来榻脚那儿已经堆了一堆碧绿的莲蓬。她看了一眼正吃饭的无殃,心道果真又送来了,年年摘那么多,到底他自己爱吃,还是觉得她很爱吃?   乱想一通,她也总算有事可做了,又开始了剥莲蓬的时光……   倒是午后无殃正看着书,突然跟她讨论起了战争这个话题。   江婺皱了皱眉,道:“打仗最不好了。不要说生死乃兵家常事,一旦有了战争,就要死人,尤其是强壮年男子,这样一来,天底下就会有许多人没了儿子、没了丈夫、没了父亲,好好的人家就要支离破碎;二来田间没了壮劳力,单靠女子,种地便要大打折扣。若遇上荒年,庄稼收成不好,百姓的日子就苦了。这还是没有发生战事的地区,靠近打仗地点的百姓不得不抛弃田地,举家迁徙,路上没有粮食,便是饿殍遍地的惨况了。”   他听得皱起了眉,喃喃道:“竟会这样么。”   江婺继续说:“若是战事持续不下,还有更惨的。百姓们吃不饱,自然要闹事的,到时候烧杀抢劫,世道就乱了。世道一乱,就有人趁机集结人马,形成一方势力,反抗朝政。朝廷发现这些□□,自然要镇压的,内忧外患之下,政权瓦解就不远了。”   她顿了顿,最后总结道:“所以最好不要发生战争,和平与发展才是治世之道。”   他愣住了,片刻方问:“那战事是万不能有的了?”   看无殃听得震住,江婺感觉自己说得太绝对了,赶紧又补充:“在两种情况下战争是可行的,一是反抗外来侵略,属于保家卫国的正义之战;二是原本政权已经腐败,社会动荡不安,民不聊生,统一战争就是破而后立,重建秩序。这两种情况之下,战争就是必要的,都是于百姓有福的战争。”   他听了沉默片刻,再问:“若是不满当前统治者,想要推翻他,取而代之呢?”   “这个……”江婺很欣慰他在她熏陶之下敢于谈论这种话题,思考了一下,“如果说原本在他治理之下,天下太平,无端发起夺位战争,徒增百姓之苦罢了。反之则是百姓之福——当然后来的统治者要是能够为百姓着想的明君。”   “这样啊。”他有些恍然,又有些困惑。   江婺最后再总结一下:“总而言之,一场战争若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便是好的;若是只因为统治者好大喜功而穷兵黩武、劳民伤财,便是万万不可的。明白了吗?”   他点头,抬眼看她,眼里带着几分震撼,轻声道:“江婺博学多才,见解独到,令我心折。”   江婺:“呃……”   她只是上过历史课而已……   第50章 怪异   六皇子的伤足足养了半年, 才好全了。如今又到了夏季,一年里暑气最盛的时候。这次十一公主没有跟着皇上去避暑行宫, 反倒时常往飞鸿殿跑, 跟六皇子走得极近。   说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十一公主的臭脾气使得许多人都不喜她, 六皇子也时常被这个妹妹激得发怒, 不过怒气总是很快消去, 两个人又混做一团。   一群姐妹兄弟里, 他两个竟然是最好的, 跟旁边七皇子、九公主的, 通通都没有这样好的。   不过,皇上刚走的这日,六皇子发现从来都是颐指气使的承曦,竟罕见地带着几分犹豫,说要他帮忙。要知道, 以她十一公主的受宠,在宫里几乎是呼风唤雨的;以她的性格,更是只知道想不想做一件事,而非做不做得到。   所以一听她说要帮忙,就使得他十分惊奇:“承曦,你要做什么?”   她有些难以启齿的恼怒似的, 横他一眼, 不耐烦道:“你先说帮不帮我!”   六皇子撇了撇嘴, 皱眉,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帮不帮得了你?你堂堂十一公主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一个不受宠的六皇子怎么还做的了!”这倒是有些自讽的意思了。   十一公主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话,顿时拉下脸来,“你肯不肯帮我,一句话就是,啰哩啰嗦的做什么!”   六皇子脸色也不好,冷脸了一会儿,竟然点头了,道:“行吧,只要我做得到。”   “你就一句话的事儿,哪有做不做得到的!”十一公主哼了一声,才皱着眉道:“我要你帮把卫晋衡约出来。”   六皇子很诧异,“约他做什么?”看她瞬间沉下了脸,他猜测约莫她是要整治他,毕竟两个人可是有着几乎不共戴天之仇,自然不可能是约出来喝茶聊天的。   他便也翻了个白眼,不问了,直接点头道:“行吧。”又问,“什么时候?约到哪里?”   “自然是越快越好!”她想了想又觉得厌恶,没甚好气道:“管你约到哪里做什么,总之能让他从西宫出来就是了!”   说完,让身后的云岚把带来的东西给他,抬高了下巴哼道:“这是父皇赐给我的金匕首,你要是帮我把他约出来,拌住个一天半天的,这玩意儿就送给你了。”   “当真?”六皇子一见这东西,双眼顿时亮了。   这可是纯金打造的匕首,上雕了蟠龙鸾凤图样,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可见得工艺惊人。手柄上更是镶嵌了数颗价值不菲的宝石,一个小小的匕首,却金光闪闪,漂亮又尊贵,令人爱得不行。   当然,对于宝物众多的十一公主来说,这不过是玩腻了的一件物件儿,随手可弃。她是知道了这位六皇兄喜欢,才带来的。毕竟骄傲如她,怎么可能白白让人帮忙。   见她点了头,六皇子顿时把匕首收起来,脸色来了劲儿,斩钉截铁地说:“行!我这就派人去把他叫出来赛马!哼,说起来,他害我在床上躺了半年,我还没找他算账呢,这次也该让他尝尝什么是锥心之痛!”说道后来,他咬牙切齿,脸色阴狠起来。   皇上不在宫内,又是暑气难耐的天气,宫里一时人声都安静了许多。   倒是那宫里无处不栽的树上的蝉,叫得越发张狂起来,使人听得心里烦躁。一烦躁,更觉得满身燥热,脸上额上汗珠不停,衣裳后背、腋下也都沾湿了。   六皇子派去的人在西宫门口递了话儿,大门都没得进,只能苦着脸在外边侯着,热汗淌不停。   广常皱着浓眉,烈日下匆匆走过园子,入了内院,敲门进了书房,躬身将六皇子派人来说的事儿禀了。   九皇子听了,笔下顿也不顿,直到写完了,放下笔,他才开口,波澜不惊地问:“约我后日赛马?”   “是。说是天气闷热,赛马解闷儿,还约了其他好几位公子——殿下,他必是记恨着去年腊月的事情,借机再生事端,还是不要去了吧。”广常直觉有诈,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我倒不想去。”他道。一边重又铺了纸张,提笔书写起来,仿佛练字便是最重要的事情,没什么能够引乱他的注意力了,声音也淡淡的,“只是明知道他非要我去不可,我若不去,他便不罢休吧。他可是还说了什么?”   果然,广常浓眉皱得更紧,已是有些怒气了:“据来人说,若殿下不去,他就要亲自上门来‘请’,到时候若是不小心碰坏了什么,也是无心之失,想来皇上回来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了。”   按照六皇子的性子,怕是真会不管不顾闹起来,谁知道他会不会撞上那一天,会不会看见她,惹出什么变故来。   九皇子沉默下来,半晌方道:“那便去吧。”   这里安安静静的,一丝一毫不可毁伤,以免她来了看见不安。他与她说过,会努力不让她担忧的,便要做到才是。   广常面色担忧,还想劝说什么,却听他又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去找唐岚,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罢。”   广常这才恍然,躬身应了是,退出去了设法与云岚联系了。   夜晚子时,宫中无论主仆都睡下了,庞大的宫殿群落在黑暗中沉默着。   明曦殿里,云岚看十一公主睡着了,便换了一身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了一体,悄然出了明曦殿,直奔偏远的西宫而去。   看她一路行去的身法,轻盈如燕,飘忽迅速,便知道是个练家子了。   到了西宫,里边二人已等候许久,她便干净利落地摘了面巾,上前单膝跪下:“唐岚参见殿下。”   九皇子微抬手,让她起来,仍看着手里的策论,并未抬眼。   广常看殿下一眼,只好把白天的事情问了。   唐岚就道:“是十一公主出的主意,白天她不知道为何,突然拿了金匕首去贿六皇子,让他把殿下约去赛马。”   广常一听到十一公主,眉头就深深地皱起来,“怎么又是她,她又要做什么?”   “怎么了?”唐岚奇怪地看他一眼。   广常皱着眉不答,反而又问:“那约殿下去赛马为何,连你也不知道了?”   唐岚摇头,“她心里想什么,鲜少对人说的。不过猜也知道不是好事,殿下一定要小心。”   九皇子轻轻点了点头,总算从书卷里抬头,一张生得格外精致的脸庞,在微弱的烛光下仿佛晕着玉白的光辉,摄人心神。   即便是唐岚都忍不住看愣了。   却听他清冷的声音传来:“她不知道酋国的消息?”   唐岚回过神,摇头道:“不知道。皇……”她突然顿住了,脸色浮现出痛恨的情绪来,“他将消息压了下来。边境生变的事,目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传出来,将会引起轩然大波。十一公主知道三公主身死,更要闹个天翻地覆,他不可能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广常冷笑道:“纸包不住火,他能瞒多久?两国迟早还要交战的,到时候他以三公主和亲粉饰的太平没了,能上战场的除了一个平平的李家,看他如何!”   九皇子垂眸,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轻轻道了一句:“这便是没法避免的战事之一了。”   到了赛马这一日,皇家校场果然聚了许多世家公子,其中便有那李家公子、柳家公子两位驸马人选。皇子里除了六皇子、九皇子,其他还有好几位皇子,看来倒真的是像模像样的赛马了。   可怜边关战事将起,皇室里该去避暑的还是去避暑了,该赛马的还是赛马,全然没有一丝儿危机忧患之感。   他抬眸看着这群鲜衣怒马的公子皇子们,眼里一片凉薄。   不过他很快被六皇子热情地招呼了过去,听他渐渐夸赞他的马术精湛,实则咬牙切齿,说要与他一决高下。   他淡然点头,跨上了自己的马。   一群冒着汗水、气势张扬的少年里面,独他一人冷冷清清的,仿佛周身都是秋冬时节的气息,夏日的酷热暑气半分也近不了他的身。   六皇子最痛恨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明明小时候都是被欺负的份儿,怎么几年过来,他竟能长成这样出挑?   他烦躁地抹了把汗水,环顾四周,却不见承曦,心里不禁骂开了。   让他约了人出来,自己却不见了,要怎么整他也不说,到底要做什么?   此时,十一公主正在一处安静角落拦下了广常,瞪着一双眼睛不住地打量他。   广常低着头,看似恭敬,实则脸色十分不好,“十一公主有何吩咐?”   他之前在这里看见她,便有些隐隐约约不好的预感,没想到这刁蛮跋扈的公主,竟然还真的又把他拦住了!   没错,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去年腊月殿下受伤之前,这位跋扈公主便是在林子里被一只兔子耍得团团转,伤了脚,弄得一身狼狈,正好捉住了他,让他带她上马。拉拉扯扯才没能及时去救殿下。   后来在宫中几次见了,她都有些奇怪。可是广常很有些不耐烦,不知道这位到底要做什么!   他用眼角余光隐晦地看了一眼不远处似乎正在望风的唐岚,却见她也一脸惊讶茫然。他心里不由得越发疑惑。   十一公主将人拦住以后没有立刻说话,反而用一种说不出的目光将他打量许久,那目光实在怪异得很,有些困惑、有些恼怒还有些其他的什么情绪在里面似的。   许久,才皱着眉头,绷着脸,眼神却有些闪烁,倒像是紧张的,问了他一句:“你……你不是太监吧?”   第51章 春风   听到十一公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广常内心就是一惊,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不要说他了, 连在不远处放风的云岚, 都是一副惊得瞪大眼睛, 浑身紧绷的样子。   广常转眼跟她快速对视了一眼, 可惜相看两震惊, 谁也不知道这位公主怎么会说出这话来, 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十一公主问了话就一直盯着他看, 自然发现了他的眼神, 顿时眉毛竖起来, 大声喝道:“你看她做什么,我问你话,怎么不答!”   广常稳了稳心神,转回眼,审视一般地, 认认真真看了一眼这位素有恶名的公主。这眼神对于一名太监看公主来说,其实是有些放肆的,只不过一时两个人都没有发现这个不对劲儿。   十一公主被他一眼看得,却不觉收敛了些,看看他又看看云岚,皱了皱眉, 放低了声音绷着脸道:“你不必担心, 云岚是我的人, 就是听到了什么也不会乱说的。”话里竟然有些安抚的意味。   广常毕竟幼年经过大起大落的, 又在宫中隐忍多年,很快掩饰了真实的情绪,转而露了惊讶神色,语气却冷静地问:“公主何出此言?”   十一公主紧紧地盯着他,哼道:“你只管说,你是不是真的太监!”   广常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问:“公主觉得我不是吗?”   十一公主犹豫了下,不知道为何自己竟然无法疾言厉色,无法拿出公主的气派直接命他回话,反倒气焰低了下来,语气犹豫,“我觉着……你不像是太监。”又看他一眼,皱着眉,“但我要听你亲口说,你究竟是不是。”   “公主觉着不像,我就不是了吗?”广常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却冷了下来,“您身份尊贵,大约是不知道我们做奴才的苦境,若是您这一句‘不像’传到了管事公公那儿,我便是活不成了。自然,对公主来说,我们这等奴才也是死不足惜的。”   十一公主一听这话不对,又沉下了脸,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要害你么!”   广常垂首不言,脸色不好,似乎是默认了她的话。   “你、你竟这样恶意揣测我!”十一公主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指着他,气得手都抖了起来,“本公主,本公主若要你死,一句话便是,何苦这样……这样……”这样如何,一时却说不出来。   广常低着头,也不言语,皱着眉思索到底是哪里引起了这位的注意。一时场面便沉默下来。   半晌,十一公主先压下了心里的气愤、委屈。头一次被个奴才惹气了,还只能自己憋着的,也是新奇的体验了。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太监!”她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固执地要问出一个答案来。   广常抬眼看她一眼,突然苦苦笑了一声,声音透着十分的自嘲:“公主认为我不是太监,可……若真如此,我又怎会在禁宫伺候人?”   十一公主眼珠不错地看着他,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心虚、慌乱,可是没有,那浓黑的眉、有神的眼、刚毅的脸庞、比她高出了一个头的个子,都显出十分的镇定来。   她心里顿时一种巨大的失落感传来,她心道,明明是这样挺拔不屈的人,跟那些谄媚卑微的太监都完全不同的,怎么就真是一名太监呢?她心里不禁有些恼怒了,太监有什么好的,太监不可以娶妻生子!   “我不相信!”她不甘心,睁大眼睛盯着他上下打量一遍,咽了咽口水,指着他道:“你一定是骗我的!我要亲自验明!”   广常一愣,“怎么证明?”   十一公主脸一红,快速地左右张望一眼,又猛地回来盯住他,色厉内荏地,语出惊人:“你、你把……把裤子脱了!”   此言一出,广常顿时没法冷静了,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她,甚至还后退了一步。   那边云岚更是目瞪口呆,被雷劈了一般!   良久之后,广常才铁青着脸色,冷冷地道:“公主要奴才死,一句话便是!何苦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折辱!”   吓傻的云岚也赶紧过来劝:“公主,您这是干什么!此事若是被传了出去,您的名声……还要不要啊!”   说着她抬眼,悄悄地跟广常对视一眼,那眼神又震惊又狐疑又诡异,看得广常都不知道怎么反应,明明……他也不知道怎么招惹的这位祖宗!!   十一公主说出那不知羞耻的话后,自己也惊呆了!全然不敢相信已经堂堂一个公主,竟对一个低贱的太监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不不,她一个公主,竟能说出那样恬不知耻的话来!   一时原来的怀疑、愤怒、失落通通不见了,她脸色涨得通红,整个僵住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奇事,明明说之前都不觉着怎样的,说出来才知道是这样窘迫和丢脸,恨不得把自己掐死算了,权当那话她没说过!   云岚看她僵住,赶紧趁机把人拉走了。   ——再不走,可保不齐这位公主会说出什么吓死人的话来!天呐,她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被动地拉着走了好一段路,十一公主才逐渐回过神来,虽然她脸上的通红就没消下去过,但看着死死低着头的云岚,还是强撑起气势,咬牙瞪眼说了句:“这事儿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半丝儿风声,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   校场这边,却是已经热热闹闹地赛了一场了。   六皇子叫嚣着跟九皇子决一高下,九皇子也无异议,两人遂骑马赛了一场,结局竟是不相上下。   不过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六皇子使出了全力,累得气喘吁吁;九皇子却游刃有余,一场下来气息分毫也不乱。   这样一来,高下立分。   六皇子却在为自己没有稳压对手一头而不快,加上察觉到别人的目光,顿时心情烦躁,恼怒不已,又是满身的燥热,索性离了场,到一边灌冰镇绿豆汤。   好在大家都骑马上了场,三五成群,相互切磋比拼,场面倒也热热闹闹的。   校场旁有专供休息的殿落,里面有许多单独的房间。因为天气热,这儿早已准备了许多茶点,公子们渴了饿了都可以过来吃;还放了许多冰盆,清凉宜人。   九皇子见六皇子走了,不欲多做停留,只是抬眼一看,四处皆不见广常的身影,他不禁微微皱了眉。   八皇子见他要走,忙招呼了一声:“九皇弟,找别走啊,平日里你难得能出来,再待会儿吧。”   九皇子摇摇头,“天热难耐,我先行一步,八皇兄与各位切磋吧。”   八皇子只好不再多说。说实话他挺喜欢这位弟弟的,可惜他总是冷冷清清的,颇有些遗世独立,并不合群,他颇感无法接触。   九皇子到了旁边休息的殿落,本是想找个无人安静的房间等广常来找他,不想经过一间房的时候,看到了九公主与那柳太傅家的二孙子柳谷泉。   方才这柳二公子也在场上,不知何时避到这边来,脸上还冒着些热汗,想来也是刚过来不久。   九公主穿了一席湖水绿的轻薄纱裙,纤腰素束,是一贯弱柳扶风的样子。   两人也不知道是已经被赐婚了无所顾忌,还是怎么的,竟然暗中见面,举止亲昵。   那柳二公子双手握着九公主的腰,将她揽在了怀里,正低头亲吻着她;九公主粉颊带红,双手柔若无骨地抵在他胸前,欲拒还迎似的。   两人浑然忘我,全然不知被人看了去。   九皇子无心瞧见,心下微微惊讶,但对此事并不关注,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往另一边走去。   他往角落房间走去,原是不被人打扰。哪曾想,角落房间又有了人,且里面有些古怪的动静传来。   他驻足听了片刻,心下疑惑,微微拧眉,不禁转头窥探了一眼,不曾想,这一眼就见到了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来。   屋里床榻之上,两具光。裸躯体正纠缠地难舍难分。说是纠缠也不太对,因为是男子压在女子身上,不住动作着,那女子只是被迫承受罢了。男子面容暴虐,粗喘不休,女子则嘤嘤啜泣,间或娇喘,不堪承受的样子。   男子正是之前与他叫嚣的六皇子,女子,看旁边散落的衣服,约莫是名宫女。   他一皱眉,心里隐隐约约明白这是做什么,脸上不觉有些热起来,心下又觉有些厌恶,便移开眼,无声地转身走开,准备直接回去。   走到殿前,正好遇上匆匆赶来的广常。   “殿下。”广常低着头,整个人都还有些不对。   “回去吧。”九皇子也不多问。   两人都有些面色不对,又各自心神恍惚,竟一路沉默着回到了西宫。   只是白日里受了两番刺激,九皇子再不在意,那些画面还是留在了脑海里,少年人的心神也难免受到了影响。   这日夜里,他竟做了一个春。色旖旎的梦。   梦中正是初春,院子那棵桃树花开,微风徐来,落英缤纷。他牵着一名女子坐在花架下,抬手为她摘去落在发髻的花瓣。女子的面容有些模糊,看不清楚,只觉得她气息十分柔和,眼角眉梢令他倍觉熟悉,却又一时无法想起是谁。   他感觉到自己欢喜的心情,十分想要靠近她,亲近她,他越来越近,心情竟有些急切起来,最后他忍不住抚着她脸庞,亲上了她娇粉如桃瓣的唇,双手握住那盈盈细腰,将她压在了落满花瓣的草地上……   第52章 心思   江婺今天一早拎了半个鲜切的冰冻过的无籽西瓜过来, 就感觉无殃好像怪怪的。   然而她盯着他看了半晌,具体怎么奇怪又说不出来。他还是一如往常地勤学苦读,脸色还是平静无波, 嗯还是一样的好看, 甚至越来越好看。   每当他这样安静坐在桌后垂眸写字或者看书的时候,从侧边看过去, 他那长长的睫毛,握住书卷或毛笔的玉白的指节,发育中少年人的纤细的腰身, 就显出一种几乎不辨性别的美感了。   那是一种纯粹的、干净的、安静的美, 简直得天独厚, 不仅是他的外貌,更是从他的一举一动透出来的,从他周身的气质透出来的, 令人一不小心就会看呆了去。   江婺看着看着,思绪就跑远了,觉得有些羞愧,不说长相, 自己作为一名女子, 皮肤都远远不如无殃好。   不过她同时又有一种深深的不解。   无殃不是一直有好好练武的吗,怎么没有一点男孩子粗糙的感觉?小时候漂亮地像个小姑娘就算了, 现在还是美得这么雌雄莫辨的……明明广常就结实了许多, 脸部线条刚毅, 充满阳刚气质的。   她想着想着思绪就飘远了, 不免有点忧心忡忡的,坐在榻上双手托着腮,轻轻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闲着闷着,只能东想西想了。   “江婺。”   被看得早就浑身不自在,桌后人听着她叹气,终于忍不住出声轻轻唤了一句,却没有抬头看她。   “嗯?”江婺回神,看着他。   “江婺若是闷着,便去找广常说说话吧。”他道。   江婺又奇怪地看了他两眼,心道他虽然越长大越稳重,少有表露情绪的了,不过他从小就不太喜欢自己和广常说话的,那是一种小孩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吧,她感觉得出来。有时候她出去和广常说话说得久了,回来都能感觉他有点被冷落的失落似的,虽然他不会说出来。   那今儿个是怎么了?竟然不喜欢她陪着了?   江婺怕他有什么事不告诉自己,忍不住问他:“怎么了无殃,你身体不舒服吗?”   无殃摇头,垂着眼眸道:“没有。”   江婺又看他一眼,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他一早上只低着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确定没有任何不妥,忍不住走过去,皱了眉问:“那你今天怎么一直低着头啊,不想看见姐姐了?”   “没有……”无殃感觉她靠近,忙摇头道,脸上已经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江婺靠近来,手撑在桌子上倾身盯着他:“无殃,若是不舒服要告诉姐姐知道吗,不要以为自己长大了就逞强……咦,你脸怎么那么红?”   少年肤色玉白,脸一红就格外明显。而被她这样逼近了看着,更觉脸上烫热,一时更不知如何反应了。   江婺却担忧起来,要伸手去试他额上的温度,一边道:“这么红,是发烧了吗?”   “江婺!”他低叫了一声,很快地抬手,一把将她手抓住了,眼睛也终于抬起来看向她。   一瞬间,江婺仿佛觉得他是从林中奔出来的一头小鹿,清亮有神的双眸带着几分惊慌失措,水润润的,又好看,又清澈,又带着几分可怜,看得她心都软了。   “江婺,你不要靠过来。”他低声说着,声音里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眼神低了一些,不敢对上她担忧的眼睛似的,却猝不及防看到她粉色娇嫩的唇,一时怔住了,梦中的情景又清晰起来,他眼神不由得凝住了。   江婺发现他抓着她的手很热,也十分用力,将她攒得紧紧的,她竟动弹不了了。她顿住了好一会儿,才皱眉追问道:“为什么不让我靠近,到底怎么了无殃?”这个样子,一看就不是没事的。   “我,我没事。”他猛地惊醒过来,立刻移开了视线,又低下了眼,兀自藏着心情,浑身紧绷着,又低低重复了一句,“江婺你别,别靠近来。”   江婺知道他就是有事也不说的。她仔细将他打量了又打量,发现他除了脸特别红之外,也没别的了,只好先放下疑惑,转而挣了挣手,皱眉道:“那你放开我啊……你这么用力,抓疼我了。”   他这才发觉自己还紧紧抓住她,连忙放开了,看到她收回去的手一片红痕,心下很是懊恼,又飞快地抬眼看她一眼,神情很紧张:“对不住,江婺,我……”   江婺被他这个样子弄得莫名其妙,看他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的样子,顿时也不想管他了,气得说了句:“既然这样,那我出去找广常说话。”   无殃嗯了一声,看着她出去,才大松了一口气。只是方才触碰过她肌肤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昨夜里一场陌生而旖旎的梦,早晨醒来,亵裤竟然……初次遇到这种情形,他即便再冷静的性子,也全然不知所措了。更令他无所适从的是,醒后回忆起来,梦里那名与他发生亲密举止的女子,竟是江婺。   这于他来说,实在宛如晴天霹雳。   江婺是很好的人,他从小就喜欢她、亲近她,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在他心中的份量越发重了。他知道她一直对他很好,他也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对她加倍的好。   可是,江婺将他从小养大,教导他,爱护他,其情如师、如母、如姊,他怎能对她……他一时为自己心惊,又觉得羞耻。   而方才目光触及她唇,他竟觉诱惑,还想再亲吻她,若非及时惊醒,他不知道会如何。   他惊觉自己白读了许多圣贤书,竟不是她教导他要做的端方君子,内心的懊恼、挫败、慌乱,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是以今日他心绪完全乱了,看不进书,写不了字,她来之后他更不敢看她,因为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了。   他看出来她有些生气了,可是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自己尚难以接受,如何能冷静地面对她?   ……   江婺出了门,揉了揉自己被抓红的手腕,皱着眉思来想去,无殃今天怎么这个样子,最终想到了一个答案——   无殃是嫌弃她了!   不正眼看她、不想跟她说话、不让她靠近、还这么用力地抓疼了她,不是讨厌她了还是什么?   她顿时觉得很失落。   无殃长大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貌美五双的少年,长得比她还要好看。再也不是那个一点点大,轻软乖巧又可怜兮兮的小孩子了!   如今他博览群书,几乎没有看不懂的文章了,字也写得很好了,再不需要人给他解惑和指导了,他处境也越来越好了,再不缺吃少穿的了——所以,他再不需要她了?嫌弃她了?   江婺知道自己可能是胡思乱想,可是结合刚才的情景,又不由得不这么想。于是越想越失落,心里还有些委屈,揉着手走出去,直到看到了广常。   广常还是一如既往的,候在内院与园子之间的月亮门那里。   他长得个子高,身体也逐渐壮实,可能是经常往来走动的关系,脸庞皮肤晒得微黑,立在那里,沉默寡言,不动如山。   绣花鞋轻软,江婺平时走路几乎都没有足音的,不过以往广常总是能远远就看见她拦下来。   今天却直到她走近了,也没有回神,看他脸色,好像想着什么事情,而且十分纠结。   江婺不高兴了,故意踏重了脚步声,才把他惊醒了,朝她躬了躬身。   江婺皱着眉看他,“为什么今儿个你们都奇奇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   广常面色明显有些不对的,却摇头说:“没,没发生什么。”   江婺心情更失落了。   她辛辛苦苦养大了两个孩子,眼看着两个孩子都长得很好,心性都冷静沉稳不浮躁,正要欣慰一下,却发现他们越来越不爱跟她说话了,都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了,跟她疏远了。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   这好像在提醒她,她是个外人,她没有做用了,她不必来了。   江婺也就不多问了,转身到树下的藤椅坐,兀自气闷去,心道下次要不不来了,管他们干什么!   广常仔细一想她刚才的话,不禁想起早上殿下似乎脸色有些奇怪,他愣了一愣,跟过来迟疑着问:“主子怎么了?”   江婺抬眼斜他一眼,哼了一声,“你不知道?那我更不知道了。”   广常听出她语气不好,却不知道为什么,只好静静地站在旁边不说话。没想到看见她正揉着手腕,腕上一片红痕,看样子,像是刚刚被人用力抓出来的。   她刚从屋里出来,被谁抓得,可想而知了。   他心里转过了几个念头,还是忍不住问了:“这,是主子抓的?”   “嗯。”江婺语气还是失落,“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今天显得很浮躁不定的样子,我看他脸红,以为他生病了想看看,结果他一把把我抓住了,这么用力,弄疼我了。”   广常听着,思索片刻,眨了眨眼,好似有些明白过来,看了她一眼,又不禁皱了眉。   江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荷包来,递给他说:“给你。”   广常一看,心里不禁乱了一跳,“这,这是?”   其实是最近流行的用石头刻的好运小锦鲤,江婺买两个用荷包装了,准备送给他们玩的。现在看来,以后如果她真不来了,就留个纪念吧。就说:“一个小玩意儿,你拿去玩吧,往后见了它,就跟见了我一样。”   广常接过,珍而重之地收起来。   第53章 婚事   有时候江婺真的觉得, 小时候很可爱的无殃, 长大之后反而没有广常这么可爱了。   比如说现在, 她不计较他之前莫名其妙把她手抓疼, 忍着不高兴,把另一个小锦鲤送给他的时候, 他竟然说不要。不要也就算了, 还沉着一张脸……敢给她甩脸子?   她也来脾气了,把东西拍在桌上,叉着腰问他:“干嘛不要!虽然是不值钱的小东西, 但是代表了好运, 也是姐姐的一番心意啊!”   无殃垂眼看着桌上, 这个荷包跟方才他透过窗户看见的, 她递给广常的一模一样,想也知道里面的东西必然也是一模一样的了。   他不悦地抿着唇,江婺到底知不知道,一个女子送荷包给男子,代表了什么意思?还同样的荷包送给了两个人, 她到底……   他看着桌上的荷包, 看着看着,漆黑的眸子里便带了些恼怒, 心里也没由来地烦躁起来,又不太明白自己在烦躁什么, 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索性冷了一张脸低头看书, 不再看她。   江婺更觉气闷, 起身饶过书桌走到他旁边,一把抽走了他手中的书册,皱眉道:“无殃,你今天到底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他摇头,轻轻拧着眉,发现她靠得如此之近,近得他鼻尖仿佛都能感受她呼吸的热气,他顿时浑身又不对劲儿起来。无殃不由得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借此远离了她一点儿。   江婺却又倾身靠近了点儿,瞪眼逼问他:“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要生气了!”   他紧紧抿了一下唇,正要说话,只是一仰头,就看见她气得呼吸急促,胸脯也跟着一起一伏……他呼吸和心跳都乱了一拍,他目光一闪,猛地站了起来,“江婺,你不要靠我那么近,我……”   他以为站起来就不会看了,哪知道如今他早已高过她了,居高临下,她的夏衫又轻薄纱裙,一不小心,就看见了一小片雪白的起伏,他顿感浑身血液逆流,脸上、身。下一片烫热,一贯的冷静、理智都要烧没了。他忙硬生生地移开了目光,侧开了身子,话更说不出口了。   江婺看他又诡异地脸红起来,又是一副逃避的样子,更加奇怪,皱紧了眉头问:“你什么,你倒是说呀,快急死人了!你是不是发烧了不舒服,所以才会这样啊……”   她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发烧了,以为他是因为长大了爱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急得抓住了他,抬手就要去触碰他脸上。哪知他浑身一震,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反手就推了她一把。   他是练过武的,情急之下力道没控制住,江婺猝不及防,倒退一步腰撞到了桌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哇,这下子江婺真的生气了!   他见此也慌了,忙要伸手扶她,“江婺,你没事吧……”   江婺疼得眼眶都红了,一把拍开他的手,仍觉得不敢置信,“无殃你好样的,敢推我!你竟然推我!”   “江婺,我不是……我,我该死!”他想否认,又自觉是自己的错。方才还一片潮红的俊脸,此时急得都白了,也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了,生怕她撞得狠了,担忧地走过去,“你疼不疼,我看看……”   “看什么看!我撞到了腰上,难道你要掀开我衣服看不成?!”她难得吼了一声。   江婺一贯说话都是和声细语的,也是气急了才这样大声说话。而且最主要是,无殃竟然这样对她,之前抓疼了她的手,现在又害她撞得那么疼,虽然知道他是无心的,可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委屈。   这是她掏心掏肺对他好的弟弟啊,怎么今天整个人都显出一股子嫌弃她、不让她靠近的意思来?她稍微一靠近,那也是出于关心他的心情,他竟然就动粗了!   她决定,下次她要熬夜!努力熬夜!不来了!   真的疼加上心里委屈,她眼眶越发红通通的了。江婺不想让他看见,赶紧扭了头走开,扶着后腰回到榻边了。   而无殃因为她那一句话,脑里顿时想起梦中的纤腰盈盈,玉肌雪肤……他脸上又开始红起来,一时愣在原地,眼神闪烁着都不敢看她。   恰这时,被屋里动静惊动的广常,生怕里边两人发生了什么,脸色凝重匆匆进来,上了台阶,急切又轻巧地敲了门。   屋里两人都抬头看了门一眼,然后无殃看向江婺,江婺哼了一声,扭回了脸。   无殃稳了稳心神,声音勉强平静下来,朝门口道:“无碍,退下吧。”   广常应了声是,只好退下了。只是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还是止不住地担忧。   他浓眉皱得紧紧,手里握着江婺早上给的小荷包,想着早上江婺说的话,心里一紧,里边该不会……   心里一冒出这个想法,他便是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都有些发白。   无殃最后还是担忧的心情占了上风,将混乱旖旎的心思都压了下去。他跟到榻边,清冷玉白的脸庞带着懊恼,颇有点低声下气地说道:“江婺,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江婺仍是不理他,眼泪却悄悄掉了下来。   他见了,心里一震,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一边要给她擦眼泪,一边笨拙地安慰她:“江婺,你别哭……是我不好……你打我吧!”   他还要抬手帮她擦眼泪,被她一把拍掉了,也不说话,眼泪兀自落得更凶了。   他便僵住了,不知所措地站着,眼睁睁看着她落泪,一时竟觉得她的眼泪像是滚烫的,落在他心里,灼得他心如刀割。他轻轻皱了眉,抬手按在心脏的位置,一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疑惑地怔在了那里。   半晌,他才起身回到床边,默默地在床柱子摸索了几下,从暗格里拿出些药来,再走到她面前,颇有些垂头丧气的,轻声道:“我怕你撞青了,疼得厉害,怕是要上些药酒才好。”   江婺抬手擦了擦眼泪,冷淡地说:“不用了,这点伤又死不了,何用擦药!”   无殃于是顿住了,他手里还捧着药酒,指节却因用力而发白,薄薄的嘴唇更是抿得紧紧的。   接下来两个人开始了冷战。   当然,更多是江婺生气。然后无殃也确实少跟她说话了,有意无意地避着她,这让她更生气。   跟以前的生气不同,当时无殃还是小小一个,江婺还能有更多的包容性。如今,他长得都比她高了,性格也越来越成熟,江婺觉得他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才能真正地生起气来。   江婺接下来开始折腾,每个周五都去逛街啊,看电影啊,每次都下定决心不早睡。……结果还是太累,没有一次成功超过十二点不睡觉的。所以每次穿过来之后,她都觉得自己不争气而怄气,而因为困和无殃的冷战,她基本过来就是补觉了。   同时,她不禁想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比如说,这个“周五穿”是不是就跟定她一辈子了?   假如真的是,那么这个会不会影响她以后的生活?如果周五有加班或是其他不得不出席的重要场合怎么办?结婚了呢?生孩子了呢?一辈子那么长,不可能每个周五都能有空啊。如果真的组建了家庭,这个秘密不可能瞒着亲密人一辈子。以后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会不会被出卖,被抓去切片研究?   想到这些问题,江婺真是忧心忡忡,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别说跟无殃,看到广常也不想说话了。   这一方原本宁静而温馨的小院,一时间都有些沉寂了。   沉寂中,日子还是一日一日过去了,转眼又到了天冷雪落之时。   冬月里的第一场雪过后,放眼望去,宫墙堆白,阳光下沁冷冷的,一片银装素裹。   贤妃又感染了风寒,静华宫里一声声咳嗽。一年一年熬下来,她的身体其实已有些不好了,病中更是脸色憔悴得很,透着一股病态。   这日,贤妃让婉顺将九皇子叫了来。贤妃在宫中是个极厚道的人,她病了,一个不大受宠的皇子来看看她,别人便是奇怪,也不能说什么。   九皇子便亲自携了药前来,轻声问了贤妃的病情,虽说得不多,感情但是真实的。   “难得你有这份心,年年送了药来。”   “应该的。”   贤妃靠坐在床上,看着已长得出众从容的清贵少年,目光欣慰且慈爱。   她语气有些感慨,缓声道:“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皇子里面,晋鸿、晋丰都比你大,马上就要出宫建府了,皇子妃人选,想必也在物色了。公主里,承安的驸马定了柳家的二公子,承宁也定了李家的长公子。本来淑妃还说,那李家将门,男子粗俗,不如文人好,不过我看着倒好。”她笑了笑,“该定的,也都定下来了。”   九皇子听着,默不作声。   贤妃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晋衡,你也长大了,过了年就十四了,你的婚事,也该做考虑了。”   其实他上面还有十一公主和八皇子。不过十一公主他们都不想提的,八皇子又自有淑妃操心,便也略过了。   贤妃见他不说话,便问:“晋衡,你可有钟意的姑娘?”   他摇头,想说没有的,脑海里却不期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于是怔住了。   贤妃便道:“我娘家侄女儿,倒是个贤良本分的。”   说完,贤妃期待地看着他。却见他摇摇头,拒绝了。   第54章 消息   到了腊月, 日子一日冷似一日, 北风呼啸, 大雪纷飞, 眼见着就要年关了。   正当皇宫乃至整个京城都在大肆采买,准备年关新衣吃食之时, 一道消息从关外传了回来——一支上百人的大商队在酋国边境被谋财害命。   往西北方向去的商队, 旅途艰险,道阻且长,但是通两国贸易, 其利可观。只是路上难免会遇上盗贼响马, 还有毒虫猛兽, 可说是富贵险中求。   抢劫这事儿不罕见, 罕见的是,上百人的队伍被屠戮殆尽,手段残忍,且抢掠者皆是身强体壮、高鼻深目、训练有素的骑兵——这是酋国人。   酋国骑兵抢掠魏国边境,也不是新鲜事了。   酋国是游牧部队组合的政权, 人强马壮, 只是到了冬季天寒,草枯、马瘦、人饥饿, 一贯南下骚扰大魏,烧杀抢劫, 滋生战事。以前大魏边疆有镇北侯领兵坐镇, 防守滴水不漏, 酋国不成气候,未能占得便宜。——直到八年前,魏国闹出一场轰轰烈烈的通。奸叛国案。   那年比往年多雨,北方水草略丰,边境并无异常,镇守边关已有十五年之久的镇北侯,突被皇上召回京过年,原是一桩明君爱将的美事。   哪知,腊月十五齐国公宴会上,镇北侯唐长鹰与出身齐国公府的当朝皇后庄玉葫,被发现在齐国公府后院苟合。皇帝震怒,一声令下,禁军倾巢出动,一日诛尽镇北侯、齐国公两府。   顷刻间,两大世家荡然无存,忠臣侫骨全然颠倒,血流成河几令天地变色。满京城如乌云罩顶,人心惶惶,鸦雀无声。   当年的京城,也是腊月里,天色沉沉,云层厚积,跟今年的天气没有什么两样,只多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不日,关外酋国听闻消息大喜,立刻集结兵马,以前所未有之军威和气势,挥师南下。   镇守边关的魏兵正是失去主将、君心溃散之时,遭此猛击,节节败退。魏国皇帝大惊,但不管派了多少人去领兵,仍无法扭转局面。   酋国骑兵势如破竹,在三个月内占领了西北十一城,摧毁良田,抢夺粮食,奸。□□女,无恶不作。十一城百姓夜夜悲声,惨不忍睹。   最后不得已,魏国割地送银,皇室三公主嫁予酋国皇帝为妃,两方议和。   言归正传,既然两国议和,那八年里两国也算是和平相处。商队往来之间,酋国军队不会出来干扰才是。   偏偏这事儿发生了,便宛如一个和平局面破裂、两国战事将起的讯号。   紧接着,嫁去和亲的三公主承澜,即酋国国主澜妃亡故半载的消息,也终于纸包不住火一般,姗姗传来了。   一时,京城所有人的心,都像这腊月雪天阴沉沉的天空一般,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年关将近的忙碌都压抑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这么会这样!我不相信,我三皇姐……怎么会这样!”   明曦殿内,传来声声压抑不住的悲伤哭嚎。   十一公主稍微懂事后,她被娇宠和追捧出来的骄傲便不允许她在人前哭泣了。以往哪怕思念母妃、思念皇姐,心里委屈,都要找个无人的地方才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如今,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听闻三皇姐身亡的消息,她起先觉得震惊,而后便觉得是那些人不满她,所以乱嚼舌根,胡编乱造的。   没有人敢告诉她,她是从两个小宫女那里听到的这件事情,当时便拿鞭子将她们打得皮开肉绽。   只是,当云岚拦下她时,高嬷嬷眼神怜悯地看着她时,她心里就慌了,拿着鞭子的手也抖了。   便是再不想相信,都没法子了!   “她明明身体一直很好,怎么可能生病!呜呜呜……即便是病了,她身为皇妃还能治不好?重病不治?分明那些蛮子搓磨的!也不知道她八年里吃了多少苦头,丧心病狂、冷血残暴的蛮子,迟早绝种亡国!呜……”她伏在床榻不住地哭,一边哭一边痛恨地骂着。   高嬷嬷是老人了,三公主小时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也是红了眼眶,只是强忍着,一边轻轻拍着十一公主哭得发热的后背,一边哽咽着安慰道:“公主不要哭了,你已哭了大半天,当心眼睛疼。”   云岚垂手立在门边,低着头,默然无语,好似也在悲伤,又好似冷眼旁观。只是另外二人也没有精力注意她就是了。   十一公主早已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嗓子,可仍是止不住,骂了一段,又怨起一人来,嘶声道:“都怪父皇,明知那是个龙潭虎穴,明知道嫁过去的日子有多么难熬,让二皇姐、四皇姐谁和亲不是和亲,竟然偏偏逼得三皇姐嫁……”   这话到底有些自私。既然知道是龙潭虎穴、日子难熬,为何她三皇姐去不得,就想让别人去受苦?   可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的,事有危急,人有亲疏,又不是个个人都认识的、亲近的,既然这样,那为何不让疏远的、讨厌的去承受灾难,让亲近、喜爱的人留在身边陪伴?至于那不亲近的人又另有亲人,她们受了苦,其亲人又该是何等悲伤,那又是别人的事了,与她无干系,她只要自个儿开心快活就好了。   十一公主秉性是自私的,这话说来也不令人意外。   然而高嬷嬷还是听得脸色一白,忙止住了她,“我的公主,这话也是能乱说的么?三公主是奉旨……”高嬷嬷话音一顿,声音也苦涩低哑了,“……是奉旨和亲,哪能有‘逼’字一说啊,你万不可胡言乱语……”勉强说完,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哪里乱说了!”十一公主呜呜哭道:“三皇姐一心向往京城繁华,当时已有了心上人,若不是被逼,她怎肯离京远嫁!若不是被逼,她和亲前又怎会被关起来!高嬷嬷,我与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呜!……”   高嬷嬷佝偻着腰,平日里的整齐威严也不见了,一边老泪纵横,一边勉强安慰道:“我的公主,三公主已去,不要再想这些了,没用了啊……如今你要为自己打算了,往后看哪!”   十一公主痛哭着嘶声问:“我打算什么?我能打算什么!……我往后便真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世上再也没人疼我了!”   高嬷嬷轻抚着她后背一头如云的乌发,哑声道:“公主长大了,也该找个驸马了,往后锦衣玉食不断,更有人疼有人爱,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驸马?”十一公主听到这里,哭声停了下来,抽噎着抬起朦胧泪眼,目中闪过一丝茫然。   “是呀,”高嬷嬷擦擦眼泪,慈爱地看着她,“九公主、十公主都定了驸马了,您与她们同岁,也该找驸马了,往后便有人为您遮风挡雨、疼宠呵护,不必再受委屈了。”   还有的话,高嬷嬷不敢说出来。眼看着战事将起,胜败不知,哪知道到时候还会不会需要一位公主来撑起两国和平?如今适龄又未订婚事的,可就只有一位十一公主了啊!到时候若真的……   “驸马……”十一公主喃喃了一句,脑海中突出现了一个高大寡言的身影。   她原是厌恶痛恨他的,因他是那人身边的人。可是那次围猎林子里,她一时大意连个人都没带,自己牵了马到林中游荡,不甚崴了脚,连马都爬不上去了。又疼又怕丢脸,就没喊人,自己一个人疼得冷汗直冒。然后他刚好撞上来,被她命令抱她上马去。她稳稳地坐到自己的马上时,才觉得安全了,安心了。   便是那时,他强健的双臂、宽厚的胸膛,便这样让她一直记住了。当时恼羞成怒,并未深思,后来虽屡屡做出荒唐之事,却也不曾探究为何,如今听到高嬷嬷的话,她便恍然明白了。   那高大的身躯、强健的臂膀,便是给了她遮风挡雨、关爱呵护的感觉吧。   驸马,便是这样的人么,能令她感到安全、安心么,那他……   不,不行!她猛地摇摇头,不说他是那人身边的,也不说他的身份,他是个太监啊!   可恨、可恨他为何偏偏是个太监呢!   不过,她皱起眉头,再次想起他高大强硬的身躯,再仔细想想她寻常里见过的太监……是不一样的!确实还是不一样的!   他,究竟是不是太监?每次问了,他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或许……她眼睛燃起了亮光,他根本就不是太监!   高嬷嬷看她神情有异,十分担忧,“公主,怎么了?”又端了边上的红枣薏米粥,劝道,“不要想太多了,吃些东西吧,您大半日滴水未进了。”   “我,我不吃了,我要出去一趟!”十一公主却推开了她,从床上匆匆忙忙地下来,胡乱擦了脸就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她要去找他,这次一定问清楚!   高嬷嬷担忧地喊了一声,也叫不住,看到云岚跟出去了才放心些。多年下来,云岚尽心伺候,不离左右,高嬷嬷已不再戒备她了。   十一公主一路跑到了西宫去。   这路她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熟悉得不得了了。那人长大后也未搬离,原因她也无心探究,如今她一颗心都落在了那个太监身上!   十一公主一来,谁敢拦她,只能飞快报给广常知道罢了。   广常一听,额头便是隐隐作痛,然不得不立刻迎出来,冷脸行礼:“十一公主。”   十一公主正要说话,眼睛却霎时凝在了他腰上,垂挂着的一个荷包上。   第55章 践踏   那荷包底色藏蓝, 上绣一株银松, 搭在广常灰蓝色的太监服上,原是不打眼的,可是十一公主不知怎得, 就是一眼就看见了。   可能女子天生就在这些精致的小物件儿上格外留意,也可能是因为广常这个人令她十分敏感,所以一贯身上干净利落的他,身边骤然出现这等物件,就被她看见了。不仅看见了, 她还霎时间便恼火了,一双眼睛瞪着广常, 手指着那荷包大惊失色叫道:“这是哪里来的!”   广常顺着她指的方向低头一看,顿觉不好。   这荷包他原本小心翼翼收好的,只是方才闲着无事, 忍不住拿出来看了一下, 试着挂在腰间, 暗暗欢喜。不想刚刚消息来得急,他怕晚来一步,这个煞星就要横冲直撞闯进去,一时心急,竟戴出来给她看见了。   广常浓眉一皱, 就小心地解下来, 要收进怀里。   十一公主瞪大了眼睛看他对这荷包的珍视模样, 心口竟仿佛被夏日里的黄蜂蛰了般, 猛地涌起一种又痛又麻的难受滋味,同时又有一股火腾得冒出来了,轰地一声,将她所有的理智都烧没了,使得她一时什么也不顾地奔上去,劈手就夺过来。广常没成想一个公主也有这样不顾身份发疯的时候,一时不察竟使她得手了!   他心里一急,沉了脸色:“给我!”   “给你?”十一公主咬牙切齿反问一句,她看着手上藏蓝色的荷包,眼睛都看红了,怒问:“这是哪个贱蹄子给你的!”   她哭了大半天,嗓子还是哑的,眼睛还是肿的,又一路冒着风雪跑过来,样子是有几分狼狈的,这样瞪着眼睛喊出来,竟有些撕心裂肺的样子,也有些……抓奸的意味。   广常才发现她这样子极不寻常,皱了皱眉,却也不想多管,只冷声道:“是谁给我的,与你无关,拿来!”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十一公主被这冷言冷语刺激了,不由得恨得神情都恍惚起来。   她想着,确实啊,此人与她有什么干系?他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太监,身份低贱,偏偏又极瞧不起她;而她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偏这样高高在上,要去对一个低贱的太监心心念念,到头来,人家早有了心头好,何曾在意过她!   母妃死了,皇姐死了,父皇对她不闻不问,敌人过得越来越好,竟连一个太监都看不起她了,连她一份忐忑不安的心意都被践踏了!说起来,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她竟与什么人也没有干系!竟没一个人爱她的、护她的!   一瞬间,这位年轻、美丽、高傲、跋扈的十一公主,满心凄然,踉跄后退了一步,感到自己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   广常不知道她发什么疯,满心满眼只看得到那个荷包,然而荷包被她攒得紧紧,攒得她指节都发白,可毕竟身份有别、男女有别,他总不能冲上去抢,只能皱紧了眉又说一句:“你还我!”   这话将她从失魂落魄的状态里拉回来。她回神看他神色焦急,不由得冷笑一声,“好,好一个与我无关!这是哪个貌美宫女与你私相授受的吧?我知道你们这些太监,惯常有与宫女对食的,但我卫承曦见不得这样的腌臜东西在我眼前晃,我便毁了它!”   广常也管不得她前面说的那些混账话,听到最后一句心里便是一提,瞠眼看着,脸色沉凝,厉声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她捏着早知道荷包里有东西了,说完,双手将荷包用力一扯,就要倒出里面的东西。   广常一急,顿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上前就去抢。十一公主当然不能让他抢回去,后退着一边避开一边淘里边的东西。两人竟一边争吵着一边争夺着,这场面……这一个公主,一个太监,这样闹起来成什么样了?一个是身份都不要了?另一个是忘了自己身份了?   不要说西宫的几名宫女太监早被吓得远远躲开,不敢出声;便是云岚在边上,也瞪着眼看得一愣一愣的,满心疑惑,不知如何反应。   争执中,十一公主终于将荷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只知道是一颗冷冷冰冰的石头,她看也不看,只挑了没落雪的青石地面,便奋力一摔——   啪!这一声仿佛砸在他心上,那只雕得栩栩如生的、象征着好运连连的小锦鲤,碎裂成了几块,猛地看红了广常一双眼。   锦鲤破碎,便是好运断绝,偏偏是她送的!这就好似在说,他小心翼翼压在心底的,不敢诉说的,对那温柔女子的那份绮念——终是妄想,断没有可能了。   霎时他才感觉到,漫天呼呼的雪花都往他身上落,天气是如此寒冷,冷到了他的心里,冻住他满身的血液,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十一公主砸了东西,心中正是快意之时,哪知道转眼一看,他竟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顿时心里又是一恨。他对别人的情意这样明显,自己心中的情意又无处诉说,一时委屈地只想大哭一场,又恨自己这样不争气,狠狠忍住了。   她明白再待下去只怕是半分脸面也没有了,便将手中的荷包胡乱撕扯一痛,扯得自己手痛了、指甲断了也不管,扯坏了往地上一扔,又抬脚深仇大恨般踩了几脚,才转身跑出去了。   