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科举》 作者:司徒隐 文案: 穿越到了古代,家里世代都种田。 老实的爹、护短的妈、三个瘦弱的姐都盼着他有出息。 不想种地,不会经商,只能毅然决然的投身科举大业…… PS:本文架空历史,男主视角,1V1,前半段科举,后半段官场。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爽文 科举 朝堂之上 主角:顾云浩 ┃ 配角:顾云涛、楚毅、李文旭 第1章 第1章:农家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收藏~ 春雨过后,田地尽润。 又到了农忙时节,青坪村的百姓开始忙碌起来,纷纷早出晚归,引水插秧。 青坪村是淮安府临川县西边的一个村,这里的村民世代农耕为生,好在今年老天爷开眼,雨水颇丰,村里的老人们说是个好年头,大人孩子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 村子西头有一处半旧不新的泥瓦房院子,四下围着篱笆,篱笆上爬满了新种的瓜果藤子,虽然还没长成规模,但那绿油油满是生机的样子,就可以预见再过几个月能吃上不少新鲜的菜蔬瓜果。 院子四周都打扫的干干净净,院里一侧摆放着各色农具,看得出这家人还是比较讲究,就连柴火都堆放的很齐整。 顾云浩在院子里转了又转,不禁有些无聊。 他已经四岁了,但还是无力改变什么,想到这里,再低头看看自己又短又小的手,顾云浩就有些烦闷。 谁知道什么缘故,不过是摔了一跤就穿越到了这里?还是胎穿。 不错,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确切的说是他的思想不是这个时代的。 在前世,顾云浩在念初中的时候,父母就因为一场车祸双双亡故,唯一的亲人也只剩下祖母,结果祖母不过几年时光就去世了,顾云浩就这么一个人过了好些年。 拿着父母的赔偿金念完了高中、大学,最后虽然找到合适的工作,但心里那份孤寂始终挥之不去。 刚巧他二十七岁生日那天,一个人在家喝多了,晕乎乎的摔了一跤,头在门框上一磕,醒来后就到了这个世界,出生在顾家,还成为了一个小婴儿。 这四年的时间,他也算接受了这个事实,也知道这个时代在现代的历史课本上并没有出现,经过了解分析,顾云浩确定这个时代是在元朝之后,或许因为历史的分岔,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知道这些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对未来的操心。 顾家是典型的农家,家里有祖上传下来的二十亩良田,一家人主要就是靠着种田过日子。 家里年纪最长的是顾云浩他爷爷顾明良,奶奶李氏是个精明强干的妇人,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爷爷是县衙的杂役,每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顾明良是在户房当差,那可是管着一个县的税课收入,即使他一个寻常的杂役,一年下来,除了八两奉银外,怎么也能有几两银子的灰色收入。 爷爷在县城当差,家里种田的主要劳动力自然就是顾云浩的父亲跟大伯。 大伯顾长荣是个长相粗糙的农村汉子,因为少年时候经常跟着爷爷到城里,见识要比旁人强些,为人也很热心,村里有什么事,大家总会找他帮忙想办法。 而顾云浩的父亲顾长光则更是个老老实实的庄稼汉,估计除了顾云浩这个独子外,心里想的念的就是那二十亩水田里的庄稼。 经过这么几年的耳目濡染,顾云浩也算知道了这个时代的行情,也正因为如此,才越来越为未来担忧。 种田确实不算什么好出路。 比如他们家二十亩水田,虽然这么多年父亲跟大伯一担一担的挑粪去养田,但出产也不见得多了多少。 二十亩田一年下来的收成,除了种子、防虫药的花销,就剩下个二十多两,再交了税,留下自家吃的粮,一年的结余也就能卖个七、八两银子。 这还得要老天爷心情的年头,要是遇到旱涝之年,收的粮食能够自己吃就不错了。 好在顾家人口比较简单,又大多身子还算健康,还有爷爷当差的收入,日子虽然有些紧巴巴的,但还过得去。 顾家就只有两房人,大房就是大伯顾长荣,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娶妻方氏,虽然成亲十年有余,但方氏不易有孕,这么多年了大伯膝下就一个独子顾云涛,顾云涛今年已经七岁,在顾家族学里念书。 生了顾云涛后,大娘方氏这些年都没见有孕,家里也曾请大夫瞧过,说是体质不易受孕,大伯今后恐怕只有顾云涛这么一个儿子。 若是放在旁的人家,必然会因此嫌弃方氏,但耐不住方氏娘家根基不错,在隔壁村有五十亩良田,方父又是里长,加上好歹给顾家生了长孙,顾家也没在这事上挑拣过方氏。 顾云浩的母亲则是顾家的童养媳,二十年前因干旱逃荒与家人失散,到了青坪村,因为年岁差不多,就充作顾长光的童养媳被顾家收养长大,过了这些年,也不记得娘家是个什么情况,只知道是姓卫。卫氏今年虽然不过二十五岁,但看着比大娘方氏还要老上两岁。 顾家二房只有顾云浩一个儿子,在他之上,还有三个姐姐。最大的大姐今年九岁,二姐与顾云涛同是七岁,最小的三姐则只比顾云浩大一岁半,要下半年才能满六岁。 卫氏小时候遭荒本就身子差些,这几年为了给二房生个男孩,生育密了点,果然生顾云浩的时候就伤了身子,也是再难有身孕。 也就是意味着顾家孙子辈注定了只有顾云浩跟顾云涛两个男丁。 因为这事儿,奶奶李氏可是生生的气闷了两年,就是现在还偶尔拿这事念叨两个儿媳妇。 一家子偶有争嘴,劲儿还是都往一处使,即使日子过得清贫了些,但在村子里绝对也称得上和睦之家。 看着太阳偏西而下,顾云浩知道家里大人快干活回来了。 前两天几场大雨后,村里人都忙着栽秧,女人们也都是要下田的帮着赶农时。 奶奶李氏今年也有四十五岁,但常年干活,身子骨还算硬朗,也跟着下田栽秧,而方氏跟卫氏两妯娌自然更不用说,那肯定是要干活的,毕竟老天爷的事儿谁都说不准,顾家也想赶着这好天气把秧苗全部种上。 顾家二房的三个女儿年岁都还小,是不用下田的,但也不能闲着,喂猪、喂鸡、喂鸭、扫地、做饭、洗衣服、捡柴也都在忙活。 家里不用干活的,现在也只有四岁的顾云浩和去念书的顾云涛这两个孙子了,就连未满六岁的三姐三妞,都要帮着喂鸡、喂鸭。 “幺娃子饿了没?” 顾云浩本来帮着三妞喂鸡,听到远远一个清脆的声音,转头看去,就见大妞跟二妞挖野菜回来了,两人正提着个竹篮子往院里走。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新种的菜蔬还没长好,冬天地窖里存的菜也早就吃完了,村里人大多都是找些野菜来吃。 顾家房后种了一片竹子,这个时候倒是能挖些笋子,但也是看着只挖那些长的稠密的,毕竟竹子在这个时代也是很有用的,家里人还指望着多长些成气的竹子,用来编背篓、编簸箕,甚至做竹凳什么,拿到市集上去卖,多少也是一份收入。 大妞是个很懂事的小姑娘,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够得着灶台的时候就站在凳子上做饭,后面又带着二妞、三妞一起干活,照顾弟弟。 二妞也是个手脚勤快的,但性子更爽直一些,对唯一的弟弟顾云浩更是百般维护。姐弟两人的关系也很是要好。 “三妞,别让幺娃子帮你干活,不过就是喂鸡喂鸭,又累不着你,幺娃子前几天还咳嗽呢。” 到院里浆洗台处洗了手,大妞回灶房做饭,二妞就开始教训三妞。 “二姐,我就是那天喉咙痒,又没生病,喂下鸡不妨事。” 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四年,顾云浩还是忍不住吐槽,古代重男轻女思想还真是严重,不仅他的爷爷奶奶对两个孙子跟孙女区别对待,就连顾长光跟卫氏两人也更偏疼他的多。 面对这样的情况,三个姐姐居然也没有心里不平,甚至跟父母一起把他当做二房的眼珠子。 开始有些不习惯,但后来慢慢也就接受了。 毕竟在这个时代,男丁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这不仅是传统意义上的传宗接代,更是家里的支柱和主要劳动力。 既然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看着长大,那自然要承担责任,改善家里生活条件。但这对没有什么家底的顾家人来说,实在是不容易。 也正因为如此,顾云浩才觉得心里烦闷。 “你们这是干嘛?” 一个声音响起,却是去族学念书的顾云涛回来了。 他穿了一身干净的粗布外衣,斜挎着一个麻布口袋走进院子。 把麻布口袋自身上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石桌上,顾云涛去浆洗台舀了一瓢水冲了下手,又抹了抹脸,问道:“奶他们还没回来?可做饭了没,要饿死人了。” 第2章 弟2章:家常 太阳西落,天色渐晚。 忙碌了一天的人开始拿着农具回家,奶奶李氏走在最前头,最后面是扛着犁头和耙子的顾长荣跟顾长光两兄弟。 顾家没有牛,耕地耙田全得人力,二十亩田主要还是得靠顾长光跟顾长荣两兄弟,虽然两人是轮流拉犁掌犁,但一天下来还是很辛苦,一回到家就懒懒的瘫在凳子上。 “看你们一腿泥像什么样子。” 李氏是个爱干净的,催着两个儿子去清洗身上的泥土。 “爹,大伯,你们洗把脸。” 二妞是个懂事又机灵的小姑娘,连忙就去舀了一盆水端到顾长光二人跟前,笑着道。 “就是,洗脸。”顾云浩也早就迈着小短腿去拿了擦脸的帕子,递到顾长光手里。 见着儿女这样贴心,顾长光觉得疲懒的身子一下变得浑身舒畅,忍不住抱着顾云浩,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奶奶的乖孙就是懂事。”李氏洗干净了手脚和脸,回来就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夸赞顾云浩。 至于二妞,自然是无意识的被略过。 许是听见院里的热闹,顾云涛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 “奶,今天爷是不是该回来了?” 听到顾云涛问的这话,就连一旁还有几分懵懂的三妞也有些期待起来。 顾明良每月十五休假和发俸钱,一般这个时候他都会回家一趟,还经常买些吃的回来改善下家里人的伙食。 因而每月十五是一家人最期待的日子,这不仅代表着可以全家团聚,一般还能吃顿好的。 “看你这贪嘴的样子哪里像个读书人!先生留的课业做好了?”顾长荣开始教子。 顾云涛在族学已经念了两年书,家里对他寄予厚望,顾长荣虽然心疼儿子,但一旦涉及学业却是毫不马虎,平时也以读书人来要求他,虽然顾长荣自己也不知道读书人该是个什么样,但好在他见识多些,还勉强能唬住顾长涛。 对顾云涛这个正在念书的长孙,李氏则更是偏爱,甚至连顾云浩都得稍微靠后点,见到他被自己老子训了,忙出来打圆场。 “算了算了,他爷今天回来,我乖孙欢喜,课业大不了晚上点油灯做就是。” 一般而言,清贫人家点油灯是很节省的,除了必要的起居时候用一下灯,晚上是很少长时间点油灯的,主要是灯油实在费钱,不是他们能承受起的。 家里也就是顾明良和念书的顾云涛两人有这个资格随意用灯油,若是旁人灯点久了,李氏就会开始念叨。 听到李氏的回护,顾云涛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嘿嘿一笑,开始嚷着叫饿。 “大妞,你饭做得咋样了?” 听到喊声,大妞连忙一面擦着手上的水,一面从灶房跑出来。 “奶,差不多了,只等爷回来炒菜就得了。” “先给云涛弄点吃的垫垫肚子。” 随着李氏的一声令下,顾云涛满脸得意地跟大妞进了灶房,不过片刻就拿了一个蒸熟的红薯出来啃着。 三妞看着顾云涛吃的香,眼睛都直了,但也不敢说话。 好似发现了什么,二妞凑在三妞耳根上悄悄说了两句话,就见三妞眼珠儿一转,笑了起来。 站在三妞旁边的顾云浩将她们的私房话听了个明白,心里不由暗暗感叹。 二妞实在是有着与她年纪不匹配的机灵,居然告诉三妞说就让顾云涛多吃些,到时候顾明良回来带了好吃的他就没肚子吃那么多。 说到底还是家里太穷了,吃个饱饭都难,不然孩子们哪里有这么多小心思。 没过一会,就见远远有人影,近了一看,果然是顾明良回来了。 “爷爷回来了。” 随着顾云涛一声兴奋的呼唤,顾明良进了院子。 今天才发了俸钱,虽然不多,但也是这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顾明良想着这些天农忙,就割了一块最便宜的猪头肉,又买了两根猪大肠回来给家里人开开荤。 “大妞,拿去拾掇出来,咱们今晚加俩菜。” “哎,好嘞。”大妞连忙接了过去,就拿进屋去准备一展厨艺。 方氏眼珠儿一转,一拍大腿笑道:“那大肠可不是好拾掇的,小孩子家别弄不干净,还是我去帮着吧。” 言毕,就跟着进了灶房一起帮忙做饭。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二妞悄悄地嘀咕了一句:“大娘这还怕大姐偷嘴不成?” 声音并不大,一般来说旁人是听不到的,但顾云浩却还是听了个清楚,不由轻轻一笑。 他从很久之前,就发现了自己的视力跟听力要比旁人强些,想了很久都不知道缘故,也就当是穿越带来的特殊福利了。 “爷,孙儿可是好想你啊。” 顾云涛则在一旁扭着顾明良撒娇。 “小机灵鬼,你哪里是想爷爷,分明是想城里的零嘴。” 顾明良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但他很享受这种被子孙期盼围绕的感觉,当下就从怀里掏出两个纸包,一个给了顾云涛,另一个则给了顾云浩,二妞她们三姐妹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 “呀!是花生糖。” 顾云涛急急拆了纸包,只见里面包着几块甜香扑鼻的花生糖,不由兴奋地叫出声来,连忙拿了一块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三妞看在眼里,不由羡慕地咽了咽口水。 “谢谢爷爷。” 顾云浩将纸包放在怀里,笑吟吟地上前搂着顾明良说道。 虽然也有些嘴馋,但他还是不着急拆纸包,准备等私下再给三个姐姐分一点。 说来顾云浩也觉得有些丢人,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偶尔学个小孩一样卖萌,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小孩久了,还是因为这个时代伙食太差,居然也跟个孩子一样馋这些小零嘴。 一家人说了会话,顾明良又问田里的庄稼。 “爷、奶,开饭了。” 随着大妞甜甜的一声响起,家里人就起身去灶房吃饭。 顾家的灶房很大,灶台旁边是吃水的水缸,里面早就挑了满满一缸水,另一头的墙边挖了烧火的火坑,一般冬天天冷的时候,就会从灶里铲些燃过得柴火炭子出来倒在火坑里,一家人围着烤火吃饭。 灶房中间是个大圆桌,四周早就摆好了竹凳,桌上的碗筷也放得整整齐齐。 等顾明良跟李氏落座之后,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 李氏跟大妞则忙着端菜。 因为知道今天顾明良回家,菜式也比往常要丰盛些。 一大碗盐拌竹笋,一盘切成片的猪头肉,至于那两根猪大肠,则被用来跟酸菜一起煮成了一大锅酸菜大肠汤,外加一大盘子没有什么油花的炒野菜。 因为家里最近活比较重,所以菜里的盐就多放了点。 若是放在前世,这并不算什么美味,但顾云浩知道以现在家里的条件,这已经算是难得的奢侈一回了。 顾家晚上的主食一般都是红薯,但每个月只有顾明良回家的时候例外,会再煮一点稀饭。 这些都是按着人头煮的,所以在一上菜的时候,就给每人碗里盛好。红薯小孩一个,大人两个,顾长荣跟顾长光是干活的主力,自然红薯也是给吃大个的。 一般而言,这样的饭食也只能够裹腹,想吃饱基本上还是不太可能。但对于顾云涛跟顾云浩两个孙子来说,还是很少担心吃饭的问题。 毕竟不论谁在做饭、舀饭,都很有默契的会给他们盛够,其次是保障顾长荣跟顾长光两个干重活的。 家里吃的最少的就数顾云浩的三个姐姐,以至于三姐妹都清瘦的很,身子看起来非常单薄,脸上也没有小姑娘应有的红润。 看着桌上的大肠酸菜汤和猪头肉,几个孩子就眼睛放光,但三姐妹都是不敢动筷子,只一如往常的夹野菜跟笋条吃。 “我要吃肉!”顾云涛叫嚷道。 “好好好,我的乖孙多吃点。”说着,李氏就夹了一大片猪头肉放在顾云涛的碗里。 顾云涛满意地吃了起来。 这时顾云浩却见一双筷子夹了片肉放在自己碗里,抬头看去,正对上顾长光黝黑又慈爱的面庞。 “爹,你吃,我自己能夹。” 看着三妞羡慕地目光,顾云浩作懵懂状道:“三姐,你也吃啊,这个好吃呢,奶,你看三姐只吃野菜呢。” 似乎也看着三姐妹瘦弱的样子心有不忍,李氏发话道:“咳,幺娃子说得对,你们爷好容易回来一趟,你们也吃点肉,记得以后好生帮忙干活就是了。” 听了这话,三姐妹眼前一亮,但也不敢多夹,每人也只试着夹了两片肉吃。 唯有二妞像是看清楚了顾云浩的心思,趁人不注意向他眨了眨眼睛,才埋头吃饭。 “云涛啊,最近在族里念书咋样了?” 顾明良的声音响起,他每个月回来都要问顾云涛的学业,虽然不懂里面的门道,但还是习惯的问问。 “刚学完三字经和百家姓,先生说下个月就要念千字文了。”顾云涛埋头吃着饭,听见爷爷问他,囫囵地就吞下一块猪大肠,说道。 “好哇,你要争气些,爷爷的指望可都在你身上了,咱们家里要是能出个秀才……那爷爷做梦也能笑醒。”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3章 第3章:念书的机会 顾姓在青坪村是个大姓,村子里有一半以上的人家都姓顾。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顾姓人得意的,顾氏一族最自豪的就是在几十年,前本朝开元之初,顾家出过一个举人。 虽然这位顾举人已经过世,家里人也搬到了城里,但仅仅凭着村里出过举人这一件事,就足够附近几个村子仰视,这么些年来,也没有什么地痞流氓敢来村里滋事。 顾举人是顾氏一族的骄傲,虽然他们都说不上跟那位顾举人到底是什么亲戚关系,但这丝毫不妨碍整族人对他的推崇。 “你们可不晓得,当时有多热闹……” 顾明良经常给家里的小辈说起当年的事情。 其实顾举人中举时,顾明良才几岁,未必记得清楚什么,大多也是在跟他人闲聊时候听来的,但顾明良很乐意说起当年的盛况,说完了还不忘激励顾云涛好生念书。 要说顾云涛能够念书,还是多亏了顾举人。 当年顾举人中举之后,为了让族里子弟都读书认字,自己拿了一笔银子采买了八十亩族田,又办了顾氏族学,以田养学,让顾家子弟能有个念书的地方。 凡是顾氏族人的孩子,到了五岁以后,都可以免费到学里念书,不用交束脩,只需要自己负担笔墨纸砚的开销。 当然青坪村外姓的孩子如果愿意也可以到学里念书,只是每年要多交一两银子的束脩罢了。 因着村里人家大多或是见过,或是听说过顾举人的风光,但凡家里有点条件的,都会送孩子去学里读书,都想着即使不能考上秀才,认些字也是好的,说不定能去给城里给人当账房、当伙计。 顾长荣、顾长光小时候也在学里混过两年,但二人实在不是什么读书的料,些许认识些字就不再上学,安心在家里种田。 经历了对儿子的失望之后,顾明良将目光放在了孙子身上,因而对长孙顾云涛期望更大,也要求的更严,只盼他能在读书这条路上走出个出息来。 “大哥,千字文是什么?” 听到顾云涛的话,顾云浩想了想,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说了你也不明白,好生吃你的饭吧。”顾云涛不想多说,直接回道。 卫氏却是多了个心眼儿,搂着顾云浩笑着说道:“儿子乖,等明年你满五岁,也跟着大哥去学堂,到时候就知道了。” 一边说着这话,卫氏却是悄悄地拿眼角瞄顾明良。 果然顾明良听了卫氏的话,眉头轻轻皱了下,没有说话。 顾云浩将一切看在眼里,自然晓得他娘亲是想试探爷爷,也连忙跑到顾明良跟前搂着他的胳膊,一脸天真地助攻道:“爷,明年我也要跟着大哥去读千字文么?” “一个小萝卜丁,还想读千字文?” 还不待顾明良发话,顾云涛就开始笑道。 “大哥坏,爷爷你说。” “好生吃饭,来回跑的像个什么话。”顾明良无视两个孙子的话,直接让顾云浩坐回去。 见了这样的情状,卫氏神色一愣,随即眼中的光亮也黯淡了几分。 顾云浩更是心里门儿清,不由暗暗着急。 经过这些日子的左思右想,他还是觉得在这个时代,寒门子弟唯一的出路就是科考。 开始还庆幸生在了顾氏一族,毕竟可以免费念书,这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要知道大部分农家都是没有那个钱去供养孩子读书的,大多都是到了年纪就开始帮家里干农活,然后世世代代这样传承下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田地刨口饭吃。 青坪村出过举人,因而村里人都对读书有一种向往,加上顾氏族学又对顾家免费,这里的孩童特别是顾家的孩子,自然就比旁人家的孩子更有机会去读书。 顾云浩他们家的经济条件虽然在村里算不上好的,但也是中等人家,而且家里就两个孙子,照理说两个孙子都是有那个条件供去学里念书的。 之前顾云浩也是这么认为,只要他满了五岁,也能到族里上学。但是随着他满四岁之后,才慢慢发现,好似家里除了他们二房的人还记挂着这事,大房跟爷爷奶奶却都从未提起过。 最近在家里想了又想,顾云浩总算猜到了原因。 感情顾明良还是把更多的期望放在了顾云涛身上,一心就想把顾云涛供的考个秀才。 但是科考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当中的花费旁人许是不知道,但顾云浩因着在前世看过一些文献,还是略知一二的。 顾明良在城里当差,也是晓得了,所以就想着省下钱来留给给顾云涛念书考试用。 顾家的条件又实在没办法供得起两个孙子读书,顾明良就想着干脆用尽全力支持顾云涛。一则顾云涛是家里的长孙,从小又聪明机灵,像个能成才的样子;二则就是他私心下还是更心疼这个大孙子些。 李氏虽然平时管家强势些,但这些大事上一直是听顾明良的,加上顾云涛是长孙,更是不会有什么意见。 而大房顾长荣夫妻俩更是希望儿子能成才,多出一个顾云浩念书,自然家里的生活更紧张,当然不会主动搭茬说要让顾云浩进学的事儿了。 把一切都想通透之后,顾云浩一直烦心,思考了许久,还是觉得不能放弃念书的机会。 毕竟他也没干过农活,也不会做生意,出了科考念书之外,他实在也是找不到别的出路。 着急虽是着急,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四岁的娃娃,在家里虽然是也是个宝贝般的存在,但也不会有人真的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因而这事还得靠他的爹妈去争取。 刚前见着顾云涛说起千字文,就连忙插话去问,结果还真是不负他的期待。 见着卫氏刚刚说的话,顾云浩差点忍不住给自己娘亲点赞。 真给力! 他就知道卫氏是个心里有成算的,看着她一直不吭气,顾云浩就知道,今晚顾明良的态度让卫氏心里有想法了。 原本顾云涛去念书,本着公平思想,他顾云浩到了年纪就也该去念书才是,只要顾长光跟卫氏咬紧牙关不松口,为着让两个儿子不至于生出龃龉,顾明良多半还是会为家里的太平着想,那样他就有读书的机会。 从前世到今生,拢共活了快三十年,顾云浩始终秉持的一个想法,那就是不抢占贪心别人的东西,但属于自己的也不能容忍别人无故拿走。 先是让卫氏心里知晓这件事,接下来就是父亲顾长光了。 说到底二房说不说得出一句话,事情到底怎么个走向,说到底都还得看顾长光的态度。 看着卫氏憔悴的面庞和三个面黄肌瘦的姐姐,顾云浩更是坚定了决心。 他一定要抓牢念书的机会,走出一条路来,让家里人生活的更好。 ******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云涛觉得这个小萝卜丁一样大的弟弟实在是烦不胜烦。 首先是在他温书的时候凑到跟前跟着瞎念,还吵嚷着要顾云涛教他念;要么就是他练字的时候总在跟前晃悠,甚至还动他书袋里的书和墨。 而这些看在大人们的眼里,就自然而然的转变为觉得顾云浩这孩子是个机灵爱读书的。 顾长光和卫氏更是觉得自己儿子不得了,这么个年纪就天天想为着书打转,绝对是个读书的料。 莫是个文曲星转世吧? 卫氏甚至有时候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当然看着顾长浩干干净净的小脸,卫氏更是觉得儿子不该只是个耕田种地,怎么看怎么觉得比大房的顾云涛聪明。 这日,刚巧是顾明良每月一天的休假日。 顾云涛早早的就下了学回来,在顾明良的催促下去练字温书。 如往常一般,顾云浩又凑到了跟前去,刚巧顾云涛正在背千字文,因背的不熟,又担心明天在学堂受罚,心里就恼怒了起来。 “你又来做什么!赶快一边去,别妨碍我背书。” “大哥,你背的是什么啊?” “管他是什么,反正跟你没关系,一辈子种田的泥腿子命,还来问这个做什么。”顾云涛心里正烦闷,说话也就不那么客气。 这时候二妞也在院子里,正好听到这话,忍不住出来维护弟弟,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谁说我们幺娃子是泥腿子种地的命,我看他聪明的很,赶明儿也去念书,我看绝对比你强。” “你说谁比谁强,你再说一遍!”顾云涛本来就是个火爆性子,在家里又人人都让着宠着他,被这样一说,顿时就受不了,站起来质问道。 “幺娃子就是你比强,我就说了,咋滴!自己背不出来书,往别人身上发火,算什么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4章 第4章:打架 二妞这话算是切切实实地打到了顾云涛的脸上,他本就是个好面子的,也正在为背书的事烦心,瞬间恼羞成怒,整个脸通红。 “叫你说背不出。” 咬了咬牙,吐出这么一句话,顾云涛就抄起一旁的扫帚,要打二妞。 二妞也不是个等着吃亏的主,立马就拿了根顾明良平时走路杵的木棍。 两人就这么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的打了起来。 “二姐,别打了!大哥,你怎么能欺负女孩子。” 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顾云浩急的在院子里来回跟着跑,一面大喊两人住手。 但孩子们一旦打架起来,那都是不管不顾的,哪里会听他一个小家伙的话。 “幺娃子你一边去,看我不今天不收拾了这个没脸没皮的混账,当哥哥的居然乱跟弟弟发火,我呸!”二妞一面让顾云浩走开免得被误伤,一面对着顾云涛笑骂挑衅道。 顾云涛当然是毫不相让,但好歹读过书,心思也翻得极快,立马抓住了二妞话里的漏洞。 “你还有脸说!你难道不是当姐姐的跟我动手?还是个女孩家!” “呸,你还有脸说!你喊过我姐?” 两人言辞互讽一番,见说不过对方,又打了起来。 “干什么!” 随着一声怒喝,两人都站住了身子。 随即,就见顾明良一脸深沉的过来,显然是对家里小辈这种自家人打架的行为不满。 顾云涛尤不自知,仗着一向在家里受宠,连忙丢下手里的扫帚,跑到顾明良跟前告状。 “爷爷,二妞她……” 哪晓得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明良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顾明良知道大孙子平时的霸王性子,就直接问二妞:“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二妞想了想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却是又见顾长荣他们从田里拔草回来。 近来虽然忙着在秧田里拔草,但好歹不是多累,几人虽然一身的泥泞,但神情还是颇为轻松。 顾长荣是个有眼色的,一进院子就看到了顾云涛一脸的不忿之色和立在院里面沉如水的顾明良,猜测许是发生了什么。 卫氏也是个聪明人,一眼看到了有什么不对劲,先见着顾云浩没什么损伤,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而后才看到二妞乱糟糟的头发和微红的眼圈儿,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这是怎么了?云涛,你又惹爷爷生气了!” 顾长荣上前拉过顾云涛,语气中带着几分责怪。 “爹,哪里是我,分明就是二妞……”顾云涛急着分辨。 二妞也反应了过来,见着自己爹妈,眼圈一下更红了,说道:“刚刚大娃子背书背不出来,就拿旁人撒气,说弟弟是种田的泥腿子命,我气不过,跟他吵了几句。” 听了这话,卫氏面色更是不善,就连一向不爱吭声的顾长光,也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你胡说什么!”顾长荣极快地反应过来,连忙教训顾云涛,“咱们家本来就是农民,你跟幺娃子是兄弟,你们都是一样的,以后可不许胡说。” 他是知道的,二房两口子平时不争不抢,就算活干的多点也不说什么,但对于唯一的儿子那可是宝贝的紧。 “爹,我哪有胡说。娘说了,我以后要考秀才,中状元当官的,幺娃子只能种田。”顾云涛不服气的犟嘴道。 此言一出,院子里的大人都脸色一变。 “不能胡说,娘哪里跟你说过这些话。”方氏连忙上前拉住顾云涛,脸色也有些不好地道。 顾长荣也是一脸窘迫,张了张嘴,想辩解两句,却又说不出话来。 大家都知道,顾云涛这话是捅在了二房人的心窝上,一时都沉默起来。 “爹,泥腿子是什么意思啊?”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顾云浩拉着顾长光的衣角,抬着头问道。 看着儿子一脸懵懂的样子,顾长光心里一酸,深吸了口气,看着顾明良道:“爹,这事……” “好了,忙了一天,先去洗手准备吃饭吧。”顾长光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明良打断。 见状,顾长光张了张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卫氏不满地瞪了顾长光一眼,随即二话不说,就转身洗完手,抱着顾云浩进了灶房。 今天的晚饭还是不错的,不仅有一碗红烧肉,还有一大盆鱼汤,外加就是日常每顿都会出现的各色野菜。 但这样好的菜,大家吃的却不是那么和谐。 像是在赌气一样,卫氏不停地给顾云浩碗里夹肉,连大妞她们三姐妹也连带着给夹了几块。 又往顾云浩碗里夹了块肉,卫氏拿着汤勺又给他舀了满满一碗鱼汤,还把一大块鱼肉一并舀了进去。 “娘……你也吃。” 顾云浩知道卫氏心里有事,在这个情状之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低声说了一句。 见着卫氏这些动作,李氏有些不满起来,正了正脸色,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顾明良瞪了回去,只得闷闷地继续吃饭。 “我也要吃肉,我也要吃肉。” 顾云涛却不老实地叫嚷起来。 “给你夹了几块,快些好生吃饭。”顾长荣教训道。 闻言,顾云涛却是不乐意了:“幺娃子碗里的都比我多,我还要,我还要肉。” “幺娃子是弟弟,你先生没教过你什么叫谦让么!” 被自己老子教训,顾云涛更是不高兴了,有些赌气地瞪了顾云浩一眼。 “云涛还是个孩子,你说这些做什么,不就是吃块肉么,来,乖孙,奶给你夹。”李氏一向心疼长孙,见他不高兴,连忙出言说道,又夹了几块肉放到顾云涛的碗里。 就是这样,顾云涛方才作罢,开始安安份份地吃饭。 “娘,你也太纵着他了。”见到李氏这样偏心自己儿子,方氏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也带出了几分笑意,对顾云涛说道:“快好生吃饭,等会还要温书,以后给奶奶挣个诰命回来。” 她本是像平时一样教育顾云涛,也顺便说些好听的话讨顾明良跟李氏欢喜,但哪晓得此言一出,屋里一阵沉默。 见着顾明良深沉的面色,方氏不由后悔地想抽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忘了,二房人正在为下午说顾云浩泥腿子命的话不得劲呢…… “走,咱们回屋。” 一直不说话的卫氏见顾云浩吃的差不多了,就起身抱着他回了屋子。 第5章 第5章:夫妻夜话 顾家的院子还是比较大的,中间的堂屋修的最宽敞,里面放了好些柜子,装着家里的粮食,堂屋的钥匙一直挂在李氏的身上,由她一手掌管。 堂屋的东西两侧都有三间房,东侧紧挨着堂屋的一间住的是顾明良跟李氏两个,当中是住的顾云涛,最东边是顾长荣两口子。 堂屋西侧的第一间还空着,准备以后等顾云浩大了单独住,当中则是大妞她们三姐妹同住,最西侧是顾长光跟卫氏的屋子。 灶房是挨着东边修的一个独间房,西边修的是浆洗台和一个草棚放些农具。 房子后面就是茅房、鸡鸭棚子、猪圈…… 因着院子大,两房大人住的又远些,大多有些什么私房话,都留在晚上关起门来说。 西侧屋子里,待顾云浩入睡之后,卫氏还在为今天的事情不平。 “爹娘也太偏心了,大娃子那么说话,都没表个态,我看家里是不准备让咱们儿子去念书了。” 顾长光也皱了皱眉,老老实实地道:“应该不至于吧,咱们家里虽然没什么钱,但在族学里念书,也不交束脩,当年我跟大哥还去混了两年呢,爹这么想家里出个读书人,不会不让幺娃子上学的。” 听了丈夫的话,卫氏却不以为然,说道:“你还别不信,我最近看下来,爹那是一心想着供着大娃子读书读出个名堂,哪里顾得上咱们云浩。” 许是想到了白天的事,顾长光脸上也有些犹豫。 “他爹,咱们可要长点心,明年儿子就五岁了,当初大娃子也是五岁开始念书的,你看看到现在为止,家里有人提过让云浩上学的事没?” 见到丈夫犹豫,卫氏知道他心里也开始在盘算,忙趁热打铁地道:“今天大娃子的话你也听到了,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多半是大哥两个私下说话被听了去,今天才说出来。” “我知道你一向不想争什么,但是现在也是没办法,难道真的让咱们儿子一辈子种田种地?给大房当脚踏石?” 顾长光叹了口气,说道:“大哥终究还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知道大哥人不错,但是大嫂呢?大娃子可说了那话是大嫂说的。” “而且我打听了,说是读书人去考试,那考一次花的钱要比念书花的多,你想想,要是爹真的要大娃子去考秀才,那说不定真的就想着早早存钱,省了咱们儿子念书的花销。” 说到这里,卫氏顿了顿,继续道:“他爹,你看看咱们儿子,平日里都是干干净净的,人又聪明懂事,他哪里像是个要在地里刨食吃的娃子?而且咱们可就这么一个独苗了,若是干活累出个三长两短,那以后咱们老了可怎么办……” 闻言,顾长光也不由动容了,一脸不忍地看了看顾云浩熟睡的小脸。 “就算咱们俩老的死了就死了,但是你让大妞她们三姐妹怎么办?娘家没个立得住兄弟,万一遇到个不讲理的婆家,被欺负了,只怕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说到这里,卫氏的泪珠子就落了下来。 “他爹,你也不想想,儿子这么聪明,你真的忍心让他一辈子跟咱们一样在地里当个老黄牛?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家里四个孩子想一想啊……” 这句话彻底把顾长光的心里防线打垮了。 他虽然平时不爱吭声,吃了亏也不多说什么,但并不代表是个糊涂人。 只是因想着都是一家人,加上跟大房相处的也不错,一般不愿去计较,即使有时候父母偶尔偏帮着大房,让他们两口子多点活,他也没有什么怨言。 顾长光心知自己儿子是次孙,这么些年了,也知道家里老人更看重顾云涛。 一个原因是顾云涛是长孙,另一个原因就是看着大房两口子,且不说顾长荣说话办事想的周到,是顾长光赶不上的,就是方氏有个娘家撑腰,在家里地位就要比卫氏强些。 方氏的父亲是里长,虽然算不上什么多大的势力,但摊派徭役这些杂事可是人家说了算,在这附近几个管辖内的村子里,谁人见了不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方总甲”。 好在方氏还是比较满意现在家里的状况,加上二房一直不爱啃声,卫氏也是个能吃的亏的,所以到没有在家里摆什么架子,反而一家人相处的还算和睦。 一直被卫氏念叨,顾长光虽然面上不显,也没说什么话,但心里也慢慢地清晰起来。 他是不愿意家里闹什么矛盾,有时候宁可自己吃点亏,多干点活,但一旦关系到儿子顾云浩,也是一点不含糊。 看着今天顾明良的样子,很明显是没有那个想法让顾云浩去念书的。 这一点顾长光也是看的清楚明白,听了卫氏的话,心里更是有了成算。 “你说的我都晓得,只是孩子还没到岁数,咱们也先不着急。”想了想,顾长光安抚卫氏道。 卫氏却不满意这话,又直接问道:“那你说,假如明年爹不让幺娃子念书,咱们怎么办?” “你也好生想一想,咱们怎么也得让儿子去念书,就算考不成秀才,认识几个字,到城里干活也不比种地强?况且咱儿子这么聪明,说不定出息大着呢,你别误了孩子的前程……” 说到这里,卫氏又逼问道:“假如明年爹打定主意不让儿子进学,几句好话又把你打发了?” “那怎么能行!” 想都不想,顾长光就摇头否定,随即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看咱们还是要先做好准备,这以后我跟大妞多织些布,做些活计,你得空了拿到集市上去卖,好歹存些钱在手里,心里才能有底,要是爹不松口,咱们就先自己把幺娃子送到学里去。” 见卫氏这样说,顾长光也觉得有些道理,说道:“你的主意不错,我也得空去做些短工,好歹有些钱拿。” 夫妻两人又说了会话,方才睡下。 第6章 第6章:差事 伴随着几场大雨,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村里的孩子们开始喜欢往河边跑。 青坪村有一条河,这河的上游是隔壁方家村,也就是大娘方氏的娘家所在的村子。青坪村在下游,村里的农户沿河而居,洗衣服什么的倒是方便。 小河并不很宽,但水深的地方还是有两三米的样子,河里也有些浅滩,村里的孩子们大多经常聚在浅滩地方戏水摸鱼。 前几日下过一场雨,河里涨了水,好容易村里的孩子们被大人拘着消停了几日,见河里的水下去了,又开始得空就往河里钻。 午饭过后,大妞在家里跟着卫氏学织布,二妞洗了碗,又把猪喂了,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就带着三妞跟顾云浩去河边摸鱼。 直到傍晚三人方才提着小竹兜,拿着竹篓回来。 “一个不留神就跑去河边。”卫氏拉过顾云浩仔细检查了一番,没发现受伤,就开始对二妞说教,“那水是好耍的?前些日子才涨过水,成天跟个疯丫头一样。” 实际村里的丫头小子都爱往河边跑,二妞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只是卫氏担心顾云浩,故意这么说道她罢了。 “娘,我们只在浅滩,周围还有河对面的三叔在田里干活呢,没事的。” 顾云浩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劝道。 听了这话,卫氏神色稍微缓了缓。 “没有让你弟下水吧?” “没有,弟弟跟三妞都只在河边上。” 二妞嘿嘿一笑,上前拉着卫氏的胳膊撒娇。 见卫氏没有再生气,顾云浩就把竹兜拿到浆洗台旁边,又拿了一个木盆过来,用葫芦做的瓢舀了半盆清水。 将小竹兜倒着往盆里一抖,果然就有许多小鱼小虾出来。 因着离河边近,他们回来的又快,鱼虾好些都还是活的,在木盆里来回游晃。 “这么小的鱼虾能做什么,看着怪可怜的……”顾云涛写完了一篇字,出来透气,就看到这一盆小鱼,不由撇了撇嘴。 “读书人就是事儿多,你看它们可怜,那谁不可怜?小鱼咋了,收拾了炖一锅汤,也算是个荤腥。”二妞毫不客气的回嘴道。 虽然二妞说话直来直去的,但看在她说“读书人”的份上,顾云涛心情很好,也拿着读书人的风度,不跟她计较,反而去找了小刀来,一起帮着二妞清理这些小鱼。 毕竟都是小孩子,哪里有不嘴馋的,不一会就商量着要往鱼汤里加什么配菜。 “前些天家里不是还晒了些笋干么?我看煮进去肯定不错。”顾云涛笑呵呵地建议。 “我看还是算了吧,那笋干半天都煮不熟。” “煮点豆子进去咋样?” “不好,这小鱼一煮锅底都是刺,豆子沉在锅底,一舀不是把小鱼刺也舀起来了么。” 二妞不留情面的驳回了顾云涛的提议,手底下不停地忙活。 晚饭的主食是蒸红薯和玉米面熬得粥,虽然家里的菜长成了,大家不至于吃野菜,但总归还是见不到什么油花,因而小鱼小虾熬成的汤还是比较受欢迎,每人都喝了一碗。 刚吃了饭,大妞跟二妞还在收拾桌子准备洗碗,就听到外面似有响动。 “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是谁。” 李氏正准备打发三妞去看看,哪晓得却是顾明良一脚踏进了屋子。 “爷爷。”顾云浩乖巧地上前唤道。 “爷,你回来啦。”顾云涛也是急着喊了一声,然后就围着顾明良瞎转悠,找看看是不是带了什么好吃的。 今天不是衙门里休假的日子,照理说顾明良一般都是发俸钱和休假的时候才回来才是,因而大家都有些意外。 “一边玩去,别烦你爷爷。”顾长荣最是个有眼力见的,连忙打发了顾云涛。 “爷爷你坐这。”拉着顾明良到自己的竹凳子上坐下,顾云浩也乖乖地坐到了卫氏的身边。 “老头子,还没吃饭吧?大妞,快去烧火,给你爷爷煮碗面。” “哎,好嘞阿奶。”大妞停下了手里的活,拉了二妞烧火,自己则去舀水和面。 顾明良摸了摸下巴,看着屋子里的子孙,原本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爹,今儿怎么回来了?” 顾长荣试探着问道。 闻言,顾明良又是一叹,方才开口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前段日子县衙户房里空出了个主事的位置,几个人都削尖了脑袋向往上走,就是顾明良也是有心想要争一争,又给知县身边的周师爷送了些礼,原本周师爷已经许了他这个位置。 县衙六房也都听到些风声,户房的人更是已经开始把他当主事来看,一切原本顺顺利利,只差正式宣布罢了。 因着这事,顾明良也好生得意了几天。 但哪晓得今儿突然许师爷领了个人到户房,说是填之前主事的缺,打了顾明良一个措手不及。 这下顾明良的处境倒是尴尬了不少,而且加上到嘴的肥肉突然没了,心情自然低落了下,下午办完了差事,找个借口早早就回青坪村家里来了。 听了整个事情,顾云浩也不由暗暗感叹。 原来不管在哪个时代,职场上都有空降这么一档子事啊。 “周师爷没说什么么?”顾长荣不由诧异出了声。 他怎么也不相信,师爷说话居然会不管用。 顾云浩心里默默地摇头。 知县身边哪里会只有一个师爷,而且很明显,周师爷跟爷爷嘴里所说的许师爷平时关系怕是没那么好,而且知县大人恐怕也是更信任许师爷。 想想也能理解,都是在知县手下混饭吃,师爷之间本来存在着竞争关系,互相看不顺眼也正常。 只是没想到许师爷居然也瞄上了户房,还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反而让顾明良成为了被殃及的池鱼。 “周师爷随着知县大人到府城去了,哪里管得了这些。” 顾明良也是无奈地道。 “倒是白送了那么多东西。”方氏也跟着感叹,开始心疼送出去的礼。 “瞎说什么!没见识的妇人!” 顾长荣连忙喝住了她,说道:“你懂什么,周师爷要是个有气性的,也不会让咱们吃亏。许师爷这次下了周师爷的面子,他指不定在什么地方等着找补回来呢。” 不得不说,顾长荣确实是脑子转得快。 顾长浩也觉得,要是他大伯当年要是好生念书,进了官场,说不定还真是会有一番作为。 顾明良在衙门混了多年,对县衙里的事更是看得清楚,也是很赞同顾长荣的话。 但不知道为何,总是觉得有些倦怠,特别是回来看到家里的孙子孙女,心里更是柔软了不少。 “我看我年纪也大了,后面新主事来了,只怕日子也不好过,倒不如我辞了那差事,回来种田也就是了。”想了想,顾明良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老头子,你这是什么话。”李氏率先诧异地说道:“这年头有个差事可不容易,加上你这些年没种过田了。” 这对于顾家来说,确实是个大事。 且不说在衙门当差,旁人给面子的这些虚话,就是俸钱一年也有八两银子,加上每次收税时候旁人的孝敬好处,怎么一年也有个十一二两的收入。 这对于顾家来说可不是一笔小钱。 而且家里有个正在念书的顾云涛,还有个想要念书的顾云浩,花钱的时候说不定还多着呢。 就这么失了衙门的差事,确实是全家人都不乐意见到的。 “我知道这个差事不能丢,所以这不是回来跟大家商量么。” 顾明良继续说道:“我想着等周师爷回来后,再去找他帮帮忙,看看能不能让老二或是老二谁顶了这个差事,也算是下半辈子有了着落了。”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愣。 这主意不错啊! 要是这能成的话,不仅衙门的差事还在,家里的收入不减,而且顾长荣两兄弟更年轻,能在衙门干的更久,也就意味着比顾明良能多干几年,多挣几年俸钱。 “爹,你的意思是……” 顾长荣问了一句,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虽然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但儿子顾云涛上学已经两年了,家里到现在也没说顾云浩念书的事儿,他本就觉得心里亏欠二房,如今有这么个能去当差的机会,即便有些心动,也是不想与弟弟顾长光相争。 见着大儿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看了看一直不说话的二儿子顾长光,顾明良淡淡地摆了摆手。 “算了,这只是我私心想的,还不晓得成不成呢,怎么说也得等周师爷回来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7章 第7章:意外 自从那晚顾明良提到过想要辞了差事之后,方氏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就连对大妞二妞她们三个说话都是满脸的笑意。 但事情过去半个多月,也没有人再提及过。 方氏的兴奋劲也慢慢降了下来,大家也都只当顾明良只是一时兴起,不再多想。 这些天家里农活不多,顾长光就去城里给人打短工,卫氏则在家里织麻布,大妞二妞也帮着打络子赚钱。 顾云浩跟三妞正在后院喂鸡,就突然听到前院响起一阵狗叫。 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顾云浩到了前院,就见着河对面的三叔一脸着急地过来。 说是喊三叔,其实也是姓顾,跟顾云浩他们家虽然隔了好几代,但也沾着亲。 这三叔原名顾长杰,因着在他们家里排行第三,所以顾氏族里的孩子都唤他三叔,或是杰三叔。 “杰叔,怎么了?” 看着顾长杰满头大汗,顾云浩上前问道。 “幺娃子,你大伯跟你爹呢?” “我爹去城里做工了,大伯在后山砍柴呢。咋了?” “可是不得了了,你爷爷摔着了。” 顾长杰一抹脸上的汗珠子,一面着急地喊李氏:“婶子!快些让长荣大哥去城里看看吧,说是良叔摔着了。” 李氏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是急急地赶出来。 “长杰,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到底是咋回事啊,可别吓我老婆子。” “哎呀,刚刚我在村口,碰到隔壁村赶牛车的胡三,那胡三带信回来,说是良叔被派出去收税,在谢家村摔了一跤,叫找人去城里抬回来养伤呢。” 顾长杰三两句把话说了清楚,又说道:“婶子你也别担心,叔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先到后山去找了长荣大哥,然后去城里把叔接回来。” “幺娃子,你大伯出门多久了?往哪边走的?” 闻言,顾云浩连忙指路道:“往小西沟那边去了,走了有一个时辰了,杰叔,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你才多大,瞎添什么乱,好生在家里看着你奶奶,我去找你大伯回来。” 顾长杰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匆忙往小西沟方向去了。 这里李氏早已急得不行,眼圈都有些泛红。 顾云浩也很是担心,想到爷爷毕竟也是快五十的人了,他就有些坐不住。 “娘,要不咱们先去城里瞧瞧?好歹也能先找个大夫看看伤的重不重。”卫氏建议道。 方氏回了娘家,家里现在就卫氏跟李氏两个大人,自然就开始商量。 “娘说的是,阿奶,咱们也去城里看看爷爷吧。” 顾云浩很是赞同卫氏的观点,不论如何,还是要先就医,不然这个时代本来医疗条件就差,要是医治晚了,留下什么病根就麻烦了。 想了想,李氏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她已经好些年没有进过城了,而且也不放心就留这几个孩子在家里。 “奶,别想了,爷爷年纪大了,可拖不得,就算是大伯回来,也要预备着看大夫的钱给大伯带上,先在城里给爷爷瞧一瞧才是。” 稳了稳心神,顾云浩也是觉得就这么一家子扑倒城里不理智。 而且顾长荣应该走得不远,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加上天色慢慢晚了,这么一大家子女人孩子往城里跑,也是不安全。 于是提议让提前把看大夫的钱准备好,到时候顾长荣一到家就能立马往城里去。 有了顾云浩的提醒,李氏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忙进屋子去拿钱给顾长荣备着。 “娘,咱们村离县城这路不好走,还是去找个牛车的好,爷爷受了伤,走不了路,靠大伯背回来也不是个办法。” 想了想,顾云浩又跟卫氏说道。 卫氏深以为然,隔着窗子跟李氏说了一声,就去村里借牛车去了。 果然没一会,顾长荣就跟顾长杰两个急急赶了回来。 把手里的砍柴刀和背上的新柴一放,顾长荣就要往城里去。 “老大,你把这些钱拿上,到时候先在城里找个大夫给你爹看看。”李氏拿了些钱递给顾长荣,一脸担忧地吩咐道。 顾长荣把钱收好,点头应道:“我知道了,娘你也别担心,没事的。” 又吩咐顾云浩:“在家好生照看着你阿奶。” 顾云浩忙点了点头,又道:“大伯,我娘去借村头吴家的牛车去了,你顺路去瞧瞧,然后赶了牛车去,好拉爷爷回来。” “好小子,想的挺周到。” 忍不住赞了一声,顾长荣就匆匆跟顾长杰两人往城里赶。 隔了一会,卫氏回来,李氏忙问:“老二家的,咋样了?那吴家借车不借?” “娘,您放心,咱们有车用,刚刚我拉牛车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大哥,他已经赶了车往城里去了。只是等会还得去给吴家送二十文钱。” 牛在种田的人家,那可是个宝贝,人家买牛养牛那都是不容易。 吴家是村里为数不多养牛的人家,平时农闲的时候也赶牛车拉人拉货来赚钱,现在去借别人家牛车接人,自然是该付钱的。 顾家人一向不爱占别人便宜,李氏也是点头道:“应当的。” 言罢,李氏就转身进屋子取了钱交给卫氏,让她立马送过去。 从青坪村到临川县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一家人只能在家里焦急的等着。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把人等回来。 因着晚上安静,牛车一到顾家附近,家里人就听到了消息,都跟着去看。 看着顾明良坐在车上,伤的不重,顾云浩不由松了口气。 这边顾长荣背着顾明良往屋里走,那边顾长杰也开始告辞。 “婶子放心,叔只是腿上伤着了,大夫说养几天就好。这天也晚了,我就先回去了,有事的话再喊我。” 李氏忙是连连道谢。 “娘,我送送他三叔,顺便把牛车还回去。”顾长光拉着牛车的缰绳说了一句,就跟着顾长杰两人一路去了。 他本是在城里码头上做工,突然被顾长杰找了来,连忙告诉了工头一声,就赶着一起送顾明良回来。 送走了顾长杰,一家人到了里屋。 “老大,你爹怎么个情况,大夫怎么说?” “娘,大夫说爹是腿摔着了,但没伤着胫骨,只是腿上的肉被嗑去了一大片,要养上一段时间。” 闻言,李氏嘴里念了两声佛,又道:“就算没伤着骨头,那也是够人受的。” “爷爷,疼么?” 顾云浩看着顾云良腿上包扎的白布还透着殷红,就知他爷爷还是伤的不轻。 “乖孙别怕,爷爷没事,不疼。”顾明良感受到孙子的关心,心里一暖,伸手摸了摸顾云浩的头。 “这什么差事,在户房这么些年,哪里轮得你去收税。”李氏心疼顾云良的伤,就开始忍不住抱怨。 顾云浩心里明白,但也知道此事没有他一个小娃娃插嘴的余地,便不多言语。 “爷,你喝点水。”顾云浩端了一碗晾温的开水给顾明良。 水是二妞提前就烧好的,牛车一到,姐弟俩人就晾了两碗放着。 因着是夏天,他们平时都很少烧水,但现在顾明良受了伤,自然就不好再喝凉水。 喝了口水,顾明良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舒坦不少,心里的烦闷也少些,随口说道:“算了,谁当差不是这样。” “还不是那新来的主事闹得,户房里十来个差役,偏生就让爹去,还是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可不是故意跟爹过不去嘛。” 顾明良忍得,顾长荣却有些气不过。 他去的县衙接顾明良,自然听到些消息,所以更加不忿。 “胡说些什么!长这么大,心眼是越活越回去了。”顾明良把碗往身边的小桌子上一放,面色肃然地教训顾长荣:“好歹进城这么多次,这点小事都看不明,在这里说这些做什么?” “爹,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知道了还值当在家里这样说?” “我只是气不过。”顾长荣嘀咕了一句。 顾明良却是冷冷一哼:“那你气性也太大了,性子得磨磨才行。” 这爷俩的话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顾云浩却是暗暗一叹。 看来他爷以后在衙门里的差事不好做了。 且不说周、许两个师爷斗法,那新来的主事是许师爷的人,就说顾明良先前传言接任主事这一件事,新主事就不会让他安生的当差。 今天叫他去收税,明显就是落他爷的面子,只怕以后这种事情还是少不了。 想到这里,顾云浩就忍不住心疼。 若不是为了那份俸钱,他爷哪里需得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的评论跟收藏 第8章 第8章:认字 因着在家里养伤,顾明良的日子也难得清闲下来,平时又不能走远,就只能逗逗家里的小孙子顾云浩。 “爷爷,你教我认字好不?” 这天下午,顾明良在院子里的一颗枣树下乘凉,顾云浩就搬个小竹凳在旁边坐着跟他说话。 “怎么我的小乖孙想认字了。” 闻言,顾云浩点了点头,干净的小脸上带着几分认真,看着格外有趣。 “隔壁的柱子去念书了,回来就笑话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我偏要认给他瞧瞧。” 顾明良哈哈一笑,他本也是念过几天书,又在衙门当差这些年,自然是认得字的,现在见小孙子有心学,也是乐的教他。 再则,他知道这个小孙子聪明,村里人也经常说是个能念书的,他也想借此好生看看,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孙子是不是个读书的料。 “好,爷爷教你认字。” 顾云浩不晓得他爷爷心里想的这些,只是这段时间他想明白了。 要让家里同意他念书,就得表现出一定的能力,要让大家对他念书这事有信心才成,不然谁愿意浪费钱,去供养一个指定没出路的人一直念书下去。 爷爷顾明良是家里的掌舵人,可以做的七分主,现在是难得的机会,只要他爷认同了他,他就能去念书了。 “谢谢爷爷。” 顾云浩乖巧地应了一声,就去一边的柴堆里折了两个小木棍。 回到顾明良身边坐着,递了一个小棍子过去,道:“爷爷,给。” 接过那小棍子,顾明良在地上写了一个“顾”字,看着顾云浩教他道:“这就是咱们顾家的‘顾’字。” 顾云浩忙跟着念了一声,又学着顾明良的样子,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一遍。 见状,顾明良也不着急,只等他慢慢写。 爷孙俩就这么在院子里耗了一下午,顾云浩也顺利地认识了些这个时代的字。 果然与他想的一样,这个时代的字是与现代简体字不同的,有些像繁体字,但又有一些差异。 想到这里,顾云浩不由苦涩地摇了摇头。 穿越到这里,他居然成了个文盲…… 但是在顾明良的眼里,这个孙子认字的速度已经很快了,而且不仅聪明,关键还跟他在这学认字,一学就是一两个时辰,这就更是难得了。 他也听旁人说起过,念书的孩子聪明机灵倒是其次的,首先就是要坐得住,沉得下心思去做学问,许多人寒窗苦读几十年才能拼出个前程来,若忍不住那份寂寞,则是断然不成的。 很明显在这方面,顾云浩要比顾云涛强得多。 看来小孙子还真是个读书的苗子。 是不是先前是他想错了…… 还是应该让这孩子进学看看? “爷爷,我回来了。” 这时,顾云涛下学回来,笑嘻嘻地取下了书袋,就开始逗顾云浩,“幺娃子在这拉着爷爷干嘛呢?” “在认字呢,大哥,我今天下午可认识了好多字。” 闻言,顾云涛不由哈哈一笑,说道:“你能认识多少,怕是还不如我认得的一个零头。” 看着他得意地像是要把尾巴翘上天了,顾云浩也是一脸黑线。 这个大哥怎么好像看着有些不靠谱…… 他一个进学快三年的人,居然跟自己这个还没开始念书的人比。 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哼,等我念书了,肯定认得字比你多!” 这话一出口,顾云浩就觉得有些汗颜。 好歹他也是个先后活了快三十年的人了,居然像个小孩一样在这跟人争嘴,难道是当小孩当久了,心态也跟着变了? 顾云涛嘿嘿一笑,也不生气,只抬头看了看他们院子里的树。 “爷爷,我看这树上的枣再过些天就要红了。” 说完这话,还咽了咽口水。 那形象,顾云浩都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顾家的院子四周,种了好些果树,有的是从别家要的树苗,有的是从山里挖回来的,反正以他们家里的情况,是没有那个闲钱给孩子们买果子吃,也值得多种些各色果树,等着它自己结。 除了顾明良偶尔带回来的一点小零嘴外,院子里树上结的果子,那就是孩子们最期待的了。 顾云浩也抬头看了看院里的大枣树。 因着今年雨水好,树上挂满了枣子,虽然还没见变红,但也长得比往年大上一些。 他们家的枣树一共有两棵,而且种的年份又长,是整个院子里种的最久的果树,每年结的果子光自己家是吃不完的。 每年家里打枣子的时候,周围邻居家的孩子都会赶来凑热闹,混些枣子吃。 顾家人也不吝啬,反正自己家里吃不了,也会送些给邻居们尝尝。 但是今年比往年长得更好,每每看到这两树枣子,家里的孩子们都充满了期待。 “爷,今年咱们家枣树结的好,可以多晒些干枣儿,咱们自己家里要是吃不完,等到冬天也可以拿到城里去卖。” 顾云浩也歪头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枣儿,建议道。 他们家不是没有卖过枣子,往些年家里吃不完,也背了去集市上卖,但浪费功夫不说,还卖不了几个钱,慢慢地也就很少去了。 “你倒是想的好,收了枣子,家里还忙着嘞,哪有那功夫。” 顾明良笑着摸了摸下巴,笑着解释道。 “爷,咱们打了枣子就晒成干枣好了,也不耽误收稻子啊,而且咱们等到入了冬再拿出去卖,那时候家里不忙,应该还是有时间的。” 顾云浩拉着顾明良的胳膊,笑着说道:“若是闲麻烦,找了个干货铺子一并卖给他也行啊。” 闻言,顾明良不由也点了点头。 他在县城待了这些年,也知道城里人生活讲究,经常说什么到了入了冬要进补这类的话。这干枣不论是煮饭,还是熬汤,那都是大补的。 即使在当季不好卖,但晒干了放到冬天肯定能卖出去。 况且这又不费什么本钱,就算能少卖几个钱,多少增加一点收入也是好的。 “爷爷的孙子就是聪明,你说的不错,咱们就按你的法子办。” 顾明良搂过顾云浩,就在他小脸上亲了一口。而后又打发顾云涛去温书。 天色渐晚,出门干活的人都回来了,大妞就开始炒菜。 一会子功夫,全家人围着桌子吃了饭,顾明良见着众人都在,就轻轻咳了咳,让顾云涛回去练字。 “趁着今天都在,我有件事要跟大家商量。”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这些天我想了许久,还是觉得把衙里的差事辞了的好。” 顾明良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我这年纪也大了,心思不如年轻人活动的快,这次一受伤,回去后还指不定是个什么情况嘞。” “老头子!” “爹!” 无视众人的诧异,顾明良摆了摆手,又道:“前些日子周师爷回来,我跟他说起过户房的事,看他的样子,恐怕也没什么办法。” “我想着与其待在那让旁人腻烦,不如给儿子一个机会,说不定能比我更有盼头。” “老头子,这事儿也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成的啊。” 听出了顾明良是想让儿子顶他的差事,但李氏还是有些担心。 “这事倒是没问题,我跟周师爷露了个意思,他也答应了。”顾明良说道:“只是这差事只有一个,所以跟你们商量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办。” 话音刚落,大娘方氏就满脸喜色地跟顾长荣使眼色。 但顾长荣只假装没见到,一脸深沉地坐着,也不说话。 方氏急了,忙笑着说道:“爹,这事儿你决定就好,我们当小辈的哪里敢有什么意见,这个家还得你掌舵呢。” 闻言,顾明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卫氏看了看自己丈夫,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爹,二弟孩子多些,加上年纪也比我小几岁,要是进了衙门,能多干几年也是好的,我看就让他去吧。”顾长荣想了想,说道。 顾长荣还是觉得亏欠了二房。 他其实也察觉到了父亲顾明良的心思,知道父亲想要全力供养顾云涛念书,也知道因为这个原因,家里才一直没人提及顾云浩念书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他的心情也跟着很是复杂。 能让儿子顾云涛好生念书,这自然是他乐意见到的,但是若因着自己儿子,让顾云浩失去了读书的机会,又觉得心有不忍。 现在有这么个当差的机会,让顾长光去的话,他心里也会好受些。 “老二,你说呢?”顾明良问道。 “爹,你说怎么就怎么吧,儿子信你。”顾长光说道:“大哥经常到城里,见识多,心思也活,是个当差的料,他去补了差事,想来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儿子有一件事,想请爹答应。” 顾长光一向是个老实又话少的,突然一下说出这么些话,大家都有些不适应。 “什么事?” 沉默了片刻,顾长光双目直直地看向顾明良。 “儿子想让幺娃子明年去族里念书。” 作者有话要说:  很感谢一直以来关注此文的小天使们,感谢投雷的蓦蓦、疯狂袋鼠精、26399530;感谢懒惰的鲨鱼、阅月、豌豆、雨落和收藏评论的小天使们,谢谢大家~ 第9章 第9章:决定 顾长光的话一说出口,屋子的人都有些愣住了。 显然大家都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让顾云浩念书的事。 真不愧是亲爹! 顾云浩心里也先是一跳,随后就只剩下感动。 他爹是个老实性子,平时也不爱说话,但只要关于他的事情,顾长光就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据理力争。 顾明良说让一个儿子去顶差,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顾长光是个老实性子,为人也不如顾长荣圆滑世故,根本不是个当差的料。 县上的老爷多,衙门里更是勾心斗角,随便一个什么人,都不是他们家开罪的起的。 按着顾长光这样敦厚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下了套,那样反而更是不好。 顾长光心里也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混衙门的料。 索性他自己先直接提出了让顾长荣去顶差,还顺势提出让儿子念书的事。 卫氏眼珠儿一转,立即就明白了顾长光的考量,虽然对于不能去当差这事有些失望,但能让顾云浩念书,也是值得高兴的。 在她看来,本来在顶差这事儿上,大房跟二房就是平等的,顾长荣有资格去,她男人顾长光也该有资格。 谁不知道去当差除了每个月的俸钱外,还多少有些额外的孝敬,这样一来,就算想存点私房,那也比织布、打络子、编草鞋容易些。 但卫氏心里也清楚,她丈夫能去顶差确实有些不太可能,所以还不如趁机得些实在的东西。 顾云浩念书一事,一直是二房两口子心上的大事,卫氏更是每天都在为这事忧心。 现在趁着商议顶差的时候提出来,基本就是没有问题的了。 不论是补偿二房也罢,还是原本就打算送顾云浩去念书也罢,这事十有八九能在今晚定下来。 想到这里,卫氏心里一软。 先前她私下可是没少抱怨顾长光,说他不为女人孩子着想,直到刚刚,卫氏才发现,原来这个粗糙又不爱吭声的男人,其实一直把她跟孩子的事儿放在心里。 她是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女人,说到底,丈夫顾长光才是她的依靠。 “幺娃子也是我们顾家的孩子,去念书也是应当的,我看这孩子是个聪明的,说不定到时候咱们家能出两个读书人呢。” 听闻了顾长光的话,顾长荣也是站出来说道:“衙门的差事,其实若是二弟去的话,还能多干几年,也能多挣几年钱。” 他本来就觉得孩子们念书的事情上,家里有些亏待二房,毕竟顾云浩念书也是应当的,现在见顾长光提起,哪里有不同意的。 方氏张了张嘴,还是低声嘀咕了一句:“两个娃子都去念书,只怕家里……” “族里念书又不给束脩,平时不过买些纸笔之类,哪里就把家里穷死了?而且云涛就是五岁去念书的,幺娃子去也是应当的。” 方氏话还没说完,顾长荣就直接驳了几句。 见着两个儿子没有因为顶差的事相争,顾明良也是心里一宽,觉得甚是安慰。 他在城里听多了那些为了争利,家里兄弟反目成仇的事,对两个儿子自然是很满意的。 大事上不糊涂,还彼此有着互助之心,这才是一个家应该有的样子。 至于两个儿媳妇的那点小心思,顾明良并不看在眼里。 毕竟哪个当父母不指望自己孩子好呢。 “老大这话说的不错,虽然家里艰难,但也不至于多了个幺娃子念书就要穷的饿死,就这么定了,等幺娃子满五岁,就送了去族学里。” 经过养伤这段时间,顾明良也是发现了顾云浩是个聪明孩子。心里也慢慢升出,若是不让这孩子去念书,只怕会后悔这样的念头。 因而顾长荣、顾长光一提读书的事,他略略一想,就点头答应了。 顾明良的一句话,等于是给这件事做了个最后的决断,随后又说衙门的差事,道:“至于衙门的差事,我看还是老大去,老二性子太敦实,不适合去里面当差。”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大儿子去要合适一些。 毕竟顾长荣是长子,又会为人处世,是个混衙门的料子。在这方面老二顾长光确实是不如顾长荣。 “你们看这样如何?若是觉得可行,我明儿就给周师爷写信,说道这件事。”顾明良说道。 “爹,我没意见,就让大哥去吧。只是幺娃子的事要爹多费心,他是儿子的独子,以后念书考试都跟云涛一样才好。”想了想,顾长光说道。 “成,家里的孙子就这么俩孩子,自然要一碗水端平。”顾明良说道。 这等于是给了二房一个承诺,今后大房顾云涛怎么念书、享受什么样的待遇,顾云浩也能得到。 有了这个承诺,对于心里只有儿子的顾长光夫妇来说,自然还是比较满意的。 “那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最后见大家都没有什么别的话,顾明良就拍板道。 见着顾云浩读书的事已经有了定论,卫氏方才笑着开口说起第二件事。 “爹,家里的田有二十亩呢,我怕农忙的时候,幺娃子他爹忙不过,要是误了好天气可就不好了。” 她这话说的是实话,他们家的都是比较好的水田,那可是专门用来种粮食的,一般一年种两茬庄稼,春天种稻子,秋天种麦子,每年播种和收成的时候都要赶农时。 特别是耕田,那可是体力活,先前顾长荣跟顾长光两兄弟轮流,都累得受不了,现在少了一个壮劳力,顾长光一个人的话肯定得累坏。 卫氏心疼男人,肯定是不忍心的。 “到时候我腿上的伤好了,也去田里帮忙。”顾明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爹,你多少年没干活了,我慢慢干就是了。”顾长光摆头否定了这个提议。 他说的是实话,顾明良在衙门当差多年,身子也不如一般年轻人壮实,耕田是最苦最累的活,显然是不成的。 若是累出个好歹来,要请大夫看病,又要花费银子,对于他们家来说,那才是得不偿失。 “要不到时候时候,我请几天假,回来跟二弟一起把田耕了。”顾长荣建议道。 “胡说什么,你以为衙门是什么地方,能随便请假的。” 哪晓得话才说出口,就被顾明良喝了一句。 “难得要请两天短工?” 李氏这话一出,大家都是摇头。 现在短工的价钱可不便宜,特别是农忙的时候,还是干最重的体力活,不仅得管茶饭,每天至少得二十文的工钱,二十亩地耕下来,怎么也要个把月,那可就是六百文钱。 这对于顾家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爷爷,村头吴爷爷家不是有牛么?” 想了想,顾云浩忍不住提议道:“牛耕地是要快一些吧。” 闻言,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顾明良当场就拍板道:“到时候给吴家说好了时间,用牛来耕地,每天给他们家二三十文钱,想来也就是十天左右就能耕完,比请短工强。” 听了这话,大家哪有不愿意的。 卫氏更是一脸的笑意。 这样一来,不仅不用顾长光一人耕地,甚至直接所有的田都用牛来耕,比先前还轻松了不少。 一家子又闲话几句,就各自回房睡觉。 西侧屋子里,卫氏抱着顾云浩,在他的小脸上亲了好几口。 “好儿子,果然聪明!” 顾云浩嘿嘿一笑,心里也有些无语。 当个小孩就是这样,不管干什么,大人看着喜欢了,不由分说就对着脸上来一口。还有那些喜欢逗孩子的,时不时就爱摸摸头、捏捏脸什么的。 不过好在经过这么几年,也算慢慢习惯了。 “好了,你别总是逗儿子,等会他玩起来,身上又要发汗,这大热天的……” 顾长光一面脱鞋,一面说道。 “今儿也算是难得了,爹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让幺娃子去念书,我可是没想到。” 卫氏意犹未尽地说着刚刚的事情。 “爹心里有一杆秤。” “要我说,爹还是有些偏心大房。你说说到衙门当差多好啊,不用干体力活不说,还能有些收入,一辈子也算是有个盼头了。”想起衙门的差事,卫氏还是忍不住羡慕。 “行了,你男人不是那块料,万一在里面得罪个什么人,说不定还惹来祸事嘞。” “也是,现在能让儿子念书,才是最大的事儿。” 卫氏也点了点头,又摸摸顾云浩的脑袋,满脸的慈爱。 二房这里说着私房话,东侧大房也没闲着。 “你也真是,爹都还没发话,你冒个什么头。”方氏抱怨着顾长荣道:“家里本来日子就过得紧,这以后更得勒紧了裤腰带才行。” “这话以后别再说了!”顾长荣生气道:“本来去顶差就是捡了便宜,而且幺娃子去念书也是理所应当的,这事算起来还是二房吃了亏,你别多话,弄得家里不安生。” “我这不是怕两个娃子念书,后面咱们云涛没钱去考试么?要是家里有钱,我哪里是至于计较这些。”方氏嘀咕道。 听了这话,顾长荣也是一叹。 说到底,还是家里太穷了…… “到时候真要花钱,再想办法就成,只是你别想岔了,顾家我们这辈儿,就我跟老二两个,孙子也只有幺娃子跟咱们云涛,原本好生的一家子,和和睦睦的才好。” “不说别的,就是孩子们以后长大了,互相扶持着,也比没个兄弟帮衬要强些。” 方氏想了想,也觉得顾长荣的话有理,也不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谢谢o(* ̄︶ ̄*)o 第10章 第10章:秋收 秋天是在众人的期盼中到来的。 今年雨水丰沛,田里的庄稼也长得好,早在七月间,稻穗就弯的垂了下来。 顾家人看着田里的稻子,脸上也挂着喜色。 前些日子,顾明良用顾云涛的纸笔写了个条子,让顾长荣带去给周师爷。 也不知那周师爷怎么运作了一番,还真是把顾长荣安排到了县衙当差役。 但已经不在顾明良待过的户房,而是进了兵房。 顾长荣心里疑惑,回来问及顾明良此事。 “这是好事,户房的主事是许师爷的人,你去了反而不好处事,兵房的何书吏跟我也有些交情,你过去他也能照看你一二。” 顾明良显然对顾长荣的差事很满意,又指点顾长荣准备些礼物,给周师爷跟何书吏送去。 这一来二去的,顾长荣也开始慢慢地在兵房偶尔说得上两句话,算是站稳了脚。 自从顾长荣去了县衙当差,大娘方氏每天都是笑盈盈的,虽然神色中有几分掩藏不住的得意,但为人也温和了许多。 九月的风一到,村里的人都忙了起来,家家户户每天早出晚归的赶着收稻子。 顾家人也是忙得紧,他们家里能下田的,现在不过只有五个人,田在村里又算比较多的,自然更得要抓紧时间。 稻子熟了以后,在田里可是放不得的,万一要是动作慢了,再赶个几天的雨天,那损失可就大了。 大妞已经满十岁了,也被当成半个大人使,忙起来也得到田里帮忙割稻子。 做饭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二妞身上。 大人们白天在田里忙活割稻子,晚上就在家里搓稻谷。而孩子们也要帮忙做饭、晒稻谷,这就是农忙时候,农村家庭常见的情况。 这段时间,顾明良几人中午都忙得没空回家吃饭,每天晌午,都是二妞做好了饭,带着三妞跟顾云浩,提着竹篮子送到田里去。 “爷、奶、爹、娘、大娘、大姐,这俩个竹筒里我灌了满满的凉开水,你们渴了就喝这个,可别喝河边的凉水。”顾云浩给众人说道,又指了指放在田边上的两个大竹筒。 这个时代河里的水虽然没什么污染,但肯定更是凉些,家里人这些天都忙着干活,身体早就高负荷,可是得要好生保养身子,不然病了更是不得了。 顾云浩知道家里的情况,还真的是病不起…… 五人见着他这样懂事,也都是会心一笑,纷纷答应了。 “乖孙啊,奶奶知道了,你还是快些回家去,这稻草割人着呢,别在这里混。”李氏心疼地道。 “奶,我再陪你们会。” 顾云浩摇摇头,干脆理了理田边的杂草,坐下来。 “好好好,都随你,只是小心着些,别到田里来。” 李氏拿着竹筒喝口水,又再嘱咐了顾云浩注意些,就又拿了镰刀下田去。 这里二妞把碗筷收好,放回了竹篮,又检查了一番发现没有漏什么东西,就道:“爷,奶,我跟三妞先回去了。” “行,快回去吧,记得猪只喂一次,等会过俩时辰再喂第二次啊。” 李氏提高了嗓门吩咐道。 “哎,知道了。” 清脆的声音应了一声,二妞带着三妞一路往家去了。 一直到了天色变得灰麻,几人才停了手里的活,开始背稻谷回家。 就这么前后忙活了将近半个月,方才赶着时间把稻子收完,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在家搓稻谷,晒谷子。 虽然是个精细活,但好歹也没前些天那么累。 加上天气连续放晴,谷子晒的也快,一家人倒很是欢喜。 稻子晒得只剩最后一批,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今年又是个丰收年,这天中午,家里还难得的割了一条肉,做了顿白米饭,一家子欢欢喜喜地吃了饱饭。 饭后,大妞忙着收拾桌子洗碗,二妞就开始吵嚷着要打枣子。 其实枣子好些天前就已经开始泛红,只是家里在忙,也没人顾得上打枣,只有孩子们嘴馋了拿着竹竿打些下来吃。 但顾云浩他们家的枣树长的大,今年又结的密,就算是孩子们平时打些,也还是剩了许多。 眼看着树上的枣子已经红透,又收完了稻谷,才稍微有那个闲心去打枣子。 “也好,咱们赶着把枣子打了,吃不了的就像幺娃子说的,先晾成干枣,入了冬看看城里有没有人收。”顾明良说道。 “就是,早该打了,我看再过两天,估计就得烂了。”李氏也点点头,说道:“就算卖不成,给孩子们当零嘴吃也成。” 闻言,顾云浩嘿嘿一笑:“奶,我们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这倒是实话,顾家的这两个枣树本来就长得大,每年都得结好些枣子,就算晒干了,也能存好几口袋。 因着这东西不饱肚子,除了给孩子们吃,平时大人们也就是偶尔用来泡泡水喝,而且还是在冬天的时候,因为夏天基本大家都是喝凉水,倒是连泡水都省了。 听到家里大人也说了要打枣,二妞一下就兴奋起来,连忙去外面找专门打果子用的长竹竿,以及捡枣子簸箕。 其实爬树对于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来说,那都是小菜一碟,但顾家的枣树长得高,因而上树打枣的自然就是顾长光。 顾长光上了树,接过二妞递上来的竹竿,对着枣子枝敲了一竿子,就见红红的枣儿不停地往下掉。 下面顾云浩几个孩子居然一时都捡不过来,最后就连方氏跟李氏两人也开始帮忙捡枣子。 “哎呀,枣子打到我背上了。” 随着一个笑声响起,二妞站起身来摸了摸背。 “幺娃子,你小心些,别忘树下去。” 这里李氏生怕二孙子也被打到,连连吩咐道。 “奶,没事,这枣子敲一下不疼。”二妞嘿嘿一笑,说道。 “那也得注意些,你弟还小呢。” 见李氏坚持,顾云浩自然点头答应。 附近的孩子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也都跑来顾家混枣子吃,顾家人自然不会在这事儿上小气。 大人孩子乐乐呵呵地忙了一下午,直到天色灰麻,方才把枣子收完…… 第11章 第11章:开始念书 正月已经过去了,但天还是有些短。 随着两只公鸡此起彼伏的打鸣声,顾家人开始起床。 最早醒的是大妞,一洗漱完就连忙进厨房给家里人烧水做饭。 在堂屋西侧的第一间屋子里,顾云浩也已经醒了。 他自己穿好了衣裳和鞋,就走出了屋子。 进了厨房舀一瓢热水出来,给木盆里加了些,又给平时用的竹筒里到了点,就开始拿着杨柳枝咬开刷牙。 洗完脸,用温热的帕子在脸上一擦,瞬间感觉倦意全无,人也精神了不少,顾云浩就又转身回到屋子里。 从桌上的麻布袋子里拿了一本黄纸皮的旧书,顾云浩熟练的翻开,然后对着书上的字,用手指在桌子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划着笔画。 顾云浩出生在正月里,因而除夕一过,家里人就开始商议着送他去念书的事儿。 而后,由顾明良带着他先去族长家里拜会了下,就算是正式开蒙到学堂念书了。 因着已经进学,顾云浩又拿这个理由说服了顾长光跟李氏,自己搬到了西侧的屋子里,开始了独居一室的日子。 李氏还有些担心小孙子能不能好生照顾自己,但顾明良却颇为赞同。 在他看来,进学了那就称得上读书人,有自己的屋子是应当的,毕竟温书什么的也需要个安静的环境。 顾云浩十分珍惜这个读书的机会。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读书对于农人家的孩子来说,那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许多人家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念书了。 就算是家里有点积蓄,短视一点的人家,都可能拿去再买田买地,怎么也舍不得拿钱给孩子念书的。 当然,读书虽然花钱多,但读好了,得来的回报也是难以想象。 多年寒窗,一朝中举,那么整个家族也能跟着改换门庭。就算考不上举人,能考上个秀才,那也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了。 虽然大多农村人不知道秀才到底有什么实际的能量,但仅仅凭着免税这一项,就足以让所有农户人家心生向往。 顾明良更是比一般人知道的多些,所以费尽心思的想要家里出个秀才。 而顾云浩则更是心思清明的很。 读书科考,这可是他在这个时代唯一的出路。 必须好生把握机会。 因着知道念书的不容易,顾云浩自从一进学,就丝毫不敢懈怠,在学里跟着先生读书,回到家里也不放松,每天早早的起来,对着书记字。 书是从顾云涛那里借来的《百家姓》,虽然已经很破旧,但字体仍看得清,顾云浩也很是珍惜。 一般来说,像顾云浩这样才入学的蒙童,初学的都是《三字经》,要《三字经》念完了,才开始学《百家姓》,随后再是《千字文》。 但顾云浩入学了这将近一个月,听了学里的先生带着他们通读过几次《三字经》,而后又自己回家用功,却是差不多都能背下来。 加上他本就是个成人的“芯子”,理解能力要比小孩强些,《三字经》本生就不是什么难理解的,对他而言根本也称不上有什么难度。 知道《三字经》主要是教蒙童们识字的,所以顾云浩也不再在上面多费什么功夫,开始借了顾云涛的书来看。 学《百家姓》也是一样为了认字,但他现在也没有旁的办法,家里就这么两个念书的人,而顾云涛正在学的《千字文》是绝对不可能借给他的。 但是顾云浩也不挑剔,毕竟他现在许多字还认不全,更多的是对着书来记字的笔画。 字要确实要比前世所用的简体字难记一些,但也跟繁体字差别不是很大。 顾云浩根据前世对百家姓的记忆,再对应简繁体字的转化,也差不多能认识个大概,索性就当做了自己的认字读本。 认字完了开始记笔画,他自然是舍不得用笔墨在纸上写的,反正也是学字而已,只简单的用手指在桌子上笔画,又省事又省纸墨。 因想着晨起人的大脑最清晰,而且按着前世上学早读课的习惯,每天早上顾云浩都会早起记半个时辰的字。 见外面天色也渐渐大亮了起来,家里人也都开始起床洗漱。 顾云浩合上书,出了屋子,开始到灶房帮着烧火。 “小心些,别让火燎到头发。”大妞在灶上忙活,见着弟弟吹火,不由担心地嘱咐一句。 “今儿一定要让爹再做个吹筒。”顾云浩扒了扒额前的头发,说道:“我这头发燎了倒是没事,大姐你成天烧火做饭,又是个女孩家,燎了才是不好。” 吹筒就是土灶上用来吹灶火用的,有条件的人家大多用铁制的,而顾家则是用竹子,把当中竹节打通了来用。 先前的吹筒因着时间久了,烧火的时候,三妞一个不注意当柴火给烧了,因而这几天大妞做饭生火都是用嘴吹的。 听闻到顾云浩的话,大妞知道是弟弟关心自己,甜甜一笑,手下仍是不停地忙活。 “奶说了,从今往后,每隔一天,都给你跟大娃子煮一个鸡蛋带上,你去了学里,可是要好生念书。” 这里大妞把粥从锅里舀起来,又倒了些水洗了锅,就舀了两瓢水下去,然后从一边的小篮子里,小心地拿了两个鸡蛋放在锅里。 “别加柴火了,灶里剩下的火碳够把蛋煮熟了。” 闻言,顾云浩也是点点头,就理了理灶边的柴火,跟着大妞两人出去洗手准备吃饭。 早饭的主食是窝头,也没有什么菜,只一大盘子咸菜,外加每人一碗粥。 说是粥,却并不是全稻米煮的,里面还加了许多玉米面跟红薯,但好在比较浓稠,能顶饿。 虽然去年收成不错,但顾家人还是不敢大吃大喝,秉持着一贯的俭朴之风。 顾明良常说,有出息的人家,都不是只管今天不考虑明天的人,越是得意的时候,越要耐得住,不然即使家里富贵了,也是守不住的。 对于这话,顾云浩十分赞同。 要想家道长远,就要守得住本心。 当然,顾家人心里也都很清楚,这样的清贫日子,也是在为今后做打算。 毕竟家里现在是两个孩子在念书了,而且以后的花费也会越来越多……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还是想求收藏~~ 第12章 第12章:上学 吃过了早饭,顾云浩就回屋背上书袋。 