风雪里流着泪,没留神摔了一跤,她也不喊疼,爬起来继续跑。   云岚至今整个人仍是懵的,勉强回神,担忧地看了一眼失神的广常,才跟着跑出去了。   一时间,西宫园子里只剩了广常一人,他看着地上残破的锦鲤碎片、破败的荷包,仿佛望着满地被践踏的心事,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似是风雪里的一座冰雕。   内院阶前,少年临风而立,冰冷的风雪扫过他好看的眉眼,钻进他领子,掠过他的袍角。但他浑然不在意,只想着方才的闹剧,轻轻皱起了眉头。   十一公主当日回到明曦殿,又是狠狠哭了一场。高嬷嬷又是心疼,又是疑惑,将云岚叫来一顿询问责骂,听到云岚说是去了三公主出阁前的寝殿转了一圈,又叹息不休,只喊作虐。   奇异地,三公主哭完这日,并未伤心多久,反倒振作了起来,整日里冷着一张脸往西宫跑。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她是新仇加旧恨,要去寻西宫九皇子的晦气。虽说此事九皇子也是可怜人,可是十一公主向来蛮不讲理的。哪想到,她并未关注西宫的主子,反倒抓着西宫那几个宫女太监一一折腾起来。   别说忧心忡忡的高嬷嬷、忙里偷闲的六皇子等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是贴身跟着的云岚,都有些糊里糊涂的。她总觉得,这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古古怪怪的,她早已猜不透她心思了。   至于皇上,忙着与李将军几位新启的武将探讨边关事宜,寝食不安,脾气暴躁,更没有功夫来关注这个他自诩最疼爱的女儿,此时哪怕她染了病、丢了魂,他也是不管不顾了。   只有十一公主清楚,她不愿放任自己沉浸在孤独一人的哀伤里,也不甘心自己看上的人被别人勾去了魂。她倒是要查一查,是哪个狐媚的宫女放着皇上、皇子不勾,偏要去勾搭一个太监!   她要将人找出来,用鞭子将她脸打烂,将她打死,以消心头之恨……反正,没人管她的悲痛,她又何顾别人死活?她变成什么样,也没有人在意了,反正,她一直都是那么坏的!   她用了生平最大的耐心,从西宫的宫女查起,广常平日出入的地方、接触过的人全不放过,一路查到了御膳房,开春的时候,可算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日原本春暖花开,难得的晴朗。   春雪仍旧在点心房跟着黄师傅忙活,新出的银丝卷儿香甜好看,她也便偷偷装了些,偷偷放在了广常要来取走的食盒。她原是当面给他的,但他总是不要,她只好偷偷放进去。就像心里那份儿女情意,只能偷偷藏着欢喜。   黄师傅看在眼里,只能摇头叹息。   哪知道就这样祸从天降。   广常前脚把早膳领走,十一公主后脚就冷着脸出现了,谁也不知道她哪来的怒气,只是她一言不发、勃然大怒,手里鞭子好似夺命索,把春雪往死里打的样子,可把御膳房所有人都吓住了!谁也不敢说话,更不要说上前阻拦。   若不是黄师傅偷偷令人去通知了静华宫,婉顺求了贤妃亲自前来,恐怕当时春雪就被活活打死了。   只是被救下来的时候,也早已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种因得果,往后你若遭难,也莫要怨谁。”   当时贤妃看着手执马鞭的十一公主,足足看了好久,才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的语调还是和缓的,只是话里,仿似预言。   十一公主冷笑了一声,“我如今还不够遭难吗?我怕什么,横竖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以为,你现在便很惨么?”贤妃轻轻摇头,目光仿似带了一丝悲悯,“往后,你才知道……”   知道什么,贤妃也没说下去,带了形容凄惨的春雪回静华宫,又派人到西宫问了药,仔细医治,好歹救回来一条命。婉顺哭着,跪着,千恩万谢。   春雪捡回来一条命,只是宫里是再也留不得了,贤妃便行了个方便,让她出宫去。如今后宫无主,以贤妃的地位,让一名宫女出宫,还是做得到的。   春雪还年幼时,外面正是兵荒马乱,婉顺让她进宫来,好歹性命衣食无忧。后来春雪渐渐大了,她又暗暗后悔,不该让唯一的侄女儿也跟她一般,把青春都葬送在深宫,还寻摸着要把人送出去。只是春雪不愿,婉顺以为她一片孝心,想陪着她。如今能出宫嫁人,生儿育女,不必一生孤老,也算因祸得福。   只是婉顺跟春雪说的时候,春雪却不愿出宫。   原本桃李年华、明眸皓齿的女子,如今脸色惨白,脸颊消瘦,脸侧也落了疤痕,恍似怒放的海棠遭了连夜雨,红消香断,叫人无限惋惜。只是一想到心里那个人,她仍是默默欢喜,仍是不舍。   气得婉顺哭着骂她:“差点就没命了,还要留下来!莫不是对这宫里有了什么非分之想?”   最后,春雪还是黯然出宫了。   第56章 搞事   江婺这边时间也过得很快, 转眼酷热的天气已经过去, 到了她毕业第二年的国庆节了。   国庆节来临之前,江婺心里想着假期景点里都是人挤人,就没有一点出去的想法了。不过难得假期这么长,要是都宅在租房里无所事事, 也太浪费光阴了。   正在她皱着眉思索的时候,白仙仙微。信跟她联系了——【江婺婺,国庆有计划嘛~/爱心】江婺:【没有。】   白仙仙:【那来找我玩鸭!/兴奋】   江婺:【有什么好玩的/白眼。】   白仙仙:【我们回学校逛逛,吃好吃的!那个烤冷面、炸年糕、蜜汁烤肉饭……/流口水】江婺原本兴趣缺缺, 被她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想念学校及学校周边美食的了。想想反正假期没事,就当去逛街放松放松了,就答应下来。   31号下班后, 江婺背上背包直接乘上了城际高铁,一个小时就回到了念书时的城市。相邻的城市,本来不远。   原本白仙仙说让江婺在这里玩几天, 不用担心住宿, 江婺还以为是住在她家呢,毕竟她家在这。没想到白仙仙是到酒店开了间双人房……想当然, 是家里待得烦了。   当晚两人就回忆学校的日子啊, 分享毕业后的经历啊,唧唧歪歪一直聊到很晚才睡。隔天起来已经中午, 收拾一番开开心心地回学校逛吃逛吃了。   江婺不知道怎么回事, 总感觉白仙仙有点不开心似的, 但是问她,她又疯狂摇头,还是那副没心没肺哈哈大笑的样子。越是这样,江婺越觉得她真的有事,心里就存了疑窦,只是白仙仙不愿意说,她也只好轻轻皱着眉,继续陪她逛街。   等她们逛累了也吃饱了,在商务中心一家咖啡店坐下来的时候,白仙仙才笑够了似的,突然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跟她说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江婺,我要结婚了。”   江婺猝不及防,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会吧,咱们刚毕业一年,还不到结婚的年龄啊。”她皱着眉,突然反应过来,“你家里的意思?”   她从一些狗血电视剧里也看过,商业家族往往为了更好的发现而强强联合,联合一般就是通过小辈的联姻,以此作为融资的保障。白仙仙家,也算是本市豪门了。   白仙仙叹了一口气,垂眼搅拌着咖啡,“算是吧。”   江婺忍不住替她深深地担忧起来。这种商业联姻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后也不知道会怎样,白仙仙性格虽然强势,但是女人在婚姻中的处境还是弱势一些的。   江婺看着她,忍不住也皱眉叹了口气,“怎么这么突然呢,说结婚就结婚了,你爸妈不觉得你还小吗?”   “哪里小了?也二十几岁了好吗,结婚绰绰有余了,反正早两年晚两年,都是要结婚的。”白仙仙单手托腮,竟然有点佛系。   “可是,毕竟是商业联姻,听起来感觉……冷冰冰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啊。”江婺还是觉得不好。   “喂,不要一副担心我婚姻破裂的样子好嘛,我还没结婚呢。”白仙仙白她一眼,竟然也没有特别难过的样子,“何况,虽然是商业联姻,对方也是年轻帅气又能干,以后他爸一退,他就是妥妥的霸道总裁!而我,不学无术,整天只会吃喝玩乐,能嫁个霸总老公——说起来,还是我赚到了!”   江婺听得一愣,哭笑不得,“所以,你刚才叹什么气啊,我还以为你被迫的!”   “就是矫情一下呗!”白仙仙哼哼道,“总感觉这一嫁人就要老了,以后再也不是小仙女儿了,心里空落落的,觉得特别难受,所以才叫你来陪陪我嘛。”   “好吧。”江婺不知道该不该替她担忧了,只好问:“那你具体什么时候结婚?我好给你份子钱……等等,份子钱我没经验,大约要多少?”江婺有点茫然起来。   “份子钱?我也没经验鸭,我估计是同龄人里早婚的,”白仙仙也茫然,“不过现在就是先订婚,过年才结婚呢,还早着,先通知你一声啦。”   江婺松了一口气,“还好,我以为你国庆假期就结婚,那真的太仓促了。”想想又笑了,“年后你也二十五了,说起来也不算早婚了。”   “诶?江婺婺你看,快看那边!”白仙仙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突然眼睛一亮来了精神,压低了声音叫她看某处,眼里仿佛有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江婺莫名其妙,但还是捧场地转头去看。   这家咖啡店装潢不错,沙发卡座给足了客人空间感和隐私感,使人十分享受。就是江婺顺着白仙仙眼神的方向看过去,除了看到一个穿着荷叶边雪纺裙的小清新陌生美女,并没有看到谁啊。   她茫然地回头看看白仙仙。   白仙仙神秘兮兮地又指了一遍,“就是那个啊,你没看见吗?”   江婺又回去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八卦可看啊。而且在她第二次看的时候,那小清新美女从座位起来,裙摆飘逸地去了洗手间。要说真的有什么,那就是,这裙子挺好看的。   白仙仙啧了一声,只好点破道:“是那个杨轻啦!”   江婺一愣。这才看见之前美女对面坐了一个男人,只是她因为角度问题,把他忽略了。现在一看,这白净斯文的衣冠禽兽,不就是那个杨轻?   白仙仙看她愣住,还以为她不记得了,于是低声提醒了一下:“就是去年咱们有次不是在餐厅碰见嘛,当时你还跟他和吴淼吃饭呢。哦,吴淼那时候还是你的上司来着。——他们是一对同呀。”   江婺转回来点点头,“嗯,我还记得。”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心道何止记得,她还被那两个衣冠禽兽假惺惺追求过呢。当时被白仙仙告知他们是同,她心里既震惊又愤怒,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白仙仙拌了拌咖啡,直皱眉道:“其实我觉得同性恋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们这样遮遮掩掩,想骗取单纯无知女子恋爱以逃避世俗眼光,甚至想骗人家结婚生孩子,就有点恶心人了。”   江婺想起刚刚那个穿着荷叶边裙、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明白过来,“看样子,他想骗这个女孩子?”   白仙仙狠狠地喝了一口咖啡,点头,“八九不离十了。看她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的样子,很快就要因为这两个斯文败类成为失足少女了。”   “两个?”曾经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的江婺左右看看,并不见吴淼的影子啊。   白仙仙用一种图样图森破的眼神看她一眼,“你不知道,他们这一对狗男男经常一起出现的,碰见一个感觉好上手的就轮番上阵。一个成熟稳重,一个斯文秀气,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总有一个能吸引人的嘛。不管两人哪个将人骗到手,都是赚了的。而且他们年纪也不小了,吴家也是豪门就不说了,那个杨轻还是个老师呢,他们肯定不会把同性恋的事情传出来的,影响不好。现在吴淼估计也在附近。”   她匝了匝嘴,“只是骗人家单纯无知的小姑娘做同妻什么的,这也太……”   “太过分了!”江婺接着说出来。   白仙仙一看,惊了,“咦江婺婺,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阴沉鸭!”   江婺抬头,严肃地说:“仙仙,我觉得这种人太可恶了,我们不能让他们为所欲为,我们要做点什么教训教训他们,拯救失足少女!”   白仙仙被她正气凛然的话带偏,愣愣点头:“好鸭,咱们怎么做?”   江婺左右一看,竟然又看见个熟人——赵月亮。   好极了,渣渣齐聚一堂,那就一起给个教训吧。   江婺脑海里思路一转,让白仙仙去找吴淼。白仙仙一看有事情可搞,就屁颠屁颠地去了。   江婺自己则起身到了赵月亮面前。   赵月亮可不像以前那样了,现在看见她下意识地想避开,生怕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他真的有阴影了。   不过江婺却露出一个柔和的笑脸,“毕业后大家都没见过面了,突然遇见,还是老同学亲切啊。”   赵月亮有些受宠若惊,简直不敢相信她对他还能有好脸。   江婺又是一笑:“你现在西装革履,一看就是都市精英了,看来毕业后过得很不错啊。”   这一句顿时把他夸得飘飘然了。原本他毕业后的工作确实不错的(他觉得),再来他今天过来相亲的,专门穿了西装,抹了发胶,以为自己人模狗样的。   他就假惺惺谦虚了一句:“哪里哪里,江婺你还是一样漂亮啊,现在在哪里工作?”   江婺往杨轻那里看了一眼,笑道:“刚好我在那边也有个朋友,不如大家一起坐坐聊聊。”   赵月亮看看杨轻年轻帅气,江婺气质柔和,跟他们坐一起当然是有面子的,只是惦记着相亲对象,又有点犹豫。   江婺又道:“你在等人吗?人还没来,先聊两句,又不远。”   赵月亮本来等得不耐烦,一听就不犹豫了,站起来跟她走。   江婺带着他走到杨轻面前,杨轻很惊讶,不过还是笑着站起来问打招呼,还茫然地跟赵月亮握了手。   江婺左右一看,这边荷叶边裙女孩从洗手间回来了,那边白仙仙带着吴淼过来了,就暗中伸手推了赵月亮一把,把他推杨轻怀里去了。   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惊呆了好多人……   第57章 嗷嗷   边关情势急转疾下, 虽未正式开战, 两国已是交恶, 剑拔弩张起来。皇上为此夜不能寐。   当年十一城百姓惨剧仍历历在目, 如今边关一有战乱的苗头, 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纷纷收拾家当南下。民间沸反,险些闹出了乱子,虽然朝廷派人压下了, 但是百姓对当朝局势和皇权已然不满,若不尽快化解,只怕内忧外患,危矣。   而如今守在前线的大兵虽有, 能将却无。李将军谋略方面不过平平,且军心似有涣散之态。在这种情况下,若是真与酋国兵戎相接, 是不妙的。   此时急需一位身份能力都出众的人, 坐镇边疆,稳固军心。   只是边关苦寒, 要受常人不可受之苦。更不要说战事前线, 刀箭无眼,皇上自然不可能御驾亲征, 便有意派遣一位成年皇子到边疆, 指挥战事。   既然是指挥战事, 那便要足智多谋, 还要成熟稳重,自然是优先考虑几位年长的已封王的皇子了。只是王爷们养尊有余,谋略不足,更不想远离京城繁华到边疆吃苦,自然相互推诿,推来推去,竟然还推到小的身上,简直不成样子。   皇上打眼一看下来,白生了这么多儿子,竟然没有一个能用的。此事烦急,连日来脸色不曾晴朗过。因此,宫中气氛都凝固了似的,人人安分守己,不敢弄出什么乱子。   *******   江婺这次过来的时候,发现无殃在看《孙子兵法》,心里觉得奇怪。不过她还在跟他冷战呢,也不管他了,兀自在旁边无聊地啃饼干。她实在不知道要带什么了,这次就随手带了压缩饼干。   屋里静了半晌,倒是他开口唤了一句:“江婺。”   “干嘛?”江婺盯着窗外瞧,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问了没听到回答,才扭过头来看他一眼,看他眉头紧锁,不禁问了一句:“你往日不是喜欢诗词歌赋吗,如今怎么看起了兵法?”   他看了她半晌,才道了句,“江婺,你莫要与我生气了。”他话里轻软,听着像是说江婺无理取闹,又像是熬不住了服软。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他已经能适应并控制容易躁动的身体,起码如今见了人她,不会动不动胡思乱想……便是想,也以自制力压住了。如今才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   江婺一开始跟他生气,气着气着已经不气了。从小到大就是这般,她拿他没辙。只是他有意避着自己,她才不想凑上去,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这时候就哼了一声道:“谁与你生气来着——你有话就说罢。”   无殃唇角微弯了下,轻声道:“那江婺来陪我看会儿书吧。”又垂了眸子,似是轻叹:“你已有大半年未曾指导我文章了。”   大半年?江婺一时间有点懵,感觉明明没有多久啊……好吧,两地时间不一样的锅。   不过两个人僵着确实难受,既然他不想僵着了,那她也就不跟他计较了,谁让他是弟弟呢,唉。   江婺就跟他讨论了一下兵家谋略,就“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兵者,诡道也”、“慎战”等话题展开聊了聊。   无殃一直用心听着,还状似无意问了别的问题:“江婺对皇权有何看法?”   “皇权?”   江婺对这个倒没有什么看法,毕竟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不过受一些宫斗、夺嫡电视剧的影响,她觉得——   “皇权不是个好东西。”   少年微微诧异,抬眼问:“江婺何以这样说?”   无殃是男孩子,江婺就不说宫斗了,道:“自古以来‘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了争夺皇位,父子反目、叔侄互敌、手足残杀,明明是亲人,却过得像仇人一般,有什么好的?皇位只有一个,皇室子孙却越来越多,他们都去争皇位是不明智的,而且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好皇帝,一个不小心就是千古罪人了。相反,亲王郡王们从皇权中心分散出去,又相互团结,固守封地,与中央帝王摇呼相应,才是单姓王朝长治久安之道。”以上差不多是江婺看电视剧的感慨。   “哦。”少年听完,垂下眸子,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顿了顿,又问一句:“若出身皇室,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可否?”   “可以啊。”江婺想起电视里身披铠甲、威风凛凛的各种王爷将军,点点头,“要真能保家卫国,可比做闲散王爷好多了。而且手里有兵权,也能有底气些。但有一个不好,就是可能引起皇帝的忌惮和戒备吧,他可能要想方设法地收回兵权甚至杀人了。不过话说回来,皇帝要真是这么没有肚量,肯定不是什么好皇帝,一举率兵反了算了。”   江婺后面这句本来是玩笑话,哪知道少年听得心中一震,如醍醐灌顶,眼神透出一抹深意来——自此一颗种子种在了心里。   讨论告一段落,江婺见他脸色严肃,不由得多想了点,心里一咯噔,“这该不是……要打仗了?”   无殃眉间一直轻轻皱眉,没有松开过,闻言微微颔首。   看得江婺也皱了眉。   不管什么朝代什么地方,打仗都是伤亡惨重的事情,上关系到国家兴衰,下影响了百姓安居乐业。不过她毕竟不是这个朝代的人,国家百姓都离她很远,她唯一担忧的就是无殃了。   她就皱着眉头问:“此地离交战的地方可近?会不会受到泼及?”又赶紧建议:“要是离得近,还是想办法到平静的地方去吧。”   无殃闻言却误会了,以为她担心,忙摇头,“你放心,这里远着呢,好好的。”顿了顿,他又突然说了一句:“若是此地也危急,天下便没有平静的地方了。”   江婺听到了,有些疑惑,“难道,你这里是京畿重地?”   无殃不答,抬眼看她,反问:“江婺,你家在何处?”   江婺一愣,眨了眨眼睛,“我,是天上的仙女啊。”从小说到他大的谎话,不管他信不信,她还是要坚持这么说。反正时代不同,她的来历说也说不清楚。   果然,他黑漆漆的眼里露出些不满来,“我不是小孩子了,江婺不许再这样骗我。”   江婺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继而想到他也没告诉自己他哪里啊,就板了脸拍拍桌子,理直气壮道:“你问人家家里哪里的时候,应该先报上自己家门,这样才礼貌,就跟想知道人家名字,就要先道出自己姓名一样。”   不过她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完了自己倒先笑了笑,开了句玩笑:“不过你如今越长越大了,又长得比女子还好看些,你不用自报家门,自有一堆女子来迁就你了。”   原先还好好的,突然听到这个,无殃顿时脸色有点不对,皱眉道:“我比女子好看?”   江婺含笑点点头,“对啊,你瞧瞧自己玉肌雪肤的,可不是比姑娘家都漂亮?”又忍不住叹一口气,“你不是一直跟着广常练武吗,怎么他长得高大阳刚,你还是精致漂亮地跟个小姑娘一样的。”   无殃听完,抿紧了薄唇,颇有些恼怒的样子。   江婺有点懵,“怎么又不高兴了啊,开个玩笑啦,你还小嘛,再长大一点就跟广常一样有男子汉气概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少年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好吧,江婺又不想理他了。这个弟弟,就是有时不时让她怄气的能力。   不过想想他十三四岁豆蔻年华……哦不,正是青春发育、情绪敏感的时候,她也就不跟他计较那么多了。她仍坐回窗边无聊地啃干粮,一边看着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情景。   那边无殃兀自恼了一会儿,见她不理自己了,不由得有些挫败,突然说了一句:“没有一堆女子。”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江婺茫然回头,“什么?”   无殃看她一眼,见她忘了就没说下去,只在心里默默道:没有那么多女子来迁就他,就算有了,他也不在乎她们。他想要的是她自报家门,奈何她不。   他转而关注起了她一直握在手里细细啃的灰白色固体,“那是什么?”   “压缩干粮。”   江婺并不饿,她只是拿来磨牙罢了。就是在超市看到,她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想到了无殃长大了背着书箱带着干粮上京赶考的画面——可能是电视剧看多了——然后她想,无殃没吃过现代的压缩饼干诶,可以带给他尝尝,然后她就买了两大袋。现在见他问起,她就拿出来给他看。   少年玉白修长的手指拿起一小包干粮,仔细看了看,又问了江婺一些问题,若有所思。沉默半晌,突抬起黑眸看她:“江婺,这些干粮,你下次可方便多带些过来?”   江婺好久没听到他要东西了,这么多钱放她那都不好意思,闻言忙点头:“行啊,不过这个可不好吃,你要这么多干什么。”   他默然片刻,低声道:“虽不好吃,但胜在能饱腹、好携带,江婺能多带便多带些。”   江婺点点头表示没问题。再看了看窗外,终于忍不住问他:“月亮门那里,怎么有两个美丽的少女徘徊不去,似乎想进来——”   她回头以一种“我家弟弟终于有女孩子追了”的欣慰眼光看着他,笑眯眯问:“那是仰慕你的少女吗,无殃?”   哪知道少年抬眼看去,脸色就阴沉下来了。   那是贤妃新送过来的两个宫女,一向被命令不能靠近内院的……他再看了看,没看到广常,不禁皱了眉。   第58章 嗷啊   若不是逼不得已, 广常绝不会在每月十五离开西宫的。   每月这一日他总要守在内院门口, 风雨无阻, 岿然不动,既是殿下的命令,也是他甘之如饴的。只是这次他将食盒送回御膳房,匆匆回来的路上, 就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 若是十一公主那样胡搅蛮缠的便罢了, 在唐岚的帮助下,他尚有办法应付过去;若是福安倒也还好, 这位公公虽随侍在那位无情冷血的帝王身边,心下却还有几分善意。   偏偏拦下他的人是六皇子卫晋鸿。   年满十六的六皇子已出宫建府,被封了王, 婚事也定了下来,如今正在如火如荼地准备婚事。平日里没事是不能回宫来的。偏这日是中秋团圆之日,晚上宫里还有夜宴,他回宫来也不奇怪。   只是广常碰见了,就被他拦住了。   卫晋鸿穿着暗金色莽服,身材健壮有余, 高挑不足, 一身的气派倒是足足的。他一双阴郁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广常,语气很是不善:“你, 便是卫晋衡身边的太监?”   广常知道他不怀好意, 心里提防, 脸上却不动声色,垂眼答道:“回六殿下,奴才确实是九殿下身边伺候的。”   卫晋鸿又阴阴地看了他一会儿,语气不明地说:“虽是个太监,长得倒挺出众,还有几分气概,跟其他阉人截然不同,倒也真是怪了……”   广常听到这里,心里一惊。   卫晋鸿是谁?从小到大,他对殿下明里暗里的动作,他再清楚不过了。此人性情暴虐,冷酷无情,若是真的知道了他的秘密,恐怕他下场不妙,还要连累殿下。   卫晋鸿却没有往那方面深思,他看着低眉顺眼也掩不住浓眉大眼的太监,突地冷笑了一声,话锋一转——   “怪不得高高在上的十一公主承曦……都整天围着你这个狗奴才打转了。”   听到此人,广常心下既厌且恨。原本他对卫承曦并不十分仇视,她年少时的蛮横暴戾,也只当时年少无知,兼皇上放任不管,将她宠坏。但是上次她把春雪害成那样,实在叫人胆寒。   当时事情发生地突然,他们知道的时候,春雪已被贤妃带回去救治了。余下能做的,不过是多送一些药罢了。   春雪于他有恩,于殿下也有恩,又是因为他,平白受了泼及,落得那样的下场。广常不可谓不恨那个十一公主卫承曦,恨到了听到她名字就不由得厌恶起来。   好在他没忘了如今自己的身份,忍住了心中的震惊愤恨,低着头,语气里带了几分惊惶道:“六殿下这话是哪里来的,奴才、奴才不敢当……”   “还跟我装糊涂?”卫晋鸿又冷笑了一声,“你心里难道不该沾沾自喜么,十一公主身份尊贵、美丽骄傲如同枝头盛放的牡丹,到了适婚年龄,不看那些名门勋爵的公子,偏偏看上你狗奴才。呵呵,一个公主恋上一个太监,闻所未闻,说出去也是皇室的惊天丑闻,你有什么不敢当的!”   卫晋鸿知道这事儿,倒不是卫承曦告诉他的。骄傲如她,怎么可能把这种心思,尤其还是对一个身份卑贱的太监的心思,宣之于口?他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从去年天热时节她央他弄出来的赛马,再结合她后来的举动。   卫承曦行事张扬惯了,从不知道掩饰,宫里有心人悄悄一琢磨,都知道这事儿了。只是谁能管她,谁又想管她?不若冷眼旁观,看个笑话罢。   想到此,卫晋鸿突然冷脸,命人将广常狠狠打了一顿。   广常不敢反抗,只一声不吭忍着,直被打得肿了脸、留了鼻血。   卫晋鸿眯着眼,语气阴沉地威胁道:“父皇如今担忧国事,无心追查罢了,你说要是这事儿被传了出去,知道你是他最宠爱的十一公主无心挑选驸马的由头……你说,你会是个什么死法呢?”   “六殿下饶命……”   广常带着伤,不必装已是十分凄然惶恐。瞪大了眼睛抬眼看卫晋鸿一眼,马上意识到不妥一样,又赶紧低了头,带着几分着急畏惧,一副生怕被杀头而战战兢兢的模样。   卫晋鸿便笑了,“饶你也简单,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不仅不将这事儿捅到父皇跟前,反倒保你荣华富贵……”   广常听到这里,心里已经隐约有猜测了。果真,就听到他说:“你只要帮我把这玩意儿下到你主子的茶水里,你就立了大功了。”   广常看看那瓶子,心里又是一沉。   皇上寝食不安已有大半年之久,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已然初露老态了。正因此,皇子们蠢蠢欲动,都盯着那个皇位了,私底下的争斗只怕不少。而殿下的身份一直敏感,再如何深居简出也逃不脱他们的针对,如今,更是要下。毒了。   广常看看那瓷瓶,又看看一脸阴狠的六皇子,因为离开西宫太久心下已然焦急,便佯装答应,接下了药瓶。六皇子这才满意,将他放走了。   广常顶着满脸的伤痕回了西宫,有心想处理一下,可是伤在脸上,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索性也不遮掩了,低了头直往里边走。   到了内里,却见两个身段妖娆的宫女在月亮门处徘徊。他一惊,大步走过去,厉声喝道:“殿下有命,任何人不得靠近内院,你们何以在此!”   两个宫女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转眼看到他鼻青脸肿,又不禁笑了,对他笑嘻嘻地说两句,并不惧怕。她们是贤妃送过来伺候九皇子的。   宫里的皇子长到十三四岁,就该知道人事了。别的皇子到了这个年纪,自有母妃操心引导,还会送几个成熟貌美的宫女过来,专门伺候这档子事儿。皇子们身份尊贵,自然无所顾忌,荒唐些的,身边宫女尽皆淫。遍,也不是没有的。殿下没有母妃操心,又天生冷情,并不在意这事儿,偏贤妃娘娘考虑到这个,硬是送了两个宫女过来,专职“伺候”。   殿下推拒不得,人收是收下了,却并未多看一眼。她们从来进不得内院,更近不得殿下,所以这“伺候”,也成了院子里修剪扫洒了。只是没想到,他才走开一会儿,她们便探头探脑了,想来也是心思活泛的。   广常冷着脸将她们远远打发出去,再抬眼往里看去,那素丽温婉的女子,已开门走出来了。   “天啊广常,你这是怎么了?!”   江婺急急走下台阶,看见广常脸上被打出来的伤痕,十分震惊。一方面她第一次看见广常被打,另一方面她完全没想到,如今无殃待遇明显挺好,怎么他身边的人还会被打啊!难道他们的处境还是不太妙?   广常看到她眼里的担忧,想起那只被摔碎了的锦鲤,一时心里不知道该欢喜还是失落,只轻说一句:“皮外伤罢了,您不用担心。”   “都鼻青脸肿了,还不担心!”   江婺想拉他进去上药,可是广常摇头说不用,只垂眼在月亮门站定了,岿然不动的。江婺要去拉他,他还后退了一步。   最后没办法,她只好回去拿药,准备出来给他上药。   一开始她带过来的东西都塞在无殃床下两个大箱子,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家具,那张拔步床内有玄关,把一些药啊书啊的,都藏在里面了。江婺曾经还惊叹过这机关的设计工艺。   无殃原与她一同站在窗边,看见广常脸上挂彩时,他便微微皱了眉。后面看她一脸焦急担忧,忙活着取了药,又亲自拿出去,动作轻柔地给广常治伤。   他默然无语的看着,脸色有些沉沉的,眉头拧得越发紧了。   ***   却说六皇子卫晋鸿把广常放了后,倒是直奔明曦殿,去找十一公主卫承曦了。   在这个不冷不热的天气,不知怎得,她竟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咳嗽不休,脸颊苍白瘦削地惊人。   他皱了眉头,“怎么会弄成了这样。”   十一公主一脸的病态,并没有什么精神,见他便翻了个白眼:“你来做什么。”   六皇子道:“今日是中秋,你忘了?我进来看看我母妃,晚上要留在宫中用膳。”   “哦,那你不去找你母妃,来明曦殿做什么。”十一公主这段时间事事不顺,脸色并不好,语气里已经是逐客的意思了。   六皇子也不生气,反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承曦,你可知道我方才遇上了谁?”   她眼皮一翻,没好气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跟我卖关子!”   六皇子笑了,笑里带着几分恶劣,“是那个勾了你满副心思的太监,广常。”   十一公主一听,脸上乍青乍白,竟不知该反驳他还是该骂他,气急攻心,又咳嗽起来。   六皇子又笑道:“你该不是为他病成这个样子的吧?要真是的话,我可给你出气了,我刚让人打了他一顿。”   十一公主咳嗽着,反手扔了一个枕头过去。六皇子偏头躲过,也不生气,摇头笑道:“我替你出气,你倒还恼了,要知道那个卫晋鸿每到十五,便缩头乌龟一样整日里窝在西宫,要遇上那个太监也不容易啊!”   十一公主听见这话,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勉强顺了气,哑声问他:“你说得对,我好似从来没有见他十五的时候出来过,每年的中秋、元宵,他都雷打不动,不曾出过西宫。”   六皇子也一顿,眯眼道:“莫非,他每月十五在西宫脱不得身?”   十一公主冷笑一声:“哪天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第59章 修改   到了玄武二十六的冬月,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草木凋零, 北方的酋国再一次进入粮草短缺、马瘦毛长的时候,对富庶魏国由来已久的贪婪和蠢动也终于忍不住,于是在单方面破坏两国和平局面、两方僵持一年之久之时,终于率兵南下进攻。两国正式交战。   酋国来势汹汹,骑兵勇猛, 魏军士气不足, 以防守为主。这场仗,打得很是吃力。   开战之后, 持续在忧心如焚状态的皇上,紧绷的身体和神经,仿佛也到了临界的状态,他病倒了。   皇上年逾五十, 已经不年轻了, 如今病来如山倒,就显出苍老和弱势来。   皇上一倒,皇子之间就越发剑拔弩张起来,各自野心勃勃。兼之前朝站队, 后宫争斗, 整个皇宫乃至京城表面气氛紧张而凝滞, 勉强维持了平和, 私底下已是斗得难舍难分, 各方势力之间不见血腥的斗争,比之北方战场也不遑多让。   只有忠心老臣长吁短叹,看出这内忧外患的局面,大魏已然呈出倾颓之态。除非皇储人选尽快定下,或者猛将稳定边关战线,力挽狂澜,否则……国将不国,危矣。   到了这一年的腊月,京城已是风起云涌。贤妃的身体也逐渐不好了,没有太多的精力从中斡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各方势力推波助澜下,边关情势危急之下,曾经唯一的嫡皇子九皇子晋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当年那老贼唐长鹰若不是为了……起了反心,边关也不至于失守,如今情势也不至于如此危急……”   “晋衡既然是废后之子,父皇对他仁慈,这时候也该他报答了……”   “废后之子镇守边关,也算是戴罪立功……”   “他年纪虽不大,难得沉稳,去得的……”   “何况他是唯一的嫡皇血脉,去了边关更能鼓舞士气……”   皇上病了,耳根子不免软了些,加上心中有鬼,有些话听多了就当真了,有意让这个尚未满十五岁的少年到边关去。   对此,九皇子并未表态。   其实以他在宫中的处境,还不如到边疆去,苦是苦了些,但没有在宫中这样如履薄冰,处处受困。他之所以还在这里,不过是为了江婺。   他不愿离开她。   她虽是万般好的一个人,且又太好了,好得柔弱,好得令人要伤害她,若是自己走了,她遇上了别人……他目光一冷,不敢想下去。   带她走?可是她身份诡秘,来去无踪,似乎她自己也不能控制。路途意外百出,行军多有艰难,她那样柔弱,怕是受不了的。他也不愿她受哪怕半分苦头,有时真恨不得建了金屋,将她藏屋内,她不得外出、不得离开,旁人不得窥探、不得伤害。   为此,他心里徘徊不定,对外却波澜不惊。   倒是云岚和广常暗暗着急,一来忧心九皇子处境,二来忧心战事。他们两人都算是将门之后,从小就随父辈在军营长大,对于战事更有感触,若不是为了殿下,他们如今已在战场了。只是九殿下身份尊贵,又尚未成年,怎么能被派到那里去?那位的心,果真一如既往地狠。   既然这样,他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好在他们在边关也有人,若真去了,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另外,对于九皇子心中踌躇,广常虽然一清二楚,云岚却不太理解。   这日夜里,云岚携着一身凝肃,前来拜别。   “我唐家虽惨遭灭门之案,但至死也是魏国忠魂。如今边疆战事吃紧,作为将门骨血,应弃小仇而顾大局,恕唐岚不能再囿于后宫方寸之地。”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低,“也不能陪在殿下身边了。宫中险地,殿下……千万保重。”   九皇子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你去吧。”   广常倒是多说了几句:“眼下看来,殿下最后多半要去边关的,你先去了也好,免得到时候不好脱身。但万事与古安商量,不可冲动,如今还是以防守为主。”   唐岚点头应下,再次拜别,“那唐岚先行一步了。”   隔日,明曦殿里十一公主身边的宫女云岚,便病到了,女医探脉之后,只说病情古怪,来势汹汹,却无法可解。十一公主觉得晦气,将她打发出宫了。   这日又到了腊月十五,皇上召九皇子觐见。   在这个日子,若不是皇上下令召见他,他绝不会离开西宫。只是无论如何,此时那个病颓的男人,还是一国之君,他还是没有反抗的能力。被召见了,他不去,才会为西宫带来灾难。   此时却不知,他便是去了,她也躲不过这灾祸。   若是早知道会这样,他之前对那些人绝不心软半分,今日也绝不会离开西宫半步。   他披着大氅出了门,站在台阶上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里突然便有些隐隐不安,仿佛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这突如其来的不安,令他忍不住皱了眉,顿下了脚步。   福安近来每看一次这少年,都忍不住暗暗心惊。   少年立在檐下,长身玉立,衣带当风,尚且稚嫩的五官已经隐隐展露绝世之姿,只一双漆黑的眼眸清冷无波,透着不动声色的尊贵,叫他不敢直视。   只是这不是惊叹的时候,福安低了头,躬身催了一句:“九殿下,皇上那儿还等着呢。”   九皇子收回了望向天空的眸子,走下台阶来。福安松了一口气,忙领着他往外走。广常之前就候在院中,随在九皇子身边往外走。   九皇子走到月亮门处,突然脚步顿了顿,转头对广常说:“你不用跟去了。”   “是。”广常应了声,便不跟着了。   福安见此有些讶异。主子身边,怎么着也该跟着一个人随身伺候才是,这位主儿再落魄,也不能一个人都不带啊。不过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福安就奇怪了一下,并不敢多言。   两人在风雪中走过了宽大的园子,走出了西宫。   广常担忧地目送着九皇子走远了,才转过身来,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边皱着浓眉想许多事情,一边等着屋里人来。   此时时辰尚早,天都未大亮,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她近来来得都挺迟的,也不知道她来之前,殿下可能回来?希望不要有什么坏消息才好……   不知道站了多久,想了多久,他身上都有些冻僵起来,里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尤其是殿下去了皇上那里,这么久了没有半点消息,让他忧心如焚,浓眉皱得越发紧了。   正这时,一个宫女匆匆跑进来,正是贤妃送来的两名宫女之一,她满脸着急,喘着气喊道:“不好了,出事了!”   广常心里一咯噔,远远地拦下了她,沉声问:“怎么回事!”   宫女气喘吁吁,脸色煞白:“殿下他,他受伤了!”   “什么?怎么伤的,伤得如何!”   “不、不知道,是福安公公派人回来通知的,让你快去伺候!”   广常心里一沉,脚步匆匆就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又猛地顿住,回头来严厉地盯着她:“你们都到殿门口侯着!我立刻去接殿下回来!”   宫女被他脸色吓住,忙不迭点头:“是,是!”   广常再看内院一眼,忍住心中不安,大步走了出去,想着快去快回,莫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宫女立在西宫门口看着广常走远,原本的满脸着急都不见了,换了一副笑脸,躬身唤道:“六殿下,十一公主,内院已经没有人了!”   两道华贵的身影从旁边走出来,可不就是卫晋鸿和卫承曦?   卫晋鸿阴险地笑了一声:“让他们离开可不容易,等了这么久才有个机会!”   卫承曦恨恨地看了眼广常离开的方向,哼了句:“废话少说!进去看看吧!”说罢率先迈进了西宫。   两人在内院搜罗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卫晋鸿冷着脸道:“虽然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总不能白来一趟。正好这里看着碍眼,不若一把火烧了吧!”   ***   说到江婺这边,她受伤了。   可能她命里犯小人吧,一而再再而三地碰见赵月亮,每次见到,总不会有好事。上次国庆节阴他一把出了气,还把杨轻的事情搞砸了,杨轻和吴淼之间还产生了矛盾,她心里觉得十分痛快。   白仙仙的婚礼定在了元旦,江婺答应做她的伴娘。跟着忙活了一天,晚上婚礼完成,她也累成了狗,正想回去,没想到遇上了赵月亮。   他趁着没人,脸色扭曲地推了她一把,还恶毒地咒骂:“贱人,去死吧!”   江婺当时穿着高跟鞋,猝不及防被推得站立不稳,滚下了楼梯。   她不知道头是不是磕破了,腿是不是摔断了,反正她感到一阵阵钻心的疼,从楼梯滚下去,停下来就疼晕了。   赵月亮没想到她会摔下去,看她摔晕了,生死不知,也吓了一跳。看见她腿上冒出的鲜血,更是吓得脸色发白,也不敢叫救护车。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是凶杀现场,他把人推下去,人摔死了!   他紧张地左右看了看,还好没人看见,他心里安定了点,心道既然没人看见,那就不管了,她死了也没人追究到他头上。恶毒地想着,他正要溜走,下意识再看了一眼她摔倒的地方,却突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江婺竟然、竟然凭空消失了!如果不是原地剩下一滩暗色的血迹,她仿佛刚刚就没出现在这里过!   他死死地瞪着那滩血迹,仿佛见了鬼,脸色都惨白起来,尖叫一声慌不择路离开了现场。   因为白仙仙婚礼完已经十点多了,今天刚好是周五,江婺近段时间周五都来得迟,所以才放心参加婚礼,也不怕无殃这边担心她。   哪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失去意识之后,就穿过来了。醒来就是一阵剧烈的疼。她身上还穿着伴娘的浅紫色礼服,外面套着外套。只是头上摔破了,腿部也汩汩流血,痛得仿佛骨折。   她现在顾不得别的,心里有点慌张恐惧,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穿来了,看医生都不能看了!   再一看,无殃并没有在屋里。她忍着痛勉强坐起来,喊了广常两声,也没有得到回应。整个小院静得没有一丝人声,这让她心里止不住地往下沉。   “没事,没事,我可以自己处理的……”   她抖着声音安慰自己,深呼吸了几口气,忍着疼痛挪到了床边,正要取药自救,突然感到有丝不对劲,她鼻尖闻到了烟火的味道……   她猛地抬头看去,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一丝火苗窜起,缭绕而上……她一惊,再转头看窗边,也是烧起来了!整个房间温度开始升高,烟雾弥漫。   这是……这是谁干的?!   无殃呢?广常呢?他们怎么不在,为什么院子里着了火!   “无殃,广常……你们在哪里,咳咳……”   烟雾熏得她眼泪直流,呼吸不畅,她急得目眦欲裂,一边嘶声喊着无殃和广常,一边费力地要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受伤的腿阻碍了她的行动,她下床都很艰难。   外边卫承曦突地停下,皱眉道:“我好像听到屋里有人声。”   卫晋鸿嗤笑一声,“屋里都看过了,一个人影都没有,走吧,他快要回来了!”   卫承曦只好皱着眉跟着他离开了西宫。   屋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后来江婺话也说不出了,呼吸都困难,只能无力地咳嗽着。   她眼睁睁地看着火苗一节节窜高,烧得木头噼啪作响,火光逐渐变大,火光熊熊,灼热的起浪扑面而来,烧得她的皮肤干疼干疼的,心里充满了绝望……   等九皇子回到西宫时,那里已是一片火海。   一瞬间,他感觉心脏猛地跳动一下便停止了似的。他浑身僵住,立在殿外死死看着那通天火光,漆黑的眸子被映得一片血红。   他张了张嘴,却只觉得喉咙干涩,嘶声唤了一句:“江婺……”   第60章 死了   好吧好吧, 唉……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才对孩子说了句早。   孩子闻言抿了抿唇, 收起了惊愕的神色, 垂眸道:“不早了。”   江婺“哦”了一声,懒懒的,根本不想从床上起来。她白天在辅导班忙活,真的很累。   倒是孩子看着她一大早上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想起她上次重病的事情似的, 皱眉小小的眉头盯着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只是不说话。   江婺虽然没什么精神,但也看出来了, 就主动说:“放心,我好了。”   他哦了声,自己纠结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问:“你……从何而来?”   “我从学……”江婺一顿, 改口道:“玄天, 我从天上来。”   他听了这话,小小的脸上竟然现出严肃的神情,“子不语怪力乱神。”   江婺有些惊奇地看向他,意外于他这么小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这一看, 她就发现这孩子有些不一样, 跟上次比起来, 他更瘦弱了, 也更苍白了, 脸上、脖子上都有些伤痕。只是好像过去了一段时间,这些伤口已经好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只是,上周他受伤了吗?   江婺皱眉想了一下,好像没有,那时候她只感觉这个孩子很漂亮,如果当时他脸上有伤痕的话,她一定会注意到的。那是她走之后才受的伤?可是这几天的功夫,就好得这么快了吗?   她现在倒是清醒了,看着他皱眉问:“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无殃闻言就低下头,走开了两步,不理她了。   江婺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才发现自己没有鞋子……   别说鞋子,她现在内。衣都没穿,身上就穿了一个长袖及膝的裙子,光着两条小腿,披头散发。是她睡前的样子。   好在这里只有一个小孩子。而且这个裙子原本也是外穿的冬裙,穿旧了才被她拿来当睡衣穿,宽松,还挺厚实,所以不至于太尴尬。   她无可奈何地赤脚下床,不自在地动了动脚趾,自从她上学后,就没有光脚到处跑的事儿了,而且这清晨的木地板还凉凉的,怪难受。   见她这个模样下了床,无殃看了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眼神脸色似乎都有些惊奇,但又显然“非礼勿视”。   江婺注意到,心里觉得好笑。   她下床朝他走过去。   看得出来他是有点抗拒她的触碰的,不过江婺还是眼疾手快抓住了他。捏了捏他瘦弱的肩膀,然后蹲下身来,给他把衣服整理了一下,一边不动声色的检查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痕。   似乎感觉到江婺并无恶意,无殃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垂着眼睛由江婺整理,只是脸上有点不高兴似的。   一等被放开,他就跑一边去了。   江婺看他沉默低头的样子,皱起了眉头,内心暗暗担忧。她刚刚发现这孩子身上有许多伤痕、淤青,而且真是瘦到皮包骨头,又想想他吃不好睡不好,似乎长期受到虐。待的样子。   有心问清楚,他却什么也不说。   她想起那个梦境。   说起来,虽然当时迷迷糊糊,又过去一周,但她还记得清楚,那个声音让她好好照顾这个孩子。而且,一开始问她想不想要一个人陪,她就回答想的。所以……   江婺的目光投向这个小小的男孩,就是他了吧。她要照顾的人,她的亲人?   她回过神来,柔声对站得远远的无殃说:“你不要怕,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无殃抬头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江婺继续说:“以后你就做我弟弟,我是你姐姐,好不好?”   他仍不说话。   江婺毫不气馁,回想了一会儿,笑道:“上次我们交换过姓名了,你叫无殃对吧,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江婺。”他终于说了句。   记得就好。江婺强行抓着他摸摸头,看他好像有点郁闷的样子,心情颇好地重新又把屋子打量了一遍,甚至还动手收拾了一下。只是屋子东西有限,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又打开门看了看门外的小院子。   上次病得恍恍惚惚,看到的只有荒凉。   这次再看,却见院子东头,一株桃树没人修剪,早已疯长过墙头去,迎着春日朝阳,开了一树馨香粉红的花。风一吹,那开过的将谢未谢的柔软花瓣便纷纷落下来,有些落在长了青苔的墙头,有些落在院子阴湿的地面,更有些随着春风,飘散在一院荒芜杂草的枝枝叶叶里,竟也算得个“春光满园”。春光明媚里,倒也好看。   江婺看着,露出一丝微笑。   无殃也跟着走出来,看一眼她的脚,又飞快移开视线,顿了顿,又皱眉小声说了一句:“不要出去。”   江婺微笑着点点头:“好,我不出去。”她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好见外人。   不过,她透过月亮门看了一眼外面越发花红柳绿的园子,心道有机会的话,她还是要出去看看的,起码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今天仍然是个好天气。   好天气要晒被子。   所以等她像上次那样躲过了送午饭的婆子,她就像收拾自己寝室一样,把该晒地抱出去摊开在灌木上晒,该洗的……   小院子里就有一口井,江婺看了看,收拾了上面的枯枝败叶,打上来的水清澈甘凉,她喝了一口,眉眼都舒展开来。   然后又找了一个木盆一块抹布,很是勤劳地将屋内擦洗了一遍,把那些恼人的灰尘都抹去。   无殃一开始不懂她要做什么,疑惑地看着她转来转去忙活。后来明白她是在收拾屋子,顿时小眉头又微微皱起来,想阻止她,看她不以为苦反以为乐,就没说话。   最后索性由她去,他只安静得站在一边看着,不说话,也没上来帮手。   江婺虽然知道热爱劳动要从小培养,不过他实在太小了,又瘦巴巴饱受虐。待那个可怜样子,就没拉着他“一起劳动”。   后来,她庆幸她没有。   这样忙碌了一天,晚上,整个屋子都明亮干净起来,床铺更是清新温暖,不复往日冷清。   只是江婺注意到,无殃的饭菜好像少了好多。上次来的时候,虽然看着不好吃,但起码份量还是够一个小孩子吃的。现在看来,克扣得是越发严重了。   她心道,下次过来,一定要带点吃的给他才行。   忙了一天实际上她也很饿,小无殃也表示要把食物分给她一半,不过他自己都吃不饱,她怎么能要他的呢?她就说自己不吃。   小孩子乌黑的眸子就眨了眨,有些疑惑:“你不饿吗?”   她笑着摇摇头:“你忘了?我是天上的仙女,不食五谷,餐风饮露。”   然后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就盯着找出来的一段木头看。   这木头有些年头了,但是入手微沉,很有质感,看得出来是好木头,上面还有很精致的雕纹,怪好看的。   她准备用这段木头做一个试验。   不久,暮色四合。   虽然江婺之前找到了蜡烛等照明物品,但是并不想用。实在是她太困了,又没什么要做的事情,就打了一盆凉水给无殃擦了擦手脸,拉他上床睡觉。   本来她想抱他上去的,不过这孩子小虽小,却好像并不喜欢跟人太亲密的接触。江婺也知道他们还生疏,就没有贸然亲亲抱抱的。   等他躺下了,江婺给他仔细盖好被子,自己也在旁边躺下,闭上眼睛。她脑海里盘算着,这被子太小了,下次如果可以,弄一床大的过来好了,新被子还暖和一点。   还有这里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下次买个烧水壶过来好了……不对,这里没有电,要不买个炉子吧,烧火的那种。   最重要的,要买些食物带过来,不仅她饿了两次,小无殃也没吃饱,要买放得住的,多买一些……   还有那个什么小道具,她一定要回去找找看放哪里了,既然是道具,应该有用的……   想着想着,她实在太困,就抓住那段木头睡着了。   无殃躺在被窝里大大睁着眼睛,原本不想睡的。   可是新晒过的被子实在太暖和了,他旁边的人又睡得香甜,渐渐的,丝丝缕缕的困意涌上来,他小心地挨到她身边,不知不觉也闭上了眼睛。   紧抿了一天的嘴唇,也终于悄悄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觉得身边一空,他猛地睁开眼睛。   果然,她又消失了。   窗外仍旧月明星稀。   他抓着被子,黑暗中脸上很是懊恼,他怎么又睡死了呢?   ……   同一时刻,江婺也在寝室醒过来,只不过她这里已经是清晨,天色渐亮。   前一刻还是黑夜,现在就是白天,她忍不住纳闷。   而且她能感觉自己是刚睡着就回来了,也就是说,她连着过了两个繁忙的白天,还未得到休息。累得脑袋都有点隐隐作痛。   不过现在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好认命得爬起来,准备下楼吃个早餐再睡。   起来才发现,她手上还抓着那段旧木头。这说明她的想法是行得通的,可以往来带东西。   她不禁笑了笑。   “哇江婺,昨晚你睡得那么死,一大早醒来自己在那儿笑,很吓人啊!”   说话的是她的室友,白仙仙。人如其名,真是长得肤白貌美小仙女儿一样。她是本地人,也还没去实习。目前就她俩在宿舍了。   江婺这才发现她已经起了,不禁有点惊讶,一边起床一边问:“仙仙,今天怎么这么早?平时你可都是睡到午饭的点儿的。”   第61章 病途   好吧好吧, 唉……   十一公主虽只住了棠香宫的一座偏殿,可其中珍品奇迹、彩绣辉煌、珠围翠绕, 怕是正殿里淑妃娘娘的寝宫也比之不过。室内还烧着几个旺旺的火盆,将冬月寒气隔绝在外, 又将袅袅燃起的玫瑰香蒸开晕散去。