这里大妞早早的装好了顾云浩跟顾云涛两人中午的食物,拿了一个纸包递给顾云涛,又亲自把另一个装到顾云涛的书袋里。 “我看你这砚里的墨还没干透,就是隔开了放,也得小心别让饼子沾了墨,在路上别疯跑。”大妞一面装一面细致地吩咐道。 一般而言,写过字之后,大多是把砚台洗干净了以备下次再用。 但农家学童大多家里条件有限,用墨也节省,用过之后,大多是把砚台里的余墨放着。等它自然晾干,后面加点清水再稍微磨一下化开,还继续用。 这样一来,就要省墨一些。 锅里的两个鸡蛋也就着灶里的余火煮熟了,李氏捞起来给顾云涛书袋里塞了一个,又把另一个给顾云浩。 “好了阿奶,我先走了,四叔家云升还在等着呢。”顾云涛急急忙忙装好了东西,说了一声,就一溜烟跑了。 “唉,你等等你弟弟。” 这里李氏急步跟到门上一看,哪里还有顾云涛的影子。 “这不时间还早么,着急忙慌的。” “奶,没事的,我自己又不是不认识路。”顾云浩接过鸡蛋,觉得整个手心都是暖洋洋的,放到了书袋里,笑着说道。 顾云涛比他大两岁多,而且念书又有几年了,自有一群年岁相当的小伙伴,虽然两兄弟平时相处的不错,但在学里也不是经常凑在一起,反而是各有各的小圈子。 加上顾云浩本就不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孩,跟寻常小男孩的喜好的东西也是不同,与其跟着顾云涛等人一起去上学,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自在。 当然这些是不能说出来的。 李氏不晓得缘由,就只当这个小孙子更懂事乖巧。 “姐,我的竹筒灌好了么?” 检查了下没有什么忘记的东西,顾云浩就找大妞要竹筒。 他习惯每天喝点水,但是在学里,先生讲课的时候是不供应学童喝水的,只有中午歇息的时候,才会提供些热水。 因而,顾云浩就自己用竹筒,每天早上从家里灌些热水带上,中午又在学里接上一筒。 “好了。”大妞拿了装满热水的竹筒过来递给他,说道:“小心筒口,别烫着手。” 顾云浩点点头,接过来提在手里,笑道:“倒是手冷的时候可以用这个暖暖。” 言罢,就跟李氏和大妞道了别,又出去跟顾长光和卫氏说了一声,就背着书袋,提着竹筒往族学去了。 此刻,天才开始放明没有多久,顾云浩走在田间小路上,感受着晨起乡间的清爽气息,觉得整个人也跟着明朗起来。 学里的时间要求很是严格,每天辰初二刻开始上早学,学童们大多都得在辰初一刻就要到学堂。 顾云浩的家在村子的最西头,离学堂比较远,加上他年纪小走路慢些,路上就要半个多小时,因而每天辰时不到就得出门。 到了学里,顾云浩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先把装了水的竹筒放好,小心翼翼地拿出砚台和笔墨放在桌案上,又把先前学里发的《三字经》拿出来放着,饼和鸡蛋仍是用袋子装着,放在案桌下面的隔层。 这本《三字经》书面用的是黄皮纸,内里的纸张也是用的最便宜的竹纸,字迹虽然是难得的工整,但还是有些墨点和涂改的痕迹。 整本书算是比较粗糙,但装订的还算齐整。对于村里这些农家孩子们来说,却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外面的简单的雕刻版,或是好一些的手抄本《三字经》都得好几百文,而这本书却是只需要八十文钱,可以说是相当的实惠。 当初才拿到书,顾云浩就估计出了,这些书肯定是学里的先生为学童们抄写的。 毕竟最便宜的竹纸,一刀也得要五十文,加上装订、书皮、笔墨的花销,八十文钱实际上其实差不多算是这书的成本价。 “云浩,你的书背的咋样了?听说今天早学后,先生要抽查的。”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顾云浩转头一看,正对上赵明的苦瓜脸。 赵明比顾云浩大一岁,不知是因着什么缘故,也是今年才入学。 因着两人是前后座,赵明又是个活泼的性子,一来二去的,两人关系倒是比较要好。 赵明的脸原本就有些胖乎乎的,这一皱眉一瘪嘴,更是看着很有喜感,顾云浩不由笑道:“咋了,你没背下来?” 他们说要背的书,自然是正在学的三字经。 顾云浩虽然已经能全文背下,但为了避免多事,也不张扬,还是按着先生讲的进度走,只私下想办法多认些字。 “完了完了,看你这样子,肯定是背下来了。”赵明更是着急的挠了挠脑袋,说道:“昨天家里来客人,父亲没有押着我温书,我也就玩忘了……”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只得安慰他几句,说说下次记得好生温书之类的话。 随着“叮咣”的一声敲铁片的声音响起,大家知道这是学里正式开课的提示,就纷纷坐正了身子,拿着书读了起来。 早学实际就是前世的早读,一时间朗朗的读书声在学堂里响起,很有一直蓬勃朝然之感。 没隔一会,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进门来。 这人须发花白,穿的一身洗的有些泛白的长衫,领口有些松了,但还是扣得很整齐,看着又苍老又儒雅。 此人便是学里的先生顾明琮。 顾明琮虽然跟顾明良是同辈,但年纪却要打上许多,也是赶在建朝初期,考过了府试,成为了一名童生。 虽然后面几次院试没中,没能成为秀才,但也是村里学问最多的人,平时村里人的孩子取名或是写信,也大多去找他帮忙。 因是顾氏一族的族长,顾明琮院试屡次不中之后,也就放弃了考试,安心在族学里教导这些蒙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 第13章 第13章:学堂 赵明的小道消息显然不靠谱。 早学之后,顾明琮并没有抽查学童们背书,反而是让休息了一会,直接开始讲学。 顾氏族学虽然收费低廉,而且对顾氏子弟还免费,但进学的也还是有限,拢共不过二十多个学童。 这些学童年岁不一,进学时间又有先有后,但学里的先生就顾明琮一人,因而学童们被分成了两拨。 像顾云浩、赵明这样才入学不久的聚拢在一起,坐在讲堂的左侧,而像顾云涛这种有些基础的就坐在右侧。 因着学习的进度不同,顾明琮就对这两拨学童分开讲学。 一般而言,刚入学都是依次先学习三百千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等这些差不多学完了,再学《幼学琼林》,等学完了这些蒙学阶段的书,才算有资格入读书的门。 对于顾云浩这些才入学的蒙童,顾明琮讲的是《三字经》,而顾云涛他们已经在开始学习《千字文》。 一般给新生们讲《三字经》的时候,坐在右侧的学童就自己温书;而给顾云涛他们讲《千字文》的时候,新生们也是自己温书。 顾明琮向来是先给新生讲学,因而顾云浩等人早早的翻开书页,正襟危坐的跟着他一句一句的念。 这个时候,顾明琮一面带着大家念书,一面拿着戒尺在学童们的案几间偶尔走动。若是谁读书不认真,或是坐的不端正,戒尺就会直接落在那人身上。 农村长大的孩子本来就皮实的很,加上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天地君亲师,老师对学生的处罚那是天经地义的,即使罚了谁、打了谁,也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在顾云浩看来,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鞭策,毕竟在这里念书的孩子们家里条件都不好,若是不珍惜这读书的机会,那就是真的对不住家里的亲人,也更对不起自己。 虽然《三字经》称不上有什么难度,顾云浩也能全文背下,但也还是很认真地跟着读。毕竟学无止境,他不会因为自己能背了就骄傲自满。 教新生们学了会三字经,顾明琮就让其开始自己温书。自己则喝了口水,走到讲堂的右侧,给顾云涛等人讲学。 这时候,顾云浩也是从书袋里拿出竹筒来喝了口水,就竖起耳朵听那边的动静。 顾明琮依旧讲的是《千字文》。 古人讲学,一般都是用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的办法。 因而大多时候都是先生领着念一句,学生们跟着读一句,然后就是让自己读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念”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 听着那边的声音响起,顾云浩也在心里跟着默念。 他对三字经已经很熟悉,甚至可以说到了反复可诵的程度,因而旁的新生们温书背书,他其实是不必的,故此开始默默地跟着学习《千字文》。 入学以后,顾云浩也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比寻常的孩童要强些,虽然称不上过目不忘,但一般的而言,读过五六遍的书,再用功一些,都还是能记住。 有这个优势,顾云浩更是不愿浪费了,只会更加好好的利用起来。 当然,他也不会因此就自得意满,毕竟科考一途如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 想要出人头地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他还是需要加倍努力才行。 待顾明琮领着学童们读过几遍千字文之后,顾云浩也对文章有了个大概的印象,只是他没有书,只能听着,记忆的效果就是要差些。 随后就是让学童们分别开始全文通读,先是新生们读几遍三字经,而后又让另一拨学生读几遍千字文。 就在这朗朗的读书声中,整个上午也慢慢过去。 学里的人很少,除了顾明琮这个先生之外,就只有一个斋夫。 加上在这里念书的大多是村里的孩子,学里也不会准备饭食,家里离得近些的学童,就会回家吃午饭,而像顾云浩这样家住的远的,就自己带些饭食或是干粮。 学堂的前院一共有三间屋子,正中央的屋子里挂着孔子、孟子双圣像,每逢初一,顾明琮就会带着学童们在这里拜一拜孔孟。 前院西侧的屋子最大,而且南北通透,因而就被用来做学童们念书的讲堂。 东侧的一个屋子,是先生顾明琮的休息室,当然也有许多学童因着不好生念书,被顾明琮叫到这里单独教训一番。 学堂的后院有几间房舍,经过改良之后,成为了学生们的号舍,每间屋子都有几个小床和桌椅,用来做学生们午间临时的休憩之所。 号舍的旁边有一个低矮一点的泥瓦墙面的稻草棚子,那就是供应热水的开水房。而茅厕则是单独在号舍背后搭了一个小棚子。 后院的院中央,挂着一块铁片,旁边有一个用绳子挂在一起的小锤,每天到了时辰,斋夫就会敲这铁片,以作正式开是讲学的提示。 作用倒是有些类似于现代的课间铃。 院子里还有两个石桌,石桌周围分别放了四五个石凳子。 久而久之,这里的石桌,也方便了顾云浩他们这些中午不能回家的孩子,成了他们的用餐之地。 其实离家远的学童并不多,算上顾云浩、顾云涛两兄弟,一共才七八个人。 但是顾云涛是很少在书院里吃午饭的,他们几个年岁相当的学童喜欢拿着午饭到外面吃,吃完了还可以在外面玩一会。 毕竟在学里吃饭,还是多少得守点规矩。 族学就在顾氏祠堂的旁边,先生顾明琮的家离这里不过几步之遥。 顾明琮经常回家吃了午饭,就到学里来,甚至有时候还是家里人把饭送到学里给他。 因着这个缘故,顾云涛等人自然觉得约束些,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午饭时间都拿着干粮饭食往外跑。 顾云浩也见怪不怪,也不管他,只觉得自己应当好生利用中午的时间。 拿了自己的书袋,小心地把书本笔墨装好,又提上竹筒,顾云浩到了后院。 果然院里早没了旁人的影子,只剩下一个赵明。 “怎么,你今天也还耐得住待着学里?”顾云浩见着他,不免有些诧异。 赵明是个最爱玩的,虽然他家住的也算远,但其实也还是可以回家吃饭的,不过这小子自从进学之后,在学里有了几个年岁相当的小伙伴,就开始中午也不回家了。 虽然这几人里面,顾云浩是个规矩的,但总归还是有那些贪玩好耍的,因而赵明经常中午跟他们相约出去到处玩。 以至于许多时候,这后院中午大多只剩下个顾云浩。 “昨晚睡得晚了,今天早上一直打瞌睡,准备中午好好睡一觉,免得下午又犯困。”赵明嘿嘿一笑,说道:“你可是不知道,我早上就见着先生看了我好几回,愣是把瞌睡给我吓回去了。” 说到这里,赵明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顾明琮平时极为严厉,若是谁在讲堂上打瞌睡,那戒尺绝对是不留情面,甚至有时候狠了,能敲得让人手掌发肿。 “那你还是早些吃了饭,去睡一会吧。”顾云浩也是笑着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明点了点头,就开始从书袋里拿了一个纸包出来,里面放着三个白面的大菜包子,虽然是早就已经凉了,但看着还是很可口。 面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细粮,一般而言,农家人很少这样全细粮的吃饭,大多是卖了些细粮,再多买些粗粮回来和着一块吃。 当然赵明他们家里条件好些,赵明又是家里的宝贝孙子,这样也不足为奇。 “云浩,吶,给你一个。” 看着赵明递过来的大包子,顾云浩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自己吃吧,我带了干粮,等我去接点热水来,现在天气还冷,光吃冷的小心跑肚子。” 言罢,顾云浩就拿了竹筒去了开水房。 先是将竹筒里剩余的水全倒了出来,又接了满满一筒热水,回到院中时,赵明就已经胡吃海塞的吃下两个包子。 “你慢些吃,还是要就着热水才行。”顾云浩无奈地劝道。 赵明像是被噎着了,有些不利索地摆了摆手道:“我是真有些饿了……也想快些吃了去抓紧时间睡一会,这里,我还给你留了一个呢。” 说着,就见他把还放着一个包子的纸包往顾云浩面前推。 连忙拦住了他,顾云浩不由有些好笑:“看看,噎着了吧,来喝口热水顺顺,你不用让给我,快些自己吃了去睡觉才是正理。” 一边说着,一边就用竹筒盖倒了一盖子热水给他。 见顾云浩推辞,赵明自然也不会勉强,就收回了纸包,就着热水,三两口把包子解决了。 随意地抹了抹嘴,跟顾云浩说了一声先去休息,赵明就进了号舍去房里的小床上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伙伴们的收藏和评论 第14章 第14章:练字 这里顾云浩轻轻一笑,又倒了杯热水,喝了一口。随即就从书袋里拿出早上那颗鸡蛋,以及大妞给他装的干粮。 将鸡蛋在石桌上敲了敲,顾云浩拨开蛋壳,里面早就已经凉了,就放到那杯热水里泡一泡。 然后打开装干粮的纸包,里面放着两个饼子,拿着一个饼子,一口饼子就一口热水的吃午饭。 饼子是用白面和了玉米面做成的,里面加了盐,虽然味道称不上很好,但也足够饱肚子。 顾云浩一面吃着饼,脑子里一面回忆着今早听到的千字文。 遇到不确定的地方,就暂且记住,等下次讲学的时候仔细听。 一时间吃完了饼,鸡蛋也被开水烫的有些温度,顾云浩吃下鸡蛋,喝了几口水,又在院子里坐了会。 午饭之后,他习惯在脑子里回味一遍书,再进号舍休息。 因着刚刚吃饭的时候分心,已经差不多回忆了一遍千字文,顾云浩就不再在心里暗暗默念,而是想要去琢磨文章的意思。 琢磨了一会,发现还是很多不解,顾云浩忍不住叹了口气。 光是在讲堂听果然还是不成的,看来他真的是需要一本《千字文》来看看才行。 见没什么成效,顾云浩只能无奈作罢,收拾了书袋,起身往号舍去休息。 学里的号舍虽然每间都放了好几个小床,但因着中午留憩的学童不多,因而还是能住的宽展些,一般都是两人一个号舍。 顾云浩跟赵明都是住在同一个号舍里,平时赵明跑出去玩,中午大多只有顾云浩一人。 而今天赵明早早的就去睡下了,顾云浩进屋的时候就格外地放轻了动作。 轻轻地把书袋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顾云浩躺到了自己的床位。 因着他平时午睡只休息半个时辰,现在时间还早,索性就闭目养神,一面想着怎么才能得到一本《千字文》。 自己先在讲堂上听,等能把全文背下来的时候,自己默一本出来? 念头一出,顾云浩就连忙否定了。 且不说他在没有书的情况下,仅凭着听能不能把文章背正确,就说即使背下来了,他也还有许多字不认识,根本就默不出来。 从顾云涛那里借了书自己抄一本? 也是不成,他的字实在是还需要再练,而且千字文里的字很多他都不认识,恐怕自己抄书也不会太顺利…… …… 就这么想着想着,顾云浩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 随着院里“叮咣”一声敲打铁片的声音,顾云浩睁开双眼,穿上鞋子,就去叫醒还在另一边睡觉的赵明。 简单的搓了搓脸,感觉那种才睡醒的疲态散去,又转身催了赵明道:“你快一些,我先去讲堂了。” 赵明仍坐在床上神游,见着顾云浩跟他说话,也是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见状,顾云浩还是有些不放心,怕他又继续睡回去。 “别迟到了,不然先生找来了,那只怕打得更厉害。” 小小的用话刺激了他一下,就见赵明果然清醒了不少,顾云浩方才步出号舍。 先去开水房用竹筒灌了一筒热水,而后顾云浩又舀了一瓢冷水,拿出手帕子沾了冷水来擦擦眼睛跟额头。 随着帕子附上眼皮,立马就感觉一道清凉之感直入脑穴。 这才算真的清醒了! 拧干了帕子装好,顾云浩去了前院的讲堂。 这时到讲堂的学童并不多,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许是那些学堂外面玩耍的还没回来。 顾云浩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粗糙的桌面上,早已放了一个装了清水的大碗。 这自然是学里的斋夫提前准备的,因着学里的下午,顾明琮经常会要求学童们练字。 一般来说,读书人写字除了必备的笔墨纸砚之外,还应该有笔洗跟镇纸。 但是农家孩子大多受家里条件所限,这些没必要的东西都是不准备的。 润笔、洗笔用碗装了水即可,而镇纸更是简单,直接从路边捡两块合心意的石头就成。 因而见着这一碗碗的清水,顾云浩就知道今天下午得练字。 小心的从书袋里拿出笔砚放好,又把墨锭拿出来放到一边,再是取出几张竹纸,最后拿出那本《三字经》压在纸上。 他所用的文房四宝,都是市面上最便宜的,但即使这般,顾云浩也知道这并不是一笔小的开支,因而对这些东西更是珍视非常,使用起来也是能节省就节省。 没过一会,学童们也都三五成群的回到讲堂。 待到未时一过,顾明琮就准时地走了进来。 果然如猜想的一样,今天下午就是练字。 虽然只是练字,但顾明琮还是根据学童们学习的进度布置了任务,新生到散学的时候要交五篇大字,而顾云涛等人则是五篇小字。还要求全部没有墨点没有污迹,笔画要规整才行。 在顾明琮认为,练字的顺序应该是先大后小再大。 也就是说初学先练大字,等大字笔画顺了之后,再写小字,等书法有了长进之后,最后又练大字,以求有自己的风骨。 因而给学童们布置任务,也是按着这个顺序来的。 顾云浩对这些还不是很懂,但见着他们用的书上那工整的笔迹,就还是很相信顾明琮的决定。 练字抄写的自然就是当前所学的文章。 见身边的人都拿了《三字经》出来抄,顾云浩也开始准备起来。 他已经能背下三字经,而且上面的字也记得很牢固,自然就不必再拿书出来,反而是将书放回了书袋。 端起了桌上的大碗,往砚台里倒了点清水,在拿着墨锭顺时针的方向轻轻磨了两下,原本砚里的干磨就慢慢化开,跟新墨开始交融,几下的功夫,就差不多了, 拿出一张竹纸,下面用垫本垫着,再用两块石头压着纸边,顾云浩就开始润笔沾墨写字。 他一向都是一张一张的用垫本垫着写好了,再取第二张纸。不为其他,只是现在所用的纸最便宜,制作也粗糙,不仅写字的时候容易笔下有滞涩之感,更容易散磨浸墨。 若是几张纸重叠在一起,上面一张写完了,下面的那张早就带着好些墨迹,自然也就不能用了。 为了不浪费纸张,顾云浩一直都是用垫本垫着,一张一张的取纸来写。 一般学童们练字的时候,顾明琮是比较清闲的。 这个时候他多数会带来一本书,坐在讲堂里翻看。 当然,顾明琮有时候看了会书,也会起来走走,巡视学童们练字,若是看着拿笔姿势不规范的,就当场纠正,看着哪个笔画运笔不对的,也会指点一二。 “啊!” 随着一个叫声响起,顾云浩拿着毛笔的手一顿。 循声看去,就见坐在右侧的顾云升哭丧着脸站起身来。 顾云升是顾家四叔的儿子,这位顾四叔跟顾长杰是亲兄弟,因着大家相处的很好,顾云升又跟顾云涛同岁,所以他们俩算得上是死党。 此刻的顾云升倒是有些狼狈,只见他的右手手掌上尽是墨迹,而那根练字的毛笔却已经到了先生顾明琮手里。 “入学两年了,就你这拿笔说了多少次?”顾明琮无奈地摇了摇头,“作为读书人,拿笔姿势若是不对,下笔的力度也会不同,写出来的字也不会好。” “下笔当重就重,该轻就轻,但是握笔一定要紧,笔就是读书人的命,连笔都握不住,还读什么书!” 顾明琮显然是十分不悦,说话的语气也严厉了几分。 看着顾云升手上的墨迹,众位新生们不由暗暗叫苦,顾云浩更是警醒,再次看下自己握笔的姿势是不是没问题。 对于已经进学有一段的时间的学童,顾明琮要求要严格很多。 因着已经学了两年的字,顾明琮就不再废话纠正拿笔,只在巡视练字的时候,见着谁拿笔不对,直接从上面抽了毛笔就是。 若是握笔不紧的,这么突然被抽笔,笔上沾的墨就会弄污整个手心。 刚刚顾云升显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顾明琮抽掉了毛笔。 “你今天再多写一篇大字。” □□了顾云升两句,多罚了他写一篇字,顾明琮就叫他去洗手。 把笔轻轻的放在顾云升的桌上,顾明琮眼神再往其他学童身上扫去。 众人自然是不敢大意,忙又确认了下自己握笔的姿势,就继续写字。 因着下午只上一个半时辰的学,故此时间过得要比上午快些。 练好字后,排队交给顾明琮,等他看过之后,便可以收拾书袋,准备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的收藏和评论。 第15章 第15章:小灶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因着这些天要耕田,家里的大人都在田里忙活,不到天色完全看不到,是不会回家的。 二妞已经八岁,因着干活麻利,家里农忙的时候,基本都是她带着六岁多的三妞在管后勤。 至于十岁的大妞,就要开始下田帮着翻土。 顾云涛年纪大些,加上回来的时候几个孩子一起疯跑,倒是比顾云浩早些到家。 “幺娃子,你饿了么?” 见着顾云浩回来,顾云涛立马笑嘻嘻地缠上来。 “咋了,你饿?” 顾云浩见着他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不答反问道。 这时,就见顾云涛眼珠儿一转,就攀着他的肩膀喊二妞:“二妞,我都说了今天上学功课多,我们早就饿了,幺娃子也是一样,快些给我们找点吃的。” 二妞正在灶房忙活着洗菜,听到顾云涛喊,也擦了擦手出来。 见着顾云浩回来,脸上一喜,脸上也有些犹豫起来。 “要不,我在灶里的碳灰下给你们埋两个土豆,应该一会也就熟了。” 除了红薯之外,土豆也算是农家的重要食物。 只是因着红薯容易长,种的时候所要的种子不多,各家都是用厚肥养的土种上一小茬,然后剪了发起来的藤子种在地里就能长。而土豆就要难种很多,也更废种。 再加上红薯个头更大,一般吃两个就能饱肚子,所以农家大多数都是种红薯,只在些许不好长红薯的地里种些土豆。 一般而言,土豆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多都是用来和着野菜一起当下饭菜来吃,只有实在家里没有粮食了,才会用来当主食。 顾云浩听了二妞的话,瞬间就反应过来。 感情是顾云涛自己饿了,拉了自己一起,让二妞给找吃的。 这也难怪,顾云涛本来被家里大人宠的有点小脾气,几个孩子里面,若是大妞、三妞,一般都会顺着他,而顾云浩也不爱跟他计较。 但二妞则不同,她生的聪明又爽利,还是个急性子,加上跟顾云涛同岁,两人从小打闹到大,虽然很多时候被大人说的是二妞,但这么些年了,她还是没有什么改变,不会因此就让着顾云涛。 说来也是怪,两人打打闹闹的长大,平时还互怼几句,但有的时候又能玩到一起。 顾云涛知道二妞不好对付,要她帮着找吃的是不可能的,所以一见着顾云浩回来,立马就拉上顾云浩一起。 不得不说,顾云涛也是个会动脑子的人。 二妞最疼的就是顾云浩这个弟弟,即饿死了顾云涛她也是不在乎,但若是顾云浩,她必然想尽办法不让弟弟挨饿。 “行行行,埋俩大一点的啊。” 顾云涛见二妞松口,连忙满意地点点头,又叫嚷着土豆要埋大的。 “二姐,你埋四个吧,你跟三姐应该也饿了。” 无语地瞥了一眼顾云涛,顾云浩一笑,说道:“到时候奶回来问的话,就说是大哥自己去灶房里找到,埋起来的。” 因着家里粮食有限,李氏管家很严,一般都不许二妞她们乱花费东西。 为了怕被发现后,二妞因此挨骂,顾云浩干脆就让她把事情推到顾云涛身上。 反正他是李氏心里的头号心肝宝贝,也不会多说他什么。 顾云涛猜到里面的因由,也并不反驳,只没心没肺地点头答应。 这里顾云浩先回了自己房间,把书袋放好,才又出了屋子。 “大哥,你不温书么?” 见着顾云涛还在院子里游晃,不免有些好奇的问道。 “嘿嘿,今天先生才教了千字文新的几段,明儿应该不会抽书,不温习应该也不妨事吧。”顾云涛贼兮兮地笑道,显然他对自己的小机灵还是很得意。 “今天不温书,赶明儿要是忘了咋办?” “你这说话的语气倒像是先生的紧。”顾云涛摆了摆手道:“明儿还会再教呢,也不着急。” 见劝说无用,顾云浩也不再坚持。 “大哥,把你的书借来我看看呗。”想了想,顾云浩试着说道。 “你才开始念三字经,哪里看得懂我的书。” 顾云涛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颇为自得,那神态与其说是不屑,更像是哪位大儒点评一个蒙童的样子。 “我就是想看看,也不知道千字文我能认识多少个字。” “行了行了,给你看看就是了,免得小孩子家家的,念了两天书不知道天高地厚,让你长长见识也好,只是里面的字你多半都是不认识。” 顾云涛此时心情不错,加上顾云浩说话又讨喜,遂爽快地进了屋子拿了他的那本《千字文》出来,一面递给顾云浩,一面还不忘吩咐别弄坏或是弄污了书页。 接过那本书,顾云浩道了声谢,就拿着去了院子浆洗台旁边,找个小凳子坐下。 浆洗台旁边放着一个石墩子,上面平放着一块打磨的很光滑的石板。 虽然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家里人都知道这是顾云浩的东西,也没人去乱动。 由于前世没有用过毛笔,在练字上,顾云浩就自然得更费功夫。因为想着竹纸太费钱,所以就特意让顾长光给他准备了这个平滑的石板。 一般才认识的字,顾云浩都会先用自制的粗毛笔沾了黄泥水,在这石板上写顺了,才会在竹纸上写。 这样一来,倒是让他可以随心所欲的练字,而不担心纸张的花费。 拿着从顾云涛处借来的《千字文》,顾云浩就连忙坐下翻开来看,因着他先前在讲堂上跟着念过,而且还因着记忆力比旁人强的缘故,也很有些印象。 将书上的文字跟脑子里的记忆一一对应下来,顾云浩不仅有些沮丧。 果然即使差不多能勉强背下这千字文,但还是跟书上对应不起来,而且他真的还有好些字不认识。 看来仅仅靠着讲堂上听,是绝对不够的,他现在真的需要一本实实在在的书。 不过顾云浩也不懊恼,反而是直接拿着那本千字文,从第一个不认识的字开始熟悉笔画。 他是能背下的,所以按着前后的字就能把那不认识的读出来,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字的音和形对应起来,然后记住就是了。 记了一个字之后,顾云浩就单独去熟悉字形字音,在后面就用自制的毛笔沾了黄泥水,在石板上写,用以熟悉笔画。 就这样不停地反复,直到天色渐晚,顾云浩就不再勉强继续学习,虽然视力比较好,但他还是不想变成近视眼,毕竟这个时代可是没有什么眼镜的。 只在心里又把新学的字从头到尾的回顾了一遍,就舀水把练字的石板和粗毛笔冲洗干净,拿着那书去还给顾云涛。 踏着灰蒙的夜色,在田里干活的人也回来了。 因着这些天活儿重,一家人吃过了晚饭,只闲聊两句,就各自回房休息。 顾云浩想了想,也跟着顾长光和卫氏回了屋。 最初进学的时候,二房夫妻也经常吃了晚饭把顾云浩叫到房里,问一些有没有在学堂好生念书之类的话。 不过后面看着儿子自己很是用功,而且做什么都像是很有计划的样子,顾长光夫妇两人也就慢慢的不再过问。 因而今天顾云浩主动到他们房里来,两人都有些诧异。 “咋了,是有啥事?” 卫氏心思很细密,反应也很快,见着儿子刚刚在众人面前不显露什么,反而是等散了后跟到他们屋里,就猜到了顾云浩有什么事想私下跟他们说。 “娘,我想要八十文钱。”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说了出来。 他现在确实急需一本书,但又没有什么手段可以赚钱,也只得向父母伸手。 听了这话,顾长光两口子都有些诧异。 因着顾云浩的文房四宝,基本都是差不多快用完了的时候,顾明良亲自去城里买回来的,一般不用顾云浩跟顾云涛操心。 现在顾云浩说是要钱,顾长光两人自然不知道是个什么因由。 顾长光在城里码头上给人扛货,每天才能得二十文,除去一日三餐,只能剩下十六文,所以八十文钱虽然不是很多,但是也并不算少。 “娃他娘,咱们的钱都在你那吧,拿八十文给云浩。” 想了想,顾长光开了口,却是直接吩咐卫氏给钱。 卫氏原本还是想问一句,但想着这个儿子一向与寻常孩子不同,是个很有主见的,且又行事如个小大人一样,极有成算,故而也不多问。 转身走到墙角处,从衣柜后面的缝隙里摸出一个小布口袋,卫氏打开那布口袋,一面走了回来坐下。 坐定之后,卫氏又似想起了什么,起身去把门给从屋里反栓上,方才回来给顾云浩拿钱。 第16章 第16章:考校 都是些散钱,大多是十几文钱就用一根短绳串着系在一起。 顾云浩一看就心下明了。 这些钱都是顾长光进城做短工,以及卫氏跟家里的姐姐们织布、打络子、编草鞋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卫氏拿了几串钱,大略数了下,大概有将近九十文的样子,就直接用剪子把绳子剪断。 “这些钱你都拿去,多了的就留着。” 卫氏一面说,一面摸了摸顾云浩的头,就去找了个稍长些的粗麻线来,要把钱一文一文的给顾云浩串好。 “娘,只要八十文就好了,多了我就是留着,也没处用啊,还是你收着才是。” 顾云浩不由有点哭笑不得。 卫氏跟顾长光一向节省,想来也是攒了好久才有这么点私房,现在一听说他要用钱,两人二话不说就直接给,甚至还要多给几文。 可怜父母心…… 顾云浩心里除了感动还是感动,但也坚定了要好生念书的决心。 一定要走出一条出路来,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才不枉父母这样疼他。 卫氏见顾云浩坚持只要八十文,就也不再坚持,反正他们两口子攒的钱也都是给儿子花,就麻利地数了八十文钱,再用麻绳串好系紧了交给他。 拿着沉甸甸的铜钱,回到自己的屋子,将铜钱放到书袋里装好,顾云浩又把油灯拨亮了一点,然后开始温习今天下午新认的字。 加深了一遍记忆之后,顾云浩就出了屋子,洗脸洗脚,然后回屋熄灯睡觉。 ****** 第二天,到了学堂,顾云浩因着书袋里面装着巨款,所以也格外注意。 随着顾明琮的一声“休息”令下,孩子们都忙着两下收捡了东西,像放了的兔子一样,没多久就跑的没影了。 顾云浩也是收捡了东西,却不着急到后院吃午饭,反而是往前院顾明琮的休息室去了。 到了屋外,果然见顾明琮还没离开,正坐在一个案桌前收拾书本和纸张。 “先生。” 想了想,顾云浩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怎么你没去吃饭?” 因着顾云浩平时在讲堂上十分认真,练字也比旁的学童进步快,顾明琮对他还是很有些好感。 见状,顾云浩走近了屋子,到案桌前站定,神情很是认真地说:“先生,我想要从学里买一本千字文。” 听了这话,顾明琮不免有些诧异。 “怎么,你现在才在学三字经,要千字文有何用?” 顾明琮到没有恼怒也并没表现的很诧异,他只当是旁人走了顾云浩的门路,想要到学里来买书。 毕竟学里的书都是他抄写的,只收了纸张笔墨的成本价,要比外面的书便宜许多,有人想来这里买书捡便宜也是说的过去的。 “我在讲堂上听着先生讲千字文,也想多学一些。”顾云浩老实地回答道。 “胡言乱语!” 顾明琮却是生气了,面上也带着几分怒气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治学一道,要耐得住心性,脚踏实地的埋头苦学方能有所获,你居然这样好高骛远!” “先生……” 顾云浩话还没出口,就被顾明琮打断道:“讲堂之上,不好生用功温书,做这些三心二意之事!” 见他教训的差不多了,顾云浩方才小声说道:“学生并不敢,只是三字经跟已经背完了,字也全都识得,因听着先生讲千字文,心里着急,就想多学一些。” “狂言!” 顾明琮只当他为了逃脱责罚说大话,更是不悦。 “学生所言乃是实话,恳请先生考校。” “好,那你现在就背给我听,假使你背对了,那么就是先生误会了你,假如背错了,不仅要挨戒尺,以后还要踏实地做学问。” 闻言,顾云浩忙点了点头,开始背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他一面开始背着,顾明琮手里的戒尺也跟着举起来,很显然是想趁着这个机会给他点教训。 “……戒之哉,宜勉力。” 直到背完,居然果真没有一个错处。 举着戒尺的手臂也有点微微发酸,顾明琮放下手里的戒尺,面色稍缓。 “千字文是要学过了三字经跟百家姓之后,才能开始学,而且进学并非那么简单,现在你三字经虽然能背了,但里面意思能弄懂么,何况学完了三字经,还有百家姓呢。” 想了想,顾云浩也觉得他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但是因在前世也念过《三字经》,加上他本来就是成年人的“芯子”,《三字经》的内容又比较浅显,理解起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 “意思我大概是懂一些,请先生听一听我理解的对不对。” 言罢,顾云浩就开始对照着《三字经》的内容,开始一句一句的解释。 因为早早的就背了下来,又没有旁的东西可以学,他也还是很下了一番功夫去理解里面的意思。 待顾云浩说完,顾明琮也忍不住点头称赞。 “看来你果然是很有读书的天份。也罢,你理解的没有错,但也不可因此自满,须知学海无涯这个道理。” 听到说自己有天份,顾云浩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除了记忆力要比寻常人稍微强一些,实在也称不上有什么过人的天份。 认真地点了点头,顾云浩道:“我知道了,先生。” 他自然不会自满,而且顾云浩心里清楚,自己现在还只在蒙学阶段,后面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难度也会随之增加。 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他从来不小瞧这个时代的任何人,更不敢小瞧科考。 “既然你想学千字文,那么我问你,你百家姓可学了?”见他听进去自己的话,顾明琮的声音也柔和了一些,说道:“做学问须得循序渐进,不可心急贪快,否则容易移了性情。” “因着家里有我大哥的旧书,百家姓我也自己读了一些,只是还有些字不认识。” 顾云浩老老实实地道。 听了这话,顾明琮脸上也带着几分惊喜地笑意。 他是真的把顾云浩当天资不凡的学童来看了。 “既然你有这等天资,也就不必一定要按照旁人的进度走。” 顾明琮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开始思忖着怎么教导这个学生,才能不使明珠蒙尘。 “这样,今后每天中午,你还是先把百家姓上的字认全,若是有不认得的,中午的时候就来问我。”顾明琮想了想,就有了决断,“等百家姓学好了,我就许你学千字文。” 闻言,顾云浩不由大喜,连忙道谢。 “至于你说买书的话,那就算了,待到时候先去我家里借了书学就是。”顾明琮又继续说道。 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顾云浩心下感动不已。 说实在的,虽然买书花钱是不可避免的,但现在对于他们家里来说,能省一些自然是更好。 “谢谢先生。” 真心地向顾明琮一拜,顾云浩道谢道。 “行了,快去吃午饭吧,只是千万记着,不可自满。”顾明琮又吩咐了两句。 连声答应下来,顾云浩就辞了顾明琮,往后院去吃午饭休息去了。 晚上到家后,顾云浩又私下把钱交还给了卫氏。 “怎么又拿回来了?是不够么……”顾长光有些不解地道。 顾云浩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是的,本来是想在学里买一本书,结果先生说了暂不用买,可以直接到他家里借书用。” “琮大伯真是……” 顾明琮是顾氏一族的族长,也是族里唯一的童生,平时行事又非常公正,谁家有个事情,他总能组织族里的人去帮忙。 因而,不仅在顾氏一族里,就是在整个青坪村,都很有威望。 听闻了顾云浩的话,顾长光跟卫氏更是觉得感恩不已。 “要不哪天你从城里做工回来,带上一坛子酒,琮大伯这样教导幺娃子,咱们还是应该去拜谢一趟才是道理。” 想了想,卫氏建议道。 “成,你说的不错,做人不可以忘恩。” 顾长光也点点头答应。 这边卫氏从顾云浩手里接过铜钱,又放到柜子后面藏好,对着顾云浩嘱咐道:“不可告诉旁人,说娘在柜子后面藏钱了啊,就是大妞二妞她们都不行。” 顾云浩自然是点头答应。 “昨天你没这样嘱咐,你看儿子有出去乱说没?” 顾长光这时候却是不由一笑,说道:“你也太小看咱们儿子了,这孩子可是聪明着呢。” 又被赞了聪明,顾云浩还是有些不习惯,匆匆地说了声“回去休息”就出了屋子回自己房间。 第17章 第17章:两年 自那次跟顾明琮深谈之后,顾云浩算是彻底解决了书本的问题。 先是在顾明琮的指导下,把整本《百家姓》学完,认识了些新字,而后就借了顾明琮家里的一本《千字文》开始学。 因着之前已经在讲堂上跟着默念过,原本就有些印象,背起来也并不是很艰难。 只是遇着不认识的字,就去找顾明琮解惑。 就这样,顾云浩不仅能完整的将《千字文》背下来,还多认识了不少字,除了一些不常见的,其余基本都能认得。 见着他到了反复可诵的地步,顾明琮也就开始解释文章的意思。 他讲的并不细致,有很多地方还比较含糊。 但是顾明琮说,他自己本生也是学问不够,因而理解的也有限,只能将他懂得讲给顾云浩听,其余的也只得顾云浩自己去揣摩和理解。 因为跟顾明琮熟悉了起来,顾云浩也知道一些科考上的事情。 比如他们现在还称不上学子,最多能称蒙童,也就是说刚刚开蒙而已。 要想正真进学,就要按着步骤,学完三百千千,也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之后再是《幼学琼林》,这样才算读完了蒙学阶段的书。 对于讲究一点的读书人家或是书院,学了《幼学琼林》后,还要念《弟子规》,追求诗文才气的还要读《声律启蒙》。 而后正式进学了,还要先学《孝经》,在懂得诸德之本后,才开始学寻常四书五经。 治书很是讲究顺序,一般都是根据由浅入深的原则,先学四书,按着《大学》、《论语》、《孟子》、《中庸》的顺序,一本学完之后再学第二本。 待四书学完之后,方能治五经。 五经分别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都是先全部拉通学过之后,再从中选取一经主修,其余辅修。 一般而言,学完这些东西,至少都得十来年。 至于考秀才,那也都是四书五经学有所成之后,方才有可能考上。 更不用说后面考举人、考进士了。 知道了自己任重道远,顾云浩更是珍惜时间,开始给自己制定了一个练字和学习的长期计划,每隔一段时间就按着来规划自己要做的事情,以此保证学习进度。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眼就过去了两年。 顾云浩也从先前的小豆丁长大了不少,因着上了两年学,谈吐举止间也带着几分儒雅俊逸之气。 这两年,他把心思都用在念书上,在顾明琮的教导下,已经学完了《千字文》,现在正在主学《幼学琼林》的第三卷。 另外因着能到顾明琮家里借书的便利,顾云浩还借着读完了《声律启蒙》。 当然因为顾明琮对《声律启蒙》也并不太懂,这个基本上都是靠的顾云浩自学。 这个速度虽然称不上惊人,但相较于其他学童,已经是快了不少。 也因着他进度快,在去年的时候,顾明琮就让他坐到了讲堂的右侧,跟顾云涛等人一起学习。 顾云涛今年也是已经十岁了,他跟着大部分学童一样,刚学完《千家诗》。 不得不说,让顾云浩跟顾云涛一处念书,还是有些作用的。 从去年开始,顾云浩就慢慢发现这个堂兄在开始改变。 许是受不了年纪小的弟弟跟自己一起念书,也或是看着顾云浩的进步开始有种紧迫感,反正顾云涛这一年来上学用功了不少。 两年来,顾云浩跟顾云涛的都有了长进,而顾家的变化也是不小。 最主要的就是家里的收入增多了。 自从顾长荣到衙门当差后不久,衙门里扩建了饭堂,像顾长荣这些当差的杂役也开始可以免费到饭堂吃饭。 这个好处就是立即可见的,不仅顾长荣能吃顿饱饭,而且还省了每个月的饭食钱。 顾长荣也有个分寸顾家的,除了一些必要的花销之外,俸钱基本都拿回来交给家里。 这样下来,每年八两的俸钱,基本可以攒下个七两左右。 当然,在衙门当差,还多少有些旁的收入,虽然顾长荣在的兵房不如当初顾明良的户房吃香,但好歹也管着城防、驿站、急递铺子等,一年下来,也还是能收些孝敬。 只是这些额外的收入,大家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罢了。 但是家里人都明白,方氏多少都会存些私房。 这两年风调雨顺,田里收成好,家里的存粮也多了起来,还能收入个八、九两银子,这样一算,家里每年还是能有个二十两左右的稳定收入。 对于一般人家来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当然,他们家里花销也不少,主要就是两个顾云涛跟顾云浩两人读书,每年买纸笔墨这些,还是要花费好几两银子。 不过看着每年还剩十几两银子的进项,李氏也还是很满意的,平时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多了起来。 除了家里公中收入增加了之外,两房人的私房也多了不少。 大房因着顾长荣当差,收到了孝敬,方氏一般都是往公中交一些,再自己留一些攒着。 而二房则更是想尽各种办法攒钱。 顾长光一有空就去城里打短工,而后又跟着个师傅学了木匠的手艺,虽然学的时间不长,但他为人踏实,又干活细致,最近这半年来也能出师自己挣钱了。 现在农闲的时候,他也不再去做短工干体力活,而是在附近几个村里当木匠挣钱。 若是接的活多,每年还是有四、五两银子的收入,但是活不多的话,就只有二、三两。 卫氏则还是主要以织布赚钱,大妞已经十三岁了,早已学会了织布。现在又开始教二妞,家里织布机不停,母女三人轮流干活,半个月能织一匹布,能卖个八十文钱,再除去买线这些成本,还剩下五十文的利润。 当然这些都是得农闲的时候,农忙时候,全家人的首要任务还是下田干活。毕竟那才是最根本的,粮食贵得很,顾家是没有那个余钱去买粮吃的。 顾云浩虽然心思大多花在念书上,但也是跟着二妞一起养鸡、养鸭。 先前养在鸡棚里,后面鸡鸭多了,索性就让顾长光用木板,在后面的竹林里又围了个大的鸡圈。 现在家里的鸡鸭越来越多,单是能下蛋的母鸡,就有三十来只。 除了能收获鸡蛋、鸭蛋拿出去卖之外,待到鸡长到一定大小,也直接联系了卖到城里的酒楼去。 因着是顾长荣从中牵的线,那酒楼的老板也不是很亏待他们,价格还算公道。 鸡蛋一文钱两个,鸭蛋一文钱一个,他们每天能捡三十多个鸡蛋和鸭蛋,这样平均每天又能进账二十文钱。 根据顾云浩的提议,家里每个月都会把不太生蛋的鸡鸭给卖掉,虽然不下蛋的鸡鸭实在是没什么利用价值,但家里人都舍不得吃,索性卖到酒楼,一只鸡也能得个十文钱,鸭则是十五文一只。 因为养的鸡鸭多了,自家的糠不够用,顾云浩又提议把几个邻居家多余的糠都买了过来。 除开各种成本,顾云浩还是觉得养鸡养鸭比较划算,毕竟平均一个月还有三、四百文钱的收入。 二房各种办法都用上了,每个月也是能创造六百文左右的收入。 在这个时代,这已经是不小的一笔钱了。 当然,按着家里的规矩,还是要上交一半给公中,剩下的才是自己的私房。 对于家里这个规矩,卫氏从来没有怨言。 毕竟村里别的人家,那都是不许各房存私房的,大房也是如此,每月除了往家里交俸钱外,收到谁的孝敬,也会交一半给公中。 能自己存些私房,虽然不多,一年只有个三、四两银子,但已经足以让人欢喜。 加上自从顾长荣去衙门当差,家里生活条件好起来之后,方氏为人也和善了许多,家里倒是变得和睦了不少。 看着儿子念书念的好,手里又捏着一些子私房,卫氏只觉得日子越过越舒心,人看着也年轻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的收藏和评论 第18章 第18章:私塾 九月十四这天,众人吃过了晚饭,拿着竹凳坐在院子里乘凉。 “爹,明儿我娘家爹说要过来一趟,有事跟你商量。”方氏想了想,笑着对顾明良说道。 “成,那明儿你就别下地干活了,在家里等着,等亲家一来,就去地里找我就是。” “哎,好嘞。” 爽快地答应一声,方氏就不再多言。 隔日,辰时刚过,顾家就来了客人,来人正是方氏的父亲方守华。 方守华是里长,管着周围的这几个村子,因而行事说话之间还带着几分傲气。 “亲家来了,快坐。”顾明良听到消息,就从田里赶了回来,一面招呼方守华,一面让二妞赶紧端水。 “倒是不用太麻烦,我这坐一会就得走,说是谢家村的堰塘不知道被谁挖了,还得去看看呢。” 方守华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亲家,不瞒你说,今天我来倒是要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 “前些日子云涛那孩子到家来玩,我看着我这外孙是个读书的料子,这几天反复琢磨一件事,今天来跟你说说。” 听了这话,顾明良身子一顿,随即不露声色地问:“你的意思是?” “我看那孩子在顾家族学里念书也是学不出个什么,怕是浪费功夫。”方守华直言道:“我想着是不是把他送到城里去念书。” “城里?” “不错,我听说县城里的学堂,那都是秀才坐馆,哪一个不比村里的族学强?” “只是前些日子我们族学里的先生跟我谈及,说是云涛什么蒙学都还没学完,这样去城里念书,是不是太早了?” 听到顾明良的话,方守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我说亲家,你想的也太多了,城里的孩子难道就不学三字经了?云涛去了城里,也是可以继续念现在学的书。” 这话倒是实在的。 顾明良在县里当差的时候,就听说过城里孩子从四岁就开始启蒙进学读《三字经》。 “跟你说实话吧,我有个认识的人,跟城里姓何的秀才关系不错,这何秀才在城里办学,因而我想让那人去向何秀才举荐云涛,让孩子能去城里念书。”方守华说道。 城里的学堂自然是不像乡下这样好进。 一般进学堂念书,先要经过先生的考校,只有先生满意了,才能成功入学。 顾明良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故而方守华这样一说,也有些心动起来。 若是有熟人相帮,那么顾云涛进学的机会自然要大上许多。 “至于束脩,我拿出五两银子,就当给外孙念书用了。”方守华爽快地说道。 五两银子并不算少了,还是用在顾云涛这样一个外孙身上,绝对称得上是大手笔。 “先谢谢亲家为云涛着想,只是这事还得等家里人齐了,再一起商量才行,等隔两日再给你答复吧。”顾明良想了想,说道。 方守华知道他家里两个儿子,两个孙子,也并不着急,只是说道:“应该是要商量才行,只是机会难得,别误了孩子的前程。” 又说了几句话,方守华见话已经带到,就告辞先走了。 这里只留下顾明良一个人陷入了犹豫之中。 若说这还真是个难得的机会,毕竟能去城里念书是十分不容易的。 城里的先生学识广博,讲学也比乡下强些,去城里念书,也就意味着有更大的可能考上秀才。 但是家里有两个孙子,又偏偏都是两个儿子的独子…… 过于偏了谁都是不好。 若是让大孙子去念书,那么小孙子怎么办? 但是两个孙子都去,家里又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顾明良纠结了一番,也是不知该如何决断。 刚巧这天是十五,衙门里发俸钱和休假,晚上顾长荣也会回来,到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着看吧。 随着两个孙子都长大了,且又都入了学,顾明良也慢慢发现,这两个孙子看着都是聪明的,因而每次有什么关乎顾云浩、顾云涛学业上的事,他都十分谨慎。 生怕自己做错了决断,误了孩子的前程,让顾家损失一个秀才。 顾长荣回来的比较早,除了每月的俸钱外,他还拿买了一挂五花肉,另外给孩子们也买了点零嘴。 与顾明良不同的是,顾长荣虽然也只是买了两包的量,但也分成了五个小份来装,当然顾云涛、顾云浩两人要分的多些,大妞她们三姐妹要少一点。 不过这也很是值得让几个孩子欢喜了。 这天晚上,大娘方氏面色更是温和了许多,干活一回到家,也不喊累,直接就奔到灶房里做饭,平时做饭的二妞、三妞,也只在一旁稍微打打下手,烧烧火之类。 方氏的手艺虽然赶不上大妞,但也是很不错的。 炒了一大盘土豆丝,又做了一碗红烧肉,外加各色的野菜一拌,晚饭也就做好了。 “三妞,去叫人吃饭。” 方氏一面吩咐三妞,一面开始收拾桌子端菜。 顾家人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家人经常在吃饭的时候聊天说笑。 见着众人都在,顾明良开始说方守华白天提到的事情。 “这去城里念书,花费肯定要比族学里大些。”顾明良说道:“每年给先生束脩要三两银子,到时候一日三餐也应该要在学堂里买来吃。” 听了这话,大家陷入了沉默。 三两银子的束脩,还不管饭食,这倒真的不便宜。 要知道他们家里现在收入算不错的,最多每年也只能存十五两左右。 三两银子的束脩,再加上饭食以及笔墨纸砚的开销,一年怎么就要花掉近十两银子。 很明显,家里现在的收入,是不能同时让两个孩子都去城里念书的。 但若是只让顾云涛去念书,不让顾云浩去,那也是不行的。 因为想到这个原因,所有人不知道该怎么决断了。 “爹,娘,我娘家爹说,让云涛去念书,他给出五两银子,加上我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娘家给了十两银子的压箱钱,我想一并拿出来给云涛当束脩,前五年的束脩应该是不愁的。” 见众人都没有反应,方氏有些着急了,忙道:“只是饭食和笔墨纸砚的花销,要比在族学里大一些。” 她娘家得家底要比顾家丰厚些,当初嫁入顾家,带了些压箱钱,这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只是这么多年,也没人去过问和在意过这笔钱。 但是没想到居然有十两这么多,而且方氏就这样拿出来给顾云涛念书用。 照理说,媳妇的压箱钱那都是私产,婆家人都是不能用的,但若是其本人愿意拿出来给自己的子女用,也很正常。 听到方氏这样说,顾明良就有些心动了。 若是少了束脩的开销,那么每年到城里念书,花费应该不超过七、八两…… “爹,我看就让云涛去吧。” 一直不吭声的卫氏,突然开口说道:“家里现在一年比一年强,应该还是能供的起,咱们还是不能为了省钱,就误了孩子的学业。” 听着卫氏这话,方氏自然是感激万分,忙跟着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这两妯娌也是很少这么意见一致。 见着卫氏发话了,顾长光也自然也是没有意见的。 他本来就对孩子念书这些事,是一百个全力支持,加上又是自己的亲侄子,他哪有不心疼的。 不过为着不让女人孩子跟着自己吃亏受委屈,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听卫氏的,现在见卫氏也赞同,他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爹,既然大嫂她爹说了,能托人举荐入学,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还是让大娃子去才是。” “二弟……” 顾长荣原本以为首先出言表态的会是母亲李氏,却不想居然是二房两口子,当下心里瞬间被兄弟亲情给暖的感动不已。 “二弟,弟妹,你们放心,等幺娃子十岁的时候,也送到城里去读书。” “行,大哥,有你这话就够了。到时候幺娃子的束脩也是我们二房自己出。”卫氏立马含笑应下。 顾云浩见着卫氏高兴的样子,也不由心里暗赞。 有个聪明的又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娘,还真是他的运气。 居然就这样趁着顾云涛去念书的机会,把他今后进学的事情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评论和收藏 第19章 第19章:自己的书 在全家人的支持下,顾云涛得来了个去县城念书的机会。 同时,也决定等顾云浩十岁的时候,也送去城里念书,家里公中负责两个孩子平时的花销,而每年的束脩,则由两房人自己想办法。 为着这事,顾长荣特地在衙门告了一天假,跟着岳父方守华一起,陪着顾云涛到何秀才的学馆去。 虽然不知道其中过程,但最后顾云涛还是如愿以偿的拜在何秀才名下,到城里念书去了。 也因着这个事情,顾家大房跟二房的关系变得比先前融洽许多,就是当初最不好说话的方氏,也是温和了不少。 顾云涛到城里念书后,每个月只有两天的休沐日能回家,平时都得在学里住着。 家里孩子少了一个,众人的心思也开始有些转变。 对这个感觉最明显的就是顾云浩。 先前顾云涛在家时,那绝对是奶奶李氏的头号心肝宝贝,而同为孙子的顾云浩,也要稍微靠后点。 就连爷爷顾明良,也是更为重视顾云涛这个长房长孙。 更不用说方氏了,那心里眼里就只有儿子顾云涛,恨不能把全部的好东西,都揽到大房给顾云涛。 但是自从顾云涛去念书之后,顾云浩明显感觉家里人对他更为关注和重视了。 加上他本就嘴甜会说话,又长得眉清目秀,因为读书的关系,整个人也看着很干净文雅,很是招人喜欢。 一来二去的,顾云浩在家里的地位也直线上升,在他爷爷奶奶心中也到了跟顾云涛一样的位置。 就连方氏,对他也还过得去。 不得不说,顾长荣去衙门当差之后,方氏的确变化很大,想来是顾长荣私下与她说了不少话。 在和睦的氛围之中,顾家又过了一年。 **** 三月的柳枝开始发芽,顾云浩也刚在一个月前过了满八岁的生日。 他已经背完了《幼学琼林》,只是文章的意思还没有全部通透,现在只要见着顾明琮有空,就会去前去请教。 这日,从顾明琮家里出来的时候,顾云浩拿了好些书。 一回到家,李氏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就忍不住心疼道:“哎哟,我的乖孙啊,怎么拿了这么多书回来,累着了没?” “没事,也不很重,就是路远了,这样一直拿着手有点酸。” 把书小心地放下,顾云浩不由甩了甩已经酸麻的手臂。 “嗳,快擦把脸。” 李氏见他满头的汗,早早的就洗了个帕子来给他擦脸。 “奶,我自己来就成。” “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书?”李氏问道。 “先生家里的,我借来用一下。” 闻言,李氏不由摇了摇头,道:“读书人真是辛苦,这么多书得读到什么时候去哟……” 顾云浩轻轻一笑,他自然不会告诉他奶,这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 因着这些年来,每次要用书了,都是跑去顾明琮家里借,原先倒是没什么,只是去年的时候,顾明琮家里的小重孙也开蒙了。 顾云浩就想着以后这样总是到别人家借书不是个办法,索性就想要不自己也弄一套,看的时候也方便些。 他现在的字算不上好,但勤奋练字,也写得出一手工整的小楷。 加上就算抄了书,那也是自己看,又不拿出去卖,字迹纸张差一点也没什么问题。 思忖了一番,顾云浩觉得这事还是可行的。 因而新年一过,顾云浩就跟顾长光和卫氏说了这事。 只要关于他的事,顾长光跟卫两人从来都没有不肯的,忙点头答应。 想着抄书这事是额外的花销,顾长光就跟卫氏商量,说干脆二房自己出钱去给顾云浩买纸墨,因着要抄书,所以干脆买好一点的纸。 哪晓得顾明良知道这事以后,也是说书可传家,认为这事值得花钱。 因此二话不说,就让李氏拿了二两银子给顾长光,让他去买纸墨回来给顾云浩抄书用。 李氏现在对顾云浩宝贝的很,一听说是小孙子要写书了,自然也不吝啬,当下就拿了钱让顾长光赶紧去城里买东西。 就连方氏,见着公婆给二房拿钱买纸,也没有说什么。 这倒是二房人完全没有想到的。 见着不必动用私房,卫氏跟顾长光自然也不会推说不要,便接了钱去给顾云浩买了好些纸墨回来。 说是好一些的纸,实际也就是一百文一刀的竹纸,只是这纸稍微厚一点,写了字不会浸墨漏墨,可以两面都写罢了。 自这以后,顾云浩每天的事情就多了一项,那就是抄书。 最先抄的自然是还正在学的《幼学琼林》。 抄好之后,顾长光又专门去城里帮着买来一大张黄皮纸。 卫氏按着书页的大小把黄皮纸裁剪了当书的封面,二妞则先开始小心翼翼地用粗麻线装订里面的书页。 先是将书页装订好了之后,再装书面。 装订的样式自然也是比着旁的书本来的,装订完之后,二妞还细心的将书页慢慢裁剪整齐,最后看着成品,顾云浩觉得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比外面书店卖的差远了,但还是比族学里八十文一本的书好上不少。 《幼学琼林》虽然不过两万多字,但他原本就只有晚上那么点时间,加上为了字迹工整,抄书的时候还是刻意放慢了速度,最后,顾云浩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抄完。 之后,他又抄了《千字文》、《千家诗》跟《声律启蒙》。 看着还有些纸,顾云浩想了想,就开始抄四书。 虽然现在还没开始学,也还是可以抄了,留着有空先看看。 于是按着四书的治学先后,顾云浩将剩余的纸抄了一本《大学》。 至于其余的书,他也不着急,反正有这个自己抄书装书的法子,等后面没钱买书的时候,自己抄一本用就是了。 顾长光见儿子这些日抄了这么多书,怕书本积了灰,也忙找了一块木头,做了个简易的小书架。 这书架做的很精细,大小也适中,刚好可以放在顾云浩屋里的书桌上。 这样一来,顾云浩也算是个有藏书有书架了。 珍惜地摸了摸这些日子抄好的书,又一本一本的放好。 要是在前世,各种书籍随处可见,买本书跟吃顿饭一样随意,若不是在这个时代亲身经历,哪里能切实体会到纸张书籍的得来不易。 想到这里,顾云浩不由生出一种要好生读书的情绪来。 第20章 第20章:救人 十月天高云淡,正是外出游玩的好时候。 这天午间散学的时候,顾明琮将学童们留下来,说道:“今天下午,我有些事情,尔等且回去自己温书,明日一早交五篇小字来。” “是。” 一听这话,众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兴奋,忙齐声答应道。 待顾明琮走出了讲堂,大家就开始收捡书本纸笔。 “云浩,等会干嘛去?” 问话的是顾云海。 顾云海今年十岁,是族里三叔顾长杰的儿子,自小到大都很皮实,但为人也颇为仗义,倒是跟顾云浩关系不错。 “家里这些天在忙着呢,看看回去能帮忙做些什么。”顾云浩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是实话,秋收过后,一般都只在稍微松口气之后,就又要接着赶种下一茬庄稼。 以前他年纪小,家里农忙的时候帮不上什么忙,但现在好歹也八岁多了。 虽然他爷奶跟父母仍都坚持不让他下田,但顾云浩也还是想要分担一些,就主动承担了打扫、喂猪这些家里的杂事。 “难得今天先生有事,咱们也好久不在一处转转了,下午不如去河边摸鱼吧?”顾云海笑着劝道:“田里的活你又帮不上忙,咱们就去一个多时辰就是,耽误不了你家里的事。” “就是这话,云浩,你可好久没跟我们一起了。”赵明也在一旁帮腔道。 心里暗暗算了下时间,顾云浩见拗不过他们两人,只得含笑应下。 三人整理了案桌,跨上书袋,一路到了村里小河的最上端。 这里河面较宽,因着石块比较多,水很浅,不过才到膝盖,倒是个摸鱼的好地方。 河岸两侧没什么人家,很是静谧。 “就在这吧,赵明,咱们下水看看有没有,云浩,你去上面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地方。”想了想,顾云海说道。 赵明也是一面脱鞋挽裤腿,一面点头赞同道:“若是没有的话,就干脆往河里扔石头,把鱼给赶下来。” 顾云浩原本也没打算下水,见他二人都如此说,自然点头答应。 一路顺着河边往上游走,听着河水流动的声音,很有一种平和舒畅之感。 河流的上游,有一水坝,因这里的农户家里大多是水田,所以水坝里的水都是蓄着,一般到旱天无雨的时候,就会开坝引水灌田。 顾云浩一路到了水坝附近,却是隐隐听到有人呼救。 不想其他,连忙循声而去,急急往水坝上赶。 到了水坝,就见一个小女孩正在水里挣扎。 这水坝并不很大,也只有三米多深,但因着今年雨水丰厚,也没放过水,所以坝里的水深也还是有将近两米。 因为知道这里的水深,顾云浩也不通水性,故不敢贸然下水,就忙跑到坝口处找来一根竹竿。 “你别急,抓紧这竹竿,我拉你上来。” 顾云浩对着水里的那小女孩大声喊,然后就拽着竹竿的一头,把竹竿递了过去。 好在这小女孩落水的地方离坝堤不是很远,又没有很用力扑腾,还余了些力气。 待那小女孩抓住竹竿之后,顾云浩就用力的往岸边拉。 等最后到了坝堤边缘,忙伸出手去,一把将人拉了上来。 不知是因为感觉水有些凉,还是被吓到了,小姑娘上岸之后,就一直蜷缩着发抖。 “没事了,别怕。” 见着有些不落忍,顾云浩声音也低柔了不少。 小姑娘浑身的衣裳都湿了,他倒是有心学前世电视剧里面演得那样,豪气的把身上的衣服一脱,给人小姑娘披上。 但现实就是这么坑人。 他也只穿了一件单衣,脱给了别人披的话,他就只有光着身子…… 虽然年纪不大,但若真是在人家姑娘面前宽衣解带的,那肯定是不行的。 故而见着小姑娘湿漉漉地缩在一起,他也只能爱莫能助。 “你怎么会到这里?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吧。”顾云浩问道。 言毕,顾云浩就站起身来,准备去拿先前被放在一边的书袋。 哪晓得刚走了一步,就感觉衣角处微微一滞。 转头看去,却是那小姑娘一脸惊慌地抓着他的衣角。 心知她是吓坏了,顾云浩安慰道:“我不走,只是去拿东西,刚刚我把书袋放在那边了。” 闻言,小姑娘犹豫了片刻,果然放开了手。 拿了书袋跨上,顾云浩正准备问清楚了,送小姑娘回家,却见远远有好些人跑了过来。 “在这里!”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就见几个仆人装扮的人跑了过来。 “小姐,没事吧?” 一个年级稍微大一点的仆人跪坐在堤坝上,一脸担心地问道。 小姑娘似乎见着熟悉的人,面色也不似方才那样煞白,只是也并不说话,只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我的儿啊。” 伴随着一个哭腔,又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喘吁吁地跑过来。 “娘。” 小姑娘只唤了一声,就被妇人紧紧地搂在怀里。 “夫人放心,小姐只是落水受了惊,应该没事的。”那我年纪稍长的仆人回道。 一时跟着的下人忙活个不停,又是有去找干净衣裳的,又是拿披风给小姑娘披上的。 见已经不需要他帮忙,顾云浩轻轻一笑,悄悄地转身离开,自去下游找顾云海跟赵明二人。 “云浩,怎么去了这么久?看看我们抓的好东西。” 见着他回来,赵明一脸兴奋地显摆道。 顾云浩上前看了一眼,果然见他们已经抓了不少手掌长的小鱼。 因着没有带竹兜,所以只用一根草杆串着。 “刚前我们就抓了这些,这会子一直没鱼下来。”顾云海疑惑地看着顾云浩,说道:“你小子真去上游赶鱼去了没?” “去了啊,只是没有赶鱼,是去救人。” “你就吹吧……” 见两人皆是不信,顾云浩也只是笑笑,并不在意。 第21章 第21章:季老爷 这事顾云浩原本没放在心上,自然也没跟家里说。 哪晓得没过两天,家里人才吃了午饭,就见有人上门来。 “就是这家。”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就见本村村长胡德全一脸笑意地走进了院子,身后还引着三两个人。 “老胡啊,这是什么回事?”顾明良有些诧异,站起身来问道。 胡德全一面把人往院里引,一面说道:“这是府城的季老爷,前儿你们家幺娃子救了季家人,人特地寻了来致谢的。” 说到这里,胡德全又在院子里瞅了瞅,问道:“幺娃子呢?” “在学里念书呢。”顾明良道。 “哦,倒是我记错了。”胡德全先是一拍脑门,而后又跟来人解释,“那孩子已经进学了,在我们村里的顾氏族学念书,是个顶聪明又刻苦的。” 只见那季老爷虽然一身简单布衣,但丝毫不显寒酸,反而另有一种高贵之气。 听闻顾云浩在学里念书,季老爷眼里明显划过一丝欣赏,而后说道:“农户人家要出个读书郎实在不易,那孩子知晓刻苦,想必是明白家里艰难,是个有心志毅力的。” 胡德全也是连连点头,又把顾云浩夸赞了一番。 “这位想必就是顾家少年郎的祖父吧?” 见季老爷相问,胡德全忙点头:“正是。” “老兄弟,可多谢你家孙子见义勇为,不然我也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季老爷上前,对着顾明良行了一礼。 因见着这位季老爷跟自己年岁差不多,顾明良也不好受他的礼,只往旁边一侧,避了一下。 顾明良将季老爷跟胡德全引到院里坐下,又让三妞去端水。 “季老爷客气了,我那孙子也没多大本事救人,想来也是举手之劳罢。” 在县衙当差多年,顾明良自有一套观人之法,见这季老爷虽然衣着简单,但浑身的气势并不寻常,心里也知道此人来路不简单,遂说话也极为谨慎客气。 “过谦了。” 季老爷笑道:“我此番来的匆忙,也未曾备下什么,只有些黄白俗物,也表谢意,请勿嫌弃粗鄙。” 言毕,就见这位季老爷身后的仆人捧出了一个小匣子。 因为是扣着盖子,也看不到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这不敢当,季老爷不必这样客气。” 顾明良猜到了是谢礼,故而推辞道。 “应当的。若是不收,我们到底心里难安。”季老爷说道。 见他坚持,顾明良也知道人家是不想欠他们家人情,所以也就不再推辞。 “方才听闻说你家孙儿在念书,不知学业如何?听说已有八岁,可还是治四书?”季老爷又问。 这话倒是把顾明良问着了。 他只一心想让孙子好生念书,但实际对学问很是不通,只听顾明琮说过小孙子天资非凡,是个读书的料子,学业在族学也是拔尖,但到底是读没读四书,这个他现在还真是不清楚。 “说来惭愧,我对读书的事所知不多,只晓得学里先生说这孩子还算坐的定,其余倒是不懂了。” 顾明良不由抓了抓脑袋,脸色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二妞却是笑着插嘴,道:“弟弟已经学完了幼学琼林,正在跟先生学大学,只是弟弟说先生也对这书不太懂,所以没怎么教他。” 她平时跟顾云浩关系最好,也最关心这个弟弟,自然晓得的要多一些。 “年纪上倒是差不多是该治四书了。”季老爷摸了摸胡须,点了点头,又道:“不过先生又怎会不太教呢?难道这先生还未进学?” 其实季老爷说的进学是官话,与寻常乡里村名所说的“进学”不同。 因着不懂,在村里人看来,只要到学堂念书了,那就是“进学”,意思跟进入学堂有些类似。 但季老爷所说的进学明显不是这个意思,一般真正的所言的进学,是进入官学学习。 这都是要考上了秀才才行,所以严格的来说,就算是考过了府试的童生,只要没考过院试,那一律都称还未进学。 当然,顾家人包括胡德全都是不懂这些。 但是顾明良懂得察言观色,见季老爷疑惑顾明琮是否进学,就猜到了人家说的跟平时他们以为的不一样。 也不好乱语,顾明良索性就不纠结进学的事情,直接道:“先生是个老童生。” “原是还未进学,这也难怪。”季老爷叹息道:“老兄弟,恕我直言,既然孩子年岁大了,又开了蒙,也该好生跟着个先生学学经义才是,否则科考上怕是要比旁人迟了不少。” 一听说科考上的事情,顾明良就肃然起敬,神色更是认真了不少。 “季老爷的意思是?难道在这族学里很难考上秀才?” 季老爷也没有掩藏,直接说了出来道:“一般学童四岁开始启蒙,待八岁就开始治四书,十岁到十一岁开始治五经,若是天资不错,十三四岁即可下场。” 这些是顾家人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当下全家人包括胡德全都听住了。 顾明良更是激动不已,就连说话也有些颤抖:“意思是十三四岁就能到秀才了?” 这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因着往常见到过的秀才公,大多都是二三十多岁,甚至还有像五六十岁都还没考上老童生。 他原本以为孙子聪明,能尽量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考个秀才,现在才知道,原来也有可能在十多岁就考上,他又怎么能不心动呢。 “若是天资不错,又自身用功些,应该是可以的。”季老爷含笑说道。 他说的并不是假话,虽然对于这些农家来说,十多岁出头考秀才是从未听说过,但对于有家底的诗书人家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也得须得有先生指点才是。” 见着顾明良一脸的兴奋,季老爷有些不忍地道。 他自然知晓,对于一个农户人家而言,找个好先生跟着念书的花费是非常大的一笔开销。 因知道这段时间农忙,季老爷略坐了一会,就再次道了谢,起身告辞。 送走了季老爷跟胡德全,顾家人也是一脸欢喜。 毕竟人家那位季老爷一看就是个不简单的人,还说话行事那样客气,丝毫没有臭架子,大家跟着听了一番他说话,不仅觉得获益颇多,心情也还不错。 “爷爷,看看那匣子里是什么?” 待人一走,三妞就眼珠儿一转,一脸兴奋地瞅着季老爷送来的那个匣子。 “没听人家说是黄白之物嘛,多半就是些银子咯,这都不懂,幺娃子教你的字都忘了吧?”二妞笑着点了点三妞的额头。 顾明良不管两个孙女打口头官司,在众人目光中打开了那个匣子。 众人看清了之后,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一脸的欢喜。 果然是银子! 李氏接过匣子数了数,居然有整整一百两…… 这可是不一笔小钱,顾家人兴奋之后,就有些不安起来。 “爹,你说收人家这么重的谢礼,该不会不好吧?”卫氏有些犹疑地问道。 顾明良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想了想,叹口气说道:“对于那些有讲究的人家,银钱不算什么,就怕跟不相干的人沾染上,人家这是不想欠咱们家人情呢。” 闻言,众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们本来也没想过要巴结谁,现在见顾明良这样说,自然也是不觉得有什么。 第22章 第22章:一百两 一百两银子,对于顾家人来说,简直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收入。 因着这个事,一家人这一整天都喜笑颜开的。 平时管家的李氏更是谨慎的很,就是在田里干活的时候,总是隔一会就下意识地摸一摸挂在腰间的钥匙。 不仅感觉家里的门没锁好,期间还叫二妞回家里看了看。 即使后来二妞回家看了,说门户没有问题,锁的很严实,李氏还是有些不放心,时不时往家的方向瞅上一眼。 “你这简直是穷人发财等于受罪。” 顾明良不由有些好笑道。 “阿奶,你就放宽心吧,不说家里还有三妞在,就说咱们虽在田里,但离家又不远,没事的。”大妞也是笑着劝道。 “奶,你得习惯了才行,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嘞。”二妞笑道:“幺娃子念书念得好,大娃子也到城里读书了,等家里出了秀才,那你可又得怎么办?” 二妞说的这话很是讨喜,众人眼里都带着了几分憧憬。 供养两个读书郎实在是不容易,可不就是希望能考个秀才,走出一条出路么。 顾云浩下午回来,就感觉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刚吃毕晚饭,爷爷顾明良就一面抽着旱烟,一面叫李氏把东西拿出来。 “今天家里来了个季老爷,说是前两日你救了他家孙女,人家给你送来了一百两银子的谢礼。”顾明良对着顾云浩解释道。 言毕,就见李氏捧了个小匣子出来,放到平时吃饭的圆桌上。 顾明良打开了匣子,里面装的全是银锭,每个银锭都是十两的模子,一共刚好十个。 又扫了一眼众人,顾明良说道:“我想着,这钱还是应该给幺娃子,不该算公中的收入。” 说这话的时候,顾明良的目光落在了方氏的身上。 很显然,这是担心大房有什么想法。 听到说是要把这一百两都给二房,方氏心里羡慕极了,但这是因着顾云浩才得来的意外之财,也不好说什么。 加上顾长荣私下跟她说了许多,方氏也知道顾云浩学问现在比儿子顾云涛好,说不定家里后面得靠着二房,虽是羡慕,但也明白不该因此坏了家里人的情分,不然说不定以后得不偿失。 “都听爹的。” 想了想,方氏只轻声说了一句。 反正他们大房有顾长荣在衙门当差,顾云涛念书和考试又都有公中出钱,倒也不是很缺钱。 听了方氏的话,顾明良点点头,表示满意。 这对二房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一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上好的良田,也至少能添置十亩,就是在县城,这钱也足够买个宅子了。 “爹,这……”顾长光显然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虽是惊喜能有这样大一笔钱,但心里也是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毕竟家里的规矩在那里,除了二十亩田每年的收入和顾长荣当差挣来的公食银要归公中,两房另外收入的也要一半交给公中,剩余一半才能自己存着当私房。 “爷爷,家规不可废,还是该按着规矩才是。”顾云浩一脸认真地道:“照我来说,还是五十两给阿奶收着吧,另外的五十两就给我娘收着,到时候考试用。” “不行,科考念书的钱公中来出,这是先前说好了的。”顾明良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样说是好心,只是这样的话,反倒让家里人生份了。” 顾云浩转念一想,觉得他爷说得也有道理。 经过一家人的商议,总算是决定了这钱的分配。 首先是分做了两份,其中六十两归二房的私产,用顾明良和李氏的话来讲,留着到时候给顾云浩娶媳妇。 剩余的四十两,归了公中,让李氏收着,准备翻了年给家里重新盖房子用。 “等过两天老大回来,先让他到城里打听打听行情,遇到有价格合适的砖瓦可以先买着。” 李氏笑眯眯地说道。 他们家现在的房子是泥瓦房,虽然占地面积大,修的也很宽敞,但总归也还是有些年头了,乃是当年顾明良的父亲修的。 顾家人很爱惜东西,房顶上的瓦每年都翻,墙体看着有哪里不对劲,也是立马就修补好,虽然现在还能住人,但好歹也经过了四十多年的时间,看起来也确实是有些不太好。 “要盖就盖大房子,等到时候云涛、云浩娶媳妇有了重孙,也才住得下。” 顾明良想的更是长远,甚至连以后重孙的屋子都要规划上。 不过他这么想倒也有一定的道理,毕竟盖房子是大事,而且这次是准备修的砖瓦房,只要修好了,可是能管好些年,自然得一次性弄好。 若是后面家里人口多了不够住,再重新盖房子,那可就不划算了。 “爷爷,四十两银子不晓得够不啊?” 能盖新房子自然好,但顾云浩还是有些担心。 “应该也差不多,到时候木头和院子里铺的石板都是现成的,不必再花钱买,只是砖瓦跟匠人的工钱是大头。” 顾明良想了想,吸了口旱烟,继续说道:“就是不够的话,那也应该差不了多少,到时候家里再拿点银子出来就是了。” 说到这里,顾明良又侧头问李氏:“家里现在还有多少钱?” “一百一十三两。” 李氏一脸的笑意,很显然她是对自己的持家能力感到得意。 毕竟在这样的收入之下,能攒了这么多钱,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这么多啊……” 众人也是没想到家里居然还能存了这么多钱,都是一阵诧异,随后不住称赞。 “娘,你真能干,家里就这么点收入,还有大娃子跟幺娃子两个读书,居然还能存下这么多钱。” 卫氏带头夸道。 “可别到处去说,免得招了人眼。”李氏连忙嘱咐众人,“都是一点点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旁人只看到咱们攒了钱,又哪里会管别的。这些年家里过得什么日子,只有咱们自家人知道。” 众人自然是连连点头答应。 “先存五十两放好,到时候留着给俩孩子考试用,剩余的加上刚得的四十两,就放在一处,等房子盖好了,看看能不能添置几亩地。” 顾明良就对着这些钱的用处做了一个大概的安排。 “爹,我想看明年是不是能让云浩去城里的学堂念书。” 一直沉默地顾长光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那季老爷也说了,要想考秀才,还是得要找个得力的先生才行,不过只是要比大娃子早去城里念一年,还是按着先前说的,束脩什么我们自己出。” 说到这里,顾长光想到刚得了六十两银子,心里也有点底气。 担心家里人不同意,又加了一句:“若是家里艰难,这一年的饭食和纸墨钱,我们也可以自己出。” “这是什么话,当初说好了,等孩子到了年纪,就去城里念书,公中给管饭食纸墨。” 众人还未发话,李氏先是不悦道:“只是云浩现在年纪还小,一个人去城里,我倒是有些不放心。” “奶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事的。”顾云浩忙到李氏跟前,拍拍胸脯说道:“况且爹也说了,是翻年后再去,那时候我都已经满九岁,能照顾好自己。” 其实去城里读书这件事,他私下已经跟顾长光跟卫氏提过。 毕竟以他现在的进度,在族学里混着,也没什么可学的东西。 就是顾明琮,私底下也偶尔提过,让他再想办法到城里求学。 现在见他爹顾长光说出来了,自然是顺杆子往上爬,不愿浪费了这个机会。 第23章 第23章:志向 顾云浩去城里念书的事,最终还是没有当即决定下来。 不过顾明良自从听到了那位季老爷说过的话之后,只要一想到孙子很可能十几岁就考上秀才,就心动不已。 为了不耽误顾云浩的学业,最后一家人经过商议,还是决定过两天得空了,由顾明良亲自去顾明琮家里问问。 若是顾明琮果真也认为是时候让顾云浩出去念书的话,那么就翻了年就送顾云浩去城里读书。 听到这个决定后,顾云浩也放下心来。 先生顾明琮早在今年年初,就曾提议让他再找个师父学四书五经,现在他爷爷去问,肯定也是这话。 那么这样一来,多半等新年一过,他就能到私塾去。 一想到这里,顾云浩就忍不住的期待。 毕竟这个时代读书科考是一件费钱又费神的事情,现在家里稍微有些积蓄,勉强能供他念书,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一般而言,一个农家子能去跟着秀才读书,那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但顾云浩明白,能去城里读书,有个好的先生从旁指点,也就意味着他在科考上更有可能考中。 而且能提前一年,也就意味着进度更快一些,那样说不定能早点考上秀才,也就意味着有更多的机会考举人。 虽然他的记忆力比旁人强上许多,但同时,他也很担心这个天赋只是暂时性或是阶段性的,因而更想抓紧时间先考上秀才再说。 过了几天,顾明良果然用个竹篮子提了二十个鸡蛋,就往顾明琮家里去了。 也不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只是顾明良回来的时候满脸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 “幺娃子,你可是要好生念书,爷爷还等着享你的福呢。” 一回到家里,顾明良就忍不住把顾云浩叫到身边来叮嘱了一番。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肯定是顾明琮称赞了顾云浩。 经过那次去了顾明琮家里后,顾明良明显更关心孙子的学业,每天都要问上好几次,而且人也精神气十足,就是走路都带着风。 虽然顾云浩答的他都听不懂,但也不妨碍他欢喜。 李氏有些看不下去,私下也跟他说道:“不就是夸了你孙子,至于么?说不定人家也是说得场面话,这你也当真?” 听闻李氏的话,顾明良摇头晃脑地说着从城里捡来的官话:“非也……” 话才出口,就被李氏打断道:“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又不是读书人,还捡了人家的话来说,好生说话不成么?” 当下顾明良也是尴尬地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明琮大哥不是个爱说场面话的人,特别是在做学问上,更不会说假话,他说咱们家云浩有天资,那就是有天资。而且,他还说……” “说什么?” 顾明良哈哈一笑,道:“说咱们云浩要是好生念下去,考秀才是没什么问题,说不定运气好还能中个举人嘞。” 说到这里,顾明良就觉得美滋滋的,神情也颇为自得。 “那也是孙子聪明努力,你得意什么。” 李氏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好笑道:“那这是要让幺娃子去城里念书了?” “自然是要的,明琮大哥也说了最好在城里找个好先生。”顾明良点点头道。 自从家里决定翻了年让顾云浩去私塾念书之后,顾长光跟卫氏,甚至包括顾明良、李氏,都开始踌躇起来。 按着他们的想法来说,当然是找先生学问最好的学馆。 但是众人对这里面的事情完全不懂,县城一共有好些个学馆,他们哪里晓得哪个先生学问好。 “要不就让云浩跟云涛一起,跟着何秀才读书?” 见大家都没有决断,方氏提议道。 “要翻了年以后呢,也不着急,等到时候再说吧。”卫氏笑呵呵地道。 她私心想着,不论去哪个学馆,都应该是再抽空去探听探听才是。 顾长光近来有空就往城里跑,一方面是给酒楼送鸡鸭蛋,一方面则是为了顺便打听城里学堂的事情。 经由一番功夫,总算是弄清楚了。 现在县城里开私塾的秀才一共有五个,但这五个秀才收学生也各有各的要求。 有的因为私塾里没有学舍,因而只收城里的学童。 有的虽然是有教无类,但也完全不考虑学童的资质,给钱就收。 这样又剔除了不合适的,倒是还有两个先生比较适合顾云浩。 有一梁秀才,年纪已经半百,也在县城开了多年的私塾,每年县试,他塾里的学生都有考中的,束脩也不很贵,每年只要二两银子。 另一个就是何秀才,也就是顾云涛现在的夫子,这位何秀才倒是很不得了,年纪只不是三十多岁,说是学问很好,虽然开私塾没有几年,但上一科府试的案首,就是出自他的私塾。只是束脩要贵一点,要三两银子一年。 经过一番商议,顾云浩又去问了顾明琮的意见,最后决定还是去梁秀才的私塾。 毕竟人家教书多年,虽然没有很出彩的学生,但也是每年都有考中的。 而且顾云浩私心以为,年纪大一点的先生,总归是要沉稳可靠一些。 待决定了之后,顾长光特地跑了趟集市,买了一坛子酒,一挂肉,和两尾鱼,带着顾云浩上门去给顾明琮道谢。 早先已经知道顾云浩的事,顾明琮也并未推辞,收下了东西。 “你的学业根基不错,但若是想要考秀才的话,还是得要好生努力个三五年。”顾明琮看着顾云浩,一脸严肃地道:“我知你天资非凡,但切不可因此自得。” “若是除了秀才,你还想更进一步,中举人考进士,那就非是仅天资就可。”顾明琮叹息道:“天下英才何其多,天资比你强的更是如过江之鲫,尔仅苦学一途可行。” 闻言,顾云浩整了整衣衫,上前去恭敬地对着顾明琮行了一个学子礼。 “多谢先生教导,只是学生既然已投身科考,若是不能于京都参加会试,见识天下文人士子风采,总归是心有不甘。” 听了这话,顾明琮不由眼前一亮,站起身来,拍了拍顾云浩的肩膀,道:“好!有志气,不愧是我顾家的儿郎!” 第24章 第24章:拜师 正月刚完,寒风未过。 卫氏一大早就起来忙活。 今天是顾云浩准备去县城拜师的日子,一家人都格外重视。 将顾云浩要换洗的衣裳看了又看,确定没有什么疏漏,卫氏稍微松了口气,又拿出一个小布袋。 “这里面有五百文钱,你先拿着,在外面念书,可别苦了自己。” 言罢,卫氏就把那小布袋系好,又放到顾云浩的书箱底层。 “娘,饭煮得了,让弟弟吃了饭早些出发吧,爹那边也收拾妥当了。” 二妞笑呵呵地进来说道。 “走,吃饭去。”卫氏一脸温和地给顾云浩理了理衣裳,点头道。 今天的早饭要比往常好些,是稻米粥跟馒头,二妞更是给顾云浩做了一碗鸡蛋面,上面还洒了点嫩绿的葱花。 在一家人的殷切嘱咐之下,顾云浩吃过了早饭,背上了前些日子顾长光为他做得书箱,跟众人告辞。 奶奶李氏看着他瘦瘦的身形,不仅有些心酸。 “去了学里,一定要保重好身子,该吃的吃,别舍不得花钱。” “知道了,奶。” 二妞则是装了好几个馒头,拿过来交给他,说道:“这里这几个馒头,拿着路上饿了吃。” 一般而言,家里很少做这么多白面馒头,但由于今天是个例外,又加上心疼孙子,李氏没有念叨,反而很赞二妞想得周到。 “二妞说得不错,吴家的牛借出去了,又没有牛车可坐,到县城要走两个多时辰嘞,还背这么多东西,可是要累着人了。” 顾长光接过馒头,就背起了装满东西的背篼,催促道:“时辰不早了,还得早些走,不然晌午前都赶不到县城。” “急什么,路上累了就多休息,实在不行下午到,明天一早去拜先生也是一样的,别累着我的乖孙。”听着催促,李氏不留情面的对着二儿子说教。 在一家人的关注中,顾云浩背着书箱,顾长光背着背篼,父子两个往县城方向去了。 青坪村在临川县城的西边,不算远,但也并不很近,来回有两个时辰的路程。 在平时农闲的时候,倒是也会有往来的牛车,但总的来说,牛车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除非是有紧急的事情,或是行礼太多,寻常大家都还是选择走路,毕竟也能省几文钱。 顾长光心疼儿子,又想着早些到城里拜访梁秀才,原本准备坐牛车的,但不凑巧的是赶牛车的吴家这些天都不做生意,父子俩也只能走路了。 父子俩一路走走停停,到县城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匆匆找了个面摊吃了碗面,整理了一番,就问着往梁秀才的私塾去了。 梁秀才的私塾在临川城的东部,因着这里住了许多读书人,除了梁秀才外,还有另外几个私塾,所以书肆、文宝铺子、茶楼等开了许多,称得上是临川县城里的繁华地段。 “到了。” 走到一个青瓦白墙的院子前面,父子两人止住了脚步。 这院子远离正街,很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思。 “爹,你先歇一会。” 言毕,顾云浩就上前叩门。 没过一会,就见一个门子出来,顾云浩说清来意之后,那门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了声“先等着”,就自进去通报。 隔了一会,那门子复又出来,引了两人进去。 这宅子占地颇广,修的也很气派,院子里种了些花草,一路到了前厅,门子只让顾云浩两人先坐。 顾长光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当下心里就开始打鼓,欲问那门子几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仆人出来,他先是端了两杯茶给父子俩,而后就笑着对顾云浩道:“想必这位小公子就是来拜师的吧?请且先到那边。” 言罢,那老仆人就引着顾云浩到了一旁的书案上,给了顾云浩纸墨,便让他写下自己的姓名、籍贯、开蒙年龄以及学业情况。 顾云浩一一写下之后,老仆人就拿着那张纸出去。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那老仆人一脸笑意地出来,请了顾云浩进去。 及至一处院落,很是清雅古朴,院中不仅几排竹子,还有一株梅花,修整的很有几分风骨。 顾云浩暗暗猜测这应该就是梁秀才的院子了。 果然那右侧的厢房里传来一个声音道:“人到了就进来吧。” 仆人把顾云浩引至门口,就只示意顾云浩自己进屋。 抬脚进了屋子,只见一个看着五十来岁的老者正拿着他刚写得那张纸在看。 这人一身长衫,须发花白,方正的脸上带着几分严肃之色。 “见过夫子。”顾云浩上前行礼道。 梁秀才微微颔首,捋了捋胡须,开始问道:“你的根基不错,只是这般年纪就读完了《幼学琼林》、《声律启蒙》跟《千家诗》,学的过快,可曾全部读透了?” “不敢隐瞒夫子,学生虽然已经能背下来,但许多地方还有不通之处,望今后夫子能为学生解惑。”顾云浩正色道。 “四书之中,你言已经背过了《大学》,可读过《大学章句》?” “回夫子,未曾。” 闻言,梁秀才眉头一紧,但见着顾云浩的装束,也知道他家里条件有限,便不多说,又问了几个关于《千字文》和《幼学琼林》的内容。 顾云浩自然是一一回答了。 梁秀才满意地点点头,又拿着顾云浩写得那张纸,皱眉道:“怎么你平时习的是《皇甫诞碑》跟《虞恭公碑》?” 见他一脸的无奈之色,顾云浩心里一紧。 “敢问夫子,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梁秀才摇了摇头,道:“倒不是有什么不妥,只是欧体字虽然入门较快,但笔画变化多样,难以写好,往后若想有自己的风骨,不仅需要苦练,还要有悟性才可。” 说到这里,梁秀才又是微微一叹:“一般而言,初习字最好是临《多宝塔碑》跟《颜勤礼碑》,虽然入手难上一些,但对今后习字,是大有裨益的。” “原是如此,多谢夫子指点。”顾云浩诚心拜谢道。 “不过看你这字,虽然未得精髓,但还算尚可入目,只是既然练了欧字,就须得更加用功,每日研习,不可懈怠才是。”梁秀才看了看,放下了那张纸,一脸认真的叮嘱顾云浩。 “是,遵夫子教导,学生不敢懒惫。” 见顾云浩不过九岁,但行为有度,梁秀才不免起了爱才之心,遂又问:“你不过才这般年纪,怎地就开始学《大学》了?你蒙师讲学这般快?” 闻言,顾云浩也是有些没想到。 难道他的学业进度,在县城也算快的么? 这一点顾云浩却是想错了。 要知道一些根基好点的人家,四岁开蒙,八岁开始治经的比比皆是。 梁秀才之所以诧异,并非是他进学过快,而是因为没想到一个农家子,又无名师指点,居然有这样的进度罢了。 “不敢隐瞒夫子,学生背书确实稍微强些。”顾云浩斟酌地道:“因着这个缘故,才是如此。” “难怪你书都背得,却不甚通透其义。”梁秀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即脸上带着几许兴奋,“没想到我今日竟有缘收一个如此天资的弟子。”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一脸欣喜,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一个学子礼:“学生见过先生。” 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梁秀才就又思忖起来。 “既已经开始读《大学》,那就还是进内舍吧,只是你《千字文》跟《幼学琼林》还需另下功夫,若是有何不解之处,尽管来问我就是。万不可直接抛开,须知蒙学乃是治学的根基,不可轻视。” 想了想,梁秀才最后拍板决定道。 “尽听先生安排,学生谨遵教谕。” 当下决定之后,梁秀才就带着顾云浩出了厢房,一前一后回到了前厅。 看着正着急地坐立不安的顾长光,顾云浩唤了一声:“爹”。 顾长光见着儿子,着急的情绪淡了不少,又见着身着生员衫的梁秀才,倒是有些拘谨起来。 见状,顾云浩忙上前解释,说梁秀才已经答应收他入学的事情。 顾长光自然是喜不自胜,一个劲的感谢梁秀才。 梁秀才微笑着跟顾长光说了几句,就带着顾云浩去行拜师礼。 一路到了前院讲堂的正厅,梁秀才先是带着顾云浩拜过了孔子像,顾云浩则又再向梁秀才三叩首,随后是开笔礼。 顾云浩再奉上束脩和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肉条拜师六礼。 而后一仆人又拿来了一份芹菜和葱,由梁秀才亲自赠予顾云浩。芹菜意味着勤奋好学,葱则与聪同音。 如此下来,拜师礼才算结束。 梁秀才又嘱咐了顾云浩几句,又说了让他过一会前去领书。 这里顾云浩则是又送顾长光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的收藏和评论。谢谢璞玉曦华的地雷,谢谢。 第25章 第25章:同窗 顾云浩跟随着仆人到了梁秀才的书房,只见梁秀才早已等在那里。 他的书房摆设很是简单,只一书架,一案一椅,外加几盆兰草。 那书案上早已放了一摞的书。 “云浩,你过来。” 见着顾云浩,梁秀才坐在椅子上唤他。 “先生。” 顾云浩走了进去。 “我知你家中情状难以买齐需用之书,但治学不可无书,这一套四书是塾里存本,许你借阅以作进学之用。” 指了指书案上的书,梁秀才接着道:“至于《四书章句集注》也是治四书不可少的,但老夫也只有两套,你现在应学《大学》,就先且把这《大学章句》拿去,待后面理解通透了,再来我这里换《论语集注》。” 闻言,顾云浩看着那案上摆放整齐的书籍,心里不由升起阵阵暖意。 没想到先生连这都替他想好了…… “谢先生。” 顾云浩真心地感谢道。 “好生用功就是。” 梁秀才点点头,又道:“只是尔读圣贤之书,习圣人之礼,不可有不敬纸字、不敬圣人之举,塾里的书都已传阅许久,你诸多学兄也曾用过,今后也将传与旁人,尔万不可轻易损坏。” “学生明白。” 顾云浩神色一正,认真地应道。 随即,梁秀才又教训了一番,便让他先领了书回去寝舍安置,待到明日正式开始上课。 怀里抱着新从梁秀才处领来的一整套四书和《大学章句》,顾云浩跟着那位老仆人一路往寝舍走去。 许是看着他年岁小,那老仆人心有不忍,欲帮忙提书箱,却被顾云浩拒绝了。 “谢老伯好意,只是书纸文墨,乃是读书之根本,若是连书箱都需人帮忙拿,晚辈是再也没脸进学了。” 听了这话,那老仆人也不再坚持,只是眼中也透出几分欣赏之色。 “家里公子小姐都唤我徐伯,顾小公子也可如此称呼。” “那自然是好,只是徐伯,你也别如此叫我‘小公子’,我哪里是什么公子,还是唤我名字云浩吧。” 顾云浩嘿嘿一笑,说道。 “也好。”徐伯点头笑道。 一路上,徐伯就开始给顾云浩介绍塾里的情况。 “咱们这个院子是个三进的,第一进稍微大一些,内里又分前厅和后院,讲堂在前厅,寝舍和饭堂则是在后院。第二进是老爷的居室和书房,第三进则住的是家里内眷,以后可千万别乱钻啊。” 细细地听着,顾云浩时不时点头应下。 就这么一路的功夫,他对私塾里的情况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首先是梁秀才本名梁成业,当初少年得志,不过十八岁就考过了院试,成为一名秀才。 但而后因着家里出了变故,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虽然后面勉强恢复了,但也错过了应试最佳的时间,加上两次乡试落榜,心灰意冷之后,只在这临川县开了个私塾,教导一些颇有资质的学生。 梁成业办私塾时,是仿着县学的模式,将学生分为内舍跟外舍。 外舍皆是收的蒙童,而内舍则是主要是习四书、治五经为根本,偶尔兼有诗文、策论等。 顾云浩暗暗揣度,若是以前世的话来说,外舍其实就相当于学前教育,而内舍则是针对科举的专题学习了。 一路将顾云浩引到寝舍,徐伯便自行离去。 学里外舍一共有十五个学生,内舍加上顾云浩一共仅八人,寝舍也是内外舍分开来住的。 只是因着房间稍少,故而都是四人一间。 顾云浩住的屋子已经住下了三人,他算是最后一个。 由于酉时已过,塾里下午的课已经结束,所以同屋的几个人都在。 见着顾云浩进来,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他。 “在下顾云浩,新到塾里读书,各位同窗,幸会。” 顾云浩淡然一笑,自我介绍道。 “这般年纪,来内舍?” 先说话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年,这少年衣着虽然不显,但浑身自有一种文雅之气,腰间还挂着一块青玉配饰,看着显然是个家境良好的。 “惭愧,惭愧。”见他发问,顾云浩也不欲多作解释,只谦虚道。 “想来先生将你编入内舍,自是有其缘由,不愿多说也便罢了。”那少年却也不甚在意,只是爽然一笑,说道:“在下楚毅,幸会。” 这时却又听闻一个笑声响起:“哈哈哈,你只管叫他‘厨子’就是了。” 楚毅,厨子? 顾云浩微微有些不解,循声看去,却是那名身形稍胖的少年正指着楚毅发笑。 这少年也是十二三岁,但浑身的锦缎,整个装扮看着很有一副地主家儿子的感觉。 “在下胡宇凡,幸会啊。” 见胡宇凡对自己拱手,顾云浩也得放下怀里的书,拱手回礼。 “他尽胡乱说话,定是他家里人嫌他烦,才给他取了这个名字,‘胡语烦’!喂,顾云浩,你年纪还小,以后可别跟着他学坏了。” 楚毅显然是不满先前胡宇凡的话,找到机会就刺他两句。 “那也比你强,咱们内舍谁不知道你想当厨子,所以精于‘厨艺’。” 楚毅的话自然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反而引来了胡宇凡一句冷冷地嘲讽。 胡语烦?厨艺? 顾云浩这下算明白了,也不由暗暗吐槽,这俩人看着出身挺不错的,家里怎么会取这么个名字…… “在下李文旭,幸会。” 一直在安静坐在旁边的布衣少年起身,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就不再多言,只专心看着手里的书。 顾云浩也不在意,只是淡然一笑。 寝舍并不很大,一共摆了四个小床,每个床旁边都配有一张小桌和一个凳子。 桌子设计的很巧,里面还做了隔层,且这隔层做的大,又用木板封住,桌面是可以掀开的,因而大家都是把桌面掀开,在桌子的隔层里放些书籍和纸墨等物,然后平时又盖上桌面,这样既不占地方,又不怕弄损书纸。 顾云浩看着临着窗口有一个小床空着,就知那是他的床位,便走过去先把书箱放好,又在楚毅的提醒下,打开了那个小书桌,看着里面没有灰尘和杂物,便将新领到的书放好。 又是将自己的小床和随身带来的衣物整理了一番,顾云浩方才坐下稍作歇息。 “等会就要开饭了,你是去饭堂呢还是去外面?” 想来是有点饿了,胡宇凡摸了摸肚子,说道:“塾里的饭菜味道实在不咋地,不如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出去逛逛吧。” “你自己去吧,我晚上还要去温会书。”楚毅不感兴趣地道。 “顾云浩,你说呢?”胡宇凡不甘愿地又问。 顾云浩也是摇头道:“我还是去饭堂吧。” 最后胡宇凡还是随着大流一起乖乖到饭堂吃饭。 私塾饭堂每天供应学子三餐,每个月的伙食费是两百文,每天平均是七文钱,称不上顶便宜,但也绝对是不贵的,而且又方便干净。 反正顾云浩是非常满意的。 交了两百文钱,顾云浩接过了膳夫递来的晚饭,就被楚毅拉着坐到了一处。 其实饭堂的饭食还是很不错的。有一个肉包子,一个白面馒头,外加一碗粥和一碟酱菜。 这其实已经比寻常农家孩子吃的东西好上许多了,顾云浩更是不会挑拣。 更何况他还已经交了一个月的膳食费。 知道家里的情况,顾云浩自然舍不得浪费钱。 一时间四人吃毕了晚饭,楚毅三人就说要去讲堂温习日间学的功课。 顾云浩因着回寝舍也没什么事,又急着想看梁成业借与他的《大学章句》,便带着书跟他们一并去了讲堂。 到了讲堂之时,堂里已经掌了灯,还有两名学生早早的就坐在堂里温书。 “云浩,这里没人坐。” 指着一张书案,胡宇凡对顾云浩道。 谢过之后,顾云浩就坐到那张书案之后,开始翻开那本《大学章句》,一面看书,一面对着自己所背的内容,开始一字一句的思量。 一时间整个讲堂都静悄悄的,只有翻书声和磨墨的声音传入耳来。 泛黄的书页上,有好几种不同笔迹的标注,像是先前用书的学兄们写下的注解和心得。 顾云浩如获至宝,细细揣摩一番,果然觉得好理解了许多,一时间竟是看入了神。 直至快到亥正时分,楚毅说讲堂即将熄灯,四人方才收拾了书案,拿上自己的书笔纸墨,往寝舍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第26章 第26章:学业 私塾的格局分布很好,第一进是典型的前堂后室格局,前堂正厅并不很大,里面挂着孔子像,每逢初一或是科考前夕,梁成业都会带着学生在这里拜圣。 正厅的左右两侧厢房被改成了讲堂,内舍跟外舍分设两边。 左侧回廊处有一个小房间是梁成业的小书房,也是平时休憩之所。 私塾的学生都是不敢小瞧这个小书房。 若是谁不好生读书,就会被请到这里来私下说教。 许多学生读书遇到不解或疑惑之处,也大多是到这里找梁成业解惑。 私塾的时间安排跟青坪族学差不多。 每天早上辰初一刻便要吃了早饭,到讲堂开始早学,到辰正时分,也就是前世的八点左右,梁成业会先到外舍讲学,过一个时辰后,再到内舍讲学。 午间学生们能休息一个时辰,下午梁成业分别再给两舍讲学半个时辰,酉正时分也就算散学了,其余时间,学子们都能自由安排。 晚上讲堂会掌灯,大多学生晚上都会去温书或是练字。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老百姓对读书科考有着一种近乎着魔的推崇,耳濡目染之下,学童们对读书一事,也是极为认真。 不过也难怪,士农工商,对于寻常百姓和寒门子弟而言,只有读书是进入更高阶层,改变命运的机会。 顾云浩不由暗暗感叹。 人也只有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会激发最大的潜力。 就拿他自己来说,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后,就想尽办法的找机会念书,开蒙之后这么些年,也是丝毫不敢放松。 若是在前世有这样用功,高考时又何愁考不上首府的名校? “云浩,走啊,饭堂吃饭去。” 肩膀被人一拍,转眼看去,就是楚毅的一张笑脸。 在塾里读书的这一段时间,几个同窗慢慢也熟络了不少。 内舍之中,学问最好的当属楚毅,其次就是李文旭,而顾云浩进学最晚,四书也可算是从头开始学,自然是比不上他们的。 不过好在他记忆力不错,又肯刻苦,经过这段时间,也跟上了大家的进度。 一起到饭堂吃过了晚饭,顾云浩想着自己纸张不多,就出了私塾,准备去文房铺子买上一些。 出了街,往左侧一拐,再前行数步,就是临川县城的主街了。 因着附近住的读书人多,街上很是有些文房铺子。 顾云浩抬步走到寻常去的那家文房铺子,一进店门,就见伙计热情的招呼道:“顾公子来了,今天又是买纸么?” 虽然他这“顾公子”的称呼听得有些让人不自在,顾云浩先前也提过,但那伙计仍是坚持,说店里掌柜的吩咐,不可不敬读书人。 想了想也算正常,毕竟这类文房铺子,做得就是读书人的生意。 因而顾云浩也就不刻意去纠结这个称呼的问题。 见着伙计相问,顾云浩微微颔首,随即就在伙计的指引下进了店内。 “顾公子,还是竹纸两刀么?”掌柜客气地问道。 “正是,有劳了。” “顾公子客气。”掌柜笑着应承下来,就吩咐伙计前去取纸,又整理好了之后,才双手递了过来。 接过后见没有什么问题,付了钱,顾云浩便拿着新买的纸往一面往回走,一面感叹。 还是用纸太费了…… 他用得是最便宜的纸,每刀也要一百文,因着经常来,好容易磨着掌柜给便宜了点,算他两刀一百九十文,但这个花销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谁让他用纸费呢? 因为习的是欧体字,后面又知晓了欧体字易形似,难得□□,顾云浩更是每日苦练不敢懈怠。 尽管每次练字时候都是正面写了又写背面,丝毫不浪费,但一个月也要用掉一刀纸。 看来还是得想个什么法子才行。 思忖一番,也没什么头绪,顾云浩无奈地摇摇头。 这条街上还有两家书肆,每次出来,顾云浩都会到书肆看看有什么新书,虽然没钱买下来,但好在他记忆不错,看几遍也能记着许多。 顾云浩走进书肆,见掌柜此时并不忙,也没什么客人需要招呼,便问抄书的事。 那掌柜到也客气,看过了顾云浩的字后,便说道:“顾公子若是有空,且可以抄一些《三字经》或是《千字文》,这类书我们店里倒是一直需要的。” 顾云浩点了点头。 这都是学童开蒙时候要学的书,自然买的人多些。 “至于抄书费嘛,《三字经》每本一百文,《千字文》则是一百二十文,只是顾公子得记住了,书页里可是不能有墨点,笔迹得工整,字体大小也得一致才行。”掌柜笑呵呵地说道。 “成,没问题。” 见顾云浩答应下来,掌柜又是取出了一刀纸交予他,客气地道:“这纸乃是我们书肆专门买来制书的,还烦请顾公子留下两百文押金才好。” 看了看纸页,确实是不错的好纸,顾云浩点头道:“应当的。” 言罢,掏了两百文钱交予掌柜,便拿着纸张回了私塾。 此时天色已经渐晚,塾里讲堂也开始掌灯。 顾云浩回了趟寝舍,便也拿着书籍纸墨去了讲堂温书。 先是低声通读几遍梁成业白日所教的内容,再对着文章的意思开始默背,因着他记忆力不错,一般也能背下来。 待能通篇背诵之后,顾云浩就拿出《四书章句集注》,开始对着文章自己琢磨理解,遇到不太明了的地方,就先且标注一下,等到隔日再去向梁成业请教。 最后,则又是看书籍上原有的一些注解,当然这些注解都是先前不同的学兄留下的,因着水平有高有低,因此看起来的话,有时只觉豁然开朗,有时又是让人不明就里。 不过顾云浩也不在意,反正全部看完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待温习了当天的功课之后,顾云浩就拿出自己买来那竹纸,开始练字。 练字写的自然就是明日即将要学的内容,这样不仅练了字,也算提前预习了。 练字过后,顾云浩从自己的竹筒里倒了杯水。 略微喝了点水,稍事休整一下,活动活动脖颈和手腕,复又坐下。 自书页里取出抄书用的纸,小心翼翼地铺成好,用镇石压住纸边,顾云浩就抄书。 因为《千字文》的抄书费要多二十文,故而他自然是写的《千字文》。 这纸果然要比寻常用的强上不少! 刚一铺开纸面,顾云浩就觉着这纸不错,现在一运笔,更是觉得甚为流畅,墨迹凝而不散,完全不似寻常便宜纸那样涩笔晕墨。 越是觉得纸张难得,顾云浩就越发珍视不已,神情也更为专注。 因着《千字文》他已经倒背如流,故也不用翻书,直接运笔默写就是。 写着写着,更是将练字的笔法融入其中,到也起了练字的作用。 直到快熄灯了,顾云浩方才收拾东西回寝舍。 因着写字快,又很少出现错漏,顾云浩抄书的速度也是比旁人快上不少,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就抄好了一本《千字文》,因为错漏少,还余下不少纸张。 待到休息时分,顾云浩便抽空拿去交给书肆,得了一百二十文的抄书费后,也不着急取回押金,只又拿了一刀纸回来准备继续抄书。 毕竟这也不是很费事。 顾云浩都是晚上温书之后再抄书的,二则也是在抄书时候,也索性就当是在练字,因而很注意运笔的笔法和字体的气韵,到也不耽误读书和练字的时间。 有了抄书这一收入,顾云浩心里也不由松了口气。 先前因为念书买纸墨花销大,他终归是有些心疼家人辛苦。 但现在每隔几天就有一百来文的收入,虽然不算很多,但是也足够买纸墨文房等物,加上每次抄书剩下的纸张,他自然就不必再为练字费纸而烦心。 虽然在前世看电视剧和小说里面,一些穿越者写话本,研制香皂、化妆品、玻璃等物,顾云浩也只能表示羡慕。 他前世虽然是个理科生不假,但除了专业课外,也很少关注这些玻璃、口红什么的到底是该怎么做,在现在这个时代,那就更是没有那个心思和条件去做那些了。 至于写话本嘛,其实顾云浩先前也有想到过。 毕竟前世看了那么多网络小说,若是按着写个一两本,不说大红大紫,但也多少能有些收入。 但后面知道了这对声名有损,也就不敢再想,毕竟他还要参加科考,万一因着写话本,影响了大事,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 第27章 第27章:回家 时光飞逝,转瞬即过。 不知不觉,顾云浩跟着梁成业读书已经有三年了,三年的时光,使他从一个稚嫩的孩童,开始长成为一个已经能初见几分风采的偏偏少年郎。 许是因为读书的缘故,而今的顾云浩虽依然是一身青布的学子衫,但举手投足之间,已带了几分有匪君子的味道。 他早已学完了四书,又通读了五经,只是也遇到一点不尽如人意的事情。 因着治经需从《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中择一作为本经,若从个人兴趣而言,顾云浩还是想以《春秋》作为本经,但梁成业却是主治《礼记》,这倒是很让他苦恼了一番。 若是想科考取士,则必治经。 一般而言,都是先生以何为本经,那么学生也自然以此为本经。 这样不仅秉承了师徒一脉相承的意思,更是因为人的精力有限,大多读书人穷其一身,也未必能将一经完全研磨通透,而兼治两经的更是少之又少。 梁成业虽然学问不错,但总归也只通《礼记》一经,故而若是顾云浩以《春秋》为本经,梁成业只怕教不了他多少。 思虑了许久,顾云浩还是不知该如何抉择,却是不想被梁成业看出了一些苗头。 这日,将顾云浩叫到跟前,梁成业没好气地教训道:“老夫原本以为你是个天资不错的,哪晓得不过只是个读死书的酸腐之人,且你这样短志,实在不配做老夫的弟子。” “难不成你竟没有信心,能在这几年内就考过院试,进为生员?” 说到这里,梁成业更是不悦地摇了摇头,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 “学生自然想过下场之事,只是这主经……”顾云浩还是觉得有些头疼。 他到现在还没决定主经呢,又何谈科考? “自找烦恼的庸才!” 话还没说完,就被梁成业打断道:“我知你想以《春秋》为主经,待取中生员之后,再另找先生研习又有何妨?难道是你没那本事通晓两经?” 这话的意思是…… 是要他先主治《礼记》,等过两年考上了秀才,再另找先生跟着研读《春秋》? 兼治两经啊…… 顾云浩万万没想到梁成业居然对他有如此高的期望,当下也觉得心潮涌动。 他真的能做到么? 细细思量一番,顾云浩就做了决定,要按着梁成业说的办。 若是让他因着个人兴趣,一时又找不到先生能教他治《春秋》,科考一途就难上加难,这是绝对不可以的,毕竟科考是他唯一的出路。 但若就此放弃自己的想法,顾云浩又觉得心有不甘。 梁成业所言,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当然,兼治两经自然要比主治一经难上许多,也就意味着他今后要更加努力才行。 不过好在顾云浩本就坚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因而也倒没有什么畏难之心。 “多谢先生指点,学生明白了。” 淡淡一笑,顾云浩对着梁成业一礼,拜谢道。 ***** 想通了主经之事后,顾云浩只觉整个人也轻松不少,当下就回到寝舍收拾书箱,第二天一大早就回青坪村去了。 他们私塾每个月休假三天,这倒是与顾云涛他们私塾有些不同。 背着书箱走到临川县城的西城门口,顾云浩额上已经有些汗,便放下书箱开始歇息,也顺便拿着从书箱里拿出竹筒喝了口水。 因着青坪村和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在临川县的西方,因而大多数都是从西城门进程。 一些农家汉子来城里打短工,也都是在西城口聚集,等着城里有人需要用劳力了,就会到城门口找些人去做工。 因着牛车不能进城,乡下赶牛车挣钱的也都是将牛车赶在城门口,在这里下人装货。 青坪村的吴家就是如此,每到农闲时候,都会拉上牛车到西城门口,来回接送村子里进城的人。 牛车的收费并不算贵,一个小孩坐车回村要两文钱,大人要三文,货物则需要另外付钱。 “云浩啊,今天学里散学了?这是要准备回村吧。”赶牛车的吴老头一见着顾云浩,就笑眯眯地问道。 “吴爷爷好,今天还是要麻烦你了。” 见着有人相问,顾云浩自然温和有礼地回道。 “哪里来的麻烦不麻烦的话。“吴老头故作埋怨说了一句,又接着道:“只是要稍微再等一下,还有货没到嘞。” “应当的。” 虽然要花两文钱,但顾云浩觉得还是很值得。 毕竟青坪村离县城要走两个多时辰,一趟走回去,腿都会酸一两天。 坐在牛车上,顾云浩抱着自己的书箱,看着沿路的草木,觉得很有一种恬然之意。 今天除了顾云浩外,也没有什么旁的坐车的人,牛车上堆满了各色杂货,吴老头也坐在车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顾云浩说话。 “也不知道你们读书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能看那么厚的书。”吴老头笑呵呵地道。 “吴爷爷,你家小孙子也快念书了吧?” 听着顾云浩提到家里的小孙子,吴老头更是来了兴致,道:“倒是要快五岁了,只是被他奶给怪坏了,皮实的很,又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每天都要挨他老子一顿打。” 说到这里,吴老头就忍不住感叹:“若是有你跟云涛这样争气就好咯……” 村里少有人家把孩子送到城里读书,因而顾云浩跟顾云涛一直被村里大人看作“有出息”的孩子一类,但凡说起他们家,村里人首先想到的都是有两个读书郎。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被人这样夸赞,但也知道这里面的事情难以说清楚,顾云浩只得谦虚几句,就岔开了话题。 回到青坪村,已经快将近酉时。 顾云浩下车后,拿了两文钱强塞给吴老头,又道了声谢,便背着自己的书箱往家里走。 夏至刚过,因又下过了两场雨,村子里皆是一片葱郁,走在沿河的小路上,听着河水哗哗作响,看着田里长势喜人的庄稼和蔬菜瓜果。 顾云浩深吸了一口气,不由生出回家真好的感叹。 还未进院子,家里的黄狗就叫了两声,跑到他的身侧摇尾巴。 “弟弟回来了。” 二妞在院子里剥豆子,见着顾云浩,一脸惊喜地道。 “二姐。” “怎么今天回来的要晚些?” 二妞一面问,一面就要往灶房去了,嘴里还说道:“饿了吧?锅里给你扣了吃的,先垫下肚子。” 顾云浩放下书箱,又舀了清水洗脸,那种黏腻腻的感觉一下子就没了,整个人也舒爽了不少。 这时,二妞就端了一碗玉米面粥,拿了一个馒头出来。 顾云浩确实有些饿了,边啃着馒头,就跟二妞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 第28章 第28章:大妞婚事 顾家的房子是三年前新盖的砖瓦房。 虽然是原地修起来的,但在原来的屋基上又扩展了不少,整个房子的主体分为三大部分,正中自然还是一个大院子,正面除了堂屋,两侧还分别有两间正房。 主院修的很开阔,院子两角还有两个小房间,而灶房则是修在东侧,西侧是放农具的棚子。 院中坝子很大,且面上全部铺了一层石板,看上去很有气势。 用顾明良的话来说,院坝必须要大,以后顾云浩跟顾云涛两兄弟考上秀才了,也好有个宽敞的地方摆席面。 虽然这话说得让人哭笑不得,但全家人也是同意了。 毕竟不仅是考秀才摆席,就是他们两兄弟成亲,也要用呢。 主院东西两侧分别开了个月亮拱门,从月亮门进去,就又分别是两个侧院,这便是顾家大房跟二房的院子了,顾长荣一房住的东院,顾长光一房则住的西院。 “你不知道,这些天家里可热闹了。” 二妞一面看着顾云浩吃东西,一面拿手指了指东院的方向,说道。 “怎么?”顾云浩喝了两口粥,把碗放好,问道。 “是为着大姐的婚事。” 二妞神色间稍微有些犹豫。 虽然她平时说话行事爽利惯了,但毕竟也是十四五岁的姑娘家,开口说到这个话题,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想着跟顾云浩是亲姐弟,又因涉及大妞,所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小浩,你不知道,原本村里的孙婆子隔三岔五的就来咱们家一遭,虽然说了几个人家,但娘跟奶总是觉得不满意。” 二妞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前些天那孙婆子更是离谱,居然带了人到咱们家里来,说是要看大姐,把大姐气的哭了好一通,最后大娘说起她娘家有一个远亲,跟大姐年纪倒是合适,现在也不知娘跟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孙婆子是他们附近几个村里有名的媒婆。 听到二妞说孙婆子带人到家里来,顾云浩也是一脸不悦。 虽然当朝民风开放,且乡下农家也是特别讲究那些男女之防,但也没有直接把人领到女方家里来相看的道理。 这自来都是抬头嫁女,低头娶亲。 即使提亲说媒,内里是看两家的意愿,但明面上都该给够女方面子,这样明晃晃的把人带到家里来相看,就摆明了是在挑拣人。 大妞一个女儿家,脸皮本来就薄,自然是受不住这委屈的。 在这个时代,女子成婚的年纪一般都是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 因着婚前还要准备准备,比如合八字、准备聘礼诸多事情,所以从定亲到成婚一般还要等上个一年半载。所以大多数人家都是女儿一满十四岁就开始议亲。 顾大妞今年已经十六了,等再过几个月就十七,这个年纪议亲,其实已经有些晚了。 但好在这是在乡下,因着想留女儿在家里多做两年活,所以乡下的姑娘成亲都要比城里晚一些。 其实从去年开始,家里已经陆续有媒人上门说亲,但因着李氏跟卫氏总是觉得不满意,所以拖到了现在。 以李氏的想法,最好是寻一个对顾云浩、顾云涛两兄弟科考读书有助力的人家。 而卫氏也想找一个四角俱全的。 对于卫氏来说,未来的女婿能帮助儿子最好,但即使不能为顾云浩读书出力,也最好是根基丰厚一点,当然人品也得靠得住才行。 当然卫氏这样的考量,一部分是为了女儿大妞,更多的还是为着儿子顾云浩。 她心里清楚这个宝贝儿子是个重情义的,也正因为知道,所以在挑选女婿的时候更加谨慎,生怕结了不靠谱的亲家,到时候惹些祸事,沾染上顾云浩。 就因着婆媳俩这样挑挑拣拣,看谁都不满意,顾大妞的年纪也就拖大了。 当然,期间顾云浩也劝说过卫氏,只要人品好,大妞心里愿意也就是了。 卫氏虽然也是一一答应,但左看右看,还是觉得都不合适。 “大姐心里是怎么想的?” 顾云浩想了想,问道。 看着二妞欲言又止的样子,顾云浩心里不由一叹。 在这个时代,女子在很多事情上都没有自己拿主意的机会。 就说大妞、二妞她们,从小就乖巧懂事,不仅不能跟男子一样读书,还得从五六岁就开始干活。 到最后,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没有什么发言权,全靠家里长辈做主决定。 顾家这几个女儿相对而言还算是境遇好的,甚至还有些人家,生了女儿要么卖给别人当童养媳,要么家里一困难就卖给人牙子的。 顾云浩心里清楚,他二姐明显是想要帮帮大姐的。 恐怕是因为身为女子,在家里说话也没人在意,所以才跟他说起这事罢了。 “自孙婆子那次带人来以后,大姐就心里难受的紧,近来对什么都懒懒地不在意了。”二妞有些担心地说道:“我看她那样子,竟像是怕了嫁人一般。” 说到这里,二妞又顿了顿,叹息道:“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啊,加上说的大娘那边的亲戚,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闻言,顾云浩也知道了情由。 大妞恐怕是因着婚事而伤了自尊心了。 “二姐,你先别急,我晚上问问娘再说,你也私下多跟大姐聊聊,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想了想,顾云浩说道:“若是大姐真的死了心不愿意嫁人,那我就养着她一辈子!” “说的什么傻话,可别让娘听到这话。” 听了顾云浩的话,二妞不禁有些感动,眼圈微红地笑道。 她知道弟弟说的是真心话。 这么些年来,她能感受到顾云浩对她们的关心和珍视,所以二妞相信,如果她们之中真有谁不愿意出嫁,弟弟顾云浩真的会养她们一世。 也正因为相信,二妞才觉得幸运。 特别是看着村里旁人家的女儿,二妞更是满足,既是因为能生长在顾家,更是因着有一个爱护她们姐妹的弟弟。 ******** 顾云浩跟顾云涛休假的日子不同,虽然只有小孙子回家来,李氏的欢喜程度却丝毫不减。 晚上还特意吩咐加了两个菜。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围在一起吃饭,李氏跟卫氏则是不停地往顾云浩碗里夹菜。 “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咱们幺娃子这就又瘦了。” 李氏忍不住心疼道:“读书本来就费心神,说了多少次叫你别省钱,吃好一点,就是不听话,非得让奶奶心疼。” “奶,没有的事,学里饭堂的伙食挺好的,我这是长高了抽条呢。”顾云浩有些哭笑不得,忙解释道。 顾明良看着孙子的言谈举止,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果然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不过相较李氏而言,顾明良就藏得住心思的多,虽然心里对孙子喜欢的紧,但面上还是一脸严肃的问顾云浩学业。 见他爷问,顾云浩自然一一回答了。 顾明良虽然听不太懂,但也不多说,只状似了然地点点头,又重复着已经说过多次的叮嘱。 “恩,你是个有成算的,可要好生用功。” “我晓得了,爷爷。” 见顾云浩应下,顾明良也不由微微一笑,又跟着李氏一样往他碗里夹菜。 一家子吃过了晚饭,又闲谈了会,便回各自的院子。 顾云浩就趁这个功夫,找到卫氏说起大妞的事情。 “娘,论理我不该多问,只是大姐的亲事,您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想了想,顾云浩直言道。 卫氏没想到儿子会这样直接跟她说起这事,不由一怔,道:“怎么?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的事,我只是担心大姐。”顾云浩道。 “许是大妞的缘分没到吧。” 卫氏也是叹了口气,开始给儿子说起近来的事情。 十六岁快十七岁的姑娘了,还没说定人家,卫氏心里也着急的很。 但总归是没有合适的,就连先前方氏说的那个人家,也不太好。 那家人虽然家私根基不错,但那儿子却是个不事生产的,虽然不至于惹事,但总归不是良配。 “娘,要不索性再等两年,到时候我若下场考上了秀才,大姐哪里愁找不到好人家?” 想了想,顾云浩干脆建议道。 “不行!” 哪知话才出口,卫氏就立马摇头否定掉。 “你是好心,但若那时候说亲,上门提亲的大多都是看着你的名头来的,万一看走了眼,结下了亲,到头来给你惹事怎么办?” 卫氏先是想到儿子,而后又想到大妞,继续说道:“再则,过两年大妞都快十九了,年纪也太大,不行。” 当然,还有一项是,顾云浩未必在两年后就真的能考中秀才。 只是李氏心疼和相信儿子,顾云浩则是自己有决心,因而两母子都没想过考不上这事儿罢了。 “娘,要不还是都说给大姐知道,看看她是什么意思吧?若是大姐觉得谁好,咱们再细细打探打探吧。”顾云浩提议道。 想到大妞的年纪,卫氏也不再坚持,便点头答应了顾云浩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谢谢小天使kyonyon 的地雷,谢谢~ 第29章 第29章:选择 虽然算不上家资丰厚,但顾家的日子也算是过得不错。 加上家里人口简单,还有二十亩良田,房子又全是新盖的,这在乡下已经算是不错的人家了。 更不用说顾家大房的顾长荣还在县衙当差,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也算是说的上两句话,就这一点便让人不敢小觑。 孙子辈一共只顾云浩、顾云涛两个男丁,还都在城里念书,看着好似前途也不错的样子。 因着这些,其实找人向顾家说和的还真是不少。 有的就是跟大妞年纪不合适,也开始试探着想提及二妞。 甚至还有人话里话外的打探顾云涛的事情。 毕竟二妞跟顾云涛也都是十五岁了,一般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不过方氏认为顾云涛是男子,又想着等儿子中了秀才后再寻摸一门好亲事,倒也丝毫不松口提顾云涛的婚事。 卫氏也是觉得二妞还可以再仔细寻摸,因而最着急的还是大妞的婚事。 顾云浩从卫氏那里打听了现在上门说和的三户人家,细细思量一番,也觉得有些美中不足。 一个叫做贾贵,年纪倒是跟大妞相仿,今年刚满十八岁。家里住在临川县城里,说是家里开了三间铺子,很有一些家财。 这贾贵乃是家里独子,好似已经开始在铺子里帮忙,据称这贾贵人长得倒也是斯斯文文,看着还不错的样子。 不过顾云浩却是觉得有些犹疑起来。 毕竟他们家虽然在村里称得上小康,但放在县城里,那绝对是不够看的。 这贾家虽然是个商户,但家底丰厚,应该很好说亲才是,哪里至于上赶着他们家? 心里存了疑惑,顾云浩就准备等过两日回私塾后,让楚毅跟胡宇凡帮忙打听打听,毕竟楚、胡二人路子广一些,多少能打听到些风声。 第二户人家姓洪,跟族里顾明琮的大儿媳洪氏是一个洪家,因而特意请了洪氏来说和。 这洪家就住在青坪村附近的一个村子,虽然也是农户,但家里有田地两百亩,在这乡下,也算得上是个小地主了。 因着家里田地多,所以洪家大多田地都租给佃户,自家只种了三十亩水田,但大多也都是请短工耕作。 洪家也是只有一个儿子,名为洪志远。 但这个名字显然是不贴切的,这洪志远偏生没有什么大志向,且又生性老实憨厚,一心只守着家里的田地。 虽然看着家境还算不错,但说透了,若是大妞嫁给他,也基本就是跟他一起守着田地过一辈子,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未来。 最后一家是童家,看着倒还是不错。 童家跟他们顾家一样,都是农户出身,家里也有些田地。 这位童家的后生名叫童俊礼,今年十七,也在临川城里念书,说是学识还不错。 只是这童家乃是寡妇带大儿子,好似那童老太太是个厉害人物,又对童俊礼娇惯的很。 不过这都是传言,顾云浩决定还是细细地打探之后再说。 三天的休假一过,顾云浩回到私塾,就立马托了楚毅跟胡宇凡此事。 胡宇凡家里是临川有名的富户,楚毅也是个家世不寻常的,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将那贾家的情况探了个清楚。 “云浩,我看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 说起贾贵,胡宇凡不由嫌弃地撇了撇嘴,道:“仗着家里有两个小钱,成天不学好,还跟着人逛花楼。”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连连摇头。 这样的人,即使有万贯家财,他都不愿将姐姐嫁过去。 至于童家跟洪家,因着住在乡下,一时间倒还没打探出什么。 顾云浩私下又想了想,洪家那边最好还是再去先生顾明琮家里问问洪氏,毕竟都是顾家人,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洪氏也不至于就遮掩过去。 再抽空去洪家那村里探听一下,应该也就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至于童俊礼…… 顾云浩还是打算这段时间,看看能不能在他们私塾里问问。 几个私塾之间虽然互相竞争,但学子们私下也经常办些文会诗社,一来二去的,还是能知道些消息。 费了些功夫,顾云浩也对那童俊礼了解了不少。 要说学识嘛,那童俊礼也算不上多有学识,但是个心有大志的这倒不假。 再则就是因为连续两次下场,都没考过县试,整个人消沉了不少,但好似脾性还是不错的。 知道了这些,顾云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要以他看来,自己的姐姐当然是最好的,这几人都配不上他姐。 又等到了休假日,顾云浩回到家就将知晓的情况告诉了大妞。 “姐,看不中就算了,不必勉强自己,万事有我呢。” 顾云浩很怕他姐随便找个人嫁了。 “小浩,你放心,姐姐心里有数。”大妞微微一笑,感动地道。 大妞思量了两天,就找了卫氏,母女两说了许久的私房话,最后定下了洪家。 知道了大妞的决定,顾云浩还是有些诧异。 毕竟这些年来,以他的观察,其实大妞心里还是很向往读书人家的。 顾云浩原本以为大妞会选择童家。 “小浩,说到底,我还是怕的。” 大妞私下跟顾云浩解释道:“虽然你教我认识了那么多字,但我到底没有认真读过什么书,就算嫁了,但若是两口子之间没什么话说,也没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大妞顿了顿,继续道:“你别担心,就算嫁了人,若是真过得不好,我也不会委屈自己的。” 顾云浩见她心思已定,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言道:“姐,嫁过去可别小瞧自己,就算别人家里不稀罕你,我稀罕!有什么事我给你撑腰。” 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顾大妞心里一暖,随即拿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才多大,就操心这些,姐这边没事,好生念你的书。” …… 顾大妞的婚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洪家也算是厚道,两家私下一通过了气,立马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行事之间也给足了顾家面子。 因着家里就洪志远那么一个儿子,洪家置办聘礼也很大方,还拿出了十五两银子的聘金。 就是因着这十五两银子,可把李氏给犹豫坏了。 若这事放在村里旁的人家,自然就是把银子给留下自己家里用,最多给女儿陪嫁些衣柜、桌椅、被子等物就是了。 李氏想着大妞这些年来乖巧听话,也觉得这样留下聘金银子有些说不过去,但这银子足足有十五两,李氏又有些舍不得。 最后是由顾云浩出面劝说了一番,李氏才下定决心,将那十五两聘金全部交给大妞带去婆家。 自从大妞定亲之后,顾长光就更加忙了。 不仅要干田里的农活,稍微一得空,就在家里拾掇着给大妞打陪嫁。 用顾长光的话来说,自己打的家具不仅耐用实在,还省钱。 因而大妞陪嫁的木盆、床、柜子等都是顾长光自己做的。 想着几年前大娘方氏提到的压箱银,顾云浩便找卫氏商议,从当初分得的六十两谢礼中,拿出三十两银子给大妞压箱。 虽然这几年念书花销比在族学大了,但顾云浩一直都在抄书赚钱,家里也有收入,因而当初那六十两还一直存着没用。 “不行,那六十两是你得来的,到时候还得给你娶媳妇用。” 听了顾云浩说要动那笔银子,卫氏立马摇头否定道。 “娘,我用钱的时候还早呢,再则来说,咱们家里也会越来越好,大姐出嫁可就这一次,多给点压箱银子,洪家才不敢小瞧大姐。”顾云浩劝道。 经过顾云浩一阵软磨硬泡,卫氏总算是松口了。 不过也只答应了给十两,另外到时候二妞、三妞每人也给十两,剩余的三十两还是要给顾云浩存着。 这样一算,加上洪家送来的十五两聘金,拢共凑了二十五两银子给大妞当压箱银。 这才乡下是非常少见的。 毕竟在村子里,嫁女儿给置办嫁妆就算顶心疼女儿的人家了。 对于寻常农家而言,根本没有压箱银这一说,有的家境好些的,也不过是给个一两二两意思一下。 再加上置办的家具和陪嫁,顾大妞的嫁妆在整个青坪村,也称得上的独一份了。 因此,村里的那些年轻女孩们,也很是羡慕了许久。 大妞自然更是又惊喜又感动。 “小浩,谢谢你。” 大妞是个聪明的,一想就知道是弟弟顾云浩在背后出了力。 “可要好生对待自己。”顾云浩一想到大妞即将出嫁,也是万分不舍,总怕他姐今后受委屈。 因着大妞要出嫁了,顾明良觉得三个孙女的名字还是有些不雅,遂乘着这个机会,又分别给大妞她们三个取了蔓、芝、蓝三个字。 大妞正式改名顾蔓,二妞也改了叫顾芝,三妞则是顾蓝。 虽然没来得及上族谱,但也先这么叫着,等过年开祠堂再统一写上族谱。 婚事定在翻年后的二月间,在一阵吹吹打打中,顾蔓热热闹闹的出嫁了。 三朝回门的时候,看着顾蔓一脸红润,眉眼间尽是欣然之色,看来是过得不错的样子。 顾云浩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入V了,一直以来,谢谢各位小天使们的陪伴和关注,感慨很多,总的来说就是一句: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加油,回报大家。 第30章 第30章:县试 顾蔓出嫁之后, 顾云浩全部心思都放到了学业上, 甚至比先前更用功了几分。 不为其他, 只是他心里越发觉得急迫起来。 若是他能早些考中秀才,那是不是顾蔓就能说个更好一些的人家? 每每想到这里,顾云浩就更是坚定了要发奋读书尽快下场的决心。 虽然大姐已经出嫁, 但二姐的年纪也不小了。 从小到大,他跟顾芝的感情最为要好,自然不想他二姐今后嫁得不如意。 再则来说,不仅是为了给家里的三个姐姐撑腰, 就是为了他今后的前程,顾云浩也没有丝毫退路可走。 本朝的县试乃是三年两考,隔年一次, 为了方便集中应晋府试, 各县的县试都是差不多同时举行。 一般在县试开考前的一段时间, 县里就会贴出公告榜文,告知全县学子县试的相关事宜。 因县试大多是在二月间,所以这年顾云浩刚过完十四岁的生日,临川县就贴出了榜文,定在二月二十四进行县试。 所谓县试,乃是由本地知县主持,并亲自阅卷。 因着考虑到参考学子众多, 知县分身乏术, 县里的教谕和训导, 也会参与其中, 作为监试官,并参与阅卷。 在有的县里,知县还可以让自己信任的刑名师爷襄助县试事宜。 当然,县试的一切事情,都还是以知县大人心意来决定。 除了决定学子县试取与不取之外,知县还可自主决定县试一共分为几场。 以本朝来说,县试大多是考三场或四场,但有的县也会考五场。 第一场最为重要,被称为正场,若是考得好了,就会直接被取中,等待参加四月份的府试。 当然,第一场取的人数是比较少的。 这也属正常,毕竟一场考试虽然能看出些功底,但为着谨慎而言,知县一般都会再看看后面的考试。 虽然第一场取得人数少,但知晓关键的学子们都不敢小瞧。 因为这一场考试下来,知县大人看了众考生的卷子之后,取与不取,心里就有了个大概,只是会根据后面的考试稍微调整罢了。 这其实就相当于是第一印象了,若是第一场的卷子知县看着心里满意,第二场又没什么失误,基本就能取中了。 所有一般来说,第二场取中的是最多的。 后面的第三场、第四场则相当于是捡漏,是为了看看有没有什么沧海遗珠之类的作用了。 虽然一场取中对于知县来说会担些风险,但朝廷的规矩在那里,各地知县们即使再谨慎,也不能不取,只是减少取中的名额罢了。 所以只要是正场取中的,那基本都是文章写得很合知县心意,且有一定实力功底的学子。 民间俗称的案首,在县试这个层面,实际就是正场取中的第一名。 虽然县案首这个名头没什么看得见的实惠,但内里还是很有作用的。 首先是代表了知县的欣赏和认可,能在知县面前留下个印象,以后在县里说话办事都方便许多。 更重要的是,一般府试的时候,知府若是没有特别的不满,都会给属地的知县们一点面子,将各县的案首取中。 这也就是意味着,如果考中了县案首,府试基本上也就能考中了。 县试的第二场也叫初复,第三场称次复,第四场为再复。 每场考试都只考一天,隔三天一考。 每一场考完后的第二天,县里的就会放榜,公布当场考试取中的学子姓名。 若是取中了,就不必参加后面的考试,没取中的就会一直考下去,直到最后一场。 临川县的知县姓胡,据说年纪不过三十多岁。 这位胡知县乃是两榜进士出身,行事沉稳老练,想来是属于对仕途还颇有雄心的那一类人。 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胡知县到了临川县后,每次县试都是决定只考三场。 但就是只考三场,这其中的工作量也不小。 要知道他们淮安府一带,虽然不及苏杭的鼎盛文风,但却人口众多。人口基数大,参加考试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临川县又临近府城,不论是人口还是文风,都要比其他县强些,故而每次县试参考的都有一两千人。 所以临川的学子们在科考一途上,都走的很艰难。 每次县试,取中的人数都是有限的,大多都是在四十人到六十人之间,因而录取比例还是比较低的。 这还仅仅只是科考路上的第一关。 就是因为知晓这些,这么些年来,顾云浩从来不敢懈怠,更是不敢小瞧科考,只有尽全力苦学。 县试的事宜都是由县衙的礼房负责准备张罗。 因着临川县试规模大,参考人数众多,所以县衙各房都抽了人手到礼房帮忙。 而且,因为考试期间阅卷量过大,又诸事繁多,一旦开考后,县衙就会封印,基本上除了重大事件,知县一概不问诉讼等事。 自榜文发布之后到开考的前十日,所有准备参考的考生都要前去县署礼房报名,且报名的时候还需一并请了禀生作保才可。 顾云浩他们私塾此次有五个内舍学生要参加县试,因而县衙的榜文一张贴出来,几人就商议着一起找禀生作保之事。 县里的禀生不多,基本上作保都是要收作保费用的。 打听了一番,基本上都是相熟的学子一起找同一个禀生作保,到时候一起去报名,禀生往来方便些,收费就会稍稍便宜一点。 但也便宜不到哪里去,怎么也要四五两银子。 好在梁成业有一相熟的禀生,因看着梁成业的面子,每人只收了他们二两银子的保费。 这次县试,顾云涛也参加了,只是跟顾云浩不是同一个禀生作保,就没有一起报名罢了。 家里两兄弟都考这次县试,顾家众人更是紧张的很。 顾明良一听说要花钱找人作保,二话不说就让李氏拿了银子给顾云浩跟顾云涛两人。 顾云浩原本想着这两年他抄书赚了十来两银子,就不必从家里拿钱,但奈何顾明良执意要给,说要一碗水端平,顾云浩也不好再坚持。 二月五日这天,天气微微有些寒意,顾云浩、楚毅等人跟着为他们作保的禀生一起到县署报名。 这位禀生叫吴成,年纪将近四十,想来是为人作保惯了,带着顾云浩几人熟门熟路的就到了县署,又在衙役的引领下到了礼房。 刚至礼房大门口,一礼房的杂役见着吴成身上代表身份的生员衫,当下就不敢怠慢,忙笑着引他们入内。 “请略坐等片刻,几个录房都有学子在报名,只等他们一出来,就可进去了。”那杂役解释了两句,便请几人先坐。 又等了一会,才轮到顾云浩几人。 临川县试因为参考人数众多,所以一共备了六个录房,每个录房由一名书吏负责,外加几人帮忙打下手。 进了录房,先是由杂役分别询问填写顾云浩几人的姓名、籍贯、年龄和三代履历,待填写完毕,再由吴成签字作保,才一并交给本房负责的书吏验看。 那书吏验看过后,又询问了几人一番,确定其三代之中无人从事娼、优、皂、隶以及贱民之列,方才让那杂役带着几人去领取考牌。 杂役记录下他们的相貌特征,又贴在考牌背后,待签字盖印之后,方才交给几人。 如此一番下来,整个报名的流程才算走完。 几人辞了吴成,又到文房铺子买了考试需用的笔墨等物,一起回了私塾。 县试的考点就设在县学旁边的考棚。 因着他们私塾离县学不远,顾云浩就决定考试这几天还是住在塾里。 为此,李氏可是一直忧心的很。 又是担心他吃不好,又怕他赴考的路上出现什么变故,还提议让顾长光到县城的客栈住下,来回接送顾云浩考试。 但最后耐不住顾云浩坚持,也只得作罢。 顾云涛所在的私塾离县学要远一些,自然就要住客栈了。 由于各地考生都到县里考试,客栈生意大好,特别是靠近考点的几家客栈,早早就客满了。 好在顾长荣托人想了办法,好容易才在县学旁边的如意楼留下了一个房间。 顾长荣担心儿子,加上这几天衙门没什么事,索性告了假跟着顾云涛在如意楼住着,当起了专职陪考。 当然这些事情此时已经无法引起顾云浩的注意了。 现在他的全副心神都在温书上。 与他一起选择住在私塾的还有李文旭跟楚毅两人,因而三人经常在一处温书。 梁成业也会每日指点他们几句,但并不会多说,因为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学生们自己才清楚自己的学业情况,自己温书才是最有效果的,老师说多了反而影响学生的心境。 师娘陈氏也很是关心几人,自县试报名之后,他们的饭食茶点一应都是由陈氏打点,虽然称不上珍馐美味,但也比饭堂的伙食好多了,几人自是感激不已。 ****** 备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半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考试这一天,三更的梆子刚响了一声,顾云浩三人便穿衣起床。 洗脸刷牙之后,感觉整个人清醒不少,顾云浩就开始检查自己的考篮和要带的东西。 考篮是早早就准备好的,因为防止考生夹带,本朝考生一律都只能用考篮,不管是笔墨纸砚还是随身携带的食物清水,都全部放在考篮里面。 检查了没有什么漏掉的东西,顾云浩又理了理衣裳。 这时楚毅跟李文旭二人也准备妥当,三人一起到了前厅。 梁成业此时也是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三人先是跟着梁成业一起拜过了孔子像,又跟着梁成业一起到偏厅吃早饭。 早饭自然也是陈氏提前吩咐备下的。 有馒头、包子、红豆稻米粥,外加两种小菜和鸡蛋。 因着要考试,所以稻米粥煮的比较稠。 只是三人为了避免在考场上三急不便,还是主要吃的馒头跟鸡蛋,稻米粥只稍微喝了一两口便罢。 一时间吃过了早饭,梁成业亲自送他们出了私塾,看着顾云浩三人提着灯笼走出了巷口。 他们私塾离考棚很近,不过一刻钟左右的路程。 因着离考棚近,一路过去,随行同路的人也越来越多,人流车马来往不断。 虽然往常此时都仍是一片夜色笼罩,但今天却不尽然。 不论是马车还是行人,都或挂或提着灯笼,在众多灯火的映照下,哪里还分得清是什么时辰。 到了考场,更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 参考的考生、陪着家里子弟考试的长辈、前来跟着伺候主子的仆人,密密麻麻地都聚集在此。 更有许多马车来来回回。 好在有衙役在当中往来巡视和指引众人,才不至于乱了套。 顾云浩三人一到考场,就在衙役的指示下灭了灯笼。 “参加考试的考生去前面排队。”那衙役径直说了一声,就让他们赶紧往里走。 三人也不多作停留,忙按着衙役的指引到前面入口处排队。 此次他们县里一共有两千一百多名考生参加县试,因着人数众多,考场一共分了六个入口,每个入口前都已经排了长长的队列。 考生们需要依次等待检查搜身之后,方可进场。 顾云浩等人来的算是比较早,但前面也已经排了不少人。 等了一会,天色稍微亮了一点点,便有一名衙役出来传话。 随着考场前面鼓声一响,考场外也安静了下来,此时那衙役高声道:“县尊大人示,考生入场。” 话音一落,六处入口同时开门,考生依次开始入场,衙役们两人一组,开始检查考生的考篮和衣物,看看是否有夹带。 检查通过的考生,便可以陆续从六处入口进入甬道,而后经考场正门进入考棚。 顾云浩他们前面还有好几轮人,但也着急不得,只能耐心等着。 待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方才轮到他们。 顾云浩先是按规定递上自己的考牌和身份文书,待核对验看之后,便由两名差役引着到一旁搜检。 搜检是一人检查考篮,一人专门搜身。 顾云浩的考篮很是简单。 除了装着三支毛笔、墨锭、笔架、砚台等文房之外,就只一包云片糕和两个馒头,另外就是一竹筒清水和一块抹布。 那差役查看了一番,见并无什么不妥,就装好还了回来。 这里顾云浩随身穿的外衣也已经检查完毕,待差役搜身之后,便又穿上外衣,提着考篮,从正门进场。 进场之后,还要先去领了考舍牌,才能找到自己的考舍。 一般而言,考舍牌也是随机发放的,但在县试这一级,管理的还相对算比较宽泛,一些有权势的人家,还是能想到办法提前给家里子弟弄到好一点的考舍。 当然顾云浩他们家显然不属于有权有势这个范畴,因而顾云浩对考舍的期盼并不是很高。 进了考棚,果然也是等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顾云浩耐着心思又等了许久,方才领到自己的考舍牌。 因着历来考生众多,临川县的考棚修的很紧凑。 考场正门对着的地方乃是公堂,公堂坐北朝南,堂上坐着胡知县、县丞、教谕、训导诸人。 公堂两侧都是一排一排东西走向的考棚,两排考棚之间有个三米来宽的甬道,甬道两端都分别放了两个装满水的大缸,而茅房则是在考棚远离公堂的那一端。 由于考生众多,衙役忙不过来,考生都只得自己拿着号牌去找考舍。 但好在每个甬道入口,都有一名衙役值守,找不到号舍的话,也可以问值守的衙役。 顾云浩拿着号牌问过衙役,找到了自己的考舍。 考棚修的很简陋,而考舍则是用厚板在考棚里隔出来的小隔间罢了,可谓是又低矮又狭小。 因为长了个子,顾云浩总觉得稍微起身一下,就会撞着头一样。 这当然是心里作用,但若是换个个子稍微高一点的成年人,必然只能弯着腰进出。 考舍里的东西也很简单,一个木板横在考舍两壁之间充当桌子,另外就是一个木凳,以及一个盛了水的笔洗。 当然,为了方便考生出入,这个木板只用合页固定了一端,另一端是可以拆卸活动的。 顾云浩坐定之后,就先将那木板固定好,才开始有空细看自己的考舍。 屋顶的瓦片看着虽然有些年头没有翻修,但看着还算不错,应该不至于漏雨。 四下看了看,顾云浩对自己的考舍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是脏了些,但也不碍事。 这时候天色已经泛白,隔壁的考舍也陆陆续续有人来了。 顾云浩估摸着还有些时间,便拿了抹布出来,将桌子上的灰尘擦拭干净。 而后取出毛笔、砚台、墨锭和笔架一一放好。 最后又将两块自己常用的镇石拿了出来,便将考篮搁在一旁,安心等待发卷。 待考生全部入场完毕,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考棚大门一关,公堂上击云板声音开始响起,所有考生全部坐定,整个考场一片肃静,县试正是开始。 不过一刻钟左右,就有差役捧了卷纸来分发给诸位考生。 顾云浩接过自己的卷纸,打开一看,一共乃是十张纸页,七张是竹纸,另外三张是质地不错的白纸。 竹纸是拿来当草稿纸的,而那三张白纸才是用来誊写的正卷。 往砚里加了少许清水,顾云浩开始研磨润笔,先将自己的姓名籍贯等信息写在草纸跟正卷上,待墨迹干了之后,就先将那三张正卷收捡起来,免得一个不小心弄污了卷子。 第一场考试一般都是三道题,三张正卷各上书一题,没有多余的,因而考生们都得十分小心。 随后又是一阵击云板声音响起,胡知县开始训话。 他说的不多,不过是强调一下考场纪律之类,便宣布正式开考。 这时就有书吏举着考题板从甬道来回走动两次,这时候考生们就要立即记下考题。 第一道题向来都是四书题。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一名书吏举着题板走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着:皆雅言也 叶公 县试居然出截搭题! 看着考题之后,顾云浩不禁也觉得有些无语。 虽然为了规避考题重复,出截搭题也算正常,但这毕竟只是县试,用不用这样啊。 而且本朝皇帝想来是对截搭题也不太感冒,登位之后,连续两次会试都未曾出过截搭题了。 至于胡知县为何这样出题,作为考生的顾云浩来不及多想,直接先提笔在稿纸上抄下题目。 第二题是五经题。 五经题一共有五道,分别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各出一道题,考生们只需要根据自己的本经,从中取一题作答就可。 顾云浩因跟着梁成业治《礼记》,自然就将礼记的那一道题记了下来。 第三题是一个诗赋题。 带将所有题目抄下来之后,顾云浩就开始思索起来。 因着时间充裕,他也不是很着急。 三道题之中,四书题是最为重要的,可以说是称得上直接影响了考生能不能被取中。 看着四书题的题目,顾云浩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 “皆雅言也叶公” 这一考题出自上《论语》《述而》篇,只是分别是不同的两章罢了。 “皆雅言也”出自《述而》第十五章。原章书云:“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下半句“叶公”二字,则出自第十六章。原章书云:“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南宋朱熹批注《论语》此篇:雅、常也。执守也,诗以理情性,书以道政事,礼以谨节文,皆切于日用之实。 这样来说,“雅言”也就即是“常言”,说得就是日常实用的事情了。 而下半句的“叶公”二字,其主要还是应当落在“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这一句上。 这句话就很好理解了,无非就是叶公向子路问及孔子,子路不作回答罢了。 子路乃是孔子的学生,在古代讲究尊师重道,子路之所以不言,其实就是不评价自己的老师,这也是师道尊严的一种表现。 若是上升一个层面,也可以说是谨遵礼法,若是扯到朝堂之上来说,就是要时刻谨记君臣之礼。 当然这后半句“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也挺重要。 表面上来说这里是通过孔子对自己的评价,表现了其高洁的品质和好学的精神。 但若是联系前半句,再考量胡知县出题的意图往深入想,那就不同了。 无非就是,前半句说作为学生或是臣下,要谨遵礼法,敬重君主尊者。后面半句实际就是隐晦的拍马屁,拿孔子的修养来影射君主的圣贤了。 理清胡知县出题的意图之后,顾云浩又思量了一番,觉得还是应该从朱子集注所言入手,以“雅言”与“叶公”开始着手破题。 凝神思索了一会,顾云浩便开始沾墨下笔。 他写得很顺畅,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整篇文章洋洋洒洒的写了出来。 前后又通看了一遍,加以润色修改,再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犯什么避讳,便往正卷上誊写。 这几年来,他一直勤于练字,即使习的是欧体,现在也很有几分风骨,字体看着很飘逸俊秀,就是梁成业也经常夸赞。 他写得很仔细,但下笔却没有丝毫迟疑,将整篇文章誊写之后,卷面看着也很干净整洁。 准备这么多年,顾云浩自然知道,若是卷纸上出现墨点或涂改,则会直接拉低阅卷官对整篇文章的印象。 答完四书题后,顾云浩便趁着等墨迹风干的间隙,开始思考第二道的五经题。 “阿嚏!” 随着一个打喷嚏的声音响起,隔壁考舍传来一阵响动。 “啊!我的卷子。” 响动之后,便是隔壁考生的哀嚎之声。 想来是那考生打喷嚏时不注意,弄到了什么东西,最后污了卷子。 “不许喧哗!” 因着那考生的声音较大,立马就引了差役前来查探,那差役见了情况后,便喝斥了一句。 虽然那差役神色语气不善,但实际也算是较为通人情了。 要知道县试算是考场纪律要求比较松泛的,若是乡试、会试的话,开考之后,考生不论什么缘由,都不得大声说话。 即便是像刚刚那位仁兄一般,也会立马被剥夺此次考试资格,带出考场。 有了前车之鉴,顾云浩更是谨慎了几分,一待卷纸上墨迹一干,就立马将正卷收拾好,免得一个不小心弄污了。 现在虽然已经是二月,但仍然寒风未过,加上这考棚修的简陋,前面又没有门板遮挡,根本就不保暖。 随着一阵寒风吹过,顾云浩身子也是一颤。 感觉身上有些寒意,就立即从考篮里拿出装了热水的竹筒,里面装着的热水早已凉了许多,但总算还有些温度。 顾云浩喝了两口温水,又搓了搓手,感觉身上缓和一些,就立马开始做第二题。 待到午时的休憩鼓响起时,他已经再稿纸上将第二题做好了,只需要誊写就是。 县试的每一场午间都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憩,在这个时间内,考生可以喝水、吃东西。 但是县试考场上是不提供食物茶水的,这些都得考生自己带。 这个期间也可以去茅厕,但必须先告知值守的差役,并且在差役的陪同下去茅房。 顾云浩已经做好了两题,时间算得上比较充足,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为了不弄污卷子,索性直接将卷子全部收捡起来,再从考篮里拿出包着食物的纸包,开始吃午饭。 他对吃食不是很讲究,一切只求能果腹就好,因而只带了馒头和云片糕。 因着天气寒冷,馒头早已冷了,还有些发硬。顾云浩先吃了云片糕,觉得已经有七分饱,便不再进食。 毕竟那馒头又冷又硬,且下午申时一过就要交卷,也不必非得强迫自己吃多少东西。 将考篮重新收拾了放好,顾云浩一面闭目养神,一面思考最后一题。 一般而言,县试第一场都是比较能考出水平的,虽然只有三题,但却非常重要,难度也最大。 第一场的试题也基本是定下的,会出一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最后加上一首应试诗。 应试诗也称试帖诗,基本就是给出定韵和主题,考生在限定要求之内作诗一首。 本朝当权者比较务实,因而对诗赋一类并不是特别重视,故而科考取士的时候,诗赋题所占比重并不大。 但是身为读书人,不同诗词是说不过去的,所以各级科考试卷里,都还是会有诗赋题的身影,一般考生只要做得格式正确,立意高远,对仗工整,外加没有用错韵的话,基本就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了。 虽然科考作诗不求考生的诗作要有多高的水平,但若能别出心裁又文采斐然的话,自然是更好。 顾云浩前世本就对古诗词有些兴趣,今生跟着梁成业读书,也算是有些收获,他做得诗虽然称不上很好,但也绝对算看得过去。 心里有底气,自然就不会着急。 半个时辰的午憩时间过去,考场上顿时安静了不少,差役在甬道里来回巡视了几番,查看有无不守规矩的考生。 此时,顾云浩才将卷子重新拿出来铺在桌子上。 先是将上午在稿纸上做好的五经题再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便开始研磨下笔誊写。 誊写之后,还是像先前一样,等待墨迹全干之后,又将正卷收好。 抬头看了看考棚外面的日头,顾云浩估摸时间还早,应该才刚到未正时分。 他现在只剩一题了,因着没打算提前交卷,也不很赶时间。 县试到了下午申时,就可以准允考生提前交卷,而申时一过,闭考鼓一响,所有考生就必须交卷,就算是没有写完,也没有什么办法。 “申时到。” 随着一个差役的声音响起,就见果然有考生拿着写完的卷子往公堂方向去了,显然是要提前交卷的。 顾云浩此时也做出了一首五言八韵诗。 因着不打算提前交卷,也不着急誊写,又细细润色修改了一番。 提前交卷实际也是有好处的。 与到考试结束,由差役统一收卷不同,提前交卷可以由考生自己拿着考卷到公堂上交给知县。 要知道县试取与不取,其实全看知县的意思。 这样提前拿着卷子交到公堂上,多少会给知县留下一些印象,甚至还可以请知县堂试。 若卷子知县看着不错,又觉得考生顺眼,应对不错的话,还有可能当场就取中。 自然,这样堂试直接取中的情况还是比较少的,不过能在知县面前露个脸也是好的,至少在阅卷的时候,说不定知县还有点印象。 提前交卷,又敢于请知县堂试的考生,那都是对自己的学识和文章很有信心的,一般而言,大多是一些稍微年轻些的考生。 毕竟若是考生年纪一大把,还在考县试,是断然不好意思去露这个脸的。 顾云浩不打算提早交卷,倒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文章没有信心,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张扬罢了,加上前世中考、高考各种考试,已经养成了不提前交卷的习惯。 “申正!” 申正时分,差役又一次报道。 此时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时辰了。 顾云浩那首试帖诗也改的比较满意,见没有什么可以再完善的地方,便开始往正卷誊写。 一笔一画细细誊写了,待墨迹全干之后,就将草稿纸一张一张的整理好跟正卷分开放着。 确认没有什么遗漏,顾云浩估摸着考试时间快结束了,就开始收拾笔墨砚台等物,小心翼翼地将东西装进考篮。 收捡好考篮,没过一会,就听闻堂前传来三声鼓响。 “申时过,收卷!” 随着一声高呼,便见每个甬道分别进来四个差役,两人一组开始分收两排考生的卷子。 一名差役专收正卷,另一名差役则收稿纸。 许是训练有素,差役们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就将全部卷子收齐。 收卷毕,考生们也拿着考篮纷纷从自己的考舍里出来,。 这时候考场正门大开,考生们先是集中到公堂前向胡知县行了学子礼,便开始到正门处排队退场。 顾云浩排的位置不算靠前,因而也是等了许久才出了考场大门。 一出考场,看着外面天高云阔,瞬间只觉得心情也松泛不少。 此时的考场外面,可谓是众象云集。 “第一题破题应当这样……” 一名考生面色得意地向身边几人说起自己的破题,想来是考得不错,心情很好。 “儿子,没事,这才是第一场,后面还有复试呢。” 这显然是考生没有考好,家里父亲正忙着安慰。 “哎哟,少爷,您额头怎么这么烫!” 听着像是考生着了凉,仆人急得接了他回家去。 …… 如此种种,真称得上百态皆俱。 “云浩,这里。” 行走间,听到有人喊,循声看去,就见楚毅在西侧方向对着他挥手。 穿过人群,顾云浩走了过去。 “你怎么这样久才出来?”楚毅有些诧异道:“以你的实力,不至于这么晚才做完卷子吧。” “反正也不着急出来,多待一会也没什么。”顾云浩笑着说道。 “有没看到李文旭?” 楚毅知晓顾云浩是个谨慎又平淡的性子,也不多问,就开始踮着脚四处张望,寻找李文旭的身影。 他们三人一乃是同窗,又一起开参加县试,自然是一起回去为好。 “我方才出来倒是没看到,你提前交卷了?难道在龙门口排队的时候没有看到么?”顾云浩也是摇了摇头,说道。 他所说得“龙门”实际就是考场的正大门,一般将考场大门称为“龙门”其实就是取了鲤鱼跃龙门的好意头。 “我也算不得交卷早,排队时候也没见着他,一出考场,人一多,更是不好找了。” 楚毅有些懊恼地道:“入场之前咱们不是说好了么,出了考场在西侧等着,他怎么不见人呢。” 因为开始就想着散考之后人多,他们早早就商量好了集合地点,但现在见考生一批批出来,还是没见李文旭,顾云浩也有些着急。 “咱们先等等看,还有人没出来呢,说不定他落在后面了。” 顾云浩一面说,一面双目紧紧地看着从龙门出来的学子。 他的视力比寻常人强一些,即使离得远了点,也能看的清楚。 两人等了许久,直到最后一批考生出来,考场大门关上,还是不见李文旭的影子。 此时酉时已经过了,天色也暗了下来,考场前的人群也已经散了许多,顾云浩跟楚毅两人也只得先回去。 哪晓得两人刚进私塾,迎面就碰上了梁成业。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晚,再不回来,老夫就要去考场寻你们了。”梁成业先是松了口气,而后摆着脸道。 虽然梁成业一脸肃然,但顾云浩两人知道他是出于担心,也不多言,只乖乖地认错。 “行了行了,回来就好,赶快去吃晚饭,你们师娘才又叫仆人热菜去了。” 见两人认错,梁成业也没了脾气,急急赶两人去吃饭。 “先生,李文旭回来了么?” 顾云浩直接问道。 “文旭早就回来了,我看他许是有什么心事。” 想了想,梁成业说道:“你们见着也不必多问,只各自安心准备下一场考试就是,万事都等考完了再说。” 闻言,楚毅跟顾云浩自然点头答应。 现在确实是关键时候,他们的全副心思都应该放在考试上。 第31章 第31章:放榜 今次县试一共只考三场。 因着第一场考完就会取中一批考生, 所以第一场是最重要的,相对的试题的难度也最大。 第二场也就是俗称的初复试, 难度就会小上许多,都考得是贴经和墨义。 这个难度不大,只要书背的熟, 就没有问题了。 第三场则也相对会考一些真功夫,难度虽然比第一场小,却也难于第二场。 有时会考一些四书题或是五经题, 若是知县从中发现行文精彩的考生, 也会取中。 但本朝第三场考得最多还是表判,实际就是看考生的判案断案能力。 这就要求考生不仅要熟悉律法,还要知人情、懂伦理、晓纲常。 假如前两场未考中,但第三场考得不错, 知县便会重新调阅考生前两场的考卷。 所以第三场基本可以称得上是考生们最后的翻盘机会。 每一场考试都会间隔三天。 这三天里,考生们可以稍作休整,继续备战下一场。 而知县、教谕等人就要开始忙着阅第一场的考卷。 为了方便起见,阅卷房就设考场的公堂后面。 这一次参考人数众多,因而才收了卷,阅卷工作也立马随之启动。此时天色已晚,但阅卷房却依然灯火通明。 县试阅卷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并不誊写,也不糊名, 省去了许多工序。若不然上千份卷子, 是断然不可能短时间看完的。 胡知县自然是不可能一人阅卷的, 县丞、教谕、训导甚至乃至礼房的书吏都要参与其中。 基本上是由下面的人初选一番,留下稍微不错的卷子,再呈给胡知县。 这个弃留的比例大概是八比一到十比一的样子。 因此最后能到胡知县手里的卷子,就是两百份左右。 这样一来,考生的卷面是否整洁,第一题的四书题做的好与不好,就有很大的影响了。 作为初选的县丞、教谕等人为着谨慎起见,都会看的仔细一点,至少会将第一个四书题看完。 但是胡知县却不会如此,取与不取可谓全在一念之间。 此时胡知县眉头紧锁,正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一份卷子在看。 若是觉得卷子可取,胡知县会直接在那考生的名字上用朱笔画一个圈。 假如考生的文章写得还算不错,但又不足以第一场就取中的话,则会用朱笔在名字下面画上一横,随即放到一边备案,待第二场考试结束后再议。 当然,也有那些让胡知县不满意的卷子,就不再批注什么,直接弃在一旁,等着阅卷结束后,由礼房的书吏们收捡存档。 一般来说,只要第一场没有被朱批的,即使后面两场还没考,也没有多大的希望能够翻盘了。 此时胡知县的案上已经放了厚厚一摞卷子。 细心一点看他的案头,会发现约摸有十来份卷子是单独放在一起的,这些卷子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考生的名字下面有一道朱笔画的横线。 这便是让胡知县有点兴趣,并且有机会在第二场考试结束后取中的了。 至于画圈的卷子,胡知县的案头上却是一份没有。 “不知所云。” 一脸不耐地将手头的卷子一收,放到旁边那摞没有批注的卷子上面,胡知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尔等看仔细些,也不必按着什么十中取一的规矩,见着好些的卷子再呈交本官,别把那些废纸拿过来。” 胡知县一面端着茶碗吃茶,一面对众人道。 “是。” 知晓他是不耐烦了,众人自然不敢大意,忙连声应下。 这时周师爷也是随着众人一样,神色疲惫地拿过一份试卷阅看,但看了几句之后,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神色间的欣赏之意渐渐显露出来,最后竟是带着几分惊喜之色。 待将整份试卷看了一遍,周师爷立马便拿着那份试卷上呈胡知县。 “东翁,此子的文章倒是有几分意思,不若看看?” 胡知县正一脸不耐地扔过一份试卷,见周师爷这样说,神色中便带着几分探究。 “你向来是个眼界高的,今天这一晚上都不见你推荐哪一份卷子,怎么现在见着感兴趣的了?” 闻言,周师爷也只是笑着说道:“东翁说笑了。” 胡知县知晓他的性子,也不再多问,直接道:“拿来我瞧瞧。” 接过周师爷呈上来的卷子,胡知县还是漫不经心地翻开,瞟了一眼,便眉尖一挑,随后又看了下去。 “笔力虽然嫩了一点,但还算有点可取之处,以文观人,想来此子应有些不凡之处。” 看完试卷之后,胡知县点评道。 “东翁所言甚是,此子行文缜密且带有几分恣意之感,全卷三题都颇为不错,可见有几分功底。”周师爷也跟着说道。 听了这话,胡知县面上终于带了几分笑意。 “这一晚上,总算是见着个能入眼的了。” 言罢,就拿起朱笔,将卷子边上的姓名处画了一个圈。 将那份卷子单独放在书案一端,胡知县却又似突然想起什么,又对着周师爷道:“以尔所见,此子年纪应当多少?” “单以文章看来,应是二十出头罢?”周师爷笑着回道。 “那可未必,若此子今年二十有余,只怕笔力会更老辣一些。”胡知县摇了摇头,颇有兴致地跟周师爷讨论起来,“此子虽然心思内敛,但文中却仍有两分傲气,甚至带着些许凌厉之感,可见其涉世未深,尚不知圆融。” “以本官猜测,此子应是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郎才是。” 说到这里,胡知县又难得有心情的唤来了礼房的黄书吏,吩咐道:“在考生名录里翻看一下,此子年岁几何。” “是。”黄书吏应了一声,便将那考生名字记下,忙去翻看名册。 这里周师爷却是向胡知县笑道:“看来东翁是对此子有点兴趣了。” 闻言,胡知县也并不反驳,只往座椅上一靠,神色平淡地抚了抚自己的短须。 ******* 到了发榜这日,顾云浩与楚毅、李文旭三人相约一起前去县衙看榜。 李文旭这两日来都情绪不佳,一路上也甚少开口说话。 直到昨日,顾云浩跟楚毅两人才知道,原来李文旭果真是在考场上出了意外。 其实说是意外,也不太准确,只不过是李文旭为了拔得头筹,故而提早交卷罢了。 这在顾云浩看来纯属多此一举,毕竟李文旭的学识还是很不错的,若是发挥正常,考过县试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完全没有必要提早交卷去吸引胡知县的关注。 但李文旭却偏偏就提前交卷,还请胡知县当场堂试。 原本胡知县见他文章后还是有两分兴趣,但又随便问了两个问题后,却有些神色不善。 最后也不言什么,只说等待发榜结果,便打发了李文旭。 李文旭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故而散场之后,也没心思等顾云浩两人,只自己满腹心事的回了私塾。 顾云浩知他心里有事,也不好相劝,见楚毅说话,只偶尔应承两句。 三人一路到了县衙门口,虽然还未到放榜的时候,但已经有不少人在此等候。 有的是考生,也有凑热闹的读书人,还有专门被派来看榜的仆人,可谓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因着还不晓得何时放榜,众人虽然心里暗暗着急忐忑,但都好歹是读书人,也尽量装作面无异色地样子互相攀谈聊天。 顾云浩往人群中张望了几眼,实在还是见不到顾云涛的身影,便也只得作罢。 又等了许久,终于见四名差役捧了大红的榜单出来。 随着其中一名差役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县尊老爷示下,此番县试共取五十人,第一场取中十名,另再有正榜二十名,副榜一百八十名,正副两榜考生再经复试论取。” 那差役话音一落,考生们就不由感叹议论起来。 “啊!怎么才取这么点人?” “就是啊,今次县试可两千余人啊。” “唉,看来我这次又要让家里失望了……” …… “噤声!”那差役大喝道,随即高呼一声“放榜”,便见剩余的三名差役开始刷浆糊贴榜。 一见贴榜了,众位考生也顾不得议论,直接一拥而上,往榜单前挤。 榜单一共三张,最左侧的那一张上面是第一场直接取中的,当中一张则是正榜,最右乃是副榜。 直接取中的便是不用再继续参加后面的考试,直接参加府试,而正榜副榜仍需要继续考。 当然,正副两榜之间也有很大的差别,一般来说,上了正榜的考生,只要第二场不出现什么意外,基本就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取中。 而副榜的,则是一百多号人去争取那剩余的二十来个名额。 因着这个缘故,考生们都是先急着去看左侧的取中榜跟正榜。 顾云浩三人自然也是尽量往前赶。 见那左侧实在人多没办法上前,顾云浩也不着急,直接去右侧先看副榜。 虽然没有在最前面,但胜在他视力好啊,离得远点也能清楚的看到榜上的名字。 看了一圈,总算找到了熟悉的名字。 胡宇凡挂在第九十八名,李文旭则在的四十七名,而顾云涛、楚毅以及他自己的名字都是不见。 “云浩!云浩!你被取中了!还是头名榜首!” 第32章 第32章:顾云涛的改变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 顾云浩转头就见着楚毅正一脸兴奋地向他挥手。 楚毅的话音刚落,只在一瞬间,就见周围的考生全部转过头来盯着他,神色中大多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云浩,你小子真是厉害!”楚毅沉浸在兴奋之中, 尤未察觉到这些, 仍大声喊道:“你倒是快过来看看啊。” 轻咳一声,顾云浩在众人的注视中走了过去。 或许是不习惯这样的环境,他总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 走到左侧红榜跟前, 果然见着自己的名字就列在第一位。 当下脑子一空,随之而来的就是满心的欢喜。 但好在两世加在一起活了三十多年, 也还算稳得住,不至于高兴得忘了形。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顾云浩的目光就从自己的名字往下移,看看有没有楚毅跟顾云涛的名字。 刚前在副榜上已经见着了李文旭跟胡宇凡的名字。 但楚毅跟顾云涛的却是没有在副榜,那么只有看看是不是在正榜或是取中的十人当中了。 顾云浩看了取中的考生名单后,确定其中没有楚毅跟顾云涛,心里也有了几分着急。 毕竟他还是希望大家都能考到一个好成绩。 “正榜你看了么?” “看了啊。” 楚毅却是懒懒地一声, 说道:“我就是挂在正榜十三。” 闻言, 顾云浩看向正榜,果然见着楚毅挂在第十三位, 又将正榜全部看了一圈, 仍是没有见着顾云涛名字。 这…… 顾云涛落榜了? 想到这里, 顾云浩的欢喜也淡了几分。 虽然顾云涛年幼时候被家里人宠的霸道了些, 但终究也还是他堂兄,加上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亲近了不少。 而且,家里人不知道多盼望他跟顾云涛俩人一起考中秀才呢…… 看毕了红榜,楚毅便拉着他走出了人群。 此时李文旭已经在一旁等着了。 只见他虽然面色不显,但眼中仍有几分不甘之意。 见着顾云浩两人过来,李文旭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此次县试是我急切了,若不然榜首未必一定是你,不过云浩你且等着,待到府试时我定要再与你一争高下。” 顾云浩见他双目清明,再也没了先前的郁闷之色,就心知他已经放下了第一场的事情,准备开始安心备考下一场,心里也不由为他松了口气。 “自当如此才是!咱们府试再论输赢。”顾云浩亦是一脸真挚地应道。 两人相视一笑,皆不再言语。 “我说,你们俩也太看不起人了吧?这是要把我放在哪里?” 楚毅佯装不满地说了一句,随后笑道:“我看,今日不如由我来做东!咱们一起到如意楼庆贺庆贺如何?” 闻言,顾云浩两人皆是齐齐摇头。 “后日就是第二场了,你跟文旭两人都还得参试,还是好生准备准备才是。” 说到这里,顾云浩顿了顿,神色中带着几分复杂地继续道:“再则,我堂兄落榜了,他与我家大伯也是住在如意楼,此刻我倒是不知该如何去见他二人了。” 说来也是无奈,他虽然活了两世,却还是不懂怎么劝慰他人。 待三人一起回到私塾时,梁成业早早地就已经等在了前厅。 “如何?” 见他三人回来,梁成业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紧张,忙站起身来,问道。 “嘿嘿,恭喜先生,教出个县试案首的学生来。” 楚毅一面将顾云浩往前轻轻一推,一面笑着向梁成业道喜。 他与顾云浩的关系素来要好,加上自己也中了正榜心情不错,此刻倒真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感觉。 闻言,梁成业也是大喜,一时高兴得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连说了三个“好”字。 高兴之余,梁成业又问楚毅、李文旭等人的成绩。 “我、文旭、宇凡都在榜上,还得准备后日的考试呢。” 楚毅看了一眼李文旭,只含糊说了三人都榜上有名,并不多言正榜副榜之事。 听到四个学生都上了榜,梁成业也自是满意非常,当下就带着三人去正厅祭拜孔圣像。 在塾里吃过了中饭,正当休息时分,顾云浩回到了寝舍,开始收捡衣物书籍。 先是将书本纸墨小心翼翼地放进书箱,包着衣物的包袱则是打好放在书箱的最上一层。 “怎么,云浩你这是打算回家了?”楚毅问道。 顾云浩点点头道:“家里人还指不定多着急呢,不如先回去一趟,免得他们担心。” “也对,反正你现在也不用考后面的复试了。”楚毅赞同地道:“只是离府试还有些时日,你这是准备要在家里温书?” 闻言,顾云浩不由蹙了蹙眉,倒有些犹豫起来。 “我回去几天,等县试结束了,再回塾里来罢。”思量了片刻,顾云浩作出决定道。 “我也正想这么劝你呢,到时候咱们一起温书才好。”楚毅亦是点头称好。 两人正议论着,就见塾里的门子前来,说是有人来找,顾云浩自是跟着门子一路出去。 原来是顾长荣跟顾云涛父子两个,说是来寻他一起回青坪村。 “小浩,你已经中了案首,是不用继续考下一场的了吧?” 顾长荣还是颇为高兴地道:“快些去收拾东西,咱们今天赶回村里,告诉你爷爷,也让他老人家欢喜欢喜。” 见他催的急,顾云浩也不多作逗留,去后堂辞过了梁成业,便背上书箱跟着顾长荣父子一起出了城。 因是农闲时候,村里的吴老头也赶着自家的牛车,在村子跟县城之间来回拉货载人赚钱。 “顾官人,这是要准备回村去啊?” 此时西城门口,聚集了不少来城里打短工的村民,因着大多都是来自青坪村以及附近的几个村子,也都认识顾长荣,言语之间还颇为客气。 这也可以理解,要知道顾长荣可是在县衙当差,虽然只是个没有编制的杂役,但对于这些寻常的农户百姓而言,已经算很了不得了。 在他们看来,在县衙当差的那都是官,所以一口一个“顾官人”喊得是顺溜极了。 大家伙喊得顺溜,顾长荣听着也舒坦,只见他笑着跟众人打过了招呼,便找吴老头说要坐车回村之事。 因此时天色尚早,并不是吴老头赶车回村的时候,顾长荣便豪气的拿了二十文钱,直接塞给了吴老头,让他立即赶车回去。 坐车的自然是顾云浩跟顾云涛,而顾长荣则跟吴老头边走边聊天。 “我们家小浩考中了县试,还是头名嘞,这不才急急赶回去嘛,不然谁会为了赶这点时间,给你足足二十文钱哟。” “啥?你不知道头名?那可是咱们县读书人里的第一名,这次考试有五六千人呢……” “那可不是,咱们家小浩自小就聪明,那一年我娘带小浩到大觉寺烧香,那主持见着他就说……” 顾长荣一脸兴奋地跟吴老头炫耀夸赞自己的侄子。 听着他的话越说越离谱,顾云浩也不好出言打断,只得尴尬地偏过了头。 “浩弟,你的书箱要倒了,注意着些。” 一直不言语的顾云涛突然开口提醒道。 闻言,顾云浩回头一看,果然见放在背后的书箱歪到了一边。 “多谢大哥提醒。” 伸手将书箱拉过来放好,顾云浩笑着跟顾云涛道谢。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又陷入了沉默。 顾云浩只觉得这样的气氛格外闷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出言说道:“大哥,今次没考好,再好生准备一年,下次必然就能中了。” “怎么?担心我想不开啊?” 顾云涛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调笑之意,但面上又看不出什么喜怒。 “世上的事情本就没有那么简单,科考若是容易,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到两鬓斑白还出入考场应试了,大哥你读书这么些年,自是应当明白其中道理才是,我不信你会因一次未中就失魂落魄的想不开,又何来担心之说?” 看着顾云涛的双目,顾云浩淡淡一笑,开口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他不擅于安慰人,也不习惯陪着人一起郁闷,不若将话说开了的好。 而且这县试才只是科考路上的第一关,要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就要做好落榜的准备。 如果因着一次没考中,就志气消沉,郁结在怀的话,那今后可又怎么再参加考试呢? 顾云涛不是个小孩子,他已经年满十七了,还念了十二年的书,顾云浩不相信他连这道坎都过不去。 “既然你知我不会想不开,又何必作出先前那样的担心犹豫之态呢?” 听了顾云浩的话,顾云涛面带笑意地揶揄道。 “我是……” “我知你还是担心我的。咱们是兄弟,从小又一起长大,我又怎么会不了解你呢。” 顾云浩话还未出口,便又被顾云涛打断道:“小浩,我跟你说句实话,其实我并不是难过,而是心里有些不甘和懊恼。” 说到这里,顾云涛叹了口气,解释道:“私塾里的季考,我虽然不算出众,但也都是排在前面,因而自以为县试于我不过是囊中取物,现在看来,是我小看了县试,也太高看自己了,看来今后得更加努力才行。”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不由神色一怔,随即重新审视看待自己这个堂兄。 虽然这些年他们分开了在念书,节庆日子里见着了,也察觉得到这个堂兄言谈行事有些变化。 但在他的印象中,顾云涛仍然是幼时那个被娇宠的有些过了头的霸道小子。 而今天,顾云浩才恍然发现,原来这个堂兄已经不复是当年争强好胜的孩童,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也渐渐地成熟了起来。 “大哥……” 顾云浩真心实意的唤了一声,随即又点头笑道:“你这样想就对了!咱们且看下一次。” “那是自然,隔年后的县试,我取定了!”顾云涛也是爽然一笑,“不过小浩,你可得答应帮哥哥一件事。” “什么?” “自然是回去就将你的卷子默下来,让我看看,不然我又如何得知自己的差距在哪里。” “没问题!” 顾云浩爽快地答应下来。 深吸了口气,顾云浩抬首看天,只见阴云尽散,冬末春初的阳光照的人心里只觉一阵温润。 这样的天气真好,这样的顾云涛也不错…… 第33章 第33章:顾云浩的志向 顾云浩三人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是酉正时分。 见着他们这时回来, 众人都有些不解。 顾明良一面抽了口旱烟,一面试探地问道:“不是说县试要考好些天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顾长荣一脸喜色地打断道:“爹,是好事儿啊,小浩在头一场就被取中了, 还是头名案首嘞, 这不我们才连忙赶回来。” 顾明良是个有些见识的,加上这些年家里有两个读书的孙子,耳濡目染之下, 对于科考只是也知道了一些。 听到小孙子考中了县试的案首, 他当下就身子一顿, 手上的旱烟壶都几乎被惊的落了下来。 “中……中了?” “可不是嘛。”顾长荣说道:“只是后面还有考试,所以喜报还要过几天才到罢了。” 听了这话, 众人皆是喜不自胜。 顾明良更是满目笑意,越看这个小孙子越是得意。 还好当初决定让小孙子去念书, 不然只怕因着那一念之差, 他们家可真是要损失一个秀才公了。 看着众人欢喜的神色, 顾明良越想越是觉得自己有眼光。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关注科考的事情,自然是知道县试案首这个名头的作用, 也很清楚, 有了这个县案首的名头, 顾云浩考过府试基本是稳了。 也正因为如此, 顾明良更是觉得整个胸口都充溢着满满的欢喜之感。 孙子如果这次一举考过院试, 成为秀才,他就能随之从“顾老头”立即变为“顾老爷”…… 一想到这里,顾明良更是觉得心里舒坦极了。 李氏没有顾明良的那许多心思,但也早已激动地热泪盈眶。 只见她一手拉着顾云浩,又是心疼又是高兴地道:“好……好……中了好,也不枉奶奶的乖孙读书吃了这么些苦……” “奶,没事的,我喜欢读书。” 见他奶越说越激动,像是要准备大哭一场的样子,顾云浩连忙劝道。 “娘您可别这样啊,这是好事儿啊。”见状,卫氏也笑着上前相劝,又说:“还是先让小浩放下书箱吧。虽说不是很沉,但到了家也不必一直背着不是?” 听了这话,李氏也立即反应过来。 “看我,都高兴糊涂了,可别累着我的乖孙。”说到这里,李氏又向顾长光甩了一个不满的眼神,“老二也傻愣在那,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你儿子。” 顾长光本就是个老实人,现在见儿子考中了,原本就不利索的嘴皮子更乐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浩是考上了,那云涛这是……” 众人正在欢喜之中,方氏突兀的声音传入耳来,大家皆是一愣。 对啊,顾云浩是因为考上了提前回来,但顾云涛为何也跟着回来了,要知道后面还有考试的啊…… 其实从顾云浩三人一到家,方氏的全部心神都在自己儿子身上。 虽然后面听见顾长荣说顾云浩考中了,也是心里一喜,但见他没有说起顾云涛考中的话,方氏的心就不断地往下沉。 看着众人高兴地忘了顾云涛的存在,方氏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最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儿子,只见他一脸的微笑,方氏更加心疼了。 这傻孩子,说不定心里多失落呢…… 想到这里,方式便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众人一句,随即就满是心疼地伸手附在顾云涛的肩膀上,张了张嘴,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这次头一场就没考过,后面的复试是参加不了的。”顾云涛解释道:“小浩考上了是咱们家的喜事,加上塾里这些天休假,自然要跟着一起回来的。” 闻言,顾明良也是干咳一声,脸上的喜色退了几分。 虽然为小孙子高兴,但此刻他也是很担心大孙子,怕他一时想不开。 “要不,等过段时间,云涛也去小浩他们私塾念书吧?” 想了想,顾明良说道:“我看那梁秀才是个有学问的,怕是比何秀才强。” 此言一出,众人反应各异。 首先是顾长荣眼前一亮。 因着今早去了梁秀才的私塾找顾云浩,顾长荣也听说此次县试,梁秀才的四个学生都考过了头场,其中甚至还有一个案首的顾云浩。 他先前本以为何秀才是个有才学的,但现在看来好似梁秀才也不错,至少梁秀才的学生成材率好似要高一点…… 想到这里,顾长荣倒有些心动了。 顾云浩则是有些没想到他爷爷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但梁成业确实是个好先生,若真是何秀才教导学子有什么不妥,他也并不介意替顾云涛引荐一下。 “若是大哥也有此意,那我过几天回塾里问问先生?” “不必。” 顾云涛却是直言拒绝道:“何先生教学并无什么不妥,这次考不中与我先生无关,只是我自己平时功夫还下的不够罢了,哪里需要换私塾。” 说到这里,顾云涛又是面带钦佩地看着顾云浩,说道:“再则来说,小浩考中案首也是不只靠先生指点就能成的,这么些年来,我心里很清楚他有多努力。” “爷爷,以后换私塾的话就别再提了。”顾云涛转头对着顾明良说:“这么大年纪了还换先生,让小浩怎么跟他先生开口呢?再则,我也丢不起那人。爷爷您放心,下次县试,我定要考过!” “有志气!这才是咱们家的长房长孙!” 闻言,顾明良也是不由大赞一声道:“我老头子定能等到咱们家出两个秀才相公的那一天!” 顾云浩看着顾云涛,亦是满目赞赏地颔首一笑。 凡事先思己过。 遇着事情并不怨天尤人,将失意归咎与他人,而是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不仅看得开,还想得透,不为一时的得失就迷失了心智,也不因一次挫折就意志消沉,反而越挫越勇,心胸更为宽广起来。 这,才是读书人应当有的傲气! 在前世时,顾云浩读历史,就很是钦佩魏徵、张九龄这些秉持风骨的名臣。 自穿越到这个时代,一直都是在思虑怎么改善家人的生活,就算是这十来年的寒窗苦读,最初的目的也是为了让全家人生活的更好一些。 说到底,开始选择念书,实际只是他的无奈之选罢了。 但随着读的书越来越多,开始的无奈之举,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自己的心之所愿。 现在的顾云浩很清楚,他是真的喜欢读书,发自内心的喜欢。 而且,随着年岁的增长,他能感觉到自己心底的意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所改变。 并不仅仅满足于考一个秀才,举人、进士,他还要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到了这个世上,选择了读书科考,若是不进入权力的中心去一展抱负,那又有让他如何能心甘。 毕竟这个时代已经给予了他一个新的身份。 读书人! 因而,听见顾云涛那一番话,顾云浩也是从心里对这位堂兄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原本颇为心情复杂的一家人,听到顾云涛的话,也都是松了口气,重新热闹起来。 方氏又观察了一会,见儿子神色坦然,并不似作假的样子,方才放下心来,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虽然羡慕二房的顾云浩能考中,也对顾云涛的落榜有些失落,但方氏这些年越来越想明白了。 他们家到了顾云浩跟顾云涛这一辈,就只有这两兄弟,若是想要过的好,两人就应该互相扶持。所以不论是谁有出息,那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二妞,去杀只鸡,今晚多做些菜,咱们吃顿白米饭。” 李氏一脸喜色地吩咐顾芝,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豪爽之气。 “好嘞,奶。”顾芝欢快地应了一声,就拉着顾蓝一起杀鸡做饭去。 “老头子,咱们乖孙考中了,是不是得摆酒啊,家里这个大院坝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又想起一事,李氏侧头问顾明良的意见。 “爷爷,阿奶,摆酒就不必了吧。”顾云浩见他奶这样说,忙拦道:“一来费钱不说,二来也委实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县试头名嘞,就要考秀才了……还不算大事啊?” 李氏有些不解地道:“就算不摆大酒,也该让周围四邻们知道沾沾喜气。” 闻言,顾云浩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忙解释说,要过了府试才能称为童生,方才有资格能去参加院试考秀才。 李氏这下才算彻底弄明白,但也觉得还是应该热闹热闹,毕竟孙子考过县试也是件大喜事。 “我看这次还是先不摆酒,反正小浩是头名,到时候府试基本上是稳中的,不如等拿了个童生的名头再热闹也行。” 最后,还是顾明良拍板决定道。 见此事尘埃落定,顾云浩也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即使到时候府试中了,他也不愿意太张扬,但现下也不好说什么,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了。 这天夜里,众人在一阵欢声笑语之中,吃了一顿对他们家来说极为丰盛的晚饭。 回到自己的房中,顾云浩还是一如往常在私塾一样,温了一个时辰的书。 而后就拿出纸墨,开始默写他县试的卷子。 他写的不快,又将笔法融入其中,亦很注意运笔,倒也相当于是在练字了。 待卷子默完,亥时都已经过了,顾云浩便清洗了毛笔,收捡好纸墨,去洗脸睡觉。 ***** 第二天,与他们原本的设想不同。 一大早,左邻右舍和村里一些知道消息的顾姓亲族就上门道贺。 “你们也真是的,小浩考中县试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说一声,只管自家人关起门来高兴,让咱们大家一起欢喜欢喜也好啊。” 顾长杰素来跟他们家关系不错,此时更是走在前头,佯装抱怨地向顾长荣跟顾长光说道。 “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没知会大家,哪晓得你们还是知道了。” 见着众人,顾明良此刻一改昨日的惊喜激动,倒是学着城里的老太爷一般作出一副淡然之态。 不过他虽看似平静,但满面的红光喜色以及眼中溢出来的自得之意,还是看得出他内心的喜悦。 “咱们顾家要出个秀才相公了,这还不算大事,那什么是大事?” “就是,村里有了个秀才,那附近这几个村子都跟咱们没得比。” “还是小浩有本事,这么小的年纪就考秀才了。” “咱们顾氏一族又出了个文曲星嘞。” …… 当下众人就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可别乱说啊,小浩现在只是考过了县试,还没考府试跟院试,还不是秀才呢,要是这话传到官府耳朵里,是要挨板子的。”见众人越说越来劲,顾明良忙分说道。 他在衙门里当过差,见他发话,大家也都不再说顾云浩是小秀才的话,但还是一致认为,顾云浩必然能考中秀才。 “还不一定考不考得过呢。”顾长光怕大家的话给儿子心里压力,便一个劲地说道:“考试这事也要看一些运气。” 但众人却并不怎么搭理,反而是很没有缘由对顾云浩保持绝对的信心。 “一定能中。” 见状,顾长光父子也是知道多说无益,便也就直接岔开了话题,问道:“这事还得过几天县衙才发喜报,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还得幸亏是听吴老头说起呢,不然都不晓得这喜事。” 原来是吴老头说出来的。 知道了事情的由来,顾长荣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昨天他还是得意的忘了形了,只管山高地宽地跟吴老头胡乱吹嘘,结果才引来这么多事。 看大家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把顾云浩当成真正的文曲星来看,全都笃定他能考中秀才。 若是小浩被影响了心境,压力过大的话,那么后面的考试…… 想到这里,顾长荣看了一眼顾云浩,只见他仍是一脸微笑地立在一旁,偶尔跟众人言语几句家常,好似并未受什么影响的样子。 顾长荣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又忍不住暗暗感叹。 不愧是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第34章 第34章:家事 自从村里人知道顾云浩考中了县试, 他们家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今天这个送条鱼来说给他补补身子, 明天那家拎来半篮鸡蛋,顾长杰甚至还特地包了一包从城里买回来的零嘴, 说是让他读书读累了的时候甜甜嘴。 这弄得顾家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纵使一直告诉大家说家里新买了些鱼肉, 也养了鸡鸭, 实在不必送这些东西,但还是抵挡不住众人的热情。 “五婶子, 喏,这是一包桂花茶,是我们家云升去年摘了自家树上的桂花捣腾出来的。听说读书人都是要喝茶的, 我们当家的说桂花的意头好,让我拿了来给小浩,比外头买的干净。” 一大清早, 顾云升的娘何氏就上门来送茶。 因着顾明良在他们那一辈排行第五,族里人都是按辈分唤李氏一声五婶子或是五奶奶。 “难为你们有心了,还事事想着小浩,只是咱们本来就是一家子,哪里需要这样客气。” 类似的情况这几日已经出现过很多次,李氏自然是不肯收的,忙笑着推辞。 “就是因着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 小浩现在要考秀才,这可是咱们整个顾家的大事, 马虎不得。” 何氏笑呵呵地说道:“到时候考上了, 不光你们高兴, 我们这些当叔伯婶子的,也跟着觉得脸上有光啊。” 说到这里,何氏又是强行把那包桂花茶往李氏手里一塞,道:“当叔伯婶子的心疼侄子,包一点自家做的茶,又算得了什么。婶子你就收下吧,只是我们的一点子心意,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见她话说到这份儿上,李氏也自然是不好再推,只得说了声“谢谢”,便含笑收下。 两人又聊了会家常,李氏才好容易将人送走。 类似的情况已经太多了,开始的时候顾家人都还是满心欢喜,毕竟见着族里的人这样关心顾云浩,他们也高兴。 但是慢慢地也觉得有些禁受不住大家热情,倒也开始不太愿意大家这样时不时地往他们家跑。 一来是觉得别人这样时不时的送些东西来,虽然说并不值多少钱,但总归是不好,毕竟他们都是农家人,又不是家里条件多好。 二来就是担心这样人来人往的,影响到顾云浩温书。 经过这些天的事情,顾云浩亦是觉得有些低估了古代人对科举的推崇。 族里人乃至村里的一些旁姓人家,都对他考试一事表现出前所未有重视。 毕竟他们村自顾举人之后这几十年,就只有顾明琮一人考中了童生,现在顾云浩考过了县试,又是这样小的年纪,众人都对他报有很高的期待,认为他定能考中秀才。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秀才虽然处于士人阶层的最底层,但也是属于特权阶级了。 在寻常百姓,特别是乡下农户看来,秀才已经是很高高在上的人物了,若是出了个秀才,与村里人而言也是有莫大的好处。 不仅是一般的地痞流氓不敢来滋事,就是村里出现什么事情需要跟官府打交道,由秀才出面也好说话一些。 加上这些诸多原因,倒是没有人对他们家眼红说酸话,反而都热心期盼着顾云浩能一举高中。 在家里待了几天,顾云浩也越来越觉得,县试结束后就回私塾温书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明智了。 面对大家的热情,开始他还稳得住,但连续几天下来,也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了。 “爹,娘,我准备过两天就回私塾里温书。” 这天夜里,顾云浩将心里的决定告知了顾长光跟卫氏。 “该是这样。” 一向不擅言辞的顾长光却是一听就赞同道:“家里人来人往的,确实不适合念书。” 闻言,卫氏也是点了点头,表示支持儿子的决定。 见着此时仅他们三人,顾云浩想了想,还是问道:“娘,听说这两天有人向咱们家说和二姐的婚事?” “是有这么回事。”卫氏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这些事哪里要你操心,你现在只管好生温书就是了。” 见卫氏显然对此事并不是很上心,顾云浩不由松了口气。 顾芝已经十七岁了,也是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但若真的是随随便便就许个了人家,这肯定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三个姐姐里面,他跟顾芝是关系最好的,自然想她嫁一个满意的夫婿。 因而,顾云浩一直想着能否等院试结束之后,再议他二姐的婚事。 毕竟这个时代讲究个门当户对,有个中了秀才的弟弟作依仗,顾芝婚事的选择就会多些。 好在家里人目前都将全部心神放在他考试这件事情上,想来在他考完之前,也没人会有心思去操心顾芝的婚事。 这倒是省事多了,至少让他不必再像当年大妞议亲的时候那样,还得去费心说服李氏跟卫氏两婆媳。 “知道了,娘你就放心吧。” 思及至此,顾云浩也不多言其他,只含笑应下卫氏的话,又道:“我估算着日子,明天一早,就该要放榜了,县里应该也会往各处发喜报,所以我准备后日就回私塾。” “你看着该怎么就怎么罢,只是要早些跟你爷和奶说。” 顾长光跟卫氏对他念书的事,始终都是秉持着相信儿子的态度,从来不多插言,见他这样说,自然没有不点头的。 次日一早,一家人吃过了早饭,顾云浩便提出准备回私塾温书的事。 顾明良听了这话,略微一思索,自是点头答应。 只是李氏有些舍不得孙子。 “才回来几天,就又要回去念书,不是说考了头名之后,府试肯定能中么?” “阿奶,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考试也还是应当好生准备才是,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顾云浩忙笑着解释道。 当然,他还是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那就是对于府试,他原本就是打定了心思要全力以赴,并不仅仅满足于被取中罢了。 毕竟“小三元”的名头,哪个读书人又没听说过呢?又有谁不心动呢? “小浩这话说得不错,还是该谨慎稳妥些才对。” 顾明良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读书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闻言,顾云浩自是点头答应。 “今天县试该放榜了,浩弟,你是预备什么时候回私塾?”顾云涛开口问道。 “该是明日,大哥你不回么?” “得再看看。” 顾云涛便解释道:“我们先生说了,若是有同窗考过县试,他预备专心再教导一二府试之事,让我们且先在家温书,待府试前再开堂讲学。” “你既要准备后面的考试,早些回塾里是对的,毕竟先生们都考过府试、院试,不比咱们什么都不懂,想来你们先生也有许多要跟你说道说道。” 说到这里,顾云涛不由一笑,打趣地说道:“加上你这一走,咱们家也才不会像这样每天人来人往的,我也好静静温书。” …… 顾云浩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想到这几日的事情,也是摇头笑了笑。 第35章 第35章:考前 县里的喜报来的很快, 待到晌午的时候,就见里长方守华满脸笑容地前来道贺。 “我说亲家, 咱们可得好好喝上一杯, 这可是大喜事啊。” 一进院门,方守华便高声笑道:“小浩这孩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是这样。” 见着他上门,顾明良忙起身相迎:“守华来了,快坐快坐,还没吃饭吧?二妞快去弄点吃的。” 一面说,一面招呼方守华坐下。 “怎么这还得你这个里长跑一趟。” “咱们自己家孩子有出息了,难道就不许我来跟着高兴高兴啊?”方守华哈哈一笑, 直接说道。 他当里长久了, 惯会处事为人, 三言两语之间,就将两家的亲戚关系又拉近了不少。 顾明良心里清楚这是因着孙子有出息的缘故, 毕竟在以前,两家相交的时候, 方守华的姿态可一直都带着几分傲气, 哪里像今天这样热切。 不过毕竟今日不同往日, 他也并不是很去计较这些。 “外公, 县里放榜了?”顾云涛问道。 “可不是,我也是才接到喜报, 这不就赶过来了。” “那喜报名册可是带在身上, 外公, 给我们看看吧。” 听了外孙要看,方守华忙将喜报取了出来,递给了他。 顾云涛翻开那名册,只见第一页就写着‘顺德二十五年淮安临川县试取录’的字样,跟着的第一个就是顾云浩的名字。 顾明良看过之后,便面上一喜,也就不再关心后面还有谁,只继续跟方守华说话。 这里顾云浩却是满怀兴趣地凑了过去,跟顾云涛两人一起往后翻,看看有没有自己熟悉的名字。 ‘第十二名:楚毅’ ‘第三十三名:李文旭’ ‘第四十六名:胡宇凡’ 看着三人名字都在册,顾云浩也是很为他们高兴。 “大哥,看到同窗的名字了么?”高兴之余,顾云浩又问顾云涛。 毕竟若是没有同窗取中,顾云涛也是要回去私塾念书的,他们还可以一起上路作伴。 “恩,有一个被取中了,明日我就不跟你一起到县城了,你自己且路上注意些吧。“ 闻言,顾云浩自是点头应下。 ***** 次日一早,顾云浩坐在牛车上,回首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村子,眼中尽润着丝丝幸福的笑意。 这便是他的家乡,亦是他心的归属…… “小浩啊,这都要考秀才了,还是舍不得家不是?”吴老头见他频频回头,便说道。 “自然是舍不得的。” 顾云浩回过头来,笑着承认道。 初晨的阳光映照在他清秀的面庞上,顾云浩深吸一口气,双目灼灼地看着前方升起的朝阳,心中突然涌出无限豪情。 因着他们今天出门的早,故而还没到午时,就到了县城。 顾云浩一路到了私塾,先是去见了梁成业,随后就背着书箱回寝舍。 哪晓得刚进去,看着屋里的情状便不由一怔。 只见屋里并不似他想的那般空无一人,反而楚毅、李文旭、胡宇凡三人都在,还都各自抱了本书在看着呢。 这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毕竟昨天才放榜,以他想着,三人至少应当在家里应酬一两天,才会回来。 “看吧,还是我说对了,云浩这小子必然在家里呆不住,这不就这般快地赶回来了。” 见着他进门,楚毅率先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书,走到跟前去搂着顾云浩的肩膀笑道:“我说,你家里离县城也算远的了,必是一大早就出发了吧?这么着急赶回来,难道在家里过得不舒坦?” 说到这里,楚毅眉尖一挑,神色中带着几分坏笑地揶揄道:“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被亏待了啊,莫不是家里准备给你说个小媳妇儿,把你臊得着急忙慌的逃了来?” 此言一出,顾云浩先是一愣,随即又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自穿来这个世界,他一心只想着念书博一个前程,还真是从未想过成家娶媳妇这件事…… 加上他本来就不是个厚脸皮的人,突然这样毫无防备的被人一打趣,还真有些抗不住。 但好在顾云浩心思也转的极快,只在瞬间便神态一变,随即淡淡地看了楚毅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成亲还早着呢,只怕你是要快了吧?不然怎么突然提这些事情,莫不是有消息了?” 随着他这话一出,原本旁观的李文旭跟胡宇凡两人,立即就将目光转向了楚毅,神色间皆带着几分探究。 要知道顾云浩不过才十四岁,而楚毅已经十七了,两人一比较,在这方面自然是楚毅更有探究的价值。 “喂,你俩看我做什么!没有的事!你们就听云浩瞎说……” 楚毅忙分辨了两句,但见好似没什么作用,便想着法子的岔开话题:“云浩,你去见过先生了没?” “见了,先生说让咱们且好生休息一下,下午去寻他,好似自明天起,先生每天会给咱们出一道往年府试的考题。” 见他窘迫的很,顾云浩也不再言及方才的话题,直接说正事。 “这样最好,我们都没参加过府试,跟你们说句实话,我还真是心里没底了。”闻言,胡宇凡亦是拍掌称好。 四人又说了会话,互相倾诉了这两天的遭遇,也都是觉得早早的避到塾里来温书方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是不知道,自前日放榜后,我们家各路亲朋轮流就上门来了……偏生我父亲还欢喜的很,非要摆个席面,亏得我今天一大早逃了出来,不然说不定这会还在家里脱不了身呢。” 胡宇凡对此怨念颇重,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两日他过得有多不容易。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可以见他眉眼间的愉悦之色。 毕竟寒窗苦读十余年,一朝考中的喜悦,他们几个也都能体会的到。 几人又说了会话,到了午时,便一起出去吃了饭,随后又去文房铺子选了些纸墨等物。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几人便回到私塾去找梁成业。 “此次尔等四人皆能取中县试,这确实连老夫都未曾想到,只是府试在即,尔等切不可志得意满,当踏实温书才是……” 见着四名得意弟子,梁成业也是心里喜欢,但为着不让四人因过于得意而移了性情,少不得沉下面色,言辞颇重地□□四人一番。 “是,学生不敢忘先生教导。” 四人皆是连声应下。 “尔等要记着,虽然咱们淮安府仅有六县,但考生并非仅有今次县试录取的那三百余人,亦有往年县试取中的士子参加,这些皆是各县的佼佼者,万不可存轻视之心。” “是。” 因想着顾云浩他们都乃第一次参加府试,梁成业还是忍不住又多提醒了一句。 见四人应下,他便也不再多言,直接拿出纸笔,凭着脑海中的记忆,写出了一道四书题。 将那题纸交予顾云浩,梁成业抚了抚自己的长须,道:“此乃前次府试的试题,尔等下午回去各做一篇文章,待晚饭前交予老夫,等晚上掌灯时候,老夫与你们再细说。” 听到这话,顾云浩四人皆是心里一阵激动,忙点头应下。 又吩咐了几句,梁成业便打发四人去了,自己则是看着时辰差不多,准备准备就去前面的讲堂讲学。 他们私塾仅县试那十来天在休假,县试一过,学生们便又回到了塾里。 梁成业虽然也操心顾云浩四人府试之事,但也不会过于厚此薄彼,为此就不顾其他学生,还是每日按时讲学。 只是他也将自己的时间重新安排了一下,将原本休息的午间和晚上空出来,专门给顾云浩四人开小灶。 当然,顾云浩的温书计划也随之发生了调整。 每天早上从梁成业处取得两道府试试题,然后用一上午的时间来做文章,而后中午交予梁成业阅看。 试题都是一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 因着不必像正式考试那样注意卷面,也没那么多讲究。一般来说,一上午的时间,四人都能做完。 下午则是自己根据学业情况来安排温书。 这个时候,顾云浩就会在温书后,再坚持写几篇小字。 毕竟每日练字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到了晚上,梁成业就又有些空暇时间,此时就会与四人细细讲解说道他们的文章。 几日下来,顾云浩等人也都是觉得受益良多。 在这样的考前突击之下,一个月的时间晃眼就过去了。 府试的日子终于到了…… 第36章 第36章:府试 府试的日子定在四月二十三。 因而四月初到中旬, 就得要去县衙礼房领取文书,然后准备报名。 报名要去府城,几人就商议了一起前往。 县城与府城皆乃是沿江而建,因朝廷二十多年前重修运河, 将沿江河道、湖泊进行了修缮规整, 现下宽博浩渺的淮江可谓是连贯东西, 淮安府乃至大半个越省水运都很便利。 临川县距淮安府城并不很远,水路、陆路都只需三个多时辰,但因水路方便又省钱, 大家到府城一般都走水路。 但胡宇凡晕船,众人还是决定走陆路。 胡父很是豪爽的租了一辆宽敞的大马车,又派了一老一少两名仆人跟着照料, 倒是让顾云浩、楚毅跟李文旭三人跟着沾了不少光。 他们去府城报名后, 只当天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又赶回来,倒也没费多少银钱。 只是府试需两名禀生作保, 又多出了五两银子的保费。 报名之后, 府试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梁成业也不再继续给他们做考前突击, 只是说了些之前自己府试的经验和应当注意的事情,便让几人各自回家准备。 四月二十一日这天, 顾云浩便背上了书箱, 带上府试一应准备的东西, 在顾长光的陪同下, 坐上了自临川码头到淮安府的船。 他原本是打算自己一人前来的,但家里人实在是不放心,也只得同意让顾长光来陪考。 府试的考棚设在府学的学宫旁边。 因着临近考试,附近客栈的住店费用比寻常高了一倍多。 虽然出门前,家里拿了三十两银子,大家也都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出门在外别只顾省钱委屈自己,但顾云浩还是觉得花销太大。 “爹,不如我们换一家客栈吧,就算稍微远一点也不碍事的。” 但顾长光却是坚持不同意。 “这里离考棚近,就算贵一点也不碍事,你考试最要紧,钱以后还可以再攒嘛。” 说到这里,顾长光想了想,又继续道:“大不了府试考完后,咱们再换一家住就是了。” 他们是要等着放榜,所以即使考完了,还需要在府城多住上几天。 这倒算是个折中的法子。 顾云浩也没有什么意见了,两父子便号了一间房住下。 ***** 四月二十三日。 府试开考。 一大早,顾云浩便在顾长光的陪同下,打着灯笼,提着考篮到考棚前准备入场。 此时来自淮安六县的士子皆是齐聚于此。 再加上各家来陪考的亲朋仆人,真的是好不热闹。 “旁人止步,考生进去。” 快到入口之时,便有差役拦下陪考的诸人,只放了考生进场。 府试一共三场,且每一名考生都得参考,待三场考完之后再行放榜。 且与县试不同的是,府试在公堂前设有露天考座,当年县试前十名的考生则要在公堂前考完这三场,这样称为提坐。 而参与这提堂考试的各县前十,领的考牌则相应的称为提坐堂号。 顾云浩为临川案首,自然是提坐堂号,是属于被重点关注的那一部分人,在入场前也单独在一处等候,并且另有专门的差役对其搜检。 至于其他的考生则需分县入场,因而一个县的士子都早早的聚在了一起等候。 总的来说,入场的规矩跟县试相差不大,只是更严格一些,不过一会的功夫,就检查出好几个夹带的考生。 看着被一名夹带的考生满面泪痕的被差役拖走,顾云浩不由一叹。 科考一途实在是不好走,但也对读书人有着难以想象的诱惑。 “这样的人实在是该死,真是丢我们读书人的脸。” 身后一个考生义愤填膺地说。 “我看那人像是东川县的人,啧啧……不想东川士子居然是这等品行。”又有一名考生出言讥讽道。 “你又是何人?凭什么就说那人是我们东川县的。” 闻言,几名东川的考生立即反驳道。 “在下文青明,正是今次西乡县试第三。”那人眉尖一挑,语气颇为自傲地报上自己的名号。 “西乡士子向来自以为是,且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越省文风看淮安,淮安文风聚西乡’的大话,区区第三就如此自傲,不知道的还以为文兄乃是案首呢。” 此时,东川士子中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嗤笑道。 闻言,文青明瞬间被气的脸通红,满是怒意地道:“你又是何人,敢说这样的话。” “东川王林。” 那人冷冷地回了这几个字,便不再说话。 “王兄可是我们东川的案首。” “若你是不服的话,也只管中了案首再来分说。” “就是,不过是个第三,得意什么劲啊,好像在这里的谁不是前十似的。” 见王林出面,众东川士子也算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出言说道。 “县试算什么,咱们且看此次府试再论,我们西乡本就人才济济,此次取中人数定会超过东川。” 文青明袖子一挥,颇有气势地道。 “好!比就比!” “就是,东川就是比西乡强。” …… 东川士子纷纷应战道。 “谁说东川强于西乡,我就是西乡的,谁跟我一比,看这次府试排名的高下。” “如此辱我西乡,也算我一个,让你们好生瞧瞧,看两县的文风到底孰强孰弱。” …… 西乡士子也被激起了斗志,纷纷出言道。 见着事情的经过,顾云浩轻轻一笑。 俗话说文人相轻,加上他们这里聚集的又都是各县士子中的佼佼者,大家谁都不服谁,这样相约府试看高下,倒也算是“文斗”了。 不过也是能够理解,毕竟谁都不愿自己的家乡被嘲笑。 不说其他,假如这事涉及到临川县,那么他即使不愿与人相争,但作为临川县的案首,也还是会站出来。 此时龙门已经打开,经搜检过的考生可以开始入场。 顾云浩这里聚集的都是各县的头十名,因着人数只有六十人,所以即使差役们搜检的仔细,也比旁的入口快些。 不过一会功夫,顾云浩也经过了搜检,提上考篮步入了龙门。 因是提坐堂号,就直接按着堂号到公堂前找到自己的座位,开始摆上笔墨等物。 趁着考生入场的这个时候,抬首看了一眼前面的公堂,只见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颇具威严的坐在正中,锐利内敛的眼神时不时扫视着入场的考生们。 看着那人身上穿着的四品官服,想来便是他们临安的知府江程云了。 待考生全部入场之后,随着击云板声音作响,府试正式开始。 从差役手里接过试卷,顾云浩先将考题全部浏览了一遍。 一共有八题,两道四书题,五经题五道,外加一首应试诗。 五经是只选主经做一题即可,意思就是每名考生需完成的试题实际乃是四道。 虽然比县试多了一题,但总的来说,其实题量并不算大。 顾云浩估摸着时间,又抬头看了看天,还是觉得早些把题做好才稳妥些。 毕竟这提坐的考生看着好似风光,又可以在府台大人面前露脸,但实际并不算好。 虽然这是四月间,不冷也不热,算是个好时候,但天有不测风云,老天爷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科考重首场,首场之中又看首题,这已经是既定的惯例。 因而,顾云浩决定按着试题的顺序,先做四书题。 细细看了题目,只觉心里一动,便直接提笔破题。 也不知是近日不断练习往年府试题目的缘故,还是今次府试的试题很合他的脾性,顾云浩直觉此刻文思如涌,整篇文章也是一气呵成。 府试是分三次收卷,第一次收卷乃是午时,考生需要交两道四书题的卷子;第二次则是在未时收卷,考生需交五经题的卷子;最后的诗赋题在申时末交。 两道四书题一做完,也不急着看第三题,直接就开始润色修改。 誊写完两篇文章之后,看了下时辰好似距离午时还早,又开始继续做五经题。 到了午时,午休的鼓声一响,几名差役便开始收卷。 顾云浩他们这六十名堂前应考的士子,此刻更是有书吏下堂来专门收卷,以彰显对他们的重视。 当然,顾云浩是对这些倒是无所谓的。 不论考场上情况如何,最后都还是要看文章。 他此时已经做完了前面三题,虽然五经题还没有润色誊写,但也算是速度极快了。 匆匆吃下一个馒头,又喝了两口水,稍微歇息休整一会,便又继续埋头将第三篇文章润色修改了。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就开始誊写到卷纸上,然后专心做剩下的诗赋题。 府试参考人数虽然不如县试多,但也有一千多人,又要全部人连考三场,因而阅卷的工作量也不小。 首场的四书题最为重要,所以第一场考完,阅卷工作也会同步启动,若是四书题做的不好,那么该考生后面的卷子,也基本就不再看了。 虽然府试有两道四书题,但第一题还是更重要一些,阅卷也是先看第一题的卷子。 故此,书吏差役们将考生们的前两篇文章收起来之后,便按着第一题、第二题的归类放好。 不同于其他考生的是,顾云浩等六十个提堂应试考生的卷子,此时已经被专门归在一起,送到了知府江程云的案上。 公堂之上,江程云坐着高背椅,开始一张一张的翻看这些提堂坐号考生的卷子。 府试阅卷的规矩与县试相差不大,亦是取中在首题文头画圈,待定画横,看不上的便一样不作批注。 江程云看过几篇文章,皆是不满意,眉头就皱了起来。 吃了口茶,压下心中的烦意,江程云又不露声色地拿起一篇卷子。 恩,字还算不错。 眉头稍微舒展一下,便开始看文章,不过只看了破题的两句,江程云便嘴角一扬,来了兴趣。 这破题倒是不错。 越往下看,越是觉得文章写得直抒胸臆,气势磅礴。 因着卷子并未糊名,江程云往卷头那里一看,只见上书:临川县顾云浩。 …… 当然,这些顾云浩并不晓得,他已经将全部试题做完了,最后一首应试诗写得也算超水平发挥,便想着是否要提前交卷的问题。 抬首看了看四下奋笔直书地士子们,不由心里一热。 坐在这堂上应试,若说他完全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考中前十,于众多考生里脱颖而出,坐在这公堂之前提堂应试,亦是一种荣耀。 要知道院试的时候,府试前十同样也是提坐堂号的。 因而,对于他们这些士子来说,每往前一名,那都是要靠自己不断地努力和争取。 他也是一个读书人,又怎能不为所动? 再次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试卷,并未发现什么问题,顾云浩便拿着卷纸立起身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堂前,先是向江程云行了一个学子礼,而后呈上试卷。 “学生临川县顾云浩,恳请府尊大人堂试。” 第37章 第37章:堂试 所谓堂试,即考生交卷时至公堂前, 由主考官当堂面试。 若是文章写得令主考官喜欢, 又应对合宜的话, 说不定便会被当场取中。 即便没有被当场取中,堂试也算是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的一个途径,毕竟能引起考官的关注。 当然,敢于在科考场上, 提出让考官堂试的考生,都还是对自己的文章和学识有一定的信心。 只是考生若想请主考官堂试, 就必须得要提前交卷。 要知道若是等考试时间到了, 那么差役统一收卷的话,考生根本没有机会见着主考官了,又哪里来的机会请求堂试呢? 这其实在童试中算较为常见的。 一般到院试那个层面,便不复再有堂试之说了。 江程云此刻正端着茶碗吃茶,听着这话,不由手上一顿。 临川顾云浩…… 作方才那篇文章的考生? 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江程云放下手中的茶碗,双目炯然地看向站在堂前的顾云浩。 这少年似乎十四五岁的样子,形容姿态看着很是俊逸洒脱,只是脸上却还仍带着几分稚嫩之气。 刚刚那篇文章行文畅快, 立意高远,看着颇有气势, 江程云心里实在是喜欢。 看着眼前这名身形单薄的少年, 他确实有些没有想到, 毕竟那文章虽然笔力嫩了一些,但也不太像出自一名稚气少年之手。 但江程云为官多年,自然是不会显露出什么痕迹,打量了一番之后,便开口问了几句与四书有关的问题。 顾云浩自是不敢大意,忙一一应对回答了。 见他回答的不错,江程云本就喜欢他的文章,便又看了看他交上来的后两题的卷子,因着后两题分别是五经题跟诗赋题,所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篇五经题的文章。 “你竟是以《礼记》为主经?” “回府尊大人,学生的夫子乃擅《礼记》,师业相承,学生自是随夫子治《礼记》,只是不堪愚钝之资,三年尚不明其中门道。” 这话委实说得有些谦虚,但对于顾云浩来说,也是真的是有感而发。 他随着梁成业治《礼记》,虽然在应试上也算是得心应手,但总是觉得缺少了点什么,难以再进一步,得窥里面的门径。 江程云看过他的五经题卷子,虽然称不上绝妙,但也算上佳,故而只当他是谦虚之言,更是觉得眼前这少年颇有几分君子之风。 “《礼记》承先贤之礼,传圣人之德,汝当尽心研习才是。” 江程云一面吃了口茶,一面继续道:“本官早年亦有再治《礼记》之愿,怎奈仅《春秋》一经便难能有暇他顾,学海无涯,尔务必时时苦学才是。” 因着对顾云浩印象不错,江程云便多嘱咐了两句。 当然,顾云浩更是觉得有些诧异。 一是没想到堂堂一府之尊,会与他在这考场公堂之上说这样多的话,甚至最后还关心起自己的学业来。 二来也是没有想到,江程云竟然是主治《春秋》? 因着这个,顾云浩的眼中也多了几分钦佩之意。 毕竟现在文人大多是以《礼记》、《尚书》为主经,治《春秋》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是,学生谨记府尊大人教导。” 见着他一脸诚挚不似作假,江程云的爱才之心更甚。 “本官再问你,为何而学?” 听了江程云又问,顾云浩心里不由暗暗不解。 没听说过堂试还要问考生为什么读书这样的问题啊…… 不过虽然疑惑,但也只是放在心里,仍是朗声答道:“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 “恩,武侯之言,可见胸魄。”江程云点点头,转而问道:“既‘非志无以成学’,尔又以何为志?尔之志向又与举业何干?” “学生之志,仅只有三,上承天子之意,下应百姓之愿,再尽为子之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眸中闪过一丝异彩,直言答道:“进举业,则是形势所需,亦是学生心之所盼,不愿有负多年所学。” 这话说得没毛病…… 此刻立在公堂两侧的教谕、书吏等人也纷纷暗自点头称善。 这小子说话坦诚却又滴水不漏,言语之间还颇有气势。 看来是能取中了…… 看着眼前如青云出岫一般的少年,在思及他方才的应答,江程云却突然犹疑了起来。 深深地看了顾云浩一眼,又是叹了口气,思量了一会,方才开口说道:“你四书的文章,本府已经看过一篇,当是可取,但排名的话,需看了另一篇再做决定。” “多谢府尊大人抬爱。” 万没想到真的会被当堂录取,顾云浩心里一颤,忙行礼拜谢。 “你且退下吧。” 闻言,顾云浩也不敢多作停留,忙退了出去。 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以他两世识人看人的经验来看,那府尊大人明明很是喜欢自己,但为何最后又突然冷淡了些? 虽是有些不解,但顾云浩也不是很去在意,毕竟能这样被当堂取中,已经是很难得了。 他们六县的案首,若是不出什么意外,府试都能被取中。 但若是仅凭着县案首的名头得中,那么排名也不会考前,一般都会是挂在尾巴上。 大家都是读书人,多少还是会要点面子。 前面才中了一县案首,结果府试时却是挂在了榜尾,那也实在是不太好看。 比如考前西乡士子跟东川士子的争论,若是今次哪边士子真的考差了,势必会有些抬不起头来,这个时候,作为一县案首就更要首当其冲,在文章上压的住阵脚才行。 案首也是不那么好当的,亦背负了很大的压力的…… 好在他现在已经被当堂取中了,再怎么着,排名也不会太难看,不至于丢了他们临川县的脸面。 心里欢喜,顾云浩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不过片刻便走到了龙门之前。 但见龙门紧闭,两侧分列差役兵丁把守,不由掩面一叹。 只想着提前交卷跟堂试,竟然忘了这茬了。 本朝科考明文有令,乡试以下,考生皆可提前交卷,但必须得等到息考鼓响起,方才可以离开考棚。 这就相当于可以提前交卷,但交了卷后还不能走? 更悲剧的是,也是不许再回考座的,就只得在这龙门之下干,巴巴地站着枯等到申时末…… 这倒是让一心欢喜想回去,找人分享喜悦的顾云浩哭笑不得。 得,穿到这里十几年,第一次装比,就这么不成功…… 等了许久,顾云浩双腿有些发酸,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不斯文,只得于龙门一侧的水缸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 来往巡视的差役兵丁时不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一眼。 虽然他们见过很多提前交卷的考生,但大多或满怀心事,或志得意满地端立于龙门之下,确实很少见到哪个考生这样席地而坐,等着息考散场的。 对于这些,顾云浩只将头一偏,装作不知。 虽然他也要面子,但此时面子还是没有他的双腿重要。 只是他并不知道,此时在公堂方向亦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此人名为董睿,乃是淮安府衙的师爷,也是知府江程云最为看重之人。 将一切看在眼里,董师爷收回目光,步上公堂,凑到江程云的身侧,言道。 “东翁,……” 听完了董师爷的话,江程云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随即又摇了摇头,似是无奈,似是愉悦。 待到申时末,息考鼓的鼓声大作,龙门缓缓打开。 顾云浩心里松了口气,提上考篮,抬步而出。 “小浩,这里!” 顾长光紧紧地盯着龙门口的位置,一见他出来,立马挥手喊道。 “爹,不是说不必在这里等我么?” 走到顾长光的身侧,顾云浩叹息道。 府试一场只考一天,且又题量不大,他实在是不想他爹跟着一起在这考场外干熬着。 “左右我也无事,就在这待着,反倒感觉安心些。” 嘿嘿一笑,顾长光又继续道:“喏,中午才考场里没吃好吧?这是我刚买的热包子,你先吃两口。” 一面说,就一面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纸包。 接过纸包,顾云浩看着他爹脸上尽是温和的笑意,不由鼻头一酸,心中更满是温润。 前世的他,自初中之后,便没有享受过父母亲的关爱。 好在上天待他不薄,到了这个世界后,居然还能有这样一个温暖的家庭。 “怎么?不喜欢吃包子?那咱们去吃馄饨,刚前我看到那边有一家小食铺子。” “爹,没事的,我喜欢。” 啃一口包子,顾云浩对着顾长光笑着说道。 “走,咱们先回客栈。” 见儿子喜欢,顾长光当下便心满意足地道。 “哥,你瞧那人衫子上的印迹,那是不是在考场上惹事,被人踹出来了?”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顾云浩左右一看,并无旁人,不由暗暗诧异。 难道说的是他? “哼,斯文扫地,如此不修边幅,竟然也配参加府试。” 循声看去,只见乃是一对衣着锦绣的两兄弟正对着他议论呢。 那位年幼的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年长的那位大概跟他年纪差不多,两人身后不远处站着两名仆人,其中一名仆人手里还捧着个考篮。 看来年长的那位也是今次参加府试的考生,而那年幼的孩子,想来是跟着仆人一起在此等候兄长罢。 顾长光也是听到那两人的话,当下就又上下细细的打量顾云浩,生怕他有什么损伤。 待转到身后时,果然见衣衫上有些灰尘印迹。 “小浩,你没出什么事吧?” 顾长光急了,立马出言问道。 “爹,你放心,我没事,等会再与你细说。” 先是安抚了顾长光,顾云浩眉尖一扬,走到那少年跟前,道:“我叫顾云浩。” “哼,我管你是谁。” 那少年高贵冷艳地打量了他一眼,侧头一哼。 “你会记着我是谁的。” 说完这句,顾云浩便转身,拉着顾长光离开。 路上,顾云浩细细与他爹说了考场里的事情。 听到他居然被府尊大人当堂取中,顾长光亦是兴奋不已。 “府尊大人果真是有眼光!” 夸了儿子一番后,顾长光又狠狠地赞江程云。 府试时,考生都必须考完三场,但却是隔日一场,所以不过五天的时间,便能三场考完。 虽然顾云浩已经被堂取了,但一样还需考完后面两场。 不过后面两场考的都是贴经、墨义和表判。 这些对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因而三场考完,顾云浩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的疲惫。 待府试一考完,他便提议换一家便宜点的客栈,但顾长光却是不同意。 “府试那么费脑子,你才考完,还是别急着折腾,先好生休息才是正理,再住个一两天,也多不了几个钱,到底还是身子重要。” 即便顾云浩一再解释说自己并不觉得很累,但他爹就是坚持要让他好生休息。 见顾长光如此坚持,又想到后日府试就会放榜,确实也最多再住两三天,顾云浩也只得作罢。 父子俩的意见总算是达成一致,开始一起静待放榜…… 第38章 第38章:发案(捉虫) 夜色如墨, 万籁俱寂。 淮安城褪去了白日的繁华, 浸润在一片安宁之中。 “咚……咚……咚……” 城楼上响起了三更的更鼓之声。 夜已经深了。 府试考棚的阅卷房内, 众多府学的学官们皆是齐齐松了口气。 总算是结束了…… 看了看满房的试卷,大家心里暗暗自豪。 此次府试共有一千八百余人参考,且所有考生连考三场, 考完之后,又只隔一天就得发榜,因而阅卷官们的压力自是不小。 董睿虽不是府学学官, 无权参与阅卷,但作为江程云最为得力的师爷,亦是得要候在此处。 阅卷房内里有一中堂,自府试开考后,便作为了主考官江程云的休憩和阅卷之所。 此时, 江程云独自一人正端坐于案桌之前, 手里拿着一纸名册反复思量。 他面前的书案之上,正是放着此次府试前六十名考生的试卷。 只见他偶尔眉头一蹙,放下手中的名册, 又从那一摞试卷中翻出一张卷子。 细细看过之后,或是继续往下看,或是执笔改动那纸名册。 “东翁,吃盏茶吧。” 董睿此时进来, 端了盏热茶小心地置于案上。 回过神来, 江程云放下手中的名册和毛笔, 先两指揉了揉眉心, 随即端着那茶呷了一口。 感觉茶在口中涩苦回甘,江程云精神稍振,整个人的疲态也退了两分。 “外面的事情都妥当了?” 放下手中的茶碗,江程云问道。 “正是,学官们已经将试卷全部整理了。” “那便好,此次考生众多,他们也实在辛苦。”江程云满意地颔首说道。 “东翁鞠躬尽瘁,为国举才,更是令人钦佩。” 听了董睿的话,江程云只瞥了他一眼,便道:“怎么跟人学了这套来?罢了,你来看看这个。” 言罢,便将那纸名册递了过去。 双手接过名册,董睿看了之后,不由双目一闪,面上也带了几分诧异。 “这名次只怕……” “如何?” 江程云只觉疲惫不堪,索性往那背椅上一靠,问道。 “其余倒是无碍,只是在下认为,这前十之位,东翁可还需再斟酌斟酌?” 想了想,董睿谨慎地道。 听了他这话,江程云亦是眉头一皱,脸上皆是烦闷之意。 他又如何不知董睿的意思。 虽说府试仅仅只是童试,且皆由他一人做主。 但也正是只因他能独断,才多了这中间许多的麻烦。 首先辖内各县县令这些年都没什么大错,总不能不顾他们的面子。 这各县的案首自然是得要取中的,位次也不好太靠后了。 再则,本朝科考规矩,不论身居何职,家中晚辈科考一律需回祖籍之地参试。 他们淮安府本就是是富庶之乡,且文风鼎盛,多的是名门望族,这些人家也不能不考虑。 说不定这厢把人家孩子弃录了,明日别人家中当侍郎、做宰相的长辈就得到了消息,心里记下这一笔。 最后贫寒人家的子弟也需要照顾一二,毕竟寒窗读书十余年,已经很是不易,还得给这些学子们一个上升的通道。 再加上淮安一共六县,这也最好是要通盘考量,即使做不到雨露均沾,也不可相差太过,不然容易引起考生们闹出什么事故。 总不能临川县的考生取录一二十个,而西乡的考生只取中一两个吧? 因此种种,在拿到这份名册之后,江程云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江程云原本也想着尽量做到各方平衡,但渐渐地就只觉心里憋闷。 科考本是为国选才,而今掺合进这么许多东西,他实在是觉得有些腻烦。 “此次的六十份上卷皆在此处了,你去瞧瞧。” 说起前十名的次位,江程云更是不耐,便随意一指案上的那一摞卷子,说道:“本府倒是有心给西乡县令一点面子,可你去看看,有几个是看得过眼的?” 听了这话,董睿亦是神色稍敛,微微垂了垂头。 “在下是怕这榜告一出,西乡士子不服。” “哼,本府到任淮安几年,每年必到各县巡视,今次府试之前,也曾听闻有个西乡五杰的名头,还心感宽慰,只当是能通过此次府试,选出一些才识品行皆俱的士子。” 说到这里,江程云的怒意更甚,便冷冷一哼,道:“现在看来,竟都没甚真才实学,倒是不知那西乡县令是如何选才的。” 这话已经涉及官场,董睿更是不敢多言。 “而今科考虽然看重实才,但名声也不可忽视。” 思量了片刻,董睿斟字酌句地道:“士子之间,为着名声,彼此吹捧,互相造势也是有的,想来是西乡更甚一些吧。” “哼,朝廷开科取士,为的是选拔贤良之才。虽然而今世风日下,但本府不论旁处如何,只在本府任内,淮安府取定要做到公允。” 说到这里,江程云冷冷一哼:“俗话说文能观人,本府不愿要那没有才识的沽名钓誉之徒。” 当然,还有一话,江程云并未说出口来。 那便是通过府试,选出些贤良之才,对他自己本身,也是大有好处的。 虽然府试只取五十人,但他江程云亦是这些童生们的座师。 若是日后这些士子出息了,能考上进士入朝为官,也就相当于就多了一些人脉。 要知道官场之中,波卷云诡,人脉乃是相当重要的资源和财富。 就算是为了今后为官之路,江程云也很是真的想通过府试选出一些良才。 见他话已至此,董睿不言其他,只双手一揖,赞道:“东翁公正廉明,实乃旁人不及,不过未免考生疑惑,还是须得再想点办法。” “你认为该当如何?” “以在下愚见,可否将取中考生的卷子抄录了贴榜?” 董睿建议道。 “不可!” 哪晓得话刚出口,便被江程云否定道:“朝廷明文有令,各地科考不可轻易更改,此话不必再提。” 说到这里,江程云想了想,又继续说道:“还是让书吏们务必存好卷本,即使有什么变故,也有据可查。” “东翁所言甚是。” 董睿看了一眼那名册,思忖着江程云的心意,试探地道:“那顾云浩的卷子在下亦是看过,着实是好文章,这名次……” 听了这话,江程云不由想到堂试那位带着些许锐意的少年。 “此事本府心中自有道理。” ****** 四月二十九日。 府试发案。 因着已经被堂取,所以倒是不用很着急去府衙前看榜,只安心等着报录人来报喜就是。 他们填的临时住址乃是客栈,故此报录人会到客栈来报喜,所以父子俩一大早就开始拾掇着起床。 知道顾云浩此次府试基本能中,顾长光生怕自己到时候给儿子丢脸。 早在来府城之初,便跟卫氏商议了一番,然后把一身好点的衣裳放在了包袱里。 虽然只是简单的布衣,但还不算很旧,比其他衣裳看着好些,今日发案,正是派上用场。 换好了衣裳,见到儿子仍是一身半旧的学子衫,顾长光想了想,说道:“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要不我去成衣铺子看看,给你买件新长衫回来,应该还来得及。” “爹,实在不必这么麻烦。” 顾云浩摇了摇头,说道:“科考本就是看才学,若文章好,旁人自是不敢因我一身旧衣便看低我,若是文章不好,即便身穿绫罗,也没什么意思。” 虽然话乃是实话,但顾长光看着他平淡的面庞,还是觉得心里一酸。 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这么些年,不论是什么时候,都事事自律,不让他们有半点操心。 “是爹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听了他爹这话,顾云浩当下一震,随即急忙劝慰道:“爹如何说这样的话?你与娘这么些年来辛苦攒钱供我念书,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能生在咱们家,我一直觉着是件幸事,可万别这样说了。” 见顾长光面上还似有愧疚之色,顾云浩又只得岔开话题,问道:“爹,报录人来报喜,是要准备红包的,你可换好了散钱?” “换好了,一共换了一千文钱。客栈掌柜说了,不够的话,可以随时找他再换。” “足够了,报喜一路吹吹打打的,应该是有五六个人,到时候每人看着给百八十文也就是了。”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说道:“这个给报录人红包,又没有定数,只需意思到了也就是了。” 顾长光自是没有不赞同的。 他不懂这些,自然是儿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又整理了一番,父子两人便出了客房,到厅中找了张桌子坐下,安心等待消息。 因着这间客栈距离考场近,不少外地的考生都在此住着。 除了部分考生等不及,一大早便跑去府衙等着看榜。 另还有些考生对自己的文章颇有信心,未免报录人扑了个空,便只待家里人去看榜,自己则在客栈等着。 “来了!来了!报录的来了!”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便隐隐听到唢呐锣鼓之声响起。 细细一听,那声音由远渐近,还真是朝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众人皆是精神一振,眉眼之间都露出兴奋之意。 但不过一会,就听见那声响又越来越远,似往隔壁街而去。 原来不是他们这里…… 大家肩膀一垮,都是有些失望。 “来了!又来了!这次应该是咱们这了吧!” 不一会,又听见一阵锣鼓之声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只见共有一行八人,停在了客栈门外。 真是他们这里! 见着报录人有八个,众考生兴奋得甚至有些坐不住了。 一般而言,府试报录都是五人或六人。 只有位列前十,才会再多加两名报喜人鸣锣开路。 八名报喜人,意思就是说他们这里有人考了前十? 一想到这里,众士子都更是紧张了起来,巴望着得中前十的乃是自己。 顾长光此时早已坐不住,直接站了起来。 便是顾云浩,在这样的氛围之下,也觉得喉咙发干,不住地往嘴里灌茶。 那领头的报录人核对了一下住址,便一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捷报!临川县老爷顾云浩,取中为顺德二十五年淮安府府试第三名。” 第39章 第39章:家(二更) 坐了几个时辰的船, 总算到了临川码头。 下船之时, 才未时刚过,看着时间还早,顾云浩便提出要去见一见梁成业。 他这次能得中府试第三, 也多亏了梁成业多年来的悉心指导, 合该去拜谢一下。 加上以他对自己这位先生的了解,只怕先生此刻也在家里, 焦急的等着他们考试的消息呢。 “要不咱们买点东西, 我陪你一起去?” 顾长光问道。 闻言, 顾云浩摇了摇头, 说道:“这倒不必, 谢师这事还不是时候, 我只是担心先生心里着急, 去告知一下消息,让他老人家也欢喜欢喜。” 此次府试, 他自认为发挥的不错。 得知没有考中榜首,开始的时候,心里还是稍稍有些失落之感。 不过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淮安士子众多,其中不乏天资过人之辈。他虽天赋尚可,却是从来不敢自傲而小瞧了旁人。 一直以来,顾云浩虽然对名次也很在意和期待, 但也始终觉得, 只需得自己尽力, 不留遗憾就好。 即便自己自认为文章写的不错,但未必就真的符合考官的心意。 毕竟榜首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啊…… 他本是洒脱之人,加上得知几位同窗都考中了,那点失落之感没一会便随之消散,只余下满心的欢喜。 这次府试,他们临川士子可谓是大出风头。 一共取录五十人,临川县就有十九人,而且除了他得中第三之外,楚毅更是考了第二,李文旭为第九,前十之中,就占了三个席位。 相对而言,胡宇凡考的要差一点,挂在了榜尾第四十九名。 但这样的成绩,已经是足以令人兴奋了。 匆匆去了一趟梁成业的私塾,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了先生。 得了梁成业的好一番称赞之后,顾云浩总算得以脱身,便立即赶往西城门口而去。 因着吴家的牛车每天申正时分就会往村里走,估摸着时辰快到了,便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小浩,府试考完了?怎么不见你爹呢?” 到了西城门口,就见吴老头笑着跟他打招呼。 “吴爷爷好。” 微笑着喊了吴老头一声,顾云浩又四下看了看,果然不见他爹的身影,心里也有些急了。 正准备回城去找,结果就见顾长光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赶了来。 “可算是赶上了。吴叔,今天可又要麻烦你了。” 顾长光一面将东西往牛车上放,一面笑着喘气道。 “哪里的话,快先放好了,咱们也准备出发了,小浩在这里见你不来,正着急呢。” 吴老头哈哈一笑,就去搭手帮忙搬东西。 “咦?这怎么还买炮仗啊。” 吴老头诧异的说了一句,随即立马反应过来,一脸惊喜地道:“难道是小浩府试考中了?这要回家去热闹热闹?” “恩,考中了,是全府第三。” 见着他相问,顾长光脸上的笑意更是掩不住,神色中也多了几分自豪之情。 儿子有出息,当老子的自然有面子。 “唉哟,这可是大喜事啊,咱们村这几十年了才出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人哟,小浩啊,你可真是给咱们村子争光了。” 闻言,吴老头也是连连赞叹,又跟顾长光道喜:“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这样大的年纪就这么有出息,你以后可有的享福咯。” “哪里,吴叔,你太夸他了。” 此时,顾长光总算是理解了上次顾长荣的心情。 也知晓了他为什么在回来的路上,跟吴老头说起顾云浩县试的事了。 这样的喜事,真是恨不能想立刻找个人分享,又怎么能做到不露声色呢…… 回到村里,已经是戌时了。 父子俩还未进院子,家里的大黄狗就摇着尾巴叫了起来。 听到响动,一家人从里屋跑出来,就见顾云浩父子两人身上挂满了行礼站在院坝里。 “二妞,快。” 卫氏最先反应过来,忙喊上二妞一起从父子俩手里接东西。 “爹,娘,幺娃子中了,是全府第三,咱们家也出了个童生了。” 即便身上挂满了东西,顾长光也不觉着累,只笑呵呵地站在那里说道。 听了这话,大家都是满面笑容。 一家人兴奋地睡不着觉,索性在堂屋里围坐了一圈,让顾长光好好讲一讲。 这可难为了顾长光,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见家里人都问,也只得硬着头皮把府试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考那么几天啊,难怪我看着幺娃子这几天瘦了好些。” 一听说府试连考三场,李氏就有些心疼孙子了。 闻言,顾云浩不由哭笑不得。 这几天的考试其实他并不觉得很费精神,而且他也没有瘦,不过老人家心疼孩子,总是看着就觉得长瘦了。 “奶,没事的,府试并不累。” 他的解释显然很苍白,李氏仍是摇头表示不信:“听说读书人考试的时候最费心神了,那些身子不好的,从考场出来都得人抬回去呢。” 闻言,顾云浩也不由一愣。 他奶说的乃是实话,确实有些考生是精神抖擞的进考场,一脸菜色步履踉跄的出来。 但这些情况也大多是院试以后,乡试、会试时出现的多些。 张了张嘴,顾云浩还是没有告诉李氏这些,因着他是决定要一步一步考举人、进士的,实在没必要说这些让他奶担心。 “奶,那是别人哄你呢,哪有那么严重,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爹,小浩,快先吃碗面吧。” 这时,顾芝跟顾蓝已经做好了两碗面条,端了进来。 从他三姐手中接过碗来,顾云浩一边吃着面条,一边听着家里人聊天说笑,心里皆是阵阵暖意。 回家的感觉,真好…… 第40章 第40章:拜望 次日, 因着心里欢喜,大家皆是起了个大早。 早饭之后,顾云浩便提出准备去拜望一下顾明琮。 “应当的, 小浩当初在族学里念书, 多亏了琮大伯照顾, 现在考过了府试,是该先去一趟才是。” 顾长光点了点头, 又道:“我昨天在城里买了些鱼肉和布匹, 也可以分一些拿去给琮大伯, 爹, 你说呢?” “那等会我就跟小浩一起去一趟。”闻言, 顾明良亦非常赞同。 两个孙子越来越有出息,顾明良看在眼里, 喜在心上。 自县试过后,他们家在村里更是出尽了风头。 村里本来就消息闭塞, 大家也没什么娱乐,因而现在众人茶余饭后闲聊之时,说的都是他们家的两个读书郎。 虽然说及顾云浩成材有出息这类的话要多些,但村里人都认为顾云涛也很有希望考过县试。 毕竟人家是两兄弟,都是一根藤上结的瓜, 没道理差距太大吧。 “也不晓得顾家给孩子吃了什么哟,一个个都那么会念书……” “顾家老大跟老二当年念书时跟我一起的, 也没见他们读书多能耐啊。” “就是, 那时候他们还是经常被先生罚呢, 我都比他们强些,结果人家儿子都这么争气,而我家那俩小子……” “莫不是有什么关窍?” …… 看着他们家两个孙子都前程好似不错,村里人羡慕之余,就开始探究原因。 甚至于还有人,将顾长荣跟顾长光两兄弟念书时候的黑历史挖了一通。 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他们家有培养孩子成才的秘诀。 为着这事,大家见着顾明良,闲聊奉承之余,都会习惯性的问一问教导孩子成才的法子。 每当这个时候,顾明良最是得意满足。 虽然自顾云浩跟顾云涛念书以来,他每每见到两人都会说要他们好生念书,但实际也大多都是似懂非懂,不过只拿着“好生念书”、“考中秀才”这几句话反复说罢了。 “这孩子啊,从小就得严管着……” 在众人的奉承之下,顾明良俨然已经转变成村里的教学明星,也会在众人的追问之下说几句。 即便说的都是些耳熟能详的话,但大家都还是听的津津有味。 耐不住人家孙子有出息,家里孩子成材率高啊。 至于儿子念书不成这件事…… 自然是被下意识的忽略过去了。 在这种环境之下,顾明良是越来越看重两个孙子,每每顾云涛或是顾云浩回来,他也很是愿意跟孙子一路在村里走动。 因而,一听闻顾云浩要去拜望顾明琮,顾明良自然当仁不让的要跟着一起前去。 爷孙两人提着鱼肉礼物,一路到了顾明琮家里。 顾明琮的小孙子顾云凡今年刚巧十岁,此刻正立在院子里背书。 “五爷爷来了,快坐,云浩哥坐。” 见着二人前来,顾云凡眼前一亮,立即放下手中的书,让二人坐下,又向着里屋喊:“爷爷,五爷爷跟云浩哥来了。” 话音刚落不久,便见顾明琮走了出来,先是一愣,看着顾明良满脸的笑意,随即立马反应了过来。 “这是……小浩你府试考中了?” “还算运气不错,取中了第三,昨儿大晚上赶回来的,所以今早才过来。”顾明良笑着解释道。 听了这话,顾明琮登时满面笑容。 这可算是全族人的喜事,虽然族学一直开着,但从他之后的这几十年里,族中竟是连个考过府试的童生都没有。 这么些年以来,顾明琮心里多少是有些失落的,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学识不够,当不得族学的夫子。 现在总算出了个顾云浩,更重要的是,还这样小的年纪,那以后考中秀才、举人,都是很有希望的。 想到这里,顾明琮更是觉得满是欣慰。 总算是有脸下去见顾家的老祖宗们了…… “之前你县试中了案首,我虽是知道你府试没甚大的问题,但一日成绩不出,一日都心里不踏实,这下总算是稳了。” 顾明琮一手摸了摸自己的长须,满目欣赏地看着顾云浩道。 “多谢先生当年关怀教导,学生永不敢忘。” 顾云浩立起身来,仍是对着顾明琮行了一个学子礼,拜谢道。 摆了摆手,顾明琮笑道:“这也得要你自己用功才行,你如今已经过了府试,且又新拜了夫子,今后就跟着族里孩子们一样,唤我大爷爷吧。”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不论何时,您都是我的先生,又何出此言?” 顾云浩摇了摇头,坚持道。 见他如此说,顾明琮也是心里一润,眼中尽是赞赏之色。 果然没有看错,这孩子虽然言语不多,但却是一个重情义之人…… 他原本还以为顾云浩考过了府试,与他同为童生,会生出骄傲之心,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多思了。 “你才考过府试,今年又适逢院试开考,可有准备下场之心?” 想了想,顾明琮还是问道。 院试三年两考,今年正好赶上了,顾云浩年纪不大,又刚连续取中县试、府试,顾明琮还是担心他因此生傲,对院试生出轻视之心。 “咱们越省文风虽然不及苏杭,但也逊色不了多少,院试之时,多得是天资非凡的青年才俊,而且,院试之后还有乡试,你可不能小瞧。” “学生明白。” 闻言,顾云浩亦是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们越省共六州十一府,淮安府虽然富庶繁华,但文风却并不是最鼎盛的。 若论文风,整个越省首先当看平南州,平南州乃是越省最南之地,虽然商贸农业完全不能跟淮安、广灵等地相较,但平南州的士子在整个越省都是出了名的。 越省读书人都知道,平南州的士子论文采风流的话,是普遍不如淮安、广灵的士子。 但却都很是擅考,这么多年以来,越省每一科的乡试,平南州都是独占鳌头。 他并不想止步于一个秀才的功名,自然是准备院试之后,继续参加乡试的,因而更是不敢小瞧旁的士子。 再则,即便他在府试还算考得不错,但院试又是如何呢?乡试之时,放到整个越省来看,只怕便算不得什么了。 “你心里有成算便好,看你这样,是要准备试一试吧?” “先生所言不错。” 见顾明琮问,顾云浩也不掩饰,直言说道:“机会难得,错过这一科,就得两年后了。” 他虽然才十四岁,年岁还不大,但二姐顾芝已经十七了,可等不了两年。 不论如何,就算不为了自己,单为了二姐顾芝,他还是想尽力一试。 毕竟嫁人可是关系到女子一辈子幸福与否的大事,他是真心想给顾芝增加一些依仗,让她能有更大的选择空间,从而找到一个满意的婆家。 “心中可有些把握?” 听见他要准备下场参加院试,顾明琮想了想,又问。 “并无。” 顾云浩老老实实地回道:“不过为了不留遗憾,学生自当且尽全力,即便自己学识不够,未能得中,便努力两年只待再试了。” “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了。” 闻言,顾明琮更是满意地颔首笑道:“不过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县试府试名位都不错,自有是过人之处,只管以平常心应对,安心备考就是。” “是,学生亦如是所想。” 顾云浩又是一礼,应了下来。 “另外,我还有一事问你。”待他坐下,顾明琮又道:“你塾里先生如今可还收徒?” “这倒是未曾留意过。” 自从他跟楚毅、李文旭等人考过了县试,梁成业的私塾一下就出了名。 虽然每天都有许多人领了家中的蒙童前来拜师,但却不知什么缘故,这么久了,好似还没见梁成业新收什么学生。 看了一眼立在一旁不敢啃声的顾云凡,顾云浩瞬间就明白了。 “若是凡弟有意拜在梁先生门下,那我隔两日回城后便去问问。” 想了想,顾云浩说道。 “这倒是不好,虽然你现在乃是梁先生得意弟子,但拜师一事还是不要多言才对,只需帮忙打听一下,梁先生何时准备收徒就是了。” 闻言,顾明琮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到时能否有师徒之缘,就看云凡自己争不争气了,若是不得成功拜师,也是他自己不努力,怨不得旁人。” 听了这话,顾云浩又细细思量一番,亦是觉得身为学生去插手先生收徒之事不好,便点头应下。 说完了正事,顾明琮与顾明良又闲聊了起来。 顾云凡则向顾云浩请教《大学》中的一些问题。 乃至已正时分,顾云浩爷孙两人方才告辞回家。 一路上,爷孙两人又说起顾云凡。 “我看那孩子还是不错,只是你琮大爷爷管教的太严了,倒没前些年那股子灵气劲了。” 顾明良一面说,一面又看了一眼身旁的顾云浩。 恩,怎么看,都还是自己家的孩子好些。 “应该也只是想要云凡有出息吧。”顾云浩叹息道。 “你琮大爷爷自己就是童生,只会比咱们更想家里出个秀才。” …… 说着说着,就到了家门口。 “可算是回来了,再等一刻钟不回来,我都准备去琮大伯家里寻你们了。” 还没进院门,就见顾长光跑了出来,满头大汗地道。 见他一脸着急的样子,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顾云浩不由心里一紧。 “老二,怎么了?着急成这样?” 第41章 第41章:衙门 “衙门来人了。” 顾长光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 焦急地说:“那来人只说要找小浩,此外什么也不说,可是让人急死了。” 听了这话,顾明良跟顾云浩也是面色一正。 看这样子,那就肯定不是报喜的了。 再则,也没听说过府试之后,县上会专门派差役报录的规矩…… “先回去。” 顾明良皱了皱眉, 一面说, 一面抬步向家里走。 一进院子, 便看到一人神情倨傲地坐在那里。 只见那人一身的青色布衣,外面罩着一件红布马甲。 顾明良在县衙当差多年, 一见这装束, 便知道来人不过是县衙里地位最低的皂隶, 当下心里就松了口气。 “这位官人。” 顾长光上前陪笑道:“这位就是犬子, 不知官人寻他有何事?” 言罢,又是指了一指顾云浩。 那皂隶听着这话, 方才站起身来, 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顾云浩,说道:“你就是顾云浩啊?” 