只是火盆烧得太旺了,把那纯正的玫瑰香都烘地有丝不对味了。   皇上一走进去, 便觉香气扑鼻, 暖意融融,又有些闷得慌,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道承曦往常可不是这样怕冷的。   不过转而又想到, 如今她受伤卧床, 体态不舒,自然比不得往年,怕冷些也是正常的。   这么想着,皇上放轻了脚步往里走, 还未走到内室,便听到了里边的动静, 十一公主正在呜呜地哭呢, 凄凉的稚嫩嗓音听得皇上心里便是一揪。   他一时叹了声,在香炉前停住脚步, 却又听得里边哽咽着说:“人人都有母妃, 连那柔柔弱弱的承安都有母妃!虽说那只是个从宫女升上来的贵人, 地位卑贱, 承安都不想看见她呢,可到底还是她的母妃,对她最是维护……偏我,孤零零一个人,没人疼没人爱,云岚,你说我是不是很惨?”   “我的十一公主,您怎么没人疼呢,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您是陛下最最疼爱的公主?您又何必如此伤神,当心哭坏了眼睛。”这宫女的声音脆生生的,听来甚是悦耳。   “你们都说父皇最疼我宠我,可他都多久没来看我了?今日是母妃的忌日,他都不来看看我,想必早把我忘了!把我母妃忘了!”十一公主的声音又悲又恼。   “公主节哀,便是贵妃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您这样伤神呢。”旁边宫女小心劝道,“至于陛下勤政爱民,身系国家大事,日理万机,抽不出空来,想必心里也对您十分挂念的。”   十一公主闻言更气:“他若真心疼我,如何抽不出空来!”   云岚好声好气地劝:“公主勿恼,想必皇上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呢。”   “你先前都说了,父皇身系天下大事,后宫又有佳丽三千,又不止我一个孩子,如何就真如你所说他宠我?所以你也不必哄我了,他是不会来了……”十一公主说着,又呜呜哭起来。   然而哭了没几声,便听到一个威严而又带了几分无奈的熟悉声音:“朕这不是来了吗。”   接着便是皇上明黄色的尊贵身形出现,后边跟着随身太监福安。   这倒把里边吓了一跳,云岚赶紧跪下,十一公主则胡乱擦了眼泪珠子,把脸扭到里边去,哼了一声。   福安见此心里暗道,还怨圣上不宠呢,其他的皇子公主哪个像十一公主这样,见了圣上不赶紧行礼,反倒甩脸子的?   皇上到了床边坐下,伸出大手轻轻拍了拍女儿小小的背,叹气道:“不来看你,你就在背后说父皇的坏话;父皇来了,你又爱理不理,叫父皇如何是好?”说完才扫了一眼那眉清目秀的小宫女,淡淡地让她起来。   谢过皇上,云岚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低着头站到一边儿去。   十一公主听了皇上的话只哼一声,仍不正脸看他。   皇上拍着她的背,却觉得有些咯手,想着以前可没有这样瘦的,不禁皱眉,遂握住她肩膀将小人儿翻过来。这下看到她苍白瘦削的脸蛋,又不禁吃了一惊,心道不过半月未见,为何如此憔悴?   因严厉地看向一旁的小宫女:“你们怎么伺候的!朕的十一公主竟瘦成了这样!”   宫女云岚噗通就跪下了,抖着声音回答:“皇上恕罪!公主她……这段时间心情郁结,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故而……”   皇上一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承曦从小就娇惯,挑食不说,有半点不顺心的就闹脾气作践自己的身体,这也是皇上颇感头疼和气恼的地方。   他一时脸色难看,只是看看她这个可怜样,偏偏又不舍得骂她,只得叹息一声。心疼道:“你可是整日地赌气不吃饭?看看,瘦得小脸都找不见了。”   听到这话,十一公主却掩面呜呜哭了起来,“父皇不疼我了,我如何吃得下饭!”   皇上一皱眉:“胡闹!朕几时不疼你了?真是不省心……”   父皇好容易过来看她,十一公主自然各种撒娇耍脾气,要皇上陪她说话、哄她吃饭的。皇上看她伤未好全,瘦成小小一团,可怜兮兮的,少不得陪了半天。   只是当她悲戚地提到这些话时:   “今日是母妃的忌日,我早上梦到她了,她叫得好惨,父皇可否让承曦祭拜母妃一番……”   “父皇为何还留着西宫那个人,我恨死他了,恨不得他今日就被冻死……”   “皇姐嫁去北地三年,音信全无,我好想她,父皇能不能把她召回来……”   听到这些话,皇上便沉了脸色,不做回答,十一公主再委屈,也不敢再问了了,生怕真的惹恼了父皇,便真的一个人也不陪她了。这样说着话,由皇上看着,她好歹吃了些东西,吃饱便沉沉睡去,苍白的脸颊才总算有了一丝红润。   以往无法无天、跋扈张扬的十一公主,竟也有这样委曲求全、安静可怜的模样。   十一公主睡着了,边上伺候的人呼吸动作自然都放轻了,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这位好不容易安睡的小祖宗。且雪天室内,虽火盆烧得旺旺的,暖意融融,光线不免黯淡些。   皇上就在这暗沉寂静的内室坐着,怔怔地出神思索,不知想着什么事情,半晌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看着睡得小脸红润的承曦,竟也觉出一丝困意来。   恰逢淑妃过来请安,皇上便吩咐了一身“好好照顾十一公主”,去了淑妃那边小憩。   睡意昏沉,不免做了许多怪梦。梦中忽而是妖娆妃子满身血红、双目圆睁的惨状,忽而是高门宅院里横尸遍地、血流成河的场景,忽而是一个身批铠甲、铁骨铮铮的男人倒下的惊天动地的声响……忽而,却是那个端坐于西宫的女子,容颜绝色,却眉眼淡漠,不言不语。   忽而她抬眼看他一眼,眼里却露出那样的高傲、不屑、讽刺。这一眼直直看到了他心里去,他呼吸一滞,猛地惊醒了过来。   皇上坐起来,发觉天色已昏暗,然而睡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丝毫惬意舒服之感,反而头昏脑胀,他不由得抬手按着眉心。   “皇上,您醒了?”淑妃娇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皇上才想起来自己在淑妃这里歇下了。他嗯了一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皇上晚膳在这里用,还是……”   “就在这里吧。”皇上闭眼道。   淑妃听他语气不好,偷眼看了眼,发觉他沉凝中带了一丝肃杀,心下暗惊,面上仍若无其事应了一声,退出去吩咐了。   晚膳上来时,皇上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第62章 京城   清早, 京城门口熙熙攘攘,农户商贩们为了生计已经开始一天的忙碌。在二月暖春晨曦中涌入京城的, 还有一辆陈旧却结实的马车。   战乱数年,加上内乱一年,如今虽说天下大定,却也只有京城定下来, 地方乱还是很乱的, 也有许多人口涌入京城。是以京城对往来人口盘查还是很严的。   江婺留了个心眼,之前从某个死人身上拿了一份户籍证明。现在守城卫兵粗略一看, 一个粗糙仆人,一个病弱女子, 就放行了。   马车顺利地使入了繁华的京城, 街道的熙攘从四面八方传入耳中,江婺听着,竟有种安心的感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实话,她刚醒来时, 看到那副荒败凄惨的景象,她是很害怕的, 她怕这个地方战火纷飞,没有一个安稳的藏身之所。   石桃透过车帘子, 瞪大了眼睛看外面的热闹景象, 看得满眼惊奇, 想来是第一次到这样繁华的地方来。半晌她回头一看, 江婺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大惊小怪,顿时心下羞愧,收回了四处打量的惊奇目光,安分下来。   江婺躺着想事情,但也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就轻声问她:“石桃饿吗,要不要下去买点东西吃?”   “不,不饿。”石桃连忙摇头,又拍拍一直当宝贝紧紧抱在怀里的布包袱,认真地说:“这里还有粮食,管饱!”   江婺知道她是饿久了,所以格外珍惜粮食,有吃的就行,不问味道,不由得有些心疼,轻声道:“那是干粮,又硬又难吃,赶路才吃的。如今咱们到了京城,你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买。”   石桃还是坚定地摇头,“有干粮吃,不饿,就好了!”   江婺有些无奈,只好点点头,“那就先不买,等咱们安定下来,我把病养好了,再带你出来买好吃的。”   石桃这会儿看着她苍白的脸颊,粗黑的眉毛又紧紧皱起来,重重地点头:“您要好起来!”   江婺微微一笑,“会好的。”   这也不是安慰石桃。天气逐渐暖和,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她腿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感冒发烧也逐渐好转,至于额头,只是磕破皮,早就没事了。就是一直赶路太累了,得不到充分的休息,病情才会拖到现在。   其实原本她在大学的时候,到处兼职,身体素质还是很好的,就是工作后整天坐在电脑前,运动量不足,身体才变差了些……想起这个,她不禁伸手轻轻摸了摸左腕上冰凉的玉石,微微蹙起眉头。   她都连续在这里一个月了,可能以后真的回不去了?为什么呢?这块玉既然保护了她,为什么不把她送回现代?……想起来还是觉得失落的,这里明显经过一场战乱,往后不知道怎么样,让人胆战心惊的,到底不比现代社会安稳。   紧接着,她又想起了无殃,她当做弟弟一样疼爱的孩子,好不容易从可怜的孩童长成出色的少年,眼看着就要科举考试,脱离困境,直上青云,结果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他受伤了没有?   其实江婺心底还是怀着一丝侥幸的,她感觉这也许就是无殃生活的朝代。   当然她并不确定,所以心情忐忑。如果不是,她真的孤零零一个人,要在这陌生动乱的地方生活吗?一想到,心下就觉得失落又凄凉;如果是,她要怎么找到他?都怪他什么都瞒着她,丝毫没有透露过这个时代的信息,让她两眼一抹黑,唉……   “您……您不要叹气。”   石桃蹲在角落,却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看她蹙眉叹气,她就拧紧了眉头,不高兴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江婺一愣,看她憨憨的,觉得有点好笑,点点头:“好,不叹气了。”   她又略微思考了一下,道:“我们进城先找一家客栈落脚,歇一歇,休息一晚,明日再去瞧瞧有没有合适的空院子,买一个,住下来。”   石桃听到这话,立刻严肃地点点头,“是!”   江婺不禁被她的神情逗笑,正想说不必这么严肃,突然外面一声马嘶,紧接着马车猛地一颠,江婺猝不及防,差点摔出去,好在石桃反应很快,身体猛地弹起,一双做惯了活粗糙而有力的手牢牢地扶住她。   不过江婺还是被颠簸得脑袋发晕,扶着难受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石桃等马车稳当下来才把小心地她扶回床上,盖好被子,然后眼神紧张、浑身警戒地挑开车帘缝隙看向外面。   江婺看不见,不过外边的动静已经传进来了。马匹的嘶鸣声、谁的呵斥声、行人的惊呼声,一下子嘈杂起来。   “好像、好像冲撞了贵人了……”这是车夫忐忑的声音。   江婺听得眉头一皱。但凡贵人,不是高官就是贵族,全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惹不起的,对方要是讲些道理、不屑一顾也还好,否则……封建王朝里,平民真的没有什么人权的。   江婺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同时又深深地自叹倒霉,怎么一来就冲撞了什么贵人呢?   “大胆刁民,竟敢在京城内横冲直撞的,你可知道,这车马里坐的是谁!”   外面,一辆华丽的车马前,一个丫鬟正指着这边的车夫厉声骂道。   丫鬟其实不过是看这车夫穿着粗鄙,马车又陈旧简陋,又是从外边使进来的,看着就没身份罢了,若是别的车马,她就没有这样的底气骂了。   车夫确实也没见过世面,立刻被吓住了,连忙下去磕头求饶。   那丫鬟冷哼道:“你们冲撞的可是当朝的九公主、柳家的二少夫人!车上何人,还不速速下来跪歉!”   江婺听得眉头紧皱,没想到一来就碰上个身份尊贵的公主,而且听起来不是善茬。   石桃也被吓被脸色白了白,不过很坚定地按住了江婺,自己下车去。   那丫鬟看见出来个更加粗鄙难看的,顿时更嚣张了,辱骂了一番,更叫嚣着让人去查车上。毕竟石桃看着也是个下人,车上应该还另有主人,冲撞了九公主的车架,这边只派了个丫头下来,九公主的脸要往哪儿搁?   那边车里的九公主,如今已是妖娆艳丽的妇人,小腹微微隆起,只眉间带着郁色,过得并不十分好的样子。她见侍女刁难对方,也只冷眼看着,并不做声。   石桃看着对方车马旁边跟着的两名带刀侍卫要过来掀马车车帘,急得浑身紧绷起来,要过来拦,却被其中一个死死挡住了。   江婺心下不安,忍着头昏脑胀勉强爬起来,心道算了,要不下去忍气吞声地道歉吧,免得惹出什么祸事来。   正这时,外面又响起了一个冷冷高傲的女声:“难得九公主今日这么大的雅兴,当街为难平民。”   这声音一来,那嚣张的丫鬟顿时熄了气焰似的,有些尴尬地喊了一声:“永、永安县主。”   紧接着,是一个柔媚的声音说了句:“永安县主言重了,她冲撞了我的马车罢了,何来刁难一说。”只是话里带了些咬牙切齿的不甘意味。   她一个公主倒还比不上一个县主气派,九公主如何能甘心?她艳丽的脸上扭曲了一下,却不得不忍着。   相比起九公主的车马侍从,永安县主出行的车架确实气派多了,话里都透着一股子尊贵高傲,她冷笑了句:“车马冲撞这等小事,您还是不要斤斤计较了,毕竟,当今皇上……可不喜欢这样多事的人。”   九公主闻言,脸上一白,竟带上了几分恐惧之色,不再多留,令车马匆匆远去了。   永安县主厌恶地看了眼九公主远去的车马,回头来看看还跪在地上的两人,语气稍缓:“起来吧。”   “多、多谢贵人。”   这两人还有些余惊,起来后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辆更加华丽宽敞的车马。   永安县主好奇地看了眼那旧旧的马车,正要说话,石桃一急,脸色发白地跪下来,道:“我、我家小姐病重,无法下来,我代我家小姐跪谢贵人。”说着,就用力地磕了几个头,即便她皮糙肉厚,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听着也是极疼的。   永安县主看着她惶恐地磕头,一时竟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晃了晃神,挥手道:“行了,不用磕了。”说完,也不再多问,很快离开了。   马车里的江婺松了一口气,心道京城果然是贵族集中地,刚来就遇上了两个了。等看到石桃上来,额头一片红肿,又心疼地拿药给她擦。   这段插曲过去,后面没再遇到什么波折,她们找到了客栈住下,休息了一晚上。   经过两天仔细的查看询问,她们也顺利买到了一个空院子,江婺带着石桃住进去,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安心地修养了几天,江婺伤和病都好得差不多,可以下床走动了。   这天她看天气暖和,阳光很好,就让石桃搬了张椅子放在檐下,又让石桃扶她出去晒太阳,暖暖的,十分舒服。   因为这边安安静静,隔壁的嘈杂就尤为明显。   江婺原本在想怎么找无殃的事情,听着听着,忍不住问道:“隔壁是有喜事吗,这么热闹?”   石桃一听就过去问了,片刻后回来跟她说道:“说是隔壁家娘子那刚成了寡妇的姑姑,从远方回来与他们团聚,他们家办酒吃。”   江婺听了有些疑惑:“外嫁的姑姑就算成了寡妇,也该待在夫家啊,怎么回来与侄女儿一起的?”   石桃被问得愣住,皱着粗眉摇头:“这,这我不知道了。”   第63章 邻里   江婺白天好奇的邻居, 傍晚就见到了。   她和石桃吃了晚饭天还没黑, 凉风习习,十分惬意, 江婺拿了拿着把小团扇在檐下乘凉。   原本赶路的时候, 没条件梳洗, 江婺和石桃都挺狼狈的。在京城安定下来后, 江婺给了银子石桃让她去买干净的衣服,结果她只买了一身颜色暗淡的粗布衣裳, 干干净净地穿上了,也高兴地跟什么似的。江婺自己原来就有几套在古代穿的衣服,就没买了,好好地洗了澡换上, 原本就白皙的人更如出水芙蓉,洗净铅华, 加上她神情、举止间完全没有乱世流民的卑微、惶然和小心翼翼, 气息柔和,安之若素。   这样从容淡定的气度, 如若不是自小养尊处优的高门贵女, 是很难有的。可她偏偏不是,石桃是亲眼看着她伤病交加、艰难地走过来的, 所以她这样的表现是有些矛盾的,偏偏在她身上又是这样自然, 看得石桃越发不解, 也越发尊敬。   江婺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个, 倒是石桃在旁边看着她柔美的侧脸,看久了,竟看得出神。   正是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石桃才惊醒了,下意识地又浑身紧绷起来,眼神戒备地看向大门。   “咱们初来乍到的,没有认识的,有谁来?”   江婺看向木门,有几分惊讶,但也没什么惊慌的,安抚地看了一眼石桃,轻声道:“去看看吧,没事儿,不要这么紧张。”   石桃这才小心翼翼去开了门,只开一半。透过门缝看见门外是两名妇人,一个年轻些,带着温和的笑;一个年长些,虽也带着笑,却更严肃一些。两人还牵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   门外的人不妨看见长相粗陋、身材魁梧的石桃,还吓了一跳,尤其是那孩子,吓得立刻躲到了母亲身后。   稍年长的眉头微蹙看着石桃,若有所思。那年轻的妇人倒露出个友善的笑,道:“我们是隔壁院子的,前两天听闻这儿来了新住户,想着既然是邻里,今日便来串串门,认认面孔。”   石桃听了这话皱眉不语,仍然堵在门口,只是转头看向江婺,听候她的指示。   江婺已经听见了,她没想到邻居竟然会敦亲睦邻,她以前的邻居们可是挺冷漠的。虽然惊讶,但江婺也没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就提高了声音道:“竟有邻里过来串门,真是意外之喜——石桃,快让客人进来。”   门外人听到这细细柔柔的嗓音,便觉是个十分温柔的女子,待进来看见她的长相,更惊讶了些。原见开门的丫头长成那样凶神恶煞,还以为主人也是北方逃难来的,必定长相粗鄙,没想到是这样纤细柔美、气度从容,让人看着便觉好相处。   那年轻妇人不由得轻声道:“贸然上门,打扰了。”   江婺摇摇头,扶着椅子小心站起来,有些歉意:“我新来乍到,本该先上门熟悉熟悉的,但我腿上受了伤,不便行动——不能出来迎接,还请不要怪罪。”   原来还有这层缘故,她们勉强更惊讶,年轻妇人忙摆手道:“那快坐下吧,不用起来,又不是贵客。”   江婺叫了石桃搬两张小凳子出来,才跟她们一起坐下了。   客人上门,怎么也该有热茶。可是江婺刚来,又在养伤,很多东西都没置办好,这时候只能让石桃倒了温水。她有些抱歉地说:“待客不周,还请海涵。”   “不用这么客气的……”见她言行有度,那年轻些的妇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笑了笑,才想起来介绍道:“我本家姓林,叫林雪,夫家也姓林,邻里都叫我林娘子。这是我姑妈,刚从外地回来,我们多年不见,今日团聚,我们那边今日吵吵闹闹的,想必也扰到你了。”   “哪里的话。”江婺摇摇头,倒是有些好奇地看了眼这位姑妈,却见她也在打量自己,目光探究,不由得一愣。   那林姑妈倒面色不变,微微点头,道:“我叫林婉。看姑娘比我侄女儿还小些,若不嫌弃,也可以喊我一声姑姑。”   “那,我便叫您林姑姑了,”江婺有些受宠若惊,想起来自己还没报姓名,又笑笑道:“我叫江婺,你们就叫我名字好了。”   林姑姑状似不经意地问:“江姑娘气度不凡,想必家里也是殷实人家,不知是哪里人?”   江婺觉得这话有点奇怪,而且她都让自己叫她姑姑了,她还喊“江姑娘”,这样生疏……但她把这份奇怪压下,叹道:“林姑姑高看我了,我家是北方人,因战乱遭了难,如今只有我一个了,颠沛流离来到京城……离乱人,算得什么殷实人家。”   虽然有些是编的,但江婺确确实实孤身异世,举目无亲,说着话,脸上不由得有些哀戚。   林姑姑便也不好再问这个,转而看了看她素白衣裙遮住的腿,关心了一句:“那江姑娘腿上的伤,可严重?”   江婺笑了笑,“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再养养就好了。”   林姑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了。江婺也不知道说什么,一时竟然冷场了。   林娘子原本因姑姑说了话,她便没有开口,这时候就场面安静下来,忙把手臂挎的篮子取下来,掀开里边的红布,笑道:“对了,我姑姑带回来一些银丝卷,江姑娘也尝尝。”   江婺看见那糕点,竟然觉得有点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便也不想了,有点羞愧地说:“你们又是上门又是送吃的,倒叫我不好意思。”   林娘子十分和善,“几块点心,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江婺只好笑着道谢。心里却想她有没有东西可回赠的,人情讲究礼尚往来啊……正想着,就看见那抓着娘亲衣角的三岁男童,正眨巴着乌溜大眼睛好奇地看她呢。   她就笑着赞了句:“这孩子真乖巧。”又挥手招他过去,温声问他叫什么、几岁了。   孩子喜欢江婺,见娘亲、姑祖奶奶都没阻止,便上前去,奶声奶气地回答了。江婺夸赞了两句,笑着递给他一把小勺子,叫他好好吃饭、健康长大。   天色不早,林家姑侄让江婺好好养伤,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找她们,便牵着孩子告辞回去了。   石桃锁了门回来,见江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便皱紧了眉头说:“您不喜欢,下次不让她们来了。”   江婺思索了一下,说:“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觉着,这位林姑姑眼神有些……探究?”   她不太确定,也许是她想多了。不过就算探究,她也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身份,应该不会令人生疑才是。   江婺觉得自己掩盖地很好,却不知,她给孩子的那把小勺子,已经令人生疑了。   此时林姑姑正拿过勺子仔细看。这勺子由白玉雕成,凸面飘了一抹绿,浑然天成,玉质温润,并非凡品。   林娘子有些不解,“姑姑,这勺子有什么不对吗?”   “自然不对了,”林姑姑神色有些严肃,“这是宫中御品。”   “宫中的?”林娘子一惊:“那这江姑娘……是什么身份?”   林姑姑摇摇头。   这名女子身上有许多令人觉着矛盾的地方,才令她探究不已。   而江婺却为认识了京城本地的邻居有点高兴。   石桃可能因为地处偏远又不识字的关系,很多事情问起来一问三不知。江婺要打探消息,其实还是要从京城人这里打听比较靠谱的。当然,为不引人注意,她要慢慢来。   她相信,只要无殃在这个世界,她一定能找到他的。   ******   皇宫,御书房。君臣正在议事。   新帝登基才一年,战乱却有数年,数年来积攒的弊端非一年可除。是以如今天下虽大局是安定的,地方却还有些乱子,尤其是饱受战乱之苦的北方城池和□□迭起的南方城镇,积贫积弱,民不聊生。   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新帝年轻,却难得对天下百姓怀有怜悯之心。如今商议的正是如何使大批流亡百姓安居乐业的事情。   说是商议,其实只是新帝下令,古安听令。   完了古安正要退下,突然又想起好多人跟他提起的事情,就偷偷看了眼年轻俊美的皇上,硬着头皮道:“近来多位大臣道,皇上年纪不小,该择选良女,早日大婚立后……”   才说了两句,古安便觉身上一冷,说不下去了。他小心抬眼一瞧,果真见上首之人正看着他,面色冷峻,已是不悦。   古安顿时后悔了,暗恨那帮老贼想把自己女儿塞进宫,不敢来说,倒让他来……又想抽自己一巴掌,他怎么就傻乎乎地来触霉头呢!   这件事情从皇上登基就有人提过了,不过皇上每次都冷脸不理会,对自己的婚事浑然不在意般。又因为皇上当初夺位的雷霆手段,冷情冷心,如今根本无人抵得住他的气势,他不喜的,没人敢提第二遍。   说来也怪,一般皇室男儿到十六岁左右就该成婚了,拖到十八岁的几乎没有,何况这位还是皇上,子嗣更关系到天下。当初还是皇子时,无人操心,婚事便耽搁了下来,如今位登九五,怎么也得把大婚事宜提上日程才是。   然而事实上,如今皇上不仅没有正妻,身边连一个伺候的都没有。帝王清心寡欲到这个地步,可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事,朝廷私下里已经有些议论。   新帝见他闭嘴了,才收回目光,垂眸看着案前书册,淡淡说一句:“再谈此事,提头来见。”   古安就蔫蔫地退下了,出来遇见了庄常,不免嘀咕。   “你说咱们皇上年纪轻轻,怎么就半点女色也不沾?好歹为子嗣着想啊。我是不信朝廷里那些猜测流言的,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也就是从小就有过命的交情,否则古安哪里敢跟冷面将军私下里说这个。他原以为庄常也跟自己一样担忧,谁知说完却不见庄常应声。   他抬头一瞧,就见庄常冷硬的面庞上,一双眸里似有几分了然。   古安一怔,问道:“怎么,当真有隐情?”又急得追问:“什么隐情?你好歹告诉我!”   庄常瞥了他一眼,却并不理会,还嫌他废话多似的,面无表情打发道:“你该走了。”   古安问不出来,又有要务在身,只能白他一眼,郁闷地离开了。只是心下不免暗暗嘀咕一句:“一个两个都喜欢冷着脸,啧!”   第64章 故人   养了将近两个月, 江婺的小腿的伤口终于痊愈了, 只是留了一道丑陋狰狞的疤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是以她每次看见这到疤痕, 总是忍不住皱眉。   不过想想, 如今她在古代回不去了, 夏天里也没有机会穿短裙短裤了, 所以这个疤痕除了自己大概也没人可以看见了——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江婺有心结交,这段时间时常买了些东西, 让石桃给隔壁送去,对方也会送一些新鲜的糕点瓜果过来。一来二去,就十分熟悉了。   她知道林娘子家当家的开了一家点心铺子,算是殷实人家, 原是夫妻俩一起忙活的,后来林娘子怀了孕, 她丈夫就不让她在铺子忙活, 转而雇了伙计帮忙。林娘子如今主要的时间都用来做刺绣,再拿出去卖, 也能补贴家用。江婺有时候忍不住羡慕林娘子的多才多艺。   与林娘子家熟悉了, 伤又好了,江婺就时不时去隔壁家串门, 坐在一边看着林娘子忙活,继而隐晦地打听一些事情。比如说本朝的国号、年号、战乱情况这些。林娘子既然是京城人, 对这些事情自然是清楚的, 且她性格和善, 知无不言。江婺在有心打听之下,很容易就弄明白了这个国家的大概情况。   打听完之后江婺有点失望,如今年号叫端武,可是她以前问过无殃,他当时说年号是玄武呢——这可是她知道的唯一的线索了。前些年战乱,倒是跟无殃曾与她说过的相符。   说起这个,她不由得想起曾经他与她讨论《孙子兵法》的时候,江婺看出他有一丝跃跃欲试,还曾说过一句“好男儿当文武双全,不惧疆场”,就是不知道自己困于火光之时,他去了哪里,后来又是否追查那件事,会不会痛苦自责,有没有想她,后来有没有跟着上战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能不能融会贯通,唉……   林娘子也轻叹一声,道:“当今皇上当初还是一名不受宠的皇子,远赴边疆,力挽狂澜,驱除敌军,保住了大魏江山。所以即便他夺位的手段有些……”   说到这里她突地顿住,惊觉到有些话不是可以议论的。抬眼一瞧,却见江婺神色如常,她松了口气,只含糊带过:“……总之,如今皇上年轻有为,咱们都相信,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江婺哦了一声,对当今皇帝没什么兴趣,转而打听了其他国家的年号,但是对于其他国,林娘子就不太清楚了。江婺不免有些失落,心道要是无殃在别的国家,那岂不是更难找?而且这种时代,女子出门尤其不安全。   她不死心,迟疑着问道:“不知道林姐姐有没有听说过……一位公子,名叫无殃的?”   林娘子有些奇怪,“我没听见过,不过听着似乎是个小名,那公子姓什么?”   江婺茫然着说不出来。   林娘子一愣,又问道:“这位公子是京城人士吗?”   江婺迟疑着,也说不出来。她皱着眉,开始懊恼自己一问三不知的,怎么能找到人啊!   迎着林娘子探寻的目光,她半天才模糊地说出一句:“可能、可能是大户人家的落魄公子,长得十分好看,如今约莫十四五岁。”   林娘子想了想,竟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当今皇上,当年他是落魄皇子,又确有天人之姿,可惜年纪对不上……故而还是摇摇头,有些歉意:“未曾听说过。”   江婺就很失望。   林娘子看她这样,忍不住想歪了,“江姑娘,难不成你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就是为了找这位公子?就像戏文里说的,女子千里奔波,为觅佳婿良人……”   江婺脸一红,忙打断道:“林姐姐不要胡说,那是我……”弟弟!   不过她这样一问三不知的,该怎么好说是弟弟,不是自相矛盾吗?最后只能顿住了话头,不说了。   林娘子见她脸红不语,以为自己猜对了,见她脸皮薄,也不再多问,遂抿唇一笑,低了头穿针引线。   江婺有点有苦说不出的羞恼,要瞪林娘子一眼,却突然看到她脸侧有一道浅浅的鞭痕似的,应该有数年了,她不禁有些愕然。   林娘子秀美爱笑,几年前应当正是明眸皓齿的少女,谁竟这么狠心,将她打成这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怕触及人家的伤心事,也不好多问,转而低头瞧她手里的活计。林娘子正在一条湖绿裙子上刺绣,一支雏荷颜色鲜亮,针脚细密,十分逼真,江婺不由得坐近了看。   林娘子见她喜欢,就让她靠近些看,又仔细把绣法说了一些,教她怎么绣,飞针走线之间,雏荷已悄然浮现碧绿水面。   江婺看得叹为观止,见她收针了忙拿剪刀来,小心翼翼又兴致勃勃地一手捻住线头,一手拿剪刀贴着线跟儿,一咔嚓剪下去,啊地一声痛呼——她把自己手剪到了。   血珠立刻从创口崩了出来,她忙不迭甩开手去,免得污糟了人家辛辛苦苦绣出来的作品。   “呀,怎么伤到手了!”   林娘子也是惊呼一声,忙让她按着伤口,自己则放下了绣活急急去开了箱笼,从箱底里拿出药膏,又快步转回来,“快来上药,这个药膏止血最管用了。”   一点皮外伤,江婺原本说没有大碍的,后来看到那药瓶子,却是浑身一震,整个愣住了。   林娘子只当她是疼得狠了,忙手脚利落地给她上药。   江婺愣愣地看着那药瓶,等上好了药,止住了血,她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握住伤了的手指,状似不经意地问:“林姐姐这药真是好药,只是与寻常所见不太一样,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这个啊……”林娘子眼神落在药瓶上,竟然微微失神,脸色霎时带了几分怀念,语气更有些失落似的,“……是一位故人赠予的。”   江婺有些惊讶于她的神色,却轻声追问道:“有这等外伤佳葯,林娘子这位故人,莫非是郎中?”   林娘子回忆起往事,低声道:“他自称父亲是江湖郎中,他也学了些皮毛,可我觉着,他的药……比其他人远远来得好。”又突然蹙起眉,“他那样身份的人,为何偏要……”   偏要什么,却顿住了。   江婺对比着记忆中的少年,觉得不对,就微微皱起了眉头,又看林娘子的异样神情有些疑惑,遂继续轻声问:“不知这位故人,如今怎么样了?”   “他啊……”林娘子突然沉默了半晌,而后神色复杂地轻声开口——   “他死了。”   “什么?”江婺一惊,“死、死了?”   “前些年边境告急,战事吃紧,他的主子被派往边疆,他跟着去了,便……”   林娘子语气平静,只是平静里悄然带了几分苦涩:“……战死沙场,一去不回。”   江婺啊了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林娘子拿的那个药瓶,她不会认错的,绝对不会认错的,就是她给无殃带过的无数药瓶子之一。   当时他还很小,身上又总是带着伤,她怕他弄错这么多药,就在各类药物包装上标了序号,又费心引导他记住每个序号代表的什么功效。如今这个药瓶子标了一个1,代表的就是他小时候最常用到的止血药。   她带来的药,只放在那个后来燃起大火的院子,而那个院子,只有无殃和广常两个人。如今这药到了林娘子手上,她说是“故人”给的,那这故人无非就是无殃和广常了。   之前林娘子说什么来着?江婺脸色发白地回想。   主子被派往边疆,他跟着去了,然后一去不回……广常死。了?   江婺想到这里,不禁有点头晕目眩,脸色发白地摇头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虽然她对广常的关注远远比不上对无殃的关注,可是、可是那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少年啊,那么的英武高大,沉默地站在那里的身影,岿然不动地守护着……   她嘴唇有些颤抖,继而又想到,广常要是战死了,那无殃呢?无殃怎么样了?   难道院子发生大火的那天,无殃就是被派去了边疆,所以看不到人?他那时候才十四岁啊,纤细的少年,没有广常在身边保护,他怎么抵得住战场上的枪林箭雨?   江婺的心几乎立刻沉了下去。   林娘子忆起往事,也神思恍惚,并未注意到江婺的不对劲。   江婺想了一圈,才勉强稳住心神,抬眼看向林娘子,正要跟问个明白的时候,外面有阵动静传来,然后便是男童开心地用脆脆的嗓音喊了一句:“爹爹,你回来啦!”   这是林娘子的丈夫回来了。   江婺到嘴的话只好生生顿住,转头一看窗外天空,才发现已经傍晚了,忙不迭站起身来告辞。   这样的封建社会,男女大防是很严重的。女子之间相互串门说说话没什么,但是只能是在男主人不在的情况下,否则名誉就有损。何况江婺还是个未婚女子,更要注意这些。   但是偏在这个时候……江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痛恨这些规矩!   林娘子也回过神来,忙送她出去,一边道:“明日是三月三丄巳节,有热闹的庙会可逛,你怕是没见过我们这里的,明日咱们去看看,如何?”   江婺正想着要继续追问信息呢,闻言心下一定,点头道:“好,那明日再见,我先回去了。”   出到门外,那边林娘子的丈夫也知道屋内有人,就先抱着孩子退到了一边。江婺远远一福身,低头匆匆回去了。   第65章 惊觉   上巳节在阳春三月, 天气暖和,百花开遍,大地一派生机勃勃。   这日大家纷纷穿戴一新出了门。男子兴致勃勃往河边去,与友人流觞曲水;女主则三五结伴去逛庙会,春衫单薄鲜亮, 姹紫嫣红。   江婺她们也在街上。吃过早饭, 她就去找林娘子出门了。   不过除了林娘子, 林姑姑也要去, 孩子也牵着。江婺顿时有点拘束,主要是觉得这位林姑姑看似温和, 实际挺唬人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阅历的关系。   江婺暗地里又很奇怪,按理说这位林姑姑这么厉害,怎么会被夫家赶出来呢——她觉得是被赶回来的,因为这个时代的特色,一般出了嫁的女子除非休离, 不会和会娘家的。何况这也不是娘家,是侄女儿的夫家, 而且林娘子和她丈夫也没有不满的意思。怪哉。   江婺正低着头心里嘀咕,突然旁边林姑姑竟然跟她聊起来了。   “江姑娘虽说是从北方来的,却丝毫不像北方女子豪爽, 反倒极有南方女子的温婉柔和, 想必是平日里耳濡目染。莫非你母亲是南方人?”   林姑姑的语气还算温和的, 可江婺就是感觉出了打听的意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了。而林姑姑一旦说话,林娘子就不会开口的,显得即是敬重,所以江婺也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   “林姑姑缪赞了,我天性是这样的。”   “之前江姑娘只说了家在北方,不知道是北方哪里?”   南下的路上,江婺早跟石桃打听过北方城池。现在就说了一个。   林姑姑又问:“江姑娘千里迢迢过来,初来乍到又买了院子,想来家底不错的,祖上是不是出过官老爷?”说完她发觉探寻意味太重似的,又笑说了一句:“邻里之间,总是想问个明白。”   江婺勉强笑笑,摇头道:“林姑姑高看了,我们只是一般人家。”   街上人原本就多,此时更拥挤了些,她们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尤其护着孩子,怕走散了。石桃也紧紧跟在江婺身边,眼神不错地守着,就怕谁挤到了她。   林姑姑牵着孩子,随口似的又问了句:“江姑娘年纪也不小了,父母生前可有婚配?”   “未曾。”江婺摇摇头。   此时太阳有些热烈,照得人脸庞烫烫的,江婺下意识地要拿扇子出来遮阳,好险想起林姑姑在旁,忍住了,只能抬手挡在额头,一边看着街上熙熙攘攘、拥拥挤挤而苦恼。   林姑姑正想再说些什么,街上人群突然剧动,纷纷往两边走开来,让出街道中央。   然而什么人来江婺没看清,前面的人骤然后退,她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跄踉着后退几步,又不小心踩到了自己裙子,好在石桃扶住了她,才没有摔倒。   就这么一下,耳边有马蹄声、甲胄碰击声急促而来,又很快远去。等江婺回过神来,街上行人已恢复了如常走动。   她好奇地抬眸看去,只见马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身着一身沉重的盔甲,后面的黑色披风迎风招展,飘动飞扬着,很快便看不见了。   江婺收回目光,微微皱眉,她竟然觉着,那身形有几分熟悉。   忽然,她感觉到了林娘子的目光。   林娘子也怔怔地看着那人远去的方向,神色复杂,思绪仿佛沉浸在了某些事情里。   她心中一动,走到林娘子身边,低声问:“林姐姐,这是谁?”   林娘子神色仍是怔怔的,轻声呢喃道:“故人……”   江婺立刻想起昨天她说的故人来,忙问:“你不是说战死疆场了吗?”   林娘子神色一哀,一双明眸竟然要哭似的浮起了水雾,呢喃道:“此人身份天翻地覆,已不是当年故人,岂不是死了……”   话没说完,林姑姑突扯了一下林娘子,并严厉地看她一眼。   林娘子才猛地回神,犯错似的,低了头紧紧抓住了孩子的手,不再说话了。   江婺看在眼里,皱了眉,心下越发奇怪。   *****   皇宫,御书房。   此时房内静悄悄的,新帝今日处理完朝事,便微微俯身,打开了案底下的箱笼。   案下两个与御书房格格不入的粗陋箱笼,里边装了满满当当的书。   这些书都不新了,也并非绝世孤本,却极得皇上爱护,保存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伺候的人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只知道新帝时常拿出来看,且从来不假手他人收拾,甚至不准动两个箱笼一丝一毫,违者杀无赦。   他神色惯常冷冷冰冰、古井无波的,此时睹物思人,眼里却浮现一丝哀戚。   他还小的时候,她就曾叮嘱他要勤学苦读,不可有一日废驰。当年话音尤似在耳,说话的人早已不在。   静静看了这些书半晌,他才取了一卷书册,直起身来,在案前轻轻翻阅。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不期然看到这里,他便不由得顿住了。   想起她自称是仙子,来自玄天,故而储物无形,来去无踪……可是仙人法力无边,来去自由,如何会被一个小小院子挡住?她却总想出去而不得其门而出。   还有她每次恼了,就说不来了,但下次虽晚些,也会来的,想来其中必有不得已的缘故,他也知道她不是什么仙子,只是神秘些罢了。   何况她还曾教过他“子不语怪力乱神”,当时她竟也未曾意识到自己前后矛盾,着实有几分迷糊。   是了,她是有些迷糊的,总是不记得他几岁了,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时间,也总在寒冷的时候忘记穿厚衣……后来,倒似是习惯了一般。   不过他仍是十分喜欢的,只要她来,他如何都可以的。   他从可怜孩童平安长成少年模样,多亏她替他处处着想,从未真正不理他。   她是那样好,好到他梦里全是她了。   那年腊月,他去边关的命运已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他原想着,不若与她诉明心意罢。她若是愿意,他便带着她走,不论边关还是京城,他都护她周全。   他回来的时候想了一路,想着要如何表明自己的心意,如何才不吓到她,如何才能令她也喜欢他呢……   满心惴惴想了一路,期待了一路,回来不见伊人,只见满天火光!   他握着书卷的手不自觉收紧了,直接都发白了,眸子一片暗沉。   他垂眸又看了眼书卷上的字,而后痛苦地闭了闭眼,心道,她为什么不是仙子呢?   她是仙子多好,就能避开葬身火海的下场了,她那么好,何以是这个下场!他心里的话,都未及与她诉说……   “启禀陛下,巡查使古安大人求见。”   新帝闻言,睁开眼眸,轻轻收好书册,放回案下箱笼,方淡淡地开口:“宣。”   穿着一身暗纹红袍的古安进来,袍角一撩,单膝跪地行了礼,趁此机会悄悄抬头观察上首之人的脸色……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   起来之后,古安将一块乌金令牌呈上,道:“巡查令已做好,请皇上过目。”   为真实快速地了解各方官员,查明地方实情,新帝登基后设立巡查司,选派军中精兵任命巡查使,专职监督各方政策落实,查处各地贪官污吏。巡查司内,除了古安为司主,巡查使人员并不公布。巡查使权利极大,危机情况,凭令牌可先斩后奏——自然,这是后话。   前段时间新帝刚刚吩咐锻造巡查令牌,如今成品才出来,需要他过目了,才会真正锻造出来。   此时新帝看见这令牌,却是目光一凝,猛地想起记忆中的一块墨玉,也是令牌形状,戴在她的手腕上,映得她肌肤格外洁白。   他盯着这令牌,仔细回忆当时收捡江婺的尸骨,她手腕旁边有没有那块令牌墨玉?或是任何的墨玉碎片?   没有!   完全没有!   他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心里因这个猜测浮起一丝希望,他突然欣喜若狂,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古安发现皇上竟然面色变换不休,他既是惊呆又是忐忑,不知道这到底有哪里不对,惴惴地问:“皇上,是否哪里不妥……”   他话未说完,就见一向从容沉稳、八风不动的少年天子,抓着令牌猛地站起来,看也不看他便往外走,脚步都有些急促而凌乱起来。   古安大惊,然而皇上身边不喜阉人伺候,庄常今日又去了景山不在身边,皇上不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啊,他连忙快步地跟上。   没想到一路跟到了西宫,皇上曾住了十年的地方。   到了内院,他也不敢再跟进去,只好皱着眉立在阶下等着。   皇上走进了房间,看着那具使他肝胆欲裂、痛苦不已的棺木,突地推开棺盖来,目光极快地在里边扫视着,尤其仔细在尸骨左手腕。   没有,确实没有的!   他目光更亮了起来——江婺她,或许还活着!   他砰地合上棺木,转而去了隔壁书房。   一推开书房门,便能看见挂满了四面墙的仕女画像。有手拈花枝唇角带笑的,有手握书卷垂眸细读的,眉间微蹙生气的……不论何种神态动作,全是一个女子。   笔画细腻,心神具备,不难看出作画之人深深的眷恋。   他轻轻取下其中一副,大步走出房门,突然提声喊了一句:“来人!”   他招来宫中御画师,命他们照着这幅图大作画卷。   而后每名巡查使都接到了一块令牌与一副画卷。他们除了原本的使命,还多了一项任务——要找到画上的女子。   第66章 争执   小院极小, 关起门来就是安安静静的一方天地。   江婺每每坐在廊下乘凉静思时,总是想起无殃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他们相处的时光,继续不由得想起无殃的那个小院,那也是小小的, 静静的。   自然, 实际上无殃的院子是要大得多的, 即便不算外面莲池亭台兼具、姹紫嫣红开遍的大园子, 他内院也是宽敞的,房屋也多得多, 并不像她买的院子这样逼仄。   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 就是无殃的院子有花草树木呢,尤其院子东头那株桃树,即便无人理睬,也每年开花结果,生机勃勃, 她还在树下种了些番茄辣椒什么的,看着有趣多了。对比起来, 江婺这里一棵草都没有,也太荒凉了些。   如果是准备长住的,江婺早就着手布置了, 只是她现在的目的和主要的精力就是找无殃。也许他不在这里, 到时候她还要去别的地方, 所以院子就这样沉寂着。   无殃啊无殃, 他在哪儿呢?江婺发现自己越发想念他了,她们好像已有数年未见般,唉……   石桃原本在一旁砸核桃,不喜欢看见她愁眉苦脸的,于是劝她去逛街。   江婺知道枯坐在这里也没办法,不如找点事情做,于是环顾小院一周,点点头道:“好,咱们去买些生莲子吧。”   “您要吃莲子羹?”石桃不解。   “不是用来吃,要用来种。所以咱们不仅要买莲子,还要买一口大水缸。”江婺叹气道,指着小院角落:“水缸就放在哪里,注入二勺清水,撒下几粒莲子,到了夏日……若能住到夏日,即便没有满塘风光,一缸碧荷也可入景。”   于是主仆俩出了门。   买莲子又买了缸,叫人迟些送过去,她们在一家酒楼吃了饭。江婺还不太想回去,就仍在街上闲逛着。   不曾想,差点淋成个落汤鸡。   出门时明明好好的,午后天却阴下来,没多会儿豆大的雨滴就啪嗒啪嗒滴落在屋檐上,又汇聚成水流,哗哗地往下落到地面,地面顿时潮湿脏污起来。   街上摊贩匆匆收起物件寻地躲雨,为这漫天雨幕搅坏了半天生意而唉声叹气,又为雨势越下越大自己却没带伞而忧心忡忡。   原本在街上悠悠闲逛的人也匆匆到了近旁的店铺躲雨了。方才情急之下,石桃拉着她奔入了一家首饰铺面。   江婺为这场急雨皱眉了会儿,又无可奈何,心道自己既然进来了,那就看看首饰罢,好歹能打发时间。   这家店很大,里边上等玉器不少,金银工艺也新颖精湛,从整套的头面到单个儿的金珠玉钗都有,珠光宝气的,看得江婺有点晃眼。   至于石桃,她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宝贝,眼珠子差点就不会转了。   江婺被她的神情逗笑,笑问她有没有喜欢的,要不要给她买。吓得石桃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江婺却是认真地要给石桃买东西了。石桃对她一直很好,可以说是救命之恩,这段时间又细心照顾她的起居,令她非常感动。而江婺除了给她吃喝穿住,还没有过其他表示呢。   “石桃,你仔细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看中了就跟我说,我给你买!”   “不、不用了,您给自己买,您戴着好看……”   “不用这么拘束,你对我这么好,我给你买东西都是应该的!”   “不用、真的不用,我用不着……”   “怎么会用不着呢?女子都要有几件首饰的呀,还是说你都不喜欢这些?”   江婺说着,手一翻取出了一只碧玉簪子,对比一看,这个比店里的做工还要精妙,玉质也更通透上乘。   江婺摸了摸,还是把簪子递给石桃,道:“没关系的,你戴上,定然好看的……”   她们正小声地说说笑笑,没留神,江婺撞上了一人。那人身体柔软,想也是一名女子。当然了,在首饰店里买首饰的,一般可不只有女子么。   “对不起……”   因为是自己的错,江婺没看清人就忙转身道歉。   道个歉抬头一看,对方果真是个女子,穿戴不俗,眉目之间婉丽动人,身边还有两个丫鬟跟着,感觉是个官家女子。只是因为被撞了一下而娥眉微蹙,不太高兴的样子。   江婺心下有些惊艳。她觉得自己无心之失,又诚心道歉,对方应该不会计较才是。   哪知道那女子看她一眼,又扫一眼她手上碧盈盈的簪子,有些惊讶,再扫一眼身后的石桃,美眸稍冷,似是不悦,只是抿着唇没说话。   但就是这样也就够了,她身边的丫鬟立刻冲江婺抱怨道:“你怎么也不看着些,冲撞了我家小姐。”   江婺好声好气道:“抱歉,是我不注意,还请这位小姐原谅。”   那小姐突然露出一丝笑来,目光落到她手上的簪子,朱唇微启:“你手上的簪子倒是不错,让给可好,我便不与你追究。”   江婺一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言下之意,是本来要追究吗?她就轻轻撞她一下,又不是故意的,还道个歉,她又没伤着一根汗毛,她追究个什么东西啊……   内心这样想着,碍于她似乎是高门贵女,江婺只好委婉地道:“抱歉这位小姐,这是我自己的簪子,并不是这店里卖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故而让不让一说,便行不通了。”   那小姐闻言,脸色越发不悦,只是又眼睁睁看着她,不说话了。   然而自有她的婢女替她说话。   一名婢女冷笑道:“这位姑娘,您既然是来买首饰的,怎么还会带自己得来?”   另一个更是鼻孔上天:“就是,不想让就算了,还拿这种话来唬咱们,要不是咱们小姐喜欢,你以为郦府差这支簪子?”   完了还审视意味极浓的上下打量她一遍,看到高壮粗黑的石桃时,尤其轻蔑,嘲笑道:“何况这簪子质地好,价格也不便宜,你买得起吗?”   另一个一唱一和,“我看这位姑娘你簪子就跟婢女一样,甭管粗糙不粗糙,难看不难看,有得用就好了。这支簪子精美华贵,还是让给我们小姐好了。”   江婺一懵,继而一股气愤从心底里腾地涌上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小姐以手绢掩唇,极是矜持地一笑,幽幽道:“我的婢女虽说有些浮躁,道理却是不错的。”   江婺顿时对这位貌美女子观感差到了极点,她握紧了手中的簪子不说话了。   石桃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刁难,试图挡在江婺身前保护她,但是被江婺按住了。   那女子再看一眼江婺手中的簪子,确实越看越喜欢,美眸一转,突道:“姑娘若有这样好的簪子,还用得来这里买,怕不是……”后面意味深长地停止了。   江婺冷声道:“那这位小姐是说我偷东西了?那不如把掌柜叫来问问?”   然后胖胖的掌柜就来了,一看这情况就有点头疼,再一看那簪子,就不像自己店里的,笑得一脸和气生财正要说话,那郦小姐先说了:“掌柜的,我郦府也照顾不少你生意了,今儿个我着实喜欢这簪子……真不是你们店里的吗?”   这话暗示意味极浓。   胖掌柜心里一咯噔,想想新帝登基后郦府水涨船高的地位,再想想如今新帝尚未大婚,后宫空缺。而新帝对已故贤太妃十分感念,这位待嫁的郦棠玉又是贤太妃唯一的侄女儿,说不定……再看看另一边,啊,这位姑娘也是温婉柔美,只是身后的丫头太粗糙了,倒像是逃难来的,家境必然比不上郦府的。   心里转了几圈,他擦擦汗,只好笑着对江婺说:“这位姑娘,您可否让我细细看下这簪子,是不是我们店里的?”   江婺冷冷地瞥他一眼,把碧玉簪子交给了他。   胖掌柜拿起来对着亮光处细细看了,看到某个隐蔽刻印时,脸色一变,心里一堆念头都碎成了渣。   ***   庄常自景山归来,在路上就遇到了古安。不知道为什么,他脸色一会儿惊讶好奇,一会儿苦大仇深的,十分纠结的样子,连他近了都没发现。   他不由得勒停了马,问一句:“怎么了?”   古安吓一跳,发现是他之后又突然兴奋起来,拉着他叫道:“那个,我知道咱们陛下的隐情了!!”   “什么隐情?”庄常浓眉一皱。   “就是那个……隐情啊,皇上清心寡欲的缘故!你不知道,当时皇上的脸色多急切!皇上还让我去找人了!不过,让我去哪里找人啊,这也太难了啊!……”古安说话有点颠三倒四,显得十分激动而纠结。   庄常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因而冷声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古安激动地,干脆把画像往他面前一展:“喏,你自己看吧,这就是咱们陛下的隐情!”   画上的女子骤然展现在他眼前,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眉目柔和,唇角带笑,完全像是昨日里才见过的,未曾真正远去。   庄常看着画像,一瞬间竟然想落泪,说不出话来。   古安以为他与自己一样,都惊呆了,就兴奋地说起来:“是吧!很惊讶吧?我当时也十分震惊呢!原来皇上心中早就有了女子,怪不得对大臣们的意见不屑一顾呢!就是这个女子如今不知道在哪里,让我……”   庄常突地打断他:“陛下让你找人?”   “对啊,整个巡查司都接到了命令,我是负责京城这块……”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前几日啊,你去了景山之后,陛下突然去了一趟西宫,然后拿出了这副画卷……哎哎哎你要干什么!你拿着画像去哪里啊……喂!”   古安看着抢了画像就走的人,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庄常不会怀疑皇上的决定,他既然让人找,那便是确认她还活着的。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循环往复,他便觉得冷寂多年的心也温热起来了,激动不已。   他心道,春雪姐姐就住在京城里,后来婉顺姑姑也出来了,去问她们,让大家一起找,总能快些。   要快些,快些找到她,他……很想念她。   皇上更是。   他一定要尽快找到她,只要她还活着,他们一定能找到她的!   心里念头急转,庄常快马加鞭到了林家院子,见到了婉顺姑姑,便拿着画像直问。   婉顺一看画像,面色惊讶,却极肯定地点头。   “见过的,这女子就住在隔壁……她是谁?”   第67章 啦啦   “啊哈哈, 抱歉抱歉, 这支簪子确实不是本店的, 郦小姐可以再看看本店的簪子……”   “你看清楚了么?”   “啊小的看清楚了, 本店确实没有这个款式的……不过本店还有新颖款式,玉质也不错的,郦小姐再看看吧~”   江婺看看那位郦小姐忿忿的神情,颇感无语, 也不想再理会她, 转而朝掌柜伸手:“既然如此,簪子便还我罢。”   “啊是是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首饰店掌柜将碧玉簪子双手奉还江婺,脸上笑呵呵,心里苦哈哈。   郦府确实不好得罪,不过那也就是个落魄家族罢了。如今郦府无人在朝任官,也没有显贵的姻亲关系,早就不算京城门阀了。