见他语气神态颇为拿乔,顾云浩眉头一蹙。 他早在初到县城念书之时, 便听到过总是有些皂隶仗着衙门的名头, 经常干些狐假虎威欺压百姓的事。 虽然并非全部皂隶都是如此, 但看眼前这一位的那副姿态, 显然也是跟传闻差不离的了。 但现在尚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即便是有些不悦,情势之下,也只得按下心里的烦闷。 “正是。” 淡淡地答了一声,顾云浩并没多说什么。 “走吧,跟我到衙门一趟。” 那皂隶拍了拍身上的衣裳,装似随心地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面色一变。 这是什么意思啊…… 顾明良也是心里着急,他虽然在衙门当过差,但这都过去好些年了,新补进衙门的这些人也都是不认识,就算想拉下关系都没法子开口。 他自是最知道这些皂隶难缠,便眼珠儿一转,笑着说道:“这位官人这一路来辛苦了,要走也不急在这一会,先喝口水歇一歇吧。” 说着就拉那皂隶坐下,又给李氏使眼色。 李氏此刻也心思飞转,立马就起身回房。 猜到了李氏跟顾明良的意图,顾云浩更是觉得心里一阵愤懑,也跟着李氏进了屋。 “奶,这是要做什么?” 进了屋子,果然见着他奶正在拿钱,顾云浩忙阻止道:“那皂隶明显是说话故意说半句留半句,做出那副姿态让咱们家着急,这就是来讹咱们的。” “小浩啊,你爷爷奶奶过了这大半辈子,盼的就是一个家能团团圆圆,这种时候,花点钱就花了,以后再攒就是了。” 李氏一面抚了抚孙子的前额,又解释道:“若是那人能交个底给咱们,就算有个什么事,也好早点想法子应对不是么?” “可是我并未犯什么事,也不必如此需要想什么法子应对啊。”顾云浩觉得心里很有些不得劲。 “唉……官家衙门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李氏叹息一声,又道:“不过给个一两银子,有什么事咱们也心里有底,即便没什么事,也能买个安心不是?” “若不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让你跟着去了,一家人都得悬着心,你爷爷年纪大了……” 他知道他奶说得乃是实话。 即便在前世那样的时代,都尚且还有些不公正的事情,更何况于现在呢? 在官府面前,平民百姓又算得了什么…… 即便是一个小小的皂隶,平日都可以耀武扬威、鱼肉乡里,根本不会把一两个黔首放在眼里。 更别论那些差吏官员了。 虽然想得清楚,也看得明白,但顾云浩还是觉得心里异常憋闷。 李氏还是拿了一两银子出去,一边笑着塞给那皂隶,一边说道:“我们这村子有些偏远,官人一路来辛苦了。” 那皂隶眉尖一扬,收下那块碎银子,脸上的神色随之就缓和了不少,说道:“是有些远,但这是上头的吩咐,也是应当的。” “我家大儿子顾长荣也在衙门兵房当差,不知官人可晓得他近况如何?” 见着那皂隶神色缓和,顾明良便开始拉关系。 “哎呀,原来是顾大哥的家人呐,顾大叔真是客气,怎么也不早说。” 那皂隶一拍大腿,状似恍然大悟地道:“顾大哥平时挺和气,也挺关照我们,只是这些天他们兵房忙着征选民兵,倒是有好些日子没在一起聚了。” “顾大叔也不用担心,今天是周师爷吩咐了来请顾公子去县衙,虽然没说到底是为着什么,但我瞧着周师爷的神色,应该没什么事。” 说到这里,那皂隶又笑着道:“还专门还吩咐让带了马车来,这不马车还放在村口呢。” 听到这话,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自方才开始,顾云浩便一直立在一旁看着整个事情的经过。 这便是他现在所处的时代…… 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莫说是面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了,即便是县衙里地位最低的皂隶,都只得小心应对,事事忍让,不敢轻易得罪。 大丈夫当懂得审时度势,不过现在的他还是太过势微,仅仅一名寻常皂隶,便可在他家耀武扬威。 思及至此,顾云浩越发坚定要好生念书的决心。 只有念书科考,才能提高自己的地位,改变全家人生存的环境…… 紧紧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顾云浩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中那股汹涌之意。 “这位官人,既然衙门里催得急,那咱们且动身吧。” 理了理衣衫,顾云浩抬步向前,走到那皂隶跟前,语气平静地道。 终有一日,他定要青云直上俯视芸众,应民愿、严吏治、明法理…… ****** 马车脚程较快,不到一个时辰,便赶到了临川县城。 待到了县衙,刚下马车,便早早有一门子在外等候。 “这位可是顾公子?请跟小的来,周师爷已经派人问了好几次了。”门子很是恭敬地说了一句,便往里面请。 看到这一幕,那皂隶不由有些愣了。 先前周师爷只是很简单地说了句,让他去传顾云浩到县衙一趟,便再也没有多言其他。 那皂隶因新来不久,也没经见过多少事情,便只当是平时一样,这才大摇大摆地到顾家耍威风。 现在看来,好像周师爷还颇为重视那位顾公子? 而且,他好像算是得罪了人家? 想到这里,那皂隶便不住地懊恼。 早知道不该贪图那点好处银子了…… 当然,顾云浩并不晓得那皂隶心中所想,他现在正被门子一路引到了县衙中堂。 “顾公子且候一会,待小的去回周师爷。” 到了门口,那门子便立住了脚,不再进去,只让顾云浩往里面请。 见状,顾云浩并不多言,点了点头,便抬步进去。 “云浩!” 刚进屋子,便见着楚毅跟李文旭两人都早已等在此处。 他原本就觉得自己并未犯什么事,心中无愧无惧,现在看着楚毅两人,心里登时更为明朗起来。 毕竟他们三人都是今年府试取中的士子,多半叫他们来县衙也是与科考有关。 “自府试起,咱们几个同窗也是好些天不见了,倒是不想今天在这里见面。” 头往门口探了探,见没有旁人,楚毅便起来拉着顾云浩坐下说话。 李文旭看了两人一眼,发言提醒道:“你们还是安静一点,毕竟这是县衙呢。” 他一直端坐在那里,即使极力掩饰,但眉眼之间仍是带着几分拘谨之色。 这也当属正常,毕竟他们才考过了童试,年岁又小,先前哪里有机会见到当地的父母官呢? 要知道在一个县里来说,县令那就是大如天的存在了。 “几位小友,久候了。”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便见周师爷满面带笑地走进了进来,又说道:“在下姓周,乃是本县刑名师爷,东翁此刻正在书房,几位小友请随我来。” 周师爷行事干脆利落,话一说完,便带着三人一路穿回廊、过仪门,到了胡知县的外书房前,笑着道:“几位小友请略候片刻,在下先进去回禀东翁。” 言罢,便进了书房,只片刻便又出来,请了顾云浩三人进去。 “拜见县尊大人。” 见着胡县令,三人齐齐跪拜,待胡知县请起之后,方才站起身来,垂手立于一旁。 “尔三人今次府试名列前十,实属难得,本官听闻之后,亦是欣慰非常。” 胡知县面色和气地夸赞了三人一番,而后便又问他们的学业情况。 顾云浩等人不敢大意,仍是小心翼翼地回答。 期间胡知县一直面色极为认真地听着,偶尔还出言指点一两句。 胡知县今年不过三十多岁,却是两榜进士出身,学问自是没有不好的,三人得他些微指点一两句,都是觉得获益匪浅。 考校了几人的功课之后,胡知县便又言及今次的府试。 “本官听说,云浩今次府试请了府尊大人当堂面试?” 胡知县端起一碗茶,呷了一口,淡笑着说道。 闻言,顾云浩并不觉得很是诧异,虽然涉及府试,但胡知县好歹乃是一县之首,有的是法子知晓考场内外之事。 “是学生莽撞自傲了。” 因着不明白胡知县为何会提及这事,顾云浩言辞更是小心了许多。 “本官听闻府尊大人当堂将你取中,倒是有些好奇,到底问的是何题目?” 听了这话,顾云浩心里更是紧铃大作。 下意识地就想含糊过去,但随即转念一思,却是突然改口道:“县尊大人容禀,府尊大人除考校了四书的《大学》与《孟子》外,又问了学生三事,一乃学生本经之事,一乃问学生为何而读书,最后问了学生的志向和为何求举业。” 虽然不知道胡知县心里打得什么盘算,但他明显能感觉到胡知县今日寻了他们三人来,目的就是为了问他当日堂试之事。 方才在前一刻,他还想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含糊过去,却在突然之间反应过来。 那胡知县能有法子知道他府试是被当堂取中,那么定然也是知道了当时江程云与他的对话,毕竟当时公堂两侧,还立着不少教谕和书吏,他们自然都是能听到的。 既然料想胡知县已经知晓,那便没有隐瞒的必要,与其遮遮掩掩让他疑惑不满,不如坦白道出,反而显得自己没那么多心机。 果然,听了他这话,胡知县脸上的笑意更甚,神色也更是和善了不少,当下便夸赞了顾云浩几句。 “东翁有所不知,这位顾公子的伯父,正是县衙兵房的杂役。” 此时,周师爷也突然凑趣地插了一句。 “哦?竟是这样?”胡知县面带诧异地偏头问周师爷:“那此人平时当差如何?” “甚是尽心,是个稳妥之人。” “这也算是难得了,既然你看着稳妥,前几天本官才听闻,说是兵房进来有一个书办的位置空了出来,便让他填个缺吧。” 胡知县轻描淡写地吩咐道。 “是。” 周师爷躬身应下,便又向顾云浩道喜:“可是要向顾公子道贺,今番取中府试,家中大伯又新升任书办,可谓是双喜临门了。” 闻言,顾云浩心里更是有些惴惴之感,但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胡知县对自己有什么可图之处。 见事已至此,也不敢违背胡知县的意思,只得打起笑容,上前拜谢:“县尊大人之恩,学生当铭感于心,永世不忘。” “尔等三人今次府试名列前茅,实为本县之荣,现下各赐赠你们白银二十两,以作院试应考之用,你三人必要认真温书,于院试之时且尽全力。” 当下,胡知县又笑着对他们三人说道。 话音刚落,便见周师爷端来了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三份红封。 “多谢县尊大人厚爱,学生定不负所望,全力应考。” 楚毅率先反应过来,忙一脸恭敬地道。 见状,顾云浩跟李文旭也自是跟着拜谢。 第42章 第42章:胡知县的心思(捉虫) 县衙。 三人走后,胡知县面色平静地歪在靠背椅上, 手指时不时点一下桌面。 “东翁可还在想着先前那三名士子?”周师爷试探地问。 “以你看来, 此三子如何?” 见胡知县问,周师爷想了想, 便笑着回道:“未来可期。” 听了这话,胡知县未置可否, 只轻笑一声,又问:“那你认为其中谁又最佳?” “以在下愚见, 那名叫楚毅的士子, 行事倒颇有大家之风。” “哦?”胡知县有些诧异, 随即亦是颇具兴致地道:“你所言也有道理, 只是在本官看来, 恐怕你倒是有些看走眼了。“ 闻言,周师爷不由一愣。 “敢情东翁明言。” “那名姓楚的士子, 虽然行事略有风范,但过于率直,今后若有机会为官, 只怕路也不会那么好走。” 胡知县心情不错,便一一说道:“以本官看来,反而那位姓李的士子,虽行事似有拘谨,想来也是家里贫寒, 见识有限的缘故。只是此子很是内敛, 又极善察言观色, 本官观其言行,像是个有心计且懂取舍之人,此种人若是为官,惯会钻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很有一番前程。” 听了这话,周师爷又将方才的情状细细回想了一番,亦是察觉不出那李文旭有何过人之处,但见胡知县这么说话,便也不多言,只含笑称是。 “如此说来,三人之中,只怕还是此子前程好一些。” 闻言,胡知县又是一笑:“那也未必,本官看那顾云浩亦是极善筹谋之人,心机城府更是不浅。” “东翁所言甚是,在下看着,那顾云浩虽是出身农家,但行事却张弛有度,颇具气度,似有君子之风。”周师爷亦是笑着赞道。 “君子之风?” 胡知县挑了挑眉,随即冷笑道:“官场之中哪有什么‘君子’可言,惯是有那大奸似忠、大伪似真之人。” 提及官场,这话又说得较为严重,周师爷一时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含笑岔开了话题,道:“东翁所言一针见血,不过在下看着,东翁亦是赏识这三名士子,想来三人必会感念于心。” 不得不说,胡知县此次出手确实算很大方了。 就以往而言,即便士子府试得中,县衙赐赠封红,也大多只是针对考了府试案首的士子,且也不过只封二十两银子。 但是这一次,胡知县居然一改往例,位列前十的顾云浩三人都得到了县衙的封红。 虽然这些封红的银子乃是出自县衙的公银,并不需要胡知县自己掏腰包,但周师爷还是觉得算是大手笔了。 不过是个府试嘛,又没有考中案首,实在没必要如此。 “你看那顾云浩今后该当如何?” 胡知县现在好似心情不错,便尚有兴致与他多说几句。 “并非池中之物,他日必成大器。” “若照你所言,那本官岂不是应当将他收为入室弟子,方才更好?”胡知县不由挑眉一笑。 闻言,周师爷也是一愣:“东翁难道有收徒之心?这倒也未不可……” “本官并无收徒之心,只是施恩当尽早罢了。” 摆了摆手,胡知县只淡淡地道:“此子与府试时被府尊大人当堂取中,可见甚得府尊大人赏识。现他家中贫寒,不若稍示善意,总归又不算什么大事。” 他于三十二岁取中进士,便下派至淮安任临川知县。 时至今年,已然六年有余,本朝官员三年一考评,虽连续两次考评都得了上佳,但却到现今仍是升迁无望。 如今,朝中局势更为错综复杂,可谓是党派林立,各派皆是只管擢升提拔派内之人,似他这般小人物,又无枝可依,根本就难以有机会出头。 寒窗苦读多年,一朝高中,原本以为从此便可以平步青云,一展抱负,但这六年的时光,却是让他看透了这个官场。 与其偏安在这小小一隅,做一个不知名的知县,不若择良木而栖,从此宦海浮沉、激流弄潮,亦是有望登高望远、一展抱负,即便今后会多出许多事故危机,但也好过就这般匆匆一生、碌碌而为。 当然,这些胡知县只自己放在心里,并不会与旁人多言一句。 “东翁礼遇士子实乃临川之幸,只是若说府尊大人对那顾云浩另眼相待,在下却是看不出了。” 周师爷恭敬地拍了拍马屁,说道。 他跟着胡知县已有四年,自然也发现这近两年来,胡知县频频向府尊江程云靠拢。 虽然寻常而言,知县向上级知府投诚乃是常情,但冷眼旁观胡知县这两年的行径,又好似并非是他想得那般简单。 不过他仅仅是一名师爷,朝中之事虽略有耳闻,但所知不多,故此虽然心有疑惑,却也不并不敢在胡知县跟前多言。 只是今次,他也还是觉得胡知县有些急切了。 “你也是取过秀才的,以你所见,这篇文章如何。” 胡知县一笑,便自手侧的书页里拿出几张纸,递了过去。 双手接了过来,周师爷看了一遍之后,亦是忍不住大赞:“果真是好文章!” “此文若在院试,当是如何?”胡知县问道。 “必中。” “若是府试呢?” “当为榜首。”周师爷话才出口,便极快地反应过来,面带诧异地道:“东翁,这是……” 胡知县略微颔了颔首,道:“此文正是顾云浩府试所作。” “不想竟是他的文章,有此学识,难怪敢于当堂请试。”周师爷当下便感叹道:“只是如此文章尚未能得中第一,实在是可惜。” 胡知县却是摇了摇头,并不甚在意。 “府尊大人一向偏爱务实之风,此子文章笔力虽嫩,但字句言之有物,又颇具气势,不过区区府试罢了,只要合了府尊大人心意,是不是榜首又何必在意。” 加上先前从旁处知晓当时堂试的情状,胡知县更是肯定,江程云对这名叫顾云浩的士子颇为满意。 对于此事,他自然是乐于见到的。 不说其他,仅是他任内临川出了优秀的士子,便亦是他的政绩。 再则,这两年虽屡屡投诚,但江程云一直并未有什么回应。 而今出了个顾云浩,倒是可以借此施恩,来试探一番江程云的心思。 如此投石问路,自是比冒然相问要好上许多。 虽是不明了其中的曲折,但听了胡知县的话,周师爷也是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 “虽是有些可惜,不过想来府尊大人如此决定,应是有缘由。” 放下手里的纸页,周师爷仍是叹了一句:“如此来看,便是为一府之尊,亦有许多不得随心之事。” “诸事随心谈何容易,便是当今圣人,亦是有些无奈之举,只是你我不知罢了。” 闻言,胡知县更是一笑,说道:“你只怕是不晓得,此次府试,云宁季家亦有子弟参试。” 话音刚落,周师爷也是咂舌道:“季家?难道东翁所言乃是季阁老……” “除此之外,还有云宁一县还有哪个季家?” 胡知县直言道:“本官还听闻,此次参试的,还是季氏一族的嫡枝子弟。” 季阁老在几位阁臣中虽算不上势大,这么些年以来也一直秉中正之姿,但其地位却是不容小觑,各方也都不愿开罪于他。 科考虽是为国选才,但贫寒子弟俨能真的与权贵相较? 好在较前朝而言,本朝科考已算是清明许多,方才有这些寒门子弟们的机会…… 想到了自己曾经的科考一途,胡知县忍不住心生感叹。 ******* 顾云浩三人自是不知晓胡知县的感叹,他们自县衙出来,便一路闲话家常,先是说起了府试之后诸事,而后又言及八月份的院试。 因着他们几人自府试起便未见过面,加上又新得了二十两的封红,楚毅便提议好生聚一聚。 看着天色渐晚,又赖不住楚毅苦留,顾云浩也只得应下。 只是未免家里人担心,他还是先去了西城门口找到吴老头,拜托了他给家里人带了口信回去。 而后,三人又叫上胡宇凡,一起到了汇源楼。 汇源楼虽然并非临川县最好的酒楼,但装修清雅,消费也不高,因而很得他们这些书生士子的喜欢,寻常士子们办文会或是起诗社,都喜欢来此处。 三人到了汇源楼的二楼,临窗坐下,又叫了几道平日喜欢的菜式,便你一言我一句的说起了近日的事。 “我今次院试之后,只怕要跟你们辞别了。” 胡宇凡有些闷闷地道。 “为何?” “我父亲说准备今秋便将生意迁到淮南一带,怕我没了约束不好生读书,便叫我跟着一起去。” 胡宇凡叹息道。 听了这话,几人皆是有些不舍之意。 “还好没出越省,总归是有再见的机会,即便寻常难以相聚,但三年后便又是乡试之年,总能得以一见了吧。” 楚毅心思最是开阔,见几人神伤,便一提精神,安慰道。 “也是,三年后乡试咱们一起中举,到时便可一起进京赴考。” 胡宇凡亦是一个乐天派,不过郁闷了一会,就笑着说道。 闻言,几人皆是一乐,暂时放下了胡宇凡即将离开的事情不提。 “照我说,这次府试红榜一出,可真是让人痛快!” “可不是嘛,平时西乡士子惯会作出一副名士之态,行事也以才子字句,很是倨傲,如今看来,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还是府尊大人慧眼识珠,前十之位,西乡士子一个都没有,听说府试之前,西乡与东川两县士子还……” 由于府试刚结束不久,士子们大多会约上一两个同窗好友一起出来相聚,一则联系同窗之谊,二则也多是为了稍作休整放松。 在顾云浩他们隔壁一桌,便是几名士子正在谈及此次府试之事。 原本他们也是不甚在意,但见那几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他们头上,也不由相视一笑,分神听了下去。 “要说咱们临川这次也算是不错了,前十之位就有三个。” “唉,只可惜案首是云宁的,若是案首也出自咱们临川县,那才叫风光呢。” “原本以为那顾云浩还不错,没想到府试也只拿了个第三,反而让县试排在十三的楚毅压了一头,还是县案首呢,若我是他,当真是羞愧的不知如何面对临川士子了。” 听了这话,李文旭、胡宇凡都是一脸担心地看向顾云浩。 顾云浩没想到那几人会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也没料到会说出这些话来。 加上知道这几个书生说得不过是些酸妒之言,遂只是淡淡一笑,示意几人不必理会。 但楚毅却是有些气不过,“嗖”地一声站了起来,走到那几人面前,直言道:“你自然不是他,故而你若想取中县案首也是痴心妄想。” 此言一出,那人瞬间被激的满脸通红,恼羞成怒道:“你……你是何人!我说顾云浩与你何干!” “我便是你们说的楚毅,但我且说一句,顾云浩乃我同窗,他的学识、人品皆是在我之上,至于府试名次之事,不过是文章各花入各眼罢了,你们在这里妄加评论,实在看着丢人。” 听了楚毅这一句话,那几人更是索性撕开了脸皮,说道:“原来如此,不想西乡士子互相吹捧、沽名钓誉之风,竟然也吹到了咱们临川,院试还没开考,便有人在这迫不及待的彼此造势了。” 这话说得没脸没皮,楚毅更是被气急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见着楚毅被气得胸前一起一伏,那几人又如此胡搅蛮缠,顾云浩也有些忍不住了,便立起身来,正准备出言,却被一个温和清淡地声音打断。 “几位当不是嫉妒之言吧?只是在下好奇,尔等说起顾云浩如此不屑,倒是不知此番府试是何名次?” 循声看去,却见说话的乃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少年眉目甚好,虽是只着一身素色长衫,但气度非凡,一看便知并非出自寻常人家。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看着此人,顾云浩、楚毅等人心里皆是想到了这句话。 自方才出言之后,少年便眼中含笑,一脸温和地看着对面几人。 那神色让人觉得,他非但不像是在嘲弄他人,反而更像是真心问询一般。 那几名士子明显此次府试没有被取中,索性不说自己,反而厚着脸皮反问:“那你又是谁?你今次府试有是什么名次?好意思在这里胡乱插言。” 闻言,那少年更是笑得温和诚挚,随即拱手一礼。 “在下云宁县季航,今次府试忝居第一,实在有愧。” 第43章 第43章:赴考 八月, 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一月。 各省院试都是三年两考, 一般于七、八、九三月之内举行,而本朝秋闱亦是于八月举行。 寻常而言, 院试与乡试是不会撞期的。但若是院试却逢乡考, 则随之推后一年。 乡试三年一考,上一科为顺德二十三年,下一科则是要明年, 因而于四月府试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院试。 院试考场设于各府的府城, 由各省提学担任主考官,并依次到所辖各府、州去主持院试。 他们淮安府院试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六。 院试的报名程序与府试相差不大,顾云浩几人熟门熟路地报了名, 只等着八月初就动身赶往府城应试。 待到出发之时, 却由于刚巧遇上山洪滑坡,官道被堵,因而即便是胡宇凡晕船, 也只得走水路。 好在胡家正好有一艘商船得要到府城运货, 胡父心疼儿子,就让人专门把船拾掇了一番, 倒是要比寻常客船要舒服宽敞一些。 在胡宇凡的极力邀请之下,顾云浩、楚毅、李文旭三人自然又是蹭着胡家的大船, 一路到府城赴考。 此时即将立秋, 淮江的江面上阵阵有风。 虽然顾云浩他们乘的这艘商船极大, 但却是艘空船, 又没有什么重物压舱,在这江面上也并不比那些寻常客船稳多少,几人都是不能温书的。 好在他们一行人多,加上一共也就几个时辰的路程,说说笑笑时间也就过去了。 他们一行共有九人。 除了坚持跟来陪考的顾长光之外,还有李文旭的父亲李新明。 楚毅的家人并没有来,只是带了一名小厮。 最夸张的还是胡宇凡,胡父此次更是派出了一老一少两名仆人跟着伺候。 到府城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几人一下了船,便开始找客栈号房子。 因着院试的缘故,府城内早已云集了各县的童生,到了临近考棚的街道,更是随处可见身着长衫的读书人。 他们来的还算比较早,各处客栈的客房还不算很挤,加上院试参考的考生不如府试多,所以住店的花销倒是要比上一次府试少上一些。 院试的考棚与府试是设在一处的,加之上次住店并无什么不妥的地方,顾长光便提出,还是选择他们上次府试时所住的泰和楼。 当然除了觉得上次住得不错之外,顾长光还另有心思。 他私心想着,上次儿子住在泰和楼,就考中了府试第三,说不定是泰和楼的风水好,很旺人。 那么此次院试,要是也住在泰和楼的话,那么是不是儿子考上秀才的可能就要大一些。 众人自是不晓得他心中所想,但一听说是泰和楼离考棚近,便都说先去看看。 “这不是临川县的顾老爷么?顾老爷今次是来应考院试的么?” 到了泰和楼,掌柜的显然还记得顾云浩,忙一脸笑意地迎了出来,急急恭维道。 说到这里,那掌柜又极快地看了楚毅几人一眼,脸上的笑意更甚,继续道:“想必这几位老爷便是顾老爷的好友了,今次可是预备入住我们泰和楼?刚巧还有六个房间,正好能住下。” 楚毅等人原本听到顾云浩被那人喊“老爷”,都在暗暗发笑,哪晓得那掌柜的又突然如此称呼他们,也是一阵尴尬。 一般来说,考上举人,方才多称为“老爷”,得中秀才,则多被喊作“相公”。 当然,这些也只不过是民间俗称罢了,并没有很大的讲究。 只是老百姓所知不多,因而大多都是将读书人统称为“老爷”。 听着那掌柜的一口一个“老爷”喊着,几人总归还是面嫩,又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掌柜的可莫要这样称呼了。” 顾云浩一脸无奈地说了一句,而后便岔开话题,问起了此次住店的费用。 掌柜的反应极快,见几人皆是一脸尴尬,便知顾云浩几人都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当下便也不再多言,直接道:“本店客房四百文一天,且一日三餐皆在内,到时店小二可以将饭食送到房中,很是方便,也适合各位公子温书备考。” 上次府试,客房是七百文一天,虽然今次院试参考的士子要少一些,但这个价格也算是合理了,不像上次那样高的吓人。 顾云浩略一思索,觉得性价比还是不错,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便问楚毅几人:“你们觉得如何?” 几人看了下环境,觉得还算比较清静,便也都点头决定住下。 一共六间客房,顾云浩父子跟李文旭父子各一间,胡宇凡带了两名仆人,一间是住不下的,便要了两个房间,楚毅亦是号了两个房间,与那小厮分开来住。 安顿好之后,众人又聚在一起吃过了晚饭,便各自回房休息,准备明日一早去领取考牌。 回到客房,顾云浩拨亮了油灯,就开始温书。 顾长光则是在一旁整理行李和包袱,他动作放的很轻,生怕弄出什么动静,会打扰到儿子看书。 看了一个时辰往年院试的程墨,顾云浩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便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活动活动。 此时却看见顾长光正在准备打地铺。 其实这客房的床算比较大的,足够睡下两个人,但他爹还是坚持要打地铺,说是免得影响了他的睡眠,第二天没精神看书。 上一次府试的时候,他们住的那个房间里刚好有个竹榻,顾长光可以睡竹榻,顾云浩便依了他。 但这次的房里没有竹榻了,顾长光一说打地铺,顾云浩便怎么说也不同意。 一时间两父子僵持不下,最后可算是想起了楚毅房内有一空闲的竹榻,便叫掌柜的找人搬了过来,方才解决了顾长光睡觉的问题。 次日一早,四人相约一起到府衙领取了考牌,又在街上买了院试一应需要的文房笔墨等物,便回到了客栈。 刚进门,却见一名士子赶在他们前面挤了进去。 那人一脸颓然困顿之色,行动间似乎还带着几分醉意,身上衣衫穿的也不似寻常士子一般整齐。 都这个时辰了,酒居然还没醒,也不知道这人到底醉得有多厉害…… 顾云浩一向最讨厌这种醺酒之人。 他素来谨慎惯了,一见着那人便皱了皱眉,随即拉着楚毅等人止住了脚步,只准备等那人上楼之后,他们方才上楼。 前世多的是醉驾酒驾的人,顾云浩最是觉得厌恶,毕竟这不仅是对自己的性命安全的不负责任,更是坑害旁人。 现在正是院试当前的关键时候,可是要离这种人远一些,万一出个什么意外,于那人而言是自找活该,而对旁人来说,便是无妄之灾了。 “你们闻到那人身上的味道没?”胡宇凡有些尴尬地问道。 “不就是一股子酒气嘛,在这样的时候,居然不好生用功,还有心情喝酒,哼!” 楚毅不屑地看了那人离开的方向,冷冷一哼,说道。 “哎呀,不是酒气,难道你就没闻出来别的?”胡宇凡急了,又似不好直言的样子,急得很是娘气地跺了跺脚。 “你是说,他身上的脂粉之气?” 李文旭皱了皱眉,一脸平静地道。 此言一出,顾云浩跟楚毅皆是愣住了。 他们只看着那人似醉酒未醒,又一身的酒气,除此之外,还真是没注意到这个…… “可不就是嘛!他刚刚是从我身边过的,那香气都要熏死人了。” 胡宇凡苦着一张脸抱怨,随即又面带尴尬地说:“你们说,那人不会是去了那种地方吧……” “不说那人了,真是恶心。” 听了这话,几人皆是面上一红,随即又觉得心里一阵恶心,便不约而同的不再提及。 每到应试的时候,总有些自诩风流才子的读书人,流连于青楼楚馆之中,其中许多还是些寒门子弟。 顾云浩心里对此种人更是嫌恶非常。 在这个时代,读书本来就是件奢侈的事情。 对于寒门之家来说,都是要全家人省吃俭用方才能供养得起一个人读书,更别说科考所费的银两了。 现在院试临近,不说好生温书备考,以待高中回报父母亲族,却是拿着家里人的血汗钱到那种腌臜的地方鬼混…… “可恶可憎。” 顾云浩忍不住挤出了这几个字。 “罢了,那是人家的事,跟咱们无关,我们还是好生准备吧,我想着今明两天,抓紧把前两年越省院试的程墨读一遍。” 见那人上了楼,李文旭便拉着几人一面上楼,一面说道。 “看程墨有用么?难道还能考题重复?”胡宇凡接着道。 “我觉得应该有效果,你看啊……” …… 时间一点点流逝,院试的日子越来越近。 顾云浩几人除了吃饭的时候见面说上几句话,平时都在自己房间里埋首苦读。 在紧张的备考之中,八月初六到了…… 第44章 第44章:院试 本朝院试, 只考两场,第一场称正场, 第二场称覆试。 跟府试有些差别的是, 院试并非是全部考生都连考两场, 而是第一场考完之后,便会开始糊名阅卷, 两日之后放出草案,公布正场的成绩。 因院试需要糊名, 故而首场发案之时,并不会公布考生姓名,只是写相应的座号。 只有首场取中的考生,方才有资格参与第二场的考试,待两场考完之后,才发布最后的名次。 一般而言,首场录取人数,大多都是比当取秀才名额会多出一倍。 按照他们越省往年的规矩, 每州每府院试录取的名额是一样的, 都只有五十人。 以如此算来,基本上首场考完, 参加覆试的就只剩下一百名童生了。 他们淮安府士子众多, 院试的参考人数虽然不能与府试、县试相比,此次也有一千一百多名童生参试。 也就是意味着, 首场考试的竞争是最大的, 会直接有一千余名考生无缘参加覆试。 这样的录取比例, 简直堪比前世的公务员考试了。 八月初六这天,恰好乃是立秋。 顾云浩仍是早早的就起了床,换了好衣裳,先是洗了一把冷水脸,瞬间觉得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小浩,喏,开水灌好了。” 顾长光此时也推门而入,拿着一个装了水的竹筒递过来。 其实从昨晚开始,他就没睡着,但为了不打扰儿子休息,硬是在竹榻上挨到三更天,才悄悄地起床去外面洗脸、灌开水。 顾云浩接过竹筒,又再检查了一下考牌和笔墨砚台等物,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才提上考篮,跟顾长光父子两人一起下楼。 众人人一起吃过了早饭,便出了客栈,往考棚方向而去。 一路上车马往来,骡铃之声不断。 到了考棚,就见龙门之前立着五个高高的火把,把整个考场照的夜如白昼。 待到入口处,顾长光诸人自然又被拦了下来。 “文旭,好好考啊,族里都盼着你今次高中呢。” “知道了,爹。” 听到李文旭父子的对话,顾长光便担心儿子压力过大,忙把顾云浩拉到一旁,低声嘱咐道:“小浩,你只放心考就是,其余不用多想。” 知道他爹的心意,顾云浩不由心里一暖,道:“爹,别担心,我没事。” 因是八月间,寅时一过,天就慢慢亮了起来,考生也开始入场。 参加院试的考生虽然不及府试、县试人数多,但明显看起来都要老成一些。 顾云浩甚至还看到了几个白发童生。 科考一途确实是不好走,有人甚至穷其一生,都难以取得一个功名。 他虽然有些天赋,但也并不觉得自己就比旁人有多大的优势。 还是得要谨记“勤学”二字,不断努力才行... “顾兄?” 随着一个声音想起,顾云浩回了回神。 循声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衣着素雅的如玉少年。 这人一脸温和,嘴角带笑,正是前些日子,与他们在临川汇源楼有过一面之缘的季航。 他们都是今次府试前十,院试时候都得提坐,故而自然是在一处等候搜检入场。 “季兄,上次临川一别之后,倒是今日才得相见。” 顾云浩对季航的印象不错,便与之闲聊了起来,因都在一处,楚毅跟李文旭二人也加入了话题。 “今次院试,只怕我们这些提坐堂号的士子要有些麻烦了。” 季航面带忧色地叹息道。 “为何?” “我家里叔爷爷最是喜欢研究这些时节气候,依他所言,只怕今日会有雨。”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心里一闷。 知道了科考不易之后,他已经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所谓严寒酷暑,他都是不怕的,但唯一这个下雨…… 毕竟酷热寒冷,遭罪的只是自己的身体,但要是下雨的话,就有可能损及卷子。 更何况他们是提坐堂号的士子,那可是露天而考啊。 虽然这露天考座并非完全暴露在日头之下,头上也还是搭了顶棚,但这顶棚漏不漏雨,谁又知道呢?况且假如刮风的话,那么坐在边侧的士子,可就真是倒霉了。 “既如此,我们做题的时候还是尽量快一些,另外注意着把正卷收好,免得真出什么意外。”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几人亦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士子们也开始陆续进场。 顾云浩亦是经过了搜检,提上考篮往考棚而去。 一直脚刚迈入龙门,但见一阵红光直映而来。 抬眼看去,却是初晨的朝阳正在此刻划破天际,冉冉而起,那通红似火的光芒瞬间散向四面八方而去。 朝阳东升,真是个好兆头。 顾云浩心神一振,昂首而入。 拿着考牌,到公堂前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定之后,顾云浩便细看四下的环境。 他的座位并不在最边侧,也就是说只需要防备顶棚漏雨了。 只是他并不晓得,此刻亦正有两双眼睛在看着他。 公堂之上,提学李霖越端坐正中,左侧另设一座,座上之人正是他们淮安知府江程云。 见着江程云面带微笑地看着堂下一考生,李霖越略感诧异,循目看去,却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单薄少年。 那少年一身青色布衣,看着应是出自贫寒之家,但行径却并并不如寻常士子那么拘谨小心,甚至眉宇之间还带着几分洒脱之意。 “此子便是你前次堂试取中的那名考生?” 李霖越与江程云相识已久,又是多年好友,故也不想其他,直言说道:“看着他,我倒是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你。” “他比我强多了。” 闻言,江程云收回了目光,摇头笑道:“当年我院试失利,便一蹶不振,虚度了三年光阴,此子心志坚毅,却是不会如我当初一般。” “难得见你如此夸人。”李霖越眉尖一挑,吃了口茶,说道:“我亦是看过此子府试的文章,确实乃案首之才,只是不想你却只给了第三之位。” 说到这里,李霖越又是一叹,随即道:“老师多年久居高位,对于名利之事早已看淡,小航回乡应试,他老人家虽然知晓,但也并未多言其他,其实也不必……” 听了这话,江程云默默了许久,方才一脸平静地道:“季阁老人品贵重,自是不在意这等小事,只是旁人如何,谁又知道呢?” 说到这里,江程云又顿了顿,继续道:“再则,季航的文章确属上佳,我取他为案首,虽是有诸事干扰的缘故,亦是看重他的才识配得上我淮安第一的名头。” 这话说得虽然看似推心置腹,乃是诚恳之言,但李霖越却是觉得滴水不漏。 当下心里便不由一叹。 他与江程云乃是少年好友,当时一起进京赶考,是何等畅意自在。 只是后来他拜在了季阁老座下,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疏远了不少。 李霖越乃是前两个月才到任的越省,诸事熟悉之后,便就要开始主持全省的院试,也是直到淮安院试时,两人方才见面。 只是经此一见,李霖越更是发现越来越看不透这位老友了。 此时辰时已到,全部考生都已经入场坐定,李霖越也不再多想,直接宣布开考。 顾云浩自差役手中接过试卷,打开看了一遍,心下稍定。 此次院试的题量不大,仍是一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外加一首五言八韵诗。 看着这一场的题目,顾云浩便也猜到了第二场的出题方向。 院试每场的题型是不同的,因而只怕第二场会考表判跟杂文了。 表判跟杂文并不是本朝科考的主要内容,因此看来此次院试,首场便是关键。 所谓科考重首场,还真是有道理。 来不及多作感叹,顾云浩便开始审题。 可以说今次院试,新到任的这位李提学是给足了这些考生面子,首场的这三道题都不算难。 但也正因为题目不难,所有考生都能写得出文章,才更是需要多花些心思,写出的文章才能脱颖而出,让考官眼前一亮。 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有了! 睁开双目,顾云浩提笔沾墨,直接开始破题。 他下笔很快,不一会,便一气呵成,将整篇文章写了出来。 删改润色之后,看着天色似有些变化,云层越积越厚,顾云浩心里一紧。 也不着急去作第二题,直接先将首题誊写好,让差役收卷。 院试亦是分场收卷,时间也是按三道题的顺序,分别于午正、申正时分收取第一题跟第二题的试卷,最后一题仍是放在酉正散考之时收卷。 现在不过巳时,却见顾云浩急着交了首题的卷子,众士子都是有些不解,但考场之上,也不好多问,只管埋头做自己的题。 哪晓得仅隔了一会,便见坐在堂前第一排正中的考生亦是让差役收卷,大家便有些不淡定了。 公堂上的座位是有顺序的,他们即便没太注意顾云浩的座位,但都是知道刚才那个坐在第一排正中的,正是他们今次的府试案首季航。 难道提前交卷有什么说法? 众人细思了一番,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也许是受着二人的影响,做题的速度都要快了一些。 待到午休鼓响起,顾云浩已经做好了第二题,他并不着急休息吃东西,直接开始润色誊写第二题。 将第二题誊写好,又交由差役收卷放好,顾云浩稍微松了口气。 见着午休时间还没过,便急急吃下几块云片糕,稍微喝了点水,开始想第三题的应试诗。 他的诗才虽是称不上绝佳,但也算是不错了,做一应试诗,其实并不难,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心中便有腹稿了。 此时才刚到未时,大多数考生才刚交了第一题,正在埋首思索那道五经题。 见状,顾云浩也不着急,先是将那首应试诗写到稿纸上,反复斟酌润色。 感觉再也做不出更好的了,便开始铺开最后一张白纸,开始往正卷上誊写。 这时,突然一阵风起,天色又暗了几分。 见这状况,果真是要下雨的样子。 一面庆幸他动作快,前两题的卷子已经交了,一面又是下笔将那首五言八韵诗抄写好。 “轰咚……” 随着一声雷鸣,众人一惊,随即意识到是快要下雨了,都是加快了下笔的速度。 顾云浩见那卷上墨迹已干,也是松了口气。 总算是赶在下雨前做完了…… 一点、两点、三点…… 先是雨滴一颗颗掉了下来,随即便是大雨哗哗而下。 因着院试最后一题不可提前交卷,为了以防万一,顾云浩便将最后一张正卷,用稿纸包好一卷,放进自己衣袖之中。 这个时代的长衫,大多数宽袖窄口,放一张卷纸,自然是不在话下。。 感觉这堂中似有些湿润之气,顾云浩四下看去,也不由心里一叹。 提坐堂号果然是不靠谱,居然真的漏雨了。 这时西风骤然而起,雨势更是随着风向而来。 因着考棚没有门板,这下即便是那些坐在棚内应考的士子,也是受不住了,当下考场里响起了一片哀嚎之声。 “我的老天爷啊……” 第45章 第45章:案首 一场大雨, 让淮安府的院试平添了不少波澜。 虽然大多数考生都并不至于因这场大雨而弄损试卷,但这也并不妨碍众人对它的抱怨。 首场考过之后,便会糊名阅卷, 待到三日后方才放榜,因而这几天,众多士子皆得在府城等候着。 在这等候放案的几天里,顾云浩真可谓是看尽了百态。 有的考生因大雨影响了考试, 料想自己成绩不佳, 便索性自暴自弃, 开始流连于青楼楚馆之中,尽情地放纵。 有的则是心灰意冷, 但又不甘就此离开,只在客栈里长吁短叹,愤恨上天对人不公。 当然这些也只是少数, 更多的考生还是埋首苦读,一面等待三日后的放榜,一面准备下一场的考试。 胡宇凡这几日心情也是不好。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首场考试当日,他的考舍漏雨,最后弄污了一张试卷。 众人知晓此事之后,也只得劝慰几句,再不好多说什么。 待到放案这天, 众人自然是相约一起去府衙看榜。 待到府衙门口时, 早已是人山人海, 不仅聚集了各地的士子,还有不少考生的家人亲朋亦早早的在此等候。 对于院试而言,首场考试发案的关注程度,甚至要比最后取录放榜时更高一些。 要知道,这首场发案之后,便只有一百名榜上有名的士子,能够继续参加下一场的覆试,随之剩余的一千余名童生,便将成为此次院试的匆匆过客。 辰时一到,差役捧了红榜出来开始贴榜。 榜文一出,众士子更是急急上前。 被人群涌着靠到了榜单面前,顾云浩抬头看去,只见那榜单最顶上挂着几个字:临川县堂号三。 心下登时一整狂喜。 因着院试糊名,首场考试放案只给出考生的考牌号和籍贯。 他此次的考牌正是‘堂号三’,再一对籍贯,顾云浩当场就知道这首场录取的第一名正是他了。 “怎么样,看到了没?” 大喜过后,顾云浩便开始关心几位同窗。 “还行。”李文旭淡淡地说了一句。 楚毅也是一脸惊喜地点头。 唯有胡宇凡哭着一张脸,强笑道:“算了,我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只是自己不死心罢了。” 知道了胡宇凡没有取中,三人的欢喜之意也淡了一些,又劝了他一番,便一起回了客栈。 虽然不必再考第二场,胡宇凡还是想留在府城,等着顾云浩几人考完一起回临川。 但是跟着服侍他的那位年纪稍长的仆人,却一直劝他早些回去,免得家里人担心。 顾云浩几人亦是觉得如此,便也劝了他一番。 最后,在众人的规劝下,胡宇凡还是不情不愿的,在当天下午就先坐上了回临川的船。 顾云浩几人却是又投入了紧张之中。 原因无他,只因隔日便又是第二场考试开考的日子。 不过好在第二场竞争要小一些,而且考题也简单不少,到不至于有太大的压力。 待到八月十二,考场的散考鼓一响,登时龙门大开,剩余的士子们抬步而出,顺德二十五年淮安府的院试正式闭考。 院试阅卷,乃是由各省提学主持。 而且为了公允,各府的教谕及地方官员都不可以参与其中。 因而,早在到任之后,李霖越便邀请了旁省几家书院的山长前来越省,襄助他完成各州、府的院试阅卷诸事。 加之,他为官多年,门下亦有些很通文墨的幕宾,倒也能帮忙不少。 首场之后,只余下一百名考生,因而第二场阅卷的压力并不大。 不过一晚的功夫,便已经七七八八了。 次日,幕宾便捧着这一百名考生两场的卷子,以及初拟的名次来复命。 “怎么前十的名字未列出来?” 李霖越先是拿过了那纸填着考生名次的册子,问道。 “此次淮安士子人才辈出,所作文章,各有所长,各位山长商议再三,亦是不知如何选择,故而将前十之位留了出来,待东翁决断。”幕宾含笑解释道。 闻言,李霖越未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问:“覆试的卷子,你可都看过了?” “是,皆是没有什么错漏之处。” “既如此,那就没必要多看了。” 李霖越呷了口茶,淡淡地道。 覆试他出的乃是一题表判,外加一篇杂文,一般能考过首场的士子,覆试基本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再加上本朝取士,大多都是看四书题跟五经题的文章,至于其他的,却并不是那么重要,只需要过得去便是了。 当然若是士子精于诗赋、杂文等,也自是有锦上添花之效。 放下茶碗,李霖越开始细细思量,一会提笔在那名册上删改,一会又是去翻考生的试卷细看,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方才将录取士子的名字初步定了下来。 “东翁如此细致,越省此次院试录取必然公允,这实乃众士子之福。” 幕宾笑着奉承道。 他说的其实也算实话,毕竟先前已经考过了一场,这一百名考生首场的试卷,李霖越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全部看过了一遍。 若是不负责任一点,他完全可以按着先前那一次阅卷的印象,直接提笔录取考生定名次。 李霖越含笑不语,随即就开始给考生们定名次。 待到写前三名考生名字的时候,李霖越却是略微停顿了片刻,随即提笔在第三的位置处写上了‘季航’二字。 “东翁,这……” 幕宾自然是知晓李霖越与季阁老的关系,当下也不由诧异道。 “怎么?你觉得名次给低了?”李霖越心情不错,遂一笑问道。 “季公子府试乃是案首,今次院试文章亦是绝佳,东翁何不……” 李霖越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道:“你所言不错,小航此次文章确实难得,只是本官既为一省提学,院试取士,必得坚守‘公允’二字,若不然,于上有负天子,于下愧对这些越省的士子。” 说到这里,李霖越更是畅然一笑,直言道:“再则,本官亦是相信,即便老师在此,亦是会乐见越省院试清明公允。” “东翁公正廉明,实乃让人敬服。”幕宾感叹拜服道。 闻言,李霖越只是一笑,并不多言。 其实自首场考试结束之后,他便开始思量其中的取舍厉害。 开始他亦是打算来个喜上加喜,直接取了季航为榜首,以此让老师季阁老高兴高兴。 但后面却还是改变了主意。 毕竟院试不同府试、县试,红榜一出,到时候前十名考生的程墨亦是要随之张贴出来,以供众人参阅。 季航此次院试文章不错,若是放在寻常时候,取中一个案首,亦不是什么难事。 但此次院试,确实另有佳文,季航的文章与之一比,还是稍逊一分,故而李霖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季航放在第三的位置上。 即便让老师开心是件好事,但李霖越还是更看重自己的前程仕途。 毕竟他才到任越省不久,且一到任就开始主持院试,这朝中上下,多的是眼睛正盯着他,还是应该谨慎一些。 再则,他拜季阁老为师一事,已不是什么秘闻,既然季航参试,他更得公允取士,方才不会让旁人抓着把柄。 填好了前面两名的名次,李霖越将那纸名册交给幕宾,便吩咐他去安排放案事宜。 **** 虽然最后放案只与这剩余的一百名考生有关,但亦是有许多士子驻留府城,等着看放案。 一则是有一种看热闹心理,二则也是心理有些不服,想看看这些录取士子的程墨是不是真的强于自己,不然总归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院试放案,各地府、州亦会随即接到名册,然后通过急递铺子送往各县,再由县里差人直接到考生家中报喜。 因而,在府城参加考试的这些考生们,不会有专人再来报录,便需要自行到府衙看榜。 放案的这天早上,顾云浩一行人亦是起了个大早,匆匆吃过早饭,便到衙门口等候。 “顺德二十五年,越省淮安府院试放案!” 随着差役的一声高呼,红榜铺开,贴于榜栏之上。榜栏下端,亦是贴着此次院试前十考生的程墨。 “提学大人有令,请众新中秀才相公,于今夜酉正时分,至府台衙门赴宴。” 说完这一句,差役便退至一旁,静待众人看榜。 因看榜的人少了许多,顾云浩几人没费多大力气,就到了榜告栏之下。 抬首看去,就见自己的名字,正挂在那红榜的第一列。 当下心里一震,顾云浩来不及反应,便又眨了眨眼,细细看去。 果然见到那红榜上乃是几个熟悉的字眼。 第一名临川顾云浩。 看清之后,顾云浩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整个人就懵了。 他居然真的取中了案首…… 第46章 第46章:簪花宴 此次院试,除了胡宇凡之外, 几人都是考的不错。 楚毅取中了第二十七名, 李文旭则是第三十九名。 而顾云浩, 更是不用说,成为了他们淮安院试的案首。 一路从府衙回来, 众人都是面带喜色, 神情颇为畅快。 “哎哟,我的三位秀才老爷哟,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还没进门,便见掌柜的一脸堆笑地迎了出来,说道:“衙门的官人已经等了许久了,快些去看看吧。” 闻言, 众人自是不敢大意, 忙进了客栈,只见却刚巧有四名身穿红色外衣的差役在此等候。 见着他们几人进来, 其中两位差役满脸笑意地上前道:“敢问哪位是顾云浩顾老爷?” “我便是。” “顾老爷有礼,我兄弟二人乃府台衙门差役,今特为提学大人送帖子来的, 还请顾老爷莫要忘了提学老爷的簪花宴。” 言罢,便见一名官差递上一个大红的滚边请帖。 顾云浩不敢大意,忙双手接过帖子, 笑着回道:“提学大人美意, 自是不敢推辞。辛苦两位差大哥跑一趟。” 顾长光也极快地反应过来, 忙跟着上前, 拿出一些散钱,塞与那两人,笑道:“两位官人吃杯茶吧。” 接到了喜钱,差役脸上的笑意更甚,又拿出一个红绸做的袋子,双手奉上。 “此乃六十两银子,是府尊大人特意示下,董师爷叫我们兄弟送来,以资顾老爷进学之用。” 六十两! 在场诸人皆是双眼发直。 那泰和楼的掌柜更是羡慕极了。 难怪都说读书人念书费钱,但是也来钱快,这考一个院试案首,府台衙门就直接赏六十两的封红,真是又有面子又得实惠。 嗯,看来今晚回去要好生问问家里小子的学业了。 顾长光也犹豫了,见那差役将封红递了过来,一时间也是有些错愕地看向顾云浩。 “府尊大人如此厚爱大恩,学生铭感五内。” 知晓这乃是惯例,顾云浩也并不推辞,先是对着府衙的方向行了一个学子礼,便示意顾长光收下银子。 那两名差役的差事已了,又得了赏钱,便只是又客套贺喜几句,就告辞离去。 此时,另两名差役亦是上前,分别向楚毅跟李文旭送上贴子,也是说了簪花宴之事。 只是与顾云浩不同,两人皆是没有府台衙门的封红罢了。 楚毅、李文旭自是不敢大意,忙接下帖子,又给了那两名差役喜钱不提。 簪花宴乃是酉正时分开宴,他们这些新科的秀才需酉初二刻编到府台衙门等候。 知晓了这簪花宴是提学大人设宴,专程见一见这些新科的秀才们,此外还有当地的地方官员作陪之后,顾长光可是有些犯愁了。 原因无他,只是他还是觉得儿子的衣着太过俭朴寒酸了。 以他所想,当然最好是即刻就去成衣铺子买上一身好衣裳,免得儿子赴宴时候一身旧衣,让人小瞧了去。 “该花的钱就是得花,你考上了秀才,还是头名,这么大的喜事,买身衣裳也是应当的,咱们又不是花不起这钱。” 听了这话,顾云浩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府试、院试连续两次考试,他爹始终都想着要给他换一身行头。 知晓顾长光是怕他被人看不起,顾云浩便细心解释道:“爹,咱们家的情况,只怕旁人早就知晓了,实在没必要花钱去充这个门面。” “我是听说那些衙门里的人,只敬罗衣不敬人……” “你所说的也是实话,但是今次是提学大人的簪花宴,我乃是本次案首,没有人会看不起我的……” 听了这话,又知晓儿子是个有主见的,顾长光也不再坚持。 待到下午,顾云浩又拾掇了一番,看了看浑身上下并无什么失礼之处,便跟楚毅、李文旭三人一起到了府台衙门。 他们去的并不算早,此刻衙门前早已聚集了好些今次取中的秀才。 众人都是刚刚得以高中,自然是神采飞扬,只一面等着赴宴,一面闲聊此次院试的事。 “我说今次院试还真是巧了,居然天降大雨,要知道这可是近十多年都没有过的事啊。”一名秀才说起前几天的大雨,不由笑着感叹道。 闻言,众人也都想起了院试那天的窘迫,也跟着连连点头。 “正是这场大雨下的好呢,你们说是不是?”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却在此时突兀地响起,众人循声看去,说话的正是一名神情清冷的年轻士子。 若是顾云浩在此,定然能认得,此人正是当日府试之时,在龙门外与西乡士子相争的东川县案首王林。 “王兄何出此言?” “若不是这场大雨,有的人哪里能取中这个案首呢?”王林冷冷一哼,说道:“要知道有多少士子因这大雨损了试卷。” 自古文人相轻,听了这话,又事不关己,众人都只是一笑,并不多言。 “以这位兄台所言,旁的士子弄损了卷子,未能取中,那又怎会是一人受益,合该是咱们这些人都受益才是啊。” 此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却是季航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要我说,此场大雨虽然来得突然,但也并没有多大的妨碍,毕竟大家都是一样在雨中应试,再则来说,咱们院试的程墨亦是会整理刊印,有无实学,自有众人评定,咱们何必在这里多言其他。” 说到这里,季航又顿了顿,声音低了两分,道:“诸位可别忘了,此处乃是府台衙门,提学大人跟府尊大人还在里面等着呢。” 一听这话,众人皆是神色一正,当下不敢多言。 更有那多心之人,还特意甩给了王林一个忿恨的眼神。 瞎说什么考中了是靠一场大雨,那顾云浩是靠大雨取中案首,那他们这些被取中的秀才又算什么…… 顾云浩几人来的稍稍晚了一些,当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情状。 三人一到,便跟众人寒暄问候几句,开始一起等着开宴。 所谓簪花宴,虽然说是提学大人设宴为了一见这些新科的秀才。 但其实也是给一个机会,让这些秀才们能够互相结识。 要知道考中了秀才,就等于正式迈入了另一个阶层,今后甚至可能中举人、中进士。 于官场仕途而言,人脉是非常重要的资源和财富,因而大家都很愿意参与这样的宴会,一则乃是荣誉的象征,更重要的则是可以拓展自己的人脉圈子。 考中了秀才,大家都不是蠢人。 一般簪花宴,大家即便是结交同科的秀才,也都是会看那人的前程或是家世。 顾云浩为此次案首,又年纪尚小,自然是属于有前程的那一类人,故而当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大家都上前与之攀谈两句。 而季航他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个有背景家世的,加之他又是第三,众人更是有意无意的跟他套近乎,甚至风头更甚顾云浩。 待到酉正时分,只见府衙中门大开,二十名身着红色外裳的差役分列两旁。 “提学大人有令,诸位秀才进内赴宴。” 随着差役的一声高呼,顿时礼乐之音奏响,所有士子亦是都将目光看向顾云浩。 他乃是案首,自然先行。 顾云浩先是侧身向众人点头一笑,随即正了正衣裳,在差役的指引下,抬步而入。 一进府衙,便见四下挂满了红绸金箔,丝竹管弦之乐鸣奏不断。 纵然还算稳得住,但顾云浩还是忍不住心生自豪。 难怪读书人都如此看重科考,即便连连落第,也不愿就此放弃,反而一考再考,直至到了两鬓斑白,仍然以功名为先。 寒窗苦读,一朝高中之后的荣耀与欢悦,实在是足以让所有读书人都心生向往。 这还只是簪花宴,更别论鹿鸣宴、琼林宴了。 顾云浩昂首走在最前面,心下更是豪情满怀。 他定要一步一步走下去,只待有一天,得中进士,赴宴琼林,也体味体味打马御街前、看尽长安花是何等的潇洒畅意。 一行人至府衙后堂,便见提学李霖越已经坐于堂上等候。 他的旁边正是坐着知府江程云,两侧亦是提学道衙门的幕宾及淮安的地方官员。 顾云浩领着众人上前,恭敬地对着李霖越行参拜之礼。 “学生见过提学大人。” 众人齐声道。 李霖越看着下面的新科秀才,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心中甚是熨帖。 此次淮安院试,所取者年岁都不大,甚至还有些天资不错的少年才子。 经此院试一过,这士子都成为他的门生,而他李霖越则是这些新科秀才的座师,这里面若是能有几人考上进士入朝为官,便亦是重要的人脉资源。 “尔等新取中为生员,即便心中愉悦,也不可放浪形骸、得意忘形,且需记着时刻苦学,不忘为学之道才是。” 李霖越对着众人说教了几句,又道:“本官只待尔等乡试联捷。入席吧。” 话音一落,众人皆是俯首拜谢教诲,而后按着次序入席。 一时间管弦礼乐再次响起,众人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提学大人,门生有一提议。”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顾云浩循声看去,说话的正是王林。 第47章 第47章:成为师徒 对于王林此人, 顾云浩所知不多。 但从上次东川与西乡士子相争之事来看, 此人确实会给人一种恃才傲物之感。 “你是?” 李霖越正与江程云说话,便见有一年轻士子起身。 “门生王林,乃淮安东川人士。” 见提学大人相问,王林一脸惊喜, 忙答道。 “今次院试,竟有这么多少年之才,可见淮安真是地杰人灵。”李霖越心情不错,便侧头笑着跟江程云说道。 “提学大人抬爱。”江程云亦是颔首微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就不再不多言。 见状,李霖越也不甚在意,只问王林:“你有何提议?” “学生等因提学大人之恩, 得取中秀才, 今日赴宴谢恩, 空饮无趣,不若以诗文为伴。” 王林侧头扫了一眼众人,神色自得地道。 此言一出, 众士子皆是神色一振,有些跃跃欲试。 自来文人客宴,都少不了吟诗作对。 而簪花宴、鹿鸣宴一类新科秀才、举人相聚,更是如此, 大家都很乐意在这样的场合一展诗才。 一来是多年寒窗, 一朝高中后免不了心下得意, 想以诗文舒托心中喜悦。二来就是有那自恃才华之辈,对名次之事心中不甘,想借此抢枪风头。 更重要的嘛,那就是想要在宴会上作出好的诗作,来引起提学大人的关注。 要知道他们虽然是中了秀才,但仍是士族的底层,若是在这宴会上一展才华,被提学大人看重了,那么对今后的举业都是大有好处的。 对于此,顾云浩自然也是心里门儿清。 只是他本就是案首,在提学大人心中,只怕早就已经有了点印象,倒是不着急掺合这些事情。 倒不是他的诗才不佳,只是不太愿意在这种场合出风头。 在顾云浩看来,诗词总归是小巧,与其想尽办法,以诗词引得提学大人的注意,还不如苦下功夫,看看怎么能做得更好的文章来的实在。 毕竟本朝取士,都是更为看重文章的。 “既如此,本官亦想看看尔等的诗才,那就以秋日为题,由你为先吧。” 李霖越淡淡一笑,放下手里的酒杯,说道。 他为官多年,哪里不晓得这些士子的小心思,但胜在他今日心情不错,便也遂了众人的意。 听了李霖越这话,王林更是满脸带笑,神色中皆是自得之色。 “门生遵令。” 拱手向李霖越行了一礼,王林便踱步思索起来。 不过片刻,便神色一动,随即向着李霖越一礼:“学生有了。” “念来。” 闻言,王林更是得意非常,便当下作出了一首五言八韵诗。 “不错。” 听了之后,李霖越赞了一声,便又向江程云道:“此子年纪轻轻便有此诗才,当为淮安俊杰也。” “提学大人过誉。” 江程云亦是颔首一笑,向王林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见状,王林更是心中一阵狂喜。 随即想到一事,便眉尖一挑,又拱手道:“学生不敢当两位大人夸赞,只是学生听闻顾云浩顾兄诗才了得,今次又为院试案首,合该顾兄赋诗一首,以示我淮安文风鼎盛才是。” 听了这话,顾云浩登时忍不住骂娘。 你王林想出风头便罢了,何必拉上我做垫背。 “就是,顾案首年少英才,想必定能作出好诗来。” “不错,今日宴席,顾兄身为案首,若是不作一首诗出来,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当下,便有与王林关系不错的东川士子出言起哄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此时更是心下了如明镜。 看来王林是对自己案首的名头不服,这才在宴会上说起作诗之事,想借此压下自己。 很显然,看出王林等人心思的并非顾云浩一人。 便连季航、楚毅几人,亦是看了出来,都一脸不忿地看向王林。 而在官场多年的李霖越与江程云,更是心下了然。 “既如此,顾云浩你身为案首,也便做一首来看看,咱们只当席间作乐就是。” 李霖越面上的笑意淡了两分,也不再看王林,只对着顾云浩道。 而江程云则是眉尖一挑,似并不在意地端起酒杯抿了口酒。 “是。” 顾云浩起身,拱手领命。 到了此时,即便是不愿意出这个风头,也是由不得他了。 且不说这王林行事惹怒了他,就是为了不堕案首的名声,他都必须要站出来,在诗文上压住王林一头。 略思片刻,顾云浩便直起身子,迈步向前。 只见他一步一吟,待到李霖越跟前,恰好一首词作完。 顿时整个宴厅只闻弦乐作响,众人皆是一阵错愕。 王林更是面色铁青,羞愤不已。 谁说顾云浩不擅诗赋,这家伙明明是个中高手好不好! 李霖越也是没想到顾云浩才思如此敏捷,当下不由大赞道:“不错!这秋日的景色又以《临江仙》的词牌,实在是别有一番味道。” 说到这里,李霖越又向着江程云道:“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有淮安顾云浩一步一吟,真是少年才俊啊。” 这话评价很高了,顾云浩当下忙称不敢当。 “提学大人过誉了,此子虽有些小才,但尚不足与古人相较,此话还是莫再提吧。”江程云亦是出言说道。 知晓江程云这话是为了自己好,怕自己因为此事引起他人非议,顾云浩心下感激不已。 果然府尊大人还是护犊子的。 见状,李霖越不由心思一转,又对着顾云浩道:“本官看你院试文章,可谓是有文有笔,又颇有辞意气势,其中又以首文为佳,尔考场之上,可是先做的首题?” 见他问及院试之事,顾云浩不禁有些愣住了。 其实不禁顾云浩没有想到,其余众位士子也是没有想到李霖越会又说到院试文章,他们原本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作一两首诗,在提学大人跟府尊大人面前露露脸。 哪里晓得这顾云浩一首《临江仙》,直接让两位大人的关注全在他身上了。 早知道,就不让这顾云浩作诗了。 众人失望之下,都向王林投去不满地目光。 也不知这王林作什么妖,居然这么快就提出让顾云浩作诗,现在搞得大家都没机会出头了。 王林此刻亦是后悔不已。 他原本是对自己的诗作很有信心,觉得顾云浩定会不如他,方才立刻提及让顾云浩出场,想借此压下顾云浩,让两位大人更高看自己一眼。 哪里晓得顾云浩居然极擅诗赋,自己不仅未能将他压下,反而他的诗作一出,自己方才那首自以为还不错的诗,却是成了陪衬的笑话…… 顾云浩自然是不晓得众人心里所想,他此刻还在专心应对李霖越的话,忙回道:“提学大人果然慧目如炬,学生正是先做的四书题。” “你可是以《礼记》为主经?我记得你五经题的文章,好似要比首文差了那么一点,可是考场上有何变故?”李霖越沉思了片刻,又问道。 “提学大人好记性,学生正是主治《礼记》,那日院试,虽有风雨,但好在上有天子庇佑,再有提学大人、府尊大人在堂,学生虽是心下惶恐,但亦是并无什么变故,所作文章也极尽平时所学。” 想了想,顾云浩不敢大意,只得小心翼翼地回话,继续说道:“只是学生平时不擅治经,又所学不够,方才不如首文,倒是让提学大人见笑。” 那日考场大雨,肯定会影响道一些考生,这是已经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是李霖越这样众目睽睽之下问了,即便他真的被那场雨影响,又怎么敢直接说出来。 要知道真的说是因为考场下雨,觉得出了变故,所以影响了考试发挥,那么岂不是变相在抱怨,说李霖越跟江程云对今次院试准备不周? 这样的话,他可是被不敢乱说,再则他确实也没有被那场大雨影响到什么。 听闻此言,李霖越亦是觉得这位士子很有眼力见,遂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已然选定以《礼记》为本经,就该认真研习才是,以你四书所学来看,当是一心为学之人,怎会不擅治经?” 心情不错,李霖越便有心关心一下这位看着顺眼的士子,遂问道。 “学生惭愧,原本是盼着以《春秋》为本经,只是学生夫子治《礼记》,为着前程计,便跟着夫子主治《礼记》,只是治经三年,难以再有所悟。” 见李霖越相问,顾云浩不敢隐瞒,面上一红,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回答。 虽然读书本是为了科考,但这样直接说出为了前程而治经,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看着他一神半旧布衣,李霖越心下了然。 知晓他是家中条件所限,没有选择的余地,也不甚在意。 突然,眉尖一挑,李霖越不由看向身侧的江程云,笑道:“程云,你不就是主治《春秋》么?我看此子心志坚毅,既有天赋,又肯苦学,想来收作弟子也是不错。”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更是惊呆了。 顾云浩也是万没想到李霖越会说出这样的话,当下也是怔住了,心中一阵狂喜,随之而来的就是担忧,最后竟是忐忑极了。 他是一心想要拜师治《春秋》,江程云为探花出身,学问自是不在话下。因而听李霖越一说,当下心里便是欢喜。 但江程云亦是他们淮安的知府,只怕不太想与本地士子有过多的牵连。 而且,顾云浩亦是害怕江程云并无收徒之意,或是看不上自己。 江程云好似亦没想到李霖越会这样说,当下先是一愣,随即极快地反应过来。 先是看了一眼身侧眉眼含笑的李霖越,江程云眉尖一挑,面露笑意地看了看面前的顾云浩,语气平静而又温和的说了一句。 “我亦有收徒之意,既然提学大人相荐,本府今日便且收下这个弟子。” 说到这里,江程云又看向顾云浩吩咐道:“明日一早,你且先到府台衙门寻我。” 第48章 第48章:背靠大树的感觉 立在府衙之前, 顾云浩仍有一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他虽然是一心想找一位先生学治《春秋》,但却是从来也不敢奢望, 会有江程云这样的人物做自己的业师。 所谓天地君亲师,要知道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老师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存在,而一位读书人的一生中,并不会只有一位老师。 老师分为蒙师、学师、座师和业师。 其中又以业师最为重要, 所谓业师, 则主要教授学生制艺, 同时亦会教导一些品德言行等诸多事宜。 一般而言, 读书人一生中,大多与其业师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有时候甚至更比得过自己的亲人。 顾云浩想着在举业上能更进一步, 亦是准备进入仕途, 那么对于他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 有江程云这样一位业师,自然是能少走不少弯路,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天上掉馅饼。 但他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毕竟江程云乃是他们本地的知府。 不过,能有这个机会实属不易,既然如此, 他便会紧紧把握。 思及至此, 顾云浩神色一正, 抬步向前。 “来者何人!可知此地乃府台衙门!” 刚至门前, 便被门口的差役拦了下来。 “我乃临川顾云浩,今日特来拜会老师。” 那差役一听,忙满脸堆笑地道:“原来是顾公子,早前董师爷已经吩咐了,请随小的来。” 言罢,那差役便引着顾云浩一路往府衙后堂而去。 见到了董睿,方才知晓,此刻江程云仍在处理公务,需得再等一会子。 董睿此人最是擅长揣度人心,又跟随江程云多年,自是知晓江程云待顾云浩有些不同寻常,言谈之中,也颇为客气。 两人闲聊一阵,便见一名小厮前来相请。 “想来是东翁已经得空了,你且去吧。” 闻言,顾云浩对着董睿拱手一礼,也不再多作停留,便跟着那小厮一路到了江程云的书房。 及至书房,小厮只将顾云浩往里请,自己却俯身退下。 “你先过来。” 刚进房门,边见江程云此刻正坐在书案之后,一脸肃然地道。 “是。” 顾云浩走近前去,只见书案上放着一摞纸张,细细一看,那上面的文字竟是眼熟极了。 “这是……” “不错,这乃是你从县试到院试的全部文章。” 江程云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书案上的东西,便双目直直地看向顾云浩道:“我原本以为,你言及不擅治《礼记》,不过是谦虚之言,现在看来,倒并非如此。” “以你这三次考试的文章来看,四书题可谓是一场比一场精进,唯独这五经的文章,却是没有半点进步。” 闻言,顾云浩也是脸上一红,心下羞愧不已。 “学生惭愧。” “既你想治《春秋》,我倒是能教你入个门,只是我且问你,可是真愿拜老夫为师?”江程云一脸认真地问。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慎重地点头答道:“自是学生心中所愿。” “那且有言在先,拜入老夫门下,虽是看着一时风光,但亦会有诸多掣肘,你可愿意?” 说到这里,江程云又顿了顿,神色复杂地道:“只怕你仍不知,现下朝中局势复杂,党派林立,老夫亦是牵扯其中,若你真就此拜师,今后在仕途上便会多些波折。” 原来是这样…… 顾云浩开始只当是江程云后悔了,不愿收他为徒,听了这话,才知道原来是不想他过早的卷入是非之中。 感动之余,也明白了江程云的苦心。 不过所谓有得必有舍,这个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两世为人的顾云浩,更是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 “那敢问老师所言的‘掣肘’又是何意?可会让学生违背本心?” 想了想,顾云浩直接问道。 闻言,江程云却是一叹,一脸疲惫地道:“老夫业师亦是在朝,且又与当朝左相王阁老政见不合,你若拜老夫为师,只怕今后也会被挂上党派的名头,加之,王阁老如今势大,恐会对你仕途多少有些影响。” 朝中还真是有党派之争。 听了这话,顾云浩首先冒出了这个念头,随即便道:“人心皆是不同,但学生以为,我辈读书人若是步入仕途,只需守着本心,上敬天子,下惜百姓,即便政见不一,也属正常。” 说到这里,更是眉尖一扬,俯首拜了下去,道:“学生诚心想拜入老师门下,还请勿要嫌弃学生朽木愚笨。” “好!既然你如此说,老夫便收下你这名弟子。” 江程云亦是开怀一笑,起身将顾云浩扶了起来,继续道:“这许多年来,老夫都未曾真真切切收过一名弟子,如今有此佳徒,实乃一大快事。” 闻言,顾云浩更是大喜过望,忙又恭敬地又是一礼:“学生顾云浩,拜见老师。” 此时,江程云也不再多想其它,只含笑受礼。 他本就很是欣赏眼前这位少年,当日府试,便觉得此子文章堪为头名,最终虽是为着大局所限不得取为案首,但总归还是不忍这少年就此泯与众人之间。 本以为就府试之后,再无其它牵扯,不想却是有缘成为师徒。 “今日你拜老夫为师,只怕今后得多在府城,但老夫身为一地知府,尚有不少公务需得处理,教你的时间也不会太多,你可想过今后进学之事?” 闻言,顾云浩也是有些踌躇起来。 他先前也是只一心想着先考上秀才再说,但是却没有想过今后的事情。 现在看来,还真的必须要好生思量思量了。 梁秀才虽然是学识不错,但若是想更进一步考上举人,只怕梁秀才便是想教也无能为力。 现在拜入了江程云门下,自然是想着尽可能的跟在老师身边,时常得到指点教导,学业应该也会进步的快些。 只是老师身为知府,确实难以有太多的心思教导自己。 “学生听闻,新中秀才可以进府学读书,不如学生也到府学进学,平时若老师得空了,便也能到老师这里聆听教诲。” 想了想,顾云浩说道。 “府学虽是个不错的选择,但里面生员过多,人际复杂,并不很适合你安心读书,老夫想着,不若举荐你到陵江书院进学。” 闻言,江程云先是摇了摇头,而后说道:“陵江书院久负盛名,其院中山长、讲郎都是才学之士,虽是在陵江之畔,但离府城也不过只一个时辰的路程,你往来也尚算方便。” 陵江书院! 身为越省的读书人,顾云浩自然是听闻过它的大名。 陵江书院虽是学子不多,但绝对是整个越省数一数二的书院,且传承多年,可谓是文风鼎盛,甚至前朝文豪张易安、当代大儒许晋攸等人都曾在此讲学。 他虽然听闻过陵江书院的大名,但从未敢奢望能有机会能到那里读书。 “学生谢过老师,只怕……” 他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江程云打断道:“怕什么!你是担心天资不够,人家书院不要你?笑话!老夫的弟子,一省提学李霖越亲点的案首,他陵江书院有何理由不收。”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不由有些汗颜。 他昨晚在簪花宴便发现老师有些护犊子,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不过也对,一省提学亲自取中的院试案首,又是淮安知府的亲传弟子,想来整个越省,也没有书院会将他拒之门外。 对于出身寒门,一步一步艰难走到今日的顾云浩而言,此时真是忍不住想感慨一句。 背靠大树的感觉真特么是太爽了! “是,学生尽听老师安排。” 当下,顾云浩也不再扭捏,直言道。 师徒两人闲聊了几句,江程云便又与他分析了一遍三次考试的试卷,而后,又说起拜师等诸多事宜。 因着拜师乃是一件大事,需得双方家人在场见证。 顾云浩便提议,说待他回家后请了家中诸人一起到府城,再专门行拜师礼。 但江程云却觉得师徒之情,只需存于心中即可,也并不需如此大费周折。 最后还是商议整个拜师礼从简从便。 回到客栈,顾云浩与他爹说起此事。 顾长光登时目瞪口呆,万没想到自己儿子有这样的造化,居然能拜到他们本地的府尊大人门下。 惊喜过后,顾长光又狠赞江程云有眼光,能慧眼识人。 见状,顾云浩也只是无奈一笑。 在当父亲的人眼里,大多都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最优秀的。 第二日,顾云浩与顾长光备齐了拜师六礼,来到府衙。 在府衙幕宾的见证下,顾云浩对江程云行过了拜师大礼,又见过师母赵氏,正式成为江程云的弟子。 拜师之后,顾云浩便辞过了老师,与顾长光一起坐上回家的船。 一路上顺风顺水,不过两个时辰,便到了临川码头。 父子两人下了船,因想着此次取中秀才乃是喜事,当下更是归心似箭。 到了西城门口,没见着赶牛车的吴老头,便干脆咬牙租了一辆马车。 待马车进了村子,便见村口处聚集聊天的人要比寻常多些。 刚下马车,众人便立马看到了他们父子,忙都笑着迎上前来。 “等着这两天,咱们村的秀才相公总算是回来了。” 第49章 第49章:回村 “今后咱们村子也有秀才老爷了,旁的村子就是拍马也是赶不上的。” “照我看, 还是咱们老顾家的祖坟风水好, 前面才出个了举人, 现在又有个秀才。” “瞎说什么风水呢, 分明就是小浩有出息, 这才多大就中了秀才,顾老二,今后莫不是要喊你‘顾老爷’了?” …… 完全没有想到刚回村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顾云浩父子顿时手忙脚乱。 顾长光不擅言辞,眼下虽然高兴,但在众人的道贺及议论声中, 更是不晓得该说什么,只不停地将“多谢”、“不敢”这几个词反复说。 “快快快, 咱们别都堵在这里了,先得让秀才公回家吧。”顾长杰亦是候在此处,忙上前笑着对大家伙分说道。 “可不是呢, 五叔他们还在家里等着呢。” 也不知是顾氏一族的谁说了一句, 大家都忙让出了一条道来。 “谢谢大家。”顾云浩对着众人拱手一礼, 便抬步往前,跟顾长光两人一路往家里走。 “哎呀,小浩, 你且等下, 高兴得差点把正事都忘了。” 这时, 顾长杰又是一拍大腿, 笑着喊道:“鞭炮呢?咱们顾家的秀才公都回来了,快点起来啊。” 话音一落,便见顾云升、顾云海几个小辈举了两根长长的竹竿走上前来。 那竹竿上挂着两挂鞭炮,一点火,便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走!回家!” 在鞭炮声中,顾长杰一手揽过顾云浩的肩膀,笑着说了一句。 这排场也太大了吧…… 顾云浩心里腹议一句,但见着大家都高兴,也不愿扫众人的兴致,只是笑着道了谢,便往家里走。 四邻跟众位亲族亦是跟随其后,这一路上,大家说笑道喜,好不热闹。 不过这也难怪,不说他们青坪村,就是整个紫云里,也是几十年没有出过一名秀才。 在这个时代,对于乡下农户而言,一个秀才,那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顾云浩考上了秀才,不仅是他们顾氏一族的光彩,就是整个村子都能跟着沾光。 毕竟这年头奉行的是吏不下乡、民不见官,寻常的老百姓,便是想见到县官老爷一面都是千难万难,更别说有个什么事了。 但秀才却是不同,秀才虽然是士族的最底层,但也是有功名的人,可以见官而不拜,即便犯了事,没有革去功名之前,县官也不能羁押用刑。 再加上,本朝重文风,优待读书人,只要考上了秀才,各地父母官都会给一些面子,寻常村里若是出个什么事情,有个秀才出面跟官府打交道,那可是要强上许多。 此次顾云浩考中秀才,村里诸人不仅觉得面有荣光,更是心里知道一个秀才能给村子带来诸多实惠。 而且,顾氏一族乃是青坪村的大姓,故此,大家虽是羡慕,但也没有什么人笨到在这件事情上犯什么眼红病。 对于顾云浩而言,他此刻更是对读书有了个一个更深地认识。 果真是一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不仅对读书人对功名有着近乎疯狂的执着,便是寻常的乡野百姓,亦是沉醉于科考功名的魅力之中。 在众人的簇拥下,顾云浩回到了家里。 “回来了,回来了。” 还未进院门,便见顾明良、李氏等亲人已经在亲族邻居的陪同下,迎了出来。 “不孝孙给爷爷、奶奶磕头。” 顾云浩走在最前面,又视力极好,看到顾明良跟李氏眼中含着的泪花,不由鼻头一酸,随即便拜了下去。 “好,好,好。” 顾明良连声道好,先是一把拉住了他,又拿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笑着说道:“考中了好,爷爷盼了这一辈子,总算是等着了。” “我就知道奶奶的乖孙有本事……” 李氏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眼泪珠一个劲儿的往下掉。 “五叔、五婶,这下你们家可算是熬出头了。” “小浩这么有出息,您们就等着享福吧。” “就是说啊,小浩这次真是光宗耀祖,这可是大喜事啊。” …… 见状,众人又是七嘴八舌的恭维道喜起来。 “不错,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先让小浩进门才是。”顾明良好歹是一家之主,只在那一刻的失态之后,便极快地调整过来,笑着说道。 随着顾明良的话音一落,鞭炮之声又再次响了起来,顾云浩踏进院门。 刚进院子,抬首便见着他取中秀才的报帖已经挂于堂屋之前。上书:捷报贵府老爷顾云浩,取中为顺德二十五年越省院试第一名秀才,乡试联捷。 不知为何,看着这报帖,顾云浩心中亦是觉得舒泰畅快。 穿到这个时代之后,他一直处于忧虑之中,即便后面开始读书,也是生怕自己蹉跎岁月,最后辜负了家人的期待。 现在总算是考上了秀才,不说多大富大贵,但也至少能保障家人舒心平安的生活了。 “瘦了,奶奶的乖孙又瘦了……” 进了院子,李氏又是拉着顾云浩细细打量,最后忍不住心疼地道。 “爷爷,是不是等小浩休息一下,先去祠堂给祖宗上香?” 顾云涛在一旁笑着提醒道。 他也是在昨日才接到的喜讯,知晓了弟弟顾云浩考中了院试案首,当下便欣喜非常,索性就跟何秀才告了两天假,回来村里跟家人一起庆贺。 “正是呢,差点都忘了正事。” 经一提醒,顾明良立即就想了起来,说道:“你琮大爷爷及族里长辈,还在祠堂等着呢,咱们等会便过去。” 闻言,顾云浩自是一脸慎重地点头:“是,都听爷爷的。” 只在家里停留了片刻,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顾氏祠堂去了。 及至顾氏宗祠外,顾明琮及族中长辈早已等候在此。 “见过各位长辈。” 顾云浩上前揖首一礼,朗声道。 “好!有出息!我顾家有如此儿郎,必定昌繁百年。” 顾明琮便一脸激动地上前,携着顾云浩便往祠堂走。 到了祖宗牌位之前,众人皆是安静了下来,顾明琮跟顾明良上前一步,一人点香,一人翻开族谱。 看着面前林立的牌位,感受着这肃然的氛围,再想到自己身后站着的顾氏族人。 顾云浩第一次,这样鲜明地领会到宗族在这个时代的意味。 “得祖宗庇佑,今有顾氏十七代孙云浩,于顺德二十五年,得中越省院试头名秀才,承继先辈之德,乃我顾氏荣光,今焚香以告先祖。” 顾明琮先是对着牌位鞠躬行礼,而后朗声言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便接过顾明良递过来的三支清香,跪拜祝祷之后,将那香插入香炉之中。 这里顾明琮也是在族谱之中,将顾云浩考中秀才之事记录了下来。 “今日族中诸人都在,我有一事要与大家分说。” 清了清嗓子,顾明琮又道:“这次小浩考中秀才,今后更是要再考举人,所以我提议,将族里的学田,划出十亩来当作族里给他添置的备考银钱,大家意下如何?” “应该的!本来云浩考秀才,咱们就没出什么力,听说考举人要去省城,那花费更大,我们这些做叔伯的,也该尽尽心意才是。” “不错,好不容易咱们顾家出了个能读书的。” “不仅这样,咱们谁家手里松泛的,也都凑一凑,多少是点心意。” …… 顾云浩也是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只见众人七嘴八舌,甚至从十亩族田上,说到了要一起给他凑到省城赶考的路费。 “各位叔伯长辈,且听我一言,族田乃一族立身之本,万不可如此。”顾云浩连忙摇头拒绝道:“再则,我们家里虽然供养我念书不易,但各位叔伯长辈家中也不富裕,实在不必为我再添负担。” 这时候,顾明良跟顾长光也是反应了过来。 先是跟顾明琮及众人解释了一番,说家中准备了顾云浩、顾云涛两兄弟赶考的银钱,又再三保证,说若有需要会向族里开口。 见他们态度坚定,说话又不似作假,顾明琮等人也不再坚持。 当下众人出了祠堂,又一起商议着要好生热闹一番。 “要我说,干脆摆他三天的流水席。” 顾长荣一脸兴奋地道。 “大伯,还是不要了吧。”闻言,顾云浩忙拦道。 在他看来,实在没必要弄这么大的动静,劳神劳力不说,还费钱。 顾明良思量了片刻,也是觉得三天的流水席实在太过铺张,还得要留着钱给两个孙子读书考试呢,便道:“办酒席倒是应当的,只是不必办三天,咱们就办一天吧。” 闻言,众人皆是一阵欢悦,顾明琮又找来黄历看了日子,定在两日后开席办宴,庆贺顾云浩考中秀才。 毕竟村里人都登门道贺了,不请一请大家也是说不过去。 顾云浩想到这些,又见他爷爷已经发话,也不愿扫大家的兴致,便不再多言,只笑着看众人商议张罗。 第50章 第50章:筵席 这几天整个青坪村的百姓, 特别是顾姓一族人的脸上都挂着与有荣光的笑意。 原因无他, 只因他们村子里出了个秀才,而且这位新晋秀才公家里,还要大宴村里的族人和邻居。 为着办好这个宴席,自顾云浩回村之后, 顾家人就开始准备起来。 为了家里采买东西来回方便,顾明良拍板决定租用吴家的牛车。 李氏一听说要办宴席庆祝孙子中秀才, 也是大方了起来, 直接邀了村里办宴席的巧妇到家里商议菜式,列采买清单。 第二日一大早,李氏更是带上方氏跟卫氏两个儿媳, 直奔集镇采买菜蔬果肉等一应材料。 三婆媳都是会过日子的主, 讨价还价更是不在话下,这让跟着牵牛车拉东西的顾长光几乎没什么开口说话的机会。 待到下午, 牛车上就已经堆得满满当当。 “娘, 你看还有什么东西漏下没?可要一次都买全了好,不然这老远的来回跑也是麻烦。” 方氏一面清点牛车上的东西,一面说道。 今次顾云浩考中秀才,若说她不羡慕,那自是不可能的。 但方氏如今也越来越看得分明, 很明显现在二房的顾云浩越来越有出息,这次还直接考中了秀才, 今后只有他们大房依仗二房的多。 而且丈夫顾长荣跟顾长光两兄弟感情又深厚, 儿子顾云涛跟顾云浩两人又关系不错, 这样两房人一直相互扶持下去,只有他们大房得便宜的。 再加上以她近年来的观察,二房诸人也都还比较重情义,不是那种一朝得意就忘本的。 所以这次公公婆婆说要大办宴席,即便她心底还是有些心疼银子,但也并不多说什么,反而全力配合参与其中,免得损了两房人的情分。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多年的相处,方氏对这个家、对家里的这些人都还是有些感情的。 “我看着倒是差不多了,老二你看看单子上写的都买齐了没。” 李氏也是四下打量了一番,为了稳妥起见,便吩咐顾长光对单子。 等了这一天,顾长光总算觉得自己有点用处,忙让李氏三人歇着,自己则开始一件一件的对着单子清点。 开宴的头一天,各家的男人们便抬了家里的圆桌跟凳子来,妇人们也是提前就来帮忙准备宴席上要用的食材。 看着院坝里满满登登的桌椅,李氏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 自顾云浩县试时,她便想好生办一办酒,结果还是等到了现在。 好歹这么大的院坝,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五婶子,还要用十个鸡蛋,鸡蛋在哪里呢?” “唉,来了,要鸡蛋是吧?我这就去拿。” 身后传来帮忙的媳妇们的声音,李氏忙回过神来,一面回话,一面拿了钥匙去取东西。 这两天李氏可谓是足下生风,宴席菜肴的各色材料都得她前后张罗,一众做菜准备宴席的媳妇们也由她安排,加上众人有意无意的奉承,李氏算是体验了一把管家太太的滋味。 有着同样感觉的便是顾明良,因着所有的陈设及待客事宜,全部都是由他负责安排。 这两天顾明良走到哪里,手里都拿着一个装了水的竹筒,看着倒真有几分‘顾老太爷’的架势。 顾长荣跟顾长光两人自是跟着跑腿打下手,但这也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愉悦,顾明良吩咐一句话,或是李氏说厨下要个什么东西,两兄弟便想尽办法的去张罗准备。 站在院坝里,看着家里诸人都在为这件事忙碌,顾云浩也是不由暗暗感叹。 这是不是动静太大了? “浩弟,怎么在这待着,到里头坐啊。” 回头看去,说话的正是顾云涛。 顾云浩尴尬地一笑,走上前去,摸了摸鼻子道:“大哥,你说这是不是太张扬了?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闻言,顾云涛也是爽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瞎想些什么呢,你考上秀才,这么大的喜事,家里庆贺庆贺也是正常,没什么张扬不张扬的。” 说到这里,顾云涛更是直接伸手揽过他的脖子,将脑袋凑在一处低声道:“只怕你还不知道,在你回来之前,家里那两天都是在商量怎么办酒席呢,爷跟奶可是早就巴望这一天了。” 闻言,顾云浩也是瞬间明白过来。 难怪他爷跟奶这样热衷于这次的宴席,感情是两个老人盼了一辈子。 想到这里,顾云浩只觉整个心神也开朗了许多。 庆祝就庆祝吧,本来他也确实是考中了秀才,即便有人说他张扬,他也认了,只要爷爷奶奶跟家里人高兴就好。 反正他读书科考,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得更好更舒心,只要他们守住本心,没必要为了旁人的目光,扫了家里人的兴致。 “大哥,我离开府城的时候,院试的程文已经刊印了,我估摸着你可能想先一睹为快,就买了一本拿回来。” 思及一事,顾云浩又道。 闻言,顾云涛果然很是喜欢,亦是揽着顾云浩的脖子笑道:“好兄弟!这个家里,果然还是你最懂我所想的东西!” 八月十八这天,天清气爽。 一大早,便有四下邻居跟族人你提一只鸡,我拿一袋面的前来道贺。 这时顾家诸人都不得空闲,不论男女老少,都得出来应酬待客。 “哎哟,二婶子来了,快这边坐。” “四伯,三叔他们在堂屋说话呢,我带你过去。” …… 顾长光不擅长言语招待,因而顾长荣便行走其中,一脸喜色的招呼众人。 方氏跟卫氏也是不得空,她们不仅得招待女客,还要时不时的到厨下看看。 “岳父,你也来了啊,快坐快坐。” 一时间,方守华带着大儿子前来道贺,顾长荣一面招呼,一面又喊方氏。 方守华是他们家的亲家,又是本地的里长,顾明良自然亲自前来招呼一番,又拉了他进堂屋跟顾明琮几人一起坐着说话。 没过多久,洪家也来人了,此次不仅是顾蔓跟洪志远两人,更是洪父、洪母外加顾蔓小两口全家出动,就连顾云浩刚满三个月的小外甥都一并带了来。 顾云浩这是第二次见着他的外甥,只觉得看着跟满月的时候又不一样,看着这个软绵绵的小娃娃,甚是喜欢,跟他姐说了会话,便抱了过来。 宾客越来越多,待午时一到,六挂爆竹齐齐点燃,乡宴也正式开席。 顾明良因着心里欢喜,还提前换了两千文的散钱,登时直接一把一把地撒给前来道贺的宾客们。 乡下的宴席不讲究什么精致不精致,只要有肉、份量足,便是大家伙心中的好酒席。 顾家人心里高兴,自然舍得下本钱,一碗一碗的荤菜直直地往上端,众人既觉得面上有光,又能吃尽兴,亦是一场宾主尽欢的热闹场景。 这时,却见两名差役身着红色外衣,一脸笑意地上前问话。 “敢问这里是秀才顾老爷家么?” “正是。” 听着有人回答,那两名差役脸上一喜,忙走了进来。 “顾书办大喜。” 因是先见着顾长荣,两名差役忙笑着道贺:“听闻顾书办的侄子考中了咱们越省院试的案首,我们兄弟特受县尊大人的指派,来道贺的。” 顾长荣前段时间才升了书吏,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小办事员,但比这些差役要强上了许多,因而这些差役们见着他,都是客气地称呼一声‘顾书办’。 听闻是胡知县派来的人,顾长荣也是不敢托大,忙招呼两人坐下,就去叫顾明良跟顾云浩。 “两位兄弟,这便是我那侄儿。” 见着顾云浩出来,顾长荣便笑着介绍道。 “秀才老爷好。” 那两名差役很是客气地拱手一礼,方才继续说道:“县尊老爷知道此次院试案首出自咱们临川,当下大喜,因料着秀才老爷这几日方才回府,就刚巧遣了我们兄弟前来。” 说到这里,那差役顿了一顿,随即掏出一个封红,笑着拱手奉上。 “县尊老爷示下,说是秀才公此次高中荣耀乡里,亦是我们临川县的喜事,特地叫我们兄弟送来这一百两银子的封红,以资秀才公进学之用。” 听闻这话,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便是在府城得过六十两银子的顾长光,也是愣住了。 一百两啊,这县尊老爷还真是大手笔。 顾云浩心下了然,胡知县这是又在拿着公家的钱来卖私情,但也明白此乃寻常之事。 “学生谢过县尊大人大恩,必当铭记于心,不敢言忘。” 当下回身向临川县城的方向行了一个揖礼,顾云浩朗声道。 见状,顾明良自是反应了过来,接过那封红之后,便又邀那两名差役坐下吃菜喝酒。 在众人的羡慕之中,顾家人渡过了热闹而又忙碌的一天。 第51章 第51章:分家 顾家出了个秀才, 这件事成为了村里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甚至让村里的妇人们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热闹过后, 顾家人的生活也慢慢回复了平淡。 毕竟高兴是高兴, 但也没必要一直把兴奋挂在嘴上不是?而且他们本来也不是很张扬的人家。 待家中诸事稍定, 顾云浩便跟家里人说准备去陵江书院读书的事。 “这才待了几天就要走,就算你着急念书, 也不在这一两天。” 听着孙子才回来待了没两天,就又要走, 李氏直直地摇头道:“况且你先前考试肯定损了元气, 我看不如等过上个把月再说, 也能趁这段时间好生补一补。” 闻言, 顾云浩也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因着家里现在条件好了,李氏想着他跟顾云涛两人读书辛苦,越发出手大方起来,每天都想着办法的弄些鱼肉来给他们炖汤补身子。 顾云涛倒好,待了没两天, 便说要回私塾念书,直接先去了县城。 听到他奶还准备继续给他补下去,顾云浩也是有些坐不住了。 忙解释说骤然大补也是对身体不好, 又扯上几本药书的名头,他奶方才半信半疑地答应不再张罗这件事。 “回临川之前,老师跟我说起, 陵江书院去年招录过学生, 我想着不如早些去书院, 也显得更心诚一些。”顾云浩解释道。 虽然说看着老师的面子,陵江书院应该是会允许自己进学,但这总归还是走的后门。 顾云浩自问并不是一个清高的人,不至于放着这样好的机会还故作扭捏。 但也觉得即便走了后门,还是更应该谦逊一些,免得让人家书院觉得老师以势压人,认为自己求学之心不城。 “府尊大人也没说要你才回家,就急急忙忙地走啊。” 一提到江程云,李氏顿时没了脾气,只是忍不住低声嘀咕道。 这也难怪,在寻常的百姓眼中,或许一辈子都难以得见知县一面,对于他们而言,知县就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更何况知府了,那基本上跟皇子老子一样,都是传说中的人物。 回家之后,顾长光把顾云浩拜入江程云门下的事情一说,家里众人都是目瞪口呆,觉得难以置信。 顾长光此次陪着儿子前去院试,更是有机会去了一趟府台衙门,加上又是顾云浩拜师礼的见证者。 回到家之后,在众人的好奇之下,即便是他不擅言辞,没有把整个事情说得很精彩,但众人还是听得兴致盎然。 在衙门当过差的顾明良跟顾长荣,更是知道府尊江程云在淮安乃是整个越省的能量。 拜了这么一个老师,那可是典型的抱上了一条粗腿,可以说至少在淮安府,没有人会为难他们家。 为此,顾明良还特意再三叮嘱众人,不许太过张扬,也惹出什么事来惹得府尊大人不高兴,连带着迁怒于顾云浩这个学生。 顾家人本就不是那种特别喜欢张扬的,加上知晓事情的严重,自是都点头答应。 在家里众人的坚持下,顾云浩最后只得决定在家再待几天,七天之后再去府城。 主要是确实也有些事情需要处理,首先最为重要的,便是要去衙门取他秀才的文书。 虽是考上了秀才,但家里人也还是觉得,要早些去衙门拿了秀才文书,心里才踏实,而且要拿到了秀才文书,才可以登记免税及徭役等事。 要知道秀才是可以免税的,虽然只能免八十亩,但这个时代的农业税太高,一旦免税的话,他们家二十亩水田的收入足够全家的日常花销。 再则有功名的人家,不用摊派徭役。 本朝徭役是有各地的里长分派,且又分为银差跟力差,银差只需要给点银子便可以免了,但是力差却是必须出个壮劳力去干活。 因着有方守华的缘故,他们家一直都是分派的银差,但每年也得花好些钱,这下顾云浩考上了秀才,家里每年也能多结余几两银子。 顾云浩亦是觉得此乃正事,故而次日一大早,便坐着牛车到了县里。 先去县衙领取了自己的秀才文书,又分别拿到县衙六房做了登记,待到办完这些,便直接去了趟县学。 每年院试,各府的头十二名秀才,都录为禀生,第十三名至三十名为增生,剩余的二十人乃是附生。 禀生不但可以在县试、府试及院试时为人作保,而且每月朝廷还会发放一两银子的禀膳银。 顾云浩为院试案首,自然录为了禀生,故而拿了文书之后,便到县学领取了一年的禀膳银。 估摸着时间,顾云浩囫囵地在一处小面摊对付过了午饭,就去买了些礼物拜访梁成业,并告知陵江书院之事。 得知得意弟子能去陵江书院读书,梁成业也是欢喜不已,只一再要他虚心求学,不可因为院试成绩不错,就心生傲意。 顾云浩自是点头答应下来。 因想到先前顾明琮提及的顾云凡进学之事,顾云浩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因着你们几人考的都不错,倒是让老夫沾了不少光。” 闻言,梁成业捻须笑道:“许多人家都想将子弟送来进学,只是老夫先前忧心你们院试之事,没有那心思,现在眼看着就要入秋了,又想好生过个年,待来年开春吧。” 说到这里,梁成业又是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先说好,即便你是老夫的得意弟子,也得按规矩来,老夫收徒,只收资质不错的蒙童。” “自当如此,学生不敢让先生为难。” 顾云浩点头表示明白。 两人又闲话一阵,见天色渐晚,顾云浩便辞了梁成业,赶回青坪村。 “爷爷,今天去县城,我顺便将一年的禀膳银给领了,喏,奶你拿着收好。” 回到家里,顾云浩便将文书交给了顾明良放好,又将那十二两银子交予李氏。 看着顾云浩递过来的银子,李氏却是有些迟疑起来。 “奶,怎么了?”顾云浩不解地问。 “还是让你爷说吧。” 闻言,众人都是看向了顾明良。 “今天趁着你们两房人都在,我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说。” 说到这里,顾明良一脸肃然地抽了口旱烟,对着顾长光跟顾长荣说道:“这几天我跟你们娘商量过了,决定还是应该先分家。” 听了这话,顾长光跟顾长荣两人皆是连声反对。 “爹,是不是我们哪里做错了事。” “父母在,不分家,现在你们二老身体康健,我们怎么能……” 见状,顾明良满意地笑了笑,打断了顾长光两兄弟的话,说道:“虽然说是这么一说,但是树大分枝本来就是应该的。” “我一直以为,家里穷的时候,咱们应该拧成一团,因为这样聚力才能把日子过好,但现在家里收入多,条件好了,你们两房都有能力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分家也是应当的。” “而且,先前小浩跟云涛都在私塾念书,一应开销都相差不大,而现在小浩有了收入,今后念书考试的花销又不一样,以前或许能勉强做到一碗水端平,但今后可就难了。” 说到这里,顾明良又是一顿,叹了口气道:“再则来说,我跟你们娘年纪也大了,总归是有糊涂的时候,不如早早的分了家,你们各自过好自己的日子,免得到时候多出什么事端,把原本和和气气的一家人弄得心下都不舒坦。” 闻言,顾长光跟顾长荣仍是觉得这样分家有些不太好。 最后在顾明良的坚持下,还是决定先将产业分割了,只是并不着急办户籍。 毕竟在一个户籍上的话,有顾云浩的名头压着,是不用出徭役的。 “昨日我让你们娘把家里的钱清点了下,一共是三百四十七两。” 顾明良说道:“只是这里面有一百八十两是小浩得来的,先前府试县里给了二十两的封红,今次院试又得了一百六十两。这钱该给二房存着,毕竟小浩后面考试的花销也越来越大。” “应该的,爹就这么办吧。”顾长荣直接点头说道。 “再则,剩余的一百六七两,我认为应该把云涛考试的钱给留出来,先前小浩府试、院试一共花了六十两银子,但现下说不准两年后的状况,所以还是留出八十两,给云涛考试用,老二,你没意见吧?” 顾长光忙摇了摇头,连声说道:“没意见,爹说的是,我们两次去府城,住店的花销都不一样,何况是两年后呢,多预备点是应该的。” 听了他这话,顾长荣跟方氏两人皆是一脸感动。 这个二弟确实是个实诚人。 “最后剩余的八十七两,我想着你们两房各四十两,我跟你们娘手里拿个七两银子就是了。”顾明良继续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反对,觉得两位老人应该手里多留点银子。 最后一家人商议之下,决定将这银子分作三份,大房跟二房各拿三十两,剩余的二十七两则还是由顾明良跟李氏留着用。 至于他们家里的二十亩水田,则也是分做了三份,大房跟二房各七亩,剩下的六亩作为二老的养老田。 只是因秀才可以免税,所以还是将这田放在顾云浩的名下,平时还是由顾长光统一打理,耕作不及的话,便一起出钱请短工帮忙。 因着家里人口简单,众人平时又相处的不错,将产业分割之后,并不愿就此分成两户疏远了关系,便还是决定一起住,家里的鸡鸭、家具屋子等还是一如往常,甚至吃饭什么的,都仍在一处。 毕竟现在可以免税,一两口吃的,对顾家人来说,也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分家之后,李氏按着顾明良所言,将银子分作两包,交给了卫氏跟方氏,也觉得心里松了口气。 好在他们家子孙、儿媳都懂事,没有因为分家就吵闹个不停。 “即便现在产业分开了,但你们仍然是至亲,咱们也还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还是得互相扶持着,这样才能长长久久,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顾明良也是觉得很是欣慰,笑着叮嘱众人。 第52章 第52章 自从将产业理清分给两房人之后,整个家不但没有散, 反而相处的较先前还更和谐了许多。 当然, 最为欢喜的还是方氏跟卫氏。 毕竟俗话说多年媳妇熬成婆, 能够自己当家, 这可是她们当媳妇的最期盼的事情, 两妯娌之间的关系也比先前更好上许多。 这日晚间,顾明良跟李氏早早的歇下了, 顾云浩便陪着父母在西侧的小院里赏月聊天。 听着西侧似有人说话, 方氏想了想,便抬步穿过了月亮拱门,往顾云浩他们小院去了。 “弟妹,你们还没睡啊?” 二房三人正在说话,见到方氏过来,忙笑着让座。 “今天月亮好, 反正时间还早,明天也没什么事, 不如在这坐一会。” 卫氏笑着道:“大嫂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我听人说, 中了秀才,可以免税八十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就想来问问。” 想了想,方氏斟字酌句地道。 闻言, 顾云浩有点纳闷地看了他大娘一眼, 只是在昏暗的夜色下, 即便是他双目清明,也是看不见方氏脸上的神色。 顾长光跟卫氏也并不是很懂这些,当下也不再说话,只转头看向顾云浩的方向。 “不错,本朝是有规定,得了功名,便可免税,秀才能免八十亩,举人则是四百亩。大娘问这个,难道是有什么事么?”顾云浩解释道。 听到秀才果然能免税八十亩,方氏心里当下一喜,声音也欢快了两分,说道:“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小浩你问了,我这里就索性厚脸皮的直说了。” “我是想着咱们家里现在一共就二十亩田,小浩你名下的免税空着也是空着,就跟你大伯商议,想买点地,看能不能放在你的名下。” 听着方氏的话,顾云浩自是瞬间了然。 前两日分家,大房一共得了一百一十两,加上这几年大房存的私房,估计还是有些积蓄,想置办成产业也是人之常情。 “这个自然是可以的,只要大娘跟大伯信得过就是了。”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顾云浩便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又道:“不知大伯跟大娘准备置办多少地?” 见顾云浩答应,方氏当下就欢喜起来,说话也不再遮遮掩掩。 “这不是你大伯听说,县里有一地主准备举家迁到外地去,就想着把在咱们临川县的产业给处置了,刚好那人有几十亩地在咱们隔壁村子,你大伯就说,要不去买二十亩。” 说到这里,方氏又顿了顿,继续道:“那地刚巧在我娘家的村子,之前我也看过,确实是好地,而且价格也公道,一共有七八十亩呢,要不二弟、弟妹你们也考虑考虑?” “那价格应该不便宜吧?” 卫氏明显有些动心了,便问道。 “到是挺划算的,毕竟那人急着出手,所以价钱要比寻常便宜不少,我们当家的说定了二十亩,一共才只要八十两。”方氏说道。 在他们紫云里,寻常的坡地,便要四两一亩,要是稍微好一点的,怎么也得要个五两银子。 假如真如方氏所言,是好地的话,放在平时,二十亩卖个一百多两是没问题的。 而且刚好的是又离他们村子近,也方便照料。 想到这里,顾云浩也不免有些心动了。 毕竟钱是死的,放在那里也不会下崽儿,不如买成地,反正现在可以免税,每年能多给家里增添些收入。 “大嫂,你们把银子都买成地了,那云涛过两年考试又咋办呢?” 一直没说话的顾长光,突然发言道。 先前分家,大房虽然得了些银子,但大多都是备着给顾云涛考试用的,这样直接置办了产业,顾长光真的还是很担心,怕他们到时候凑不够侄子考试的开销。 毕竟顾云浩考试的时候,他跟着去过两次府城,知道孩子们考试需要一笔不小的银钱。 哪晓得他的话刚问出口,方氏便很是满足地笑了起来。 “我跟云涛他爹商量过了,云涛考试还有两年呢,且不说还给他存了点银子,就说你们大哥的公食银,想来也是能够他用的。” 说到这里,方氏又是感激地道:“这还是多亏了小浩,前些日子周师爷漏了风声,我们也才知道,他大伯这次能够当上书办,也是看在小浩的面子才成的。” 要知道杂役跟书办,有着本质的不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杂役一年只有八两银子的俸钱,而书办一年则是能领到二十两银子的公食银。 而且书办也相当于一个小管事了,平时孝敬恭维的人肯定更多些。 也是因着对自己的收入有底气,顾长荣才会直接将顾云涛考试的银子,拿出来买地。 听到方氏又说起客气话,顾云浩忙岔开了话题,问道:“大娘可知道那地还剩下多少?” “好像还有四五十亩吧,因着是这两天的事,所以知道的人还不多。” “既然如此,那大娘你们可也得早些下手,至于先前说的事,只管买了地之后,拿上我的文书,到衙门登记就是了。” 想了想,顾云浩直言道。 “哎,行,明天我就进程找你大伯说去,那你们早些休息。” 方氏亦是欢快地说了一声,便自出了院子,回到自家房里去了。 待她走后,顾云浩三人却又陷入了沉思当中。 “娃他爹,要不咱们也……” 卫氏刚开始听到说那田地的价格不贵,便已经动了心,当下见着方氏一离开,立马就忍不住开口道。 “瞎说什么!” 闻言,顾长光想也不想地就摇头否定道:“咱们家又不像大哥有公食银的收入,虽然家里现在有点钱,但那是给儿子后面考试用的,谁都不能动。” 此次分家,他们二房得了二百一十两银子,这对于一个农家来说,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资产。 但是顾长光自去了一趟府城,越发觉得外面的花销太大,因而总是想着多存点钱,到时候免得儿子赶考,又得因着银钱不够受委屈。 果然,卫氏一听说要给儿子存钱考试,当下就歇了要置办田地的心思。 毕竟在她眼中,什么都比不得儿子念书考试重要。 “爹,其实赶考的花销也并没咱们想得那样多,虽然咱们家没有大伯那样的公食银收入,但是我每年还有十二两的禀膳银呢。” 见着父母都不说话,顾云浩也猜到了他们心中的犹豫,便直接出言劝道。 哪晓得顾长光一听这话,便摆了摆手,说道:“你现在考中了秀才,平时出门也得要装点钱在身上,跟同窗好友交际什么的,也是要花钱的,你的膳食银,还是自己留着花。” 闻言,顾云浩心里又是温润,又是无奈。 爹娘总是这样一心只想着他,宁肯他们自己在家里日子过得紧一些,也想让他在外面过得舒坦。 父母之心,总是这样首先想着孩子,再思虑自身。 跟顾长光跟卫氏解释了好一通,又说了他现在还是需要进学,并没有那么多交际应酬,不需要花费多少银子。 两人才将信将疑的点头答应收下他的膳食银,但即便收下,也还是坚持,说每个月要给顾云浩五钱银子的零花。 “再则,其实省城离咱们临川也不远,现在运河通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乡试赶考,也没有你们二老想的那样费钱。” 见他爹娘已经松口,顾云浩继续劝道:“还有我现在已经是禀生,县试、府试、院试,都可以给人作保,到时候只作保钱,就足够赶考用了。” 听闻这话,顾长光跟卫氏也想了起来。 先前顾云浩跟顾云涛两兄弟考试的时候,都是需要禀生作保的,而且费用还不低,大多禀生都是一人收银五两。 当时家里人都还在抱怨,说考一次试,禀生们都得赚得盆满钵满。 “你所言不假?” 顾长光还是有些犹豫,生怕做错了决定,把儿子考试的钱给花掉了。 “当然是真的,爹你应该最清楚的啊,我是院试头名,自然是录取的禀生啊。”见着他爹小心翼翼地样子,顾云浩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顾长光自然是相信儿子的,只是他却是没有想到,原来考中一个秀才,居然能给家里带来这么大的实惠。 知道了顾云浩今后考试的钱有保障,顾长光也自然没有理由反对购置田地,当下三人商议一番,第二日一大早,卫氏便找了方氏说起此事。 最后索性由顾长光进程找了顾长荣,两兄弟一起找到那卖地之人。 几番讨价还价之中,那人知晓了买地之人乃是新科头名秀才家里,也愿意结个善缘,便又稍微让了点利。 最后顾长荣以七十六两的银子买下了二十亩。 而顾长光则将那人剩余的四十亩地全买了下来,共用去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当然,这新买的六十亩地,又是放在了顾云浩的名下。 第53章 第53章 自从顾云浩考上秀才之后,他们家上门的人也是比往常要多上许多。 特别这两日顾云浩在家, 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乐意往他们家跑。 原因无他, 谁叫他们家的几个孩子都差不多快要到了说亲的年纪呢。 当然,在这些人眼中, 顾云浩肯定首当其冲的是个香饽饽。 即便现在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这个年纪在乡下说亲委实是早了些,但这也阻挡不住众人的热切, 毕竟还有订亲这么一个说法嘛。 十四岁的小秀才,学问又好, 长得又俊俏, 平时待人还和气,说实话,这样的条件, 让人不动心也难。 在经历了好些人明里暗里的示意之后,卫氏也只得放出话来, 说儿子年纪还小, 且早些年请了大师算过, 得要晚点成亲才好, 这才让众人暂时熄了心思。 卫氏想的很清楚, 现在儿子年纪还小,又这么争气有出息, 说不定今后还能更进一步考上举人。 她是绝对不愿意现在, 就早早的订下顾云浩的婚事, 毕竟在卫氏看来, 即便有些人家的姑娘还算看着顺眼,但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太满意。 在卫氏心里,当然是不愿找个官家千金当儿媳的。 俗话说高嫁低娶,她并不想未来儿媳的家世太好,怕到时候儿子在儿媳或是岳家面前气。 可是,卫氏还是想找一个知书识礼的姑娘,毕竟顾云浩是个读书人,若是儿媳妇大字不认识两个,又觉得委屈了儿子。 卫氏不懂什么文化意识的契合和匹配,她只是单纯地希望,到时候儿子儿媳小两口能说得上话,儿子能过得舒心。 自然,这些话卫氏从未对顾云浩说过。 毕竟她心里也清楚,现在儿子还在念书,年纪又不大,完全没必要说这些东西分他的心。 卫氏放出话来,说暂时不考虑顾云浩的婚事,众人惋惜之后,便又极快地转移了目标,将注意力放在了顾云涛跟二妞、三妞身上。 这也难怪,毕竟顾家人口简单,家风不错,现在家里又出了秀才,想让人不中意他们家都不成。 顾云涛跟二妞都已经十七了,三妞也将近十六,确实都到了说亲的年纪。 因而,这些天来,方氏跟卫氏两人都是花了大心思在这事上面。 不过却是选择越多,越是觉得挑花了眼,觉得总是有些地方不是很满意,因而现下都还没有个决断。 顾云浩见着他娘这几天都在反复思量二妞的婚事,便提议道说要不要提前给准备嫁妆。 哪晓得话一出口,卫氏就很是诧异地道:“这从订亲到嫁人,至少还有小半年呢,嫁妆不过就是打一些木头家具罢了,有你爹在,怎么得也能弄好,哪里需要提前准备。” “再则来说,这么着急忙慌地打家具,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二妞定了人家呢,或是觉得咱们家一心恨嫁,反而惹人议论。” 听了卫氏的话,顾云浩也觉得自己有些想岔了。 他本想着让二姐风光出嫁,就巴望着什么东西都能提前准备好,凡是尽善尽美,却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些说道。 不过想来也是,这个时代的男女都成婚早,一般十七八岁的姑娘,要么都已经嫁人,即便没有嫁人的,也大多说定了人家。 像他们家这样女儿出嫁晚的,也确实算少的。 好在他中了秀才,非但没有让二妞因为年纪影响了婚事,反而还增加了卫氏的底气。 毕竟二妞本来就生得好,虽然年纪大了那么一点,但却有个出息的弟弟,这样的条件,绝对是有资格在婚事上挑拣挑拣的。 “娘,要不咱们给二姐准备些别的?”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忍不住建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咱们乡下哪家丫头出嫁,不就是打点家具就得了,先前你大姐嫁人的时候,我是说过每人都给十两银子的压箱钱,现在你二姐的十两,我到时候给她就是了。” 卫氏知晓儿子跟二女儿关系最好,虽然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但顾云浩还要念书考试,她总是觉得要多存点钱才能安心。 见状,顾云浩顿了顿,继续劝道:“要不咱们给二姐陪嫁点妆奁田,压箱银总归是没有产业好,所谓人心隔肚皮,银子给的再多也有可能被人算计了去,但妆奁田却是能在宗祠、衙门登记的,这样二姐今后的日子更有保障些。” 顾云浩越发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把所有的钱全部换成银子放在家里,不安全不说,也实在是除了特殊的情况,家里寻常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与其守着银子过日子,不如多置办些产业,总归还能多点收入。 特别是对于女儿家,存着一大笔压箱银真心没有太大的必要。 若是遇到一个良善的人家还罢了,若是遇到难缠的婆家,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算计了去。 这个时代最保值、最实惠的产业便是田地了,一般人家不到关键时刻,是绝对不会打卖田卖地的念头。 虽然当初大妞出嫁之时,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建议,但那时候年岁还小,在家里还说不上什么话,而且家里条件也有限,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不过如今二妞也在说亲了,顾云浩自然想他二姐今后过得好,便又再次提了出来。 “不行!” 哪晓得话才说出口,便被卫氏摇头否定道:“且不说咱们家新买的地那么好,就说你二姐现在都还没说定人家,到时候若是离得远了,即便咱们给陪嫁了田地,也不方便照料。” “娘你这话倒是,只是即便有了田地,但今后也未必亲自耕种啊,只租给佃户就是了,每年二姐还能收点银子做零花。”顾云浩继续劝道。 这话乃是实话。 比如他们家才买了四十亩地,加上先前的七亩,一共四十七亩,现在家里就顾长光一个壮劳力,是怎么也种不过来的。 而且顾明良跟李氏二老的六亩养老田,以及顾长荣家现在也多了二十亩地,他们一大家子现在一共是整整有了八十亩地。 这些田地又分别在两个村子,即便是请短工帮忙种,也是忙不过来。 所以众人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将隔壁村子里,大房跟二房新置办的六十亩地全部租给了佃农耕种,而青坪村的二十亩地,也租出去了十亩。 拢共只留下十亩地自己种,够一大家人吃饭也就是了。 因而,顾云浩便想着即便是二姐到时候嫁的远了点,在陪嫁妆奁田这个事情上,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那你说给多少?” “要不十亩?” “太多了,你可是不知道现在田地有多值钱,咱们家先前能用一百五十两买到四十亩好地,是走了多大的运气。” 听了这话,卫氏又是连连摇头:“现在的十亩地,少说也值将近六十两银子,哪有陪嫁这么多的,咱们又不是那富贵人家。” 见他娘坚持,顾云浩也不好再提。 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儿女,即便心里偏疼他一些,但顾云浩心里清楚,卫氏跟顾长光也是真的心疼三个姐姐。 哪家父母不想自己的女儿风光出嫁,不盼着女儿嫁人之后能过得舒心顺畅,只是大多是为现实所迫,只得尽力而为罢了。 在他爹娘的心里面,也巴不得多给三个姐姐一些陪嫁,让她们嫁人之后更有底气,但却又怕花的银子多了,到时候没了银子给他念书赶考。 说到底,即便现在家里条件好一些了,但还是还没有到能他们能行事随心的程度。 明白这一点,顾云浩也并不再逼迫他娘。 最后只商议决定到时候以二十五两银子为限,看情况给二妞置办田地,或是直接从先前买来的地里面,划出五亩给二妞做妆奁田。 当然,三妞出嫁之时,也是如此。 顾云浩也知道这已经是卫氏的极限了。 “娘,我想着,今后要在陵江书院念书,学业上还是得时常要老师点拨,倒是还要经常往府城跑,不如咱们在府城买个房子吧?” 想了想,顾云浩又与卫氏商议道。 虽然说这个时代都是男人当家,这么多年以来,顾云浩也算看明白了。 他爹虽然是当家人,但家里什么事都拿主意的都还是他娘,凡事只要卫氏赞同了,顾长光也基本是没什么意见。 赶巧他爹今天不在,所以顾云浩便打算先跟卫氏提一下。 卫氏是万没想到儿子会提出这个,立马脑子里就开始算起账来。 他们家先前分家得了二百一十两银子,顾云浩又领回了一年的禀膳银,拢共得了二百二十二两。 这些年顾长光干木匠活,以及卫氏带着二妞、三妞一起织布、打络子、养鸡养鸭赚的钱,除了开销顾云浩念书每年二两银子的束脩之外,也都是全部攒了起来。 几年下来,他们二房也攒了二十三两。 还加上之前顾云浩救人,季老爷送来的谢礼里面,只开销了大妞那十两银子的压箱银,也还剩了五十两,卫氏一直小心的收着。 这样算下来,他们二房还是有二百九十五两,即便前面花去了一百五十两买地,还余下了一百四十五两。 现在又得留出五十两,到时候给二妞跟三妞置办妆奁田,所以家里能动用的钱也只剩下九十五两。 算清了现在家里的余钱,卫氏问道:“在府城买房?那得多少银子?” 第54章 第54章:买房 淮江流域一带, 素来都有“粮仓”之称,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这里沃土千里, 生产的粮食供应了大半个皇朝。 淮安府位居淮江下游,更是有名的鱼米之乡。 但好在本朝才立朝不到六十年, 大部分百姓都刚从几十年前的王朝更迭中缓过气来不久, 即便一些有点余钱的人家,也都是先置办田地, 还没有开始往城里迁移。 因着这个, 目前城里的房价还算便宜, 在顾云浩他们家能够接受的范围。 卫氏原本有些犹疑, 但想到儿子今后念书,要往来于府城跟陵江书院之间,总归是在府城有个歇息的地方要好些。 毕竟这城里都是有宵禁的, 又不好总是去府衙打扰江程云。 虽然现在家里可支配的钱不多了,但好在有了那四十多亩田地,因放在顾云浩名下免税, 所以租给佃农们的租金就高一些,每年也能有个二十两银子的收入。 有了这一个进项,卫氏的底气也足了一些, 加上又心疼儿子, 最后也是同意先去府城看看, 若是果真价格并不贵, 买下一个住处倒也是可以的。 打定主意之后, 母子两人跟顾长光商议了一番。 最后还是决定,待顾云浩回府城的那一天,一家人都跟着一起去看看。 原本卫氏并无此打算,只让顾长光跟着一道去了,到时候办好了买房文书拿回家来就是了,结果顾云浩想着他娘多年没到过府城,两个姐姐更是甚少出门,不如就此机会一起去府城转转,也算见见世面。 二妞、三妞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欢喜的很。 毕竟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听闻能出门,哪里有不兴奋的。 看着他二姐跟三姐这几日都在憧憬着去府城的事情,顾云浩不由跟着高兴,但随即想着两个姐姐也都快要嫁人,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到了出行这日,一家人早早的就收拾妥帖,又拿上头天晚上准备好的干粮。 顾长光觉得还是应当早些出门,便早早地就跟吴老头说好,索性给了二十文钱,让吴老头天刚亮就赶牛车出发。 毕竟若是走的晚了,一天之内是到不了府城的,那么就得要在县城住一晚,这样得多花些钱,他们都节俭惯了,是断然不愿意浪费这个钱的。 一家人到了县城,才刚到巳正时分,见着天色还早,全家人又在小食铺子吃了点东西,待到午时的时候,方才坐上了去淮安府的船。 “二姐,你看那艘船好大。” “哎呀,那里还有人划船钓鱼呢,这里能钓到鱼么?” “这水看着好像很深啊,小浩,你之前来考试,也是这样坐船的么?” …… 一上了船,二妞、三妞两姐妹便来了兴致,像是对着淮江上的一切都很好奇的样子,姐妹两个唧唧咋咋地说个不停。 这也难怪,两个姐姐连县城都没去过两次,更何况是第一次坐船了。 “二姐、三姐,你们还是先坐下来吧,这还有两三个时辰才到呢。” 顾云浩笑着劝道:“三姐,你别一直看那水,不然很容易晕船的。” 闻言,二妞也定了定心思,拉着三妞坐下,不许她再到处乱跑,一家人时而看看江上的风光,时而说说笑笑,时间倒是过得也快。 及至淮安府,差不过已经申末时分。 因着三妞跟卫氏有点晕船,一家人刚进了城,就直接去找客栈号房子。 待到次日,一家人休息好了,就找了房牙子,说起准备买房之事。 那房牙子在府城待得日子久了,见着顾云浩一身秀才的生员衫,当下就不敢大意,忙笑着招呼几人,一面奉茶一面问顾云浩:“不知秀才老爷是准备买什么样的房子?” “也不用太大,只一个小院即可,最好是四下环境安静点的。”顾云浩道。 “刚巧这里有几处一进的小院子,不如我带几位去瞧瞧?” “这倒先是不急,你且先说说,这买一处院子,得要多少钱。” 卫氏最为关心价格,忙问道。 见状,那房牙子仍是面色不改,一脸笑意地回道:“这得要看夫人准备买哪里的房子了,咱们淮安府的房子,即便是房子看着一样,但若是放在不同的位置,那价钱也是不一样的。” “那你且细细说来听听,我们再做决断。”顾云浩亦是点头道。 “秀才公这样的年岁,想来是今科新高中的吧?不知先前来府城,可听过此间百姓流传的一句俗话,叫‘东贵西贱,北贫南富’?” 说到这里,房牙子又笑着解释道:“咱们府城,城东一片,那乃是府台衙门及各处官衙所在,多数官家都是住在城东,因而房子价钱倒是要贵一些。至于城南,因着离府学近,则是读书人居多,还有本地的乡绅也多数聚集在此,房子也不便宜。” 听了这话,顾云浩心里大概有了个底,看来这城南就是前世的学区房了。 “那城北跟城西呢?”卫氏问道。 “城北住的大多是寻常百姓,而城西则是因聚集了一些戏班子跟卖杂耍的,所以这两处房子倒是要便宜许多。”房牙子解释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想了想,还是道:“一般城北的院子是得多少钱?城东的又得多少?” “小的手里现在到还有几处房子,有一处城北的小院,倒是宽敞的很,只是因着临街,可能白日里要闹腾些,但价钱便宜,只要四十两银子。” 闻言,顾云浩摇了摇头,他还时不时地在此地温书,太过吵闹的地方,确实不好。 “还有别的么?”顾长光也觉得不妥,便继续问道。 “城东也有一处,只是要贵一些,得要六十五两银子。” 听了这话,卫氏有些动心了,毕竟城东离府台衙门近,儿子去寻江程云也方便,即使贵一点,但为了儿子,她也是能接受的。 “城南呢?”顾云浩却是觉得六十五两还是太贵了,便继续问道。 “也有呢,听说先前还有位秀才公住着,后面考中了举人,是个风水挺旺的院子。”那房牙子忙笑着说道:“加上离府学又近,最是适合读书人住了,价格也很公道,只要五十两银子。另外,还有城西……” “不看城西的!” 那房牙子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卫氏跟顾长光双双打断了。 只先前听闻了那房牙子说的话,两口子便都猜到城西住了许多戏子优伶之流,是怎么也不会同意让儿子住在城西的。 “那就带我们去看看城南的房子吧。”顾云浩也觉得城南的房子听着不错,即便后面他不住了,但离着府学近,也可以租给那些在府学读书的秀才们。 房牙子忙一口答应了,然后拿上钥匙,一行人直奔城南而去。 到了地方,只见乃是一个青瓦白墙的小院。 顾云浩四下一看,只见周围多是些书肆、文宝铺子,果真是有几分幽静清雅的味道。 推门而入,只见院内也看着清清爽爽,许是为了好意头,院中还种了两棵金桂树。 “老爷、夫人你们这大门虽然不是开在正中,但开在边侧也有好处啊,这前院这里就多修出了三间房,到时候家里有个门房或是下人,也能住得下不是?” 房牙子忙指着房子开始介绍道。 顾云浩看了看院子的格局,也是觉得不错,院子东侧乃是厨房,但又从中隔开了下,到是专门弄了个吃饭的饭堂出来。 西侧是也是两间房,一间空着,一间是堆放杂物的屋子,那屋子旁边的角落就是茅厕了。 而正处乃是一堂两室,看着也很是宽敞。 一时间大家都还是比较满意,卫氏便跟那房牙子商议价钱,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以四十五两买下了这房子。 待说定价钱之后,全家人就兵分两路,顾云浩跟顾长光拿着钱跟着去衙门办文书和过名房契,而卫氏则带着二妞、三妞在家里打扫屋子。 因着原来的主人还留下了一些简易的家具座椅等物,也不着急买新的,只先凑合着用。 反正顾长光乃是个木匠,大不了过段时间去买点木头,自己打家具来的好。 待收拾完屋子,卫氏便又带着二妞、三妞直接上街,花了点银子置办了些必要的被褥、锅碗等物。 毕竟日后儿子要在这里住,卫氏还是想一应打点妥当。 顾云浩跟顾长光父子办好了手续,回到家里的时候,便见整个院子已经焕然一新,也是忍不住赞卫氏母女三人手脚麻利。 虽然家里还尚算简陋,但好歹也归整过了,加上他们一家人又都不讲究,当下便决定去退了客栈的房间,开始住在新家里。 卫氏又从集市上买了粮食跟菜肉,用灶房里原本就剩下的柴火,给全家人做了一顿开锅饭,算是庆祝他们在府城也有了新家。 “爹、娘,明日我去一趟老师那里,你们也不忙回去,且多待几天,待我回来后,咱们一起再到附近去转转。” 饭后,顾云浩对卫氏跟顾长光说道。 “行,就听你的。” 卫氏也是笑着答道。 她原本急着回去,是担心住客栈花销太大,毕竟这一家五口,吃住都得花钱。 但是现在有了房子,只需要买点粮食回来自己做饭便好,也花不了多少钱,卫氏便也乐得多跟儿子待两天。 再则,她还想着这几天把这个房子替儿子再归整归整呢。 二妞、三妞也是一脸高兴,她们难得出门一趟,当然想再多待两天。 当下,一家人欢欢喜喜地渡过了他们在新房子里的第一天。 第55章 第55章:二妞婚事 次日, 顾云浩一大早就去拜访江程云。 “顾公子来了啊。” 这是他第三次到府衙,门子显然是已经知晓他乃是府尊大人的弟子,见着了立马笑着往里面请。 江程云见他到来,也是有些诧异。 “怎地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只当你得在家里多待几天。” 闻言,顾云浩忙将心中所想解释了一番,又说了陪着家人来府城买房子的事。 “你家中父母也在府城?”江程云问道。 “正是, 学生准备这几天陪着他们在附近多转转。” 江程云也是点了点头, 说道:“这是应当的, 你出于农家, 想来家里人为了供你念书, 这些年必是吃了不少苦,如今得中秀才, 带着他们松动松动身心也好。” 说到这里, 江程云又顿了顿, 继续道:“只是你自己心里要有盘算,不可太过放松而轻视了学业, 不然老夫就没你这个弟子。” “学生不敢。” 顾云浩连连摇头, 随即又想起一事, 继而说道:“老师,明年的乡试, 学生想尽力一试。” “老夫看着你并非一个急功近利之人, 怎么对乡试如此心急?” 显然没有想到顾云浩居然有这样的打算, 江程云不由蹙了蹙眉, 道:“莫不是中了个院试案首, 便自得意满,生出了轻视之心。” 见着老师好似有些误会,顾云浩也不再隐瞒,便直接说道:“学生家中的两位姐姐刚巧到了嫁龄……” 话才说了一半,江程云就恍然大悟。 多半是家中姐姐到了说亲的年纪,这个小弟子想着尽力一搏,看看乡试能否得中,然后多给家中姐姐一些依仗吧。 农家出生的孩子,不仅是在念书上艰难,就是对于科考所要背负的压力,也是要多上许多。 江程云亦是出身寻常之家,自然能体会到顾云浩的心情。 “老夫知你心思。” 理解虽是理解,但有的话还是要说出来,江程云叹了口气,直言道:“但以你现在的情状,还不到下场乡试的时候,且不说你治经之事,就是看你平时文章,也笔力稚嫩,还需得再打磨两年才可。” “乡试的主考官,向来都是翰林院出身,大多看惯了好文章,你以为就现在的水准,能入得了他们的眼?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闻言,顾云浩也是有些脸红,不由低下了头。 他一路从县试到院试,虽然不算多出风头,但每次考试也都名列前茅,又没有多大的波折,也算是顺风顺水了。 明年的乡试,他虽然知道自己并无太大的可能高中,但多少也有些侥幸心理,想着说不定运气好能取中。 “是学生想岔了。” 现在经江程云这么一说,顾云浩立马也紧醒过来。 若说院试乃是寻常百姓跟士族的分界的话,那么乡试便又是另一个分水岭。 要知道秀才跟举人的差距不只是一星半点,举人那可是有资格做官的。 ‘官’之一字,在这个时代不仅是阶层的代表,更是老百姓仰望的存在,当然,也是所有读书人毕生之所求。 越省一共六州十一府,参考乡试的秀才不计其数,其中更是不乏天资绝艳之辈,每科乡试,得中者仅寥寥百来人,大多数都只得落榜而归。穷其一生,都不得考中举人的秀才,更是数不胜数。 在科考一途上,只有不断的努力奋进,根本没有侥幸和运气这一说。 “你明白就好,你的心思我知道,但即便为着家中姐妹,也不必急于这一时。”见他像个孩子一样低头认错,江程云又是一叹,说道:“人这一辈子得活好几十年,只要你今后争气,谁还敢为难你家里人不成?” “学生知错了,多谢老师指点。” 顾云浩此时也放开了心胸。 与其对来年的乡试期期艾艾,不如好生埋头苦学来的实在。 “先前你师母一直念叨着你,而今你回了府城,家中父母也在,现下我代你师母邀你家里人来聚一聚,毕竟先前拜师礼也只有你父亲在场,就趁着这次机会,互相再见个面吧。” 看着他了悟过来,江程云也不再多言,只是含笑捋了捋胡须,说道。 “是,只是要叨扰老师跟师母了。”闻言顾云浩不作他想,应了下来。 师徒两人又闲聊一阵,又向江程云问了几处这几日读书时的困惑,顾云浩便告辞回到了自家新买的小院。 “小浩,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 回到家里,刚与众人说起江程云相邀之事,卫氏就忐忑起来。 “娘,没事的,老师最是没架子的,而且此次也是代师娘邀你,若不去,倒是不好。”顾云浩笑着解释道。 “就是,知府大人我见过,对咱们小浩好着呢,咱们来了府城,也该去拜望感谢一些才是。” 顾长光上次去过了府衙,此时便充作过来人的姿态跟卫氏说道。 听了这话,卫氏也觉得为了儿子,还是应当去一趟,也就不再犹豫。 “要不要去买点什么东西?第一次上门,总归不好空手吧?” 闻言,顾长光也是难住了。 最后还是顾云浩提议,去城里的酒楼买了两盒精致的点心提上。 次日,一家五人都穿戴整齐后,来到了府台衙门。 顾长光跟顾云浩两父子自然是到了前厅去见江程云,而卫氏则带着二妞、三妞到了后院。 “来了啊,快坐快坐。” 一听到下人回禀,师母赵氏便迎了出来,一面拉着卫氏的手往里屋走,一面笑着说道。 江夫人赵氏是一个极为和气的妇人,与江程云成婚多年,夫妻两人一直生活的很好。 若说对赵氏而言,现今的生活还有什么不足之处,那便是她跟江程云的独子江清华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一年也难得见几次面,时常会觉得膝下寂寞。 因而,江程云收了顾云浩当弟子之后,赵氏也心底也很是赞同,对顾云浩颇为喜欢。 看着卫氏虽然一身农妇装扮,但为人诚挚,赵氏也暗暗称赞。 “这便是云浩的两个姐姐?” 看着卫氏身后的二妞和三妞,赵氏含笑说道:“是两个整齐孩子,今日头次见面,这里一点小玩意,你们姐妹收着玩吧。” 言毕,就见一个丫鬟捧了一个托盘出来,托盘里面放着两个精巧的花簪。 卫氏连连推说不敢当,怎奈赵氏坚持,也只得道了谢,让二妞跟三妞收下。 隔了一会,赵氏眼珠儿一转,便说别拘着孩子,让丫鬟带着二妞三妞出去逛园子,自己则拉着卫氏说话。 见卫氏性子率直,虽为农妇,却又并不粗鄙,加之赵氏也不是一个嫌贫爱富之人,便也打开了话夹子,两人倒也是谈得来。 “看着你家这两个女儿,我倒有一个心思,你且听着看好不好。” 过了一会,赵氏笑着开口道。 闻言,卫氏不由一愣,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含笑道:“夫人请讲。” “是这样的……” ******* 待到晚间一处吃过了晚饭,顾家一行人便起身告辞。 回到家时,已经是到了戌时。 刚到家不久,卫氏就急急催着三个儿女去洗漱回屋睡觉,然后自己则拉了顾长光进屋说起了今日在府衙的事。 “你说江夫人要给二妞保媒?” 哪晓得才说了两句,顾长光便一脸诧异地道。 闻言,卫氏不由一叹。 不说丈夫如此反应,便是她自己,刚听闻江夫人说起此事,她也是觉得难以置信。 但是既然人家提起了,总归是一番好意,而且对于他们家来说,能得知府夫人亲自保媒,也算是面上有光。 再则来说,江夫人所言的那户人家,卫氏也觉得还是不错。 江夫人所言之人姓董,名谨言,今年十八岁,平南州人士,刚巧乃是江程云心腹师爷董睿的侄儿。 这董谨言算是个苦命人,因着十多年前,平南州山洪爆发,父母双双被压在了山石下面当场身亡,从此便只得跟着大伯董睿生活。 好在董睿一家人心思纯良,加上又可怜他的身世,这么些年也是将他视如己出,不仅衣食不缺,还送了董谨言去读书。 这董谨言也算争气,前次平南州的府试也是取中了,虽然后面院试未中,但学问也是不差的,加上人又年轻,想来今后取中院试也并不算很难。 “听江夫人说,那孩子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我倒觉得不错,即便家中没有父母帮衬,但董家早就分了家,那孩子名下还有三十亩田地,而且我看着,只要他自己争气有本事,就是好的。” 想到这一门亲事,卫氏也觉得很满意,便劝顾长光道:“而且说句实话,咱们也不是什么有根基的人家,若不是看着小浩出息,说不定人家还看不上咱们呢。” 听着这条件,顾长光也是觉得还是不错。 且不说董睿乃是江程云的师爷,就单说那董谨言年纪轻轻就取中了府试,就不简单。 旁人不晓得,但陪着儿子一路府试、院试考上来的顾长光却是心里清楚的很,这些读书人考试都不轻松,能考中府试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说的不错,只要那孩子人好,旁的倒是次要的。”顾长光也是点头笑道。 “那我明日就探探二妞的意思,若是她也觉得不错,咱们再找江夫人细细地打探打探。” 见丈夫也是赞同,卫氏心里更觉得这真的乃是一门好亲事。 虽说家中没有长辈主事,但也代表着二妞嫁过去就能当家,少了许多规矩。 再则来说,那董谨言又是个争气的,说不定过两年也就能考上秀才,到时候女儿也就变成了秀才娘子。 自顾云浩院试之后,她就一直在为女儿的婚事操心,现在突然得遇这样一门亲事,卫氏只觉得身心舒泰极了。 次日,卫氏果然找机会叫了二妞,含蓄的将这事说了一下。 二妞是个极为聪敏的人,当下也明白,以她的条件来说,董谨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因而也并不扭捏作态,只红着脸点了点头。 见着女儿点头,卫氏便一脸高兴地去了府衙寻江夫人。 第56章 第56章:姐弟 因着二妞的婚事, 顾家二房几人又多在府城多待了些时日。 经过一番细致的了解,不仅卫氏跟顾长光, 就连顾云浩也觉得那董谨言是个不错的选择。 最后在江夫人的撮合下, 两家私底下通了气, 只待九月份, 董家就上门提亲。 二妞的婚事总算是定了下来,卫氏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索性就放开心思,跟着顾云浩在府城四周逛了几日。 这些日子, 他们又将整个小院重新拾掇了一番,该添置的东西也齐备了, 也稍微放下心来。 欢聚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些,不知不觉之间, 十来天过去了, 卫氏计算着日子, 准备回临川县。 临行之前,卫氏又执意要给顾云浩留下五两银子的花销。 “娘, 我一直有抄书, 现在身上还有零花,哪里需得这么多银子。” 顾云浩忙推说不要。 这些年来, 他的字精进了不少,抄书的价格也高了许多, 虽说不至于赚多少钱, 但供应他日常的开销还是没多大问题。 “你要去书院念书, 若是书院里有什么开销讲究呢?再则来说,现在你这边还多了一张嘴要吃饭。”卫氏一边说着,一面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厮巴九。 巴九今年十三岁,是前些日子他们家花了二两银子买来的。 毕竟顾云浩要到书院念书,这个院子也总得要有人守着,加上想着儿子现今也是个秀才,身边应当有个跑腿的人,卫氏便找人牙子买了巴九回来。 巴九是个苦命孩子,不过几岁便被拐子拐走,中间又辗转多处,因为手脚麻利,被人牙子留下在家里干了几年活,现在又卖给顾家当小厮。 好在顾家乃是良善之家,众人又可怜他的身世,对他也是不错。 九月初三这天,顾家众人登上了回临川的船,而顾云浩也拿上了江程云的书信,去往陵江书院念书,巴九则是留在府城看房子。 顾家人刚回青坪村没几天,董家果然找了媒人上门说亲,两家人交换了庚帖,将婚事定在了来年的三月间。 婚事定下来后,顾长光就忙了起来,毕竟女儿嫁妆的家具,从来都是他一手包办。 但好在他们家的田地基本都赁了出去,也不是很忙,顾长光也有时间做这些。 说起跟董家定亲这事,倒是有些出乎卫氏的预料。 毕竟以他们看来,董谨言父母过世,家中也没什么积蓄,应该不会有多少聘礼,但没想到董睿竟然出面给置办了聘礼不说,还送来了三十两银子的聘金。 这笔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知道他们先前在府城买的那个小院子,也不过四十五两。 当然,高兴归高兴,卫氏并没有打算将这一笔银子扣下,直接爽快地将这钱作为二妞的压箱银。 因着先前说待二妞、三妞出嫁时,家里就不再给压箱银,而是改成置办一点妆奁田,要么从家里先前买的四十亩地里划出五亩,要么按着二十五两银子的价钱,就近给二妞她们姐妹置办一点。 二妞此番定下了跟董谨言的婚事,卫氏也就将这件事拿到了心上。 毕竟平南州虽然称不得远嫁,但也并不近,要是果真只将他们临川县的地里划出五亩给二妞,也确实太远了些,实在不方便打理。 卫氏也犹豫了许久,毕竟淮安到平南州可得一天多的路程。 她原本还在为董家送来的三十两聘金欢喜,现在却是有些发愁了。 照着卫氏原本的心思,董家送来的三十两,加上家里原本预留的二十五两,拢共也有五十五两,实在没有必要全部用来做压箱银,干脆直接买上十亩地做妆奁田。 但是来回一趟平南州,不说路费,就算过去住店、吃饭,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若是能即刻找到合适的卖家倒还罢了,假如一时半会寻摸不到有人家卖地,或是价格不合适,那岂不是白费了银子? 为着这事,卫氏跟顾长光商议了许久,仍是想不到什么法子。 最后,两口子还是决定告之二妞一声,将那五十五两银子作为压箱银。 二妞听闻此事之后,却是眼珠儿一转,随即想到了解决之法。 “娘,爹,不如也帮我在府城寻摸一个房子吧?也不用好,府城那房牙子不是说,城西房子便宜些,就买城西的就是了。” 二妞笑着说道:“刚好巴九又在府城待着,就让他先打听打听,待到价钱合适,差不多说定的时候,过去付银子办房契就是了。” 顾长光夫妇一听这话,当下也是豁然开朗。 这主意不错啊,董谨言现在跟着董睿一家过日子,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现在成家了,总归还是得分出来单独住的好。 而且董谨言是个读书人,今后若是考中秀才,说不定得在府城读书,若是没个房子,难道二妞到时候还得回他们平南州乡下? 再则来说,二妞跟董谨言若是在府城安了家,平时也能照料照料儿子顾云浩。 几处一思量,卫氏更觉得这真的是个好主意,当下就拉着顾长光想办法,给顾云浩和巴九带信,让留在府城的巴九寻摸合适的房子。 顾长光想了想,也觉得不错,便写了封信,到县城找到顾长荣,走了寄递铺子的门路,不过两日的功夫,就带到了府城。 看着了信中所言之事,顾云浩也忍不住暗赞他二姐心思聪敏,居然能想到这一层,当下就让巴九四下打探。 巴九是个得力的,不过几日功夫,就在城南跟城北各寻摸了两处院子。 顾云浩抽空去看了看,两处房子都算是价格不错,因想着董谨言是个读书人,说不定今后得在府学读书,便做主买下了城南的一个小院。 因着这院子位置稍微偏一些,又比先前他们买的那一处小一点,因而没有超出原本五十五两银子的预算,只花了四十两银子。 卫氏跟顾长光知晓这事,也很是满意,不仅买了房子不说,还能留下十五两银子做压箱银,这样自然更好。 时间过得飞快,过了年之后,二妞的婚期也越来越近。 成婚前夕,家里又是好一番热闹。 不仅顾云浩向书院告了几天假,特地赶了回来,大妞夫妇二人也抱着未满周岁的儿子回了娘家。 刚开始的时候,众人都是满脸喜色,但没过两天,三妞就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起来。 当然,除了三妞之外,旁人大多都没有注意到这些,毕竟再过两天,就是董家来迎亲的正日子,一家人都忙着筹备当天的宴席等事。 顾云浩这几日也是忙个不停,家里开宴需要什么东西,都是他跟顾长光两人到县里买。 这日从县城回来,已经是到了傍晚时分,顾云浩父子两人将身上挂着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略微休息了一会,便回到西院。 一进院子,便见二妞跟大妞坐在一处说话,大妞怀里的小侄子也时不时‘咿咿呀呀’地闹腾两句。 看着这一幕,顾云浩心里一阵温润。 在这个时代,他不会再如前世一样孤独,也是有家人、有姐姐、有侄儿的人了。 “来,舅舅抱抱。” 笑着进了院子,顾云浩张开双手逗弄侄儿。 “小浩回来了啊,累了吧,快坐下歇一会。”二妞笑着拉顾云浩坐下道。 坐定之后,顾云浩笑着对大妞道:“大姐,我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哦哦哦,小宝儿乖,咱们进屋睡觉去咯。” 话未出口,大妞忙抱起儿子笑着哄了哄,便对着二妞道:“小宝看着像是困了,我先哄他睡一会。” 言罢,便抱着孩子起身往屋里走。 “大姐,这几天还有些凉,可是要给小宝盖严实了。”顾云浩忙跟着起身嘱咐道。 二妞却是看着大妞的背影,又看了看一旁浑然不觉的弟弟,最后沉默了下来。 次日,大妞、二妞、三妞三姐妹全都挤在二妞房里看喜服。 “姐,奶奶找你们呢。” 顾云浩敲了敲门,进去说道。 “奶叫我们什么事啊?”三妞笑嘻嘻地问。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许是有什么话要说吧。”顾云浩答道。 大妞看了一眼床上放着的大红色喜服,侧头冷声道:“即便知道是什么事,你当他还会告诉你不成?” “大姐,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三妞见她语气不对,忙道。 “不就话面上的意思么。”大妞却又是一笑,说道。 听着这话像是不对,顾云浩脸上也带了几分疑惑:“大姐,可是有什么事,心情不好?” “我有什么事,也不劳烦你操心。” 此言一出,顾云浩也是愣住了,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小浩,你先去吧,我再跟大姐说说,等会就到奶奶那边去。” 见状,二妞忙笑着跟顾云浩说道,一面又将他往门外推。 “大姐,是不是姐夫与你生气了,若洪家有什么对不住你,你只管告诉我,我定会上门给你撑腰。” 想了想,顾云浩仍是不解其中关窍,只当是洪志远与大妞生气,便温声对大妞道。 言罢,见大妞也没甚反应,他也只得转身出了屋子。 看着顾云浩出门时候失落又单薄背影,二妞不由心里一酸。 她的弟弟,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在努力,丝毫不敢松懈,只为了给她们扛起一片天...... 走到门口看着顾云浩已经走远,将门关上反拴了。 回过头来,二妞直直地看着大妞,面沉如水。 “大姐,你凭什么这样对小浩!”二妞的声音中明显带着怒意。 “我对他怎么了?” 大妞看了一眼在一旁穿上睡着了的儿子,轻飘飘地道。 “小浩他没察觉到,难道你以为我也没察觉到么?这几日你明里暗里就没给过小浩好脸色,我倒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惹着你了,姐弟之间还用得着你这样甩脸色。” 听了二妞的话,大妞好似也被说中了心事,面色更是不善起来,道:“你们还果真是姐弟情深,你这样维护他,也难怪他偏心你些。” “偏心?这话怎么说啊大姐。”三妞见两个姐姐都面色不好,忙出言劝道:“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咱们有话好好说不成么?二姐就要大喜了,何必这样呢。” “三妞,你还没懂么?大姐是看着我出嫁,想到她出嫁的时候了,这才在这里阴阳怪气地说话。” 二妞明悟过来,也不愿掩藏,直言道:“俗话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大姐你现今日子过得也不错,怎么会变成这样。” “得了实惠的人,又来说这话,可真是会说不会做啊。”大妞冷冷一哼,说道:“谁不知你这次出嫁,家里不仅给买了四十两银子的房,还给十五两的陪嫁,现在也好意思在我面前说这话。” 此言一出,二妞并不说话,只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一时竟觉得眼前这个大姐有些陌生。 “大姐,你别这样说,二姐那房子是董家给了三十两聘金……” 三妞忙在一旁解释,但话还未说完,大妞便出言打断道:“我知道,董家给了三十两,她那房子四十两,最后娘还要给十五两的压箱银,家里可不是为她出了二十五两,我先前出嫁,家里也不过是出了十两,这难道不是那好弟弟偏心的缘故?” “大姐,你难道不晓得,二姐前天一早就找了娘,说为了公允,咱们三姐妹的嫁妆应当是一样,所以就要了那处房子,拢共也只花了家里十两银子,不要娘添压箱银了么?”三妞急急解释道。 闻言,大妞不由一愣。 她这几日心里只觉得翻江倒海,只想着顾云浩因着跟二妞关系好,偏帮二妞,因而什么都看着觉得烦,更是不愿意跟顾云浩说话,整个心思都沉浸在气闷之中,还真是没有注意去听旁的事。 这时二妞心中的怒意也慢慢消退,只余下一阵酸楚和无奈。 “大姐,我只问你,即便家里给你我的嫁妆不等,你又为何怪小浩偏心。”二妞声音清冷,全然不似往常的热切爽利。 “爹娘一向心疼他,自是他跟爹娘提及。”大妞执着地道。 “是的,爹娘心疼小浩,若不是他出言相劝,你以为你当初能有嫁妆跟压箱银子?你心里很清楚爹娘偏心,但你偏生不提,就唯独对小浩阴阳怪气,无非是你心里清楚,小浩他在乎我们姐妹,所以借此伤他的心。” 听了二妞这话,大妞面色也有些不好,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硬着头皮否认道:“我没有。” “当年你的婚事,小浩也没少费心,明里暗里想着法子的劝奶奶跟娘,若不然你以为就当时家里那么穷,洪家的聘金能交给你带回去?现今你倒是忘了,当时家里尚未分家,小浩又得念书,咱们二房拢共就六十两银子,他就劝着娘给你添了十两压箱,这还算对不住你么?” 说到这里,二妞又是一叹,继续道:“只怕你不知,小浩早就劝了爹娘,说在新买的四十亩地里面划出五亩,过户到你的名下,算是给你添置的妆奁田,昨日他到县城已经办好了地契,原本打算回来就告诉你的,只是你不愿理他,借口说小宝睡觉走开了,他还未来得及给你罢了。” 听了这话,大妞也忍不住动容了,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姐,说实话,自小浩念书以来,咱们一家子都将希望放在他的身上,我有时候在想,凭什么他的肩膀上就一定要扛着这么多东西,就因为他是男孩?这些年来,他会不会觉得累……” 二妞的声音更是低了几分,看着大妞淡淡地道:“大姐,小浩是真心对我们姐妹好,若你有什么不满,还是找爹娘或是爷奶分说吧,别再这样对小浩。” “是啊,大姐,小浩这些年对咱们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清楚啊。”三妞也忍不住插了句话。 见大妞一直默默不语,二妞便打开了门,看着她道:“大姐,你回屋去好生想一想吧,我这里人来人往的,你也不能安定心思。” 听着这话,大妞也只得抱起睡着的小宝,回到了自己出嫁前的房间。 刚进屋子,刚巧洪志远在房里换鞋子。 大妞也不说话,将小宝放到床上,便坐在床沿发呆。 “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察觉到妻子的不对劲,洪志远忙关心道。 “没事。”大妞神色勉强地回了一句。 “你可别这个样子,你那弟弟一大早就找了我,说看着你这几日好似有什么心事,不仅一再叮嘱我不许对不住你,还给了一张写了你名字的地契,说若是洪家容不下你吃碗饭,他顾家就养你一辈子。” 洪志远笑呵呵地说起这事,打算用来引妻子一笑。 那晓得话才说完,就见大妞的眼泪珠子就一颗颗滴了下来。 想起方才少年那个单薄的身影,大妞更是心里一阵酸楚。 小浩……她的弟弟…… 第57章 第57章:府城讲学 淮江十里江面, 宽博浩渺,轻舟商船往来不断。 顾云浩登上客船,立于船甲之上。 前方是遥无边际的淮江,江水长天共接一线;身后是远远眺望的家人,殷殷嘱托尚在眼前。 家中诸事已了,他也是该回府城读书了。 这日江上清风徐徐,一路顺风顺水到了淮安府, 匆匆回了趟小院,跟巴九一起胡乱扒上几口饭,顾云浩便去寻江程云。 “你这回去几日,没有把老夫说的功课给忘了吧?” 一见到他, 江程云便直接说起学业之事。 “学生不敢。” 顾云浩忙拿出数张纸页, 上面的字迹看着清逸非常。 这乃是先前他回家之时,老师留下的功课,一共是七篇文章, 其中四书的两篇, 而五经的却是五篇。 不错,他已经跟着江程云治《春秋》半年有余了,这半年的时间他不曾懈怠,江程云也倾囊相授, 现在也总算是勉强入了门。 自上月起,江程云便开始要他以《春秋》行文, 且每十日都会给出题目来练习。 双手将这几日所作的文章递给江程云, 顾云浩道:“老师, 学生这几日做文章,虽是觉得审题还算尚可,但却有一种不知该如何下笔之感。” 接过那些纸页,江程云也不着急去看里面的内容,先是看着那纸面上的字,不由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他这名字弟子不仅有悟性,还肯下功夫,如今这字又较半年前进步不少,隐隐已有自己的几分风骨在里头。 “你已经知道无从下笔,可见已经开始入门了。” 江程云捻须笑道:“那你且说,做《春秋》之文章,有何难处,又为何无从下笔?” “只在破题一处,学生便觉得难以适从,下笔之时,更是觉察笔力不足,却又难以言之有物。”顾云浩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治《春秋》与治《礼记》不同,读《春秋》实乃读史,讲究修身明智、借古鉴今,且《春秋》一经微言大义,字句皆暗含褒贬、字字针砭,你虽是用功,但尚且年幼,又阅历尚浅,即便得窥其中真义,也很难以古观今,故而作文章之时,难免有心力不足之感。” 江程云看了一遍顾云浩的文章,不由叹息道:“只是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也并非仅靠拿着书本苦读就能行的,只有你寻常多看多思,看这世间百态,再推思其中道义,借古观今,方才能真的心有所悟,笔下有力。” 听了这话,顾云浩亦是心里一震。 他前世今生拢共活了四十余年,竟然在江程云眼中,仍是阅历尚浅? 推思而看,他前世确实是一直在学校念书,最后参加工作没两年便穿到了这里,可以算是没接触社会多久。 到了这个时代,小时候闭塞于家中,一日三顿饭都难以顾全,即便后面读书了,也一心埋头于书本之间,哪里有心情关心什么世道人心。 看来真如老师所言,他还是所知太少了。 “老师,那如此情况,学生该如何?”顾云浩问道。 “难以行万里路,那便只得读万卷书了。” 江程云放下手里的纸页,双目直直地看着顾云浩,道:“读史让人知得失、经新替,最是明心明智,《春秋》一经为史家之言,你必得跳出文字,先观其史,待有所悟之后,再细细推敲其中字句。” “是,学生明白。” 顾云浩忙点头答应,说道:“老师前次所言的《春秋》诸传,学生已经读完丘明先生的《左传》,虽是反复可诵,心有所思,但仍是觉察笔力不足。先前只当是学生悟性不足,用功不够,原来还是读书太少的缘故?” “这话倒是不错,只是丘明先生更侧重于注‘史’,谷梁、公羊两文更重释‘义’,你须得通读‘三传’之后,方才能得入《春秋》之门径。” 听了这话,顾云浩忙点头应下。 治经不同于治四书,治《春秋》,首先便得通读“春秋三传”,即,即左丘明的《春秋左氏传》,公羊高的《春秋公羊传》,谷梁赤的《春秋谷梁传》。 一般读通悟透这“春秋三传”之后,便稍算入门,而后开始兼学史书。 江程云却从来都提的是“春秋五传”,把《春秋邹氏传》和《春秋夹氏传》纳入其中,统一作为顾云浩治《春秋》的必学篇目。 “现下你也且不必心急,待‘五传’读完,便会进步许多,只是你必得静下心思,安心做学问才可。” 说到这里,江程云顿了顿,继续道:“你想来自制克己,我是不愁你会否虚度光阴,但你且需记着,万不可只看书本死读书。” “多谢老师教导。”顾云浩认真地点了点头。 江程云知晓这个弟子一向懂事,也不再多言,便又拿起先前那几篇文章,细细看过之后,便直接指点顾云浩行文。 他讲的详尽,顾云浩明悟地极快,几篇文章讲解下来,顾云浩只觉得获益不浅。 看着天色渐晚,江程云料想顾云浩今日去不了书院,便留他一起吃晚饭。 次日一早,顾云浩嘱托了巴九几句,便背上书箱,赶往陵江书院。 陵江书院坐落于陵江之畔,修建至今,已经有三百余年,且历经两朝,在整个越省乃至淮江流域都颇为有名。 陵江虽称之为‘江’,但实则并不算宽阔,仅是淮江的一条支流罢了。 其中淮江居西,陵江位东,两江于淮安府相汇,齐流向东,连贯着整个越省东西。 陵江书院离府城不远,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 顾云浩出了东城门,便沿着官道一路而行,时而驻足休息,时而临江远眺。 因着他出门早,即便走走停停,也是还未及午时,便到了书院。 陵江书院虽取名‘陵江’二字,实则却是依山而建。 及至山门之下,看着隐于山间的房舍楼阁,转首又看了看身后的悠然江水。 依山傍水,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顾云浩心里大赞一声,拭了拭额上些微的汗珠,嘴角含笑,拾阶而上。 步入大门,一路经讲堂、过回廊、至后堂,顾云浩总算到了自己的寝舍。 陵江书院的学子讲究一个贵精不贵多,即便书院传承日久,声名远播,但其实院中学生并不多,拢共不过七十三人。 跟官学相同,陵江书院也分为内舍跟外舍。 只是这里的内舍学生只十九人,基本都是已经取中了秀才,即便有一两人并非生员,但也是考过了府试,只差临门一脚。 而外舍分为甲班跟乙班,甲班学生二十人,乙班二十四人。 值得一提的是,陵江书院并不招收蒙童,一进学,便直接开始讲治四书五经。 虽都是治四书五经,但内舍跟外舍也是有些不同的。 内舍的学子基本是以应对乡试为主,因而即便治经,主要为制艺,以时文、策论等为主,随后诗赋、杂文、表判、算学之类也是要学的。 而外舍学子基本乃是以童试为纲,与内舍不可同日而语。 外舍甲班的学子,基本便是进学几年,准备下场应试的,而乙班的大多是刚进书院。 因着书院里学子并不多,所以大家住的也尚算宽敞,皆为两人一间寝舍。 寝舍并不大,但好在所需之物都算齐全。不仅有两张小床,每名学子还有单独书案座椅。 除了要求两人一间之外,学里也不再强制给学子分寝舍,因而大家都是拉着自己平时交好的同窗共住一间。 顾云浩到书院时,正值书院讲学,即便想进入讲堂听课,但也不好贸然打扰,便只得先回到寝舍。 先将书箱里的书取出来放好,又将带来的衣物稍做收捡放好,忙完了这些,放才坐在椅子上歇息一会。 他离开书院数日,但书桌依然整洁,不仅桌面上未有尘迹,就连桌上的书纸文房等物,也都是纤尘不染。 显然是在他离开这段时间,有人特意为他擦拭过了。 顾云浩心下明白,眼中自然是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 没一会,正好到了午正时分,随着散学的钟声一响,众多的学子便纷纷抱着自己的书纸,自讲堂出来。 没隔一会,只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走近来一名少年,那少年见着顾云浩,亦是面带几分惊喜。 “云浩,你回来啦!” 顾云浩举目看去,只见来人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着陵江书院的青色学子长衫,面容俊秀,眉宇举止间尽显出身世家的风华气度。 不是旁人,正是先前相识的季航。 第58章 第58章:书院读书 陵江书院, 虽是仅有学子七十余人,但讲郎却有九人,外加山长一名,共十位先生。 山长柳予安乃是两榜进士出身,后辞官回乡,到书院讲学,而后为越省巡抚授为陵江书院山长。 柳予安博才广识, 在书院里威望颇高,但讲学却是要少一些,除了每个月在书院为所有学子讲一场月课外,只会半月为内舍弟子开堂讲一次《中庸》。 所谓月课, 即每月只有一堂, 一堂就是一天,乃是柳予安的专场,主讲四书, 书院全部学子都可参加, 月课之时,学子们可以当堂请教,让柳予安帮忙解答寻常学业中的疑惑。 书院除了月课之外,还有朔望课, 即每月初一十五,院中讲郎会轮流开堂讲学, 只是朔望课, 不同于月课以讲四书为主, 却是主讲五经。 因着学子们各自本经不同,便可自行选择听哪位讲郎的朔望课。 陵江书院的讲郎都是已经取中了乡试的举人,即便不如柳予安那般有号召力,但也都是才学之士,到书院讲学为师,不过多是为了回馈家乡、立德传道罢了。 对于这样的人,顾云浩是打从心眼里敬佩。 要知道,这些书院里的先生,若是放在寻常,是给多少束脩都难以让其收徒教学的,毕竟俗话说‘穷秀才、富举人’,到了举人这个层面,立马身价上涨,与平民划开界限,举人不仅免税多,而且随之而来的就是商户地主的依附和乡绅的巴结。因而,到了举人这个层面,便不会开办学堂,赚取学生束脩。 陵江书院为百年书院,自然更是不会如此。 顾云浩他们这些学生进学之后,竟然是除了自己的书纸文房的开销之外,也不必再给书院束脩银。 一般而言,学堂到了陵江书院这个层面,堪为一省之最,不论是巡抚衙门,亦或是淮安府,都会给予一定的治学经费。 再则来说,陵江书院历经三百余年,高中入仕之人不少,学子为官之后,多会在有余力之时,为书院添砖加瓦,置办学田,以资办学之用。 可以说陵江书院能有今天的名望,甚至经历朝代更迭,仍传承至今,靠得就是书院里一代又一代的先生和学子聚力而为。 今日一大早,顾云浩便收拾了书本纸页,拿上文房匣子,准备前往讲堂。 “云浩,我先前跟你说的可有兴趣?” 季航笑着问道:“我们学社而今并非只谈五经,也开始兼作四书时文跟诗赋了。” 略微想了想,顾云浩还是面带歉意地道:“还是算了吧,我这本经都尚未学透,实在也是无暇其他。” 季航说的是学社之事。 学里的学子们为了交流所学,多会起建学社,在讲郎们讲学之余,同一学社的学生们便会聚集起来,开社辩学或互相解惑。 这也算是学生中的一个小团体,不仅可以拉近同窗之谊,更有助于学子们互相督促进学。 因而书院对此也并不干涉,甚至颇为支持。 一般而言,学社也并非是随便乱起的,陵江书院的学社,大多都是以五经而分,多是主治同一本经的学子们共起一社。 季航主治《礼记》,他们的学社里也都是以此为本经的学子,平时也多是聚在一起研习《礼记》。 因着顾云浩兼治两经,季航便几次邀他入社。 若说对于学社没有动心,顾云浩心知那是假的,毕竟一个人读书,跟一群人读书是有不同,而且他也并不是那种不愿与人交流互助之人,但实在是觉得没有时间。 毕竟虽然是准备兼治两经,但科考应试之时,仍是需要五经仅选一题作答,意思就是科考的时候,不论士子能通几经,只需做一题即可。 顾云浩一向喜欢《春秋》,便打算科考之时,以《春秋》为主经应考,但是他刚开始治经不久,即便今年的秋闱不得下场,但三年后的乡试,他却是再也不想错过。 旁的学子大多从治经开始,都只选一经,这样一来便会轻松许多,毕竟从是自开始治经到乡试,最少也有六七年的时间。 而顾云浩却是不同,他从十一岁开始治经,但是前面三年却是治的《礼记》,直到去年秋天,才开始跟着江程云治《春秋》,若是准备三年后乡试下场的话,他只有三年多的时间,这样一来,在治经上,要比寻常同龄的学子们少了一半的时间。 当然,学子们互相交流绝对是件好事,但奈何书院里治《春秋》的学子太少,内舍仅他一人,外舍虽有两人,却是乙班学生,年岁太小,实在难以起建春秋书社,所以只得罢了。 “那行,若是哪天你有兴趣了,随时跟我说。” 季航也不在意,直接说道。 随着一声钟响,学子们都开始往讲堂而去。 今天是朔望课的日子,书院里的讲郎会轮流开堂分讲五经。 治《春秋》的人少,学子加上顾云浩一共就三人,而先生自然也少,整个书院就一名讲郎以《春秋》为本经。 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走进前堂最西侧的一间讲室,边见那两名外舍学生已经等候在此。 因着人少,他们这间讲室便小上许多。顾云浩上前跟那两人点头示意,而后便坐下将自己的文房等物一一拿出来放好。 隔了一会,边见讲郎陆延宁抬步进来。 朔望课上,一般都不会细细讲经,大多都是以师生问答的形式,由学子提问,先生答疑。 顾云浩他们三人学业进度不一,更是如此。 因着书院每季的季考,顾云浩成绩都是不错,因而自山长到讲郎,众人都对他颇为重视,当然,这个‘重视’里面,也有很大成分是来自于他院试案首跟江程云弟子的名头。 陆延宁作为书院里唯一治《春秋》的先生,寻常顾云浩在学业上有什么不解之处,也是多向他请教。 毕竟书院到府城还是得走一个时辰,他不可能时时去找老师江程云。 朔望课只有半日,每每朔望课后的下午半日,都是学子们自己安排学习的时间。 午休过后,顾云浩想也不想,便直接到了书院的藏书楼。 书院的藏书楼典藏丰富,可谓包罗万象,且对他们这些学子完全开放。 藏书楼一共三层,楼上两层皆是藏书,最下面的一层却是摆上不少书桌案椅,以供学子在此读书所用。 除了可以在此翻查阅读书籍之外,学子也可在此将书带走借阅,当然每本书都有归还的期限。 这就有些类似于前世学校的图书馆了。 初到出院之时,顾云浩听闻这个消息,也是兴奋异常。 毕竟对于他们这些寒门子弟来说,家里是很难拿出钱让他们买很多书的,一般都是只买科考必用的那些,若是想要看看别的书,便只得到书肆去蹭书看。 对于治学念书之事,顾云浩一向舍得下面皮,曾经也是常到书肆蹭书看。 现下书院有这么一个藏书楼,对他而言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好消息。因而课余时间,除了吃饭和睡觉,顾云浩一般都是泡在这藏书楼里面。 迈进藏书楼,顾云浩四下一看,果然见着已经有好些人在此。 朔望课后,学子们都不愿浪费这半日的时间。 顾云浩心下一叹,这个时代学子的自制力真是挺强。 例如刚进学的外舍弟子,基本是九岁到十岁的样子,进学之后便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除了讲郎们吩咐的课业之外,大多都还会抽空温书练字。 即便今天下午,这藏书楼里也有好几个乙班的外舍弟子在此。 看着眼前,顾云浩不由想起自己当年上小学五六年级时候的情景,旁的不说,至少在念书上,是不如这些人用功的。 看来还是时代不同,前世的世界花花绿绿,容易使人分心,而且人生的出路未必仅读书一条。 而现在这个时代,不仅世家大族推崇读书科考,平民百姓更是如此,若想出人头地,改换门庭,就只有用功读书,一朝高中。 想到这里,顾云浩不由感叹科考在这个时代的地位。 极快地回过神来,顾云浩也并不作他想,开始找书。 《左传》他已经是倒背如流,且也通达了其中含义,甚至一字一句,都可谓是了然于胸,便将书归还了藏书楼,而开始借阅《公羊传》。 因着书院治《春秋》的学子不多,因而关于春秋一经的书籍并不抢手,借走了也不必着急归还,只要求不得损坏罢了。 待斋夫登记之后,顾云浩也不急着回去,而是直接寻了个位置坐下,直接在藏书楼里温书。 认真的时候,时间过得极快,感觉没多大一会,就过了申时,藏书楼关楼的时间也到了。 收捡好东西,顾云浩亦是跟着众位学子的脚步出了藏书楼。 一路向后堂而去,待至一处凉亭附近,便见有七八个学子聚在那亭中,却是在开社辩学。 举目看去,季航亦是身处其中,想来是主治《礼记》的学社了。 学子们或凝神静听,或皱眉思索,或互相争论,可谓全心投入。 唇角微微一扬,顾云浩抬步走开,不去打扰。 走在回寝舍的林间小道之上,感受着书院这传承百年淳厚的书卷气息,只觉奋发进学之心更甚。 陵江书院…… 顾云浩有一种直觉,这个地方会让他永生铭记。 第59章 第59章:那位姑娘 读书的日子虽是单调, 但顾云浩却不觉得乏味。 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入了冬。 这几日天降大雪,整个淮安城都是一副银装素裹之态。 顾云浩、楚毅、季航、李文旭四人齐聚于顾家城南的小院。 自院试之后,楚毅跟李文旭都得中秀才,两人皆到府学读书,因而每每陵江书院休假的时候,两人都会相邀来寻顾云浩。 陵江书院每半月学子可休假一天, 虽是肯定来不及往返临川县,但顾云浩还是会回一趟淮安府。 季航跟顾云浩乃是陵江书院的同窗,加之几人先前又在临川县相识,故而也是时常跟着一起到顾云浩的小院来。 当然, 季航乃是云宁季家的嫡子, 季家在府城也是有宅院的,但家中却并非只季航一人,故而倒是不如顾云浩这里方便自在。 此刻, 几人交流了府学跟陵江书院的学业情况, 便在厅中吃茶闲聊。 “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不知到了明年春闱的时候,会不会暖和一些,不然只怕得有许多士子抗不住。” 季航吃了口热茶, 又看着门外的大雪,不由感叹道。 闻言, 顾云浩也是忧心忡忡。 他倒是来不及感叹春闱之事, 反而更是担心顾云涛。 经上次落榜之后, 这个堂兄进学更为刻苦,心志也越发坚定。 甚至还拒绝了方氏为他寻摸了许久的亲事,只说一日不取中县试,一日就不成婚。 因而,想来无论明年的县试是个什么情况,顾云涛也是一定会下场的了。 要知道县试都是二月间,若是一直这样冷下去,对于应试的考生来说,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顾云浩心底还是很认可顾云涛这位堂兄的,自然也是希望他明年的县试能一举考中。 “只盼过年之后,天气能暖和一些吧,若不然不仅是春闱,县试只怕也艰难。” 叹了口气,顾云浩跟着点了点头,说道。 “云浩,你堂兄是准备明年应试么?” 楚毅知晓顾云涛的事,遂问道。 “正是,堂兄这两年埋头苦学,只盼他明年能中吧。” “不想,你与家里堂兄竟然如此要好,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吧。”季航眼睑一垂,眼中竟是带着几分恍惚。 “所谓血浓于水,且我与堂兄自小一处长大,若是这样关系都不好的话,还何谈什么‘亲人’之称呢。”顾云浩道。 “血浓于水么……” 闻言,季航只低喃一句,便默默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此情状,顾云浩几人也都暗暗猜想他触动了心绪,便不再提及方才之事。 看来世家公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过想来也正常,世家大族不仅家里人口多,还规矩严,虽是衣食无忧,一生富贵,但也少了许多脉脉亲情在里面。 若是糟心点的人家,来个嫡庶之争什么的,那就更是让人烦心了。 还是自己家里好…… 虽然跟季航更为熟悉一些,但季航不提及,顾云浩也从不过问他家中之事,今日倒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神态。 