也就是新帝登基后感念贤太妃才赏了一些,加上新帝未婚、郦棠玉未嫁, 外人猜测纷纷,可这事儿到底成不成, 可没个准……说到底如今郦府只是个空架子罢了,瞧瞧这位郦大小姐的样子, 便知道郦府内里是个什么样子了。   而另一位女子……掌柜偷眼看了眼, 心道这位随手拿出来的一支簪子就是“内务府敕造”, 却又未见过的,哪知道是什么身份?   人总是对未知的人事物怀着一份敬畏,于是店掌柜选择忽视郦棠玉的暗示,不要得罪江婺。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位姑娘拿着自己的“敕造”簪子逛首饰店,是来砸场子的吗??   掌柜暗暗嘀咕着,一边希望她两个不要在他店里面闹起来,免得影响自己生意。   江婺接回簪子收好,看也不看郦棠玉难看的脸色,拉着石桃就要出去了。   四月的天,多是阵雨。一会儿的功夫,外面雨势渐小,只剩蒙蒙细雨。之前仓皇收摊的小贩们,又蠢蠢欲动地准备重展铺位,继续生计。   石桃看江婺想冒雨出去,忙用力拉住了,皱着眉说:“您身子弱,不能淋雨。”   江婺摇摇头,“我没那么娇弱。”一边挣脱石桃手,仍是走出去了。   石桃连忙跟上,一边抬起袖子想替她遮雨,一边又要看着脚下,免得她走得急磕绊了,一边又看到她素净的裙摆不小心沾到了地面的污水,整个人着急地不得了,偏又不是嘴巴利落的,急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您的裙子都脏了!”   江婺原本有点气闷的,听到这句顿时噗嗤一声笑了。   她停下来回头看看石桃粗糙却质朴的脸庞,尤其一双黑黑亮亮、十分有神的眼睛,她觉得,自己留在古代经历的种种困难,都因为有一个赤诚、坚韧、对她极好的石桃陪着,而变得不那么困难了。   江婺轻轻推开石桃的手,眼神柔和,道:“好了石桃,不用遮了,这小小雨丝,淋不湿,正凉爽。”   石桃仰头感受了下,这才讷讷地放下了袖子,只是还是拉着江婺从屋檐下走,认真地说:“这里干净,不弄脏裙子!”   江婺心情大好,就拉着石桃继续逛街。   后面首饰店里,郦棠玉看着江婺的笑脸,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轻盈步伐,不知怎么的,觉着十分碍眼。   她遂也没有挑首饰的心情了,冷眼瞧了两个丫鬟,道:“既雨停了,便走罢。”两丫鬟忙应声跟上。   “得得得……驾!”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来。   也是郦棠玉倒霉,刚出店门就有人疾驰而来,马蹄踏在一滩污水里,郦棠玉闪躲不及,一席鲜亮的碧色荷花纹百褶裙子被溅了好几滴污迹,顿时把她气青了脸,咬牙低骂了一句:“什么人闹市驾马,这样放肆!”   一个丫鬟伸长脖子看了看,脸色一变,回来小声道:“小姐,好像是镇北侯爷……庄将军。”   郦棠玉顿时不敢说话了,跺跺脚,自认倒霉。   庄常扬鞭策马,骑得飞快,雨丝因而也显得重了些,沾湿了他刚毅的面庞,风吹得有点凉,木木的,可是他一颗心火热着,快速跳动着。   他听婉顺姑姑说,她真的活着,而且就在京城,甚至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内心的狂喜简直压抑不住,恨不得立刻见到她!活生生的她!   庄常大步走到那小院门前时,却又踌躇了,他刚从景山回来,风尘仆仆,这样见她,太失礼了!   而且他如今与过去不一样了,贸然见了,会不会吓到她?   如今已是四年多过去了,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她这些年如何?去哪里了?……或者说,她原是哪里的人?那天大火里发生了什么,她如何逃脱的,之后又可曾想念他们?他们,十分想念她的……   庄常紧张地浓眉紧皱,继而又想到,皇上想必比他更急切,这事儿要先告诉皇上,还是先见了她,直接带她去见皇上?……不不不!   庄常突又猛地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不知道会不会排斥,毕竟她不是贪慕虚荣的女子,这样唐突相见,恐怕真会吓到她的。   ——还是要先告诉皇上!   庄常最后下定了决心,抬头再看小院门,才发现门竟然是锁着的。   林娘子,也就是曾经的春雪,一直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此时解释了一句:“江姑娘怕是上街去了,没多久便回来的,你……庄将军要找她,不急在一时。”   春雪说完,再看他一眼,又低声劝慰了一句:“您衣裳湿了,先回去换了罢,当心着凉。”   刚说完这个,就见婉顺姑姑严厉地看她一眼,她忙低了头,咬唇。   庄常没注意到春雪的神色,只点点头,郑重嘱托:“我去去就来,还请二位代为关注一下,她……十分重要。”   婉顺拉着春雪,颔首道:“侯爷放心,我们就在这看着。”   庄常再深深地看了一眼院门,才翻身上马,一路冒着雨快马加鞭,直到了宫门才停下来。   他下了马便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宫里执守的侍卫都是军中精兵选任的,都知道庄常的身份,又见他脚步匆匆,脸色严肃,显然是有急事,都不敢耽搁时间。   身上甲胄沉重,发出一阵阵金属碰击声。庄常走得极快,却恨不得再快一点。   好不容易走到御书房,经內侍通报,他大步走进去。   御书房只有皇上一人。   清俊贵气的少年静静坐在桌后,难得没有在批阅奏折,手里拿着一只月白荷包,垂眸默然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庄常看到了那荷包,眼神一黯,却觉着自己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他单膝跪了下去,忍着心中的激动,哑着嗓子喊了一句:“皇上!”   新帝抬首,一双漆黑的眸子微微眨动,沉寂的湖水起了一丝波澜似的,轻声道:“你回来了?正好,有件事情朕要……”   “皇上,”庄常第一次有些放肆地打断了他的话,抬头看着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不稳起来,“皇上,她……就在京城,臣已找到她的居所了。”   啪。   少年手中的锦囊落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他看见自己的手都微微颤抖了。   他猛地站起来,一贯暗沉的眸子亮起了光芒,直直地看向庄常,声音仿佛怕打破了梦境似的,轻轻确认道:“真的……?”   庄常重重地点头,“这是婉顺与春雪亲口所说,就住在她们隔壁,已有两月时间。”   他听了,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好似时隔多年,才终于活过来似的,他声音颤抖着,轻轻说了一句:“真好。”   真好,她还活着,且近在京城,真好……他一时觉得惊喜,又觉不真实。   庄常抬头,看皇上愣住了,不禁有些急,道:“皇上,臣是否即刻接她回宫?”   他才回过神来,右手轻轻按住疯狂跳动的心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些许。他拿起掉落在桌上的荷包,紧紧握在手中,摇头:“不,朕要亲自去找她。”   庄常一惊,却又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担忧,迟疑着道:“您的身份,怕不好出宫……”   他再摇头,一锤定音:“无碍,待朕去换身便服。”   庄常只好去命人即刻将皇上的马牵来。   须臾,两人匆匆出了宫门,骑马往外城而去。   新帝一马当先,即便身上仅着一身无纹无绣的袍子,满身贵气仍教人心惊。庄常紧随其后,绷紧了神经小心护卫着。   雨后天晴,阳光明媚,两人骑马过市,原是要直直往那个小院而去的。   只是一声女子惊叫传入耳中,新帝突然心有所感,勒停了马,抬眸看去——   江婺也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   今天难得有心情出来逛个街,前面在首饰店躲雨就遇到了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姐,后面逛街了在酒楼吃饭,也能遇上一群人打架?打得那栏杆都坏掉了!   她战战兢兢,正要拉着石桃离开,还偏偏被人推了一把!这下好了,摔下去不死也得残!   江婺摔了出去,看着石桃惊恐的脸,自己也吓得惊叫了一声。   这变故吓得打架的那群人都惊住了,街上也惊叫连连。   街边马上的少年眸子一凝,在马蹬上一踏,借力跃起,一手便将江婺拦腰一揽,牢牢护在怀中,又在栏杆上一踩,带着她一个鹞子翻身,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骏马之上。   江婺原本惊惧交加,本以为自己要死于非命了,哪知道这一阵天旋地转,尚未反应过来,便落在一人怀中,挨着的胸膛宽阔,腰间的手臂有力,竟一下子使得她感到安全。   胯。下骏马因这冲力微微动了动,又很快安稳下来。江婺心里砰砰直跳,到底是抬起了眼眸,看向救了自己的这人脸庞。   第68章 棘手   江婺抬眼才看到一个线条分明的玉白下巴, 就被他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 往他怀里轻轻一按。江婺的脸就贴在了他的胸膛,整个人一懵,一时不知道做何反应。   少年垂眸看着她乌黑的发髻,珍而重之地将她抱在怀里, 这一刻, 才发觉她是真实而鲜活的。   一时间,时间都静止了似的, 耳旁再也听不到一丝嘈杂。   只余两人暗暗急促的心跳声。   这样亲密的姿势让江婺有点无所适从, 她觉得脸庞烫热,想偏开脸,却叫他按住了后脑勺而动弹不得,她只好红着脸细声说:“谢……谢谢你救了我,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说完等了一会儿, 那人一言不发,动也不动, 仍是紧紧地抱住她。勒得她都有些难受。   她有点羞恼,伸手想挣开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 却觉得那手臂肌肉结实, 铁铸一般丝毫不动。   她有些急了, 推着他:“你, 你放开我, 这样太……太无礼了!”   他这才开口, 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颤抖, 仿佛在她耳边呢喃,带着无限思念与怜惜,低低声说:“江婺,别动。”   别动,让我抱抱你,确认你是真的回来了。   江婺听到他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挣扎。   这个声音,似熟悉,又陌生,带着记忆中的清润,又添了一丝厚重,好似少年的嗓音已经随着时间蜕变,成为了完全成熟的低沉男声,变得更好听了。   这声音,分明是她一直要找的人所有,是她的弟弟,无殃啊……   太过震惊以至于不敢置信,江婺整个人都愣住了。   少年垂眸看着她乖顺地依偎在自己怀里,一时只感觉空落许多年的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满足的情绪,便是天下在握也没有这样满足。   同时又不住欣喜着,他如今长大了,长高了,终于可以将她抱在怀里,为她遮风挡雨了……   庄常看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眼神复杂,是极失落的,但心里又十分明白,这样才是对的。   以往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四年之前,他便知道没有结果了。如今能看到她安然无恙,与陛下相逢,他已是十分高兴了。   庄常垂首默默打马上前,无声地提醒欣喜若狂的圣上,此地并不是这样的时候。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一时周围的嘈杂声又声声入耳。他心里轻轻一叹,到底想起这里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举动恐会遭人闲话,于是只能抑制住满身满心的激动,驱马离开。   离开前他回眸看了眼那间酒楼,原先温润柔和的一双漆黑眸子,霎时变得冰冷锋锐——   若不是他来得及时,江婺恐怕……   他神色一冷,紧了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以眼神示意庄常后,便不再逗留,骑马带着江婺离开了闹市。   庄常自然知道那眼神什么意思的,想起方才的险情,他脸色也沉下来。正要亲自上楼逮人,听闻此间有聚众斗殴事件的京兆府尹总算姗姗来迟。   京城贵戚纨绔多,每日里打架闹事并不新鲜,京兆府尹原本还不慌不忙的,一看见高坐马上、脸色沉凝的庄常,顿时打了一个机灵,清醒了!忙屁颠屁颠地滚过来:“下官、下官参见庄将军!”   庄常既有世袭的爵位,又有新封的将军封号,又是当今皇上嫡亲的表兄,又是从皇上还在边关的时候就追随在旁的,一直护卫到皇上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被皇上深深倚重,如今已是圣上身边第一大红人,还是这样铁面无私的性子。   所以可想而知,别的官员见了他,是如何屁滚尿流了。   京兆府尹这会儿已经深深懊悔起来,刚刚他没看见庄将军,态度是不是太散漫了?不会告到皇上哪里去吧?!   想到这里,京兆府尹吓得脸色都白了。   当今这位皇上虽年轻,可却是杀星转世一般,想当年逼宫夺嫡的时候,杀起阻挠者来可从来不眨眼的,当真是天性凉薄、心肠冷硬,当初欺辱他的人,如今不是死就是囚……且皇上尤其厌恶尸位素餐的渎职官员,杀起来也是切瓜砍菜一般的!   在京兆府尹把自己吓得冷汗直流的时候,终于听到头顶传来庄常冰冷沉肃的声音:“你来的正好,将酒楼里不论打架的、看热闹的,一个不准放过!通通收押,听候处置!”   京兆府尹一听,这话没有怪责自己的意思啊!心里顿时大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应道:“下官遵命!”   然后便中气十足大声命令手下将整座酒楼通通包围,里边的人通通暂时收监!完了满脸堆笑正要回头邀功,可是旁边哪里还有庄常的身影?   庄常当然是骑马去追人了。   皇上的安危事关魏国大局,如今他只身出宫,本就冒着极大的风险,何况又带了江婺。两个于他都是极为重要的人,自然不敢疏忽大意。   只是路上碰上了古安,古安正要问他抢画卷的事情,庄常懒得与他多说,匆匆越过,只把他丢在了身后。   “哎哎哎你这么来去匆匆的干什么!我的画卷呢……喂!什么人啊!等等我啊!”   古安叫不住人,又实在好奇,最后也一咬牙打马追上去了。   且说无殃带着江婺一路疾驰,离开了闹市,快要进入内城时,却突然轻轻皱了眉,继而勒马停下来。   而紧紧靠在他怀中的人,也终于开了口,轻声细语里带着几丝雀跃、几丝紧张、几丝不确定:“无殃……是你么?”   江婺其实在马匹跑动的时候就回过神来,不过,她从来没有骑过马,他又骑得这么快,就是想说什么也顾不上说了,不用他压着,她已经吓得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埋首在他怀里动也不敢动了。   她战战兢兢地觉得,一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去,会摔死人的!   还好他终于停了下来,江婺也才终于缓过神来,却又有点近乡情怯那样的感觉似的,怕空欢喜一场,于是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闻言,腰间一直紧紧锢着的手终于微微松开,而后却是他双臂都环住她,保护似地,轻轻圈住她。然后,便听得他好听的声音在耳边想起,风吹似的呢喃低语,安慰着她,也是安慰自己般,轻轻道:“是我,江婺,是我呢……”   江婺这才猛然抬头,看见他的脸庞。   他长大了许多。   从前她总觉得他的长相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太过于漂亮精致了,倒像个女孩儿一般。可如今,他五官完全长开了,脸部线条刀削斧凿般,变得硬朗而深刻了。尤其俊朗的眉目之间,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稚嫩,反倒十分锋锐,气势更足了。   少了几分秀气,多了几分英武,再也没有以前雌雄莫辨的意味儿,江婺欣慰地觉得,她的弟弟更好看了,那是一种充满男子汉气概的好看,感觉更吸引人了。   她一瞬间欣喜若狂,又有种“我家弟弟终于长大了”的感动,一时之间,竟然觉得热泪盈眶。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庞,声音因为太激动而有些哽咽,眼眶都微微发红了,“你长大了,无殃。”   他闻言,却有些不太高兴似的,薄唇微抿,眉头更是轻轻皱起来。   江婺一愣,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头,还像以前那样说他:“怎么又皱眉了,看到姐姐不高兴吗?”   他眉间的皱痕被她轻柔的力道抚平,脸色却更不好看了一点。   因为他终于想起,他多年前就对江婺起了男女之情,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与她诉说,就是一场长达四年的生离死别。   四年的时间里,当初朦胧青涩的爱意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去,却是更加坚定而深沉了。   如今,他寻回她,如获至宝,情不自抑,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以江山为聘,娶她做妻子,许她以国母之尊,养在偌大的皇宫里,与他一生做伴,再不分离。   可她,她却还把他当做弟弟。   她一直以姐姐自居,一直把他当做弟弟的。   她对他,是没有半分男女之情的。   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还是把他当做弟弟的!   何况,他突又想起来,她曾说过“皇权不是个好东西”,可如今,他却皇权在握,她若知道了,会不会要离开?……   他不语,不自觉又皱起了眉头,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   此时,两道马蹄声一前一后往这边赶来,打断了这份安静。   江婺扭头看去,发现这两人也是十分出色的男子。   后面的那个一身红袍,唇红齿白,眉眼飞扬,像个大户人家的纨绔公子;前面那个高大健壮,却是身披甲胄、满身凝肃,面庞刚毅,十分熟悉……   江婺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开心地招手喊道:“广常!”   庄常看着她一如多年前温暖的笑容,听着她习惯喊出的名字,不觉心中一热。   他勒停了马翻身下去,快步上前,单膝跪下,一向沉稳凝肃的脸色不觉动容,声音也激动不已:“您,终于回来了!”   后边的古安看见皇上微服出宫就被吓到了,远远看见他怀里还亲昵地抱着一名纤细的女子,更是惊讶地不得了!待她转过脸来,他更是差点瞪突了一双眼睛我——这这这……这不就是皇上下令让整个巡查司全力寻找的女子吗?那个隐情!   皇上已经找到了?动作这么快的吗?!   古安赶紧快马加鞭上去,下马行礼,惊呆之余又觉得很兴奋很好奇。   这名女子是谁?什么身份?   他的八卦之心已经熊熊燃起!   第69章 纠结   一天之内找到了弟弟和弟弟的小跟班, 江婺差点要喜极而泣。   她现在穿不回去了啊,举目无亲, 能遇到一个熟人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以后就要和他们相依为命了!   江婺坐在马上还是有点战战兢兢的, 想跳下去跟庄常说话, 却发现被无殃抱紧了。抬头一看, 他薄唇微抿, 低头看着她, 漆黑的眼珠子里透出几分不高兴来。   江婺不明所以,拍了拍他的手, 皱眉道:“好了无殃,不要搂搂抱抱的, 快放我下去, 这马这么高, 好吓人,一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   少年却不松开, 反倒收拢了手臂, 下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 保证似的,低声道:“别怕, 江婺, 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江婺还是觉得有点别扭的, 无殃怎么好像粘人了呢?她轻轻推他的手, 一边摇头小声说:“那也不要这样, 有别人看着呢……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啊。”   他冷下了脸,眼神轻轻一瞥“外人”古安,后者背脊一凉,麻溜地低头,收回了窥探八卦的目光。   他这才垂眸看着她,低沉清冷的声线带着微微的蛊惑似的,道:“不怕,没人敢说闲话。”   少年旁若无人的举动,仿佛在宣示主权。   庄常立在马旁,听着他们低声而亲昵的话语,垂首沉默不语,只是身形看着有些寂寥。   被告诫的古安现在虽然眼观鼻鼻观心,不过内心还是蠢蠢欲动,简直挠心抓肺的好奇。   江婺听了无殃的话,还是觉得怪怪的,但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最后只能说:“要不,咱们也不要呆在这里晒太阳了,好热,我们回去说话吧——对了你的院子!”   江婺这才想起自己不能再穿回去的罪魁祸首,急得一叠声地问:“你的院子怎么起火的?谁放的火?有没有查出来?你们当时都去了哪里啊,都没事吧?现在你又住在哪里?”   想起此事,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黑眸里冷芒吓人,仿佛酝酿起疯狂的情绪,抱着她的手臂也越发收紧了,发狠似的将她箍在怀里。   江婺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感觉,一瞬间差点要被他勒断了腰,难受地皱紧了眉头,忍不住捶了他一拳,“你快松手,我难受!”   他才微微松了松,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她耳边说的话,有些后怕又有些委屈似的,尾音都带了一丝颤抖,“江婺,我以为失去你了……”   江婺一怔,终于知道自己在火光中消失,最终还是给他带来了很大的痛苦,一时心下酸酸涩涩的,觉得心肠都软了,也不怪他这样抱紧她了,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后背,哄道:“没事,我没事呢,不是回来了吗。”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仍是紧紧地抱着她,显然还是在后怕着。   江婺还是觉得有点闷,忙转移了话题,“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啊,带姐姐回去看看啊。”   他闻言,身体突地一僵,半晌才缓缓平复了情绪,斟酌着道:“我如今住在别的地方了,暂时……不带你回去了。”   江婺闻言有点失望,又有点生气,自己千里迢迢来找他,他都不愿意带自己去他新家呢,果然不把自己当姐姐啊!   无殃看她失望,他面上看去似无异色,却敛眸抿唇,内心却几乎疯狂,天知道他多想现在就带她回去——可是不行。   许多人暗地里都说他眉眼锋锐,心肠冷硬,没有半分柔和,他大多数时候是的。唯独于她面前,他内心是这样期待、忐忑、小心翼翼。   他想,这样仓促时候,他要怎么向她坦诚自己的身份呢,她听了之后会有何反应,会认为他贪恋权势、六亲不认吗,又否像别人那样畏惧他、疏远他?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难受地透不过气来。   不,不要现在说,不可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免得吓到她,把她吓跑了。   他才刚刚寻到她的。   但又正是因为寻来不易,才一刻不想放开,只想将她牢牢锁在怀里,将她与他融为一体……该如何是好?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继续瞒着她,带她回修缮好的西宫,过着以前那样的日子?不,他坚定地摇头。   他不想要那样了,他也不满足那样了。他希望她再次踏进皇宫的时候,她是不再是一个“姐姐”,也不再是他的“先生”,更不是他的保护者,他已经足够强大,他不再需要了。   他仍然感激她,可他却期待更亲密的关系——她不再将她当做弟弟,而是当做一个成年男子。   他希望她再次踏入皇宫的时候,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并且是穿着凤冠霞帔,心甘情愿去做他的皇后,去与他生儿育女,与他长相厮守的……   内里心思百转千回,最后他只温声对他说:“江婺先去别的地方,稍等几日,等我忙过这一阵,我便来找你,可好?”   江婺还能怎么办,失望归失望,气归气,她还是把他当弟弟的,何况如今举目无亲的。   既然人都找到了,她就不急了,她不信无殃真的嫌弃她不让她去他家,可能是真的不太方便?算了,广常那里总能打听一二的嘛。心里这么想着,她也就点了点头。   少年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失落还是轻松,他敛眸思索一阵,最后调转马头,去了古安的府邸,要把江婺安置在古家宅院。   对此,古安起先有点茫然。   为何要去他家?当然不是说不欢迎,只是这女子明明是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啊,不带回宫,反倒放在臣子家里?   咳咳,瞧瞧这光天化日之下,都直接抱怀里了,这女子闺誉恐怕不保……咳咳,说不定早已跟皇上私相授受,有肌肤之亲,不然为何皇上一直惦记着人家不娶妻……哎呀不管到底他们何时认识、何时生情也不太重要了,但这女子是皇上心之所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那皇上为何不直接上门提亲,大婚立后?如今满朝文武都盯着空虚的后宫,想将各家闺女送进去呢!这一日不立后,一日有得烦。如今人已找到,一举解决问题多好哇!   就算皇上还有别的顾虑,暂时不大婚,那这女子难道不该是送回家吗?她跟他又不熟,干嘛送到他家,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那他脑袋还要不要了?   再说了,非要安置这个女子,难道庄常不是更好的人选吗?庄常跟人家明显认识的,而且庄常貌似知道这女子的底细……   后来古安脑筋一转,却是兴奋起来。   放在这里也好,他也许可以旁敲侧击,打听打听这神秘女子是何身份,与皇上到底是何等关系,竟能劳动皇上这样惦记,嘿嘿!   ……不过想是那么想,两人一走,他就枯了。   就这样把人放到他家,他啥都不知道,有点不知道怎么招待啊!   皇上与庄常走了之后,古安跟这女子大眼瞪小眼的,简直头秃。   江婺也觉得有点尴尬,不过看到他更纠结的样子,反倒放松了一点,先开口道:“你好,我叫江婺。”   古安有点受宠若惊,赶紧躬身答道:“您好,我叫古安。”   江婺有点奇怪:“……”为什么用敬语?以前广常也是这样。   她微微一笑,“你叫我名字就好了。他们执意要把我安置在你这边,太打扰了。”   古安吓得连忙摇头,“不不不,您别说这话这话,不打扰,一点都不打扰,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江婺:“呃……”为什么这么夸张啊。   如此尬聊,她聊不下去了。   古安也意识到她有点无所适从,挠了挠头,只好努力地找了话说,“西跨院已经派人打扫了,您只管按照皇……咳前两位的吩咐,以我娘远方侄女的身份安心住下就好了。有什么要的,也只管说,但求您住得舒心。”   “您太客气了,打扰了。”江婺点点头,也用上了敬语,可把古安吓得脸色一白。   “不不不,您叫我古安就好了!”他差点把头摇掉,腰弯得更低了。   江婺有点无奈,“那你也叫我名字就好了,你这么客气,我总觉得我也该客气一下。”   古安那个汗啊,您可是皇上的人,说不定将来母仪天下,我能不客气吗??   他心里又暗暗嘀咕,这姑娘说话好直,完全不扭捏,咋跟他平时见过的完全不一样呢!   他怕多说多错,赶紧地告退了,“您先坐坐,我娘马上派人来找您的。没有别的吩咐的话,我先告退了。”   江婺原本还想跟他说不要用“吩咐”这个词,太重了,可是听完这话,她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似的,终于想起一件被她忘了许久的事情——她把石桃忘了!   石桃现在不会满大街地找她吧……那是个实诚孩子啊!   想想石桃总是认真而严肃地皱着的眉头,江婺顿时觉得十分羞愧,赶紧对古安说:“那个,确实有件事情需要您帮忙……”   石桃确实快急死了!   天知道眼睁睁看着江婺从酒楼摔下去的时候,她险些吓破了胆!好在有人相救,有惊无险,只是那人救了江婺就把人带跑了!   石桃急得目眦欲裂,要冲下来追人,还没冲出去呢,就被一群官兵团团围住,连带着里边看热闹打架的一起,全部关到了牢里……   等古安把她领回古家宅院,一看到江婺,一向刚强粗硬的边关女子,抱着江婺的腿差点委屈得要哭了!   “您,您怎么也不等等我!”   第70章 宴会   江婺现在有点佛系,住在古家就古家吧。既然是无殃交待过的, 她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住了两天发现人家一家都对她特别特别好, 虽然有点好得过头的感觉,但她也确实住得很舒服, 就不矫情推脱了。于是第三天就带着石桃回去把那个小院处理了。   回去的时候,江婺看到林娘子一家, 还特意去道了别,只不过她觉得她们看她的目光怪怪的。   因为江婺打听信息总是打听到一半,林娘子就戛然而止,又或者被林姑姑阻止,江婺其实后来隐隐觉得,不仅这位林姑姑不简单, 这位林娘子,也很不简单的。   只是说到底没有多大的关系,她也不纠结了。跟她们道了别,送了些东西,也不管她们探究里带着一丝忌惮——不知道她有没有看错——的目光,就回去了。   江婺觉得她之前没有看错,古安真的是富家公子, 古家应该有千金之财,否则也不能往她一个客人屋里摆那么多摆件,一看就名贵非凡的东西……   古安要是知道她这个想法, 估计要喊冤, 他们只是一般人家, 这些可都是宫里悄悄送来的。虽然他很是闹不明白,为何要偷偷送过来……   因为皇上走之前下了禁令,不准向江婺透露他的身份,古安也不敢跟江婺多说,问什么也就打个马虎眼过去了。另一边他看皇上这样讳莫如深,他也不敢跟他娘说太多关于江婺的事情——当然他其实也不知道。   而古安他娘这位古夫人,又是个好心肠的,偏偏喜欢女儿又没有,得来这么个知书达礼、温柔大方的侄女,虽然是假侄女,还真疼上了,一股脑把好的东西都送到西跨院。   古安没法说明这姑娘身份的特殊性,但是明确表示了不是自己心仪的女子,且强调凡会牵扯人家闺誉的话都不可说,半句儿也不可说!   就因为这样,古夫人糊里糊涂的拎不清,接到五月赏花宴帖子的时候,就开开心心地把这个侄女儿带上了。   江婺闲着没事,就陪古夫人坐马车出门了。   她是抱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参加传说中的花宴开开眼界”的心态来的,到了之后还觉得挺有趣的。看院中姹紫嫣红开遍,风中花香阵阵袭人,简直大饱眼福、大开眼界,看着看着就跟古夫人分开了。   走着看了一段路,太阳大,她出了汗,也觉得累了,就在花园一座亭子里歇歇,一边吃瓜果。   亭子里还有几位姑娘,正围在一圈唧唧歪歪在说什么,看到她这个生面孔进来也没太在意,倒是多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石桃,都有些惊讶嫌弃似的,并不理会。   石桃对这些目光并不在意,注意力都放在江婺身上。只是江婺看在眼里,微微感到不悦。   古家老夫人本来也看石桃太过粗俗,说完派两个更整齐、更妥帖的丫鬟来伺候她,不过都被江婺婉拒了。她又不是这个时代成长起来的人,对于奴仆环绕的生活不习惯的。她也没把石桃当伺候自己的,平时吃饭端茶的事情都自己做,只是觉得石桃陪在自己身边她很安心,可能源于最初她守护在自己身边的那段伤病交加、四处奔波的时光吧。也正因为如此,她对那些看向石桃的、不太友好的目光是不太开心的。   不过,怎么说石桃的样貌还是与众不同了些,尤其在这样的场合,总是让她遇到异样的眼光,早知道就不带石桃来了,就不会让她承受这些人的目光……   江婺微微皱着眉,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听着八卦。   听着她们兴致勃勃地说了谁谁与谁定亲了算她走了狗屎运,哪位原本骄傲尊贵的小姐婚后不得夫君爱重实在可怜,哪位原本嫁了人的小姐妹被婆婆苛刻……又说到哪家的公子好看,这个倒是讨论地挺热闹的,小姑娘们说起这个都脸红娇羞不已。   有一位姑娘激动地说:“我看庄将军英伟刚毅,沉稳庄重,才是铮铮铁骨好儿郎!”   却有人反驳道:“庄将军虽也好看,却终日里穿着冷冰冰的铠甲,脸上也没有表情的,显得太沉闷了些。”   又有位小姐语气羞涩地说:“我看古大人更好看些,他眉眼极是俊逸,又纤腰长腿,性子也好相处的样子,他笑起来的时候,当真若春晓之花、月下湖水……叫人都不好意思呢。”   先前那声音又道:“古大人确实是位美男子,只不过嬉皮笑脸的,没半分稳重的样子,总让人觉着不太正经。”   有人不太高兴了:“稳重么你又说沉闷,不稳重么你又说不正经,当朝两位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都被你瞧不起似的。”   有人附和道:“就是嘛,这二位都还未婚,想嫁给他们的女子不知多少……可别说你没想过!”   “呸,我自然没想过,他们又不是顶顶好的,我何至于想嫁给他们!——我可不是瞧不起,我说实话罢了!”   那女子气急地辩驳道,声音听起来让江婺觉着有些耳熟。只是那女子是背对这边的,所以江婺看不到她的五官表情。   场面因这女子的话静了一会儿,然后又有女子开口,继续说着这话题。看来在女人堆里,帅哥真的是经久不衰的话题。   “我看八王爷不错呀,气度尊贵,又宅心仁厚,谦和有礼。”一个姑娘幽幽叹道,“郦姐姐看不上庄将军、古大人,看来眼光是落在皇亲了——八王爷就很不错呀。”   这话说得那女子十分气恼,“八王爷不是都成亲了吗,这你都惦记?”   “哎呀!什么惦记不惦记的,人家不是在为郦姐姐考虑么,毕竟你如今也是年纪大了……”   “所以你觉着我就该去给人做妾?”那女子怒不可遏,“你敢说这话,无非是欺负我郦家无人罢了!”   有人哼笑了一声,“这可怎么敢?你们郦府不是出了一个贤太妃么,贤太妃又受当今皇上那么敬重,虽说太妃仙逝,可是皇上对你们郦家也是极看中的。”……自然了,没有人在高位,再如何看中不过都是虚的罢了。   江婺眼看她们要吵起来了,不由得有点惊愕,看来这群小姐们也是平日里太闲了,所以一有点不同意见都能吵一顿。   啧啧啧,她要赶紧溜了。   此时又有人笑道:“要说起皇亲,为何不说说当今这位皇上呢,他也未曾大婚呀,又听说咱们皇上是少年天子,长身玉立,俊朗无比……郦姐姐,你是见过的,你说是不是?”   郦棠玉确实见过的。贤太妃还在的时候,九皇子登基为帝,却后宫空虚,郦府就想借着贤太妃的关系,将郦棠玉嫁入宫,一举稳固郦府地位。   然而即便她借着为太妃侍疾的缘由入了宫,见到了皇上,可是皇上也对她不屑一顾,甚至从没正眼瞧过她一眼,否则她又怎么会至今仍未定下婚事?因为皇上虽然不对她另眼相看,却也没对别人另眼相看,皇上一日不大婚,郦棠玉就觉着自己一直有机会的,又哪里看得上其他人?   然而有此想法的大有人在,抱着竞争对手的敌对,此时提出来,是带着讽刺意味的。   郦棠玉不甘示弱,“自然是的。我看庄将军、古大人、八王爷都比不上皇上,年少华美,清俊贵气……”   江婺听到这里心道这些人好看,难道还能好看过她家弟弟?她也歇够了,把西瓜皮一放,带着石桃站起来,就要出去了。   江婺虽然没有石桃那么高,也是比一般女子高挑的,她这一站起来,连着石桃给人的感觉就不可忽视。姑娘们讨论声渐歇,纷纷往她这边看来。   那个一直背对着江婺的郦棠玉,此时也终于回头看了眼,然后脸色就不好了。   “原来是你!”   江婺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又遇上这位曾经对她蓄意刁难的小姐。看看郦棠玉跟上次那样轻蔑的神色,她轻轻皱起了眉头。   不过她上次不怕她,这次也不会怕就是了,于是矜持而冷淡地点了点头:“郦小姐。”   郦棠玉正气不顺呢,刚好找到一个可以出气的人——她就是认定了江婺没什么身份,当然这也没错——当即就站了起来,看着她,语气冷冷地说:“怎么,这花宴不是只请了高门大家的小姐夫人吗?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说话了,只是眼睛都在江婺身上来回扫,以及嫌恶地看着石桃。   毕竟大家族里面都讲究面子,一般带出来的丫鬟奴才都是脸面整齐、举止有礼的,免得累了家里名声。   而江婺原本就是生面孔,加上这么一个粗俗的丫鬟,看起来确实不是什么高门出身了。   一时大家看着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探究。   郦棠玉看江婺不说话,遂冷笑一声,要派人去告诉主人家,欲将她赶出去似的。   江婺颇觉无语,虽然不想跟她争吵,不过想想自己既然是跟着古夫人来的,也不好丢了她的脸,正要说话,却有人先说了:“这位,可是古家夫人的远房侄女儿。”   这声音不高,却有些清冷,带着几分迫人气势。众人循声看去,看见一名华服女子款款而来,都变了脸色,纷纷行礼:“永安县主。”   江婺竟然觉得这个县主有些眼熟,而且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只是不等江婺看清,她就移开了,转而看着郦棠玉,冷冷地说:“郦棠玉,你也太放肆了吧。”   第71章 忆起   永安解决了郦棠玉, 后引了江婺到一旁, 让左右婢女上茶点。   江婺不明所以,也就无所畏惧, 带着石桃大大方方过来坐下。她想着这位县主到底什么时候见过,怎么这么眼熟……这么想着吃了两块点心,她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县主,发现她正看着自己, 目光很奇特, 好像……不敢置信。   敢情人家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呢,莫非,她也觉得自己似曾相识?   想到这里江婺也不跟她绕弯子了, 放下了茶盏,开门见山地问:“永安县主,咱们是不是见过?”   永安县主微微惊讶, 不知道是惊讶她这么直接, 还是惊讶她不记得了,她点了点头,道:“见过。”   江婺心道果然,却仍然困惑, “咱们哪里见过的?”   “许久之前了。”永安这么说着, 目光还有些惊异地看着她,想了想, 又补充了一句:“已有十年了。”   那年她沉冤未雪, 仍在困境之中, 不得已乔装打扮,隐姓埋名,混入后宫,屈居为一名宫女,暗中襄助唯一有可能雪洗唐家冤名的九皇子,也就是如今登上帝位的卫晋衡。   然而,当时九皇子尚是一名落魄皇子,四周虎视眈眈,步履艰难,身边能用的人少之又少,活着都成问题。   原本她以为,宫中除了曾受惠于庄后的贤妃、庄家侥幸逃脱的庄常和她三人之外,九皇子身边再无人襄助了。   哪知道,忽而有一日,庄常心急火燎地来找她,让她帮忙暗中留意一名女子,若她在险境,必要尽全力营救,并设法通知他们。   她当时既惊且疑,不明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名女子来,且这女子又是这般重要,且听起来,不仅对庄常来说十分重要,恐怕对九皇子来说也是举足轻重的。   然后便真见到了。   永安抬眸仔细地看着江婺的脸庞,神色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是了,初见她时,她便是这样的年轻,白皙的脸庞,总是带着微微柔和的笑意,由内而外的亲和力,使得人忍不住亲近她,喜欢她。   而如今再见,她身上的气息仍是温和而从容的,可是,为何她丝毫没有老去?   十年光阴过去了,那狗皇帝死了,贤妃病逝了,当年还是孩子的他们也都长大了,岁月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只除了……她。   十年岁月,竟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假如当年她二十岁,如今也该三十岁了才是,为何她看起来一如当年韶华?   她到底是谁?从何而来?与皇上是什么关系?当年如何会出现在宫中?如今又为何在这里?……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唐岚心中想起,使她内心惊疑不定,面上却又不动声色。   她仔细地观察着这名女子的脸色,却见她听了她的话一愣,很是奇怪地反问:“十年前?”   永安县主肯定点头,“有十年了。”   江婺皱起了眉头,摇摇头,“怎么会有十年呢?是不是你记错了……”   永安县主摇头,“不,我没记错。”   江婺于是不得不仔细地盘算了一下,她刚遇到无殃的时候,无殃才6岁吧?后来她“葬身火海”的时候,无殃应该是十四岁,前后也就不到十年的时间……吧?   她皱着眉再想想近日见到的无殃,明显不是上次见到的无殃了,他不可能一下子长那么大,气势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得那么强。可是,应该没有过去多久啊,她在荒郊野外醒来的时候,伤口不是还在流血?……难道,中间她穿越了好几年的时间?   当时醒来的瞬间确实有点浑浑噩噩的。   她有点迷糊了,这个世界的时间于她来说,确实很难适应的。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也就是说,从她开始穿越这个古代,到如今确实有十多年的时间了。   好吧,那么再想想,十多年里,她在古代遇到过什么人?整日在那个小院子里,除了无殃和广常两个,好像见不到其他人了。   除了有一年中秋,他们溜出去好像干了点坏事,因为太晚了,她在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   对了,那次茫茫然的“一日游”确实还遇到了别人。   其中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哇哇哭泣的小女孩,疑似无殃姐妹的承曦,以及一个色胆包天差点侵犯她被她电晕的中年男人,疑似无殃的渣爹。   江婺想到这里,抬眼,看着眼前气质尊贵、衣饰华丽的永安县主,不太确定地说:“你是……承曦?”   问完却见她脸色一变,显得很是不悦。江婺不由得一愣。   永安县主垂眸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水,沉默半晌,方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是她。”   江婺下意识地问:“那你是谁?”   永安县主突幽幽叹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她鬓边,轻声道:“我曾为您挽髻梳妆、簪戴珠钗。当时我身份低贱,微不足道,您忘了也正常。”   ——只是她忘不了。当年她凭空冒出来似的,急坏了西宫,又奇异地安抚了那卫承曦,使得她很是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教人如何不印象深刻。   何况,唐岚不由得再看了看她仍旧乌黑的鬓角、白皙娇嫩的面庞,心道,若是她变化了一些也还可能认不出,只是她十年如一日,不曾沧桑,娇颜永驻,没有半丝儿变化,怎能记不住?   说到梳妆,江婺才想起,当年那个小女孩承曦,好像是殷勤地拉着她梳妆打扮来着,不过她人小腿短,只能给她拿珠钗首饰而已,帮她梳妆的,好像是她的丫头?   江婺惊愕地看看眼前贵为县主的女子,她脸色淡然,双目锐利,带着几分高傲与矜贵。这样的贵女,怎么会是一名丫头呢?是她想错了吧。   她皱着眉头,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这个了,免得得罪了人家,人家是县主,得罪了就麻烦了。想起记忆中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她迟疑地开口问了句:“县主似乎是认得承曦的?”   她记忆里,承曦是个挺可爱的小女孩,只是缺少关爱而变得有些偏执吧,算起来她的年纪也该成亲生娃了,不知道有没有遇上疼她爱她给她温暖的男子,如今过得好不好。   唐岚神色转淡,又垂眼看了茶杯,语气淡淡,“认识。”   江婺高兴地问:“她如今该成亲了吧,过得怎么样?”   唐岚摇摇头,“并未成亲,过得……不算好。”   江婺一愣,“怎么会?”   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她又赶紧问:“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唐岚抬头深深地看她一眼,想要看清她到底故作不知还是怎么,毕竟此事虽没有大肆宣扬,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留心稍加打听,便能知道了。   然而她只看到了江婺眼里的惊愕、困惑、担忧。   担忧?她竟然为她担忧吗?唐岚心里讽笑一声,难道她不知道,卫承曦之所以有此下场,正是因为……!   她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心道,算了吧,她怕是真不知道的。   然而她也不欲多说,只皱眉道:“此事,您为何不去问皇上呢?”   江婺闻言吓了一跳,“皇上?我为什么要去问皇上!”   皇上号称天子,登九五之位,万人之主,至高无上,她见都见不到,还问??   “嗯?”唐岚突然皱了下眉,“您不是与皇上……相识吗。”   “我与皇上认识吗?”江婺莫名其妙且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怎么不知道!”   唐岚默然。   此时她已经在自我怀疑,她是不是认错人了,也许,这位只是跟那人长得像?……不对不对,她记得卫承曦的,也是叫江婺。   唐岚不由得陷入了纠结。   江婺看着这位县主古怪的脸色,她也觉得她有点奇怪,不过县主嘛,不关她的事,她现在比较关心承曦。于是她斟酌着问了:“请问,如今承曦住在哪里?我想去瞧瞧她。”   县主的脸色又有些不好了——好像每次她提起承曦,她脸色就难看些,难道她们之间有嫌隙?——江婺看见她抿了抿唇,淡淡地说:“如今她,并非旁人可以随意进出看望的,此事,你还是问……”她顿了一下。   江婺想想她之前的话,皱着眉接道:“问皇上?”   唐岚点点头。   江婺差点抓狂,“可是,我去哪里找皇上啊,以我的身份,我能见到他吗?”   顿了顿,又很奇怪,“为什么承曦会跟皇上牵扯起来,难道……承曦入宫做了皇妃?”她只能想到这个。   唐岚险些被这话呛死!   她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打量江婺,终于明白,此人怕是到了如今,还丝毫不知道皇上的身份吧。   “此事万万不可妄言!”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情绪,又道:“不过您若是十分想见那人,我可以代为转告皇上。”   江婺想想人家好歹是县主,可能是皇室后裔呢,能见到皇上就不奇怪了,虽然她觉得因为这事儿就惊动皇上,好像有点不太好。不过她确实很想知道承曦的近况,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点了点头。   然后永安县主也点了点头,带人离开了。   花宴散后,江婺与逛得十分高兴的古夫人回去,晚间还为这事儿纠结了一段时间。   倒是第二天,古安突然匆匆来请她,说外人有人等。江婺在他的带领下,莫名其妙地从角门出去,看见一辆颜色低调奢华的马车,架车的车夫竟然是广常。   她喜出望外,上了马车一看,里面果然是无殃。   第72章 外出   少年起先的神色似乎不太好, 不过一看到江婺来,他就缓和了眼神, 伸手将她牵进来,让她在身边坐下。   江婺挨着他坐了,压抑着兴奋的心情,又不禁有些抱怨:“无殃你可终于来找我了, 那天把我丢下就走,每次问古安他都说你在忙, 你到底在忙什么啊, 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他听了这话,心情仿佛一下子晴朗了起来, 轻声安抚她道:“不急。”   而后抬手, 指节轻敲车壁二下, 马车就骨碌碌地朝前转动起来。   江婺坐在微微晃动的马车里,左右看看宽敞的马车,发现内里有固定的小桌, 茶水、点心、瓜果一应俱全,他们地方旁边还有枕头,底下还有被子,累了就可以躺下似的,看着十分舒适。   她打量完着,回头问了句:“无殃, 咱们去哪里啊?”   他微微侧头, 目光落在她的下巴, 顿了一会儿,轻声问她:“早饭用过了吗?”   “吃过了,刚又吃了碗红枣薏米粥,饱着呢。”江婺不自觉按了按自己的肚子,有点哭笑不得,“古夫人对我太好了,每天让人给我做很多好吃的,几乎是一天五顿地吃,可是我压根儿吃不了这么多!”   他却有些不赞同似的,轻轻皱着眉,认真对她道:“是该多吃点。”   “嗯?”江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江婺瘦了许多。”   两人靠得近,他的声音低低的,响在耳旁,竟然让江婺听出了几分心疼怜惜:“江婺这几年,一定吃了许多苦头。”   他不提就算了,一提这个,江婺就想起那段时间,伤病交加,整个人浑浑噩噩,还要担惊受怕,几次以为自己活不成了,真是噩梦一般。   “那时候幸亏有石桃在旁边,不然也许,你就见不到我了呢……”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自己没说一声就走,石桃不会着急吧?呃……古安应该会跟她说的吧……   她想着别的事情,因而也就没有注意到身旁少年听闻她话时,那一瞬间冷沉下来的眸子和握紧发白的指节。   她微蹙着眉继续道:“当时比较难过,瘦是瘦了一点了,不过养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很明显了啊。”   他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悄然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方缓缓问:“我听说,江婺家在北方,受了前些年战事的波及?”   “嗯……差不多吧。”江婺猜测他应该是从林姑姑那一家里打听到了,她含糊而过,转而皱眉问他:“无殃,咱们分开很久了吗?”   这个问题藏在心里很久了,然而她也不能问谁,想来想去,能问的、能信任的,只有无殃罢了。   他道:“四年多了。”   说起这话,他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里边藏着什么汹涌的东西似的,但那眼眸太深邃、太会藏匿情绪,江婺看不清,只听他又慢慢地、声音微哑地重复了一句:“江婺,你离开我四年多了。”   语气听来,竟有几分凄然。   她微微一愣,喃喃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啊。”又还有点茫然似的,问他:“那无殃,你现在是几岁了?”   问完却见他眉头轻轻皱起,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直把她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才听他语气平静地说:“我今年十九了,江婺。”   “十九了?”江婺觉得不敢置信,然而无殃是不会骗她的,也没必要骗她。她不由得感叹了一句,“无殃都十九了啊。”   那也就是说,她从火光中消失之后,真的穿越了四五年的时间?怎么会这样呢……   困惑中,听他轻声问道:“那江婺今年,几岁了呢?”   “我啊……”江婺想了一下,穿来穿去的,自己也不太确定了,只好模糊地说:“我应该二十好几了吧。”   她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左手腕的玉石,玉石坚硬,触手冰凉,完全没有被她肌肤的温度捂热,她双眉不由得又蹙起来,心里念头急转。   这块墨玉,到底是什么东西,从何而来,竟然能带着她穿越时间和空间?她以后还会发生这种状况吗?她百思不得其解。   “江婺。”   正这么想着,无殃突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尚未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大而有力,白皙的五指骨节分明,将她的手腕连同她戴在手腕上的墨玉,一把牢牢握在了手掌里。   江婺没留神他突然偷袭,温热的触感从他的手上传来,江婺感觉自己的脉搏好像都能被他探听地清清楚楚似的。再一对上他漆黑而认真的眼眸,她就觉得,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好像也被他一眼识破了般。   “怎、怎么了,无殃?”   她抬眼看他,就是没由来地觉得一阵心虚,他为什么突然抓她呢?还连玉石一起抓住了,好像……好像刚刚自己心中所想,都被他察觉了一般。   看他不说话,她眨了眨眼,有点小心翼翼地瞅他,“无殃?”   少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纤细的手腕缓缓执起,稍稍松开一些,那黑漆漆的东西就垂坠下来,微微晃动。   他垂眸看去,那块曾只见过一次,却令他印象极深的令牌型墨玉,果真仍如从前那样,好好地挂在她的手腕上,那样的色重质腻,衬得她肌肤洁白、柔和、娇嫩。   江婺见他直直盯着她的玉石看,越发心虚,忍不住缩了缩手,却惊愕地发现挣脱不开来。   她不禁又看了沉默的无殃一眼,这一刻才突然认识到,她的弟弟是一个成年男子了,力气已经十分大了。就像现在,他不过漫不经心地抓住她,她就动弹不了了——只是她并没有感受到威胁,只好不动,乖乖地任他瞧着。   只是等了好久了,他都一言不发的,她就觉得有点别扭了,又忍不住挣了挣。   他默然不语看了这半晌,才道了一句:“江婺这块玉,真好看。”   江婺一愣,不太确定地问:“你……你不是想要吧?”   他竟然微微笑了一下,“我若说是呢。”   他低眉浅笑的样子,清俊不可方物,江婺知道他长得好,却不知道他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乍一看,竟然被闪了一下神,他说了什么都没留意。好一会儿才回神来,问他:“什……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冰凉玉石,抬起眼睑,长长的睫毛仿佛羽蝶展翅,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精致,乌黑的眼里真真切切地印着她的身影,开口轻声再问:“我若要它,江婺舍得给我吗?”   江婺看着他,眼睛不由得睁大了,不知道他是说笑的还是认真的,毕竟,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就很内敛,想要什么都不说,心思可难猜了。现在,竟然要她的玉吗?   可是,这不是一般的玉,具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假如这古怪玉石在无殃身上,他会被带到别的时空吗?然而她,似乎已经留在这个时空了,无殃若是走了,那她……   她避开了他的眼睛,有些为难地,垂眸看着手上的玉。   这是这一看,就看见他还紧紧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掌。在墨玉的反衬下,他们的肤色都极白,可是无殃的手,好像比她的还要白上三分。她暗暗纳闷了一句,可恶,男子的手,怎么能精致到这个地步呢?   少年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为难,看到了她紧紧皱起的眉头,心下微微失落,却不忍心逼她,于是缓和了神色,手上也松了力道,道:“江婺,我说着玩儿的。”   江婺斜他一眼,郁闷地哦了一声。   他松了握着她手的力度,却不放开,而是托在掌心里,另一手轻轻地揉着她纤细的腕子。看着那被握地微微泛红,他有些懊悔地皱了眉,动作越发轻柔。   江婺原本被他抓住手,就觉得有点别扭了,被他这么小心地揉揉揉,更别扭了,不知道为什么,脸上都觉得有点烫烫的。   恰在此时,马车速度放慢了,继而缓缓停下,广常的声音传进来:“主子,德阳楼到了。”   江婺松了一口气,立刻把手抽回来,车帘一掀,就要下去。   却被无殃拉住了,皱了眉道:“别急。”说罢自己先下了去,才转身向她伸出手。   江婺只好被他稳稳扶着下了马车,自己闹了个脸红,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在脸红个啥,最后只能怪无殃长得太好看了,无意之中撩到自己了。   又暗暗埋怨自己不争气,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弟弟啊,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   他们好像不是从正门进来的,后边静悄悄,人影也不多见一个,但是明显能听到前面十分的热闹,还有阵阵诱人的香味。   广常走在前面,江婺和无殃并排走在后边,他们刚进了门,一个穿着整齐的富态男人就躬身迎上来,尊敬地喊了一声:“庄将……”   没喊完就被广常一个眼神制止了,令他们退到一边去,自己则侧身把后面两人让了进去。   上到一个靠窗的素净雅间,广常又去忙了,江婺才终于问出来:“咱们来吃饭的吗?”   他颔首,温声道:“这里的羊肉羹做得很好,汤浓肉香,又能滋补身体。”   江婺纳闷了,“我身体很好啊…”   他却只是道:“你太瘦了,需要补补。”   江婺不想理他了。稍迟点广常回来,江婺让他坐下,好奇地问:“你现在成了将军了?我听刚刚那人是想这么喊你的,而且上次见你穿着甲胄,威风凛凛的。”   庄常一怔,与皇上对了一眼,微微点头,应道:“是。”   江婺很替他高兴,“看来你从小勤练武艺,是值得的。”   庄常垂首听着,仍是往常一贯沉默的   样子。   江婺于是看向了无殃,问他:“那你呢,勤学苦读多年,如今可考取功名了?”   少年听到这话,微微皱着眉头,似是在思考着怎么回答这问题似的。   庄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色凝重。   气氛一下子僵持了似的。   好在很快敲门声响起,几个头脸干净的小二端着东西进来,手脚利落地摆好,又很快退了出去。   江婺好奇地看了看中间那盆香味浓郁的羹汤,好奇:“这就是羊肉羹?闻起来不膻啊。”   庄常刚要动,却见皇上已亲自盛了一碗,递到了江婺面前,温声哄她说似的,说:“你喝一口,看喜不喜欢?”   江婺只好喝了一口,发现意外地美味,不禁朝他一笑:“好喝。”   庄常把他们的相处看在眼里,不由得眼神一黯。   第73章 宅院   江婺原来是一点都不饿的, 不过这羹汤确实不错,无殃又一直温言和语地劝她吃,她不知不觉竟然也吃下了两碗,回过神来已经就有点撑了。   “行了行了, 我晚上都不必吃了。”   江婺推开他再递过来的碗, 一边捂着肚子,真的撑得有点儿难受了。他见此, 只好放下了碗。   江婺在椅子上瘫了一会儿, 才一拍脑袋, 突然想起个事情来。   “无殃,你是不是有个姐妹叫承曦的?我以前见过的。”她竭力回忆起那个骄傲美丽的小女孩,仔细地说:“就是那次中秋, 你们两个难得带了我出去,却不知道你们干什么去了, 月黑风高的, 晚上回来我一不小心在园子里睡着了。然后我再一次过去的时候, 就在那个地方了,然后遇到了她。既然她也住在你们家,那她应该是你的姐妹吧?”   江婺说完了往无殃面上一看,却见他脸色不知什么时候变了, 阴沉沉的,黑眸里温和不再, 暗得有些吓人。   她一愣, 不由得转头去看广常, 广常脸庞的线条也更加绷紧了,一言不发的,脸色也很是难看。   她突然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似的,肚子更撑得难受了,她直起腰来坐好了一些,道:“你们……怎么了?”   两人仍是无语,脸色却越发沉了下去。   片刻后,广常站起来,躬身道:“我去看看车马。”便走了出去。   江婺愣愣地看着他走出去,一时房里只有她和无殃两个,静得根针落地可闻。   她有点不知所措地,抬手握住他握得紧紧、骨节发白的拳头,小声地问:“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没有挣开她的手,只是坐得一动不动,背脊挺直,俊美的脸上一片冰冷,这样的天,他倒似冰雕一样。   良久,他才淡淡地答道:“你没有说错,江婺。”   “那……”她困惑地眨了眨眼,迟疑地问,“那你是不喜欢她吗?”   他垂眸不语,紧抿的薄唇却已清楚地给出了答案。   “这样啊,”江婺低了头,有点沮丧,“我觉得她挺可爱的啊。”   可爱?   他听到这两个字,几乎要冷笑一声,那个从小就是非不分、忠奸不辩、跋扈恶毒的人,竟然也配得上这两个字么?   他原本觉得那人蠢得如此,甚至十分可怜,后来她竟敢放火杀人,可见本性至恶,谈何可爱?   他盯着江婺,胸膛里汹涌着情绪,几乎要脱口告诉她,那个人从小便千方百计地想让他死,他身上的累累伤痕,曾多少次让她心疼流泪,后来若不是她与卫晋鸿蓄意纵火,她又怎么会……他看见那具焦尸的那一刻,他是多么地惊骇,震动,心死!   后来才会没有了任何顾忌,怀着那样浓重的恨意,那一刻他的决心从未如此坚定过。他在战场上受了伤、生了病都不管不顾,冷冰冰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将所有阻挡他路的人通通摧毁杀死,朝着天下至尊之位,一往无前。   在边关那几年时间,他每天都想着怎么打胜仗,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否则就会想起她,就会陷入一阵阵的空虚和冰冷中。   可是他所有的谋略与战术,全是她教的,他又怎么忘得了她呢?   是她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一字一句教他念书,耐心细致地授业解惑,循循善诱他做一个正直忠诚的人……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些点点滴滴就涌上心头,无法遏止,她温和的面庞、轻柔的话语都印在他的脑海,无法忘却。   他无数次地懊悔着,如果不是因为他不够强大,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欺辱他、挑衅他、践踏他的尊严,她又怎么会被害死?所以他要登上帝位,他要执掌生死,他要让所有人都怕他,于是眉眼心肠都在日复一日的厮杀中,在鲜血的浸染中,变得锋锐冷硬起来。   而后竟然越发空虚孤寂起来。   他登上了帝位又如何呢?她终究只剩一具骸骨,他只能日复一日地痛苦、思念、孤独。若不是她曾教过他要心怀怜悯,要“以百姓心为心”,若不是答应过她有朝一日登上高位,要为天下万民谋福祉,他雪洗冤仇之后,不会那么快就着手治理国家。   好在,她还活着。   他往后余生,还能有她陪伴。   可是,那个人确确实实作恶多端,她竟然说,她可爱?   他多么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把一切都跟她坦白,让她知道那个人差点儿害死了她,让她、让他们都受尽了痛苦折磨。   可是他紧紧抿着唇,最终什么也没说,胸中翻涌的情绪反而慢慢平复下来了,他暗沉的眸子,又恢复了平静。   谁叫她这么好呢?得来不易,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的。   对她,他总是硬不起心肠的。   他看着她沮丧失望着想要把手收回去,却是手腕一翻,牢牢抓住了她,涩声问道:“江婺,你想见她吗?”   江婺愕然地抬眼看他,“我、我可以见到她吗?”   他看着她,慢慢地点了头,“只要你想。”   她眼中一亮,有些兴奋,不过很快又黯淡下来,“你可以做到吗?我听说她处境很糟糕,要皇上的命令才可以。而且……”   又看他一眼,轻轻皱了眉,“如果你真的这么讨厌她,可以不用为我奔波这个的。”   江婺觉得,他可能还是入仕做官了吧,而且官职应该不低,不然哪里能见到皇上,替她说这个事情呢?   他摇摇头,“不碍事。”   他将她的手握在了手里不放开,心道,只要有你,其他人都不重要了。只要你高兴,其他人的喜怒哀乐也都不重要了,他愿意让她欢心无忧。   江婺听了,还是有些高兴的,觉得弟弟长大了果然更有包容性了,又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似的,忍不住解释了:“我其实……就是觉得她挺可怜的。虽然我跟她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感觉,她其实是个内心柔软而赤诚的人,因为缺爱,性格才有些扭曲,我希望她后来遇上一个爱她的人的。只是昨天,我在花宴上遇到了一个县主,说她过得不太好……”   “没关系。”他道,“没关系的,江婺,我只要你开心。”   江婺听得心里一阵暖流,脸上也不禁微微笑了。   他执着她的手站起身,道:“走吧。”   江婺点点头,也没在意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只跟着他走出雅间门,走下楼去。   这边仍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也不见,甚至连伙计都不见一个,在这么热闹的酒楼来说,有点奇怪的。   不过江婺只奇怪了一下,就没放在心上了。   他们的马车就静静停在后院,整个后院也只有这一辆马车而已,虽然颜色稍低调暗沉些,可是仍显出一股子不动声色的尊贵气势来。看得江婺又是暗暗惊叹,猜测无殃如今是发财了还是地位高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无限可能啊。   庄常就站在骏马旁边,皱着浓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他们来了,就垂手立在一旁。   少年长腿一迈先上了,却不进去,转而将她拉上来,另一手虚扶着她纤细的腰,令她先进去了,自己方进去坐在她身边。   等他们都上了马车,庄常重又坐在了车前,鞭子一扬,驱马前往早已计划好的方向而去。   路上江婺就十分好奇,却又不太好问,全是因为昨天的永安县主、今天的无殃广常,他们一听到承曦就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担忧。   中午时分,江婺毕竟刚吃饱了,胡思乱想一阵,在有些摇晃的马车里昏昏欲睡,不知不觉挨着无殃手臂几乎睡着,马车才缓缓停下来。   无殃才轻轻拍她肩头,“江婺,到了。”   江婺抬头打了个哈欠,估计走了半个时辰是有的。   下了马车,却见他们已经到了一条僻静巷子,前面便是一座大大的宅院,大门紧闭,门前站着两名笔挺的卫兵,身穿铁甲,手持缨枪,静默中自有一股森严的味道。   江婺迎着热烈的太阳,眯眼一看,只见门前挂有一块儿牌匾,上书“明曦殿”三个字,倒是挺好看的。   就是这牌匾好像从别处摘来似的,跟这大门宅院一点不搭。   江婺念了一遍,回头跟无殃道:“曦?承曦就是在这儿么?”   他默然点头,面无表情的。   庄常已经上前出示令牌,两名站得笔挺的守卫一看,就神色恭敬地开了大门,而后躬身退到两旁。   庄常收起令牌,也退到一边,让他们进去。   少年默然牵着江婺走上台阶,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江婺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外面都是艳阳天了,五月的天气也有些热了,进到这里来却感觉有点冷冷的,是因为没晒到阳光吗?她觉得有点奇怪。   嗅了嗅,空气里似乎还有一股子味道,好像是许久未曾通风而产生的霉味,以及充满了灰尘似的,还有点熟悉的感觉,就好像……   好像是她大四那年开学前,迷迷糊糊中第一次穿越到无殃的房间,在那里闻到的味道一样。   当时,无殃还小,整个人瘦瘦巴巴的,好像是被关在了那个小院里,所以院子少有人来,没有人气,就是这样冷冷清清的。   想到这里,江婺突然恍惚了一下,令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轻轻扯了扯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他于是也顿住,回首轻问:“怎么了?”   她问:“承曦,是被关在这里了吗?”   他点头,甚至有点冷淡地答:“对。”   第74章 唉唉   少年回头看了江婺一眼, 见她神色怔怔, 似有疑虑, 他终于放开了她的手, 轻声道:“江婺,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哦。”   江婺心里沉甸甸的, 低声应了一句,抬脚往里边走去。   走了两步, 却又停下来, 回头看他一眼, 只看到他身形高高的, 她才发觉他原来这么高, 他的脸色冷冷的,更白得如玉一般,好像藏满了心事。   她张了张嘴,一瞬间想问他什么,却又根本什么也说不出来,顿了顿,又默默转身, 蹙着眉往里走了。   少年长身玉立,站在檐下看着她一步步走进去了,才收回视线,垂眸看着地面, 默然不语。   “皇上为何不告诉她?”   立在他身后的庄常, 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告诉她什么?”他脸色变也没变, 仍是垂眼看着青石地面,声音淡淡的。   庄常道:“当然是皇上的身份。”   他闻言,静默了许久,久到庄常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他的声音,寂寥而苦涩:“朕要如何告诉她?”   对啊,怎么告诉她呢。直接就说,他是皇上吗,她能接受吗。   她有时候迷糊,时而又极其聪慧敏锐。假如她知道了他是帝王,联系从前种种,必定能猜出他从小在皇室的处境,也必定知道凭他曾经落魄的身份,最终登基称帝,必然要杀许多人,流许多血。也会知道他原来天性凉薄,冷酷无情。   他没有成为她希望他成为的那样正直、磊落、端方、温润的君子,他在她面前,才作出那个样子来罢了。   他把她放在了心上,对她的感情变了质,可她曾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很怕她知道实情之后,再看他的眼中,柔和不再,而是充满畏惧,甚至厌恶。   如果她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他该怎么办?   “皇上总不能一直瞒着她。”庄常皱着浓眉,“她早晚会知道的,与其等她从别人口中知道,还不如皇上亲口告诉她。”   “朕知道,”他叹了一口气,“再等等吧。”   庄常反问:“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他心说,起码等到他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繁荣昌盛之时。   她既然从北方而来,一路上必定看到了如今魏国是什么样的状态,一定认为如今魏国帝王无才无能,才使国情如此……那么,且再等一等吧,他这段时间不停地想办法,如何治理旱灾水患,如何让百姓恢复农耕,如何安置大批流民,如何重振商贾贸易,如何让整个魏国真正安定下来。他已经下令减免两年徭役赋税,大赦天下,大开国库,广发振灾物资,命巡查司举国督察,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国家治理出一些样子来。   因为他希望,当她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她不会太过于反感,她也许会为他骄傲呢,她曾教给了他那么多东西。   所以他暂时放下了很多事情,包括为他长姐复仇,包括去见她。   “皇上什么也不说,她就什么都不懂,因此也就善恶不分。”庄常说着,心里也深深地担忧着。   顿了顿,他又问:“假如,她要替卫承曦求情呢?毕竟她全然不知卫承曦作恶多端。”   他听了,眉间轻微一皱,竟然道:“那便允了。”   庄常惊讶抬头,深深地皱起眉来,“皇上,那卫承曦……岂能说放就放?”   “不然呢?”他反问,语气冷淡里带上了一丝温情,“只要江婺开口,我都答应她。”   庄常听到这里,竟然无话可说,良久,才道:“那卫承曦,本性恶劣,皇上因她吃了多少苦头,春雪姐姐也被她害得那么惨,怎能……”他拧紧了眉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皇上默然半晌,淡漠道:“朕囚禁她,原本只是以为她害死了江婺。如今既然江婺安然无恙,江婺怎么说,就怎么办。”   *****   卫承曦犯的最大错误,就是纵火烧西宫。   这是她后来慢慢琢磨出来的。   那段时间,她只在宫里为自己的心事伤神恼恨,即便所爱之人对她不屑一顾,她也无法放下,所以年纪渐渐大了,也不愿嫁人。当然,那时候也没人关心她的亲事,她骄傲跋扈,恶名在外,也没人敢来求娶她。   后来一阵子兵荒马乱,人心惶惶,那父皇终于病逝了,许多皇兄包括卫晋鸿(六)、卫晋丰(七)都因为抵抗死了,卫晋衡率兵杀进宫来,冷冷冰冰的,宛如一尊杀神,早已没有半点当年可怜的样子了。   当时她以为自己也会被一刀砍死,然而没有,卫晋衡只是将她囚。禁了。   后来他翻起当年庄、唐两家命案,痛斥父皇罪名,将她母妃挖坟鞭尸,惊世骇俗之举,何尝不是对她以往认知的颠覆。   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方觉卫晋衡实在善心,如此都不杀她,仅仅是限制她的自由,岂不是善良?   当然她知道他是恨她的。   当时她被带出宫囚禁之前,他冷冷地看过她一眼,那眼神冰刀似的冷硬,带着刻骨的仇恨,问了她一句:“你为何要放火烧了西宫?”   于是她便明白了,他恨她,是因为这件事情——他出征边关之前的那个腊月,她与卫晋鸿把他的寝殿烧毁了。   然而她不明白,那座荒凉的园子,烧就烧了,没有伤到他分毫,甚至连宫女太监都不曾伤到分毫,他为何这样耿耿于怀,这样恨她?   她从小就嫉妒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当时她的母妃还在身边,十分得宠;他的母后庄后也还在,印象中是个冰冰冷冷的美人,极有气势,即便她号称宠冠六宫的母妃,在庄后面前也要矮一头。   后来,在他五岁、她七岁的那一年,变故突生,眨眼间天翻地覆,她当时懂什么呢?以为便如父皇说的那般,因而恨极了他,欺辱他,恨不得将他打死……   如今想来,她好坏不分,忠奸不辩,她这二十年,活得实在糊涂。最后能捡下一条命来,实在是卫晋衡善心了。   而如今,她过得不很好,毕竟她曾经那么骄傲,如今却被囚困于这一方宅院,不得自由,当年那些被她看不起的人,如今都权势滔天了。   当然,她过得也不很差,毕竟跟被杀的几个皇子比起来,她只是被囚。禁,还得以保存性命。甚至她连当年他的苦都没有,起码她还有人送吃的,起码没有人来践踏她,鞭打她。她享受了二十年高高在上的公主的生活,如今她这样的日子,也才过了一年多而已。   好在她没有成亲,也不至于连累人,听说卫承安,虽然成亲了,但是过得也极不如意呢。   当然,卫承曦有预感,她恐怕往后的日子都要在这里度过了。最终也许会老死,也许会病死,也许会在日复一日的孤独、空虚中,忍不住一头撞死。   故而这日有人来看她,她是十分意外的。   毕竟她声名在外,原本便没有什么朋友,后来这样,更是没有人敢接近她了。一年多来,除了定时送吃的人,这里冷冷清清,竟没有一人造访。   “承曦?”   有人唤她的名字,声音从门边传来,嗓音细柔,是个年轻女子。   卫承曦乍一听,惊讶不已,因为这声音竟然是似曾相识的,只是带着几分惊愕、几分迟疑、几分同情。   她猛地转身看去,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过震惊,以至于她都觉得有些不真实,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江……婺?”   江婺露出一个浅笑,“你还记得我啊。”   卫承曦当然是记得江婺的,毕竟当年印象太过深刻,她还找过她很长一段时间。原以为,她出宫去了,或者在后宫倾轧之下早已活不成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见到她。   卫承曦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快步冲到门边,一把抓住了江婺,激动地说:“真的是你,江婺!”   江婺笑着点点头,“是我。”   卫承曦很快起了疑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来看你。”   “这里不是一般人可以出入的,你……”她有些惊疑不定。   江婺看了看屋里简陋的摆设,想起当初这小女孩屋里的金碧辉煌,简直天上地下,如今她地位处境的变更,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了。   她叹了一口气,拍拍她的手,“是我弟弟带我来的。我突然想起你来,想来看看你——你瘦了许多。”   何止瘦了,还憔悴了很多。   想当初,那个小女孩锦衣华服、金玉首饰不计其数,整个人都是骄傲而明快的。如今她穿得很朴素,给人的感觉沉静了不少,不过仍然是美貌的,五官仍是带着一种略微张扬的美。   “你弟弟?”卫承曦疑惑皱眉:“你弟弟是何人,竟能得那卫晋衡之令,让你来见我?”   江婺一愣,正想问,又见她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是谁不重要,难得你还记得我,来看我……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外人了。”   江婺心里叹了一口气,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承曦看着她,却突然退开了一步,敛了笑,道:“不对。”   江婺不解:“什么不对?”   她道:“你不是江婺。”   江婺更不解了,“我怎么就不是了?”   卫承曦皱着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道:“十年前的江婺便是这样,十年后为何没有丝毫老去?”   江婺一愣。   “而且,”她惊疑不定道,“当年我找了你很长时间,到处都找不到你,你后来去了哪里?”   第75章 夕阳   江婺到底是什么人呢?卫承曦疑惑着。   当年她出现在宫中, 后来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不要说自己, 就是父皇亲命暗卫翻遍了宫中大小角落,也寻不见。如今她被当今皇帝囚禁,江婺竟能来看她, 说不定真是跟皇室有什么关系……而且, 她的容颜为何十年如一日不变呢?   江婺没法回答这些问题,真的回答不了,就像她穿越之初, 只能用“仙女”这种拙劣的谎话来哄骗无殃一样。然而这种谎话骗骗才一点点大的小孩子可以,如今这些孩子一个个都长大了, 也不是那么好骗了。所以江婺只能避而不答。   承曦见此,心底越发疑惑。   然而说到底, 她跟江婺也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她究竟是不是她年幼时认为的冷宫弃妃,也并不太重要。   江婺转移了话题:“承曦,你为什么会被囚。禁至此?”   承曦闻言, 自嘲一笑,“这是我罪有应得。”   江婺皱眉, “你犯了错吗, 还是其中有误会?我能不能帮助你什么。”   她摇头,语气平静, “不必, 确实是我罪有应得。”   末了, 却还是忍不住凄苦一笑,“何况囚我者天下至尊,他恨死了我。”   江婺愣了愣,“你到底……”又迟疑地停下。   她却听明白了,竟然笑道:“大约是我放火杀人了吧。”   江婺看她笑容苦涩,说话却不像作假,又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道,当年看起来好好的一个孩子,如今看起来也不像是那样狠毒的人啊,怎么会犯下那样的事情呢?   她皱着眉又问:“那你,要被关多久啊……”   她答道:“兴许,这辈子便这样了吧。”   江婺一惊,却又听她低低落寞说了一句:“也好,横竖……也没人在乎。”   江婺看着她她容颜明艳,正是桃李年华,心里十分同情。   承曦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摇摇头道:“你不必同情我,我并不值得同情。我种下的因,如今苦果必由我自己吃,怨不得谁。”又是自嘲一笑,“只觉浑浑噩噩多了二十年,实在可笑。”   江婺心里沉沉的,特别难受。   承曦却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勉强露出个笑容来,逐客了:“谢谢你来看我,我已是十分高兴了,江婺,你回去吧。”   江婺站起身,左右看她房间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一如当年无殃被囚的情景,不由得又顿住了脚步。   她借着衣袖随手摸了一本书出来,一看,竟然是本介绍草药的,不禁皱眉。然而既然拿出来也不好塞回去,只好递给了承曦。   “你一个人要是闷了,不如看看书,打发时间。”   “《医药百草》?”   承曦看她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就有些惊讶,看到这书名更意外,然而还是伸手接过来,毕竟她在这里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在无尽的空虚里,时间是很难熬的。   她翻开看了看,里边讲解详细,图文并茂,她倒是起了几分兴趣,难得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谢谢你,江婺。”   江婺摇摇头,“你喜欢就好。”   当年无殃总是受伤,她也曾想研究中医,然后教一些药理知识给他,所以买了书,不过自己根本没啃下去,后来就丢在空间了。如今有人看,也算是物尽其用。   江婺看再待下去也没话可说,于是告辞,“有机会,我再来看看你。”   承曦点头,扶着门框,目送着她转身离开,视线随着她素白的裙摆移动着,看着她出了房门,走过小院,到了院口,马上就要不见了,就要走向外面自由、宽广、繁华的天地了,这个沉寂的小院,将又是死气沉沉的了。她心口突然涌起一股十分难受的情绪,几乎压抑不住,想要大哭一场。   正这时,那素白的裙摆停住了,江婺转身,远远地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继而抬手挥了挥。   她心头一震,瞬间竟然有种落泪的冲动,但她忍住了,抬手用力地朝她挥动。   直到真的看不见了,她才慢慢放下手臂,心里一阵巨大的空落,跌坐在椅子上,紧紧抱着那本书半晌,突然扑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   江婺心情郁结,拉着无殃去了郊外,荡舟游湖玩到了傍晚,心情才好些了。   回过神来看着丰神俊朗、气度非凡的少年,她心里再次琢磨,无殃年纪也不小了,在古代来说,十九岁早该娶妻生子了。而且他早前给了自己许多金银财宝,她说了要给他攒老婆本的。   江婺托腮想着这个,想着想着说了出来。   没想到无殃一听她说起这些,原本温和的俊脸、闪着亮光似的眼睛,都一下子暗沉下来了。   “江婺想让我娶妻?”   “当然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男大当婚。”江婺理所当然地说。   他抿着唇沉默了片刻,突然问:“说起来女子远比男子要早成婚。江婺这个年纪了,难道……”   江婺一愣,然后拍了他一把,“姐姐关心你,你反倒问起我来,没大没小的!”   他看她一眼,脸色却是越加难看了,被自己心中的念头吓住了,执意要问出一个结果来:“江婺你,你到底有没有许配人家,或是心中可有……”   “没有,你不要乱猜。”江婺白他一眼,其实私下里想做一个单身狗。   他心下一松,又觉得十分好奇,“江婺到了这个年纪……为何?”   江婺想了想,还是说了,“因为我不想嫁人。”   她明白入乡随俗的道理,故而小心翼翼适应古代的生活,她空间里有那么多现代的东西,也没想过拿出来发家致富或者博人眼球。   但有些方面使适应不了的,比如早早嫁人生孩子,忍着丈夫的三妻四妾,跟好几个女人争宠,还要抚养教育丈夫与别人生下的孩子……想想就可怕。她不可能适应到这种地步,她从小接受着自由平等的教育,骨子里也是骄傲独立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适应到“以夫为天”、各种宅斗争宠?   所以江婺决定,不嫁人。   反正她也不缺钱,以后要是无殃把他的财宝要回去,她随便做个什么营生,难道还能饿死自己吗?何况,她不相信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弟弟是个白眼狼……她可是从他小到大,殷殷叮嘱过好多次“苟富贵,勿忘姐”的,眼看他现在已经很富贵了,应该不会做出抛弃“糟糠之姐”的事情来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问了一句:“无殃,苟富贵,勿忘姐,还记得吗?姐姐就是不嫁人,你也不能就讨厌姐姐了。”   说完了一抬头,却见少年盯着她,眉头紧拧,下巴紧绷,脸色……怪阴沉的,一副十分纠结的样子。   江婺一懵,叹气,“又怎么了啊,难道,你真的嫌弃姐姐了吗?”   他看着她许久,才摇摇头。   江婺放心了,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到这个年纪还不娶妻,想必家里没人给你操心,那么姐姐来帮你物色人选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只管跟姐姐说。最近古夫人拉着我到处参加宴会,我见了不少样貌好、性格也好的女子……”   他突然眉一皱,打断她:“古夫人经常叫你参加宴会?”   江婺点头,也挺纳闷的,“可能古夫人太寂寞了吧,没有女儿,古大人又尚未娶妻……”   少年的脸色却更黑沉了,“你可是碰见过一些年轻男子?”   “唔……似乎有几个。”江婺想起来见了她就脸红支吾的几名公子。   少年好看的脸庞越发阴沉了,看着她的眸子,更是带着一丝火气似的。   江婺看看他的脸色,再转念一想,总算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顿时觉得不太妙,“不会吧,难道……古夫人是拉我去相亲吗?”   一想到这个,江婺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儿了。   “江婺,你……”他紧皱着眉,忍着心里的忐忑,“你可曾看上了谁?”   “没有。”江婺赶紧摇头,“我压根儿没有嫁人的想法,之前还觉得他们莫名其妙的,怎么可能看得上啊。”   他听了,固然松了一口气,只是再次听到她不想嫁人,心里又是一堵。   江婺继续道,“而且吧,那些漂亮的年轻公子都才十几岁,少不更事,在我眼里就跟个小孩一般,稚气得很,怎么怎么可能看得上啊。”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作为十几岁小孩之一的少年,他不由有些意难平,不赞同地唤她一声:“江婺。”   “再说了,他们再好看能比得上你吗?”江婺笑嘻嘻地凑过来,捏捏他绷着的俊脸,“还是我家弟弟最好看啊,不要绷着脸了,笑一笑嘛,难得出来玩。”   少年怎么笑得出来,抓住她手握在手里,皱眉道:“别闹。”   江婺也有点累了,顺势就朝他靠进了一点,挨在他的肩膀,跟他咬耳朵地说话,“无殃,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姐姐帮你物色啊。”   他因她的亲近而微微僵了身体,不管她的问话,只轻问:“累了?要不回去吧。”   江婺看看日落霞光铺满天地,湖面微波粼粼,美不胜收,她闭眼感受湖面拂来的凉风,唇角愉悦地弯起来,“再待一会儿吧,难得出来。”   他举目看看远处暖黄日落,又垂眸看她,轻声道:“好。”   近来无所事事,江婺养成了午睡的习惯,今天没睡,现在一放松下来就很困。于是本来想靠着无殃看看落日的,看着看着眼睛就不由自主地阖上,睡着了。   呼吸声浅浅,微温的气息洒在他脖子旁,他默然看了她半晌,才反驳似的,低低道了一句,“你才不是我姐姐……”   夕阳西下,他们紧紧挨在一起,少年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低了头看她,神色温柔极了。   她轻靠在他的肩头,闭了眼睛睡得沉,一头青丝铺在背后,直到纤盈腰际,在夕阳底下乌黑、润泽、干净,像块上好的黑缎绒般,令人心痒痒的,少年不由得伸出了手,温柔地摸了摸她背后的发丝。   他看着她在日落光辉下,被霞光映得温暖而越发柔美的脸庞,受了蛊惑般,不由得低了头……   “无需别人,我只心悦你……”   他半阖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伏在她唇边说,声音轻得几乎无法听见。   第76章 鬼神   时入六月,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御书房里已经摆上了冰盆。少年帝王正伏案批阅奏折, 冰盆里透出丝丝凉意,内殿静得鸦雀无声。   须臾,有黄门躬身进来禀报:“皇上, 庄将军求见。”   皇上继续写朱批, 头也不抬说了一字:“宣。”   黄门应声退下,片刻后,平稳的脚步声伴着一阵沉重甲胄声靠近, 庄常高大的身影走进来,单膝跪下行礼后, 沉声道:“前段时日皇上交代臣追查的二件事,臣今日特来禀报。”   皇上听了, 笔下一顿, 抬起一双黑漆漆的眼眸来,“说。”   新帝虽然贵为九五,却不喜众人围绕伺候, 故而殿内并无旁人,庄常的声音便在安静中清晰地响起:“西宫焦尸的来源, 臣经过多日仔细排查, 已确定是当年贤妃派来的二名宫女之一。”   他顿了顿,展开来仔细说:“当年贤妃派来二名美貌宫女, 原是一番好意, 令她们伺候陛下。只是贤妃当时病重, 一时不查,被卫晋鸿钻了空隙,安插了这名眼线。后来……西宫失火,此女去向不知,原以为是怕事情败露,已设法潜走。如今想来,怕是被卫晋鸿灭口于内院,经大火烧焦。此女与……江婺年纪相当,又同为女子,那日刚好十五,她又未曾再出现,故而当年臣和陛下才以为是……”   说到这里,当年惊骇淆乱、灵台崩塌之感仍犹在心,他话音顿住,再也说不下去。   新帝脸色一冷,眸色一片暗沉。当年目睹焦尸之时,他心死绝望的恐慌,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忘。   好在,那只是一个假象,她还活得好好的。   至于死了旁人,他并不在乎,何况那人死有余辜。   他闭眼轻出了一口气,睁眼时神色已是恢复,口中淡漠道:“既然如此,西宫的棺木便扔了吧。”   庄常应了,而后浓眉紧皱,神色稍迟疑,道:“另外,陛下命臣北上追查江婺身份一事……”他迟疑着。   “如何?”   “江婺身份,无法查明。”   皇上神色一僵,看着他静默半晌,方道:“这是何意。”   庄常跪在地上,脸色凝重,“臣顺着她入京的路途查回去,询问路上行人,确实有行迹,然而越往北,越没有了消息。她曾与婉顺姑姑说过,她是北部曾为酋国所占十一城之一掖州人士,然而臣派人彻查过当地户籍,结果……查无此人。”   皇上听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庄常神色也是十分困惑,他接着道:“不过在掖州下属一个镇上,倒是有她出现过的痕迹。”   他从怀里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金元宝,呈上御案,道:“这是在该镇车马行寻到的。直至今年初,当地犹贫乱交加,少足金,故而他们记得清楚,元月初是一名强壮粗黑的女子用这金子买了一辆马车——此人应是如今江婺身边的石桃。”   皇上点点头,拿过金子,向着光亮处瞧了瞧,底下确实有内务府的暗印。他眸光不由得一软,这是他小时候给她的。   庄常继续道:“这个贫乱小镇是臣能查到有关江婺最初出现的地方了,此前她从何而来,已无人得知。”   皇上的眉头越发拧紧了,忽想到什么,问他:“她身旁那名婢女的来由,可曾查过?”   庄常颔首,“此人倒是真的掖州人士。北地荒凉,掖州尤甚,土地贫瘠干旱,多风沙走石,故而掖州人士多黝黑粗糙,吃穿匮乏。当年陛下收复北部十一城池,未及管理又匆匆返京,当地乱象迭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胡乱闹了二年,掖州越发贫困,其下村落都闹了饥荒,更兼土匪作祟,乞儿饿殍遍地……”   说到这里,庄常也面露不忍,叹息一声,复道:“石桃便是出身农户人家,后来村民不是饿死便是被乱兵屠戮,她能活着,也许就是遇上了江婺。”   皇上听了,若有所思,“如此说来……”   庄常脸色一愧,低头道:“石桃并没有卖身,却对江婺忠心维护,是以臣不敢贸然盘问,以免……”   皇上皱了一下眉,缓缓点头,“你做得对,免得江婺不高兴。”   庄常道了一声是。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人的想法是一样的。他接着道:“臣猜测,她们便是从该镇乘马车出发,一路辗转月余,才到了京城。”   皇上垂眸看着那颗小小金子,他握在掌心,拇指轻轻摩挲着,道:“掖州离京城有千里之遥,路途艰险,又天寒地冻,想必她……吃了很多苦。”   庄常一怔,垂首道:“也许是冥冥之中,她知道您在京城,故而急来团聚。”   他却摇了摇头,不语。   只心道,江婺博学广识,以掖州当时乱象,她自然知道当地不是久留之地,故而仓促出发,一路马不停蹄,来到京城……幸而她来了京城。   不过,掖州非一日之乱,她为何不早些离开?是否可以由此推断,她也是初到掖州、惊吓之余,才仓促离开?   他想起那每月十五她来去的神秘,有一丝恍然,莫非……她到掖州也是迫不得已?   只是,到底是什么力量令她迫不得已,以及她到底家在何方……真的是鬼神之力,来去无踪么……   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他垂眸看着手中金子思索良久,仍是不得其解。   半晌,他眸子微动,抬眼问:“你上次景山之行,可有收获?”   庄常一愣,却不得不据实以答:“景山寺住持崇阳大师,潜心钻研佛法已有一甲子,德高望重。”   他颔首,道:“你即刻去请来吧。”   虽早有预料,庄常还是惊了一惊,急劝道:“皇上,鬼神之力不足信,万万不可……”   却见他神色冷然,不容置疑:“朕意已决,你不必多说。”   庄常没办法,只好听命行事。   皇上拜神信佛,迎景山寺德高望重的崇阳大师入宫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百姓为此议论纷纷。   据说这位崇阳法师法力深厚,可观人面相,知晓前世今生,深受皇帝敬重。   又据说崇阳法师入宫后,年纪轻轻的皇帝就整日里跟崇阳法师研讨佛法,连国事都不管了,一心想羽化登仙,卫家天下危矣。   又据说年少华美的皇帝之所以不近女色,至今未婚,就是因为看不上凡间庸脂,志在仙姝……   江婺闲来无事,带了石桃游街,走累了去茶馆喝茶。茶馆不愧市井消息集散地的称号,她刚坐下喝了口凉茶就听到这些传言,诧异之余,暗暗心惊。   “石桃,我们回去吧。”   江婺哪里还有心情闲逛,听了个差不多就结账,叫了石桃走人。石桃紧紧跟上。   她是想找无殃的,然而一拍脑袋,发觉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无殃在干什么、家住哪里,神秘地不得了。   想想上次,自己好像睡着了?醒来已经回到古家了,应该是无殃送她回去的。   江婺叹了口气,找不着弟弟只好找古安。   结果古安是找到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有点垂头丧气的,当然她也懒得管,她有急事。   可就在她这么急的情况下,问起无殃的影踪,古安还是支支吾吾的,一问三摇头,就是不告诉他。   “我真的有事情要找他!”她严肃地强调。   “这个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啊。”古安捉急地挠头。   江婺气得想把他打一顿,然而又不能真的打,只能怒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怎么会让我住在你这里!你不知道,上次他来了你怎么就喊我出去了?你分明跟他有联系嘛!古大人,我是真的有急事跟他商量!”   古安被她说得连连赔罪,脸上一派惶恐,不敢反驳,心里却叫苦不迭。   皇上有命,他真的不敢多嘴耶!   他还指望着皇上大发善心赐个婚呢,哪敢违反命令惹恼皇上啊!   不过,这位江姑娘……恐怕是将来的皇后娘娘,他当然也不能得罪了,连忙点头哈腰道:“您有什么事儿,要不先跟我说,我见着了立马给您转告,您看可行?”   江婺翻了个白眼,却又无可奈何,“也罢。说起来也不是特别急,只是我上街一趟,惊闻咱们皇上奉了法师入宫,故而忧心。”   古安一懵,差点以为她知道了,吓得说话都结巴了:“皇、皇上奉法师入宫怎么了,江小姐您、您忧心什么?”   江婺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保持冷静语气,道:“前些年战乱刚过,如今眼看着各方渐渐安稳下来,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当今皇上不思如何治理国家、振兴农商,使百姓安居乐业,反倒迷恋佛法,因佛废政。要知道,自古沉迷佛法、道法、炼丹以期成仙的帝王,最后成不了仙,反倒都断送了江山!”   古安没成想会听到这番言论,听完已经是目瞪口呆!   江婺回头看着惊呆的古安,皱眉问:“此乃亡国之兆啊,古大人,您与我弟弟同朝为官,难道就不担忧一下?”   “这……这个这个我有点儿急事需要出门,江小姐您先回房吧。”   古安匆匆告辞,立刻入宫面圣,冒着冷汗、战战兢兢地把江婺的一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皇上。   说完许久,没听到皇上说话,他悄悄抬头看去,只见皇上一张俊脸阴沉沉的,握笔的手骨节发白,笔杆都快被捏断了,黑眸里恼怒之色极盛,偏又生生压住了怒火,压抑中脸色更是可怕极了。   吓得古安一缩脖子,心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您可不要迁怒啊!   第77章 血味   “亡国之兆?!”   在她面前一向四平八稳、温和从容的少年难得变脸, 玉白的脸庞都涨红了,黑漆漆的眼眸带着几分恼怒、几分羞急地看着她,一看见她就来了这么一句, 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整个人要跳脚似的,看得江婺一愣一愣的。   她愣愣地说了一句, “我说的是皇上, 又不是说你,无殃你这么急干嘛啊。”   少年一听,才惊觉自己反应过度,勉强恢复了一点脸色, 不过到底心里闷堵闷堵的, 全部话又给她这一句堵住了, 顿时有种自作自受、有苦说不出之感。   因为, 他便是皇上, 这事儿就是他做的, 偏偏……   原本就怕她对他的身份心存偏见不满,故而迟迟不敢吐露, 如今因这事她对“皇帝”印象更差,他哪里还敢说,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告诉她好了!   可是心中情意, 若是不能坦白, 何时才能将她八抬大轿, 迎娶进宫?   他心里十分郁闷, 恼得把袖子一拂,偏开头去,不想与她说话了。   江婺看着他连续变换脸色,心里啧啧称奇。   看来古安古大人虽然看着不太靠谱,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嘛。   她昨儿个下午才跟他说了,他说转告就转告,今儿个一早,无殃就来接她出府。   就是……无殃这脸色怎么不太对劲儿啊。   江婺看着十分惊奇,这孩子从小就不太表露情绪,长大后更是八风不动的,她还以为他天性冷淡莫得感情呢。   她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他不说话,她就道:“古大人把我昨日说的话告诉你了?我说得不对吗,就算不对,你也不至于……这么惊讶嘛。”   他脸色还是不太好看,还是有些恼怒的样子,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辩解似的说:“民间百姓信神拜佛,广建寺庙,逢初一十五必上山进香,家家寺庙香火鼎盛,佛事在本国本朝是极寻常的事儿……天子与崇阳大师交谈,弘扬佛法罢了,怎么就、就说得上亡国之兆呢!”   “嗯?”江婺听他语气那么冲,更加懵了,“可是,坊间传闻这位皇上为了跟大师讨论佛法,朝事都不顾了呢。”   他眉头一拧,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坊间传言多是以讹传讹,江婺怎么可以相信那些!”   江婺摇摇头,“无风不起浪。要不是这位皇上做得出格了一些,这么会有这么多话传出来?”   他薄唇一抿,眉头皱得死紧,道:“便是再……那也不到亡国的地步。”又急道:“前些年内忧外患,乱是乱了些,却也趁机革除弊病,肃清风气,如今天下初安,会慢慢好起来的,怎么会亡国呢!”   说来说去,语气还是有些着恼,而恼意的由头,似乎就是她说的“亡国之兆”四个字。   江婺不由得暗暗纳闷,斜眼看着他,问了一句:“怎么,听你的语气,你们皇上好像是个好皇上,而你忠心耿耿,所以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他脸色一僵,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低声说:“那也不是这么说……”   江婺看着他怪怪的脸色,哦了一句,语气十分怀疑。   他一听,又忙道,“不过他确实勤政爱民!他虽然年轻,却极力地去做一个贤明的君王,就像、就像江婺曾说过的,‘以百姓心为心’、‘以民心为君心’。如今世道刚刚稳了,他竭力减轻百姓负担,派人监察贪官污吏,赈灾救民……”   “皇帝这么好吗?”江婺眨了眨眼,“真的有你说得这么好啊。”   她眼神惊奇地看着他,眼里还有几分兴味打趣似的。这眼神看得他脸色更黑了,好像更恼羞成怒了。   江婺却是开心地眯了眼,又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这样的话,就当皇上因佛事荒废政事这件事是假的吧。可是坊间还有传闻,说咱们这位天子跟崇阳大师多番讨论极乐仙境中的仙女,想必是想娶一位仙女,这是真的吗?”   他道:“亦真亦假。”   江婺又懵了,“这什么意思?”   他抬眸看着她,眼神深深,道:“便如江婺说的,你是仙女,有诸多神秘神通,却又有诸多破绽,使我时信时不信,真真假假分不清。”   江婺没留神他会扯到自己身上来,一愣一下,低声嘀咕了一句:“都小时候的话了,还记得啊。”   她声音虽低,他却听得分明,抿了薄唇,低声道:“江婺说的话,我未曾忘却半句。”   江婺抬眼瞅他一眼,索性问他:“那你现在认为,我到底是不是仙女?”   “我不知道。”他缓缓摇头,又深深地看着她,“我已不是孩童了,希望江婺告诉我实话。”   江婺看着他清明的黑眸、认真的神色,皱眉愣了半晌,叹了一口气,道:“实话嘛,实话就是……”   “叩叩”   突然想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江婺的话。   她松了口气,却看着无殃眉头一皱,扬声问了一句:“何事。”   门外传来广常沉沉的声音:“禀主子,宁国府事态有变。”   江婺不知道宁国府是什么府,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有变,不过估计挺严重的,因为无殃的脸色瞬间都变了,立刻站了起来,浑身的气势更是一凝,带上了一种凌厉的杀气似的,冰冷阴沉,令人胆寒。   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刚刚的那种纠结中带着几分羞涩的稚嫩少年气息,已经荡然无存。   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江婺一下子有些被吓到,“怎么了,无殃?”   他才察觉到她在旁边似的,身上气势一敛,转身看她,脸色稍缓:“没事,江婺。”   江婺拍拍胸口,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你要是有急事,就去忙吧,不用陪我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无言点头,让人将她送回古府,自己则与庄常匆匆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皇上竟然跟她在一起?!”   他们走之后,茶楼上一个靠窗的房间出现了郦棠玉的脸,脸色十分难看。   “这个江婺到底是什么来历!不仅得永安县主青眼有加,又突然成了古夫人的远房侄女儿,如今更是、更是与皇上在一块儿!”   她既惊讶又疑惑又嫉妒。毕竟连自己都不曾跟皇上共进过一顿膳食呢,她却得皇上微服出宫陪她喝茶!   刚刚皇上送她上马车的眼神,她是绝对不会看错的,那样的柔和情意,全无平日里的淡漠疏离,绝对不单纯!   她心里惊疑不定地猜测着,怪不得皇上迟迟不选秀成婚,原来……竟然是被这个江婺迷惑么!   这个江婺来历不明,出身绝非高门,长得虽有几分颜色,又非绝世之姿,有什么好的?   她看着江婺远去的车马,嫉妒地脸色都扭曲起来,几乎要立刻下去将她拦下来整治一顿。   身边的丫鬟看出主子的想法,献计道:“今日午后长宁街李将军府有宴,近日来听说古夫人怪喜欢带着这位不明不白的侄小姐赴宴的,想必今日也不落下,小姐不如……”   郦棠玉听了,阴冷一笑,计上心来。   江婺不知道被人家惦记上了,她回到古家想要午睡一觉的,没想到刚好碰上一脸怒气的古夫人,被她拉住了一顿诉苦。   古夫人性格乐观、开朗、健谈,虽然不年轻了,但还是很活泼,江婺大部分时间觉得她十分有趣。   比如现在,她抓住江婺抱怨,儿子大了不娶妻,非要恋着那个谁,奈何人家身份高、心气儿傲,看不上他,他还死皮赖脸地吊上了,其他的姑娘一个也不看了,弄到如今了还不成婚,她还抱不上孙子……语气忿忿讲了许久,看来心中十分郁结。   不过有时候就不太有趣,比如,古夫人抱怨完就要拉她去参加宴会。   自从知道了这些个宴会有些相亲成分在里面,江婺真的……不想去啊。   可是她要说不去吧,古夫人就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唉声叹气说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没有女儿也没有儿媳,去参加宴会也没有个人陪伴她……江婺所以还是硬着头皮跟她去了。   不过去了江婺就十分后悔,她觉得自己不该来的。因为又遇上了那个讨厌的郦棠玉。   “哟,这不是古夫人的侄女江小姐吗?”   她笑得不怀好意,江婺稍不注意,就被她的婢女倒茶时“一个不小心”弄湿衣服。   然后郦棠玉就故作惊讶地哎呀一声,“这是怎么弄的?江妹妹快跟我来换身衣服吧。”   江婺心中暗恨,简直想打她一顿,然而衣服弄湿了确实不雅,只好自认倒霉下去换衣服。   郦棠玉对这里好像十分熟悉,带她去了一个僻静的房间,江婺不敢让石桃离开她的身边。   郦棠玉也不走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两个人坐在安静的房间僵持着。   参加个宴会,江婺其实没带多余的衣服来,她准备坐坐,等衣服干了点就走,天气热嘛,很容易干的。   一开始防着郦棠玉没注意,后来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空气中似乎有一股什么味道,闻着十分不舒服。   江婺左顾右盼,没发现什么,看看郦棠玉还在那里眼珠子乱转的,以为是她搞的鬼。   江婺就皱眉悄悄问石桃了一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石桃点点头,眼里有些惊恐,“是血腥味。”   “血腥味?”江婺心里一惊,然而仔细闻闻,确实是。   她在北地醒来的时候,周围全是尸体,就是散发着血腥恶臭,闻之欲呕。然而现在的血腥味,浓郁多了,也新鲜多了,仿佛,有大量的鲜血刚刚流出。又或者,有大量的人刚刚死去。   江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而此时,郦棠玉好像也闻到了,有些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江婺想了想,还是戒备地对郦棠玉说:“是不是你搞得鬼?”   郦棠玉不悦地说:“你什么意思!这味儿……怪渗人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   江婺不知道她说的真假,心里慌慌坐不住,管不得衣服就起身走出去。石桃紧紧跟在她身边,神色惶恐。   方才没注意,现在出去却见旁边是一堵院墙,是那种高高的院墙。   江婺脚步一顿,转头问急急跟出来的郦棠玉:“隔壁是哪家?”   郦棠玉此时也发觉不对,脸色有些发白,听她问就答道:“是宁国公府。”   这里僻静,不管是前边还是隔壁,半点动静也听不到。   看着院墙边的角门,江婺好奇心突起。   第78章 可怕   “喂, 江婺你要干嘛!”   郦棠玉原本都往外走了,要赶紧离开这个渗人的地方,哪知道走了两步就见江婺要去推那道角门, 她惊了一下, 连忙压低声音喊住她。   