平日季航行事说话皆是一副温和公子的模样,此时却这样沉寂,顾云浩只觉得一时倒有些不习惯。 不过季航也是个通透的人,仅仅片刻就回转了心思。 只见他淡淡一笑,似先前的心绪全然消散的样子,说道:“说起应试,我前些日子刚叫人从京中带回来几本书,想来你们也有些兴趣。” 闻言,众人皆是来了精神,忙问:“什么书?” “国子监每年十月会有一次岁考,且会从学生文章中择优编录成册。” 说到这里,季航顿了顿,看着几人笑道:“再则另有今年京中新编制的各省乡试的程墨。” 居然是监生岁考跟各省乡试的程文集录! 听了这话,众人皆是心中一热。 他们都是才取中的秀才,又都年轻,自然都想在科考上再进一步,因而对乡试之事,也皆是关切非常。 先前他们越省乡试的程墨,几人也都是买了集录的,在自叹弗如之后,皆是认真加以研习,学长补短。 而没想到的是,季航居然能这么快,就弄到全国各省的乡试程墨集录,这样采观全国优秀士子的文章,无疑对自身学业是大有裨益的。 再说国子监,作为最高学府,自然更是汇集了天下的优秀士子,绝对是顾云浩这些士子书生所向往的地方,国子监岁考编录的文章,亦是足以值得他们学习的。 见着众人如此反应,季航也不吊大家胃口,遂道:“虽是仅有一套,但我们几人可以换着看,每次学里休假,咱们再换就是了。” 顾云浩几人听了这话,自是感激不已。 先且不说这文章集录有多难得,就说季航愿意如此跟他们分享,便已经是很大气了,毕竟三年后的乡试,他们亦是彼此的竞争对手。 这里季航已经拿着纸笔,写下了一张字签,便让巴九拿着去季府取书。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听见外面似有响动。 “估摸着是巴九回来了。” 顾云浩轻轻一笑,便起身出去开门。 取下门栓,打开大门之后,看着眼前的情状,顾云浩不由微微一怔。 眼前之人哪里是巴九,却是一个眉眼俊俏的年轻女子,这女子不过十四五岁,正神情娇俏地立在他家门口。 女子身后不远处,正是一架珠缨八宝的华盖马车。 “这位姑娘……” 心下诧异,顾云浩正欲相问,却见巴九自急急自那马车后跑了出来,回道:“公子,我回来了。” “这是?” 见着顾云浩问,巴九忙解释道:“我去了季公子府上,季府的人本是按着季公子所言,准备给了我书就罢了的,结果刚巧遇上季小姐,季小姐说有事要寻季公子,便亲自送书来了。”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有些没有想到。 但因涉及季航家里之事,当下也觉得不便多问,便直接回身向院里喊了一声季航。 这里又只得硬着头皮对那女子拱手一礼,道:“劳烦季姑娘略等,令兄即刻就来。” 此言一出,却哪里晓得那女子‘咯咯’一笑,说道:“真是个书呆子,谁告诉你本姑娘就是我们家小姐来着?” 闻言,顾云浩也不由无语。 看来眼前这女子是个丫鬟了。 不过,他又不是认识什么季小姐不季大姐的,认错人也很正常好不好。 刚刚不过是看着季航的面子上,为了不慢待人家,客气一句,结果反倒引来了这丫鬟的嘲笑…… 看来前世的电视剧小说里面讲的真是不错。 果真是每一个大家小姐身旁,必然有一个伶俐又让人哭笑不得的丫鬟! 马车离得并不远,季萱坐在马车之内,自然听到了外面人的话,此时也微微掀起一侧的帘子,看了过去。 只见那门口正背手而立着一位少年,这少年身穿的一身青色旧衣,并无什么大毛的衣裳御寒,却并未因这寒冷的天气而身形佝偻,反而是如青松一般地立在这鹅毛般的大雪之中。 那少年面容俊朗,眉眼之间带着礼貌的微笑,却是另有一种让人难以看透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少年,季萱只觉得似曾相识。 蹙着眉细细思量了片刻,忽然这少年跟记忆中那个身影重叠起来。 竟然是他! “小萱?”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季萱亦是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随即戴上帷帽,下了马车。 “二哥。” 走到季航身侧,季萱唤了一声。 这时楚毅跟李文旭也凑热闹的跟了出来。 “喂!我说是怎么……” 楚毅一路走一路吵嚷,正准备问是什么情况,结果就见着门前立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当下也不好意思大声喊了,只对着顾云浩低喃:“什么情况?” “这是我的妹妹。” 不等顾云浩开口,季航便主动介绍道。 本朝民风开化,对女子的约束也较前朝少了许多,而今不仅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可上街出游,就是世家名门的女子,也不再是如前朝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开始活跃于各城里城郊,在首饰胭脂等铺子里,更是随处可见这些世家小姐们的身影。 因而,季航也并不作他想,直接大大方方的介绍他的妹妹,只是觉得女儿家名字不好随意说出去,就并不提及姓名。 “妹妹,李兄跟楚兄是我的好友。” 季航笑着指了指李文旭跟楚毅,又看着顾云浩的方向介绍道:“这位顾兄,亦是我在书院的同窗。” 果真姓顾…… 季萱心里一跳,面上却是不显,直接笑着跟顾云浩三人见礼问好。 “我让小厮去取书的,怎么你跟着来了?”季航皱了皱眉,面带疑惑地问。 “原本我是打算去八宝斋的,就顺路将书给你带过来,再则也是告知你一句话。” 闻言,季航忙问:“什么?” “叔爷爷来了。” 季萱这时却是突然一笑,声音也俏皮了不少,道:“叔爷爷说,这次若是等不到你,就绝不回云宁了,会一直在府城守着。” 闻言,季航一向温和俊秀的面庞也是有些绷不住了,当下就垮了下来。 季萱却是轻声一笑,又朝顾云浩的方向看了一眼,便不再久留,直接上了马车。 “二公子,二公子?”车夫抱了一摞书走过来,“这书小的给您放这里了啊。” “不用,不用,交给我就好。” 巴九忙站出来接着。 看着马车走远,顾云浩一拍季航的肩膀:“想什么呢,先回屋吧,咱们且先看看这些魁首们的文章。” 季航早已回过神来,也是爽然一笑。 “走,学业重要。” 第60章 第60章:淮安大雨 顺德二十七年, 顾家可谓是好事不断。 首先是顾云涛县试、府试连连取中,虽说名次并不算好,但也足以令全家人兴奋了。 自顾云涛取中之后,顾家在整个青坪村乃至紫云里的名声又旺了许多。 不仅顾长荣跟方氏这段时间走路带风。 就连顾长光两口子也是满面红光,毕竟顾云涛有出息,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再来就是顾家三妞的婚事定了下来。 男方是本地有名的地主之家,而且那名后生也读书识字, 虽是尚未取得功名,但学业还算不错,慢慢熬应该也能熬出个名堂。 转眼就到了六月间,陵江书院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放半年假, 一共有十天, 因而顾云浩趁这个时候回到了青坪村。 哪晓得刚回村不久,天就开始下雨,且连续三天大雨不断。 坐在屋檐下, 看着院里急急而下的大雨, 顾云浩不由叹了口气。 虽说这个时节下雨是个好事,但这雨是不是也太多了。 大雨连续下到第四天,还不见停的样子,顾云浩不由担心起来, 索性披着蓑衣在村里转着看看。 待到河边,果然见着河里的水位涨上来了不少, 些许稻田也被水冲垮了田坎。 要是这雨一直这么下下去, 只怕就要反倒成灾了。 “爷爷, 今年这雨是不是太多了点?” 顾明良也是一脸惆怅地看了看天,道:“也不晓得这老天爷是怎么了,只盼早些停吧。” 闻言,顾云浩道:“我刚刚去看了下,河里的水位又涨了不少,过了今夜,只怕水就得漫上来了。” 河水上漫,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首先就是沿着河边的田地会被淹没,也代表着田地里的庄稼将会颗粒无收。 这事顾明良自然也是知晓的,当下就皱起了眉头。 庄稼人最怕的就是这些事情了。 为此,整个顾家人甚至包括全村的人都忧心忡忡。 好在大家的担心似乎并没有出现,就在大雨的第五天早上,雨水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有放晴的迹象。 见状,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随后的三天里,虽然仍是阴云密布,但总算是没有下雨,河里的水位也渐渐降了下去,地面也开始干了。 顾云浩估摸着时间,也该到了回府城的时候。 走前,看着天上的阴云,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爷爷,我看着这好似要继续下雨一般,若是后面仍是这样的连续大雨,只怕难保不会再生水患,看着若是有什么不妥,还是提前预备来的妥当。” 顾云浩想了想,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 “恩,你放心念书,我晓得。” 见着他爷爷亦是点头,顾云浩又看了看顾云涛,道:“大哥,院试应该也快到时候了,你也还是早作准备,看着天气不对,就尽快先到府城吧,毕竟咱们又不是在府城没有住处,在哪里温书都是一样的。” 因着他们二房在府城买了房子,家里人到府城,倒是方便了许多。 前次府试,顾长荣跟顾云涛便直接住在了他的小院,省了很大一笔开销。 听了这话,顾云涛也觉得所言不错,便一脸认真地点头应了下来。 又嘱咐了家里众人小心水患,顾云浩便起身回往淮安府。 因着才下过几天的大雨,先前几日,各村往城里的路都不好走,直到今天,仍是有些潮湿之感。 这个情况,吴家自然是不愿意拉牛车的,因而顾云浩只得背上书箱,自己徒步往县城去。 没办法,谁让这路不好呢。 走在这泥土碎石路上,顾云浩擦了擦额上的汗,不由怀念起前世的水泥路面来。 到了临川城,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便索性找了个客栈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前往府城。 第二天一早,天又是一如既往的阴沉,又没什么风,让人只觉身处蒸笼一般。 来不及感叹天气,顾云浩一大早就吃了饭,坐船赶往淮安府。 哪晓得中午才到府城,晚上就又下起了雨来。 这雨怎么没个停的时候…… 顾云浩不由庆幸他出门的早,不然这样大的雨,淮江上只怕是要封船的。 次日,冒着大雨去了一趟府台衙门,却是并不见老师,府衙的下人只说因着前番连连降雨,淮安多处河堤不稳,江程云这几日都在走转各处,督促修筑河堤之事。 每每地方出现水旱灾害,除了受灾的百姓之外,最应该着急的就是地方官员,毕竟但凡是有责任心的,看着自己辖域内出现这样大的事情,都会忧心不已。 他的老师自然是一个负责任的知府,此次淮安连降大雨,是必然在府衙坐不住的。 知晓江程云最近忙碌,顾云浩自是不会不知趣的此时烦扰他,只跟赵氏见了礼,便离开了府衙。 到了次日,雨水还是未停,顾云浩只得披上蓑衣,一脚深、一脚浅地冒雨赶往陵江书院。 及至书院山下,转头看向身后的陵江,只见江水混黄,水势湍急,哪里再有先前的悠然之感。 雨越下越大,顾云浩来不及感叹,便冒雨上山。 哪晓得才走没几步,就见山上下来一人。 那人亦是背着书箱,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一步一步的往山下走。 “季兄?” 待那人近了,顾云浩总算看清了来人的相貌,不由惊讶道:“怎么这样大的雨还下山?” “今天书院休假日结束,我本是跟你一样赶了回来,结果哪晓得刚才上山了才晓得,书院因想着这些天大雨,学子们往来不便,便暂时散学,只待大雨完全停了之后,再开山门。” 季航见着顾云浩,也是无奈地一叹,说道。 “大雨停了之后又是何时?没说个准确的时间么?”顾云浩问。 “说先休假半月,若是半月之后雨水仍是如此,便复又半月。” 听了季航这话,顾云浩也了然地点了点头。 毕竟陵江书院乃是越省最优,不少学子都慕名而来,虽然他们书院仅七十余人,但却是来自越省各地,乃是还有一些家居外省。 他家在淮安府,且临川与府城来往便利,才能这样稍微天气好点就赶了来,就算是这样,昨日还险些又遇到了大雨。 更不用说离得远的学子们了,来往一趟更是麻烦许多。 “既然如此,那还是先回府城再说吧。” 看着越来越大的雨,顾云浩也决定不再多做逗留,直言道。 季航也是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开始下了山,一起往府城方向走。 “我叔爷爷说,这雨只怕还有得下,唉,希望早些停了就好了。”路上,季航感叹道。 闻言,顾云浩也是心里一沉。 虽然不晓得季航的叔爷爷是什么人,但在前年院试的大雨,却是被说准了的,现下又说这雨势不停,只怕也还是有几分可信。 顾云浩虽然不懂什么星象、天象,但也曾听闻有人喜爱研究这些,真懂的人,还是能稍微预测一二,即便没有前世的天气预报准,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农耕之事,也是足够了。 若真是如季航那位叔爷爷所言,这雨不停的话,只怕果真是要不好了。 一路上两人皆是忧心忡忡,话语也比平时少了许多。 顾云浩更是满腹心事。 且不说顾云涛来不来得及到府城院试这回事,就说这降雨过多,只怕大雨成涝啊,到时候苦的可是这淮安府的千万百姓。 出身农家寒门的顾云浩,更是知晓这天气雨水对寻常百姓的重要。 就说他们家,从最开始吃饭都吃不饱,到后面日子越来越好,家里条件慢慢改善,靠的就是老天爷心情好,风调雨顺了这么些年。 而且淮江一带乃是全国的‘粮仓’,华朝每年消耗的粮食,有一半都是产自这里,而淮安府更是淮安流域的要地,若是这里遭了灾,那可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心下忧虑,但又无计可施,顾云浩两人只得闷闷地回到了府城。 雨仍是下个不停…… 受这大雨影响,府城之内也开始有了变化。 不仅是寻常的米粮菜蔬价格开始上涨,就连一些蜡烛灯油等日常物品也较寻常贵了一些。 当然,这些事情暂时还用不着顾云浩操心。 早在前几天连连降雨之时,巴九就多了个心眼,他毕竟是饿过肚子的,总是觉得家里存足够的粮食,才会安心。 因而,不仅买了好几个大缸和柜子回来,还索性腾了一间屋子存放了不少的粮食。 家里的事,巴九操持的有条有理,顾云浩也不必多费心。 跟巴九一起匆匆吃过了午饭,顾云浩便披蓑戴笠,独自一人来到了府城西侧的淮江堤坝之上。 看了看堤坝边上插着的水位杆,顾云浩心里一紧。 水位的涨势果然比他想象的还高。 看着堤坝上仍在不断忙碌的挑夫和何工,顾云浩心里涌现出一种难以言状的伤感。 这雨又是连下了十来天了,难道还不停么…… 第61章 第61章:初治水患 有的时候, 现实总是与理想相反。 这大雨连下了十多天,不仅没有停,反而更是像要越下越大的样子。 随着这不断的大雨,淮江的水位也跟着一涨再涨,下游一些低洼地段的田地,已有许多被这大水淹没。 这些日子以来,顾云浩心里的担忧就没停过。 虽然临川县在淮安府的西侧, 但也是在淮江边上,如此大雨,也不知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再则来说,若是这大雨成灾, 最终苦的还是寻常老百姓。 加之, 他也是实在担心老师。 近来这几日,江程云更是忙了,前两日甚至不顾劝阻, 冒雨骑马到各县巡看水情。 坐在小院的廊檐下, 看着院里的雨水越积越多,而天上仍是大雨如泻,顾云浩坐不住了。 回屋找了蓑衣斗笠穿戴好,又跟巴九说了一声, 便穿上木屐,挽起裤腿, 一路往府衙而去。 “哎哟, 顾公子,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门子见着他,即刻就认了出来,也是一脸诧异地问。 “老师可回府了?” 顾云浩来不及与他寒暄,一面摘下斗笠,一面问道。 “府尊大人昨日回来了,但像是累坏了。”门子极有眼力见,忙伸手接过顾云浩手里的斗笠。 闻言,顾云浩了然地点了点头。 淮安府共有六县,除了府城所在的合川县,江程云这两天来回跑了其余的五个县,又都是骑马走的山路,必然会体力不支。 但总算是平安的回来了。 顾云浩稍微松了口气。 要知道在这个时候,大家一般都是不出门的,且不说泥路难行,就是山洪爆发,泥石流什么的都是寻常事。 虽然江程云走的是官道,但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解下身上的蓑衣,交予那门子收好,顾云浩放下了裤腿,再往府衙内而去。 及至后堂,江程云已经稍作休整,正在与师爷董睿商议此次水患之事。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见着顾云浩,江程云也是有些不解。 这个弟子一向是个聪明人,又极为知进退。 现下淮安水患,自己忙的脚跟不着地,他这个时候来寻,必然是有什么缘故。 “老师,淮安府水位太高了,学生看着不太妥当。” 此情此刻,顾云浩也来不及多言其他,直接说道。 “嗯,你所言不错,为师昨夜回来之时,也是先去堤坝上看了,只怕再有两日大雨,咱们淮安的堤坝就会支撑不住了。”江程云亦是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眼下还是得要再召集河工,加筑河堤,若是淮江一旦决堤,那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董睿叹了口气,说道。 是啊,他们淮安府虽然并非越省的省城,但在越省乃至全国的地位都是不容小觑的。 要知道淮安府下游,可谓是沃野千里,皆为良田。 现在田里的水稻已经种下,且眼看再三个月左右就能迎来收获之时,若这个时候遭了水灾,实在是可惜。 且淮江下游这一片遭了灾,全国的粮食必然会供应不足,来年粮食紧缺,随之而来的就是粮价上涨,也不知道整个华朝有多少百姓会跟着挨饿。 其中的利害关系,不仅董睿心知肚明,顾云浩也早已想到。 江程云则更是明了,因而这几日暂且放下了手中诸多杂务,全力主持治水之事,且还前往各县巡看,亲自督促各县加修河提,疏通河道。 “老师,治水一事宜疏不宜堵,以学生所见,加修堤坝自然最为要紧,但也要想想旁的法子。”顾云浩直言道。 江程云当然知晓这个道理,也是点头道:“你所言不错,加筑河堤只能解一时之困,老夫已命各县务必疏堵结合,组织民夫挖渠引流,只是这雨势不断,怕是还得再想别的法子。” “顾公子可是有什么法子?” 董睿原本也是一筹莫展,见着顾云浩如此说,即刻反应过来,忙眼珠儿一转,问道。 “老师,学生以为,眼下还不仅是咱们淮安府水患,只怕宁阳府那边情况也是不容忽视。”顾云浩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地道。 宁阳府跟淮安府同属越省,在淮安府的西侧,亦是位于淮江之畔。 因着淮江自西向东而流,其实宁阳府就是在淮安的上游。 眼下越省大雨,宁阳府的情况未必就比淮安好多少,且宁阳府地势又高,若是宁阳府的堤坝一旦决口,那不仅是淮安府下游的田地遭灾,只怕整个淮安六县,全部都将没入这滚滚洪水之中。 “宁阳府那边,巡抚大人已经下了令,务必固守河堤,加之雨水要比咱们淮安少些,想来还能坚持几日。”江程云叹了口气,说道:“眼下咱们淮安水位越来越高,河堤也一加再加,若这雨水不断,只怕挨不到后日了。” “老师,还是想法子引洪入湖吧。” 听了这话,江程云不由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 “早在前两日,便已经开始引洪入湖了,只是眼下淮江边上的几大湖泊都已水满,此法作用已经不大。” “那咱们何不自己造湖。”顾云浩道。 “造湖虽是一法子,但也得费些时日才行。”董睿叹了口气。 江程云却是眉尖一跳,双目看向顾云浩,道:“你且细说。” “这几日老师在外巡督各县,学生细细询问了附近的农户,说是在咱们淮安府西南侧数里之外,有一村落,因着村子四面环山,且处于低洼,早早就遭了灾,全村的人都已经避到了府城。” 顾云浩沉声说道:“既然有这样的天然水库,何不索性就引流而入。”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是很不好受的。 即便这些山谷里的村子在如此大雨之下,遭遇水患,但这也只是天灾,水患若是不严重,说不定等着洪水过后,老百姓还能回去。 而现在却是要引流而入,那么那个村子势必是要整个被淹了,今后多半也顺势成为湖泊水库。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村子的百姓都得背井离乡,迁徙出来。 “这倒是个办法。” 闻言,江程云略一思索,便点头赞同道:“离淮江不远,倒是可以组织民夫挖渠引流过去,且咱们淮安府六县,类似如此四面环山的地方想来还有不少,若是皆能引流……” 说到这里,江程云也不再说话,立即就吩咐董睿:“你且快去,就照云浩刚前的意思整理行文,派人急送各县,立即着人寻找合适的地方围湖引流。” “是。” 董睿应了一声,便急急往外走。 “回来。”江程云又想起一事,忙又道:“告知各县,务必将百姓迁徙之后,方可行事,若是有不顾百姓性命之人,本府必不轻饶。” “是。” 董睿连连应下,自去往各县发送官文。 这里顾云浩也是想到了避灾而背井离乡的百姓,便道:“老师,如果真的围山成湖,那些避祸的灾民,怕是得想法子安置才行。” 毕竟田地遭了灾,本就是极大的损失,现在又直接围山成湖,那百姓可谓是真的流离失所了,今后的生计问题不得不考虑。 “你所言不错,现下各地已经修了流民安置棚,可以暂时先住着。”江程云道:“只是听闻这城里粮价上涨,再过两日,这些流民怕是要饿肚子了。” “难道朝廷没有救济么?” 顾云浩不由有些诧异。 “奏本已经呈了上去,估计过两日就会有旨意下来,届时便可开仓放粮。”说到赈灾之事,江程云先是一脸愁容,而后又稍微松了口气,说道:“好在现下还未成水患,并未有多少百姓受灾。” 他们淮安府这十多年来年年丰收,各地官仓内都堆满了粮食,赈济灾民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 “老师,不可以现在就开仓么?”顾云浩试探地问。 “不可。” 江程云立即一脸严肃地道:“天下间任何事,都自有其规则,更何况朝廷大事。为官者,察百姓之愿固然重要,但更要懂大局,知取舍。” 说到这里,江程云顿了顿,继续又道:“你所言开仓放粮,看似事情不大,不过数石粮食,但于大局而言,此例却是不能开,若是一开先例,今后必有人争先效仿,又置朝廷法度于何处?” 闻言,顾云浩也是恍然大悟。 看来还是自己想的太简单,看得太浅了。 有的事情,并非是不敢为,而是不能、不可。 失小节而取天下,舍一时而重长远,方才是为上位者应当遵循的取舍之道。 “老师,学生倒是有一提议。” “讲来。” 闻言,顾云浩便道:“这些灾民本就无辜,且现下既然预备引洪入山,势必更有许多百姓需迁徙出来,咱们占其田地为湖,虽是形势所迫,无奈之举,但也应当为其思虑今后生计才是。据学生所知,咱们华朝对于如此迁徙的百姓,仅有救济之例,并无补偿之说。” “恩,继续说。”江程云点了点头。 “咱们淮安富户林立,若是能想法子,使得这些人家出银出钱,安置流民,再加以表彰,想来这些富户们还是愿意出几两银子。” 说道这里,顾云浩顿了顿,继续道:“说来,这些富户大多田多地广,若是淮安府受了灾,他们的损失只会更大,只怕他们宁可出几两银子帮忙安置流民,也不愿看着淮江决堤吧?” 其实话虽然是这话,但顾云浩跟江程云心里都清楚,平白让这些富户地主掏钱,人大多都是不愿意的,只是现在迫于无奈,不得不出此下策而已。 毕竟那些山里的百姓本就遭了灾,现在又占其田地,总不能不解决别人今后的生计问题。 “这倒是个法子。” 虽是知晓此事会有不妥,但江程云仍是赞同地点头道:“灾民不可不顾,就让这些世家大族们出点力帮帮忙吧。” 闻言,顾云浩看着江程云一笑,眼中皆是钦佩之意。 他就知道老师必会赞同。 君子畏民不畏强,为官者为多不为寡。 他的老师绝对不是那种为了些许权贵的利益,便畏手畏脚,罔顾百姓之人。 第62章 第62章:顾云浩的建议捉虫 在江程云的雷霆手段之下, 淮安六县全部开始引洪入山。 虽然仍然降雨不停,但总算是稳住了局面,淮江的水位没有随之一涨再涨。 此次全府自山中迁徙百姓共计五千余名,六县分别修建了流民安置棚。 此外,江程云在府衙安排了酒席,宴请淮安府二十三家名望之族共聚,并在宴会之上提及流民安置及救济之事。 顾云浩作为江程云唯一的弟子, 原本也是有意襄助老师,参与这次宴会。 怎奈江程云坚持不许,最终未能参加。 顾云浩心里明白,老师此番行事, 必然会引起诸多不满, 不让他掺和其中,实乃是对他的保护。 毕竟这些豪门大族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又一向得势惯了, 如今被江程云逼着掏钱安置救济迁徙的百姓, 少不得心生不满。 他不过是出身寒门的一个小小秀才,卷入此等漩涡之中,实在是有弊无利。 顾云浩不知晓宴会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道经此一晚, 江程云筹措到了十五万两白银,外加足够的粮食。 但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 临川县的知县胡崇明也效仿江程云, 开始说服临川的富户出面赈济灾民。 原本这个层面的事, 顾云浩是不晓得的,只是这两日他经常往府衙跑,偶尔听闻董睿提过一两句。 虽然所知仍是不多,但也足够令他觉得诧异。 毕竟在先前与胡崇明的那一次接触之中,顾云浩感觉这位胡知县极富心机,看着不太像是那种为了百姓愿意多生事端之人。 不过有了胡崇明如此行事,临川一县的迁徙百姓也算有了着落,不必府衙再出多少银钱,也是一桩好事。 毕竟此次临川县迁徙了近千人,若是胡崇明能筹措到足够的钱粮安置,江程云跟府衙的压力会小上很多。 “那位胡知县倒是个懂得时机的聪明人。” 在得知此事之时,董睿只含笑说了这一句。 听闻这话,顾云浩也慢慢了悟过来。 敢情这胡知县是借此来向老师表忠心的? 不得不说,这机会也选的太好了,简直是两头受益,一举数得。 眼下,顾云浩也是对那位胡知县佩服的紧。 此举虽是可能让那些临川的富户不满,却是为百姓所喜,能借此赢得百姓的赞誉。 再则来说,胡知县如此行事又于江程云不同。 江程云乃是一府之首,巡抚衙门又并未有官文下来,如此行径,实乃自作主张,且涉及面广,极为容易积怨于一身。 但胡知县则不同,他上有府衙的官文为凭,无非是上行下效罢了,即便有什么不妥之处,上面也有江程云顶着,与他的干系不大,并不用承担多大的风险。 且他如此行事,也算是在示好投诚,借着临川县安置之事,减轻江程云的压力。而且,在此时此事之上,即便心里清楚胡知县的几番思量,江程云也还是会接纳他的投诚。 毕竟一千来名百姓的救济和安置,至少也得数万银钱,临川能自行解决,府衙便会少些压力。 这位胡崇明真是个厉害角色! 居然能借此机会,不仅赢得了百姓的赞誉,又堂而皇之的靠拢江程云,为今后的仕途开辟一条新路,偏偏江程云此刻还真是需要他如此行事,而此事又有江程云顶着,与他而言,也不须承担多少风险。 即便临川当地的那些富户会心有不满,但于他此次所得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了。 将此事反复思量一番之后,顾云浩心里暗暗感叹。 官场之上,果然无平庸之辈,仅仅是一县知县,便已是如此人物,不知那些京中的阁臣辅相们,又是何等的心机城府。 临川之事虽然胡崇明心有算计,但江程云此刻不会在意这些细微末节,也接受了胡崇明的投诚,直接令临川可依照府衙官文自行安置百姓。 随后,淮安府再发官文,命各县户房核对迁徙百姓的田地房产,并清理成册,上报府衙,由府衙统一制定补偿标准,再拨银到各县发放给被占地的百姓。 这显然并非一时半会便能完成的事,但好在此次亦是筹措了不少粮食,可以暂时赈济安置棚里的百姓。 原本以为诸事也算安排妥当,但哪晓得这天上的雨仍是未停。 不过三两日的功夫,各地新围的天然湖皆已水满,淮江上下游各州府全部水患成灾。 当然,在整个越省,仍是数淮安府跟宁阳府情况最为严重。 淮安府是下有千里良田,上有宁阳府决堤之险,可谓首尾难顾。 此时越省巡抚又再次下令,要宁阳府务必坚守河堤,防止洪水下泄至淮安一带。 淮安府堤坝的水位又开始上涨,河工民夫也是日夜忙碌不停,堤坝越垒越高。 府衙之内,江程云、顾云浩、董睿三人皆是一脸肃然。 昨日,江程云排了差役前往宁阳府查看上游水情,结果带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 虽是因着巡抚大人的命令,宁阳府竭尽全力加修河堤,暂且拦住了上游的洪水,但也正因为如此,若是宁阳府一旦决堤,那对于淮安来说,便是灭顶的灾难。 “老师,咱们不能再如此等下去了。” 想了想,顾云浩说道:“咱们现下必须泻洪,不然这水势越来越大,只怕到时候整个淮安府就全遭灾了,而且,不仅咱们淮安,就连宁阳府,也必须尽快开始泻洪。” “老夫也想泻洪,只是往哪里泻?下游全是良田,实在是可惜……” 想到这里,江程云便一脸心痛地深吸了口气。 “先前咱们组织民工百姓日夜不停地加挖渠道引流,本以为能有作用,哪晓得这雨势不停,收效甚微,泻洪之事,怕是难了。”董睿也是皱着眉头,说道。 平息了下心绪,顾云浩方才道:“老师,可曾想过‘弃车保帅’?” 他的声音很是清冷,似不带一丝感情和温度,但不知为何,却让人听着觉得伤感万分。 “你且说来。” 看了看这个弟子,江程云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侧头道。 “老师难道忘了,咱们淮安府下游,虽然皆是良田,但地势却有高有低么?” 闻言,江程云也是心里一跳。 “咱们淮安虽然总的来说是西高东低,但在东部淮江下游一带,却又是东北地势高于东南的地势。” 顾云浩双目直直地看着老师,声音很是低沉,却又不做停顿地道:“府城之下,良田若以十而分,则东北能占七分,东南为三分,且东南低洼之地众多,这些日子连续大雨,早已有许多地方被淹,而东北之地还尽数完好,到此时此刻,只能舍小而取大,弃三而选七。” “学生提议,以西南角为口,开堤泻洪,引水自东南低洼之地而出淮安,保住东北地带的田地庄稼。” 说完这个话,顾云浩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酸楚不已。 即便东南一带的田地百姓少些,但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但是有的选择,却是不得不去做,两害相较取其轻。 淮安府绝对不能遭遇大面积的洪灾! 这里若是遭了大灾,来年华朝的粮食必然供应不足,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心里明了这乃是大局,但真的说出这样的话,对于顾云浩而言,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这不仅仅是敢于在江程云面前直言这回事,更是一种两难抉择时的取舍和态度。 对于生长于农家的顾云浩来说,自小便对田地粮食有一种特殊的亲切之感,现在为了大局,向江程云提出如此建议,对于他本身而言,内心更是沉痛不已。 “是不是再等等?” 闻言,董睿也是有些震惊,随即思量着道:“眼下水位还未漫上堤坝,说不定明日雨水便停了呢?” 他还是出于一个师爷的本能,图一个“稳”字,毕竟这个时候,有的事情做得越多,越容易让人逮着错处。 “即便雨停了,但山上滞留的洪水还是会继续往山下流,接下来的几日,水位仍会再涨。” 江程云知晓董睿的意思,但却直接出言否定道:“而且若雨水不停,决堤是必然之势,只怕到了那时……” 说到这里,江程云似乎不想去说那后果,转而吩咐董睿:“立即快马告知各县,必得在明日之内,疏散东南低洼一片的百姓。” 听闻这话,显然江程云也是赞同了顾云浩的意见。 “东翁,此事……” 董睿神色一紧,随即开口道。 “快去!” 他话还未说完,却是被江程云打断道:“只有淮安开始泻洪,宁阳府方才能开闸泻洪,不然再过两日,两处堤坝都守不住了,不仅咱们淮安下游的田地,便是宁阳淮安之间这些田地百姓,都会被洪水肆掠。” “是,在下这便去办。”见状,董睿也不再多言,只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急急抬步而去。 顾云浩此时也处于呆滞之中。 老师采纳了他的建议,但为何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情绪。 是他的主意…… 因着他,淮安下游,将会有无数田地被淹…… 突然感觉肩膀一紧,顾云浩抬首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无比严肃的面庞。 “老师……”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面庞,顾云浩的眼中有些恍惚。 “你的建议是此时最应当做的事,并没有什么错。” 江程云的声音很是坚决,却也带着几分伤感:“现下,你且与我一起计算计算,咱们泻洪需多少时辰之后,宁阳府方可开闸泻洪。” 言罢,江程云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子,迈步走向了一侧的书案。 “是!” 顾云浩亦是立直了身子,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后日一早,随为师去一趟淮江河堤,亲眼看着挖堤泻洪。” “好。” 第63章 第63章:去你妈的老天爷 淮江东南一侧, 百姓两日之内全部撤离,皆数先行安置在各县的流民安置棚内。 因着朝廷下令赈灾的旨意尚未下达,因而在让董睿发令至各县撤离百姓之时,江程云亦是随后便安排人员开始往各县冒雨运送粮食。 虽然现在朝廷下令赈灾的旨意还没到,但好在他先前从各大世家望族哪里取得了不少粮食,还是可以先维持几天。 在安排了这些事情之后,顾云浩与江程云师徒两人, 又细细推敲一番,决定与宁阳府间隔泻洪,慢慢消耗域内的洪水。 每待淮安泻洪六个时辰之后,宁阳府便开闸四个时辰, 随后宁阳府闭闸, 待淮安再度泻洪之后,方才再次开闸。 思量周全之后,江程云便手书一信, 让差役送去了宁阳府衙。 这里便又与顾云浩商议了一番, 提出治水四策,并呈报于越省巡抚邓仕文。 其一便是最根本的加筑河堤;其二围山建湖,分流洪水;其三疏通河道,迁徙百姓, 以淮安东南低洼为渠,开始泻洪;第四便是宁阳淮安两府开始定期分段泻洪, 错开洪峰。 虽然有呈文报于巡抚衙门, 但江程云心里清楚, 此事巡抚邓仕文并不会过问,即便他知晓此乃当下唯一的选择。 官场之上,明哲保身的人和事,他还见得少么? 只是对于此事,江程云有绝对的把握,巡抚衙门会假作不知,任由他行事。 淮安水患,于邓仕文而言,实则是一件进退维谷的难事。 毕竟若是保守起见,仅一味加固河堤、疏通河道的话,淮安一带势必会遭水祸,一则难逃朝廷追究,二则也有损邓仕文这位巡抚大人的政绩。 但若是直接取纳他治水之策,那么便是容易惹火上身,毕竟此法牵连甚广,虽然能避水祸,但也极为容易授人以柄,邓仕文为官多年,怎会愿意担此干系。 现在自己直接如此行事,既不用巡抚衙门承担此事后果,又能解淮安水患之危,对于邓仕文而言,哪里还会多加阻拦,只怕不仅会假装不闻不知,还会长松一口气吧。 虽然心里知晓邓仕文的打算,但江程云却也奈何不得,毕竟淮安有那么多百姓田地在水患的危局之中,他必须如此行事。 有了江程云的命令,淮安六县行事还算迅速,一共只用了两日,便将淮江东南一面低洼处的百姓全部撤离。 而朝廷下令赈灾的旨意总算是下来了,不仅是江程云,就连顾云浩也跟着松了口气。 毕竟先前老师筹措的粮食已经分发各县,若是赈灾的旨意还不下来,那么迁徙的流民和百姓,就真的要开始饿肚子了。 接到旨意之后,赈灾粮之事总算是解决了,江程云即刻下令各县开仓赈灾。 七月十八日,各县均已回报撤离安置了百姓,而淮江上的水位也已经到了极致,眼看着就要漫过堤坝,府城的百姓也开始慌乱起来,好似大水即将冲过堤坝,向府城而来一般。 看着天上降雨仍是不断,江程云终于咬牙下令,挖开东南角的堤坝,开始泻洪。 泻洪这日,淮江的堤坝之上,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所有久居淮安的百姓都知道,此堤坝一开,淮安下游田里的庄稼,必然是保不住的,因而大部分的百姓,都是一脸的凝重。 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在堤坝南侧的小山包上,早已有两个披蓑戴笠的身影,自开始掘堤之时,便伫立在此。 “知晓为师为何带你来此处么?” 看着河工们挖着堤坝,江程云双目未动,只淡声道。 “学生明白。” 顾云浩亦是看着那河堤处。 “作出了选择,便要承担后果,即便选择是对的,但有的时候,其对应的后果,亦是需要勇气来面对。”江程云低沉地道。 顾云浩只觉得这声音虽在耳侧,却又好似极为悠远。 舍东南的三分田地,迁出百姓,引洪水自东南而过,这是他的提议。 开淮江堤坝泻洪,可以说是他与老师共同的选择。 原本他已心下明悟,但今日来到这堤坝之上,看着河工们开始开挖河提,仍是觉得五味俱全。 “为师问你,你可曾想过,若是今日泻洪之后,却又雨水急停,该当如何?” 闻言,顾云浩心里一震,随即思考一番,回道:“即便雨水停了,但山洪还是会滚滚而下,淮江水患仍是危急,泻洪是理所应当之举。” “但朝中之人远在京都,并不会看到这些,在他们眼里,便是为师自作主张,一意孤行掘堤泻洪,造成淮安东南大片田地受灾,随之而来的,便是御史群臣的参奏。”江程云淡淡的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愣住了。 即便活了两世,但他终究还未真正的涉足过官场。 他一心只想着泻洪的合理性,也知道如此行事老师担当了不小的风险,但却没料到事情会如此严重。 “老师……” 话还未出口,江程云便摆了摆手,打断道:“但若是不掘开河堤泻洪,又当如何?” “宁阳、淮安两府最终都将决堤,大水倾没整个淮安府。” “若你为父母官,当是如何选择?” 顾云浩神色一凌,一字一句地道:“掘提泻洪。” “为师亦是希望你能如此。” 闻言,江程云点了点头,说道:“为官者,身处宦海沉浮之中,许多时候会身不由己,而今明哲保身之人越来越多,为师望你能守住本心。” “便如此次水患,若是为安稳计,应当以朝廷及巡抚衙门的意思行事,一力图稳,按部就班地加固河堤,疏道引流,那样即便水灾过境,淮江沃野千里被淹,亦是无责无过,不会授人以柄。” 说到这里,江程云顿了顿,继续道:“虽能明哲保身,但此乃庸人之行径,亦是庸官之所为!凡事为天下计,以大局为考量,方才是良臣贤才之心胸。为师虽愿你一生平顺,但亦不愿看你成为碌碌庸人。” “是,老师今日之言,学生此生不忘。” 顾云浩一脸诚挚地应道。 “不过,今后你若入仕为官,若遇着类似此番之事,抉择之时务必多加思量,若是抉择失当,便会步入万劫深渊。因而,遇事之时,必得谨记‘慎重’二字。” 听了江程云的话,顾云浩自是点头答应。 虽然他不愿做一心只明哲保身,畏首畏尾之人;但也要谨慎处事,不至于行差踏错,祸及自身。 毕竟这一世的他,并非是如前世一般孤独一人。 他还有父母,还有家人。 便是为着他们,行事也必须得要慎重。 “轰咚” 随着河堤之上,传来一声巨响,师徒两人的心神又转了回来。 此时,河堤已经掘开,混黄的江水直直溅起数十丈之高,随之奔腾而下,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看着堤坝下面的田地瞬间被这大水所淹没,顾云浩只觉心里扑通作响。 “为师至淮安四年有余,四年来,一向风调雨顺,眼看着淮安百姓一日胜过一日,如此大水过后,不知百姓的日子,又会是个什么情状。” 江程云此刻亦是心痛不已,声音也带着说不出的愁闷之感。 任谁看着自己努力治理多年的辖地,这样被洪水肆掠毁坏,心里都不会好受。 要知道下游的稻子眼看着就要熟了,如此付诸流水,又怎能不觉得可惜? 此时淮江堤坝上的百姓皆是一脸凝重,神色间都带着几分伤感。 顾云浩背脊挺得直直的,只觉耳边传来的皆是洪水的咆哮之声,整个脑子也在嗡嗡作响。 目不转睛地看着直泻而下的淮江水,看着看着,却突然眼前一花,竟好似见着了下游万亩良田皆没入这混黄洪水的样子。 这是水患,是灾难,是无法改变之事…… 虽然一再这样安慰自己,心里那股悲闷之感却仍是久久无法散去。 即便知道这个选择没有错,乃是无奈之举,但那又如何,终究是被迫舍弃了那么许多…… 肩膀微微一动,顾云浩深吸了口气,想要压下心中的那股情绪。 “小浩,想说什么便说吧。” 似乎发现了他的异样,江程云温言说了一句。 此时,顾云浩再也忍不住了,手臂一挥,直接掀翻了头上的斗笠,此刻正值大雨倾盆,雨水瞬间便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领。 在这直泻而下的大雨之中,顾云浩抬首看天,双手紧握成拳,胸口一起一伏,似乎情绪很不稳定的样子。 “去你妈的老天爷!” 终于,顾云浩还是没有忍住,指着天空骂了一句。 说完这话,只见他眼圈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红了。 大雨仍是不断,雨水落在顾云浩的眼角眉梢,顺着脸颊而下,一时竟是不知到底是泪还是雨…… 第64章 第64章:齐王驾到(一更) 泻洪之后, 大雨又是连下了四五日, 而后总算是停了下来, 淮江的水位也渐渐开始往下降。 江程云居中调度, 一面派人查探各地灾情,一面安置流民。 好在此次疏散百姓及时, 百姓伤亡不大,且大多百姓在疏散撤离之时, 亦是随身带上了细软,因而也不至于一无所有。 因着淮江东南面田地宽广, 即便泻洪之时,水流也不是很急, 后面虽是因泻洪堆积了些泥沙, 但也并不太多, 田地也并未被毁,百姓回乡之后整理一番,仍是可以继续耕作。 让人惊喜的是, 想来是地势的缘故, 此次东南一带,百姓房舍损毁也不是很严重, 尚在可以住人的程度之内。 听闻这个消息,顾云浩也是心里松了口气。 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一一安排了水患之后的诸多事宜, 江程云便将此事交予董睿主理。 并不是他懒怠, 而是另有旁的事需得他出面。 因为, 圣意已下,齐王已经将抵达淮安巡视灾情。 齐王为顺德帝的第三子,为顺德帝唯一的嫡子,但皇后早亡,顺德帝对于这个皇子,也未见疼惜的多厉害。 齐王之上,另有两位皇子,大皇子为淑妃所出,二皇子的母妃乃现下最为得宠的贵妃。 顺德帝如今已六十有余,朝中立储之声不断。 其中大皇子一派与二皇子一派相持不下,各有所图。 倒是齐王这个嫡子而今处境尴尬了起来,毕竟先皇后娘家已经逐渐衰败,且顺德帝对齐王的态度一直意味不明,以齐王的境况,实在比不得风头正劲的大皇子跟二皇子。 当然,这些顾云浩亦是知晓不多,不过是偶尔跟董睿闲聊,听他说起。 毕竟他们家现在跟董家也是姻亲,董睿对他也比先前跟亲近了几分。 依着打算,顾云浩亦是准备近日便回临川一趟。 原因无他,只是这样的大水,他实在有些放下不下家里。 虽然他们青坪村地势较高,应该不至于涨水的多厉害,但水灾这事谁又说得准呢。 结果还没等他赶回临川,顾云涛却是已经先到了府城。 因这次水患,淮安的院试推后了几天,定在了八月二十七,顾云涛一得到消息,生怕后面又因着旁的事情耽搁了,故而提前赶到了淮安府。 毕竟有顾云浩这个小院,不必计较住客栈的开销,提前来准备院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因着距离院试开考,还有将个把月的时间,顾长荣倒不好这样早便向衙门告假,只得等到开考前再过来。 “大哥,江面已经不再禁船了么?” 待顾云涛一切收拾妥当之后,顾云浩便出言问道。 毕竟前些日子因着水患,淮江已经全面禁船,现在虽然水位下去了不少,但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解禁才是。 “还没呢,我是租了马车自官道过来的。”顾云涛解释道。 “官道路已经通了么?” 顾云浩也觉得有些没有想到,毕竟前段时间滑坡断道之处不少,不过这几日的功夫便清理疏通了。 “可不是。” 顾云涛笑着解释道:“听闻说是齐王来了,巡抚衙门跟总兵府都派了不少人疏通官道,这不几日就通了。”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恍然大悟。 怎么忘了这一茬了。 毕竟是皇子亲临,越省上下哪敢不尽心准备,比起先前的灾情,显然巡抚衙门更为重视齐王巡视之事。 官场之中,唯上唯权,亦属寻常之事。 经此水患,顾云浩也隐隐明了邓仕文行事之风,此刻也不作他想,只问顾云涛青坪村的情况。 “家里没事,就是一家人都忧心了好些日子,再则便是隔壁村的田地被淹了一些,其余一切都好。”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松了口气。 田地被淹一些虽然可惜,但家里人没事便好。 知晓了家里的情况,顾云浩也放下心来,加之陵江书院过两天也将开课,便也不着急回临川之事。 淮安府衙那边因齐王驾到,也是忙的不可开交,齐王现下虽看着大概是与储位无缘,但好歹也是皇子,现在又奉旨前来巡视灾情,越省巡抚邓仕文也是一路陪同到了淮安府。 因此,江程云就更是忙了,顾云浩自然不会于这个时候再去烦扰老师,索性便自己在家里跟顾云涛一起读书温书。 这日,天清气朗,顾云浩温了会书,发现自己的纸墨不多,便出了门,一路到隔壁主街的文房铺子。 伙计熟门熟路地招呼进去,笑道:“顾公子,许久不见,今天可是来买纸的?” 顾云浩含笑点了点头道:“不错,上次那墨不错,若还有的话,再买两锭。” “有有有,咱们家的纸墨绝对都是好的,价格又公道,今次大雨,也没有受潮……” 那伙计一面喋喋不休地夸赞着自家的东西,一面取出两锭墨包好,又问:“纸还是五刀么?” 闻言,顾云浩点了点头。 伙计立马边去一旁取纸切了包好。 “顾公子。”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顾云浩转头看去,却是季航的小厮正立在门口。 “怎么?难道季兄在这附近?” 小厮忙笑着说道:“我家公子在对面的茶楼上吃茶,刚巧看到顾公子进了这家铺子,就打发小的来请顾公子前往一聚。” 顾云浩自是点头答应。 此时伙计也已经将纸墨包好,顾云浩检查无误之后,便付了钱,跟着那小厮一路来到了茶楼。 及至二楼雅室,小厮推门而入:“公子,顾公子来了。” “云浩,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没有看错。” 季航忙笑着起身相迎:“快坐快坐。” 进了雅室,顾云浩却发现室内除了季航,竟还有一位少年与一名中年男子在此。 这名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一直懒懒地靠在座椅上,似乎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样子。虽面上仍带有几分稚气,但少年眼眸如墨,看着让人另有一种琢磨不透之感。 而那名中年男子,却是一脸方正,身材魁梧,眉宇之间竟是凌厉之色,一看便知乃是出身生行伍。 坐定之后,经由季航介绍,顾云浩方才知晓,那名少年叫穆言,而那位中年男子则叫薛海。 四人分面而坐,又都不是拘谨之人,不一会功夫,便也熟识起来,说话也放开了不少。 “前些日子大雨,我本想回一趟云宁,却哪晓得被叔爷爷拒在家里,不得出门,后面过了两日才知道咱们淮安府掘堤泻洪之事。” 季航说起此事,也是不由感叹道:“听闻宁阳府遭灾也颇为严重,那样多的田地庄稼,唉。” 谈及前些日子的水患,几人皆是一脸沉重。 “要我说,可算是掘堤泻洪了,若不然依着后面那样的雨势,不仅咱们淮安、宁阳二府将全部遭灾,就是淮安之下的安阳府,只怕也会大水成患。” 季航好些日子没有出门,因着才知晓此事不久,也是一阵后怕,话便比寻常多了些。 “据说此事巡抚衙门并未下令,乃是江知府的决定。” 一直没有说话的薛海,此刻却是突然开口道:“实在是个果敢之人。” 提及江程云此番行事,薛海略显黝黑的面庞上也带着几分敬佩之意。 “不过江知府竟然敢这样决断,且一力担下此事,直接下令泄洪,这确实是让人有些没有想到,还好到现下还未听闻朝中有人参奏此事,若不然……”季航也是为江程云捏了把汗。 他出于世家,自小耳濡目染,显然比顾云浩更知晓这里面的危机。 毕竟随着顺德帝年岁越来越大,身子越来越差,朝堂之上更是波谲云诡,而近两年,甚至屡屡传出顺德帝准备选立太子的风声,皇子们夺储之争也愈演愈烈。 此外,几位阁臣之间,也是明争暗斗,他爷爷季阁老,平时也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江程云如此行事,是极易授人以柄,引起攻讦的。 淮安知府这个位置,虽然算不得什么高官,但却可以说是掌管着整个华朝的‘粮仓’,是极为重要的,朝中无论哪一方势力,都想将自己人安插在这里。 “我想,老师心里对此事亦是看得分明,只是与百姓相较,他选择了百姓罢了。” 顾云浩直言道:“不过,在我看来,老师此番当机立断,解淮安水患之危,本就无错,若还要受人参本攻讦,那这世道也实在太不公了,如果这样,我辈士子即便高中入仕,在如此毫无‘公理’可言的朝中为官,又有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季航不由愣了一下,虽是心下赞同,却又不好多言,只面色犹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穆言。 “不错,云浩所言我深以为然,江知府本就无错,又何须咱们为他担心,即便朝上群臣心思各异,但咱们也得相信‘公道’二字。” 看着顾云浩,穆言赞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是淡淡一笑:“且江知府乃是右相孙惟德孙阁老的得意门生,岂是随随便便就会被人参倒了的……” 第65章 第65章:老狐狸跟小狐狸(二更) 淮安府东城, 离着府衙不远, 有一清幽淡雅的园子, 称为李园, 此乃当地望族李家的一处别苑。 而此时的李园之外,却多了许多兵丁把守巡逻, 此外,巡抚邓仕文, 亦是告知越省总兵府,专门派遣了数千护卫。 毕竟这李园乃是齐王下榻之处, 邓仕文自然不敢忽视。 齐王此次巡视淮安,除了带着自身随从侍卫之外, 另有礼部侍郎徐景一路随行。 自到了淮安之后, 齐王并随行诸人, 以及巡抚邓仕文,都住进了李园。 李园西苑。 一名青布衣裳的小厮穿过回廊,也顾不得与往来的侍卫婢女寒暄, 直直进了右侧屋子。 “徐大人。” 徐景此时正在与一少年下棋, 听见小厮来报,也不甚着急, 只瞥了一眼那小厮,道:“齐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齐王一大早便出去了。”小厮忙回道:“且只带了薛大人。” “哦?这倒是像齐王一贯的处事之风。” 徐景并不诧异,只继续问:“咱们的人可跟上去了?” “跟着, 是吴统领遣了小人回来, 说是齐王此行像是没那么简单。” 听闻这话, 徐景眉头一蹙,手上的棋子也是久久未曾放下,转头问道:“齐王去了哪里?” “是季府。” 闻言,与徐景对弈的那名少年却是畅然一笑:“老师,此事不是正在预料之中么?季家本就与齐王关系匪浅。” 季航曾经齐王幼时的伴读! 甚至在前几年,太后甚为喜欢季家三姑娘,甚至有意待季三姑娘及笄,便将其许配给齐王为妃。 这本是朝中许多人都知晓的事。 当时诸人甚至一度以为,乃是太后襄助齐王,为其拉拢季阁老。 不过后来也不知为何,先是季航突然重病,无法进宫伴读,随后季家二老太爷突然辞官,带着季航与季三姑娘回到了淮安,此事方才慢慢无人提及。 这些年来,季老爷亦是步步谨慎,凡事不偏不倚,倒像是一心只做圣上纯臣的样子。 碰巧的是,齐王今次巡视淮安,而季家亦在此处。 成行之前,徐景便猜到齐王此行必得去季家,但却有些没想到,不过刚到,齐王便如此急不可耐地上门。 “难道季家还有旁的心思……” 徐景却是面色一沉,目色未明地说了一句。 “季家那边可还有人看着?”少年却是直接又问了那小厮一句。 “只留了一人,季二公子与齐王一同出了门,最后与一名姓顾的书生相遇,此刻正在茶楼吃茶,吴统领觉得此事蹊跷,差了小人来回禀大人。”小厮忙回道。 “姓顾的书生?” 闻言,徐景也有些诧异,思索了一番,也觉察不出什么头绪。 “正是,吴统领让小人禀告大人,这位书生正是江程云江知府的弟子。” 听了这话,徐景瞬间神色一变,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面沉如水。 江程云…… “你且退下吧。” 少年也是一脸凝重,直接遣退了那小厮,坐在那里默默不言。 “看来,咱们素日里倒是小看了这位齐王殿下。” 良久,方才传来徐景冰冷的声音。 少年亦是有些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还是说道:“不过一名弟子,或许也有巧合,未必便是江程云的意思,再则来说,江程云不过只乃一知府罢了。” “豫之,你未涉官场,对江程云此人知之甚少。” 徐景看了一眼身侧的少年,不由暗暗叹息。 这孩子虽是自小聪颖,在同龄一辈之中,称得上是绝顶之姿,但总归还是看得太浅,且过于自傲了点。 不过也难怪,他自有骄傲的资本,毕竟是王家的嫡长孙嘛…… 听闻了徐景的话,王豫之心里还是觉得他有些草木皆兵了,不过知晓这位老师一向小心谨慎惯了,也不好多言。 “江程云此人乃是个能臣,且为师与他曾打过数次交道,都不如他,此人心智非常,不可小觑。”见王豫之神色之间仍似有些不放在心上,徐景暗暗叹了口气,说道。 王豫之仍是觉得他老师有些过于自谦,遂道:“老师与江程云乃是同科进士,而今已是正三品礼部左侍郎,而那江程云……” 话还未说完,便被徐景打断道:“当年江程云取中探花,入翰林院后,又得圣人几次传召,可谓是风头正劲,就是当年的状元榜眼也都是不及,而后虽外放出京,但圣上心中必然仍是记得此人。” “身在朝中,不可仅以官阶高低来论,江程云虽只是四品知府,但淮安但却极为重要,若不然,圣上又怎么急急派了齐王前来巡看灾情。” 听了徐景的话,王豫之沉默了下来。 虽是季阁老当下一副纯臣之态,但季航总归曾是齐王的伴读…… “学生听闻季家两位公子似有龃龉,季航随着季二老太爷回到了淮安,而季阁老却是独独留下了季大公子在京中相伴,季家果真会因着季航便倒向齐王?” 王豫之心里对此还是极为犹疑。 他本就出身世家,对这些世家大族的处事之风太了解了,从来家族的选择,都不会被小辈之间的交情而左右。 加之齐王现下势微,又不为圣人所喜,这些年来,齐王亦是修身养性,端是一副闲散皇子之态,实在不像是有心储位的样子。 王豫之心里并不认为季家会倒向齐王。 只是江程云的弟子又怎会卷入其中? 要知道季阁老虽也是阁臣,但总归不如孙惟德势大,若是季家与孙惟德牵扯上…… “孙惟德那个老狐狸!” 徐景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当下便一拍案桌,气急道:“惯是会做这些左右逢源之事,此次淮安水患,若不是咱们手下留情,他那位得意门生江程云哪里还能平安的立在这淮安府。” “他可倒好,嘴上说是承了咱们的情,私下里却与季家瓜葛不清。” 说到这里,徐景也是觉得心底气闷。 “老师,此事倒也不急,碰巧咱们还得在淮安待上几日,且再看看。” 王豫之却是极快地便按下了心里的情绪,说道:“不过是一名不见经传的书生罢了,江程云未必会有多在意这名弟子。” **** 顾云浩却是不晓得,他仅仅是与季航在茶楼喝了个茶,便会让堂堂当朝正三品侍郎徐景如此气闷。 书院开学的日子是八月初二,待到八月初一这天,顾云浩一大早便背上了书箱,往陵江书院而去。 大雨过后,这日头开始渐渐大了起来,天气也格外的闷热。 及至山脚之下,顾云浩就已经是满头大汗。 刚顺着台阶往上数步,便听见身后似有车马之声,回首看去,果然是一辆看着极为气派的马车向这里驰来。 及至山脚,马车急急停下,自车上下来一老一少两位衣着锦绣的男子。 老的那个看着四十多岁的样子,而年轻的尚不及二十。 两人举止悠然,神色间带着几分傲气,很明显看着不太像是来书院拜师的样子。 顾云浩虽心下疑惑两人的来意,但他一向不愿多生事端,便回过头来,准备继续上山。 “前面那位小友。” 刚走两步,却是听到后面有人喊,顾云浩也只得停下脚步。 “这位小友,可是陵江书院的学生?” 回头过去,便见那位中年男子三两步就走上了石阶,正双目含笑地看着他问道。 “不错。” 听了这话,那人点了点头,又问:“听闻你们山长柳予安先生,将受邀前往参与洛省院试之事,不知可曾启程?” 闻言,顾云浩心下更是觉得诧异。 柳予安确实是受隔壁洛省提学之邀,前往一同襄助洛省院试事宜,但这个消息并非人人皆知,就是书院之内知晓的也是不多。 就连他,也是因着有季航跟江程云的关系,方才晓得此事。 眼前这人既然知晓此事,可见此人身份非同寻常。 但这人神情之中带着几分倨傲,看着却是不太像是与山长有什么深交的样子。 想到这里,顾云浩也开始警惕起来。 “这事倒是未曾听闻。” 心下疑惑,顾云浩言辞也谨慎了起来,神色不变地回了一句。 闻言,那人似乎也未曾多想,又开始问及书院中的事。 心里的疑惑更甚,顾云浩只挑选着回答了几个无关痛痒之事,便对那人歉意地一笑,道:“在下急着赶回书院,就此先行一步了。” 言罢,便要转身前行。 “在下姓徐,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哪晓得刚走了一步,却又听见那人相问,顾云浩只得转身又是回了一句:“在下姓顾。” 说完,也不愿再与那人多言,直接抬步而上。 这里徐景看着顾云浩的背影,却是眉尖一挑,转而问身后的少年:“豫之,以你所见,此顾姓少年,可会是江程云那位宝贝弟子?” “应当差不离了。” 王豫之亦是皱了皱眉,说道:“听闻江程云这位弟子出身寒门,却不想居然还能有如此气度,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能得江程云看重并收为弟子,哪里又会是泛泛之辈。” 徐景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也是出身寒门,平素行事一向都是只看结果,并不在意那些什么所谓的气度之内的空话。 因此,顾云浩什么气度他倒是没有多注意。 只是徐景此刻却有一种直觉,仿佛刚刚那少年好似看透了自己的来意? 若真是如此,此人眼光老辣,必然是个极会观人识人的。 但看着那顾姓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即便不凡,也应当不会有如此心机城府吧? 自嘲地摇了摇头,徐景不由暗暗感叹。 看来是在朝中多年,看谁都是‘老狐狸’‘小狐狸’了。 “豫之,此子想必就是江程云那位弟子了。” 胡思乱想一番,徐景回过神来,一脸正色地对着身旁的王豫之道:“此人年纪比你小不了几岁,说不得今后将是你的大敌,万不可掉以轻心。” 闻言,王豫之也是眉尖一扬,沉声说道:“看着像是个不错的,只是居然成了江程云的弟子,也是可惜了。” 听了这话,徐景先是看了看四周,又抬首看着隐在山间的书院,眼中划过一丝笑意,随即便是一声叹息。 “果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确实是可惜了……” 第66章 第66章:吉祥物顾云浩(一更) 齐王在淮安府巡视了半月, 便动身回京。自齐王离开之后, 越省巡抚邓仕文也回到了省城。 但纵然是这样,江程云却还是不得空闲。 首先面临的,便是水患之时,围山建湖而从各县迁徙出来百姓的安置问题。 这一部分迁徙出来百姓, 与淮江泻洪之时, 从东南面撤离的百姓又有不同。 淮安府下游东南一带,虽是因着泻洪撤离了不少百姓,田里的庄稼也损毁了许多, 但好在洪水过后,房屋损毁情况并不严重, 而且田地也是只需清理了淤泥杂物,便仍可继续耕种。 但先前引水入山却是不同的。 这里房舍田地皆被淹没,大水进山之后,直接形成了天然湖, 百姓面临无田耕作, 无房可住的境况。 眼下安置棚里, 东南一带的百姓都已经渐渐回乡,仅剩下这一部分人无处可去。 好在江程云先前宴请淮安的世家大族, 筹措了十五万两白银, 此刻便依着各县呈报的名册,准备发放给这些田地被占的百姓。 临川县有胡崇明效仿江程云行事, 倒是不用再划拨银两的, 其余五县共迁徙百姓四千五百二十一人。 经由各县户房核对, 共占百姓田地二万四千亩,损毁房舍一千余间。 因着少了临川一县的负担,江程云便决定以市价赔偿这些百姓的田地房舍。 在经过一番商议之后,最后定下标准,以四两银子一亩的价格赔偿百姓的田地,房舍则是十两一间,而补偿的田地和房舍的多寡,皆以各县户房登录在册的数额为准。 此外,江程云亦是决定,再给予这些百姓每人十两的安置银。 为着避免各县在补偿过程中出现克扣、截留等现象。 顾云浩借鉴前世征地拆迁时的办法,建议江程云以府台衙门的名义,在全府张贴行文告示,直接公布补偿标准及名册。 毕竟这十五万两,是老师得罪了那么些大族富户,才筹措到的银子,若是没有全部用到百姓身上,反而让下面的官吏欺瞒挤占了去,那岂不是闷人的慌。 江程云显然也是想到了此事,亦是觉得顾云浩这建议不错,索性便让董睿拟好了告示,直接派府衙的差役到各县贴榜公告。 及待告示发出三日之后,淮安各县开始按着名册给百姓分发补偿银子。 解决了此事之后,江程云仍是忙碌不已,原因无他,只因着仅仅还有十来天的时间,院试便将开考。 此次院试,顾家人可谓是重视非常,甚至比当年顾云浩应试之时,更为紧张一些。 毕竟两年前的那场院试,家里就仅顾云浩一人应试,而今次地院试,却是除了顾云涛之外,还有一个顾家的女婿董谨言也会下场。 二妞跟董谨言现在也是住在府城,他们自成亲之后,便从董家搬了出来,住在先前成婚时买的小院里。 董谨言也将平南州的田地租赁了出去,专心在府城读书。 因着他们两人花销不大,每年又能收些银子的租金,日子倒还算过得不错。 八月二十五日这天,顾长荣不放心儿子,急急从临川县赶了过来陪考。 顾云浩这两日也未曾到书院读书。 一则是书院有诸多学子参考,暂时休假。二则是得要留在府城,为人作保。 他是禀生,考生们应试之时,必得找禀生作保才可,待到考试前夕,自然多得是人上门来找他。 当初他考试的时候,便很是羡慕这些禀生能赚取保费,却不想仅仅两年的时间,自己也能如此。 顾云浩并不是一个清高之人,做不出来为人作保又不收保费的事情。 故此,除了认识的人之外,旁人找他作保,也都是要给保银的。 旁的禀生都是收银五两,顾云浩也不准备特立独行,也是收银五两一人。 即便如此,上门找他作保的士子仍是络绎不绝。 毕竟他乃是上一科的案首,在这个档口,有的读书人还是喜欢讲一讲运气、图一图吉利,所以都想来沾一沾这位前案首的文气。 反正保费都一样,找谁作保不是找呢? 万一找这个前次案首作保,今次自己得了好运,也中个案首呢? 要知道在科考场上,除了真才实学之外,运气也还是比较重要的。 就如顺德二十五年那一场院试,可不就下了大雨,这位顾秀才在大雨之中仍然能取中案首,这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说不得就是他交了好运了呢? 毕竟运气这东西,谁又能说得清楚不是…… 当然,士子们的这些小心思,顾云浩却是并不知晓的。 若是他知道这些找他作保的士子们,竟是把他当吉祥物来看,说不定也得无语成内伤。 这天他将此次收到的保费银取了出来。 看着那一匣碎银子,巴九当下就愣住了,随即满脸敬服地看着顾云浩道:“浩哥,原来读书这么赚钱啊……” 巴九先前是称呼他为‘公子’,但顾云浩总觉得别扭,便直接让他改了称呼。 见着巴九那一脸兴奋的样子,顾云浩也不由一笑。 不论平时多能干活,做事多麻利,但巴九总归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大男孩嘛。 今次院试,顾云浩一共为三十一名士子作保,得到了一百五十五两银子的保费。 先前临川的县试,他自然也是为人作保了的。 因着临川县考生多,禀生又少,县试之时,他足足得了四百多两银子的作保银。 加上后面府试、院试,顾云浩一计算,拢共竟是有八百七十五两。 这可是一笔大钱,顾云浩一时半会还没想到该用在何处,便索性都先直接铸成银锭。 先前县试跟府试的保银,他早已拿回来了家里让卫氏收着。 因而今次院试的这一百五十多两,也是还是准备先拿到票号铸成银锭再说。 毕竟家里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且他后面还得赶考,多存点钱总归是没有坏处。 “走,咱们去一趟票号,回来的时候买点好菜,再弄两条鱼回来给大哥炖汤,这些日子他日夜温书,是该得补补。” 手头有了银子,加上一向就不是个小气的人,顾云浩爽快地叫上巴九一起出门道。 不得不说,顾云涛对此次院试之事,可谓是尽心至极。 自来到府城之后,每日都是闷在家里温书,即便是偶尔出门,大多除了买纸墨文房之外,就是去找董谨言交流所学。 当然顾云浩得空之时,也会在家里与他一起温书,时常也会出言指点。 看着这位堂兄如今这般用功,顾云浩心里也很是赞赏。 他一向是务实之人,从来不信奉什么读书只为明理修身之类的话。 对他们这样的寒门子弟而言,既然花了那么多银钱来读书,若是不考个功名,不仅对不住家里亲人的付出,于自身来说,也是会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 终于到了八月二十七日这天,院试正式开考。 他们家离考场不远,几人便一路步行送顾云涛前往考场。 “爹,浩弟,我先进去了。” 及至考场外,顾云涛辞别了顾长荣跟顾云浩,提着考篮走了进去。 看着顾云涛的背影渐行渐远,随后没入人群,顾长荣终于是忍不住别过头,拿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大伯。”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顾云浩开口劝慰道:“没事的,大哥今次定能取中。” “先前我一直想着云涛考中了好,但现在,我倒是怕他自己过不去那个坎。”顾长荣神色复杂地道:“这几年他一直用功,若此次不中,不知得有多失落……”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默默不言。 确实,费尽心力苦学多年,却是不得高中,这无疑是对读书人最大的打击。 希望他这位堂兄此次能够如愿吧…… 顾云浩心里暗暗地想着。 又是陪着顾长荣待了许久,因着院试得考一天,顾云浩便劝顾长荣先回家,待下午再来。 “小浩,你且先回去吧。” 顾长荣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我在这里等着云涛出来。” 他就那么呆呆地坐在考场外,一直面带忧色地看着考场的大门。 看着这样的顾长荣,顾云浩不由想起了他爹顾长光。 当年自己在考棚内埋头考试之时,想必他爹也是这样焦急忧心地等在外面吧…… 思及至此,顾云浩也不再相劝,只带着巴九先回了小院。 回到家里,本想拿出书来温书,却是发现怎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一直回想着自己当年考试的事情,顾云浩便索性开始练字。 忘我地练了半个多时辰的字,感觉心里不似先前那样郁结,整个人也畅快了不少。 看着书案上墨迹未干的纸页,顾云浩嘴角含笑,眼中亦是光彩点点。 他的字许久没有进展,江程云也曾说他现下的字已经略有风骨,但得需在心有所悟之后,方才能更添气韵。 顾云浩一直有些不解其中真义,但没想到今日练字,竟然能有所突破更进一步…… 虽是觉得有些意外,但也算是一件好事。 今天好似一切都还比较顺心的样子,希望顾云涛在考场内也一切顺利吧。 顾云浩一面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一面将纸页笔墨收捡好,出了屋子。 “浩哥,中饭得了。” 刚出了房门,就听见巴九欢快地声音。 “行,食篮可准备好了?咱们先给大伯送吃的去。” “嗯,在这里呢。” 闻言,顾云浩含笑点了点头道:“你在家先吃饭,我给大伯送去就回来。” “哎呀,浩哥,我跟你一道去。” 见他坚持,顾云浩也不再阻拦,两人一道又去了考场。 此时的考场之外,已经有许多小食商贩来招揽生意,甚至还有人直接推了食车在这里。 “荣叔,吃饭了。” 巴九眼神清明,一眼便看到焦急等在那里的顾长荣,忙招呼道。 顾长荣看见顾云浩跟巴九二人,微微有些诧异,对顾云浩道:“你这孩子也是,何苦跑这么一趟,这里多得是卖小食的,我随便对付几口也就是了。”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只是含糊两句,并不多言。 在焦急的等待之中,时间慢慢地过去。 待快散考之时,顾云浩又跟巴九一路赶急急赶到了考场,等着顾云涛出来。 听闻考场内散考鼓声作响,三人都是站直了身子,踮着脚往里看。 原来有亲人应考,这样候在场外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顾云浩此时觉得又着急,又幸福。 着急的是龙门开了好一会了,仍是没看到顾云涛的身影。 而感到幸福的却是,在这一世,有家人能让他去牵挂,亦有家人在牵挂着他。 考生们陆陆续续出来了好几百人,却仍是不见顾云涛的银子,三人心下都有些着急了起来。 “爹,小浩,你们怎么等在这?” 随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三人转头看去,果然是顾云涛。 “小浩那院子离得那样近,何不在那等着。” 听了顾云涛的话,顾云浩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当年的他,亦是这样不解顾长光为何坚持等在考场外…… “左右我也无事……” 顾长荣的说辞也是跟当年顾长光一样。 看着今日情状,顾云浩思及当年,心里一阵温润。 “咱们先回家,家里备了好些菜呢。” 顾云浩上前,笑着说了一句,随后又是双目炯然地看着顾云涛,道:“大哥也须得好生休息,备考下一场。” 闻言,顾长荣心里一紧。 他也很想知道顾云涛考得如何,却是不敢多问,生怕儿子考得不好,自己问了会令他难受。 要知道院试虽然是要考三场,但却是每考一场结束之后,便会开始阅卷,只有头一场取中了的考生,才有资格参考下一场。 顾云浩如此说,显然是对顾云涛信心满满的样子。 只是不知道儿子到底考得…… “自然得备考下一场。” 此时,却见顾云涛亦是看向顾云浩,满面自信地畅快一笑。 第67章 第67章:喜事不断(二更) 在焦急的等待之中, 总算是放榜了。 首场的红榜出来, 大家都是欢喜不已。 不仅顾云涛榜上有名,就是董谨言也被取中了,另外还有顾云浩先前的同窗好友胡宇凡也挂在榜上。 只是因着还得备考下一场,故而他们高兴虽高兴, 也不曾忘形。 三场考完之后, 待到最后快放榜之时,顾云涛绷了这么许久,也还是撑不住了, 开始紧张起来。 放榜之日,顾云浩亦是随着一同前往府衙看榜。 “爹!小浩!” 突然耳边传来顾云涛的声音:“你们快看看, 那个是不是我的名字?” 闻言,顾云浩忙举目看去,果真是见着顾云涛的名字,虽然刚巧挂在尾巴上, 但总算也是考中了。 “大哥, 祝贺你, 你做到了,真的考上秀才了!” 听了这话, 顾云涛不由呆在了那里, 先是嘿嘿一笑,随即又是激动地落下了泪来。 见状, 顾云浩登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虽是能理解堂兄的心情, 但总归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这样,应当高兴才是。” 看着顾云涛又哭又笑的样子,顾云浩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当初他考中之时尚算是稳得住,不至于如此。 这时,却见顾长荣也一脸笑意地挤了过来。 顾云浩不由松了口气,暂且放下心来,继续看榜。 “二姐夫也中了!” 看到了董谨言的名字,顾云浩又是一喜。 “谨言也中了?” 此时顾云涛也总算是回过神来,忙挤上前去,果然见董谨言挂在了第三十六名,当下也是兴奋地笑了起来:“这下咱们家有三个秀才了。” 虽说不是自己高中,但见着堂兄跟姐夫都榜上有名,顾云浩也是觉得心里满足极了。 只有些遗憾的是,胡宇凡此次院试仍是没有取中。 好事多磨,也只能盼着他下一刻能考上吧…… 顾云浩心里默默地想。 “走,小浩,咱们先回家!” 随着顾长荣这话,四人先回到了小院。 没过多久,便见着报喜的差役前来,向顾云涛送上了簪花宴的请帖。 顾云涛此次院试的名次并不靠前,当然就不像顾云浩当初那样能得到封红,但能考中便已经是足够令人欢喜之事,这时候谁又会去在意这个呢? 顾长荣笑呵呵地直直给那差役塞报喜钱,一面连连感谢。 “大伯,咱们是明天回临川县么?” 这时,顾云浩思及一事,便也是笑着问道。 “嗯,早些回去的好,你爷爷他们还在家等着消息嘞。” 闻言,顾云浩也是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院试取中的名册一出,便有差役急送各县,各县亦是以最快地速度向这些新科秀才家里报喜。 他们现下在府城看榜,说不定那新科秀才的名单早已送到各县了。 加上青坪村离县城又不远,家里今天应该就能接到顾云涛高中的消息。 但即便如此,早些回去也是应当的。 寒窗苦读多年,一朝高中之后,自然都是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里,跟亲人分享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 “那我今天下午去一趟书院,咱们明儿一早就启程。” 顾云涛高中,也是家里的大事,他自然也是要跟着一道回去庆贺庆贺的。 “成,咱们今天就把行李拾掇拾掇,明儿一大早索性包个船回去。” 儿子中了秀才,顾长荣心里有了底气,便袖子一挥,颇为豪气地道。 因着顾云浩的缘故,今年顾云涛考试着实是少了许多花销。 首先是三次考试的禀保费那十五两便省了下来,再则府试跟院试之时,都不必再去住客栈,一应都在顾云浩这个小院里吃住,不过花费一些来回的路费罢了。 原本顾云涛跟顾长荣也是准备分担一下伙食费,但却被顾云浩拦了下来,说一家子两兄弟,不过住上一段时间,实在没必要弄得那般生疏客气。 “咱们是兄弟,一家人。” 自打顾云浩说了这句话之后,顾云涛便再也没有提及过要分担伙食费之类的话。 不错,他们是兄弟,若是换位而思,他也不想顾云浩跟他如此见外。 几人又商议了一番明日的行程,一起吃过了午饭,顾云浩便出了门,准备去一趟陵江书院告几天假。 临出门前,却是又想起一事,便叫上了巴九一起。 他先没有着急往书院走,而是直接去了一家文房铺子,买下了一套不错的文房四宝,而后又去了隔壁的书肆,买下两部新书。 “等一会,你就将这些东西送到董家,就说是我跟大哥一起送给二姐夫的贺礼,恭贺他今次高中。” 闻言,巴九自是应下。 待办妥了这件事情之后,顾云浩方才起身前往陵江书院。 此时书院仍尚在休假之中,不过讲郎们也是接到了这次院试的取中名册,面上皆带着几分喜色。 毕竟书院的学生考的好,他们做先生的也脸上有光。 因着山长柳予安在洛省襄助院试之事,因而顾云浩便直接找到了他们《春秋》一经的讲郎陆延宁。 分说了事情原委,陆延宁先给出了两道五经题,让他在家好生思量作成文章,又嘱咐了几句不可荒废学业,在家也得好生用功之类的话,便准了顾云浩的告假。 脚步轻快地自山上下来,顾云浩只觉得心情格外舒畅。 此次淮安院试,不仅顾云涛跟董谨言考中了,就是他们陵江书院,也有五名学子得以被取中。 这个数字已经算是很了不得了。 毕竟他们书院一共才七十多名学生,且不仅仅是来自于淮安府,更是全省各地的学子都有。 而淮安府的院试,他们书院参考的学子也不过就十五人。 再则来说,因着他们淮安今年遭灾,院试也是排在六州十一府最后,前面其余州府的院试早已考完,陵江书院早已有三名学子得以被取中。 要知道书院里今次下场参考的学子,一共也才二十多人,这样的取中比例,甚至已经达到了三分之一。 陵江书院…… 果真不愧越省之最这个名头,果真不愧能传承这么数百年! 书院的学子们能有如此好的成绩,顾云浩也是觉得与有荣焉。 及至山下,又突然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但见山中份外清幽雅静,山峦树木也似乎都带着几分欣荣之意。 与他而言,能到这里来读书,实在是太幸运了! 回过头来,顾云浩狠狠一赞,随即不再作停留,直接往府城而去。 ********* 次日,因着要回临川县,顾云浩四人都是起了个大早。 随便吃了个简便的早饭,便各自收拾了行李,准备动身到码头坐船。 “小浩,我刚想起一事,咱们且再等一等。” 待出门时,顾长荣却是突然想起一事,拦下众人,面带歉意地道。 “怎么?是有什么东西忘了?”顾云涛不解地问。 “唉呀,我昨天高兴得忘了,董谨言也考中了,咱们也还是该准备了贺礼送到董家才是,快把行李放下,咱们先上街。” 听闻这话,顾云浩不由一笑,说道:“大伯,放心吧,昨天我已经送了贺礼去了,顺便也帮着大哥送了一份,不碍的。” “小浩,还是你想的周到。” 闻言,不仅顾长荣连连称赞,就是顾云涛也忍不住感叹道:“我虽是年长你两岁,但这些事还得你来费心操持,这个兄长当得我实在惭愧的很。” “不说这个,回家吧。” 一手搭着顾云涛的肩膀,顾云浩淡笑说道。 “嗯,回家!” 因着这段时间日头长,回到青坪村之时,太阳也才刚刚开始往下落。 村里人显然也是早就接到了喜报,都是在村头等着他们回来。 顾明良估算着行程,也是觉得今天顾云浩他们就得回来,故而一有空,便也到村头槐树坐着,一面与众人闲聊,一面等着他们家的两个秀才回来。 “还是五叔有本事,一家里出了两个秀才,这只怕不光咱们紫云里,就是整个临川县,估计也不多吧……” 众人此刻话题的中心,自然都是围着顾明良跟顾家的两个小秀才来讲。 “真的是好福气哟,前两年小浩才中了秀才,现下小涛也考中了,老五啊,有的是你们享福的日子哟……” 一位跟顾明良同辈的顾氏族人又是感叹又是羡慕地道。 “哎呀,爹,可不能再喊‘小浩’跟‘小涛’了,你这算是……哦,对了,你这算是对秀才相公不敬,被人知道要挨板子的。” 那老人的儿子忙一面拦着自己老爹,一面说着不知道在哪里听来的规矩。 “哼,‘小浩’跟‘小涛’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我不信就这么喊一声,他们就会找人打我的板子。” 那老头先是面上一红,随即又是带着几分得意地笑道,好似看着两个秀才长大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就是这话,即便两个孩子考上了秀才,那也是咱们青坪村的人,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哪里有那么多的讲究。” 顾明良也是连连点头谦虚道。 自昨天接到喜报,他就高兴的一夜没有睡着。 他顾明良果真有两个考上秀才的孙子…… 一想到这里,顾明良便忍不住咧嘴想笑。 在众人的议论和夸赞之中,顾云浩、顾云涛四人总算是回来了。 “哎哟,那是不是咱们村的两个小秀才回来了!” “是了,是了,这个时候哪会有马车来咱们村子,肯定是他们。” 不知是谁眼尖看到,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即众人全部转头往村头的路面看去,果然就见一辆马车远远地驰来。 待那马车停下,车帘子一掀,果然就见着顾长荣自车上下来,随后顾云浩、顾云涛跟巴九也先后下了马车。 “是咱们村的两个秀才公回来了!” 众人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一面欢喜地喊出了声,一面尽是喜色地向顾云浩兄弟二人涌了过去…… 第68章 第68章:娶妻的标准(三更) 与顾云浩当时中秀才一样, 顾家又开始办起了流水席,很是热闹了两天。 当然,这一次的欢庆, 顾云浩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顾明良这几日明显也是高兴极了, 甚至比先前顾云浩考中之时,还要欢喜几分。 这也属正常,毕竟顾云涛考中,他们家就真的是出了两个秀才公, 不论大房还是二房,都算是真的跳出了农门。 不过, 若说家里最高兴的人, 到并非是顾明良,而是方氏。 方氏早在前两年便想张罗着给顾云涛说亲, 哪晓得顾云涛一直坚持要先取得功名,再考虑成家的事。 这可是把方氏给愁坏了。 毕竟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不是? 眼看着儿子一日大似一日,原本中意的隔壁村谢家的五姑娘也许了人家, 方氏心里一直悬着一块大石头。 好在今次顾云涛是考中了, 总算是愿意成家了, 方氏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自打顾云涛考中秀才的喜报一到,这连续几天都有人上门探她的口风,想要给顾云涛说媒。 看着儿子如此出众, 又在众人吹捧奉承之下, 方氏这几天都是红光满面, 走路带风。 不过这也难怪, 现下不仅是他们青坪村,就是整个紫云里的妇人都知晓。 青坪村的顾家最是个好人家,一家子出了两个秀才。 只是顾家虽然一共有五个孩子,但三个女儿要么嫁人、要么也是订了亲,是没得机会了的。 唯独就剩下两个儿子都还没说亲,偏偏这两个儿子又都是极为有出息的,两人先后考中了秀才。 因而,那些家中有女儿的人家,都有些心动。 但大多数人都是极为有眼色的,即便是有些心动,但也知道顾家现在不同于寻常之家,条件差太多的也是都不会冒然开口。 自然,顾云浩跟顾云涛也都还是不晓得这些。 只是略有不同的是,顾云涛先前答应了方氏,说等考中秀才,便准备成亲,因而也默许方氏为他张罗亲事。 但顾云浩却还是觉得不着急这么早便成婚。 毕竟他现在才十六岁,若是说亲的话,按着他们这边的风俗,一般女方还得比男方小个一两岁。 他试问自己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能把一个十四五岁的小萝莉当老婆。 原本卫氏也是答应了他,说若是他不愿意,也可以晚点成婚。 但这些天看着方氏前前后后的忙活,卫氏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要不咱们先订亲,等你觉得什么时候差不多了,再办喜事?” 卫氏找到顾云浩,试探地道。 “娘,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见着他娘一脸期待的样子,顾云浩只觉得头都大了。 他实在不想现在就言及婚事。 虽然这个时代的男女都成婚早,但他还是想再等等,不然总是觉得自己在欺骗未成年少女。 怎么地也得等到人家姑娘成年了,再说订亲不订亲的事吧? 再则来说,虽然这个时代男子三妻四妾属寻常事,但在这件事情上,顾云浩内心还是与前世一样,并未想过要‘入乡随俗’,充分利用这个时代男子的特权。 因着如此,他还是想寻一个自己心动之人,即便遇不上那人,也至少得要个脾性相投的,方才能好生的过日子。 这些话他并未不好与卫氏细说,只在他娘实在逼迫急了的时候,含糊说过几句。 自然,在卫氏的脑中,瞬间就将儿子的话转化成了她自己的理解。 脾性相投?儿子读书好,那肯定就是说要个知书达理的。 能一起好生过日子?那就是会持家的,知冷暖、能体贴儿子的。 至于心动的嘛…… 卫氏瞅着自家儿子的那一张俊脸,一拍大腿,当下心里就有了标准。 心动的,那必然就是要长得好看的,漂亮的! 按着这样的标准,卫氏也是悄没声地细细寻摸着。 结果还真那么几个姑娘像是不错的样子,因而趁着方氏操持顾云涛的亲事这个档口,卫氏也开始来试着给自己儿子说道说道。 “你都十六了,也是时候说亲了,又不是叫你明儿就成婚……” 见顾云浩好似不愿意的样子,卫氏开始劝道:“要不抓紧着些定下来,到时候好姑娘都成别人家的了……” “娘……” 闻言,顾云浩哭笑不得的唤了一声,神色无奈地看着她。 见状,卫氏也有些心虚。 她方才说的话是有些夸大其词了,都只不过是为了说服顾云浩早点同意订亲罢了。 要论条件,他们家现在是十里八村都数得上的人家,而且儿子不仅有本事,还长得一表人才。 