江婺回头看看她,又看看满脸惶恐拉住她的石桃, 还是说道:“我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你不要命了!”郦棠玉瞪着她, “这明显不太对劲儿,你不赶紧走,还要上去凑热闹?!”   石桃也是紧紧拉住她,脸色发白, 一个劲儿地摇头, “您不要去。”   可是一瞬间冒出来的好奇心真的占了极大的上风, 江婺怎么都压抑不住。所以常言道好奇心害死人, 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就去看看, 你们要是害怕, 不要跟来!”   江婺挣开石桃的手,安抚地拍拍她, 转身小心地打开了角门,走了出去。   石桃怎么可能放着她一个人,见她执意要去, 当然是紧紧跟上。   郦棠玉原本是十分害怕的, 看江婺这么个反应, 被她勾得好奇心也起来了, 脚步一转,忍着害怕轻轻跟在她后面。   角门一开,外边就是一条僻静的青石巷道,灰扑扑的,一个人都没有,越发的安静,安静地有点儿诡异。而且,那股子血腥味更浓了。   江婺左右看完,再一看对面,见那边也是有个小门,她拎着裙子走出去,要往对面而去。   她心脏砰砰直跳,绷紧了心神,总感觉那是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会有不得了的东西跳出来。   石桃心里越发不安,一把攒住了她,语气都有些颤抖:“您、您不要去了,危险!”   没错,石桃在乱世中生活多年,直觉早已敏锐,对血腥味儿所带来的危险和不详的讯号十分敏感,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如果不是因为江婺,她早就拔腿就跑了。   江婺回头看了她一眼,自己也是有些惊慌的,不过还是要看的,她小声说了一句:“就,看一眼吧,都来到这里了,我实在是,好奇!”   郦棠玉这会儿也有点战战兢兢的了,不过竟然跟江婺想法一样,压低了声音说,“就是嘛,咱们小声点儿,就悄悄地看一眼,看一眼就回去!”   江婺实在不知道她也跟来干嘛,原本她不是要搞什么小动作的吗?现在一门心思看热闹了?   她皱眉说了一句:“那边不知是什么,郦小姐还是不要跟去的好。”   郦棠玉闻言不悦道:“怎么,有热闹你看得,我看不得?”   江婺心道待会儿被大惊小怪就好,一边说:“看得,但你小声点,不要引起那边的注意。”   郦棠玉被她说得有点不高兴,但还是闭嘴了。   于是三个人做贼似的,放轻了脚步微弯着腰往对面小门而去,蹑手蹑脚的样子,在白天里看着怪异极了。   好在今日这里人影都没一个,天色也阴沉沉的。   越靠近,那股子血腥味越浓郁,可以确定,就是从那小门透出来的——也不知道里面是怎样的地狱场景,让人害怕,也让人想看。   没多远的路,她们一步一步的,仿佛走在心尖上,把自己都吓得不得了,好容易才走到了门前。   江婺伸出手去,就被郦棠玉揪住了,压着声音急道:“你干嘛!门缝里看看得了,不要推门,也不要进去,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又没有推门的意思!”江婺也压着声音,推开她的手,轻轻在门上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一条门缝。   她怀着好奇又忐忑的心情,屏住了呼吸,轻轻将头凑过去,鼻尖闻着那越发浓郁的血腥味,眼睛对准了门缝,往里瞧去——   院里恰好是令人惊骇的一幕。   一把刀正高高扬起来,虽然没有太阳无法折射出一道雪亮的光芒,但那刀锋冰冷锋锐,已是沾了血迹斑斑,令人感到一股子的胆寒。   那刀并不是静止的,它被举起来很快又落下去了,手起刀落,跪在地上的一人已是身首异处。在里外同样安静的情况之下,一声砍在骨肉里的闷声,竟然也这么清晰。   一道血线溅起,又很快随着尸体落在地上,江婺瞪大了眼睛顺着那道血线看去,只见那铺陈地极好的地面上,早已流血汩汩,汇成了一滩一滩的暗红液体,触目惊心地往外流着。   而地面上,已经倒着许多了。   血腥味越发的浓郁,钻入鼻中,熏上了大脑似的,使脑子一阵阵地发晕、空白。   可能是看过了许多死人,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江婺心里虽惊,竟然并不感到十分恐惧。而且心下里又觉得果然如此,不是杀了很多人,根本没有这样浓的血味。   她原本看到这里,就想移开了不看的,不过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转了转,从地上的流血、尸体移开,往旁边看了去。   院子里边有许多人,但是鸦雀无声的。   那里被绑住了跪在地上的,还有好多人,全都瑟瑟发抖,面色惨白。   跪着的人面前,还有几个站着的。   光线和角度的关系,她看得不太清,只看到其中一个人静静站着,身材颀长,面色冰冷,眼前虽然一个接一个的身首异处,但他是看惯了吧,无动于衷的样子。江婺只是觉得他身上的袍子有些眼熟似的。   这时,那边又推出一个人,被按跪在地上,其中一人向那眼熟的男子请示了,转过身来,拔出了刀。   拔刀人的脸转过来了,江婺也得以看清楚,然后她愣住了。   这个人,竟然是广常。   有些陌生的广常,刚毅的脸庞线条更加的冷硬了,仿佛没有感情一样。在她愣住的一霎那,他已经拔刀一斩,跪地的人惨叫都没发出,便是身首异处,鲜血溅出,尸体倒地发出一声闷响。   快速、干脆、利落,这熟练的动作,他仿佛已经做了无数遍。   江婺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嗓子突然很干涩。   广常,怎么会是广常?   她眨了眨瞪大的眼睛,突然想起今天不久前,在茶楼里听见广常说得那句“宁国府事态有变”,她眼珠子一动,往旁边看去。   既然广常在的话,那么,那么旁边的是……   “怎么样,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郦棠玉看她趴在门上看了一会儿了,也没个反应,不由得压低声音问道。见她不回答,又皱眉问了一句:“你看了这么久,到底能不能看到啊,看到了你就让开位置,让我也看一看嘛!”   见她还是不回话,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让开,她也一动不动,整个人好像僵住了一般,郦棠玉顿时好奇地挠心抓肺的。   她干脆凑上头去,也把脸贴在了门缝,往里边看去。   “唰!”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一道鲜血高高溅起,随着尸体落在地上……而地上,满地尸体,鲜血流淌,触目惊心,宛如地狱一般!   郦棠玉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的,惊吓之下,脸色惨白,不由自主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推了江婺一把:“啊,杀人啦!”   这一叫一推,仿佛往往薄薄的冰面投入一颗巨石,哗啦一声,打破了此前的凝重、死寂。   石桃拉不及,江婺猝不及防,被郦棠玉推地撞开了门,摔了进去,一张脸顿时暴露在院内人的眼中。   “什么人!”   原来门内有两名重甲兵卫把手,见有人闯入,脸色大变,动作极快,两把又长又重、刀锋雪亮的钢刀瞬间挥了过来,锵地一声在她面前交叉,再往前一寸,她就没命了!   江婺倒在地上,被这刀光刺了一下眼睛,动弹不得。   里边的人已经惊动了,很快有人闪身出去,去抓外面的郦棠玉和石桃。   而两名守卫抓到江婺之后,立刻将她架起抓到了里面,往中间那人面前一扔,而后跪下,沉声问:“启禀皇上,是否灭口!”   江婺被扔在地上,摔得膝盖手肘都疼,地上血迹斑斑,她的衣裙顿时染了脏污。然而她此时根本无法注意到这许多,她抬眼,一双眸子瞪得极大,震惊地看着中间那个人,脸色惨白。   怪不得她会觉得眼熟,怪不得广常会在这里,怪不得总是有种种违和之处……原来,下令杀人的是无殃。   无殃,是皇上……   然而她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脸色肃杀的、尊贵而又冷漠的男人,她觉得,半点也不像她的弟弟啊。   而皇上,竟然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她,浑身血液都冻住一般,他一直小心翼翼不想让她看见的事情,终究还是以最惨烈、最毫无防备的方式让她知道了。   他伪装的面孔,也在这一瞬间被狠狠撕下。   看着她震惊、恐惧的脸色,他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79章 更新   江婺大病了一场。   烧得十分严重, 一度浑浑噩噩,意识不清,而梦里光怪陆离, 一个接一个片段闪过, 一会儿刀光剑影,一会儿血流成河, 一会儿尸横遍野, 天空也总是阴沉沉的。   她心理素质其实不错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被吓住了,吓得瑟瑟发抖, 却躲也躲不开, 总是只能看着这些血腥的片段一次又一次闪过, 她痛苦不已。   “江婺, 江婺, 你别这样, 求你……”   偶尔,她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轻轻地喊她的名字,声音里透着温柔、怜惜和一种令她费解的心痛。   然而费解虽费解,每当听到这个声音, 她就会想起一个小小的男孩来, 总是遍体鳞伤, 总是瘦骨嶙峋, 可怜巴巴的,却又非常漂亮,让她十分心疼,把他当成亲生弟弟一样地疼宠教养,慢慢将他养成了一个俊朗出众、气度非凡的少年,更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了。   “无殃……”   她看着无殃看得痴愣,然而他却脸色一变,变得冰冷、无情、残酷,变成了至高无上、口断生死的帝王,杀了很多人,杀红了眼睛,杀得血流成河……于是画面又变成了那些触目惊心、骇人心神的画面,让她惊惶不安。   这样周而复始,浑浑噩噩,意识不清,直过了五六天,她的烧才慢慢退了,勉强恢复了神志,清醒过来。   她病倒,原本忙坏也吓坏了许多人,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一见她醒来大家都猛地松了一口气,古夫人更是谢天谢地的,红着眼睛亲自去厨房盯着给她做好吃的了。   醒来的隔天早上,江婺正虚弱地半躺着,一勺一勺地喝着石桃喂来的清粥,就有人来拜访了,是永安县主。   “县主前来,有失远迎。”   江婺推开石桃的粥,挣扎着要下床。县主身份高贵,按理说她要请安什么的。   唐岚看到她动作,眉头一皱,快走几步拦住了她,“您别起来,原本就不必向我行礼,何况大病未愈。”   “那县主,我就失礼了。”江婺本就浑身无力的,遂也躺回了迎枕上,咳了咳,喘了一口气。   唐岚摇摇头,她在床边坐下,对她道:“您也不必叫我县主,不敢当,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我叫唐岚。”   “县主身份尊贵,我不敢僭越。”   江婺勉强笑了笑,心里想着,她说的这个“不敢当”,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仔细想想,很早以前,很多人对她的态度相当奇怪。   广常从小就对她尊称,原以为是因为她是他主子的“先生”,故而尊敬一些,可后来他是大将军了,对她还是恭恭敬敬的;古安更加,那是一种不知道怎么对待,而显得十分尊敬的态度;现在这个永安县主又这样。   原本不太明白的,也不想探究这种种奇怪之处,因为不在乎。现在她大约明白了,才发现以前的自己,好像眼瞎一样。   想到这里,江婺抿了抿唇,垂下眼睛,不想说话了。   唐岚看了看她脸色,若有所思,却也不说别的,转而招手示意婢女,一边道:“听闻江小姐病了,我过来看看,顺便送些药材过来,给您补补身子。”   江婺看看那婢女端上来打开的盒子,里边是一支粗壮的老参,不用说,肯定年份久远,价值连城的了。   只是……她透过纱帘看看外边桌子几案上堆满摆满的各种盒子,叹了一口气,根本提不起兴趣,她摇摇头,无力道:“我这儿东西摆得够多了,吃也吃不完,县主就不必费心了。”   唐岚也往外看了眼,外面着实有些乱,她不禁皱了皱眉。不过那些盒子就不俗,里边药材之珍贵,恐怕远在自己送来的之上,想想也知道是谁送来的了。只是她既然送来了,也没有收回的道理,就道:“区区一支参,聊表心意,江姑娘收下吧。”   江婺没什么力气,见她坚持只好道了谢,让石桃接过来,跟外面那些放在了一起。   没办法,江婺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子,虽然主人家热情好客,但她毕竟与主人家非亲非故,总不好折腾出一个库房来,专门放东西的。所以东西堆得多,房间就显得很乱。   她觉得,也许自己病好之后,就该搬离这里了,这样打扰,总归不好。也许,她应该和石桃离开京城,另找一个地方住下,做点小生意的,反正现在各处也渐渐安稳下来了……   正想得入神,忽听得永安县主问道:“江小姐好好的,怎么病了呢?”   她闻言眉头一皱,想起那些场面来,一时又气血攻心,忍不住咳了咳,咳完悠悠穿了一口气,眼神幽幽,自嘲似的,低声道:“不中用,被吓了一跳。”   唐岚并不意外,好像早就知道一样,只是还是问道:“可是因为知道了皇上的身份?”   江婺闭眼点了点头。   唐岚就叹了一口气,“您陪在殿下身边十数年之久,您早该知道的。”   说起这个,江婺就一脸颓然。   她当然知道无殃从小把他的身份掩藏地这么严实,肯定有什么特殊之处、难言苦衷,她也尊重他的,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所以也不曾真正逼他说出来。说起来也是不太在乎,因为她喜爱那个男孩,只想把他好好教养大,而且又不知道自己会回不去,无殃又是真心地亲近她,故而知道不知道他的秘密也不是太重要。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一手教养大的弟弟竟然是九五至尊的皇上,这个身份,这个转变,有点突然,有点吓人。   不,可以说惊涛骇浪。   江婺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那杀人的场景吓病的,还是被弟弟的真实身份吓病的,还是因为那□□服被弄湿了没有及时换,又或者三个原因都有。   对了,说起衣服被弄湿,她突然想起郦棠玉来了。她怎么样了?   江婺抬手扶了扶额头,有些恍惚,当时她看着陌生的无殃,太震惊了,以至于并没有注意到别人怎么样,只听到了那句冷冰冰的“是否灭口”,当时那样杀气腾腾的场面,真的……吓人的。   那一瞬间,她倒在地上,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无殃,她真的以为,那样陌生而冷漠的无殃,会下令杀了她。   当然,她现在还活着。   她簇起了眉头,心道,既然她和石桃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郦棠玉应该也不会有事才对。   她看向眼前这位沉静清冷的县主,见她正看着自己,江婺轻轻笑了笑,脸色还是虚弱苍白的,低声道:“我不曾探究过。”   她眼睛动了动,突然想起广常来,于是问她:“既然是这样,那广常的身份也不一般吧?”   唐岚点头,“广常原名庄常,是齐国公庄家嫡系子弟,出身高贵原也是天之骄子。只是先皇残暴多疑,寻了借口,一夜屠尽齐国公府,庄常当时刚好去了外地,躲过一劫。后来躲开了追杀,辗转两年,才乔装改名入宫,护卫在当时的九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身边。”   “原来是这样啊,”江婺听得微微皱了眉,低声呢喃,“怪不得我看他总像一株青松一样,傲骨暗藏,气质出众,不像是卖身为奴的人。”   唐岚颔首,道:“齐国公嫡孙,自然不同凡响。”   “可是不对啊,”江婺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地皱了眉,“他家既然是被先皇所杀,他怀着血海深仇,不应该仇视皇家吗,为什么会入宫寻找……九皇子呢?”   “您有所不知,”唐岚解释道,“庄常乃是皇上嫡亲的表兄。皇上生母庄后出身齐国公府,与当时的齐国公世子一母同胞,庄常与九皇子自幼便玩在一块儿,关系非同一般。后来……庄后也死在了那场浩劫中,九皇子受到牵连,地位一落千丈,在宫中举步艰难。他们彼此信任,所以庄常才冒死混入宫中。”   江婺听得怔怔,原来,两个孩子这么小就遭遇了这么可怕的命运,怪不得小院寂寂,无人踏访,怪不得他们沉默寡言,隐忍艰难,原来背负了这么多沉重的东西。也怪不得,无殃曾经说“他不是小奴才”,原来他们是表亲,是小时候的玩伴了,难怪他真的信任广常……不,是庄常了。   她问:“那,如今庄常的身份……”   唐岚道:“皇上登基后,翻起旧案,雪洗冤屈,庄常承袭原齐国公爵位;又因为随着陛下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加封了一品护国将军,如今地位尊崇,深受皇上器重。”   江婺听完,笑了一笑,缓缓道:“听起来是皇亲贵胄,高不可攀了。”   这话却说得唐岚微微皱眉,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幸而江婺也只是感慨一句,并不要她回答。她沉默了片刻,手下微微抓紧了被子,低眼看着那上面的图案,不经意似的,轻声问:“那么,无殃……我是说皇上,他,叫什么名字呢?”   唐岚已经不因她不知道皇上的名字而奇怪了,却也不回答,只说道:“这个……我认为等皇上来了,让他亲自告诉您,更合适。”   江婺手一紧,摇摇头,低声道:“他……身份尊贵,朝务繁忙,未必有空来看我。”   “您昏迷了五六天,皇上一直陪在您身边,昨天才回宫的。”   江婺有些困惑,“他不是很忙吗?”   “皇上再忙,也会来看您的。”唐岚摇摇头,“我今日就是奉命前来探望的,您好好修养,皇上明日就来看您。”   第80章 皇后   那个家伙要来看她!   永安县主丢下一颗炸。弹就匆匆走了, 她走得倒是潇洒,江婺却有些惊慌失措起来,她, 她现在有点凌乱, 不想见他啊。   一手养大的弟弟变成了皇帝——她养了个皇帝!   小时候那个温温软软、可怜兮兮的小孩子,后来那个清俊华美、羞涩别扭的少年, 真正的身份, 竟然是一位冷酷无情的帝王!   还正好被她目睹他杀人不眨眼的一幕,江婺到现在心里还震惊,觉得很不真实。   她吓得就是一阵咳嗽,咳得苍白的脸上都是一阵潮红, 顺气完了, 混沌的脑子一转, 就想让石桃收拾收拾, 她们连夜离开京城。   她才不要见皇帝, 那皇帝高冷残酷, 那才不是她弟弟!   换言之,这个弟弟她不要了!   石桃吓了一跳, 赶紧按住她,坚定地摇头:“不行!您病着呢!”   江婺努力地挣了挣也没起得来,发现自己真的虚弱得很, 就这样情绪激烈一点而已, 就又喘上了。想想也知道, 这样的身体状况再奔波一阵, 她差不多可以入土,只能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打算,恨铁不成钢的,想捶死自己!   既然走不了,她想做起鸵鸟来,抓着石桃的衣袖跟她说:“石桃,明天他要是来了,就说我还是烧得迷迷糊糊、意识不清,要静养,不能见人!”   石桃闻言愣愣地看着她,虽然不善言辞,但是通过那双瞪得老大的眼睛,已经清楚地把“人家刚刚派了永安县主来看过,都知道您清醒了,您怎么还可以睁眼说瞎话呢?”的意思传达给她。   江婺一想也是,于是颓然倒回了枕头上,心烦地喃喃自语:“他干嘛要来啊,不是忙得不得了吗……”   “您,不要急,”石桃绞尽脑汁还是安慰了两句,“他这样关心您,您见一见,不怕的。”   江婺眉头一皱:“我才不是怕他。”   石桃不解。   她烦得捶了一下被子,恨恨道:“他竟然……竟然从小到大瞒着我,瞒了这么久,还、还表面上一派温和、翩翩佳公子的样子,我还以为成功把他培养成以为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了呢,没想到,这家伙只是做给我看的!显然是一点都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气人!”   一激动,话说得急,她又嘶声咳了一阵,咳地心肝肺都疼。   说起来,江婺就是一气他隐瞒,二恨他长歪了。   石桃皱着眉头想了想,竟然不赞成地摇摇头,说道:“他,很关心您的!那天您晕倒了,是他抱您回来的!您烧了这么久,也是他一直陪着,您烧得迷迷糊糊,总是呓语,都是他抱……抱着您哄的。”说到这里,石桃有点脸红。   江婺想到梦里惊恐时,有人轻轻喊着她的名字,温柔、小心翼翼、又透着几分心痛,她一怔,闭了嘴,恹恹地闭眼了。   身体虚弱无力的,她一睡又睡到了傍晚,起来吃了些东西,古夫人又来看了,红着眼睛问了几句,就让她好好修养。   天气热,江婺因为生病了受不得寒气,屋里也就没有摆冰盆。她吃了一碗热粥,倒是出了一身的汗。石桃拧了帕子给她仔细擦了,江婺又沉沉睡去。   可能是夜里发了汗,第二天醒来觉得身上更轻快了些,额头不烫了,也不怎么咳了。   石桃很高兴,给她洗了脸之后,去端粥了。今日据说是熬了红枣枸杞粥,很是清补。   江婺靠坐在床头,精神好是好了点,就是鼻子还是塞塞的,有点难受,她就撑着头闭目养神等石桃,只是撑着撑着就撑不住了。   一个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踏了进来,同时一道阴影挡在了她身上似的。   江婺抱着被子,眼睛懒懒的睁不开,以为是石桃回来了,还咕哝了一句这么快就回来了?   “别这样趴在被子上,当心风寒加重。”   一个低沉清冷的男声响在耳边,带着几分担忧和不赞同,恍惚间让人觉得,不用看也知道他必是皱着眉头说出这话的。   江婺一惊,猛地睁眼,抬起头来,果然是无殃,不,皇帝来了!   迎着她惊诧的双眸,他微微弯腰俯身过来,抬手握住她的肩头,略一皱眉,却没说什么,将她轻轻按了回去,再给她盖上了锦被。   在这个过程中,江婺也不知道怎么反应,反正就是心里闷堵的,一扭头看着别处,就是不看他。   他在床边坐下,垂眸看了她片刻,见她是执意不出声了,不由得抿紧了唇,而后终是开了口:“江婺,你在怪我?”   江婺看着床里边的帐子,淡淡地说:“你是九五至尊的帝王,我哪敢怪你。”   他脸色冷了冷,“你这话,就是怪我了。”   江婺哼了一声,抓着被子往里翻了个身,不想说话了。   他看着她抗拒的姿态,抿了抿唇,心里止不住地往下沉,令他浑身绷紧了。   气氛正僵持,手脚利落的石桃已经取来了红枣枸杞粥,看见床边多了这个贵气逼人的男子,吓得脚步一顿。   皇上看到,道:“把粥放下,你退下吧。”   石桃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句,把托盘放在桌上正要转身出去。江婺猛地转头,朝她喊了一句:“石桃,你不要走!”   石桃顿时停住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脸色为难。   帝王抬眸,冷冷喝了一声:“出去!”   石桃被他可怕的眼神震慑到,脸色一白,赶紧退下了。   江婺气得半坐起来,推了他一把:“你吓唬她干嘛,皇帝了不起啊!”   江婺虽然觉得自己出了很大力气了,可是他动也未动,反而抓住她的手,牢牢攒住了,垂眸无言地看着她。   江婺觉得可能是他身份暴露后无所顾忌了吧,今天从进来就面无表情的,眼眸也漆黑深沉,身躯高大挺拔,已经完全是冷硬成熟的样子,再也没有一点点以前温软的感觉。   被他这样看着,她竟然觉得有些气短,移开了目光,继而挣了挣自己的手。   他也没有为难她,轻易放开了,转而端了桌上的粥,再坐回来,那小巧的碗端在他如玉般精致的手上,竟然有几分艺术品的美感。   江婺不期然又看愣了,直到他动手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她才回神,往后退了退,皱眉问:“你干嘛?”   “喂你喝粥。”他道。   江婺当然知道他是要喂自己,这要是那个温和些的弟弟喂她就算了,这个满身帝王贵气的人来喂她,怎么都觉得诡异不是吗。   他看她脸色不悦,又淡淡道了句:“先吃了再说。”   她不想让他喂,可是看着架势,她不吃他就一直端着的样子……于是自己端过来,干脆利落地吃完了,皱眉道:“好了你有话直说吧。”   他看她吃得额头冒了汗,拿袖子帮她擦了擦,江婺原本不让他擦的,可是他皱眉把她按住了,仔仔细细擦干了才放开她,开口道:“不幸生在帝王家,江婺不能怪我。”   江婺郁闷,“那你也不该瞒着我这么久啊!”   “幼时我处境惟艰,不敢让江婺知道。”   “后来呢?我这次到京城来的时候,你早已登上帝位了吧,为什么还不告诉我!”江婺更加郁闷,“我就说你怎么神神秘秘的,既不让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也不让我住到你家,偏偏住到别人家来!看来成了皇帝,就不屑于跟我这种没身份的人待在一块儿了!”   “江婺,”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抓得十分用力,看着她,轻轻地说:“我想让你跟我一起住到皇宫,是怕你不愿意。”   江婺挣不开他的手,气得拍了他一下,怒道:“你压根儿没问过我,怎么知道我不愿意?你分明就是嫌弃我了,亏我聪小时候就跟你说‘苟富贵,勿忘姐’,你还是忘了……你倒是放开我啊!”   他摇摇头,“如果你要住到宫里,那不能是我姐姐的身份。”   江婺皱眉:“那是什么身份?”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中的情意再也掩饰不住,近乎虔诚地说出两个字:“皇后。”   江婺一惊。   抬眼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想说他是不是开玩笑的,可是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一点点玩笑的意思。   于是她慌了,受到的震撼惊吓比那天还厉害,她有些结巴:“怎、怎么可以这样,我、我是你姐姐啊!”   “你不是皇室女,你不是我姐姐。”   他缓慢而坚定地摇头。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爱恋再也压抑不住,她震惊凌乱时,他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低声呢喃:“江婺,我心悦你。”   江婺心里更慌了,猛地推开了他,一边往后缩,一边疯狂地摇头。   “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真的当弟弟……”   “可是,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想做你弟弟。”   好好的弟弟成了皇上也就算了,还还对自己萌生了男女之情?   这事情,江婺打死也想不到,这时候简直处在一种凌乱崩溃的状态,仿佛做梦一样。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我不逼你,但你别想偷偷离开。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江婺。”   **   隔日上朝,又有人提起大婚立后之事。   “大婚?”   帝王一双清泠泠、黑漆漆的眸子看着该名臣子,反问了一句,平静的音调里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过只要他不想以前那样冷着脸、提也不许提的样子,就已经万分鼓舞大臣们的了!   “是呀!”该大臣激动地说起来:“于国于社稷,皇后为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做天下女子表率,为陛下延诞子嗣;于私,陛下身边连个知疼知热的人都没有,实在也太孤单凄清了些。”   又是一叹:“所谓男大当婚,眼看陛下就要踏入弱冠之年了,确实该大婚立后了!”   此话一出,文武朝臣便有大半“附议”。附议完又就皇上该选哪家贵女做皇后、哪家闺秀做四妃九嫔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在这一片议论嘈杂之中,只有古安和庄常两人低头闭嘴,安安静静地站着。   说起来他们也是大龄未婚男子,实在没有置喙的余地。   帝王听着各家自荐闺秀,这个道“吾家小女温柔貌美”,那个说“吾家小女贤淑端庄”,甚至相互吵起来的,金銮殿少见的吵吵闹闹。   他脸色变也不变,静静听了足有一刻钟,才微微抬手。   大臣们一见,忙一个接一个闭了嘴,躬身站好了。   “众位爱卿费心了。”   等大殿里又恢复了鸦雀无声,他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在耳旁每一个人的耳旁。   “只是,朕的皇后……早已有人选。”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个个都大惊失色,纷纷追问:“是谁?”   “哪家的闺秀?”   “皇上可要三思……”   他脸色稍冷,眼睛往下扫了一圈,大家一时又噤若寒蝉,他目光定在说了要“三思”的郦大人身上,缓缓道:“皇后是朕的皇后、朕的妻子,只由朕来选,只要朕心悦,便足矣。众位爱卿不必问是谁,时日到了,朕自然会昭告天下、大典完婚,届时众位自然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也无需探究她身份够不够、八字合不合,朕的皇后,不容他人评头论足!”   说到最后,声音抬高,眸色愈冷,天家贵气与霸气仿佛压面而来,猛地敲在了众人心头,他们一惊,纷纷低头应是。   群臣俯首时,他从龙椅起身,挺拔的身躯给人一种浓重的压迫感,道:“此事休得再议——退朝!”   言罢,拂袖而去。   第81章 河船   皇上说不逼江婺, 好像就真的不逼似的,之后好几天都没出现。   风平浪静了一阵,江婺身体也好得差不多, 终于不是病病怏怏、虚弱无力的样子了。   时间进入了七月, 这天又是雨过天晴,降温除尘, 难得的空气清新, 凉爽适宜,江婺收拾完毕,准备带石桃出府逛逛,动弹动弹, 躺了这么久, 身体都快生锈了。   当然了, 顺便要看看能不能不动声色地溜出京城, 之前那个家伙说让江婺做他的皇后, 可真是吓坏了她了。   她缓了好几天才缓过来的, 那几天宛如在梦里。   哦,他说他叫卫晋衡, 她总算知道了他的大名。无殃只是他母后给取的一个小名,是希望他无病无灾的,除了他母后叫过, 就是她叫了。   当时江婺看见他低声说这话时的语气目光, 就觉得老别扭了。   想想, 陪伴一个孩子陪了十年, 看着他从孩子长成大人,原本是“吾家有弟初长成”的喜悦欣慰,他却对她起了男女之情,说要娶她做妻子?还是贵为皇后!   这巨大的转变,江婺怎么能适应得了,差点疯掉了。   何况,他是什么时候起的这个歪曲的心思,她怎么一点都察觉不到?   她既不是倾城国色,又不是清纯少女,也没有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引人心脏砰砰乱跳,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他一个丰神如玉、气度尊贵的偏偏美少年,到底看上她哪里啊!   不过甭管看上哪里,被自己弟弟喜欢上了,这可真是伤脑筋。   所以江婺烦了几天,都准备身体好了就溜走,眼不见为净的。   至于他说的那句“不准她偷偷离开京城”,她权当没听见,他说不准就不准啊,皇帝了不起?……呃,好像是有点了不起。   他说那话时充满侵略性的眼神,冷然而又坚定的声音,那种由内而外的气场,让江婺觉得脚软害怕。   她难受,她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对待这个一手养大、长歪成了冷血帝王、还对她起了异样心思的“弟弟”,所以她选择……逃避!   不过现在住在古府,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呢,尤其那个古安肯定会偷偷摸摸上报的,江婺只能小心行事。   临出门前看见了古安和他母亲,两个人好像在争执什么,不过一见到她就停下来。古夫人还十分关切的问了她一句:“这是要去哪里,身子可好利索了?”   古安却退到一边微微躬身,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江婺扫了一眼那位装死的古安,对古夫人倒是露出了笑脸,道:“已经好了,多谢夫人挂心。今天天气好,我出去走走。”   古夫人却喊住她,明显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兴致高昂地跟她说:“安定伯世子夫人长子满月,前两日递了帖子,要不你……”   江婺一听宴会就头疼,赶紧拒绝:“我刚好,宴会吵吵闹闹的就不去了。我去外面散散步就好,现在早晨凉爽些,我先出去了,免得午后日头毒!”   说完,拉着石桃就溜之大吉。溜的过程中还听到古安无奈地劝他娘:“娘,您别老拉人家去参加乱七八糟的宴会,人家身份……”   “我就想找个伴儿,不找她同去难道找儿媳?你倒是娶媳妇啊!”   然后古安的声音就十分憋屈:“我倒是想娶,这不是时候未到嘛……”   江婺听了一耳朵,心里哼了哼,拉着石桃直往门口而去。   哪知道一出来就看见庄常啊,巧合还是怎么的。他正驾着马车在,也是刚刚到的样子。   从小到大两个人就总在一块儿的。   江婺一瞬间想到了什么,瞪了一眼,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就要转身跑开。   庄常明白她为什么这个反应,连忙跳下来喊住了她,安抚她道:“车内没人。”   江婺这才没跑,又有点怀疑地问道:“他没来?”   庄常确定地点头。   江婺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高头大马,问道:“那你是来找古安有事?还是接我的?可是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要出门。”   庄常摇头,道:“我不知道您要出门,我正要找您。”   江婺看了看他,开始警觉,“你找我干嘛?”   庄常却把她往马车上让,道:“日头毒,您先上车再说。”   江婺也就从善如流地上了车,里边果然没人,宽宽敞敞的。石桃紧随而上。   庄常才回去赶马。   江婺见此不免低声嘀咕了几句:“堂堂一品护国将军,又是皇亲勋贵,怎么总是做这种驾车的事情,也不怕失了身份……”   她声音小,可架不住练武之人听觉敏锐,庄常低低沉稳的声音便传进来:“为您驾车,不失身份的。”   江婺听着觉得,可能是因为她“辅佐幼帝”的功劳吧,所以对她格外尊敬?可是特么的,她真不想要这个功劳!   她郁闷地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一句:“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庄常道:“秋闱将至。秋闱之前总有大批文人才子在郊外河边探讨学问、互比文章,已成为三年一度盛事。今日便是河边赛诗会的日子,郊外河边十分热闹,您若要出门透透气,不若就到那里看看热闹。”   江婺虽然不喜欢吟诗作对的,不过一听有热闹看,还是挺来兴趣的。反正被庄常看着,一时半会儿溜不了,先看看吧。   马车走得平稳,径直驶到了河边。   他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很热闹了,真可谓才子佳人共聚首,佳作名诗齐汇集。不仅岸边流觞曲水,许多人架棚而坐,河里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舟船,其上更有丝竹管弦之乐、男女嬉笑声传来。   江婺下了马车,首先就兴致勃勃地往河里的船瞅了瞅,主要是河上凉快啊。   再说了她们又没有搭棚子的工具准备,现在难道就待在马车里吗?多闷啊。下去走走?又太晒。   庄常注意到她看向河中央各个画舫的目光,却道:“那都是被人包下来的。”   江婺只好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正想说那咱们就走过去瞅瞅热闹就好了,没想到他把她往河边停靠的一艘大船引。   这船比其他的都要大,装饰什么的虽然没有那么红红绿绿的,却更气派。江婺一开始倒没注意到这个。   这时候她就兴奋好奇地问:“这个船没被人包吗?”   “包了。”庄常也不多说,只躬身把她往船上带。   江婺起先也没多想,主要是太阳晒着还是很难受的,她以为这艘船的主人可能是庄常的朋友什么的,所以可以上去。   甲板上站了两个虎背熊腰的守卫,面无表情、满身冷硬的,江婺还以为人家会拦下自己盘问呢,脚步还有点迟疑。   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拦着,反而恭恭敬敬地行礼让过。   这略熟悉的感觉让江婺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啊,可是她都上来了,也不能一下子退下去,只能转身朝着默不吭声的庄常问:“这船上的是什么人?”   “这……”庄常迟疑,低了头不敢看她。   江婺顿时就明白了,狠狠地瞪他一眼,正要不管不顾地下去,那边船舱里就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江婺,你来了。”   这话江婺听他说了许许多多次,就没有这次这么憋闷难受的。   她咬牙切齿地朝庄常质问道:“你不是说他没来吗!”   庄常低着头不说话,这么高高壮壮的一个人,又身份不低,这么一来竟有些黯淡的样子。   江婺一口气堵着,不情不愿转身一看,卫晋衡已经走了出来。   河面的风吹起了他的袍角,更显得他个高身长,面容俊美,气质斐然,不似凡人。   第82章 富贵   江婺没有办法,只好随他进船舱坐了。   当然, 只有他们两个, 庄常和石桃都被留在了外面。   就是因为这样, 江婺才感觉不太妙。这个弟弟身份暴露之后一直面无表情的,身上属于上位者的气场展露无遗, 让她觉得不太好接近。   何况他又对自己有这种心思, 想起上次……他趁自己不备亲了她, 她就恨不得躲他远远的。明明都是一个人啊,他现在给人的感觉也太有侵略性了些,真的不再是听话乖巧的弟弟了, 完全是一个成熟男性了。   内心惆怅戒备着,她慢吞吞地坐下,才有些别扭地小声说话:“你不是说自己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吗,怎么大白天的不在宫里处理国事,反倒跑出来玩啊。”   他看她尽量坐得远远的样子,抿了一下唇,明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还是面无表情地反问了一句:“白天不来, 难道江婺是让我晚上来?”   江婺听了这话瞪大眼看着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算耍流氓吗?一个皇帝!   愣了一会儿,她脸上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烫烫的了, 低骂了一句:“不正经。”   他看着她, 倒好像笑了下, 倾身拿起桌上茶壶,徐徐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热气氤氲着,很快茶香满室。   江婺却摇摇头,“我不渴。”   可能她想多了吧,脑子里一堆看过的电视剧里,爱而不得下。药强占的狗血剧情,她总觉得这茶水里有什么东西……   虽然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不会是那么没品的人,可是,他既然都长歪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变得这么鬼畜啊……   江婺觉得自己快疯掉了!   他见她不喝,也没说什么,只淡淡回答了她之前的话:“最近国事不忙,昨日把事情都提前处理好了,今日有空,才出来的。”   江婺哦了一声,心道不是昏君暴君就行,怎么说自己也乱七八糟教了他很多治国安邦之道,他就算没有作为,起码得中庸守成。   他见她不语,却是问了一句:“前几日我与你说的,你考虑得如何?”   江婺从思绪里回神,有点茫然,“你说的什么?”   他眉头不动声色地皱起,有些不高兴似的,提醒道:“做我的皇后。”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婺一听就浑身都不对劲儿起来,也不敢抬头看他,只低着头揪着自己裙子上的珍珠,暗自苦恼。   说完了他想起什么似的,越发皱紧了眉头看她:“江婺性子迷糊,总记不得事情——从前就总是记不得我的年纪。”   江婺一听,忍不住反驳:“那能一样吗!”   他挑眉问:“怎么不一样?”   江婺答不出来,心道却大喊,当然不一样了!   记不得他年纪是因为两边时间不对等,这边飞一样地过,他长得太快,她记不清是很正常的。   而这个……皇后的提议,晴天霹雳似的,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反应,所以故意遗忘了。   她还想着一走了之,一了百了呢,就不用烦恼去考虑了。   现在听他一问起,她只觉得乱乱的,更加别扭了,赶紧地转移话题,“那个,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天,当然是他屠杀宁国府的那天,也是她知道他身份的那天。   提起此事,他脸色霎时阴沉下来,“我只杀该杀之人。”   江婺一看他的脸色,就有点后悔,自己说什么不好干嘛说这个?她现在想起来还有点胆寒的。   不过她实在好奇,既然都说到了,就小心翼翼地继续问:“既然该杀,你为什么不按程序抓起来,判了刑再推出午门斩首……反而偷偷摸摸的呢?”   他皱了眉,“不想惊动别人罢了,说不上偷偷摸摸。”   “总之,不太光明正大吧……”江婺小声地说,“而且,那天我被押到你面前,不是说要灭口吗?”   “他们搞不清楚状况。”他说这句的时候,目光里突然带了点点怒意。   只是看向江婺的时候,又软了些,“可是他们吓着了你?”   江婺摇摇头,“我看见尸横遍野都不怕,怎么会怕他们一句威胁。”   他的目光里顿时带上了几分奇异的探究,“江婺为何不怕?”   江婺脱口而出:“因为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啊……”   他目光一凝,定定地看着她,心里再次为她的来历出身惊疑不已。   江婺在这目光里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避开了他的视线,继续转移话题,“那个,你还没说,为什么宁国府人是该杀之人?”   他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才把他与宁国府的恩怨说出来。   原来他还有个嫡亲的姐姐,也就是之前的长公主,大了他将近十岁,叫承昭。十四岁嫁给宁国府世子,婚后原本恩爱不疑,头一年就有了身孕,羡煞旁人。   只是在他母亲出事之后,原本捧着承昭的那一家子瞬间翻了脸,先皇也不闻不问,各种冷暴力之下,原本的天家公主过得十分凄凉,最后拖着已经七个月的身孕,悬梁自尽。   江婺听着都觉得心惊和不敢置信,“怎么会……先皇就眼睁睁看着?”   这着话的时候,江婺也不由得把多年前她曾经遇到过的那个,差点把她**的人,跟先皇对应起来,顿时觉得他十分恶心。   “他觉得我长姐并非他亲生,自然坐视不理。”他冷冷地说。   江婺又震住了,“怎么会?”   “我母后出身齐国公府,原与与镇北侯世子唐长鹰自幼定有婚约。他们快成亲的时候,是他横插一脚,强娶了我母后。因为天子权势,他们反抗不得,只是到底心怀怨恨,母后更是对他冷冷淡淡。相反,因为婚约关系,母后和唐长鹰早已互通情意。他便怀疑了。”他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眼神却冰冷极了。   江婺听得直皱眉,虽然知道后来肯定悲剧,还是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他冷笑了一声,道,“镇北侯战死沙场,唐长鹰袭爵,匆匆北上,镇守北线,直到十多年后才被召回,回来便是杀身之祸。”   江婺听了这些话,加上她自己打听的,差不多把先皇干的那些不是人干的事情理清楚了。   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怔怔问道:“那么,唐岚,也就是永安县主,便是唐家的人么?”   见他点头,她不禁叹了一口气,语气怜惜,“你、庄常、唐岚,可怜了你们三个孩子,当时这么小。”   他却看着她,漆黑的眼里露出一丝温情,“故而说,遇到江婺,是我之幸。”   江婺听得忍不住叹了气,她当时哪里知道他们情况这么凄凉的,她讷讷地转回话题,“所以你杀宁国府一家,是为你长姐报仇。”   “不仅仅如此。”他神色又复冰冷,“我登基以来,尚未对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心虚,惶惶不可终日。我让庄常暗中查着他们的罪证,不想查出他们叛国的证据——想来当年唐长鹰便是为他们背了罪——故而我下令,参事者斩立决!”   他抬起眼睛看着她,眼神沉沉,语气却轻缓极了:“江婺,你教会我明辨是非,我不会滥杀无辜。”   江婺看着他的眼神这么沉重,有点吓到,只好点了点头,“我,我相信你。”   他看着她,继续道:“所以我没有为此对你做什么,郦棠玉也好好的。”   江婺点点头。   “那些未曾招惹过我的人,卫晋康、卫承宁,我都赏赐了;幼时欺辱我的人,卫承安、卫承玉,我也没有刻意打压;卫晋鸿、卫晋丰的确该死。江婺,我是非分明的,并非六亲不认,冷血无情。”   江婺继续小心翼翼地点头。   “还有卫承曦……固然她该死,可是她不知道西宫会有人,所以怨不得她,我只是将她囚禁,没有杀她。”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牢牢盯着她,那样子,仿佛要把心都剖出来给她看一样。   “江婺,你教会我明辨是非,我真的,没有长歪。”他重复说着,语气竟然有些苦涩、可怜的意味了,好像是在谴责她对他的疏离。   偏偏人又长得极好,这么一看,竟然有种脆弱的美感。   江婺看着这样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心软,过去握住了他的手,道:“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他低了声音,继续道,“我只慌乱于你在那等情况之下发现我的身份,我生怕你像别人一样怕我、恨我、疏远我。天底下的人我都不在意,唯独你……”   他握紧了她的手,“你不能不要我。”   这样一说,更显出一丝可怜兮兮的委屈劲儿,偏生他容颜如玉,眉眼清俊,叫人越发移不开眼睛。   江婺看着这样的他,都觉得自己犯了大错,想谴责自己一番!   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知道无殃是个好孩子……”   他却打断了她,“江婺,我不是孩子了!”   他握着她的手猛地用力,她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地倒在他怀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无殃你、你要干什么!”   他凝视着她,缓慢而坚定地说:“我要你嫁给我。”   江婺一懵,脸上又开始涨红了。   他紧紧地搂着她,下巴搁在她颈边,耳鬓厮磨一般,轻声呢喃,“江婺,你说过的,苟富贵,不忘你。如今我登上皇位,我要你陪在我身边,同享富贵。没道理我做到了,你却不要了。”   可是、可是这也太富贵了叭,她真的消受不起啊!!   江婺脸红瞪着他,深深感觉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第83章 纠结   “江婺, 我不会强迫你的, 但你不要再将我看做弟弟了, 我希望你能将我当做成年男子来看待……”   最后江婺真的也没被怎么样, 她被放开之后就赶紧跑出了船舱,石桃立刻来扶住她。   好在石桃也不是多事多话的人,不然她要是问起来, 江婺都不知道怎么说……   因为之前他那么一番剖白心意,江婺心里一直乱乱的,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直到下了船,都还想着他最后在她耳边低声说的话,她的脸也就一直红通通的,消不下来。   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被谁这么深情款款、小心翼翼对待过的。   平心而论,他长得太好了, 光是外貌就得天独厚,即使江婺不是外貌协会的,她也不能否认他长得好看,让人第一眼就被吸引了。何况他是她教大的, 她很清楚他有多么优秀。   只是, 一手养大的孩子怎么会对自己……呢?这样一来, 不仅养了个皇帝,倒好像她还养了个老公一样……   呸呸呸, 什么老公, 瞎想!她赶紧摇头, 要把脑海里的想法甩开。   石桃看着她红得快冒热气的脸颊,还以为她是太热了呢,赶紧把她往树底阴凉处引。   原本古夫人为江婺备有小伞、帷帽等遮阳之物的,只是江婺经历过现代的高温,觉得古代这个热度还在忍受范围之内,也就懒得带那些东西了。   她拍拍脸,正和石桃往边儿上走呢,那边庄常已经沉默地跟上来。   江婺听到脚步声回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跟上来干嘛?”   他垂首,答道:“我奉命护送您。”   至于奉了谁的命,就不必说了。   江婺郁闷地呼了两口气,转头往船上瞧去,就见船头甲板上站着的那名少年身长玉立,面庞俊美,气质清贵,专注地地看着她这边。   边上许多画舫来来往往,上边不论男女,都被他吸引了视线,频频引颈,痴痴回望,看得目不转睛。   只是他都没有注意到旁人,见她回头看过去,他挺高兴似的,眼睛都眯了下,好像是笑了。   江婺心里一跳,忙扭了头,脸上又悄悄红了。   她暗地里懊恼了一会儿,平复了情绪,才纳闷地问庄常:“他来这里干什么?”   感觉好像是有其他事情似的,见自己应该只是顺便。   果然,庄常看了一眼河边流觞曲水、填词作赋的文人公子们,道:“如今朝廷里大动干戈,革旧推新,正是用人之时,陛下这是趁此赛诗会,暗中提前来考察可用之人的。”   江婺点点头,“怪不得,我就说他来这里有事,见我不过是顺便而已。”   庄常听着,心道默默道,选人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皇上亲自出面?这不过是顺便,真正的目的是要来见她罢了。   只是他不多说,抬眼见她不堪暑热的样子,忙道:“这里晒,您快上马车去吧。”   江婺闻言看了他一眼,哼声道:“我还敢上你的马车啊,谁知道你会把我带到哪里去?”   庄常有些挫败似的,道:“没别处了。”   江婺内心溜之大吉的计划还是蠢蠢欲动,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那艘大船,然后板着脸跟他说:“既然没别处,我自己回去,你不必跟着我了。”   庄常听到这个,却断然摇头:“不行,我奉命护送您的!”   江婺一气,“就知道奉命奉命,你好歹也是个大将军,怎么总听他的?”   庄常就又低下头去,跟小时候一样,做错事了听她处罚一样。   江婺一看就没脾气了,道:“行了,龙潭虎穴都去了,还怕什么地方?我要去逛街,送我回城里吧。”   庄常这才应了声是,让她们上了马车,然后马鞭一扬,不轻不重抽在拉车的马匹上,原路往场内返回。   江婺在马车上,掀开车帘往后面看了看。   此时日头正是热烈的时候,河边年轻才俊高谈阔论,小姐闺秀们则暗暗查看,欲说还休,大家参加赛诗会的兴致都十分高昂,一派热闹景象,比天气还要热闹几分。   唯独停靠在河边的那船静静的,船上站立的人也默然不语,只是有风吹起他的袍角,衣带当风,像幅画一样。   当真十足的好看。   只是好看归好看,她只把它当作弟弟,从来没有过男女之情,这要怎么嫁?   何况寻常男子三妻四妾就让她难受万分了,古往今来皇帝三宫六院、三千佳丽,她要是嫁给他,以后岂不是得跟上千个女人争宠?……   她叹了一口气,想想就不能接受。   同时一想到他以后真的有三宫六院,不管自己是不是在其中,她也觉得很难受。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弟,就算离不开他生活的大背景,难道就没有受到一点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影响?   虽然他现在据说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不过他既然是帝王,肯定少不了的,就没见过帝王清心寡欲、用情专一的。要不怎么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呢?   何况他这个年纪了在这个时代还不成亲,确实有点大了,是该娶一位皇后了。   他说他要等到她答应,可是他既然作为一国之君,哪里真的能等了。   就算他不急,别人也会急。不是有句话说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吗。   江婺说了逛街,还真的顶着大太阳逛起来。   庄常默默地跟在身后,明明位高个也高,这时候却像个任劳任怨的小厮一样,她到哪就跟到哪。   江婺看看甩不掉他,只能死心了,后来就上酒楼吃饭去。   “您是想离开京城?”   点了菜在等待的档口,庄常就冷不丁问了一句。   她吓了一跳,“你,你哪里看出来的?”   他浓黑的眉头拧紧了,道:“您步履匆匆,面有急色,左顾右盼,分明是要甩开我。”   江婺脸色一窘,没想到他洞察力这么敏锐……她郁闷地灌了一口凉茶,又翻了个白眼,道:“有你尽职‘护送’着,我能到哪里去?”   他沉默半晌,才语气有些艰涩地道:“您,可是因为不想……嫁给陛下,才要离开京城的吗?”   他们俩形影不离的,江婺对他知道这事儿也不太惊讶,“差不多吧。”   “为何不想嫁?”庄常的声音有些紧张似的,盯着她,低声缓缓地问道,“他是九五至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要是嫁了,就是母仪天下了。”   “母仪天下……有什么好的?听起来就繁琐不自由,”江婺皱眉,颇觉苦恼,“何况,我从来当他是弟弟,不曾有半分男女之情啊。”   庄常听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一般,眼睛都亮起来了似的,带着一些期待或者喜悦,看着她,张嘴道:“那您……”   江婺没注意到他的表情,不知不觉打断了他的话,兀自烦恼:“其实我不想嫁人啊,在这个世界里,嫁人不在我的计划范围啊!”   他一怔,脸上的光彩褪去,有点垂头丧气的,“哦,那您,您是想回家去吗?”   “家?”江婺听到这个字眼,脸上闪过一丝惘然。   “您的家,不是在北边吗?”庄常道。   顿了片刻,见她不答,他又带着某种决心似的,眼神湛亮地看着她,罕见地说了很长一段话:“您不必为难,不嫁就不嫁,没有人能逼您,即便是皇上……也不应该逼您!您若是真的不想在京城,想回家,您告诉我,我一定送您回去!”   江婺被他慷慨激昂的语气所感动,不由得笑了笑,“你小时候我对你不太好,难得你还对我一片热忱,广常,不对,应该是庄常,我很感动也很感谢,只是……”她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住了。   庄常不解,“只是什么?”   江婺摇摇头,转眸看向窗外晴天艳阳,轻轻叹出一口气,语气落寞,“只是,我早已没有家了。”   她说这话时,脸上突然出现的凄然神情,是庄常从来没有见过的。   在他的印象中,她是温婉的,不卑不亢,知书达礼,唇边一抹浅笑就足以让人安心;她也十分善良,对弱者心怀怜惜,所以当年才会救他,才会为了年幼的殿下落泪;她又是深沉的,博学广闻,晓古通今,深谙济世安民之理,识得兵家战术策略。这与他若见过的任何女子都不同,她周身的气息独特而清新,又很有底气,说起话来神采飞扬。   可是他从来没有见她这样难过的样子,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道:“您别这样难过,即便亲人故去,回归故里也能慰藉一二……”   “回不去了。”江婺却摇头打断他。   看他不解,她也不想解释。   她母亲死了之后,她深感没有亲人也就没有了家,一度孤独彷徨,难过不能自抑,所以她才把那时出现的无殃当成弟弟一样,这样有了牵挂,才走出了悲伤。   她是真心把他当做弟弟的啊,所以,他为什么不把她当姐姐?!   江婺十分纠结。   第84章 请旨   一心当做弟弟养大的孩子, 如今要娶她。辛辛苦苦一场, 到头来弟弟是白养了。   庄常的话,虽然也是看着长大的, 不过从小与他并没有太过亲近, 现在他是皇亲勋贵,又是无殃的臣子, 更加不能亲近了。   承曦么,江婺既然已经知道无殃从小伤痕累累是拜她所赐,又知道那场险些让自己丧命的大火因她而起, 一时对她观感复杂。   唐岚么, 从前是一面之缘, 如今身份悬殊,更不熟。   说起来,她从前在这个世界见过的,也就这四个命运各种悲惨的孩子, 如今他们一个个长大了,她却跟每一个都亲近不起来。   一时不免有种背井离乡、举目无亲的悲观萧瑟。   唯一的慰藉, 就是这次单程穿来, 幸运地遇到了石桃,令她不至于孤零零的。只是石桃对她超乎恭敬, 当成主人一般对待,更无法亲近了。   想了一圈, 江婺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庄常一直小心关注着她的情绪, 见她如此郁闷不乐, 也不由得拧紧了浓眉、绷紧了脸庞,担忧地看着她。   “您不要叹气,有什么事情告诉我,我会帮您的,不论多难,真的。”他语气里透着十分的真挚和坚定。   江婺看他一眼,笑着摇摇头,看店家已经上齐了菜肴,遂道:“没什么,吃饭吧。”   庄常看着她轻描淡写的,不愿向他吐露心声,不由得暗暗握紧了拳,眸子里闪过几分失落。半晌听她问“怎么不吃?”,他才松开手来,举筷用餐,只是味同嚼蜡。   江婺逛了半天,倒是真的饿了,跟石桃吃得津津有味。   就是正吃着饭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桌两个人议论起来:“哎,你听说没有,咱们大魏的皇上啊,终于要快成婚了。”   “什么?啥时候的事儿啊?!”   “就是前两天上朝时,金銮殿上皇上金口玉言说的啊!”   “当真?”   “那当然了,我妹夫不正好在xx大人面前当差嘛,这消息,错不了!”   “那好哇!所谓男大当婚,咱们这位皇上也该娶一位皇后,绵延国嗣了!就是不知道哪一家的贵女这样幸运?”   “呃这个,就不太清楚了,等到时候昭告天下吧……”   江婺听了一耳朵,一开始还挺惊愕,后来又觉得高兴。   无殃弟弟要娶皇后了,好事啊,就不再惦记着她了,她也不必别扭了!   只是还没高兴多久,就见庄常一脸复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江婺心里就一咯噔,脸上笑容就僵住了,迟疑地问他:“他们说的人选……不会就是我吧?”   庄常以一种复杂的眼光看了她半晌,方沉默地点了点头。   江婺顿时郁闷的地吃不下了,低声咕哝了一句,“我可没答应,怎么能乱说呢!”   庄常垂眼看着桌面,半晌也不知道安慰还是什么的,道:“虽然陛下心里想着的是您,但也没透露,只是让朝臣安心,不要再举荐后位人选——陛下未婚一事,始终令文武百官蠢蠢欲动。”   江婺想了想那个场面,感叹一句:“看来真的是皇上不急,急死其他人。”   庄常这下没说话了,只是心道,陛下心里也急,只是不舍得逼迫她而已。   就像他,明明也对她……   他失落地轻叹一声,却为了不让她和皇上为难,所以一直默默把这份情意压在心底。   即便这样会很难受,可是他仍希望他们在一起的。他那小表弟晋衡虽然如今贵为天子,可是从小过得十分凄惨,是江婺拯救了他,将他从冰冷的世界拉扯回来,给他带去温暖。人人都说皇上心肠冷硬,可是唯独对她小心翼翼,呵护置备,……   而江婺,她值得最好的,她应该做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人,他愿意为他鞍前马后,俯首称臣。   江婺自然不知道庄常的心声的,她由他护送着闷闷回到了古府,刚进去就看见古安。   “江姑娘。”   古安这次见她倒是没躲,迎上来非常恭敬地行了礼。   江婺也不想管他这态度了,勉强打起精神,正想跟他说“这段时间多谢招待,打扰多时,准备离去”的话,结果古安先开了口。   “江姑娘,虽然知道这样有些唐突,不过还是想请您帮忙。”他迟疑地说着,神色有些纠结。   这态度倒是让江婺好奇,于是收起了自己的话,似笑非笑地问:“古大人身为巡查司司主,位高权重,竟还有解决不了的事情,用得到我一个平民女子?”   古安脸上顿时苦哈哈的,一边点头躬腰的,“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微臣了!要是被皇上知道了,那我……”   江婺听到这里,袖子一甩就要走了。   他忙不迭又喊住了,“哎哎哎江姑娘您别走啊,我真的有事相求啊!”   江婺哼了一声,没好气道:“那你有话倒是直说啊。”   “是是是。”   古安怕她真不耐烦,也不敢废话了,挠着头把事情简单地说了出来。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   江婺听完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你喜欢永安县主,唐岚?!”   永安县主高贵清冷,古安嬉皮笑……她可是觉得他们一点都不搭啊。   “是的。”古安俊逸的脸庞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与她从小就有了婚约的,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变故,造成我们之间困难重重,到了如今也还是男未婚女未嫁的。”   江婺皱眉,“我不懂。你们古代高门不是很看重这种约定诺言的吗,能有什么大困难阻拦你们?难道说,唐岚有了别的喜欢的人?可是不对啊,她这个年纪了也没嫁人。”   唐岚应该也有二十几了,在这个年代是惊世骇俗了,江婺知道的时候还挺惊讶,不过以为是她身份高眼光高,挑来挑去挑剩了。   “没有的!”古安急急地摇头,“我从未听说过她喜欢旁人,寻常人也入不得她的眼!”   江婺更不解了,“那人家知道你的意思吗?”   古安脸红点头,“知道的……我曾向她求娶,她拒绝了。”语气十分失落。   “哦,”江婺道,“那就是她不喜欢你,你不要苦苦纠缠,招人烦的。”   “不不不!”古安急得把头摇成拨浪鼓一样,“她是喜欢我的!不然她不会一直未嫁!”   “你就这么肯定人家喜欢你?”   “嗯!”   江婺无语了会儿,看看古安虽然平时没个正形,说起这事儿来却挺认真,不太像是赵月亮那种人,又想着毕竟打扰了人家这么久,能帮就帮吧。于是问他:“那你要我怎么帮你,去帮你说服她?”   古安摇头:“不是,她性子果断倔强,说不服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向她鞠了一躬,正色道:“我想请您帮我向皇上美言几句,让皇上下一道赐婚圣旨!”   江婺吓了一跳。她躲人都来不及呢,还为他去求圣旨?   她皱眉问:“你怎么不自己去求?”   “求了,皇上不理啊!”   “为什么?”   古安脸色一垮,有苦说不出。   皇上当时表示他自己都还是孤家寡人,为什么要把他们凑得成双成对?   当然,皇上没有这么说,这是他揣测出来的意思。   江婺看他不说话,也不想管这事儿,就要走了——   可是古安跟豁出去一样,不要形象地苦苦哀求,说唐岚顾虑重重啊,他娘又不积极啊,他要孤老一生啊……说得凄凄惨惨戚戚的。江婺最后心软了,但也没一口答应,只说要先了解情况。   她因为这件事情倒是来了劲儿,首先去问古夫人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古夫人一向是个开朗爱笑的人,见了江婺还兴致勃勃地拉着她看花样,结果一听她的话,就非常不高兴了。   “我不积极?好哇背后竟然这么埋怨我!我也想让他早日娶妻,我也想早日抱孙子!知道他非她不可,难道我没有上门说过?可是那个永安县主欺人太甚!”古夫人气得骂人。   江婺有点懵,轻轻拍着古夫人后背帮她顺气,一边好奇地问:“永安县主,怎么……欺人太甚了?”   古夫人一拍桌子,怒道:“她说成亲可以,但要让我儿入赘!”   “入……入赘?!”江婺惊呆。   “没错!”古夫人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柳眉倒竖,怒不可遏,“我古家就这么一跟独苗,入赘到她唐家,岂不是要我古家绝后?!她休想!”   没想到平时笑眯眯的人发起火来这么可怕。   江婺碰了一鼻子灰的感觉,讪讪地安慰了古夫人,出来后想了想,还是往唐家走了一趟。   她在门口等的时候还有点忐忑。说白了她是一个平民,而人家是县主,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见她……都怪她一时心软,管这档子事……   “江小姐上门,唐岚有失远迎了。”   没想到门房进去通禀后,没多久,一身华服的永安县主竟然亲自出来迎接她,神色还带着几分惊讶,以及隐隐的恭敬。   江婺已经懒得探究她的态度了,进了客厅坐下后,也不磨蹭,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唐岚一听,就皱起了眉头,“这……江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事儿?”   “是古大人跟我说的,还说让我帮她求一道赐婚圣旨呢!”江婺很无奈。   唐岚听了,脸色有些难看,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江婺笑了笑,问:“我想知道,你喜不喜欢他?”   唐岚估计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白,愣了一下,脸色罕见地有点红,语气也迟疑起来:“我……”   好吧,江婺明白了。只是她不明白——   “那为什么拒绝他呢,还跟古夫人说让他入赘?”   唐岚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既然江小姐问起,我也不忸怩了。我确实喜欢他,只是对古夫人说的话也不是假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您应该也有所耳闻,我唐家当年满门抄斩,只我一人死里逃生。我曾在我父亲坟前发誓,要洗清唐家冤名,延续唐家血脉。然而我并非男儿身,只能招婿,古安……他也是古家独子,就算他愿意,古夫人也不愿的,我只能狠心拒绝他。”   江婺恍然,“原来是这样。”   唐岚点头,叹道:“我不愿耽误他,哪知道他却一直没放开。”   江婺看她一眼,“你也没放开吧,不然怎么会一直没嫁人?”   唐岚脸色一怔,垂首不语。   江婺思考了一会儿,道:“如果光是为了子嗣,你们以后的孩子,两家平分不就好了?”   “平分?”唐岚愕然。   江婺解释道:“就比如说,头胎姓古,二胎姓唐;或者第一个儿子姓唐,第二个儿子姓古……当然这个顺序由你们来定。总之就是,你们成亲后多生几个,让两家都有后,不就可以了吗。”说到这里,江婺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更不要说唐岚,一向高冷的脸庞,已经红得不得了。羞涩之余,也不禁惊叹于江婺的大胆直言,自愧不如,心道果然是皇上看上的女子,这样独特……   她回神,心道这倒也是个法子,只仍有顾虑:“若是,只有一个孩子呢?”   江婺沉吟道,“那就,继续让孩子多生……”   唐岚想了想,又道:“说起来容易,只怕古夫人不同意。”   江婺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建议道:“直接让皇上降旨赐婚,说明子嗣问题,不就好了?”   然后,唐岚竟然向她躬身一拜:“那就有劳江小姐为我们向皇上请旨了。”   江婺:“??”   她这是又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   她就不懂了,为什么又请她啊!她不想啊!   第85章 护卫   既然之前答应过古安, 而唐岚也是愿意的,江婺好像是应该撮合一下他们。   何况他们都是可怜孩子, 江婺当然也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就是一扯到圣旨,就要见到无殃……   这个尴尬情况,江婺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更别说还是主动去找他说事情……   可是古安、唐岚两个对她殷殷期盼,一副终身幸福系于她一身的感觉。因为不知道古夫人的意思, 他们两个人都不太好出面, 免得古夫人一个不满意,有了矛盾以后生活不愉快。但是如果是由皇上赐婚, 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古夫人总不能埋怨皇上不是。   而由江婺这个中间人出面向皇上请旨再好不过了。   江婺觉得他们有甩锅之嫌, 不过自己确实答应过古安。她就恨自己当时为什么心软答应!   她心里特别纠结, 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无殃呢,这事儿只好含糊地拖着。   每次古安着急又隐晦地催她的时候,她就说再等等,这么久都等了,还急在这一时?何况他们要是十万火急, 也不会磨磨蹭蹭到这个时候。   古安只能苦着脸继续等。   而因为这件事情一耽搁, 江婺离开京城的心思一时就歇下来了。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就算没有这件事情, 她恐怕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京城的。   七月下旬的某天, 风狂雨骤, 一场大雨过后, 暑热的天气好像就随着大雨过去了,气温慢慢降下来,再也不会动不动就出一身汗了。   这天雨后,江婺百无聊赖,跟石桃上街去逛逛,权当是欣赏古代风物人情了。一边逛一边跟石桃聊天:“如今四处安定,秋种已播,石桃,你要不要回家去?”   “我不回去。”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就一直在京城了吗?”   “我跟着您,您在哪里我在哪里。”   “可是,你的家在北方啊,说不定你家人都回去了,你不回去和他们团聚吗?”   “他们都死了。”   “啊,这样啊……”   江婺经常上街,也听到了许多消息,比如各地赈灾粮食和庄稼种子都由官府发放,之前逃亡流浪的百姓也慢慢回到了故乡,农民们回到了土地上,耕地播种,守着田地盼望守成。现在大部分地区的人民都基本恢复了安居乐业的日子。   她以为石桃也是要回去的,没想到她一心跟在自己身边,而且亲人都已死在饥荒里。   想想当时饿殍遍地的惨况,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轻柔地握住石桃的手,眼神温和:“我们两个也算同病相怜。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做个伴吧。”   “嗯!”石桃低头看着她纤细柔白的手,心头一热,重重地点头。   到了中午她们依旧上了茶楼喝茶吃点心,坐在窗边微风徐徐的,倒也凉爽舒适。   就是没多久,一个丫鬟装扮的突然来到她们跟前,不是很客气地对江婺说:“我们小姐有请。”   江婺看她有几分眼熟,略微一想就明白了,问:“郦棠玉?”   那丫鬟点了点头,只是蹙着眉,似乎对她直呼小姐名字而不满。   “我不去。”江婺直接摇头拒绝。   她对那个女人没有什么好观感,每次碰着都没好事,谁知道这次又搞什么鬼?   没想到那丫鬟回去后,郦棠玉竟然来了。   她可比江婺这现代人含蓄而讲究多了,出门在外戴着帷帽遮住面容,身旁两个丫鬟不离身,想想茶楼门口必还有她一辆马车,车夫护卫俱全,真真的古代千金小姐派头。   所以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请江婺一个没个正经身份的,竟然请不到,她脸色是不太好的。   她原先在雅间,江婺只是在二楼大堂窗边座位,但是既然江婺不愿意进去,她又有些话想说,只能自己出来了。毕竟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好甩脸色,只是对江婺和石桃同坐同吃感到很不可思议。   在她看来,江婺出身不高好歹也是主子,怎么能让这个黝黑粗陋的下人跟她平起平坐呢?简直御下无能!   江婺看她那个脸色,不耐烦的放下了茶杯,问她:“郦小姐有话就说,何必吓唬石桃?”   石桃被郦棠玉瞪得已经不敢坐了,站到了江婺身后。江婺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一边对郦棠玉更加不耐烦。   “我知道是你。”   郦棠玉也不管她耐烦不耐烦,自顾自地坐下来,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江婺没明白。   “就是大家都在传的皇后人选!”郦棠玉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   “……哦。”   “你这是什么反应?!”   江婺又端起了茶杯,眼皮也不抬地说了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管无殃内定的皇后是不是她,她要不要嫁,关郦棠玉一个外人啥事啊,还眼巴巴得凑上来。   “你!”郦棠玉脸上一阵难看。   江婺翻了个白眼,“郦小姐要是没别的事,就请便吧,不要在这里打扰我喝茶。”   郦棠玉却平静下来,用一种不知道嫉妒还是愤恨的目光盯了她半晌,才再次说话:“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来和你争的。”   江婺有点茫然:“争什么,争皇后之位吗?”   郦棠玉点点头:“对,你放心,我现如今对这个位置已经不感兴趣了。”   江婺却摇头:“不不不,你可以争,你要的话,我让……咦不行!”   江婺的话头突然打住,仔细看了郦棠玉一眼,心道这姑娘美丽有余,端庄不足,何况这么会搞事情,无殃要是娶了她,以后还不得后宫失火?还是算了!   “我不要。”郦棠玉摇头,继续说,“那一幕太可怕了,吓得我回去足足病了一个月。常听我爹说当今皇上性子冷漠,手段残忍,我原来还不信,觉着这么以为丰神如玉、气质尊贵的美男子,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直到那天亲眼所见……”   说到这里,她想起那副地狱般的场景,顿时花容煞白,“……我才明白我爹所言非虚。”   江婺放下茶杯,眉头皱了起来,忍不住道:“宁国府叛国通敌,草菅人命,罪不可赦,皇上处斩他们合情合理合法,怎么说得上手段残忍?”   “就算有罪,也该由刑部羁押,审问后当众处斩,哪里该那样关起门来杀得昏天暗地的?”郦棠玉脸色仍是惨白惨白的,“分明是他生性残忍嗜杀!”   江婺听得心里十分不舒服。   可是她又不能跟她解释,无殃那是因为他长姐的惨死,想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又不想令他们多活一刻,才就地格杀。   然而这样就被郦棠玉误解了,江婺心里觉得很不痛快,大约是一种“我的弟弟我能各种嫌弃、但不准别人说一句不好”的心理吧,现在见郦棠玉这样,她就难受极了!   最后她只脸色不好地憋出了一句:“总之,他不是那样的人!”   郦棠玉却自以为了解似的,睨着她说:“你就要嫁给他了,当然说这话了,不过那场面我们都见过的,你也不要自欺欺人。”   江婺反驳道:“见过又怎样?你都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不要乱说……”   “你不要嘴硬了,”郦棠玉打断她:“我听说你也吓得大病一场,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你心里有数。”   江婺气死了,她自己心里怎么想的,自己不知道,都被郦棠玉知道了??   又听她摊手叹道:“反正我不做皇后了,我也不用装了,我承认就是怕,我可不为了富贵荣华,违心过那担惊受怕的日子,多难受啊。”   言下之意就是说江婺为了皇后这个位子和荣华富贵,违心掩饰自己对皇上的恐惧了。   江婺压着心里的怒气,冷冷地盯着她,“既然你知道我是内定的皇后,你还敢这样跟我说话,就不怕我以后对付你?”   郦棠玉看她承认了,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还笑得挺开心,“在你当上皇后之前,我就先嫁人了,嫁到南方去,山高皇帝远的,你还能管我?”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江婺温温和和的,压根就不是仗势欺人的性格,所以郦棠玉才这么嚣张。所以说人善被人欺,就是这个道理。   江婺又惊又愣说不出话来,实在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的,婚都定好了,马上都要溜了。   最后看着她得意的笑脸,她心里过一遍,才恍然明白过来,没好气地问:“所以你今天来,就是来落井下石、看我笑话的?”   “呵呵,哪里哪里,你可是未来的皇后,母仪天下,我哪里敢看你笑话呢~”   郦棠玉虽然这么说,可是笑得花枝乱颤、小人嘴脸的样子,幸灾乐祸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了。   被她这么一搅和,江婺心情都糟糕透了。   一来很为无殃受到这种误解而担忧,二来为自己和无殃僵持尴尬的关系而郁闷,三来为自己没下定决心一走了之而烦恼。   而且,如果郦棠玉这么看无殃,那其他的闺秀会不会私底下也是这么看待无殃的?那么还会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吗?   天啊,他一个皇帝,怎么感觉当得这么可怜啊……   她忧心忡忡的,和石桃离开茶楼之后就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就走到了一条比较荒凉的巷子。   直到石桃急得拉住她,她才回过神来。   然而这时候她们已经被三四个不怀好意的混混堵住了。   “嘿嘿,妞儿不错!”   江婺惊了一惊,转头看看后面是死胡同,跑都没处跑,不禁暗恨自己跑到这里来,被这些人逮住了机会。   京城里鱼龙混杂,市井小人多,古夫人多有叮嘱,她以前都很小心的,没想到今天没注意。   “你们别乱来,要钱的话好说,我把钱给你们,你别伤害我们……”   江婺勉强冷静下来,拉住愤怒的石桃让她不要冲动。她知道对方人多势众,打起来不讨好,不如破败保平安,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突然两名带刀护卫从天而降,异常神勇,没几下就把几个混混打得落花流水,躺在只有哀嚎的份儿了。   江婺和石桃都没想到这一出。   她惊呆的时候,那两人一人看住了那四人,另一个走到她面前一抱拳,非常恭敬地问:“请问江小姐想怎么处置他们?”   江婺还有点懵,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把他们送官府就好了。”   他们应了一声,不知从哪儿拿出了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混混捆成一排,然后躬身告辞,要拉人去官府了。   江婺这才回神,忙叫住他们:“等等,你们是谁派来的?”   护卫没说话,只是朝皇城的方向一揖手。   江婺明白了,又觉得不可思议。   这么说……无殃一直派人跟踪她?   第86章 秋来   秋风渐渐凉, 转眼已经是八月桂花飘香时节。   上旬的某天,古府来了上等的绣娘给古夫人做衣裳, 挺隆重的。江婺好奇之下一问才知,原来中秋节当晚宫中依例设宴,大宴群臣,皇亲、王侯、文武百官、命妇们都要进宫参加中秋宴。当然,这个宴不会太久, 毕竟大家还要回来跟家人团聚。   古安早为他母亲请封, 古夫人如今是二品诰命夫人,自然也是要去的。   只是宫中如今连个娘娘都没有, 她们朝廷命妇去了着实无聊,然而皇恩浩荡, 又不能不去, 古夫人于是喊江婺同去。   江婺莫名其妙,全国最高档的宴会,她一个没什么身份的去什么去啊,江婺觉得古夫人在无理取闹,断然拒绝。   可是古安和唐岚也请求她趁此机会, 跟皇上见面, 说赐婚这事儿;至于她身份,跟在古夫人身边, 根本没人会多说什么。   虽然这么说, 可是她这一入宫, 无殃知道了, 到时候闹出什么怎么办?她可不想去一趟宫宴,就出不来了。   对此,古安差点对天发誓,绝对不告诉皇上!   最后在他们几人极力劝说下,江婺还是答应去了。   当然也不单纯是因为他们劝。因为这个中秋节,她突然想起了那段在小院子里度过的平静温馨的日子,她想,那可能是皇宫的某个角落吧。   她有点儿想回去看看,也许这次进去,有机会可以旧地重游,看看那个小院子变了没。   这么一来,古夫人就欢天喜地让人也给她裁了一身衣裳。   本来古夫人见她衣服不多,是要趁机给她多做几身的,不过江婺拒绝了,只做了一套。上等的布料,精致的刺绣,就这一套,也华丽非凡。   江婺以往自己买的汉服样式简单,颜色浅淡,图的是方便,远远比不上这种古代绣娘用心裁制的衣裳。   这天,当她费了些时间换上这繁复新衣,她自己都感觉出一些不同来,忍不住昂首挺胸,行为表情也跟着收敛了一些。   有了华服,自然要上妆。她平时作息规律,皮肤状态也就很好,不用上铅粉就莹白珠润,再以黛石描眉、以口脂点唇,平时素雅随意的面庞更添了几分色彩,显出一种端庄大方的仪容姿态来。   古夫人见了,不由得拉住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目露惊艳,“平日里你总不在意这个,今日一收拾,竟是这样的好颜色,倒让我惊为天人了。”   江婺知道她是夸张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平日里随便惯了,宫宴这样的场合,总要仔细些,古夫人不嫌我手法粗陋就好。”   “这样不浓不淡,正好。”古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又目露赞许,“你这样进退有度,不卑不亢,很好,很好。”   时间不早了,她们上了马车,直往皇宫而去。路上遇到许多官眷,都是入宫赴宴的,马车走得不免慢了些。   到了宫门,又纷纷下了马车,天色已昏黄,她们在提灯宫娥的躬身带领下,前往祥鸾殿。   路上自然见到了许多同来的夫人,相互颔首问好,寒暄几句。   古家是朝廷新贵,自然受到许多关注,古夫人身边多了一个远房侄女,这事儿在她拉着江婺参加了几场宴会后就传开了,只是原本这侄女看着样貌平平,性情温和,并不出奇。现在这么一装扮,倒是十分出彩,让人不由得侧目惊叹。   “有这样端庄美貌的侄女,古夫人好福气。”   江婺跟在古夫人身边,面对各种探究打量,只微笑颔首,并不多言。就是这样,更显得矜持庄重,看得一些人心里怪不是滋味。   毕竟如今后宫空虚,皇上虽然说皇后已有人选,这不还没影儿的事情吗,再说有了皇后不是还有四妃九嫔,哪一个不是富贵滔天?是以今日许多夫人也是携了适龄女儿来的,万一被皇上看中了呢。   故而看到这样出彩的江婺,自然是危机感重重,心里不太高兴的,只是又不好多说什么以免得罪了古夫人。   到了祥鸾殿,自又有更妥帖的宫女领着在偏殿就坐,案上早已摆了精致好看的茶酒果点。那边正殿里,是男子们,正高谈阔论着。   宴未开始,陆续仍有人进来就坐,相互微笑问好,又暗中打量,暗自估量。   江婺颇觉无聊,脸色带着微笑,脑子里却在想,无殃在哪里,今晚会见到他吗?   说起来,不知道他很忙还是怎么,上次河边一别,他竟然没再找过她,算算他们有一个多月没见了,她心中不禁有点怅惘。   她有些想念他了。   另外,当初无殃住的小院子在哪里呢,离这远不远?她盘算着,该找个宫女问一问,她等会儿好找机会去看看……   周围有些嘈杂,她脑子里乱想了一通,吃了两块糕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突然听得外面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的欢声笑语忽而一静,随后便是所有人面色一整,恭敬跪下,山呼万岁。   江婺也跟着古夫人跪下了,只是跪下后忍不住悄悄抬头,透过纱帷看去,隐约看到一个众星捧月的明黄身影踏进来,身高腿长,目不斜视,从一众跪倒的卑微身影中,往殿里面走去,那从容不迫、安然徐行的样子,仿佛不是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而是走在水墨画卷之中。   无殃长得实在好,尤其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与气场,足以摄人心神。   所以即便看得并不真切,江婺仍像以往许多次一样,看他看得微微愣住了。   而在她愣住的时候,走在正殿的人却脚步微微一顿,转眸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江婺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心道这么远,这里有这么多人,他怎么能察觉到她的目光的?是看错了吧,其实根本不是看她……   在她纳闷的时候,他眼神微动,脸色不改,继续抬步往前走,直到了上首之位,才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丰神如玉、俊美无铸的年轻脸庞来,拂袖淡淡地说了一句:“平身。”   众口谢恩,才又纷纷起身来,等皇上在龙椅坐了,才各自坐回位置上。只是大家都拘束了很多,再没有之前高谈阔论、欢声笑语的嘈杂。   年轻的帝王神色淡淡,说了几句场面话,摇举金樽与群臣共饮一杯,又命早已准备好的舞乐助兴。   话音落,刹那间欢歌乐舞起,响在宫殿屋宇,更有美酒佳肴由许多宫娥源源不断呈上来,一时场面又热闹起来,倒也和乐融融。   江婺坐在位置上,远远看着他面无表情,坐得高高在上的,旁边却一个人也没有,不由得觉得他十分孤单的样子。   正这时,古夫人也跟她小声嘀咕了几句:“咱们这位皇上文武双全,治国安民,颇有贤帝风范,样貌更是一等一的好,就是如今都未大婚,身边冷冷清清的,连个嘘寒问暖的妃子都没有,真真是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了。”   古夫人说完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来也是感触极深了。   江婺原本也是想的这个,听了她的话,更觉得无殃有点可怜了,于是心里刹那间充满了对这位年轻帝王的怜惜和心疼。   心里变得闷闷的,江婺面对美酒佳肴,也食不下咽。   她觉得,他实在太孤单了,高高地坐在上面,独自喝着酒,冷眼看着下边的热闹,可是热闹并没有感染他半分,他清俊的眉眼冷冷的、淡淡的。   他该有个人陪在他身边的,与他说话,劝他吃一块点心,讨论哪一样月饼最好吃……   忽而那边又是一阵动静,江婺看去,原来他让大家随意,他先走了,肩膀背影都透出一股子凄清来。   等他背影消失在殿门口,江婺才收回视线,放下手里的白玉酒杯,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古夫人倒是挺轻松的,“皇上走了咱们再略坐坐,也该回去了。”   江婺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她忙找了个借口,出了殿。   在殿门外看见一个端酒的小宫女,年纪不大,娇憨可爱。江婺隐晦地问了几句话,就往外走去。   月华如水,铺在屋顶地面,驱散三分黑暗。今天石桃没有跟着来,所以只有江婺一个人走在影影绰绰的皇宫里。   据说那个地方叫西宫,离得比较远,江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找到,然而又十分想去看看,故而不管不顾地往那方向去。   说来也奇怪,这么大个皇宫,大部分地区都是黑乎乎的,人都没一个,显得太过空荡而冷清。   这里原本要住着很多妃嫔,才会热闹有人气,无殃也不会这么孤家寡人的。可是江婺一想到无殃像那些皇帝一样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她又觉得十分不喜。   实在是太黑太静,她走着走着突然有点害怕,也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一个人在这里乱走的,要是遇上了什么……   纠结着,她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占地很大、类似于花园的地方,江婺觉得有点熟悉似的,不过这次并不是无殃院子外面的大园子。   她驻足皱眉想了一下,这里好像是唯一一次他们出来,结果她在这里睡着了的地方……应该是御花园吧。   她拍了拍脑袋,冷静下来,觉得要不算了,还是回去吧,这么黑,古夫人可能也会等急了。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却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在要明不明、要暗不暗的夜里默然站着。   太突然了,江婺吓得啊了一声,往后一退,却被过长的裙子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倒,眼前一动,腰间一紧,她已经落入一个怀抱里。   “别怕,是我。”   他开口,是熟悉的声音。   “无殃?”江婺惊魂未定,推了推他,问:“你怎么在这里啊!”   他没回答,也没放开她,夜里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听得他声音低沉微哑,低低呢喃:“江婺,我想你。”   江婺脸色一红,想着他大殿上孤寂的身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却深深地看着她。   皎洁月光下,她水墨般的青丝披在背后,温柔地垂坠而下,直到了腰际。而她的腰由掌宽的腰封束着,再厚重的衣服都掩不住盈盈纤腰。   仿佛梦境一般温柔美好。   他眼眸眨了眨,手臂微松,双手不由自主地搭上了她的腰,手掌合拢,果真纤腰楚楚,不盈一握。   他猛地将她抱紧了。   第87章 月下   “你要带我去哪里?”   秋风轻送, 月色下花影横斜,光影明灭, 寂静中传来一股桂花和菊花的清香,沁人心脾。江婺一手被无殃牵着手往前走去,另一手提着过长的裙摆,默默闻着夜里的花香,走了一段路了才开口问他。   “你不是要去西宫吗?”月夜里他轻轻地说, 嗓音低沉好听, “我带你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江婺抬头看他一眼,有些纳闷。   夜里风凉, 他温热的手掌整个儿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令她也觉得温暖起来。   他听了她的问题, 微微偏回头, 看着她好像是笑了一笑,夜光下她看得不太清,只觉得他眸光微动,如月光下的湖水泛起了粼粼微波,十分动人。   只是他什么也没说, 转过头去, 仍是牵着她往前走。江婺只好跟着。   她看着他的背影。他走在前边的身影看起来这么高,月光打在他身上, 又投下一片阴影, 江婺由他牵着走在他身后, 就好像被他完完全全遮住了一样。然而因为有他在, 之前令她觉得有些害怕的黑夜,都不是那么黑暗了。   很奇怪,作为帝王他身边应该太监宫女环绕才是,之前也见他众星捧月的,只是他现在身边竟然没有跟着一个人,甚至没有命人来点亮灯。那些做工精美的、摆放在花园廊角各处的宫灯,都成了黑漆漆的摆设了。夜仍然是那么安静,半暗半明的,仿佛这里不是尊贵华丽的皇宫,而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荒凉的院子。   然而不想之前自己一个人提心吊胆地。现在江婺只感觉到一种安心、静谧。   她想,自己好像也没有这么排斥他,起码他是可以让自己毫无条件信赖的人,只要在他身边,她都能安心下来。   而且……他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他有什么不好,都是她替他心疼,他稍微一不高兴,即便不说,她也能感觉得到。   之前宴会上那里,她觉得他孤家寡人的实在可怜。   即便是古夫人来赴宴,也会拉她做个伴呢,他贵为天子,倒真的是孤家寡人了,他又不喜欢那些太监宫女的贴身伺候。   说起来,偌大一座皇宫,就他一个人住着似的,被困在里面似的,江婺想想都难受极了。   他是真心要娶她的吗,所以皇后不娶,妃子也不纳,孑然一身,就……一直等着她?   想到这里,她心里猛地一跳,仍是不太相信,毕竟她又不是天姿国色,无殃怎么会非她不娶?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然而他又这样默默等待着她的姿态……   江婺胡思乱想了一圈,晃了晃头回神来才发现他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呢,她皱眉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自己向那小宫女问的话,不知道怎么传进了他的耳里罢。整个皇宫都是他的,所有人都任由他差遣,他要是想知道,什么风吹草动能逃得过?   啊说到这个,江婺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时日救了自己的那两名护卫,于是扯了扯自己的手,不走了。   “怎么了?”他侧首问道。侧脸看去,他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更是怕打破了梦境一般,轻柔极了。见她不愿意走了,他也只好停下来,只是仍不放开她的手。   江婺说了一句:“原来你一直派人跟踪我啊。”   问这话的时候,风吹乱了她的一丝鬓发,撩在脸庞丝丝缕缕的,她觉得有点痒,见他不放手,她只能放下了一直抓在手里的裙摆,腾出手来要把那缕头发拨开。   只是还没来得及呢,他就抬手替她将那缕发丝理到了耳后,只是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行动间温热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江婺一怔,觉得脸上更痒了。   她脸上又觉得烫烫的了,有些慌乱地转开脸,又说了一句:“你……是不是一直派人跟踪我啊。”   他垂眸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暗哑:“你不太安分,总在市井行走,我不放心——你生气了吗?”   江婺只是比较意外,要说生气,好像也没有,毕竟后来想想,幸亏有护卫跟着,不然也不知道那些混混是劫财劫色,会不会伤人。   于是她摇摇头,有点纠结地说:“那种情况之下知道了,倒也没有生气,要是之前知道了,我可能会气吧。毕竟,平白无故被人跟踪,这也太……”   她顿了顿,叹道:“你怎么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你跟我说清楚不好吗?你不直接告诉我你派人是保护我,就不怕我误解了啊。”   “我怕你不愿意。”他道,语气有些黯然,“你是那么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我若是说了,你会断然拒绝。”   江婺撇了撇嘴,“可是就算我拒绝,你也会派人跟着的吧。”   他以为她生气,有些急了,握住她手的力道不由加大了些,“江婺,你离开过我这么久一段时间,我真的怕再出现什么意外,你会再次离开我。”   江婺听到这里有些心虚,忙低了头看着地面的阴影。   他却靠近来,握住她双肩,皱眉盯着她,小心地要一个保证:“江婺,你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江婺低头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离开不离开,你不照样做你的皇上吗,你现在是皇上了,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再没有人能欺负你了,你也不需要……”   “江婺!”   他突地打断了她,语气很不好,握住她肩头的双掌也收紧了,声音低低的,在夜里听起来竟有些悲怆的意味,“江婺,是你教我的,你教我出人头地、遇雨化龙,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我做这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江婺一愣,喃喃道:“可是,我以为你只是一位落魄小公子,想让你考科举谋出路,哪知道你……你竟然是皇帝呢。”   “你以为落魄皇子会比魂魄公子好吗?我若不成皇,便要死!”他声音突地扬高了,也终于放开了她,后退了两步。   在凄清的月光下,他神色带着几分荒凉、几分悲愤,“江婺,你为何要对我的身份耿耿于怀?出生在帝王之家非我所愿,我做皇帝,也是为了活命罢了——我当时没有护住你的能力,一直未敢告诉你,就是怕你受到牵连,你不知道皇室的残酷,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清晰,话里悲哀的意味更浓了。   江婺愣住了,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稍稍平静下来,看着她,眸光闪动,语气又软了下来,“江婺,我不好吗,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教我,我听你的话,我一直听你话的,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说到后面,话里已经带上了祈求,又去牵起了她的手,“江婺,你陪在我身边不好吗?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别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皇宫里,太难捱了……”   江婺有些烦躁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认真道:“那你可还记得,我曾教给你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他一怔,眼里光芒逐渐盛起,点头:“记得。”   江婺挣开他的手,转眼看着天边圆月,语气冷静地,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你们这里男尊女卑,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女子却要三从四德。而我自小耳濡目染皆是男女平等、自由民主,所以我是如何也无法认同你们这里的一夫多妻制。在我的设想里,我只有一个丈夫,我未来的丈夫也必定只有一个妻子,我们之间没有其他人,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分离,白头偕老。”   她顿了顿,回头迎着他灼热的目光,继续道:“无殃,我要是答应了嫁给你,你就要答应我,没有三宫六院,没有三千佳丽,只有一个我,你能做到吗?”   “江婺,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要。”他认真道,“我早已决定,你要是不嫁给我,我就孤独终老。”   江婺听了不由得皱眉,“你是皇帝,怎么可能孤独终老?你怎么也要娶妻生子、绵延国祚,否则岂不是对不起魏国?”   他却不以为然,“皇室子嗣丰盛,我这里没有,从卫晋康那里抱过来立储也是可以的。”   江婺愕然,还不及说什么,他竟然又道:“江婺要是实在不喜欢我做皇帝,那我退位算了,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便是。”   “你别胡闹!”江婺一惊,“如今天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黎民百姓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稳日子,要是再出什么波折,天下又要乱了!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以乱说这种话!”   他却是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温柔低喃:“江山如画不及你。我只要你,江婺。”   江婺这才发现他是逗她玩呢,顿时又羞又恼,甩开手作势要回去了,“这么远,我不去了。古夫人还在等着我呢。”   他却是一伸手又揽住了她,“我已经派人跟她说了,让她先回去。”   江婺一皱眉,“那我今晚……”   “你放心,我迟些会送你回去。”   他目光轻柔地落在她的脸上,“我就是要你,也是要明媒正娶,而不是苟且之私。我想与你长相厮守,而非贪一时痛快。”   江婺脸上又烫了起来,只是没有避开他的目光,怔怔地看着他清俊的眉眼。他的双眼像身上的气质一样,是清冽的,如高山天雪,看着她时,却又像冰雪消融,温和轻柔。   “江婺……”   他轻轻唤她一声,缓缓低头贴上了她的唇。   圆亮月下,一对璧人。   第88章 围观   当晚江婺最后也没有去到西宫。   稍迟一些她就困了, 无殃知道她的作息规律,所以虽然恨不得抱着她一直不撒手,也不忍看她困倦,何况她对两人大婚一事已然松口, 不再抗拒,于是只能忍着心里的喜悦和不舍, 亲自将她送回了古府。   而这边, 古夫人心里一直忧心忡忡的。   江婺被留在宫里一事, 是她始料未及的,尤其只是派个人通知她, 江婺具体如何并不知,古夫人当时就心惊肉跳的。   然而宫里就那么一位主子,能把江婺留下的, 除了皇上还有谁?对方既然是皇上, 古夫人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能忍下不满个担忧,先出了宫。   就是出来的一路上, 她都觉得不可思议,皇上这是……看上江婺了?   那江婺, 是个什么想法?她若不愿,皇上是否会强迫她?   古夫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暗地里还是觉得皇上这事儿做得不厚道。一个男子, 要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子, 就该按理三媒六娉、八抬大轿把人家娶回去, 名正言顺地疼爱娇宠,就是皇上……他要是一个清楚明白的皇上,就该是那样的。   如今强行把人留下来,不是白白坏了人家女儿家名声?实在孟浪!   “儿子,江婺不明不白地被皇上留在了宫中,这该如何是好?”   “娘,不要急,不碍事的。”   古夫人一见到儿子,就把这事儿心急火燎地跟他说了,原本想让他帮忙想想办法,哪知道古安只让她放心,浑不认为这是件坏事,甚至半点不惊讶,仿佛早有预料,还有些高兴期盼的神情。   ——他想着江婺正跟皇上请旨赐婚他与唐岚呢,能不高兴吗?   古夫人却是一愣,再想想之前的种种怪异之处,联系近来的传闻,她恍然明白了过来!   又觉得太过惊奇而不敢置信,追问儿子确认:“难不成……皇上早就看上了江婺?江婺也,早就认识皇上了?”   古安笑着点头,安抚到:“放心吧娘,皇上并非登徒浪子,行事自有分寸的。”   于是古夫人满腹担忧都变成了好奇,还隐隐觉得兴奋,她回到了府里等着,心道等江婺回来一定要好好问问她,到底什么时候的事儿。直等到过了亥时三刻,兴奋又变成了担忧,江婺才回来了。   只是江婺跟去时有些不一样了,若削成的单薄肩上,多了件黑底绣金蟠龙的披风,这一看便是男子的,且质地不俗,精贵非凡;再来她一向目光平直、大方自然的,回来却微微低着头,隐含了几分不好意思似的,更别说那唇色红亮,娇艳欲滴了。   古夫人内心惊愕,一直大方过头没有女儿家矜持的江婺,这才多久不见,便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情状。   她连忙迎了上去,拉住了她的手细细打量,“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让夫人担忧了。”   江婺有些不好意思,看这样子,古夫人是回了府就没歇下,一直等着她呢,她心里也十分感动。古安虽然因为男女之防没有过来,想必也是等着的。   江婺想到这里就有点心虚,好像她走这一趟,目的全忘了,一来没说起古安、唐岚赐婚之事,二来也没去成西宫……   “他可为难你了?”古夫人看着江婺虽然还好,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江婺脸色一窘,忙摇了摇头。再看看古夫人一脸惊奇探究,她实在也不好意思说这个,就道:“劳夫人挂念,时候不早,夫人回去歇下吧。”   古夫人倒是不困,她这会儿精神着呢,不过看江婺一脸的困倦,眼皮撑不住一般,只好压住了好奇之心,让她去睡了。   江婺松了一口气,回房后脱下那威风凛凛的蟠龙披风,却是抱着看了许久,也没放下,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怔怔地出神了。   “您该睡了。”   直听到石桃的话,江婺才猛地惊醒过来,把披风整整齐齐叠好了,仔细收进了柜子,才打了个哈欠,稍作梳洗后便安心睡下。   哪知隔天醒来已是风云变幻。   门外立了一排十二个头脸整齐、处处妥帖伶俐的侍女,一看就是经过训练的;院子外面,还站了二十四位带刀护卫牢牢守护着,铁甲冷面,生人勿近。   石桃吓得愣愣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而江婺一起来,十二位侍女就有条不紊地走进来,齐齐跪在地上行礼,语气十分恭敬:“奴婢伺候姑娘梳洗。”   江婺吓了一跳,不过心里隐隐猜到她们是怎么来的,让她们下去后,一问石桃才知,原来皇上昨晚连夜请了钦天监选定日子,一早已经发诏通告天下——他即将大婚,迎娶江婺。   这十二侍女与二十四护卫就是专程来伺候她的。   除了人,还有许许多多的赏赐之物,几乎堆满了院子正等着她安置呢!   江婺有些惊愣,怎么就昭告天下了啊,她答应了要嫁给他吗……呃,昨晚好像是松口了……   可是,他也不必这样急啊!还弄得那么大阵仗,真是的……江婺心里有点羞恼,这样一来,她怎么见人啊。   然而魏国上下已经为这喜讯沸腾了!   新帝到了年纪迟迟不大婚一事,不仅朝中大臣时时催促,国内百姓也尤为关注,现下消息一出,四处奔走相告,喜气洋洋。   皇帝大婚乃是举国一等一的大事,昭告天下之后,皇后人选已经是板上钉钉、尘埃落定了,而皇上爱惜准皇后,故而为她祈福,大赦天下。如此一来,更是普天同庆。   而大家也明白皇上的心意,知道这位未嫁入皇家的皇后在皇上心中是何等地位,再不敢有人提出异议,准备婚仪的内务府、后宫内侍亦不敢有丝毫轻视怠慢。   江婺将以巡查司司主古安大人远房表妹的身份,从古家出嫁,身份看似低,可看看皇上这些行动透出来的态度,谁敢说一个不好?   既然是嫁入皇家,礼制便与民间大有不同,更为繁琐隆重得多,然而一干事宜自有内务府操办,一切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原本江婺还以为会像电视里演的,民间女子嫁入皇家,婚前必要受宫中女官嬷嬷们好一番教导宫廷礼仪规矩什么的,没想到竟然没有。想想如今宫中既没有太后,也没有其他长辈,江婺就明白无殃是顾及她的感受,不让她学这些东西了。   于是成婚在即,江婺却半点事情也没有,而且因为昭告天下了,身份敏感,她也不好出去逛逛了。最主要是她要是出去,新来的侍女侍卫一定会跟出去一半,浩浩荡荡的,江婺真的不习惯。   不过很快,江婺就知道为什么无殃拨给她这么些人了。   这天她闲来无事,想起曾经跟林娘子学过的针线绣法,她想了想,动起手来。   她似乎应该亲手做点什么,送给无殃才好……   正一阵一线小心翼翼地绣着,就有侍女进来禀报,说是当朝十公主前来拜访。   江婺十分诧异。   侍女很体贴地解释道:“十公主承宁性情和善,嫁与少将军李家二公子,已育有一子一女。”   既然是无殃的姐妹,江婺只好硬着头皮接待了。   这位承宁公主倒是没有什么架子,看起来挺好相处的,只是一双明眸忽闪,看起来对她十分好奇。   好不容易应付并好了了十公主,江婺看着侍女将她送出去,松了一口气,回去继续做着生疏的刺绣。   那边十公主见了人,也不回夫家,反倒先去了皇兄八王爷府上。八王爷晋康、淑太妃等已经在等着了。   “快说说,皇上看中的妻子,咱们未来的皇后娘娘,是什么样的的?”   承宁迎着他们好奇的目光,笑道:“那是一个十分温和的女子,只是与我们不太一样。”   “如何不一样?”八王爷越发好奇。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太一样。”十公主承宁笑道:“你让嫂子去看了,回来与你仔细说不就好了?”   淑太妃叹了一声,“那孩子终于也是要成亲了。”   她心里也是十分好奇的,只是她的身份不好去,最后便让八王妃去了。   于是江婺没绣多会儿,又有一侍女来报:“八王妃前来拜访。”   江婺手下一顿,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这侍女也恭声道:“八王爷与十公主乃是淑太妃所出,均年长于陛下。八王妃出身书香名门顾家,如今已育有二子。”   江婺只好继续打起精神来应付。   这位八王妃倒是端庄温婉,要矜持含蓄一些,很有气质。   毕竟都不熟,也是寒暄几句,认个脸熟一样,客客气气地说几句,八王妃就告辞离去了。   江婺让一名侍女送出去,叹了口气,回来端起茶,跟石桃抱怨了一句:“我感觉她们走这一趟,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石桃皱眉说:“您要是不喜欢,让人拦住就是!”   “好歹是皇亲,以后见面不可避免,见见也没什么,”江婺摆了摆手,“反正她们走得也快。”   结果,也不知道有这两位的带头作用还是怎么着,接下来好几位公主王妃相继来拜访。   看着她的目光里,都是友善微笑里带着几分好奇惊叹。   江婺笑得,脸都快僵了。   同时又十分纳闷,到底是自己的身份奇怪,还是无殃大婚奇怪?   她们用得着这么迫不及待地来围观嘛!   人太多了她根本记不清,除了前面的十公主、八王妃,她比较有印象的是最小的十二公主,性格竟然有些怯懦;以及那位十分美艳的、态度有些奇怪的九公主,看到她的时候,江婺还觉得有点眼熟,等她走了,石桃才忿忿地提醒她,她们初入京城曾遭九公主拦截。   见了一圈人,被人围观了一圈,最后江婺才突然想起个人来——   承曦呢?她是十一公主来着。   第89章 景山   皇上为大婚一事大赦天下, 原先被囚禁的十一公主卫承曦自然也被除了禁令, 恢复自由。   而卫承曦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再恢复自由之身, 她知道卫晋衡再大方, 也不可能让从小就恨不得置他于死地的人在外面逍遥快活。她以前是真的想杀死他的,无数次差点, 他就要死在她的欺凌之下。所谓成王败寇,最后他做了皇帝,她做了阶下囚, 不管他是为了名声还是真的不想杀她, 她已经接受了自己不得自由、孤老一生的命运。   所以当某天,她正研读着江婺送给她的《医药百草》,甚至有些想念江婺, 很希望她再来看一次自己的时候,突然有人进来告诉她——她的禁令被解除了, 她自由了。   她一瞬间觉着这是笑话。   她甚至认为是这些守卫太无聊,故而戏弄起她来。然而传话之人说完便转身离去, 并没有留下来观察她笑话的意思。   她于是整个人愣住了,怔怔地枯坐了半个多时辰,才渐渐意识到也许是真的, 她, 当真可以恢复自由之身?   沉寂的心潮突然颤动了一下, 继而蓬勃跳动, 激情澎湃起来。   她站起来, 手里紧紧攒着那卷书册,脚步跄踉地走了出去,奔跑着出了院子,气喘吁吁地来到大门前。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颤抖伸手,一把推开幽闭已久的大门——   阳光顷刻间毫无保留地照进来,照在她苍白的脸庞,还有远处传来的热闹,霎时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温暖、嘈杂、鲜活。   她仰着脸,闭眼感受了一下落在脸色的阳光,深呼吸,唇角终于是露出一个笑容。   睁眼时,却是滚下泪珠来。   喜极而泣。   她,不必孤老在方寸之地了。   她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勉强平复了激烈的心绪,擦了擦眼角,才疑惑起来——卫晋衡为何突然解除她的禁令?   这消息并不难打听。   因为她走上久违的街道时,便感觉到了街道百姓都处在一种雀跃的状态,笑声欢呼,喜气洋洋,似乎期盼着什么重大而喜悦的事情到来。她迟疑了下,小心问了一个面善的大娘,大娘奇怪了一下,还是笑着回答:“姑娘你不知道?今早宫里发诏通告天下,咱们陛下大婚,大赦天下啦!”   她闻言惊愕,再一打听,听到“江婺”二字时,却是浑身一震,脸色大变。   江婺,要嫁给卫晋衡……   她愣在原地许久,也顾不得别人的异样目光。   她想去古府确认,这个江婺是否重名,也许不是那个仅有二面之缘、却给她带来许多温暖和善意的江婺呢。   然而她再想了想,又怯步了,最后转身去皇城,请求入宫面圣。她并没有被故意为难什么,通禀后她就很快见到了卫晋衡。   曾经的落魄皇子,如今贵为天子,眉眼冷然,气度尊贵,几乎叫人不敢直视。   她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问了:“江婺……是什么人,与你到底是何关系?”   “江婺?”   他听到这两个字,冰冷的眉眼悄然缓和下来,他道:“江婺,即将是我的妻子,魏国皇后。”   她眉一皱,正想说什么,他却又突然抬眼看着她,霎那间眉眼锋锐,似有杀气透出,冷冷地说:“也是你和卫晋鸿差点烧死的人。”   卫承曦脸色一变,“什么?!”   “你在西宫放的那把火,还记得吗?”他脸色冷冷的,看着她的眼里似有冰刀。   卫承曦恍惚间,似乎明白了过来,因而浑身猛地僵住,脸色煞白起来,不敢置信:“我……我差点烧死了江婺?”   他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她细细思索,继而摇头:“不可能,我们当时看过了,没有人才放的火……不可能的!”她瞪着他,疯狂地摇头,仿佛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震撼。   她的疑惑其实也正是卫晋衡心中的疑惑,然而如今他已经不想再追究了,只要江婺往后都在自己身边,又何必非要探究她的来历?   他冷淡地看她一眼,说:“是不是,你自己思量吧。”   她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他顿了顿,最后对她道:“侥幸江婺不死,与我重逢,且应诺嫁我,大婚在即。往事我不与你计较,往后你且好自为之。”说完拂袖而去。   卫承曦怔怔地,紧紧攒着那卷《医药百草》出了宫,攒地指节发白,一直走到了无人角落才停下来,颓然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原来,她差点杀死江婺;   原来,她“杀人放火”的罪名并非子虚乌有,只是未遂;原来,她被囚而不杀,不是卫晋衡为了名声,而是她愚蠢不知,江婺又未死罢了;原来,她是世上最愚蠢的人!   她哭得痛苦不已,自厌自弃起来。   她做了千般恶事,为何还能得到这般善待?江婺为何还对她和颜悦色?还专程去看她,还送她书籍……   想至此,她猛地发觉手上握得紧紧的书卷烫手山芋一般,猛地松开了,书卷啪地一下落在了地上,散开书页来。   “我不配,我不配……”   她泪流满面,疯狂地摇着头,自言自语。   “不,这是江婺送的……”   她又哭着捡起来,仔细拂去沾上的灰尘,珍而重之地抱在了怀里,呜呜哭地像个孩子。   哭了一场,她辗转找到了高嬷嬷。当年她被囚禁,强行将高嬷嬷打发走了,后来高嬷嬷捡葬洪贵妃尸骨。她沉默着去给洪贵妃的坟包磕了头。   然后心里便空空荡荡的,无所适从起来。   去向江婺磕头认罪吗,然而仔细想想,她还有什么脸去见她?   高嬷嬷见她时常出神,魂不守舍,又瘦得脱了形,时常落泪劝慰。   最后卫承曦与高嬷嬷住在一起,深居简出,潜心学医。   自此世上便没有了十一公主,只有一名叫卫承曦的平民女子。   这也是江婺找不到承曦的原因。派了人向无殃问过,也说不知。   其实他若想知道,哪里会不知?不过是不想让江婺关注那些闲杂人等罢了,她如今心思都该在自己身上才是。   江婺只能想着,有一天承曦想起她来,也来看看她,毕竟不知者无罪,她不怪她,至于小时候对无殃的种种欺凌……唉,那也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说起来,都是可怜的孩子啊。   她等不来承曦,倒是等来了庄常。   许久不见,庄常看起来更沉默了些,不过神色间倒是豁达了不少,看着她的目光也坦然许多了,不再向过去那样动不动低头了。   他真心地祝福了她,而后道:“您既无兄弟,可否让我以兄弟的身份,背您上花轿?”   江婺很高兴地答应了。   庄常性格沉稳,要不是看着他长大的,江婺倒觉得他像是一位兄长。   后来她想起他好像也没娶亲,问了几句,他却苦笑摇头,只说目前还没有想法。   ***   钦天监测定的吉日在十一月初四,还有一段时间,看似充裕,然而天子大婚非同小可,仪式隆重,事项繁多,内务府操办起来并不轻松,何况宫中殿宇新修,也是紧赶慢赶的。   就是古家也忙得团团转,皇上金口一开,江婺便真的是古家表小姐了,她要从古家出嫁,嫁入宗室,古家阖府自然也忙得脚不沾地。   古夫人忙虽忙,却也是喜气洋洋、乐在其中,毕竟她平日里闲的慌,府里人少又冷冷清清的,这样天大的喜事一来,她自然精神百倍!娶不成儿媳,也可嫁个女儿热闹热闹啊!   何况她一向把江婺当成自己亲生女儿,事事准备起来自然十分上心。   对比起来,江婺越发闲得慌了。   现在才是九月初,离十一月初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真难熬。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实在闲得发霉。   这天正好九月初九,重阳天气很好,她闲来无事倚靠在榻上看书,正看得入神,突然眼前一暗,被挡住了光线。   她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惊讶地看见无殃。   他站在榻前,长身玉立,肩宽腰细,罕见地着了一袭白底祥云暗纹袍子,浅淡的颜色使他少了些冷肃,多了几分温和,翩翩佳公子似的,衬得他原就长得极好的眉眼越发清俊。   江婺从来没见他穿过这样的,往常见他都是暗色的袍子,反衬得他肤色玉白,原想着就好看地不得了了,哪里知道白衣公子才是最纯粹、清澈、干净的模样。   她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从榻上坐起来,脸上闪过几分窘迫,心里忍不住嘀咕一句,他一个男子,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为了掩饰自己看人看愣住的窘迫,她赶紧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婚前不可以见面的吗?”   他深邃的黑眸眨不眨地看着她,道了:“我想你,便来看你了。”   “你怎么就进来的?”   江婺起身看了看门,明明都关得好好的啊,又看了看窗户,虽然开着,但是一个堂堂皇帝不走正门走窗户……不会吧?她为自己的猜测汗颜不已。   “别看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住了她,语气温软,“江婺,我们去登高罢。”   “爬山吗?”江婺有点惊讶,没想到他有心情爬山,不过闷着也是闷着,就点头应了,“好啊。”又问:“去哪里?”   “景山。”他答道。继而想起什么,又道:“崇阳大师便是景山寺住持,这次也要一起回去……”   “他还在宫里啊?”江婺惊讶地打断他,眼睛都瞪大了,“修佛误国,我早就跟你说不要沉迷佛事,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把他打发走!”   “他就要回去了,再不会来了,何况我也没有沉迷其中,只是有些事情问他罢了。”他忙解释道,怕她生气似的,微微皱起了眉头,“你若不喜,我便让他先行,不与我们一起。”   江婺也真的没有生气,就是比较惊讶,不过也确实不喜欢大和尚,于是就点了点头。   无殃看她不恼才神色稍缓,踌躇了下,又道:“原本应该是你过门之后再祭拜祖宗的,只是我母后……”   他顿了下,声音低下去,“我母后并未葬入皇陵,而是在景山,所以我想借此带你去景山,先行祭拜告慰。江婺,你愿意吗?”   江婺愣了一下,觉得这才是他今天的目的吧,兜了一圈子……不过还是点头,“既然是这样,我去换身衣服,你先在外面等我。”   他见她应允,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柔和了,点头退了出去。   少顷江婺换好了衣服,跟他相携走出去,外面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除了一名年轻车夫,并无闲杂人等。江婺知道他也是不喜欢身边很多人跟着的,在这一点上倒是跟自己一样。   马车平稳而快速地走了半天,摇摇晃晃中江婺挨着他几乎睡了一觉,终于到了景山山脚。   他们下了马车,江婺一抬头就看见了层层叠叠的大理石台阶。这一眼都看不到头,无边无际似的,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级,又是修了多久才修出来的。   她仰着头远望,不禁咋舌,“好高啊。”   无殃走到她身旁,挺拔而颀长的身形一下子将她衬得娇小许多。他看了一眼高高的台阶,又低头看她,有些歉意似的说:“江婺,咱们要走上去。”   江婺已经猜到了,也不抱怨,朝他笑道:“走就走吧,这样才显得心诚。”   他眼眸便弯了一下,灿若星辰,执起她的手,启唇轻柔道:“咱们边歇边走,不急。”   江婺点点头,由他牵着,抬步迈上了第一级台阶,过长的裙摆轻轻扫过石阶。   因为要祭拜他母后,她穿得比较庄重,也就比较繁琐,好看是好看,可是登山就不太方便了。   走了没几级,江婺就停了下,挣了挣自己的手臂,“你不要牵着我了。”   “怎么了?”他回头看她,不太想放开她的样子。   他是想一直牵着她不放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江婺有些无奈,正想说她要拎裙摆,他就打量了一下她的裙子,明白过来,浅浅笑了笑,放开她的手,转而退了两级落到她后面,一倾身,替她将那碍脚的裙角轻轻提起一些。   江婺愕然看着他。   “我帮你拎裙角,你走在前边。”   他抬眸看她,抿唇轻笑,刹那间眼眸里仿佛映着两泓清泉,泛着粼粼微波,湖光山色尽收他眼底般,清俊无比,超凡脱俗,让人望之不觉屏息,眼睛都不想眨了。   江婺回头看着这样的他,心脏便猛地漏跳了一拍,然后扑通扑通地急促跳起来。   第90章 大婚   他们从山脚一级级地走到无殃生母的坟前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九月深秋, 落木萧萧, 秋风飒飒, 江婺一路走上来, 也出了薄汗。反观无殃,脸色如常,仍是清清爽爽的模样,呼吸间没有一丝紊乱。他轻柔地替她擦了汗, 才拉着她在墓前祭扫。   江婺看着庄后的墓,这墓极简单,完全看不出埋着的人身份尊贵。   江婺跟着他祭拜了一番, 烧了香烛纸钱。除了开头说了几句话, 后来他一直沉默着, 江婺知道,他心里肯定很难过的,于是也静静地陪着他。   只是她心里有一丝疑惑,等他们祭拜完了, 她忍不住问一句:“为什么不迁回皇陵呢?”   “她不愿。”他摇摇头, 并没有多说。   江婺叹了口气, 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他垂眸看看, 神色终于好了些许, 牵着她往旁边的寺庙走去, 轻声道:“你走上来也累了, 到景山寺的禅房休息一下吧。”   江婺点点头, 跟他走了进去。   没想到在里面遇到了传说中的崇阳大师。   当时无殃刚好走开了,江婺喝了水,想看看这座景山寺,就看见了这个和尚。   她并不信佛,可是这个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和尚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对她说了一句:“女施主命格奇异。”   江婺听到这声音,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很久之前在哪里听过一样。可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能愣愣地反问一句:“有何奇异?”   他苍老的面容十分温和,带着几分看超然,他道:“女施主命格,来自异世,且将来贵不可言。”   江婺震惊地瞪大了眼。   一瞬间她想起来了,当初,梦里那个声音。   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墨玉,怔怔问道:“您是?”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腕,睿智的双眼仿佛早已洞明一切,却不回答她的问题,摇摇头,慢慢走远了。   江婺看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去的路上,江婺一直在思索这个事情,她的穿越、墨玉和那个崇阳大师,到底怎么回事儿?   无殃发现了她的异常,皱眉问:“江婺,你在想什么?”   江婺闻言抬眼看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无殃,你就不好奇我的来历吗?”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头,“只要你往后余生都在我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   江婺一愣,豁然开朗。   对啊,往后余生有无殃陪着,有一个家,还管他穿越是怎么回事干嘛?   景山之行回来,时间仿佛都过得快了许多。   纳采、大征揭开了大婚序幕,整座京城都陷入了皇帝大婚的喜悦当中,宫里宫外都变得忙碌起来。   江婺没有父母,却有古夫人为她忙活,古安代为接待纳采仪队,收下内务府送来的金银玉器等纳采礼,这些箱笼都挂着喜气洋洋的大红绸花,数量之多,几乎将偌大一座古府堆满了!   纳征之后,已是十月底了,此时天气已经冷起来。几日后第一场雪便来了,纷纷扬扬将个京城都变得银装素裹。   初二这日,雪停风住,雪后初晴,是个好日子。这日便是册立大典。   所谓册立礼,就是正式册封江婺为皇后,授予金册、凤印,象征她尊崇的地位,母仪天下。   因为是皇上亲授,这天江婺倒是可以看见无殃。   不过这天他十分严肃,公事公办的样子,要不是江婺捕捉到他偷看自己的眼神,还真被他骗了。   她由侍仪女官领着,三跪三拜礼毕,接过无殃亲自递来的册印,册立大礼就算是完成了。然后身边的人都改了口,恭敬地跪拜“皇后娘娘”。   她才意识到嫁给一位皇帝是怎样不寻常的事情,这地位的尊崇甚至是使她有些惶恐的,不过转眼看到无殃暗含欣喜、期盼的双眸,她又安然下来。   既然要陪在他身边,就要与他同享共担这一切,没什么惶恐的。   冊立大礼后,江婺原本随意的心情突然就紧张起来,甚至夜里都有点睡不好。   古夫人明白她这是新嫁娘的焦虑,一直宽慰她。然而也没什么作用,江婺绷紧了心神,焦虑了两天,整个人都有点萎靡。   初四这天,差点起不来,急坏了众人,后来好歹是起来了,没精打采地任她们摆弄,换衣服化妆她几乎都是眯着眼的,看得大家想笑又不敢笑。   最后穿上了大红色绣金纹的龙凤同合袍,又戴上了纯金和大东珠打造的九凤衔珠凤冠,她脖子一沉,顿时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沉甸甸的,压得她难受。   她这下是清醒了,不禁默默怨念,这个凤冠到底用了多少斤黄金啊,她得戴一天呢,早知道跟无殃提一下好了……   黄昏时分,吉时到。   正这时,房门外响起了庄常沉稳的声音,“吉时已到,臣……前来送娘娘上凤舆。”   江婺听到他的声音,顿时高兴起来。不过她现在是不能说话的,只好由侍女给她盖了龙凤呈祥图样的盖头,又给她递了一柄玉如意,由石桃扶她出了门。   庄常看着她一身隆重喜庆嫁衣,不禁愣了一会儿神,随后低了头,转身蹲下,声音有些艰涩似的,低声又说了一句:“臣,恭送娘娘上凤舆。”   江婺就由石桃扶着,小心地趴在他宽厚坚实的背上。庄常小心地起身,背着她,脚步沉稳而柔缓地走向大门。石桃紧跟而上。   江婺趁着其他人听不见,悄悄开了口,有些感慨道:“广常,我要嫁给无殃了。”   她还是习惯喊他这个名字,而他也乐意听她这样喊她。他的声音有些寂寥似的,微微有些哑:“是啊,您要嫁人了,往后若是……”   他原是想说,若是他对你不好,便告诉我。   可是说到一半,又觉得这话可笑,他怎么会对她不好呢?何况,即便他真的对她不好,自己又能如何?   于是他顿了下,出口的话已经变了样,“往后,您必定和乐美满。”   江婺重重地点头,表示收下他的祝福,想了想又问:“你也老大不小了呢,什么时候成家?你一个人孤单冷清的,也该找个伴了。”   他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酸涩神情,幸而她看不见。   沉默了会儿,他才道:“快了,在您之后。”   江婺听他这样说,以为他是有了钟意的姑娘了,于是松了一口气,为他高兴。   从内院到大门,再大的宅子也走不了多久。江婺听到一阵喜庆笑声的时候,已经到了门口了。   到了凤舆前,他将她放下来,便缓缓地退开了,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她,眼神说不出来的复杂。   人群之外,还有一个人也眼神复杂的看着新嫁娘……   江婺原以为八抬大轿经够隆重了,没想到凤舆是十六抬。凤舆摇摇晃晃,她抱住玉如意想补会儿觉,然而脖子压得酸疼,压根睡不着。   自有奉迎使节乘马先行,八名宫女手持凤头提炉引导,十六名大力太监扶舆,大内侍卫在后乘骑护从,再后面是长长的车马队伍,上面装的是皇后的“嫁妆”,包括古夫人备下的、纳征礼赐下的各色金贵器物。   奉迎队伍空前盛大,万人空巷,数十里红妆,轰动全国,更有八方来庆。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从皇宫正门进,表示来的是天子正妻,具与皇帝同尊并重的地位。   等她下了凤舆,整个人又开始紧张起来。这时候已经是天黑了,宫内却灯火通明,处处张灯结彩,喜庆非凡,一扫从前的凄清冷寂。   江婺紧绷着心神走过了一系列的仪式,整个人又累又困又饿,偏偏又被迫地清醒着。到了婚殿坐下时,她终于是大松了一口气。   听到礼仪女官恭请皇上挑盖头的声音时,她心里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而一向神情淡淡的皇上,此时拿着喜杆,看着眼前的安静等他挑盖头的新嫁娘,眼神也焕发出光彩来,由心发出的喜悦是无法掩盖的。   他默默深呼吸了两次,才伸手挑了盖头。   灯下新娘大妆红服,肤如凝脂,唇如丹蔻,眉如远山,一双秋水明眸清澈无瑕,他不禁微微愣神,眼里闪过几分惊艳。   江婺眼前一亮的时候,不禁抬头看他一眼,红衣公子果然灼灼其华,光彩照人,俊美如仙,她也不由得看愣了下,又觉得不好意思,羞红脸低了头。   而这娇羞情态,越发让他看得愣住了。   接下来是合卺礼,也就是喝交杯酒,自有宫女端了酒过来,两只红翡雕成的酒杯小巧玲珑,似也沾染了这喜气一般。   仪娘喜笑高唱:“同饮共食,结为一体!”   江婺站起来,跟他面对面地各拿了一杯酒,虽然她站着,但还是矮了他许多,他站在面前就是居高临下似的。江婺抬眸见他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她脸上越发红了,甚至都不太敢看他。   他却轻轻一笑,微微俯下身来迁就着她,伸臂过去纠缠住她的,无言地催着她。江婺手都有点抖,跟他手臂互缠,把酒杯凑进了唇边,抬头饮酒的时候,看见他异常灼亮的目光。   “咳咳!”   酒味呛人,她有些不适地咳了咳,他立刻伸手拍抚她后背,动作轻柔。   “咳……我没事。”江婺摇摇头让他不要急,脸上越发红通通的了,看得他眼神都带着一丝火热的意味来。   他扶着她,两人坐到了龙凤喜床上。又有人端来一碗饺子给江婺,江婺接过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虽然心里早有准备,还是难吃得皱了眉,忙不迭吐回碗里了。   这饺子半生不熟,寓意多生子嗣,繁衍万代。据说在民间还会有长辈娘子大声问:“生不生?”新娘子还要羞涩答:“生。”不过这婚礼毕竟不同,也没人敢这样问的,倒是免她窘迫。   不过旁边的皇上见她皱了眉,竟然展颜一笑,十分高兴的样子。江婺看了,暗自羞恼。   好在也没有让她真的吃下去,这碗生饺子很快被撤了下去。   随后便是结发了。原本该由婚后美满的妇人替他们结发的,不过皇上并不假手他人,要亲自动手。   按理说这还不到梳洗拆妆的时候,她凤冠还不能除,不过他不忍看她难受,趁这个机会帮她把那沉甸甸的凤冠摘下来了,看她悄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十分柔软。   随后他取了剪子,小心地从她发髻里拆了一缕青丝,轻柔地剪下来,又极快地剪下自己的一缕乌发,而后仔仔细细地以红缨两缕发丝绑在一起,又认认真真的压在绣着龙飞凤舞图案的绣枕下。   过程中他的神色十分庄重,仿佛是做什么神圣的事情,虔诚极了。江婺看着他的动作,也不由得屏息。   结发完毕,帝后便坐在龙凤喜床上吃了一碗长寿面,以求白头偕老,福寿绵长,合和美满。   这过程江婺还算放松,一来只有一碗面,他们只能脑袋挨着脑袋吃,稍不小心就磕到一起,傻头傻脑的感觉,让她不由得心底发笑;二来她饿了一天,终于可以吃到点热乎的东西了,心情舒畅起来。   两个人头挨着头吃了一碗面,倒有点温馨和乐的感觉。   就是轻松的心情也没持续多久,他们吃完了,宫人收拾了退下,又有宫女过来跪请他们梳洗。   江婺脸红了。   她不要人伺候,自己进了净室,磨磨蹭蹭地梳洗着。   磨蹭完出来一看,他已经好了,正坐在床边等她呢。   闲杂人等通通出去了,屋里就剩了他们俩,静悄悄的,满目大红颜色又让人有种暧昧的感觉。   江婺才刚出现在净室门口,他就转过眼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在这样灼热的目光之下,江婺立刻脸红心跳起来。   他起身走过来,抬手轻轻抚了抚她鬓边被剪短的一缕发丝,目光越发火热起来,然后他突然倾身,一把将江婺拦腰抱起,走向了大床,将她压在了身下……   洞房花烛,春光无限。   第91章 番外   帝后大婚之后,皇后终于想起了某对可怜人, 心下愧疚之余, 赶紧向皇上说了几句。   皇上爱妻心切, 听她说起,自然没有意见,于是下旨赐婚, 命永安县主唐岚与巡查司古安两人择吉日完婚。又另附说明, 因两家人丁单薄, 所得子嗣分继古、唐两姓, 以延续忠良血脉。   古府接到圣旨, 一人欢喜一人愁。   古安当然是喜得见牙不见眼, 古夫人听到生下来的一半儿孙还不是自家的,心里颇有些郁闷, 又见儿子全无意见, 更加来气。然而既然是圣上赐婚, 又毕竟是解决了儿子的终生大事, 抱孙儿一事指日可待, 总体来说也是喜事一件。   于是刚刚大出风头嫁出皇后的古府,又张灯结彩, 热热闹闹地操办起来。虽比不得帝后大婚轰动,也是引得大半京城人瞩目。   成亲这日,高朋满座, 欢声笑语, 热闹非凡。   一品护国将军、齐国公爷庄常与两位新人都是自小认识, 自然也前来祝贺,还无奈地帮着新郎官挡了不少酒。   新郎官喜气洋洋,喝得半醉,一手拿着酒杯摇摇晃晃,一手揪着好友地衣领,大着舌头笑话他:“如今……我也成婚了,就剩你一个……孤家寡人了,哈哈!”   其实此事帝后也颇为关心,只是庄常目前并无成亲想法,何况心中也没有其他喜欢的女子,因此一直耽搁着。此时听得古安提起,他脸色一冷,索性丢开他不再帮他挡酒,任他被灌得醉死。   只是,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都成双成对,只余自己形单影只,说心中一点不孤独是假的,然而又无人可诉说,晚间只能一个人借酒浇愁。只是借酒浇愁愁更愁,醒来没有丝毫畅快之感,只有头昏脑胀。   隔日,心情郁闷的庄常打马从闹市过,原本因为宿醉有些惫懒,不经意一转眸,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是卫承曦。   他一愣,拉着缰绳地手不由得一紧,勒停了马。   卫承曦一身布衣,朴实无华,以看不出从前十一公主的华丽张扬了,只是挺直的背脊和不屈的眼神,仍窥得出几分曾经的傲气风骨。   当然,除了她,旁边的也全是熟人,他坐在马上,冷眼看着。   卫承曦早就料到,在京城被熟人撞见是迟早的事情,而风水轮流转,曾经不得她善待的人,如今每一个都比她过得要好,想来她是最落魄的一个,如过街老鼠一样了。她也知道京城不宜久留,应该早早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寻访一处幽静山村住下,将此间发生的种种忘却才好。高嬷嬷也是苦口婆心劝着她,要带着她离开京城,再不回来。   然而卫承曦身体在幽禁的日子里变得孱弱不禁风,不得已留在京城养一段时间,身体养好了些,却又觉心中割舍不下。   她心中记挂着的,有两人,一是江婺,她是如此善意柔和,十年光阴里,丝毫未变,每见一次都觉得世界仍善待自己;另一人,便是庄常。   说起这个男人,曾经他忍辱负重,化名广常,尚且不屑于她,如今他身居高位,他们身份尊卑早已天翻地覆,他更不会垂青于她了。何况两人原本就有着前辈的仇怨。她已是不敢想他们能有什么结果了,只是午夜梦回,想的梦的仍旧是他,再也没有别人了。   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时候,她恍然,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心中反道“果然如此”。难怪他身上总有种青松似的傲然,若不是世家大族从小的教养熏陶,又何来如此气质?说起来,她眼光其实不错的。   那日她远远观望了帝后大婚,她知道江婺往后贵为国母,且卫晋衡钟情于她,没有乱七八糟的妃子让她糟心,此生必定顺遂。她为江婺感到高兴,也觉得松了一口气,再不舍,此时也该离去了,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入了冬天气寒冷,高嬷嬷年事高,身体大不如前,又为她奔波受了寒,突然就病倒了。   高嬷嬷其实是陪伴她时日最久的人,对她一番关怀犹如母亲,她怎能抛下她不管?于是离开京城的计划再次被耽搁了。   卫承曦已经熟读了《医药百草》,只是不敢大意,还是请了大夫来看,见开的药方暗合想法,没有差错,便出门买药。   她并没丝毫钱财傍身,只是高嬷嬷无儿无女,在宫中多年,倒也存下不少积蓄,不至于出现无钱买药的窘境。   这日她裹紧了棉衣,行色匆匆,原是想着速战速决,买了赶紧回去煎药,没想到在店里碰见了曾经的春雪,她是为家中幼儿抓药。   她们不经意抬头见了,彼此都是一愣。   春雪本性善良,倒不会为难她,惊讶过后便撇开了头,没再看她。卫承曦却抿紧了唇,想起了曾经的一幕幕,只觉得心中格外煎熬。   两人相继取了药,又是前后脚出了药店的门。卫承曦抿着唇,内心踌躇,正想着是否与她道歉,原本要从旁经过的一顶华轿却突然停了下来,车帘被掀起,露出一张娇媚的脸庞来,带着意外而轻蔑的笑意:“卫承曦?”   她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脚步一顿,回去看去,果然是卫承安。她目光一冷。   春雪一愣,也不由得停了下来,看着她们。   “卫承曦,没想到你还敢留在京城。”   卫承安全然不惧她的冷脸,在轿子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笑了笑,语气充满了奚落,“哪曾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十一公主,如今竟然布衣荆钗呢?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卫承曦只是冷然看她一眼,并不想与她说话,转身就要走。   然而卫承安一挥手,护卫们便把她围起来了。   卫承曦停下脚步,挺直了背脊,缓缓回头,冷冷地盯着卫承安,“你想干什么?”   卫承安勾唇一笑,却语带恶意:“十一妹妹如今的样子,让我忆起了从前宫里的时候……”   春雪看出九公主不怀好意,眉间一蹙,竟然想上前替她说话,然而她又猛地想起,曾经自己是如何出宫的来,她脸色一白。   她心里怔怔道,那是九公主,又是少将军之妻,她一介平民,如何惹得起?就像她当时惹不起十一公主一样。如今,她被如何刁难,也是她罪有应得了……   春雪再不想管,低下头悄然退开了几步,退到了人群之中。   街上因着变故堵了起来,然而看那车马护卫都知道是贵人,不好抱怨,只好围着看起了热闹。   庄常冷眼看了许久,看到九公主的护卫要动手时,终于轻轻一扯缰绳,打马往前走了几步,伴随着达达的马蹄声出现在这几人面前。   他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冷峻,没有人会忽视他,一出现大家都忍不住抬头去看,待看清了,均是脸色一变。   以如今庄常的身份地位,除了帝后,没有第三人能令他低头的了。是以,连九公主气势都矮了他几分,毕竟她的丈夫说起来还是庄常麾下的将领。   庄常先是只看了一眼孤零零站在一旁,站得极为笔直的卫承曦。   卫承曦知道他来了,却不敢抬头看他,只是低头站着,手中捏着药包的手指攒地发白,一言不发。   庄常抬头看了一眼卫承安,面无表情地开口:“九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他虽然口称公主,但是神态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甚至连马都没有下,地位高下一目了然。庄常出生庄家,骨子里的傲气一丝不少,平日里在身上身边不显罢了,此时看去,众人莫不心惊。   卫承安脸色很不好,却只能僵硬地笑笑:“没什么,见了故人,叙话两句罢了。”   庄常哦了一声,继而打马往旁边走过。大家以为他就这么走了,虽然莫名而来,莫名而去,也纷纷松了一口气,就连卫承曦也是这样认为的。   甚至她见他往这边来,还要往旁边退开两步,免得阻碍他。   不想未及行动,他突然俯身下来,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稍一用力,便将她拉上了马。   卫承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已经落在马背上了,虽然强忍住惊呼,但是万分不解他这个举动,因而转头惊愕地看了他一眼。   庄常却不多解释,一踢马腹,策马离开,卫承曦只看得到一个沉默的下巴。   卫承安因此惊疑不定,完全想不到那落魄的卫承曦竟还能搭上庄常这人,他们过去不是仇敌么?   想到往后可能还要被她压一头,她心里愤恨极了!   而春雪看着二人同骑渐行渐远,脸色越发地白了,在远处怔怔站了许久。   庄常一路沉默将卫承曦送回了家,临让她下马前,突然问了一句:“你如今,可有婚配?”   卫承曦精神紧绷了一路,压根不知道他突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甚至在想他要干什么,以此来羞辱她么?   毕竟女子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成婚,已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想到这里,她内心已经是暗暗恼怒。她如今虽然低微,可是也不容他人践踏,何况是他……   她冷了脸,一手紧紧抱着怀里的药包,一手撑在马颈上,就要跳下去,被他一手一手抓住了。   他微垂着眸,看着她微微涨红的脸颊、惊慌而瞪大的眼睛,半晌,才开口说了一句,声音低沉冷淡:“你若未婚,我刚好缺一个妻子。”   “你是什么意思!”她怒斥道,甩开了她的手。   “就是字面的意思。”庄常放开了她的手,语气淡然,“我缺一个妻子,早晚总要娶的,不是你,也是别人。你便说愿不愿意吧。”   她闻言,狠狠地瞪着他,看着他冷淡的眉眼,突然觉得眼眶发红,鼻尖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不愿丢脸地在他面前落泪,赶紧低了头,又下了马,一言不发开门进了小院。   “公主,你回来了……是老奴拖累你了……咳咳!”   “嬷嬷,您别这么说,我现在去熬药,您喝了药就好了。”   “放下吧公主……咳咳咳!您没做过这样的活,会弄伤手的……老奴自己来可以……”   “嬷嬷,我可以的……”   庄常耳边听着小院内的对话,看着低落在马鬃上的一滴晶莹的泪水,怔怔半晌,还是下马来,推开了院门。   她正在廊下火炉前忙活,火气不同,浓烟滚滚,把自己折腾得手忙脚乱,满身狼狈。闻声抬头一看,顿时气恼,“你来干什么!”   她其实是不愿自己这副狼狈模样被人看见的,何况还是他。   庄常也确实没见过这样有烟火气息的卫承曦,一时都看得愣住了。   在卫承曦要恼的时候,他才走进来,皱眉看着浓烟:“我来吧。”   卫承曦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做的来这些,也正烦闷,见他要帮忙,也随他去了,恰好听到里边高嬷嬷在问谁,她忙进去安抚了两句。再出来一看,浓烟散去,炉火已经烧得旺旺的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她有些羞恼又有些窘迫,索性洗了把脸,才慢吞吞地走过去。   庄常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卫承曦先开了口。   “你这个年纪都还不娶妻,为何?”她现在已经冷静下来,因为语气也是镇静的。   庄常看着炉火,坦白地说:“我心里曾经有人。”   “什么?!”卫承曦一惊,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发怒地瞪着他,“那你还……”还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原想着他对她没有感情已经够凄惨了,哪里想到还有更惨的,他心里有别人!   庄常却很冷静,“我说了是曾经,如今已慢慢放下了。”   她还是意难平,却又很好奇:“那你为何不娶了她?”他这样出色,世间少有女子会拒绝他才是。   “她心里的是别人。”他轻声说,语气有着些许的寂寥,“她嫁人了,我也死心了。”   她一怔,眨了眨眼,突然一个想法涌上了脑海,她有些明白过来了。她看着他,突然屏息凝神,轻轻开口问道:“你能与我说说,你与她是如何认识的么?”   庄常点点头,看着炉子底下的火光,平静地开口:“当年我沉冤未雪,家仇未报,虽侥幸逃得一死,但思来想去,世上竟只剩下当时年幼的陛下一名亲人了。我在外流浪一年,听闻宫中招纳内侍,便趁机混进去,想留在他身旁,照顾一二,也算相依为命。不料中途遇险,身受重伤,惶然中逃到小殿下的宫殿,便无力倒下。当时既害怕自己就此死去,辜负父亲期望,又怕为小殿下带来不测,他在宫中已是活得不易……”   卫承曦听到这里,思及幼时种种,十分愧疚。   “……恰在那时,”他停顿了下,神色出现了些许陷入回忆的恍惚,他轻轻道:“一名女子出现了,那日正是中秋,月色凄清,落在她素色的衣裙、柔和悲悯的脸上,竟令我觉得是那样圣洁,说不清月色更明媚一些,还是她更圣洁一些。”   卫承曦静静地听着,见他停了,才侧脸问:“后来呢?”   “后来,我才发现她身后跟着小殿下。他们救了我。”   “她是江婺?”   “是。”   她沉默半晌,突然回过头来,直视他,“好。”   莫名其妙的一个字,他一时不明白,皱眉看她。   卫承曦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又似下定了决心,对他道:“我愿嫁给你。”   第92章 番二   北风呼啸, 卷着北地冬季干枯的杂草飞旋着, 跟漫天风雪搅成了一团。在这荒凉的西北边境,冬季远比京城要冷得多, 也难熬得多。   九皇子立在帐篷外, 衣带当风,袍角都被吹得猎猎作响, 越发显得少年身形单薄瘦削。他一双漆黑的眼眸静静望着前方,脸色苍白如纸。   这是他北征的第一个冬季,已取得了不错战绩, 然而不够,他要深入敌腹,尽快取得胜利。他深知, 若是久居不下, 京城里的人就有理由取他姓名。   当然,打赢了他也不一定就有机会活。   然而他必须要打一场彻底的胜仗, 为了自己,也为了……江婺。   他用力攒紧了拳, 握得骨节发白, 脸上越发没有了血色。   他于日前被流箭所伤, 穿肩而过, 情势十分危急,把底下人吓得不行, 他自个儿却出奇地冷静, 取箭治伤眉头也不皱一下, 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完了还带伤思索对策。   古安等人苦劝不听,只能深深担忧着,不明白九皇子血肉之躯,为何像铁打的一样,比久经沙场的老将更令人动容。   只有庄常明白,殿下心中一直有股力量在支撑着他,让他不会倒下……   多年后,他终于登上帝位,又最终得偿所愿,江婺回到了他身边,他此生应无憾。   只是午夜梦回,不知为何仍见到那北地的风沙,当时心情如今想来仍然刻骨,更无端害怕与江婺大婚是一场梦境。   这使他时常夜半惊醒,冷汗涔涔。   “怎么了,无殃?”   一道轻柔的声音从枕旁传来,透着睡意慵懒,带着几分担忧。他还是吵醒了她。   “我没事。”   他侧身,将她拥进了怀里,紧紧地拥进怀里,仿佛这样才觉得她是真的,而不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我没事,江婺……”   江婺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埋首在他微带着湿意的怀里。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夜半醒来。她能感觉到他内心不安,只能紧紧抱着他,给他无言的安慰。   “无殃,无殃……”她柔柔唤他小名,一直唤的都是这个名字,“怎么了?”   “江婺,不要再离开我。”   “我在这里啊,不会离开你的。”江婺耐心安抚着他。   “你离开过,你离开了我好久。”他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低低呢喃着。   江婺想起了那莫名过去的四年,她不在他身边,说起来确实是离开了他的。她叹了口气,心中酸酸涩涩,只能不断地轻轻抚着他宽厚的后背,不断跟他说自己就在身边,哪里也没有去。   突然,江婺摸到了他后背有一道突起疤痕似的。她不确定,皱着眉又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好像真的是,那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伤痕了,至今仍有这么明显的痕迹,想来当时一定伤得很重,恐怕危及生命……   “你这是,在战场上伤的么。”江婺轻声问。   他沉默好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相拥,耳鬓厮磨般说了一会儿话,他终于从梦境中走了出来似的平静下来。江婺以为他睡着了,正想放开他,没想到她刚一动,他就又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锁在了怀里。   江婺很困倦了,就蹙眉轻轻推了推他,“睡吧无殃,你明天还要上早朝呢。”   他却突然一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江婺又羞又急,“你晚上不是已经……”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推拒着,语气有些可怜兮兮的,“无殃,我很困了……”   他却低头来吻住了她,堵住了她的话,时轻时重地将她唇舌碾磨着,彷佛她是什么珍宝一样。   这么一来,江婺就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身体发软发烫,只有偎依在他怀里的份儿,再没有力气拒绝他了……   可怜江婺早上又起不来。   第93章 番三   帝后大婚之后, 自然恩爱不疑, 神仙眷侣一样羡煞旁人。且这样一帝一后的皇家,当真是前无古人, 也不见得后有来者。一时传为佳话。   只是有些人还是不太甘心, 总想着这天家富贵,仅有皇上皇后两人也太少了, 忍不住想要为皇家添加妃子,好为皇家开枝散叶……说到这个,正好有一个现成的理由, 那就是帝后大婚三月,皇后仍未有喜讯传出。   虽然感觉三月时日尚短,可毕竟是皇家, 不能以民间标准衡量, 皇上的子嗣问题可是国家大事啊,非同小可。皇后不能尽快为皇上孕育子嗣, 自然需要其他妃子嘛。   于是,时不时就有人胆子肥了, 隐晦向皇上提起选纳良女扩充后宫一事。   皇上大婚之后脾气好了不少, 下面的人胆子才这么大。他们就是瞅着这样, 才频频提出纳妃之事。再来就是因为陛下容貌之俊美, 真乃世间少见,有幸见过的闺阁少女, 无一不惊为天人, 芳心暗许。   当然了, 任他们如何暗地里折腾,皇上那是心如磐石,岿然不动。   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来,就一切好说,若是真闹到了皇上面前……比方说某次宫宴皇上于偏殿稍歇,有女恣意勾引,皇上直接冷脸,命宫中內侍总管扭送回家,陈明“罪状”,斥责其父教女无方,罚一年俸禄。原想着英雄不过美人关的某官员,以为自己女儿貌若天仙,万万没想到皇上一点儿不动心,而且这样不讲情面,大肆公开,一时这家成为京城笑柄。该女羞愤难当,差点儿悬梁自尽,当然最后被匆匆远嫁外地,恐怕此生也没脸回来了。   原本还有这种心思的人家,见此纷纷消停了。   江婺听说此这件事情后,一笑而过。   她知道以无殃的身份地位,这种事情是避免不了的,实在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假如无殃心志足够坚定,任多少人勾引都是自取其辱;反之,若是无殃当真要纳妃,难道她还能阻止吗?   好在,无殃没有让她失望。她心里也偷偷乐着,觉得自己“调。教”出来的丈夫,果然没让她失望。   古代日子无聊,宫中尤甚。   有时候江婺忍不住想,怪不得无殃要她陪着了,一个人在深宫生活,得有多寂寞啊。好在两人相依相伴,也不难过,皇上不忙的时候,还会带她微服出宫散心。说起来,过得还是很滋润的。   平日里,她就在宫里随意走走看看。宫里殿宇多,她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熟悉,每到一处,都觉得神奇。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西宫。这里让她觉得亲切,时常在这里看书。   皇上见她喜欢,命人在西宫园子增植了许多奇花异卉,什么时令的都有,已经能想象四季风景不败、美如仙境的风景了。   近来开春,天气渐暖,也正是春困时候。江婺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偏偏吃得好睡得好,有时候看看花儿看看书什么的,看着看着她都能睡着了。   今天午膳后刚翻了两页书,她就觉得眼皮沉甸甸的撑不住了。   石桃道:“娘娘若是困了,还是上榻歇息吧。”   江婺掩唇打了个哈欠,摇摇头,“吃完早膳已睡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江婺站起来,捶了捶腰,觉得有些酸似的。一旁侍女们见了,忙要过来帮她捶,江婺摇摇头,“没事儿,不用忙。”   侍女们只好退下,心里不免自觉毫无用武之地。她们在宫里多久,都没见过这样和气随意的主子,从不要人近身伺候的,她们就是想献殷勤,也没地儿献去,唉。   江婺站起来伸展了手脚,慢吞吞地又捏了捏自己的腰,脸上露出几分苦恼,总感觉……她胖了点儿?可是,无殃每天晚上抱着她睡,也没有反应啊。   想到夜晚里的那些亲密事儿,江婺不禁悄悄红了脸庞。   摇摇头挥走心中旖旎,江婺再皱眉地捏了捏腰间多出来的一点肉,只当最近天气好胃口好闹的,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才长胖了。心底里暗暗决定,从明天起要摆脱春困,每天按时运动才行,嗯……就每天在御花园逛两个小时吧……   说起来都怪宫中生活□□逸了,要是有个长辈,每天早起去请请安,她也不至于这么懒惰啊。如今只有皇上跟她,皇上每天早朝起得早,都让她多睡一会儿。皇上年轻气盛,龙精虎猛,江婺晚上确实比较累……久而久之,早上就养成晚起的习惯了。   皇上不在意,宫里自然没有他人敢说闲话。   虽然说她管着后宫,但是后宫只有她一个人,有什么好管的?宫女们这些又有女官管着,她晚起也不影响什么的。   只是宫女们见皇后这些天越发惫懒,也有些担心。   有机灵的宫女见娘娘没精打采,已经去取了点心茶果来,特意拿的是掺了陈皮做的的糕点,橙片儿和茉莉花泡的茶,这两样都是酸味的。   原想着这才午膳后不到一个时辰,娘娘不至于饿得这么快,拿来酸的只是让娘娘提提神,没曾想她吃了一块眼神欣喜,又拿了一块儿。   宫女忙道:“娘娘,这个酸,您要是饿了,奴婢再取别的来。”   “这个就挺好。”江婺觉得味道不错,一碟子点心都吃了下去宫女们看得有些傻眼。   见她吃完,忙不迭倒了茶奉上,又小心观察着。见娘娘喝了这酸溜溜的茶水,仍是没有觉得什么,反而笑开了眉眼,“今天这茶也可口。”   宫女们在宫中做事,对妇人之事多少知道一些的,此时看娘娘饮食有些异常,不禁面面相觑,内心都隐隐有些猜测,在想着要不要去请太医过来把脉。   只是看着娘娘懵懵懂懂,恍然未觉的样子,又有点犹豫。毕竟这位娘娘随性惯了,一向不喜欢被看地太娇弱的。   正犹豫着,这边江婺也是吃得撑了,有点难受。她暗暗忏悔了一下自己,刚刚说了要减肥,怎么又吃起来了,看得人家宫女都看呆了,她这段时间果然是太能吃了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想散步一圈消食。   哪想到刚站起来,就觉得一阵眩晕,她忙扶了一下桌角掩饰了下,不想让这些宫女大惊小怪的。   “娘娘,您去哪儿?”石桃忙过来扶住。   江婺觉得自己只是有点低血糖,她以前偶尔也会这样,坐久了起来是有点晕的。只是在这里就没有过了,但她也不是很在意,缓了缓,笑着跟宫女们说了一句:“我就在园子里走走……”   她边说边往外面走,没想到走了两步,晒在太阳之下,一句话还没说完,那种眩晕感一下子以更剧烈的势头涌上来,她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眼前一黑,就一头栽了下去。   “娘娘!”   宫女们大惊失色,好在石桃稳稳扶住了江婺。   “哎呀,快扶娘娘到床上去躺着……”   “快去请太医……”   “还要禀告皇上……”   然后扶人进去的扶人,请太医的请太医,请皇上的请皇上,西宫顿时忙乱成了一团。   西宫离太医院离前殿都着实有些远,然而太医一听到消息,忙不迭收拾了医箱赶过来,路上是半刻都不敢歇息。   这后宫里就这么一位正宫娘娘,谁敢耽搁?何况谁不知道皇上对娘娘情深义重,平日里是万分看中的,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好啊!   太医走得出了一头汗,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到了西宫,进去一看,皇上已经在了,且脸色阴沉得吓人。   太医吓得赶紧跪下了:“臣臣臣叩见……”   皇上一挥手,脸色沉沉地打断了他:“免了,速去给娘娘把脉!”   “是是是!”   太医擦了擦汗,赶紧起来进了内间,取出脉枕,皇上挥去宫女,亲自将皇后纤细的手放出来。太医沉心静气,二指搭在皇后的手腕,仔细把起脉来。   皇上坐在床边,静静垂眸看看双目紧闭的江婺,她的脸色有些许苍白,透出一种脆弱之感。他轻轻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候在一旁的內侍们,自然是垂首敛目,大气儿不敢喘。   太医突然咦了一声,神色似惊似喜的。   “如何?”   皇上立刻抬眼看向他,黑漆漆的眼珠子透出一股威严震慑之力。   太医被这眼神一看着,顿时又想擦冷汗了。他怕出了岔子,忙压下激动的心情,道:“皇上稍安勿躁。”然后换了一只手把脉。   皇上紧紧皱了眉头,冷眼看了太医的神情,眸光微动,似是猜道了什么。他再低头仔细看了看江婺的脸庞,神色突然缓了些,身上的气息终于也不那么冷得吓人了。   终于,太医再三确认,终于起身拱手笑道:“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这是喜脉!”   即便心里有猜测,皇上听到这话还是惊讶地怔了怔,而后神色终于完全和缓下来,看着江婺的眼神既柔和又怜惜。   里里外外的宫女太监们听到了消息,都是又惊又喜,为这天大的喜讯高兴不已,纷纷跪下齐声恭贺:“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皇上龙颜大悦,遍赏宫人,传令以后要加倍仔细皇后身体,不容有半丝差池。而后还不放心,又拨了专门的厨娘、嬷嬷、女医,以便更好地伺候怀孕的皇后。   于是江婺一醒来,发现身边的人多了一倍不止。   “石桃,这是怎么回事儿?”   刚喝了汤,她拿手绢擦了擦唇角,看着跪在地上向她请安的好几人,茫然问道。   石桃把碗勺收在一边,道:“这是陛下新派来伺候您的。”   江婺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晕倒了,扶了扶脑袋,已经不晕了,也没有摔疼的痕迹,估计是石桃及时扶住了自己。可是……为什么派这么多人来,她身边人还不够多吗?还是说,她得了不得了的病?   她蹙眉问:“我这是怎么了?突然派这么多人来。”   石桃朴实的脸上露出惊喜笑意来,“娘娘,您有喜了。”   “有喜……?”江婺有点愣愣的,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呢,您这有身孕快两个月了,太医说一切都好,就是您有些瘦弱了,往后要多多进补。”石桃认真地说。   而地上的七八人,已经在问她有没有不舒服、想吃什么了……   江婺愣了一会儿,摇摇头,挥手让她们先出去。   石桃看她不是很高兴,顿时也收起了笑脸,“娘娘,怎么了?”   “皇上呢,”江婺看看左右,有点不开心,“皇上知道这事儿了吗?”   “之前您晕倒了,皇上第一个来的,比太医来得都快呢。”石桃道,“知道娘娘有喜,皇上十分高兴,赏了宫里所有人,还亲自抱您回了同合宫。后来有大臣议事才有了,临走前嘱咐奴婢,娘娘醒来立刻通知,这会儿该来了。”   江婺顿时又有点懊恼,“这会儿通知他做什么,晚膳时候再说就是了……”   “江婺。”   刚说着,熟悉的声音已经传来,而后挺拔颀长的明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俊美如玉的脸庞罕见地带着一丝浅笑,清雅出尘。   看江婺歪着头呆呆地看着他,他唇角一弯,又笑了笑,更是俊朗动人。看得屋内侍女都脸红了,忙不迭行礼便低头退下了。   “江婺。”他走进来,又轻轻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欢喜了,“你有了我们的孩子。”   江婺之前因为他不在身边而郁闷,这会儿见了他,胸中突然涌出一种酸酸涨涨的感觉,令她有点想哭。   她好像这会儿才感觉,她跟无殃是要一辈子过下去的,他们还会有孩子,组成一个温暖的家。   他一愣,忙坐下来关注了她,黑眸关切地看着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江婺摇摇头,直接扑进了他的怀抱,“我只是太高兴了。无殃,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和孩子一起,我们一家人。”   “嗯,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一手拥着她,一手轻轻抚在她尚且平坦的腹部,眼神眸光之柔和,似春风化雨。   皇后有喜的消息传出宫外,那些打着让皇上纳妃子开枝散叶名头的大臣们只好消停了。   当然了,就算有其他名头也是白搭,皇后是随行温和的性子,可架不住皇上眼里只有皇后一个啊,哪里还有第三个人插足的余地?   宫中帝后佳话,永远地流传了下去,羡煞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