她心里很清楚,即便再多两三年,她的儿子也是婚姻市场上的香饽饽,多得是人惦记,哪里就能到她方才所言的寻摸不到良配的程度。 “你爷爷奶奶年纪越来越大了,早就想着抱重孙子了。” 因着先前的话有些不通,卫氏便又拿出顾明良跟李氏的名头。 顾云浩心知这乃是实话,但即便他爷奶都盼着,他也是觉得无能为力。 让现在订亲他都难以接受,更别论是让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为他怀孕生子了。 这个任务还是交给他大哥顾云涛去完成吧…… “娘,我跟老师说好了,后年的乡试,准备下场试一试。” 想了想,顾云浩只得拿出这个理由,说道:“老师也允准了,因而这两年我还是想好好专心读两年书,实在不想为着这件事分心。” 一听儿子说读书的事,而且连府尊大人江程云都赞同了,卫氏当下也歇了心思,不再提及此事。 “娘,今次院试,我为人作保,得了一百五十多两的禀保银,你且收着,让爹看看附近哪有合适的田地,或是县城不错的房舍铺子,都可置办些,到时候租赁出去,家里也能多些进项。” 顾云浩又将铸好的银锭子交给了卫氏,说道:“另外三姐也要出嫁了,家里银子多了,你们也看着置办些嫁妆。再则,大姐跟二姐虽是已经出嫁,但也是咱们一家人,你们也是看着再添补些吧。” 闻言,卫氏先是将银子锁好,方才道:“家里的事有我跟你爹两人呢,你只管安心念书就好。” “至于置办产业这事,我先前跟你爹也商议过,还是再略等一等,毕竟你今后还得赶考,也不知要花多少银子,还是节省点的好。” 说到这里,卫氏顿了一顿,抿嘴一笑,继续道:“再则,还得存些银子,留着到时候给你成亲用呢。” 得,话又说到这里来了…… 顾云浩心里暗暗地一叹,只得看着他娘无奈地笑笑。 在家呆了三四天,顾云浩便起身回到了府城。 当然,顾云浩还是先让巴九回到小院,而自己则是一如寻常的去府衙拜访老师江程云。 得江程云指点了近来的学业之后,顾云浩婉拒了师娘赵氏让留下一同吃晚饭的邀请,一路自府衙后堂出来。 “云浩?” 哪晓得刚刚至府衙门口,便见着董睿迎面走来。 “董叔。” 顾云浩止住了脚步,含笑问好。 因着二妞跟董谨言的关系,他们家跟董家也成了姻亲,自然也不好再称呼董睿为‘董师爷’。 “听说你家堂兄今次中了?” 董睿笑着与他寒暄道。 他现在越来越是觉得侄儿的婚事结得不错。 且不说顾二妞聪明懂事,就单单论顾家这两兄弟,也都是极为难得的。 顾云涛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而顾云浩更是了不得,不仅十四岁考中案首,还拜了江程云为业师。 作为江程云的师爷,董睿自是知晓江程云在朝中的人脉和背景,也正因知晓这些,故而私下里也很是爱感叹顾云浩的好运气。 加上他们本来就是姻亲,因此,寻常见着面,也都会闲聊几句,拉近拉近亲戚关系。 “恩,中了,我看着红榜,二姐夫也中了。” 顾云浩笑着说道。 “谨言此次考的不错,什么时候到家里来吃饭,你婶子可是念叨了好久。”董睿亦是含笑道。 似突然想起一事,董睿又皱了皱眉,说道:“你是今日才从临川回来?可曾去过了陵江书院,听到了什么风声?” 听他说起书院,顾云浩心里一紧。 “才一到府城,就来拜访老师,还未曾去书院呢,董叔可是知晓了什么?” 闻言,董睿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说洛省有士子闹事,说是什么对今年洛省院试的结果心有不服。” 听了这话,顾云浩当下便怔住了。 要知道,他们陵江书院的山长柳予安,正是受了洛省提学之邀,前往去襄助院试事宜…… “不过这也乃是寻常事。” 见他面色不太好,董睿叹了口气,开始劝道:“一般科考之后,都会有士子心有不服,而士子们聚集闹事的情况,也是常有的,只需处理妥当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闻言,顾云浩心思沉重地点了点头。 知晓这个件事之后,他再也没有了跟董睿寒暄闲聊的心思,匆匆应付了几句,便借口告辞。 走在淮安府的大街上,顾云浩脑子里一直在回想着刚刚董睿说的话,思来想去,仍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便索性不着急回家,转到又去了淮安东城…… 第69章 第69章:救命恩人一更 东城,乃是府衙及淮安各官署所在之地。 这里的房子, 大多都是被来此就任的官员所购, 住的也多为官员的家眷。 加之淮安府世家大族颇多,众多有权势的人家, 也都是住在这一带,可谓是淮安城的豪华地带。 顾云浩一路思索着, 走到了一处大宅门外, 才停下脚步。 这宅院修的很气派,虽然只有三进, 但在淮安东城这个地方,也很是少见了。 毕竟他们淮安府本就人多,住宅都不会修的很大,淮安城里三进、四进的宅子, 即便是有钱, 也很难买到, 而五进的院子,那更是几乎没有。 抬首看去,只见那宅子大门上挂着一个金漆大匾, 上书的‘季府’二字看着气势非凡。 这是季航在淮安府的住处。 因着他们季家的祖宅在云宁, 而这淮安城的宅院里,寻常基本都是书院散学之时, 季航偶尔过来住上一两日。 顾云浩也曾受季航之邀, 来过此处几次, 因而也算是对此颇为熟悉了。 上前叩门之后, 门子见着是他,也是知晓乃是季航的同窗好友,当下不敢大意,忙笑着道:“顾公子可是来寻我们家公子的?” 闻言,顾云浩点了点头:“正是,季兄可在家里?” “在,在,在。” 门子连声应道:“请顾公子随小的来。” 说罢这话,那门子一面往里请,一面笑着引顾云浩进了大门,往院内走去。 一路上只见楼台轩阁、花石树木皆拾掇的极为清雅。 但顾云浩心中有事,也顾不得去欣赏品味。 及至仪门处,却是隐隐听着似有人声传来。 那门子神色一紧,回首看了看顾云浩,想了想,还是咬牙跟顾云浩赔罪道:“劳烦顾公子且在此处略等一等,小的去看看前面是否有什么事。” “请便。” 顾云浩点了点头,并不在意。 毕竟这些大户人家讲究多,说不得有什么事是不想为外人所知呢? 见着顾云浩没有准备怪罪的样子,门子暗暗松了口气,正欲转过仪门,往里面而去。 这时却听闻声声环佩作响,随之便见三位女子自那仪门出来。 领头的两名女子一位衣着素净清雅,看着气度非凡,一位穿着一身淡粉长裙,很是娇艳明丽。 而两人身后,则是跟着一个看着极为伶俐得宠的小丫鬟。 “小的见过三姑娘、表姑娘。” 见着来人,那门子亦是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问安。 那三位女子迎面走来,自然也是见着了顾云浩,当下躲闪不及,也只得继续大大方方上前问好。 好在当朝民风开化,对男女大防也不似前朝那般讲究,如此境况之下,偶遇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位是……” 那粉衣女子显然也是注意到了顾云浩,一时摸不准他的身份,便面带犹疑地问那门子。 “顾,顾公子……” 一个轻柔婉丽地声音响起。 循声看去,却是一直立在旁边的素衣女子面带迟疑地开口道:“可是来寻我家兄长?” 闻言,顾云浩不由一愣。 他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名女子。 诧异之间,却只觉得那女子身后的小丫鬟似有些面善的样子,细细思索一番,方才回忆起来,亦是拱手一礼。 “正是,季姑娘所言不错。” “哦,原来这位顾公子是表哥的好友啊。” 此时,那粉衣女子也是恍然大悟,一脸明快地上前与顾云浩见礼道:“见过顾公子。” 这女子是季航的表妹? 顾云浩心里不由觉得有些诧异,他实在没有想到,季航那么一个温和又内敛之人,居然有这么个爽朗明快的表妹。 只是季航这位表妹突然上前见礼,顾云浩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好。 “顾公子,这位是我表姐,我舅家姓岳。” 见状,季萱亦是上前两步,一手拉着女粉衣女子,一面红着脸跟顾云浩解释道。 “原来是岳姑娘,在下失礼。” 知晓季萱乃是为自己解围,顾云浩微微一笑。 这才不愧是季航的亲妹妹,果真与她哥哥一样的处事之风。 “两位姑娘,在下寻季兄有事,且先行一步。” 顾云浩并不打算与两人多话,便直言道。 “哦,原来如此,顾公子既然约了表哥,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请便罢。” 岳姑娘是个开朗之人,听了这话,忙连连说道。 闻言,顾云浩含笑对着二人点了点头,侧身而过,随着那门子继续往院里走去。 这里季萱看着顾云浩的背影,不由微微一怔,面上极快地闪过一抹失落之态。 思忖了片刻,季萱侧头说道:“鸢儿,你且先去前面亭子等我片刻,我方才落下了个东西,先回屋一趟。” “姑娘落了什么?不如奴婢跑一趟?” 听了这话,季萱身后那小丫鬟却是偏头问道。 “算了,你不知放在哪里,还是陪着鸢儿吧,我自己去拿就是了。” 季萱的眼中划过一丝尴尬之色,却又是面色不显地吩咐了一句,便转身复又往院内而去。 “这个表妹也真是,说好了一起出门去珍宝斋看首饰,偏生临出门了又折回去。” 这里岳鸢不由无奈地一笑,又对着季萱的那小丫鬟八卦道:“这位顾公子人不错!” “表姑娘如何得知?” “我不知道啊,但表哥的同窗好友,必然是不会差的,再则,我就是感觉那人不错。” 岳鸢毫不掩饰地说了一句,随即垂首一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窃喜之色。 顾云浩此刻却不晓得自己正在被人议论。 他随着门子一路前行,眼看着快到季航的院子,却又是听见身后有人在唤他。 “顾公子。” 回过头去,不是旁人,却正是季航的妹妹季三姑娘。 季萱三两步急急走到顾云浩跟前,此刻已经是有些气息不稳,面上也带着几分红晕。 “季姑娘有何事?”顾云浩面带诧异地问。 他实在觉得这位季姑娘有些奇怪。 虽然曾经她为季航送书到他家,算是见过一面,但两人也并未说过什么话,算不得有什么交情。 “并无什么事。” 季萱此时总算是将气喘匀了,先是回了一句,随后又是犹疑了片刻,总算是红着脸轻声说道:“多谢。” 听了这话,顾云浩更是觉得无所适从,当下便面带诧异地问:“季姑娘何出此言?” 他果然是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季萱只觉心里一阵酸楚,眼中也尽是失落。 但好在她出身世家,掩藏情绪乃是最为寻常之事,极快地便按住了心里的那股酸闷之意。 “八年前,公子曾救过小女一命。” 许是想起了当日之事,季萱眼中尽是回忆地笑道:“当年落水之后,一时六神无主,而后才记起都未曾向救命恩人道一声‘谢’,实在不该。” 这里顾云浩却是愣住了,不由开始回想起往事。 恩? 八年前? 那一百两…… 原来如此! 想起此事,顾云浩也不由一拍脑门。 认识季航这么久,他怎么压根儿完全没往当年的事情上想过。 原来他当年在河坝里救的那位小姑娘,居然是季航的亲妹妹? 那么家里当时说的有个季老爷上门道谢,那就是季航口中的‘叔爷爷’了? 想到这里,顾云浩也不禁有些尴尬起来,即便他素来面皮厚,此刻也有些挂不住了。 当年虽说是救下了人,但以着君子行事之风来看,也应当是拒不贪图谢礼才对。 但他们却是得了人家一百两银子的谢礼。 这么多年来,钱也花了,而他自己也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 偏生好巧不巧的,居然救的又是自己同窗好友的妹妹,而且看人家姑娘的样子,似乎还一直记着自己的救命之恩…… 这也太尴尬了! 不过好在他两世加起来活了这么多年,面上也还稳得住。 再则来说,当年家里那般困难,不仅连饭都吃不饱,还要供养两个读书人,实在没有那个资格来故作清高。 况且季家当初是真心实意的上门道谢,收了礼就收了吧。 还得多亏那一百两,他才有机会可以提前到县里读书,家里也才能将几十年的土房子推了重新盖房。 “季姑娘此言在下实不敢当。” 想通透之后,顾云浩也不再纠结此事,反而爽然一笑,说道:“当年救下姑娘,不过是顺手之便。” 说到这里,顾云浩顿了顿,继续说道:“且在下当初亦是得了季家的谢礼跟好处,也因着如此,家里的条件方才能有所改善,因而季姑娘实在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闻言,季萱眼中虽是有些犹疑,但也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她一向擅于察言观色,刚刚见着顾云浩面色尴尬的样子,便知道他不愿再提及此事。 “便如顾公子所言。” 季萱笑着应下,而后又往顾云浩身后看了一眼,神色微微一动,唤了一声:“二哥。” 闻言,顾云浩转头看去,果然就见一个身着白色锦袍的少年抬步过来。 这少年眉目俊秀,面带笑意,神色间尽是温润,不是季航更是何人。 第70章 第70章:不畏浮云(二更) 季府,季航的书房之内。 两位少年皆是一脸肃然地坐在那里。 “我这两日没怎么出门, 倒是没听说洛省这件事。” 听到顾云浩说起洛省院试之事, 季航也是一脸凝重,皱着眉说道:“若是府衙那边有收到什么消息的话, 想来洛省士子闹事并非空穴来风。” 闻言,顾云浩亦是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老师并未跟我提及此事, 想来里面另有隐情,故而前来问你可知道当中什么隐情或缘由。” 说起洛省院试之事, 顾云浩心底也是存了疑惑的。 最大的疑惑,便是他老师江程云的态度。 因着他今日是先去拜访了江程云,而后遇到董睿,方才知晓洛省士子闹事。 但在此前, 江程云却是一丝都没提及过这件事情。 当然, 也有可能如董睿所言的一般, 此事很是寻常,算不得什么大事,过些日子就会平息过去。 但顾云浩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乃是陵江书院的学生, 而柳予安乃是书院的山长。 洛省院试柳予安牵涉其中, 江程云又怎会连提都不提? 很明显,原因只有一个, 老师是不想他知晓此事之后, 被卷入其中。 顾云浩自问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谋略, 且又尚未涉及朝堂, 不晓得朝中之事,但见着江程云如此避及的样子,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至少不可能像董睿所说的那般轻巧。 “江大人亦是闭口不言么?” 显然,季航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当下更是眉头一紧,思量片刻,又道:“看来此事有些不寻常。” “季兄,冒昧问一句,你家叔爷爷近来也在府城?” 听了顾云浩这话,季航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呢,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话刚出口,季航便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面色一变。 “只怕这才是你为何一直没听闻此事的缘由了……” 顾云浩无奈地说道。 季家乃百年世家,当世望族,且季阁老仍在朝为官,手握大权。 这样的人家,虽是居于淮安,但一般都自有消息的来源和门路,说不定不仅淮江周围几省,甚至朝中乃是全国上下的消息,都能极快地知晓。 毕竟越是这样的世家大族,越是必须时刻关注和留意朝中的一举一动,并随之做好应对之策,方才能守得住长久。 例如先前柳予安受邀参与洛省院试一事,就连陵江书院内,知晓的人都不多。 但季航却能与府台衙门差不多时间知晓此事,并告知顾云浩,有此可见季家的能量。 然而现在洛省生变,季航却是没听到一点风声,这便有些不对劲了。 “就连叔爷爷也……” 季航声音很是低沉地道:“只怕今次叔爷爷,也是与江大人存了一样的心思,看来此事确实棘手非常。” 他对自己家里的事情是最清楚的,在顾云浩的提醒之下,瞬间就明悟过来。 看来此事果真不一般。 若不然,叔爷爷哪里会至于让人将这个消息瞒了下来,竟是一点都让他知晓。 叔爷爷也怕他知晓之后,会一时意气,卷入其中么? “洛省提学钱卓然,乃是副相陶明哲的外侄子。”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觉得有些没有想到。 他这些年跟着江程云身边,除了学业之外,也是知晓了不少朝中之事。 本朝管制在沿用前朝的基础上,又做了改革和调整。 首先在皇帝之下,便是中书省统领六部,为最高行政中枢。 中书省设左右丞相各一名,为正一品,而后便是平章政事一名,为从一品,行副相之职。 中书省之下,再分设六部。 但顺德帝即位之后,对此进行了改革。 首先便是废中书省,改设内阁,阁臣之位共设九位。 再则就是取平章政事的一职位,改称副相。 左右丞相以及副相三人都入内阁主事,此外,另将六部尚书全部纳入内阁,一并处理军国大事。 若是按严格的来说,右相的地位要高于左相,且右相才应当是主丞相,左相则应该是次相,而后才是从一品的副相。 但是自顺德帝改制内阁之后,为了平衡权柄,让内阁之间互相牵制,便直接将左右丞相的地位并列起来,另有副相一名襄助,共同统领内阁。 随着顺德帝对内阁的倚重和逐步改制,到了今时今日,内阁的权利也开始慢慢分散,阁臣之间也是互相牵制。 例如季航的爷爷季阁老,便是以工部尚书的身份入阁,在内阁数年,虽是不曾向哪一派靠拢,但众人也都是不愿去开罪与他。 寻常来说,阁臣之间,因着互相牵制,且又都是在朝为官多年,各有自己的人脉,故此,若是没有遇到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几位阁臣都还是会维持面上的关系,互相给几分薄面。 更何况陶明哲乃当朝副相,是内阁中的第三号人物,自然更是位高权重,而这位洛省提学钱卓然,又与陶明哲关系匪浅。 “钱提学既然有如此背景,那老师又何须这般避及……” 顾云浩沉吟片刻,随即双目微张,面色诧异地看着季航:“难道是……” 见状,季航亦是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陶明哲乃是大皇子一派,看来此次洛省之事,确实是有些不简单。” 若真的是有人想借洛省院试,除掉钱卓然,断副相陶明哲一臂的话,不说他们这些小秀才,就连季航的爷爷季阁老,估计也只得早早避开。 历朝历代,但凡是涉及皇位储君之事,那都是极其凶险的。 顾云浩虽然知晓不多,但跟着江程云久了,耳目濡染之下,也是知晓了当今朝局的大致情况。 二皇子与大皇子现在斗的厉害,而陶明哲又是支持的大皇子……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顾云浩脑中突然闪过一人。 “季兄,你可知朝中有一位大人姓徐的?” 听闻这话,季航也有些不解,说道:“自是有的,只是‘徐’这一姓实在普通的很,倒是不晓得你说的是哪一个。” “这我倒是不知,只是此人应当四十岁出头的样子,看着颇有威严,我看了一眼,便觉得像是身居高位之人。” 顾云浩慢慢回忆道。 “四十多岁,身居高位么?” 季航脑子里也是飞快的思索着,突然又问:“你见过?在淮安府么?” “正是前些天水患之后,在书院山门之外见到。”顾云浩说道。 “想来那便是礼部左侍郎徐景了。” 季航当下就把人对上了号,说道:“前些日子齐王巡视淮安,这位徐侍郎亦是跟随左右,你可是见着他身旁还带着一位少年?” “正是。” “那必然就是徐景了。” 听了这话,季航越发肯定地道:“他身旁的少年应当就是王豫之,乃是二皇子的外家,茂国公府的大公子。” 说到这里,季航顿了顿,而后面带诧异地问道:“怎么你会问起此人?” “上次在书院之外,曾见过一面,这位徐侍郎当时面色看着有些不善。”顾云浩直言道。 “徐景乃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这几年来,左相越来越是偏帮二皇子,想来此次之事,只怕与徐景等人脱不了干系。” 季航亦是沉声一叹。 闻言,顾云浩也沉默了。 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仅涉及朝中派系之争,更是左相与副相斗法,甚至还牵扯到两位皇子。 他不过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小秀才,又如何能去面对这些人物。 难怪老师跟季家都选择避开此事…… 不过,在这样的争端之下,山长柳予安又将会如何呢? 说到底,洛神院试,不论是钱卓然果真取士不公,亦或是左相跟徐景等人设计构陷钱卓然。 但于山长柳予安来说,都只是被无辜牵连罢了。 毕竟一个小小的阅卷官,根本是无力左右院试之事的。 这便是官场朝局么?这便是派系之斗么? 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打压政敌,甚至连是非曲折都不论了? 想到这里,顾云浩心里只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似在苦闷自己的无能为力,又似在为柳予安不忿,更有一种对前路的怅然。 这样的朝堂,这样的官场,真的是他一展抱负的地方? 他真的可以安然立于朝堂之上,实现他应民愿、严吏治、明法理的愿望? “云浩,不必担心,陶副相亦不是好相与的。” 此时,季航一拍顾云浩的肩膀,安慰道:“山长不会有事的,徐景等人的目的乃是钱卓然。” 听闻这话,顾云浩略微点了点头,默默不言。 他又哪里听不出季航的安慰之词,只是不愿多说,免得季航亦是如他一般为此烦心罢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一时还是没想出有什么办法,便约好了明日辰时在城门口汇合,一起先到书院看看情况再说。 决定之后,顾云浩便辞了季航,满腹心事地离开季府。 出了季府的大门,顾云浩蹙着眉走在回家的路上,确实觉得脚步沉重非常。 眼下朝中局势复杂,他真的应当就此入仕么? 若是入仕为官之后,他又真的能够在那泥淖之中独善其身?亦或是也会改变初衷,变得随波逐流? 想到这里,顾云浩暗暗摇头。 即便入朝为官,面临纷杂繁复的朝局,他亦是不愿成为一个满腹私欲又不折手段之人。 这时,天上的阴云忽然被风吹开,太阳的光芒直射而下,那光芒竟是让人只觉眼前一晃。 顾云浩抬首看去,只见头上乌云尽散,空中一副天晴气明之态。 “咱们得相信‘公道’二字。” 不知为何,脑中突然回想起当初在茶楼,穆言说的这句话来。 不错! 世间必然存有公道在,即便是朝堂亦是如此。 不畏浮云遮眼,不为权势蒙心! 即便这天上、这朝中乌云密布,也终有云散天清的时候。 而他,顾云浩…… 不介意成为那个敢于去拨开云雾之人! 第71章 第71章:书院之变 次日一早,顾云浩跟季航两人便急急赶到了书院。 及至书院, 却是发现, 好似书院内众人仍是不知晓此事一般。 虽然在寻常言谈之中,略有提及柳予安的归期, 但大家也都只以为乃是寻常事。 这让知晓内情的顾云浩跟季航皆是着急不已。 他们二人不过是两个小小秀才,面对如此之事, 哪里又能想到什么办法? “不若将此事告知讲郎?看看他们有何法子?” 想了想, 季航还是提议道。 季航此刻也觉得束手无策,他以前遇着事情, 大多都能迎刃而解,还以为是自己决断得当,甚至曾经还为此颇为自喜。 如今柳予安之事,季家避及风头, 不预干涉, 他便没了什么办法。 现在看来, 曾经的他,也不过是仗着家里的名头罢了…… 相比于季航,顾云浩更是清楚当前自己的情况。 出身寒门农家, 毫无依仗可言, 不过是一小小的秀才罢了。 “也好,一人计短, 众人计长, 说不定先生们能有什么法子。” 听了季航的建议, 顾云浩也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找到了陆延宁。 “你们是从何处知晓此事?” 陆延宁一听此事, 先是面带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随即却是微微一笑,说道:“罢了,前两日我也听闻了这事,忧心之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刚巧今日一早,却是山长的书信到了。” 听了这话,顾云浩二人皆是微微一怔,神色中也多了几分诧异。 一般来说,科场舞弊那可都是大事,山长既然牵扯其中,又怎么能这样轻易地就能送出书信来呢? 心下存了疑惑,加之陆延宁又是《春秋》一经的讲郎,素日也与他颇为熟悉,便直接问道:“先生,难道洛省之事已经了结了?” 闻言,陆延宁亦是点了点头。 “不错,山长信中虽是没有明言,但也有谈及此事,说是已经平息,此次洛省科场之事,纯属讹传,并无不公,不过是几名未取中的士子心有不甘,才有此传言罢了。” “原是如此,自来文人相轻,自视颇高的士子广而有之,每每科考之后,总有士子不甘落榜,这也属常事。” 听了陆延宁的话,季航神色一松,跟着点了点头。 闻言,顾云浩却是忍不住蹙了蹙眉,继而问道:“那不知山长信中,可提及归期之事?” “云浩为何有此一问?” 陆延宁神色未变,却是双目直直的看着顾云浩,问道。 “许久未听山长的月课了,有许多想要请教之处。再则,书院里亦有许多学子在论及山长的归期,因而好奇一问。” 顾云浩状似无意地回道。 见状,陆延宁微微一笑道:“山长信中言及,会顺路到的洛省白壁书院一趟之后,便会赶回越省,想来不过几日的功夫,就会回来了吧。” “如此便好,看来此月,咱们书院便能重开月课了。” 闻言,季航亦是一脸欣喜。 辞了陆延宁,两人一路出了讲室。 走在回寝舍的小路上,季航见顾云浩紧蹙的眉头仍是未解,便问:“怎么还是一副心是满怀的样子?” “难道你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么?” “怎么,你的意思是?” 见顾云浩如此说,季航也不与他多言其他,却是直接问道。 “洛省之事,若真是几个不甘的士子闹事这般简单,老师跟你家叔爷爷又怎会如此避及,甚至都不愿我们知晓?” 顾云浩心中一直沉闷闷的,即便得了陆延宁的话,那股沉闷之意,也是没有放下,叹息道:“既然事情非同一般,又哪里会是这般容易便了结的?只是陆先生方才所言,却是又让人难解。” 他深知陆延宁素日之为人,乃是一位极为诚信的君子,且陆延宁又对山长柳予安极为推崇。 若是柳予安果真处于危机之中,陆延宁必然不会有如此悠然之态。 “此事我方才亦是有想过。” 季航也是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应当不似陆讲郎说的那般轻巧,但若是说就此了结,也并非不可能。” “毕竟钱卓然并非寻常官员,副相陶明哲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的,若是陶副相插手,洛省之事就此了结,应当也属正常。” 这话倒是没错,若钱卓然果真是被人构陷,那么有陶副相在,应当不会让人轻易除去钱卓然才对。 加上方才陆延宁的话,若真是山长有书信寄回来,应当问题不大。 “罢了,好在此事也算是雨过天晴了,咱们还当是好生读书才是正理。” 说到这里,季航笑着拍了一拍顾云浩的肩膀。 虽然顾云浩亦是觉得季航所言有理,但心底总是隐隐有些不安,因着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缘由,故而也只得罢了。 二人一道回了寝舍,便拿上文宝匣子,去藏书楼看书。 只是二人不知,自他们离开之后,陆延宁刚才那般从容的面色却是渐渐沉了下去,最后竟亦是一脸苦闷的样子。 以手扶额,陆延宁眼中尽是悲愤之色。 他亦是在这两日知晓了洛省之事,当下就很是担心柳予安。 但昨天夜里,却是突然接到了提学李霖越的书信。 原本陆延宁还盼着此事李霖越能出面,毕竟陵江书院在越省算是首屈一指,而柳予安又是陵江书院的山长。 李霖越身为越省提学,于情于理都是应当过问一二才是。 却哪里晓得,李霖越非但未提及要过问,却是要他务必隐瞒此事,不许让书院的学子知晓,以免多生事端,甚至还特意在信中提及了季航一句。 陆延宁作为院中讲郎,自然也是知晓季航的出身。 李霖越乃是季阁老的弟子,既然李霖越亲来书信,想必也是季家跟季阁老的意思了。 他原本有些不解李霖越行事,但今日却见季航跟着顾云浩前来,便瞬间了悟过来。 季家不预牵扯进来,也不愿季航卷入这个漩涡,想让他瞒住季航罢了。 不过此事也属应当,连季家都如此避及,此事绝非他们书院这些学子们可以掺合的。 陆延宁最是了解他们书院的学生,一个个虽然年纪不大,但皆有一颗诚挚之心,若是知晓了此事,还指不定会如何呢。 假若学生们一时冲动,因此出了什么事,那更是陆延宁不愿看到的。 山长,若是你在此的话,亦是会选择保全书院里的这些学生吧…… ****** 又过了几天,虽是柳予安还是未归,但讲郎、学子们都一如往常,书院里仍是一片宁静。 看来确实是有些多虑了,许是他将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吧。 不见再有什么风声传出,顾云浩也开始慢慢放下了心来。 这日刚至巳时,书院学子皆在讲堂读书,却是听闻外面似有吵嚷之声传来。 “尔等在此好生读书,切莫分心。” 讲郎吩咐了一声,便出了讲堂。 “你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莫不是外面有人吵架了?” “哼,若真是来此处吵架,简直是不知所谓,玷污了这读书圣贤之地。” …… 待他走后,学子们皆是心中疑惑,议论纷纷。 此时,顾云浩跟季航彼此对视一眼,目中皆是忧虑之色。 过了一会,却是见陆延宁走了进来,先是面色平静地看了一眼坐着的学子,而后说道:“书院即刻起开始休假,大家速回寝舍,整理书籍行李,先且回家去好生温书。” 他的声音虽未有什么起伏,但却极为低沉,甚至还带了几分嘶哑。 听着陆延宁的这句话,顾云浩心里更是一顿,只觉此事不好。 “陆先生,今次休假多久?咱们应当何时返回书院?” 一名学子问道。 然而这话却好似触动了陆延宁的心事,只见他微微扬了扬头,随即深吸一口气,道:“开课之时还尚未议定,待到时候会另行设法知会尔等。” “尔等速回寝舍整理妥当了,便立即下山,不可多做停留。” 说完这话,陆延宁更是眼圈微微有些泛红,随即极快地炸了眨眼,而后也不言其他,似逃一般三两步便步出了讲堂。 待他走后,学子们皆是摇头表示不解此事,但议论之下,又都是猜不到缘由。 “云浩,此事看着怕是有些不妥。” 季航一脸愁容地说道。 “就是这话,你说休假就休假呗,怎么连什么时候再开课都不提,咱们书院可从未这般过。” 一名学子也是应和道。 “想来是有什么急事吧?以陆讲郎的学识品行,也不会诓咱们,咱们还是按着先生的吩咐,拾掇拾掇下山吧,若真是山中有何急事,咱们如此拖延磨蹭,岂不是给书院添麻烦么?” 另一名学子随之出言说道。 听闻这话,众人亦是觉得颇为有理,便纷纷回寝舍整理书箱和行李。 当然还有那些心存疑惑之人,却是不着急回寝舍,而是出了讲堂,直接往方才吵嚷之声传来的地方而去。 顾云浩跟季航心中有事,自然更是放心不下,也跟了一起出了讲堂。 及至前门,却乃见此处空无一人,跟遑论有人在此争论了。 见状,学子们也只得作罢,纷纷往自己的寝舍而去。 不一会,便见山上的学生背着书箱开始陆续下山。 顾云浩跟季航遍寻陆延宁不得,也只得满腹心事的回到寝舍开始整理书箱。 “了不得了!” 随着外面一个声音响起,顾云浩心里一紧,忙站起身来,夺门而出。 第72章 第72章:查封(一更) 出了房门, 便见一个青衫学子一脸焦急地跑进来。 “怎么回事?”顾云浩急急问道。 “学兄, 我方才准备下山,却是正见着一群官兵自山脚上来, 听着他们说, 要查封咱们书院。” 这名学子乃是外舍弟子,也是知晓顾云浩乃前次院试案首,一见着他,便像找到主心骨一般,忙将此事说了出来。 查封书院! 听闻这话, 顾云浩心中大震。 他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等事的。 即便先前知晓了洛省院试之事, 也只是一心担忧柳予安,怕他不能安然而退,却是从未想到, 原来书院竟然也会因这件事,而面临着如此大祸。 “我先去看看,你去找讲郎先生他们。” 心思急转,顾云浩决定分头行动,便与那学子说道。 “好,学兄一切小心。”那学子亦是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随后便一路往后堂飞奔而去。 这里季航也是听闻了外面的消息,跟了出来:“可是事情不好?” “嗯, 说是要查封咱们书院, 快!咱们先去外面看看。” 听了顾云浩这话, 季航登时也气得跳了起来:“简直可恶!陵江书院数百年的传承道统, 怎么能说查封就查封,走!咱们快去,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张狂。” 两人一路出去,急急赶到了山门之外,看着眼前的场景,皆是一愣。 只见山门外侧,有一队身着玄甲的官兵,人数大概是四五十人的样子。这些玄甲官兵全部一字排开,都是面色不善地立在那里。 而且,这些官兵腰间皆是挂着佩刀,衣着装扮也显然不似寻常差役的一般。 而山门里侧,却是立着七八个身着青衫的陵江书院学子与那队官兵对峙着。 顾云浩二人心中一阵悲愤,疾步上前。 “怎么会这样?” 两人立在了那群学子中间,季航问道。 “学兄,这些杂碎要摘咱们书院的牌匾。” 见着二人到来,一个年岁不大的外舍弟子总归还是绷不住了,随即便眼眶一红,声音哽咽地道。 闻言,顾云浩向一旁看去,果然便见两名官兵驾着梯子,正跃跃欲试地准备上前来。 他们书院大门之处,左右乃是两方石柱,石柱之上正是挂着一个黑漆大匾,上书‘陵江书院’四字,据称乃是开山之时,由陵江书院的第一任山长所书。 经历这两朝三百多年,这处大门、这个牌匾,见证了书院的先生们的苦心经营,亦是见证了一代又一代陵江学子的奋发苦学,可谓是书院的‘魂’之所在。 因而,每每行经此处,学子们都忍不住放慢脚步,抬首看一看这颇具岁月之感的牌匾,心中也随之涌出无限自豪之情。 他们是陵江书院的学生! 听闻这些官兵要摘除这个匾额,顾云浩心中亦是气愤难当。 “凭什么查封我们书院,这个匾额不能拆!” 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理智不理智了,当下也是以身护在那牌匾之下,冲着对面的官兵怒吼道。 “今天我便看看,谁敢动这块匾额!” 季航也是气急了,他本就出身非凡,此刻更是压不下这口气,直接指着那些官兵道。 “洛省科考舞弊,龙颜大怒,如今圣旨已下,令礼部会同刑部一并严查此事。” 这时,却见一人自那群官兵身后走了出来,冷冷一哼说道。 这人身着六品官服,面色肃然,看着顾云浩等人,神情中似带几分讥讽之意,说道:“为彻查此案,礼部左侍郎徐景大人已与刑部商议,羁押今次洛省院试诸名阅卷人员,并一道查封牵涉此事的三间书院。” 说到这里,那官员撇了撇嘴,冷笑道:“其余两家书院已被查封,难道偏生你们陵江书院要造反不成?” 听闻这话,顾云浩心里一沉。 原本就担心山长柳予安的安危,现在却是不想竟然连陵江书院也要保不住了…… 看着这些官兵来势汹汹,只怕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学兄!诸位同窗。” 这时,只见方才报信的那位学子飞奔而来,一面擦着额上的汗,一面气喘吁吁地道:“我找遍了书院内外,竟然是完全不见讲郎先生们的人影,这可怎么是好!” “可恶!” 季航此刻更是忍耐不住,直接指着对面那位六品官员骂道:“好你个孬官!你且说我们书院的先生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众学子都是极快地反应过来。 先生们一向尽责,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都不出面,定然是因着这些人的缘故。 学子们素来敬重书院的这些先生,只要一想到此事,当下都忍不住叫骂起来:“昏官!还我们先生!” “此事无须你们多过问,陵江书院山长柳予安涉及洛省科考舞弊一案,本官不过是遵了上头的命令,带着几位先生前去问问话罢了。”面对群情激奋的学子,那官员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声音清冷地道。 看着那官员倨傲的样子,顾云浩心里一阵厌恶,当下更是担心陆延宁等人的境况,忙上前分说到:“我们先生都有功名在身,你们不可对先生无礼。” “就是,你们无权羁押我们先生。” “本朝律例,若是取得功名,除非革除功名之后,方才可以羁押受刑,你们好大的胆子!” …… 听了这话,学子们亦是纷纷开口不平道。 “礼部已经下令,此事非同小可,可酌情参办。” 那官员冷声说道:“且不过传各位先生前去问话罢了,并未加以刑法,如此行事,并无不妥之处,尔等莫要妨碍本官公务,快且让开。” 说完这话,那人又像两侧的官兵示意,只见官兵们皆又往前而来。 见状,学子们亦是身姿挺立,面带坚毅地护在那匾额之下。 “让开!” 随着一声怒口,那领头的官兵似乎耐不住这麻烦,直接开始上前推攘起来。 “不许拆我们书院的牌匾!” 学子们亦是情绪悲愤,大声骂喊道,声音中的悲闷无奈之感让人心中剧痛不已。 这些学生年岁都不大,大的不过十七八岁,小的仅有十岁出头,两下相对,又哪里是那些官兵的对手。 但好在官兵们虽然配了刀,却总归是不敢对这些书生拔刀相向,只以身体刀鞘阻拦为主。 即便如此,书生们也是力有不及,推攘之间,也是吃了不少亏,甚至两名年纪小的学生,更是胳膊上带了伤,额头上也多了一处红印。 “住手。” 此时,那六品官员又是令官兵们住手,转而看向顾云浩等人:“各位都是品学兼优之辈,想必将来定是前程无量,可莫要冥顽不灵,为着这么一件事情而自误前程。” “这位大人不知身居何职?便敢出此狂妄之言,我等今后科考之事,难道大人便做得主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季航此刻却是开口了,直接瞥了一眼那官员,面色如冰地道。 “想必这位便是季公子了吧?” 那官员却是并未答话,先是将季航打量了一番,随即挑眉说道:“本官亦是听闻季阁老之次孙在这陵江书院读书,不想今日到能一见,不过所谓先忠君与国,再论其他,即便季阁老今日亲在此处,本官亦是无所畏惧,只公事公办。” 说到这里,那官员又是瞥了一眼季航,冷声道:“季公子还是请早些下山吧,莫要在此处多作沾染,想必季阁老亦是不愿公子涉入其中。” 听闻这话,季航更是心里一闷。 但看着那官员身上的服饰,分明不是地方官员的样式,反而像是礼部官员官服的样子,当下便心中了然。 徐景可真是养了一条好狗。 顾云浩虽然亦是识得官服的品阶,但却并不似季航那般有细致的研究,因而并不知晓来人的身份,但见他行事如此大胆,且似乎连季阁老都不甚放在眼里的样子,越发心里一沉。 “本官言尽于此,各位若是再不让开,便休怪无礼了。”那人又是看着众人冷声一哼,说道。 “我们学兄都是有功名在身,你敢无礼!” 一名年岁尚小的学子往前挺了两步,声音嘶哑的喊道。 “本官说过,礼部已经下令,此事牵连甚大,一切皆可权宜行事。” 官员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且你等说身有功名便是身有功名了?本官新来此处,并不识得尔等,若说身有功名,便拿了秀才文书与我看了方算,不然只当是尔等信口胡言,做不得数。” 这话说的极不要脸。 大家都心知肚明,一般读书人领取了功名文书之后,大多都会很是慎重地搁在家里放好,毕竟乃是重要的东西,谁又会随身携带呢? 他们这些学子都是背井离乡来这里求学,更是不会将这东西带在身上。 这人要看文书方才认可众人的秀才身份,根本就是在为难人。 “莫与他们多纠缠,拉开这些书生,拆匾。” 那官员似乎也等不及了,直接对着官兵们下令道。 “是,大人。” 得了命令,官兵们便走上前来,去拉扯学生。 因着本来官兵人数就多,又都是五大三粗的,平时做这些事情习惯了,当下便将一众学生辖制住了。 见学子们都被辖制住,那一直等在旁侧的两名官兵便架着梯子上前,将梯子架在大门之下,便登梯而上,要去取那匾额。 “不要拆啊!” 看着这一幕,学子们更是挣扎得厉害,眼中已经开始泛泪。 “这位大人!即便查封书院,但也并未言及要拆匾额!你怎能如此行事。” 顾云浩此刻亦是被两名官兵辖制住了双手,心中着急如焚,只觉得憋闷的连喘息都困难不已,急着对那官员说道。 “各涉及书院,一律拆匾查封,此乃徐侍郎亲自下的令,尔等无须多言。” 此话音一落,便见那两名官兵已将匾额摘下。 顾云浩终于不忍再看,直接仰着头,一脸痛苦地闭上了双目。 徐景! 第73章 第73章:群架(二更) “哗咚”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 顾云浩立即睁开双目。 只见他们书院的匾额, 却是已经摔到了地上。 那匾额本就挂了多年,又历经风雨, 虽然外观看着完好无整, 但实际上并不牢实。 自高处摔了下来,匾额随即便断成了两截。 “混账!” 看着地上断了的匾额,顾云浩直直看着那位官员,神色阴冷幽暗至极。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顾云浩, 那官员亦是背脊一凉,眼中划过一丝慌张, 但又极快地掩饰了过去。 “咳,你二人怎么不拿稳一点。” 那六品官员好似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便出言责怪两个摘匾的官兵。 “大人, 实在是那匾额太重,小人手上没注意……” 而此刻, 一直默默不言的季航亦是回过了神来,当下也是奋力挣脱了官兵的辖制, 直接向那官员扑过去:“可恶!今天老子跟你拼了!” “不可对大人无礼。” 见季航欺身向那官员扑去, 众官兵忙急急上前去拉扯阻止。 顾云浩眼尖, 当下便见着一个官兵拿刀鞘去勒季航的脖子, 也是用尽全力挣脱了辖制他的那位官兵, 直直上前去帮季航, 一面怒骂道:“去你娘的, 居然还下黑手!” 这时,学子们都是极快地反应过来,全部开始奋力反抗。 “你们这些孬货!快放开我学兄!” “不许动我学兄!” “他妈的,老子咬死你个杂碎!” …… 虽说他们年岁都不大,但此刻已经是被逼急了眼,当下皆是一面怒骂,一面各种拳头巴掌,手脚牙并用的向那些官兵身上招呼。 官兵们似乎也没想到这些学子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一时不慎,倒是真的被挣脱了好几个。 “枉你们还是读书人,如此不懂规矩,还与人大打出手,简直有辱斯文!” 那六品官此刻被官兵们护卫在身后,理了理衣冠,一脸怒色地道。 他刚前没有想到季航会突然扑向他,一时慌忙之下,也是吃了点亏,挨了一拳,衣裳官帽也被季航扯得有些凌乱。 当着这么些人,突然被人这般对待,他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但季航乃是季阁老的孙子,他心知自己的斤两,即便现下对立,也是是不很敢得罪于他,因而便将一腔的怒火往顾云浩等寻常学子身上发,直接怒声质喝道。 “跟你们还需讲什么斯文不斯文!” 学子们显然对那官员的话不屑一顾,纷纷出言道:“打他们这群杂碎。” 不得不说,读书人也大都颇有气性,加上本朝又允准读书人议政,所以不论是在朝的文官,抑或是这些儒生士子们,气急之下,都是敢拼敢上的。 虽说这些文人力气拳头不如武官,甚至连寻常壮实的民夫都是不如,但这也不丝毫不影响文人们的暴脾气。 若是惹急了,这些文人还真是敢舍得一身剐,去怼天怼地怼万物。 加之此事实属是如刀一般扎在了这些学子的心口,学子们当然不管不顾起来,哪里还会与那人多言其他,直接撸着袖子就上。 那六品官员显然没有想到这些学生们会这样,当下更是怒气往上冒,随即便招呼身边的玄甲兵,道:“这些书生阻拦公务,且聚众闹事,也不必顾及那么许多了,全都押解起来。” 听了这话,那些官兵们果真下手重了几分,没过多久便重新将一众学子辖制住了。 “带走。” 那官员摆了摆手,冷冷一哼,说道。 “你敢!” 季航急红了眼,当下对着那人怒喝。 “季公子放心,此事本官自有分寸,不至于为难你这些同窗。”那官员看着季航,挑眉一笑,说道:“只是季公子到底不同,本官亦是不会为难于你。” 说到这里,那官员又转首吩咐身后的玄甲兵,道:“将这位季公子押送回城东季府,其余人全部给我带走。” 闻言,季航心中暗叫不好。 刚才他与那礼部官员相争,若是此刻由着他将顾云浩等人带走,虽是不至于让众学子有性命之忧,但必然是会遭些罪的。 “我不回去,我要与同窗们一起。”当下,季航便道。 “哼,这可由不得季公子了。” 那人冷声说道,一面就示意官兵们准备押人。 “哎哟,魏大人,你还真是在此处啊。”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众人寻声看去,却见山阶有一人急急上来,对着那位六品官员笑道。 只见这人一身月白长衫,面容带着几分圆滑之态,不是董睿更是何人。 “原来是董师爷,怎么也会来此处?” 那魏大人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乃是礼部六品官员,又怎会把董睿一个小小师爷放在眼里。 不过他来淮安之时,前去拜谒了江程云,知晓此人乃是江程云心腹,又想到江程云身后的右相孙惟德,方才客气几分。 “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受我家东翁之令,带一句话给魏大人。” 董睿先是看了一眼被押着的顾云浩及众位学子,眼中划过一丝不忍之色,随后极快地笑着与那魏大人道。 “哦?不知江大人有何指教?莫不是也想拦着不许查封书院,让下官为难罢?” 魏大人目色一紧,面带试探地说了一句,而后又道:“这可是徐景徐侍郎的令,即便江大人有异议,也当呈报奏章,待朝中内阁裁议决断之后,方才来说道此事吧。” “魏大人误会了,我家东翁并不敢僭越插手礼部之事,只是心疼我淮安府的学生士子们。” 董睿笑着摇了摇头,便指着顾云浩等学子对那魏大人说道:“我家东翁说,他为官一任,便要保当地百姓之安,这些士子都乃是淮安府的青年俊才,他还指着这里面能出几个为国尽忠的有用之才,故而还望魏大人莫要与这些士子为难。” “哎哟,顾公子,你怎么也掺和进来了,府尊大人几次提及,莫要你多事,你这般只怕又得要被府尊大人罚抄书了。” 这时,董睿又似才见着顾云浩一般,一脸诧异地道。 “这是……”魏大人忙问道。 “魏大人见笑了,这位顾公子乃我家东翁收的弟子,你是知道的,我家东翁从来不收什么学生,就此子一人,平时管束的便严了些。”董睿笑着解释道。 听闻这话,魏大人也是心中一跳。 他自踏入越省境内,便听闻了江程云此人不仅行事老辣,更是护短非常。 没想到这学子竟然会是江程云的学生? 看来这陵江书院果真是有些名头,不仅季阁老的孙子在此,江程云的弟子居然也在此读书。 魏大人当下一衡量,也是觉得没必要在此事上多作纠缠。 虽然季家的态度他是已经知晓,只要不伤及季航,倒也不担心会因此开罪了季家。 但江程云却是不同,先前江程云本就是对此事态度不明,现下他的弟子亦是卷入其中,还是莫要多生事端的好。 虽然此次靠上了徐景这棵大树,但在朝中为官,还是应当留一线才对。 此间事基本已了,为着强争一口气,便同时得罪季家跟江程云,实在是没有必要。 想到这里,魏大人便眼珠儿一转,状似爽然地一笑,说道:“本官亦是读书人,哪里会真的想要为难这些学生,不过是方才这些士子阻拦公务,方才起了些许争执罢了。” 闻言,董睿也不去点破,只是笑道:“既是如此,那想必我家东翁就放心了。只是不知魏大人在此间的公事可了?” “差不多了,只是还得去书院里贴封条就是了。” 说完这话,魏大人便摆了摆手,示意官兵们松手放了顾云浩等一众学子。 此时,众学子也逐渐冷静了些,虽然口有抱怨,但总归是没有再继续动手。 毕竟这人拿着朝廷的旨意,又有兵勇相护,在这样的形势面前,他们的不忿、他们的委屈、他们的悲痛,又算得了什么? 形势不如人,权势也不如人,他们又做得了什么? “那董师爷随意,本官现在便要去封贴书院了。” 见学生们似乎平静了下来,魏大人便不再多留,直接对董睿说了一声,就要往书院里去。 “等一等。” 看着往书院里走去的那一群官兵,顾云浩喊出了声。 “怎么,还有何话说?” 闻言,魏大人又是眉头一皱,心里暗想,这位书生不会到现在还不识时务吧。 顾云浩却是并不答言,直直走上前去,待到那断了的匾额处,蹲了下来,以手抚了抚上面沾落的尘土,而后费力地将匾额支撑起来。 见着这他如此,众学子亦是反应过来,纷纷上前,一起将那块断成两截的大匾抬住,一行人往书院而去。 打开书院正堂,里面仍是供着孔圣像,顾云浩与众学子将匾额抬进了屋子,横放在孔圣像下的书案之上。 退后两步,顾云浩跟众学子一起,对着面前的孔圣像与那两截断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学子礼。 礼罢之后,却是转过了身,头也不回的出了正堂。 脚下有如千斤铁索,顾云浩一步一步挪了出来,虽然离正堂已经许久,但总觉耳边仍是传来那锁门上封的闷响之声。 “小浩,走,回府城吧,东翁还等着你呢。”脑子混沌之间,耳边却是传来董睿的声音。 第74章 第74章:集体开后门(一更) 淮安府衙, 江程云书房。 顾云浩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立在那里。 而江程云亦是坐在书案之后, 面色平静地打量着自己这个学生。 只见顾云浩身上的学子青衫,已经被撕开了两条口子, 原本束好的头发, 也被扯得有些凌乱, 嘴角处还带着淤青。 更为重要的是,这位弟子现在神情没落颓丧, 全然不似以往那般俊逸洒脱之态。 “怎么, 打架没打过人家?” 顾云浩原本垂着头,听到老师这个声音, 也是心里一麻, 随即抬起头来。 不知为何,看着一脸肃然的江程云,顾云浩今日一直压在心底的那股酸楚, 却似突然如潮般涌了上来,随即只觉鼻头一酸。 “老师……”刚喊了一句, 顾云浩便发现,他此刻地声音已经嘶哑非常,“书院没了。” “你可是心里不甘?觉着此番柳予安无辜受累,且陵江书院平白更是遭此横祸?” 听闻这话,顾云浩只觉心中如麻, 一时也是默默不言。 “以为师所知, 今次洛省科考却有舞弊之事。” 闻言, 顾云浩神色一动,眼中也带了几分疑惑之色:“此事难道并非礼部左侍郎徐景构陷钱卓然?” 见他如此问,江程云却是略微摇了摇头,说道:“小浩,你虽然算是行事老成,但总归未涉及官场,哪里晓得这里面的利害。” “你只当此事只为徐景所为,却哪里晓得,那钱卓然亦是咎由自取。眼下圣意已出,你以为,若真是空穴来风,圣上会如此龙颜大怒么?” 说到这里,江程云又是一叹,方才细细与顾云浩说道此事:“以为师所见,此事乃是徐景一步一步引钱卓然入局,待舞弊之事成真,又找人扇动士子闹事,而后再自行请命,与刑部一道彻查此事。” “虽然此乃徐景的阴谋设计,但钱卓然也并非无辜,洛省今次院试,确实乃有不公之处。” 听了江程云这话,顾云浩也是心惊不已,直直暗叹自己想的过于浅薄。 “即便如此,那山长他……” 钱卓然为一省提学,却存有私心,取士不公,这自然是顾云浩这些士子们最为痛恨之事。 而徐景寸寸心机,步步构陷,亦是不折手段之人。 但因着这二人之事,却是牵连了参与今次洛省院试的那么许多人,甚至连带着三所书院被封,实在是让人心里憋闷的慌。 “柳予安虽是被牵累,但他参与院试事宜,自当小心谨慎,为国抡才,且他自身便为读书人,就更该细心留意,此次他虽是无辜,但亦是有小心不够的缘故。”江程云直言道。 闻言,顾云浩心中只觉思绪万千。 因着钱卓然这个主考官舞弊,那么旁的人也就真的必得连带造祸么? 因着朝中派系之斗,便要牵连到这些无辜之人? 虽然老师所言不错,山长柳予安或许在洛省院试之事中,不够小心细致,因而未曾发现其中问题,但这也并不代表柳予安就涉及舞弊之事,这般受到牵累,甚至连陵江书院都一并查封,实在是不公道的。 即便处在这个时代多年,身心也慢慢适应了这里,但顾云浩还是无法接受这种牵强的连带问罪。 “老师,山长他会如何?”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张了张嘴,艰难地问道。 “洛省此次之事,朝中亦是议论纷纷,不仅左相与副相皆涉及其中,甚至还牵扯皇家之事,倒是看着动静不小。” 江程云蹙眉说道:“不过圣上乃圣明之君,万事皆是看得分明,以老夫所见,此事虽来势汹汹,只怕后面反而会大事化小。” 闻言,顾云浩先是不解地垂首思索,随即却是眼前一亮,登时反应过来。 “老师,您的意思是,越是牵连甚广,越是……” 见着弟子总算是了悟过来,江程云亦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不错,圣上乃圣明之君。有时候,官场朝局之上,极险与极稳,往往只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多谢老师教诲。”顾云浩诚心一礼,道。 知晓了柳予安能有生机,他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一点。 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当今圣上在位二十七年,且在即位之前还曾做了八年的太子,在皇家那样的尔虞我诈之中,能从太子平稳的登上帝位,又岂会是昏庸无能之人? 现下大皇子跟二皇子斗得厉害,就连内阁亦是牵扯其中,圣上又岂会不知? 今次洛省之事,虽然是徐景为除钱卓然而设的一计,但背后牵连的却是陶明哲跟杜允文,甚至还有两位皇子。 如此大的动作,圣上又怎么可能看不明白,既然知晓里头的算计,堂堂九五至尊,又怎会甘心就这般被徐景牵着鼻子走? 看来前番所言的龙颜大怒,未必全是因为洛省钱卓然舞弊之事,恐怕还兼有对徐景等人的不满之意吧。 若真是如此,那此事便极有可能高高拿起,最后又轻轻放下。 “你今后行事,皆要多思多想,不可鲁莽。”见他已经明悟,江程云也不再多言,只叹息道。 “老师,既然此事尚有回旋的可能,那陵江书院……” 听闻这话,江程云的面上,亦是多了几分惋惜之色,说道:“陵江书院乃是礼部所查封,且柳予安确实有牵扯进舞弊之事,想必即便此事过后,若无礼部的官文,陵江书院还是无法重新开课了。” 怎么会这样? 顾云浩心中愤闷不已。 三百多年的传承和道统,就这样毁了? 徐景一纸书令,他们的书院便被直接封馆闭学。 说什么无辜,谈什么公道,一切都是权势所至,他们书院无势,山长柳予安无权,因而只能任人鱼肉,无端受累。 “虽然陵江书院被封,但好在尚有你们这些学子。” 此时,江程云的声音复又响起,顾云浩从愤闷之中回过神来,一脸诧异地看向他:“老师此话何意?” “难道你辈陵江书院的学子们,竟都是短志之人不成?”江程云没好气地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神色一紧:“老师是说……” “难道陵江书院七十三名弟子,难道便无一人能今后得以主政礼部,亲手下令重开陵江书院?” 也不待顾云浩再多说什么,江程云就直接继续说道:“若真是无一人有这志向,那陵江书院关与不关,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此时的顾云浩茅塞顿开。 因着徐景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一心只得愤闷,却又觉得无可奈何,甚至沉浸在对自己无能的自责之中。 加之一想到书院开馆遥遥无期,更是难受非常,却是忘了最关键之事。 老师所言不错,即便他们现在无法让礼部下令重开书院,但不代表今后也会无能为力。 此事不仅是他,陵江书院七十三名学生,皆会为此事尽心。 不错,书院一时被封,他们无可奈何,但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三十年之后,又待如何? 他们难道还会如此停在原地,只叹自己无能么? 他深知自己不会如此,亦是相信陵江书院的同窗和学弟们,也不会如此。 他们终有一天,必能重开陵江书院! 想通了此事之后,顾云浩只觉胸中闷气舒展了不少,心思更为开阔了许多。 “距离乡试还有两年,你可曾想过,今后学业该当如何?” 听见江程云问及此事,顾云浩想了想,便道:“能否请老师容许学生进府学读书?” 有了陵江书院在前,他实在不愿再到旁的书院进学。 “如此甚好,为师亦是准备让你进府学读书。” 江程云点了点头,随后又想起一事,继而说道:“你的那些同窗们,若是愿意,皆可到府学读书,至于那些还未取中秀才的学子们,老夫亦会书信一封,告知各县收入县学读书。” 这真的算是给陵江书院的学生们集体开后门了。 要知道进入府学,并不容易,不仅要取中了秀才,而且还要参加入学考试,只有考中之人才可进学。 而那些未考中的秀才,便只得回县学读书。 现在陵江书院的内舍弟子,可以进入府学,直接免去了入学考试这一环节。 而那些外舍弟子们,更是直接可以进县学,这也是很不错的了。 要知道县学亦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基本也都是要考中了秀才,方才可以进入县学读书。 而各地知县们,最多也只敢偶尔走个后门,放一两个童生进县学。 而江程云此次却是大笔一挥,直接允准陵江书院外舍弟子,到淮安各县的县学读书,这也是担了风险的。 想来陵江书院被封,老师心里也不好受。 若不然也不至于这样为这些学子们考虑。 “多谢老师。” 顾云浩心下动容,神色恭敬地向江程云行了一礼。 “今日老夫便不考校你功课,你回去整理一下,后日便去府学吧。” 江程云立起身来,走上前去,拍了拍顾云浩的肩膀,而后温言说了一句,便走了出书房。 “是。” 看着他的背影,顾云浩神色平静地应了一声。 第75章 第75章:脊梁(二更) 淮安文风颇佳, 府学亦是共有学生一百六十七人。其中禀生五十人,增广生七十人, 附生四十七人。 此次因着江程云的意思,他们陵江书院内舍共有十三名学子亦是进入了府学。 因着官学每年皆会岁考, 以此来对秀才们分别优劣, 酌定赏罚。 而现下不过九月间, 距岁考尚有几个月的时间,因而进学之时, 便只按着这些学子们, 先前在本县岁考的成绩来暂时安置,只待年末岁考后, 再重新划定。 这样一来, 府学一共便增加了两名禀生,七名增广生,外加四名附生, 总的学子人数也有一百八十人。 府学不仅学子众多,先生也较陵江书院多上不少。 除了教谕之外, 另有学正一人,训导四人,讲郎六人,外加六艺及琴棋书画等各课先生十余人,拢共竟有先生二十多人。 其中教谕有掌文庙祭祀, 教育所属生员之责, 有些类似于前世的校长, 而学正亦是有襄助教谕之职,有些像副校长,两人一起掌管着府学的大小事宜。 对于顾云浩来说,府学里的熟人还是挺多。 除了他陵江书院的同窗之外,楚毅、李文旭、董谨言都在此处读书。 但他却是没那么多的心思去为这件事欢喜。 自从进入府学之后,顾云浩便一心扑在了学业之上,甚至较先前还更加用功了不少。 平日里除了与同窗们偶尔的相聚之外,平日里基本就是泡在府学的藏书楼,或是找江程云请教学业。 “陵江书院的学子,果然都不一样。” 这些日子以来,这是府学这些秀才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不仅是顾云浩如此,自书院到府学读书的十多名学子,亦都是极为刻苦。 在进府学之前,他们这些书院的同窗也曾相聚过,几番交流之下,大家心中都明了,除非礼部下令解封,不然他们书院便不得重新开课。 须得好生用功,只有一朝高中,入朝为官,方才有可能让礼部下令重开陵江书院。 因着这个念头,这些学子们的进取之心,较之先前在书院之时更甚。 顾云浩知道,自书院被封之后,他们每一个陵江弟子心中都藏着一团火。 莫欺少年穷…… 徐景,待十年之后看你还得如何。 苍天不负苦心求学之人,进学之后,他们这些学子,在府学的成绩大都名列前茅。 众人皆是以为陵江弟子的学识渊博,感叹陵江书院不愧为越省最佳之名,方才有这样扎堆的才学弟子。 但实际上,顾云浩他们这些心里最是清楚其中缘由。 虽然陵江书院招收弟子颇为严苛,但也未必就都是天资绝艳之人,若是之前,他们这些人若在官学之中,也并不是都能名列前茅的。 不过是自书院被封之后,大家都奋力苦学,方才能这样出类拔萃得成绩罢了。 顺德二十七年,淮安府学岁考,他们陵江书院过来的十三名弟子,便有十一人岁考被录为禀生,剩余两名录为增广生的亦是取在前几名。 经此岁考之后,府学的教谕及先生们都震惊了。 陵江书院……居然能培育出这般多成才的弟子。 江程云在接到府学岁考的呈报之后,亦是面带欣慰地一笑。 “东翁,这……” 董睿亦是看到了这份呈报,当下便惋惜道:“陵江书院,唉,实在是可惜了。” 看了他一眼,江程云知晓董睿心中所想,便道:“倒是还算有些心气,若能一直如此用功下去,今后朝中必有我淮安官员们的一角之地。” 闻言,董睿心中一惊,他只顾着惋惜,竟然都忘了这一层。 这些学子本就天资不错,又如此刻苦,想来今后能考上举人、取中进士的机会也很大。 要知道在朝为官,人脉关系乃是极为重要的,一般来说,同科之间都会攀上一点关系,更何况是同窗、同乡了。 出于同乡的官员们,大多都会彼此相助,互相关照两分,更有那些自成一党的。 比如当朝江浙一带的官员们,便是大多都是互相提携,在朝中也聚力同声。 “东翁所言甚是。”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董睿甘心拜服地道。 果然不愧是孙惟德的弟子,居然能看的如此长远。 “东翁何以如此确信,这些学子们会这般刻苦下去?” 想了想,董睿还是忍不住问道。 “陵江书院已经没了,而他们,便是现在陵江书院的脊梁……” 说到这里,江程云轻轻一叹,不再言语。 见状,董睿也自然不再多问,只略待了一会,便告辞而出。 他并不知晓,今日江程云所言,在三十年后,果然成了真。 当年陵江书院的这七十三名学生,在今后的三十年之中,便有二十五人取中进士,另有四十一名考中举人。 不仅如此,这些学子入朝之后,更是守望相助,活跃于六部及华朝各地,当时甚至有人戏称之为‘陵江党’。 …… 除夕早已过了,顾云浩在家匆匆过了个生日,便正式成为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春初时分,大地一片复苏之态。 褪去了厚重的冬衣,人也觉得轻松不少。 府学每十日休假一日,每两月又休假五日。 因着一日难以往返回临川,顾云浩一般都是待到两个月才回家一趟。 这天,又到了休假的日子,顾云浩在自己的寝舍里整理书籍。 “云浩,咱们明天去郊外骑马如何?”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季航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 不错,自书院被封之后,季航也是到了府学读书。 原本以他家里的意思,是准备送他到广源书院,只是季航不愿,几番争论之下,也是随了他。 要知道广源书院在他们淮江流域一带,绝对是最有名气的,甚至连陵江书院都仍有不及,能入广源书院的,都必得是天资绝艳之人。 不过季航如此选择,顾云浩心里也是能理解的。 在陵江书院被封,若是在官学读书,他们便一直都是陵江弟子,而进了旁的书院,又如何再能作如此之言? “骑马?” 听着季航的提议,顾云浩开始思忖着明天有没有这个时间。 府学设有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及琴棋书画等课,学子们可自行根据学业情况,选择来学。 顾云浩虽是埋头苦学,但也觉得除了读书之外,还应当涉猎其他,便选学了骑马和棋艺。 但也不知为何,学了这快小半年,这骑马跟下棋两课到都是平平,并无什么出彩之处。 就连教导六艺的先生们,亦是纷纷摇头感叹。 不过还好科考也不考这些,顾云浩只当做兴趣来学,也并不会给自己多大的压力。 他前些日子马术有些进展,好容易得了先生的一个微笑,季航便兴冲冲地总要拉他到城外赛马。 “不错,听说近日通南车马所新来了一匹马,咱们明儿去试试。” 季航兴冲冲地介绍道:“据说那些马大多是南方运来的,且训练了许久,最是温顺,城里的姑娘们也都喜欢的紧,刚好跟你挺合适的……” 他说着说着,便一直忘了形,说到这里方才想起来,转眼看去,却见顾云浩面色未变,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 “哈哈哈哈,那啥,反正就都是好马,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一早,我到你家来寻你,咱们一起去。” 季航哈哈一笑,急急说了两句,便撒腿就出了屋子,那形象姿态,哪里还有什么如玉公子的样子。 这里顾云浩看着季航远远而去的背影,先是嘴角一扬,微微淡笑,而后却又是觉得有些无奈。 果然结交朋友,第一印象都是不靠谱。 几年前在临川初见之时,季航那是多温和有礼,多贵气天成啊,结果慢慢熟络之后,才发现这家伙是个噎死人不偿命的主。 这还是对熟人对朋友,对待那些厌恶之人,季航更是毒舌的厉害,偏生面上还做出一副谦和有礼的君子之态,能把闷得背过气去。 “这家伙,什么叫姑娘们都喜欢的温顺的马,还适合我……” 顾云浩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随即却是抚额一叹。 果然还是要好生学一学骑马啊。 他自然不会因着这些便与季航计较,但也还是决定好生练习马术。 毕竟在前世之时,他就很向往那些侠士武将们策马狂奔的风采,而且今后若是考上进士,打马游街之时,若是出现什么意外,那就尴尬了。 再则来说,在这个时代,成年男子出行,大多都是骑马,学好马术,确实是有必要的。 收拾毕书籍,顾云浩便关上了寝舍的房门,一路出了府学,回到了他在城南的小院。 第76章 第76章:郊游赛马 次日, 天朗气清,微风缕缕。 顾云浩起了个大早, 先是温了会书,又在院中打了一套他在府学里学来的强身拳, 才开始吃早饭。 “云浩, 好了没?走啊。” 季航亦是一大早便过来寻他。 见着是他, 顾云浩颔首一笑,暂且不理, 仍是撑着头, 一口一口地喝粥。 “那什么,昨天我那话可没什么别的意思啊,你小子不会就这般气量吧?” 季航只当顾云浩还在为昨天之事生气,遂笑着问道。 昨天他一时口快,拿顾云浩与那些大姑娘一并而论, 事后也是觉得有些不妥。 都是大老爷们, 谁愿意被人那样说呢? 扪心自问了一下,季航也是觉得自己的话也是有些过了。 他本就生的极好, 与顾云浩的俊逸潇洒不同, 季航的长相或许有些随季夫人,竟是带了几分美艳之色,简直是可以称得上‘漂亮’二字了。 加上他世家公子的举止和仪态,更是显得风华非凡。 因着这个缘故, 季航从小便被夸赞漂亮, 一些人还经常拿他跟女子做比, 说他长得比谁谁谁家的姑娘还好看。 小时候季航懵懂不知,但懂事之后,便极为介意此事,内心一直都盼着自己能在长大之后看着威武一点。 这样的愿望是好的,但无奈季夫人的基因实在是太强大了,随着年岁越来越大,季航虽然不似小时候那般粉妆玉琢,但亦还称得上是‘美人’一枚。 就是为着这个相貌问题,季航一直很是介意有人拿他与女子相较。 昨日因为一时没注意,反而自己去那么说了好友顾云浩,季航心里还是有些后悔的。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若是自己被人那么说,肯定也是极为气闷的,云浩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嗯?我方才在想老师昨天跟我说的课业,你刚刚说什么?” 季航此刻正是沉浸在懊悔之中,却见顾云浩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粥碗,一脸诧异地看向他。 见状,季航颇为大气地一笑,说道:“哎呀,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放在心上,咱们都是大老爷们,哪里会在意这一句两句话不是。” 看着季航在那咧嘴笑道,顾云浩不由无语。 原来这人竟以为自己会为了一句话而恼怒生气? 这也太小看人了吧……他顾云浩就这气量? 不知为何,看着此刻季航那副状似君子般的笑容,顾云浩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遂直接挑了挑眉,坏笑道:“是不会在意,旁人又不是不长眼睛,咱们一道出门,谁更像姑娘家,大家都一目了然。” 说完这话,只见季航脸上再也挂不住那副伪善君子的假笑,神情凶恶了起来。 好吧,看来自己的气量确实并不大。 见着季航似要发怒的样子,顾云浩忙一把扯着他坐下,笑道:“且等我吃了这碗粥,咱们便去城外赛马。” 他们同窗多年,彼此早已熟识对方秉性,时常也这般玩笑惯了,两人自然都不会真的去在意这些小事。 此时巴九却是又捧了一碟酱菜过来。 只见着季航坐在桌旁,而顾云浩却是端着一碗粥吃的津津有味。 浩哥这也太那什么了…… 怎么能只顾自己吃着,让季公子这般好的人在旁边看着呢? 巴九素来是个老实的,当下便笑着试探地问道:“季公子,可吃过早饭了?要不跟浩哥一起再吃点?” “嗯,我不吃了。” 季航先是礼貌地笑着对巴九说了一句,而后却是皱着眉看向顾云浩,一脸不耐地道:“我说你倒是快点啊,还吃多少啊,今天可是府学散学,多得是学子准备出门骑马,要不赶早些,好马都被挑没了。” “行了行了,走吧。” 顾云浩匆匆喝下最后一口粥,拿帕子擦了擦嘴,便起身跟季航两个急急往外走。 “巴九,好生看家啊。” “走了走了,这么多废话。” 门外仍是传来顾云浩与季航的声音。 巴九愣愣的在院里站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 怎么感觉这半年以来,不论是他家浩哥,还是季公子,都变了许多。 首先是浩哥,原本就是一个洒脱之人,现在好似更什么都不太计较的样子,言谈行事却又让人觉察不出半点不妥之处。 虽然是越来越随性,却也让人有一种越来越看不透的感觉。 而季公子原本都是一副君子之态,说话行事更是处处透出大家风范,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但是这半年以来,好似他面上的表情多了许多。 巴九总结了一下,慢慢察觉出来。 对着越是熟悉,越是亲近的人,季航便越是性情外露,不加掩饰。 而对于关系疏远或厌恶之人,却越是温和有礼,满面笑意。 不知为何,看着两人虽然平日一如往常的读书和玩笑,巴九却始终觉得他们好似都在心中存了什么事一般。 顾云浩二人自是不晓得这些,他们一路到了车马所,果然就见已经有好些人在此处租车租马。 两人分别挑好了马,又交下了押金,牵着马出了城门,便策马往郊外而去。 淮安城东,有一河滩,称清河滩,距离府城不过十来里的样子,加上此处溪水清澈,山林茂密,又有一片极为宽阔的草坪坝子,因而每到春日,便有不少青年男女前来踏青游玩。 两人骑在马背之上,也不着急赶时间,便一面前行,一面看着四下的风光山色。 “云浩,我怎么总觉得这半年来,你变了许多。” 顾云浩此刻一手抓缰,一手执鞭,正侧目看着路边的田野,听了这话,却是转过头来,转而问道:“哪里变了?” “说不上来,好似更内敛了,又好似更随性了。” 季航摇了摇头,说道:“这半年来,你平时行事亦是从容了不少。” “既你如此说,那可晓得,在我看来,而今的你,亦是与之前不同?” 闻言,顾云浩嘴角一扬,微微笑道:“现在我先问你,你心中又存了何事?”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不过我自己倒是没怎么注意什么变化不变化。” 季航爽然一笑,说道:“但你要说心中之事的话,姑且可以跟你说一说,公子我今后要入主礼部,怎样?志向远大么?” 听闻这话,顾云浩亦是笑道:“真巧,我也正有此愿。” “哦?那咱们且比一比,谁先得偿所愿?”季航挑眉道。 “可以。” 顾云浩温言应了一声,便执鞭抽马,只闻坐下骏马一嘶,随即整个人策马向前奔去。 “好你个顾云浩!说好的赛马,居然作弊使诈!” 见状,季航也是笑着叫嚷一声,策马向前。 及至青河滩,已经到了辰末时分,四下也多了不少人在此游玩。 本朝民风开放,对女子约束不如前朝那般厉害,因而也有不少青年女子带着帷帽出行。 青河滩的小溪边上,更是有人摆上了书桌,在此处开社作诗,一时也吸引了不少人前去观看。 看着那处起诗社的几位青年,大概不过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皆是穿着一身玄色长衫,看着像是同一个书院的学生。 几人年岁都不大,又一副书生打扮,看着颇为斯文,倒是引了不少头戴帷帽的女子驻足观望。 顾云浩二人乃是为了骑马而来,自然是不预去凑这个热闹,当下只看了两眼,便决定往前面的古庙方向而去。 “好!公子果真是好文采!” 正欲离开,却是听闻一阵喝彩之声响起。 循声看去,原来是那些起社的书生们作出了好诗,正在被众人赞赏。 坐在马背之上,居高临下,自然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 只见人群之中,有一面色苍白的书生此刻正负手而立,志得意满地听着众人的喝彩赞赏。 看那神态,想来便是此子作出了好诗。 “那是自然,咱们白池书院乃是越省之最,我学兄又是书院上次季考的头名,自然才学非凡。” 听着众人的赞赏,此刻那群书生之中亦是钻出来一个书生跟着吹捧道。 白池书院?越省之最? 闻言,顾云浩跟季航不由四目相对,皆是摇了摇头。 他们确实没听过这个书院的名字…… 只是越省之最,不该是他们陵江书院么? “这位公子这话怕是托大了吧?” 顾云浩二人还未来得及作何反应,此刻却是又听闻人群之中,有一轻快明朗的女子之声响起:“我只听闻,越省最佳的乃是陵江书院,却是不知又什么时候换成白池书院了?” 听闻这话,那几位书生瞬间气的面色铁青。 其中那位面色苍白的书生一脸倨傲地站了出来,冷冷一哼,说道:“陵江书院山长牵扯科考舞弊,书院早就被礼部查封,就连柳予安亦是被剥夺了功名,咱们越省已经没有陵江书院这个名头,一间如此不堪的书院,哪里有资格谈什么最佳不最佳。” 此言一出,顾云浩二人皆是面色一沉。 那女子显然也是被这话激怒了,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只见她头戴帷帽,穿着一身藕粉色长裙,身量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第77章 第77章:表妹 “即便陵江书院被封, 亦不是你们这些人能与之相较的。” 女子上前几步, 直接没好气地道。 她的话显然是戳到了白池书院那群书生的心口上, 那几人当下就气急了,直直地往女子之处涌去。 “哪里来的毛丫头,居然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就是, 简直是不知所谓!” “得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丫头!” …… 见着那几人越来越近, 这时又见一个青衣女子疾步上前,握住了那少女的手,对那几人道:“怎么,你们这是想以人多欺人少?如此还好意思自称读书人么?” 听闻这话,四下也有人开始指点了起来, 言谈之中皆是有些看不惯那几位书生的样子。 见着众人都开始指责起他们来, 那几名书生更是觉得面上挂不住,当下就恼羞成怒, 急急想找回场子。 其中一人更是一手拿起桌上的笔筒,直直地向那藕色衣裙的女子扔去。 眼看着笔筒就要砸上那女子,这时却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一闪上前,把那女子往身侧一拉。 “哗”的一声, 笔筒直直地摔到了女子身后的石头上,顿时碎裂了一地。 藕色衣裙的女子似乎也回过了神, 转身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 面色后怕地拍了拍心口, 而后便看向方才救自己的人。 抬首看去, 只见此人一身月白的素锦衣裳, 俊美的面庞上带着几分担忧之色。 “啊!表哥!” 季航正欲开口相问,却是听闻这女子惊喜地唤道。 自方才,他便觉得这女子身形有些眼熟,声音也颇为熟悉,但因着那几名书生辱及他们书院,一时也未来得及多想,毕竟都是富家女子出门,都带着帷帽,也看不清谁是谁。 结果女子这声‘表哥’一出,季航脸上那君子般的笑容,一时也是有些顿住了。 “表哥,你不是说要去拜谒学里的先生,今日不能陪我出门郊游么?怎么现在又在这里?” “表哥,你不会是骗我了吧?” …… 随之而来的便是女子面带狐疑地问话。 自听着那女子叫他‘表哥’起,季航便绷不住那俊秀的面庞,此刻更是掩面一叹,转过头来求助地看着顾云浩。 顾云浩只觉从未见过这样的季航,只见他一脸表情似哭似笑,滑稽非常。 原来素日里谦和温润的如玉公子季航,也有今天…… 看了一眼那立在季航身侧,还在不停问话的藕色衣裙女子,顾云浩暗暗觉得好笑。 能将季航弄得如此狼狈,这女子也算是个能人。 方才听那女子唤季航表哥,又是如此性情言语,想来便是先前在季府见到的那位岳姑娘了。 季航这厮,为了出门赛马,居然还骗了人家小姑娘。 顾云浩心里暗暗鄙夷了一番季航的行径,但还是一脸笑意地上前,神色诚挚的帮他圆谎道:“先生今日访友,需晚些才回,因而我邀季兄来此赛马。” “哦,原是如此。” 见那岳姑娘妆似了然地回了一声,顾云浩此刻却是有些无语了。 这岳姑娘未免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这么一句敷衍的解释,她便相信了? 也难怪季航都能忽悠到她…… “表哥,既然好容易在这遇上了,你们准备去哪里?带上我可好?” 岳姑娘显然是个大气之人,压根没把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却是带着几分雀跃地说要与季航一同郊游。 “啊,那什么,云浩,此乃我表妹。” 见好友为他解了围,季航也面上的尴尬之色也慢慢散去,又是一脸温和地介绍道。 “我认得,上次在表哥府上见过一次,顾公子可还记得?”岳鸢明快地一笑,也不扭捏,直接说道。 “正是,岳姑娘好。” 顾云浩亦是含笑点头道。 “这位吴姐姐乃是我好友,今日我们亦是来郊游的。” 这时,岳鸢却是挽着先前那位青衣女子的胳膊,一脸笑意地说道:“吴姐姐,这位就是我的表哥,这位顾公子是我表哥的同窗好友。” “吴姑娘。” 闻言,顾云浩二人皆是对着那青衣女子拱了拱手道。 “原来这位便是季公子。” 那位吴姑娘显然是私下听岳鸢提及过季航的名字,当下见着本尊,也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而后又与顾云浩见礼:“顾公子。” “表哥,我跟吴姐姐准备去前面山中的古寺,咱们一同去可好?” 岳鸢此刻仿若一颗心思都在季航身上,又是急急问道。 听了这话,季航明显面色一慌,随即强装镇定地道:“胡闹,你既与好友同来,怎可如此任性,吴姑娘……” 只是此话还未说完,却听见那吴姑娘含笑说道:“去哪里都好,左右我们也是无事,都听鸢儿的。” 闻言,季航一脸无奈地看向了自己的好友顾云浩。 顾云浩此刻亦是暗笑不已。 看来季航的那位表妹很喜欢粘着他的样子,而那位吴姑娘,显然是知道一些内情,故而干脆顺水推舟。 而他自己嘛,反正是出来郊游,也难得看到季航如此窘态,跟着看戏倒也不错。 打定心思之后,面对好友再次投来求助的目光,顾云浩选择侧了过头,佯装不知。 “罢了,走吧。” 最后,季航还是没法子,说了一句。言罢,便要抬步离开。 “哼,不知所谓!” 此时,身后却是传来那几名书生的冷笑之声。 脚下一顿,季航又是回转过身子,准备上前去与那几人计较计较。 然而却顾云浩比他快行一步,走到那几人跟前。 先是看了一眼那几人方才做的诗赋,顾云浩淡然一笑,一脸温和地看向那几位书生,道:“这便是几位的诗作么?看着确实才气非凡。” 因他状似随性的样子,话语之中又颇给面子,那几人也神色一松,态度和软了些,道:“还挺有眼光,确是我们所作。” “在下很是喜欢这几首诗赋,不知可否借纸笔一用,容在下抄写一份?” 听着这话,白池书院的几名书生更是眉飞色舞,只觉得眼前这人怎么这样识趣。 “可以可以,纸笔就在这里,你用吧。” “只是可不能剽窃我等的诗作,骗以别人说是你自己的啊。” …… 几人一面给顾云浩拿纸让位置,一面颇为脸大的让顾云浩别借他们的诗词张扬。 顾云浩下笔极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将那几人的诗作誊写了三首。 誊写之后,将纸页铺在书桌之上,顾云浩放下了笔,退后几步。 众人上前一看,都先是不由赞一句:“好字!” 再细细看去,虽然仍是那几名书生先前的诗,但却是又修改了几处,果然整首诗便更赋气韵,意境也深远了许多。 此刻,众人一看,便是明白了。 原来这位少年并非是想要抄写白池书院几人的诗作,而是实打实的帮他们修改来了。 而且一看这修改后的诗,明显这少年的诗才比这白池书院的几人强上不少。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直接这样上去改,还当着这么多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池书院几人此刻也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戏耍,当下面色一沉,直接气急的将顾云浩写的那三张纸撕成了碎片。 见状,周围的人皆是面上带着惋惜。 唉,那可是好字呢…… “倒是没什么意思,只是我这人向来粗心惯了,许是抄写几位诗作之时,不小心写错了几个字?” 见那几人气急败坏,顾云浩却是挑眉一笑,面色淡然地道。 “哈哈哈哈,不错,我这好友最是容易写错字了。” 季航亦是笑着上前,一脸温和地看向那几人,说道:“几位才子,定是我那好友抄得不细致,方才写错了那么多字,要不这次换我来抄?我可是最细心的了。” 听闻这话,众人皆是憋笑不已。 看着顾云浩跟季航两人皆是一身书生装扮,又见识了顾云浩的诗才,便也都暗暗猜想季航亦不是平庸之人。 这是打了一次别人的脸,还嫌不够,竟要换人继续去打脸? 季航这话一出,就连顾云浩也是眼中含笑。 这人最是会装作一副君子之状,来说一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白池书院几人自然都不是太笨的,当下也知晓季航话里的讽刺之意,直接喝骂道:“走开!我们作诗哪里轮得到你们在这看!” 闻言,季航无奈地耸了耸肩。 “走吧。” 顾云浩也是不想与那几人多作纠缠,先是跟季航说了一声,随即看向那几人,冷声说道:“陵江书院之事,几位还是莫要枉作议论的好。” 言罢,便准备离开。 “你是什么人?管陵江书院之事作甚!” 身后传来几人气急的声音。 季航转身,温润一笑,说道:“他么?他与我一样,乃是陵江书院的学生。” “不错。” 顾云浩也是侧头道:“还是在书院里不入流,季考排在末位的那一种。” 第78章 第78章:轮流虐狗 此次出游, 岳鸢两名女子皆是乘车而来。 她们私交甚好,又都不是张扬的人, 便轻车简从, 共坐一辆马车出来,随侍的丫鬟也只带了一个。 几人商议了准备去前面古寺看看, 便也不再多搭理白池书院那几人。 岳鸢与吴姑娘手拉手走在当中, 季航跟顾云浩则一人牵着一匹马分立两侧。 好似心情极好,岳鸢一会跟吴姑娘耳语几句, 一会又拉着她表哥说等会要去庙里撞钟。 “姑娘。” 刚走了没多远,便见一个小丫鬟急冲冲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一个水袋。 “可算是把水袋取来了, 咱们马车还是停的有些远了。” 那丫鬟跑的气喘吁吁,擦了擦额上的汗, 将水袋递给了岳鸢,又忙着给季航行礼道:“表少爷。” 见状,季航微微颔首。 “此去古寺还得要一会, 鸢儿,不若你们还是坐车吧。”季航看了看前路,说道。 闻言,岳鸢面上也带了几分犹豫。 她还是想这样走过去的, 虽然累是累了点, 但一路说说笑笑的多好。 只是看了看身侧的吴姑娘, 她终究不是个只考虑自身的人, 最后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嗯, 听表哥的。” 听了这话,季航满意地一笑,问了马车的位置,便翻身上马,去寻那车夫将马车赶过来。 一时间只留下顾云浩及岳鸢三女。 想了想,顾云浩不动神色地往后退了两步,与三人保持一个适度的距离,免得彼此尴尬。 毕竟彼此又都算不得认识,他也不想去主动与人家姑娘攀谈。 果然,见着距离远些,许是估摸着她们说话顾云浩听不到,三位姑娘便叽叽喳喳地说起了悄悄话。 “哎呀,原来刚刚那位就是你嘴里不停念叨的表哥啊。” 这是吴姑娘的声音。 “吴姐姐,你可不许笑话人家。”岳鸢好似有些害羞,说话也不似先前那般明快,竟带着几分娇羞之意。 “我说,你那表哥确实是……” …… 顾云浩不由尴尬了。 他并非想要偷听,但无奈他听觉实在太好,虽然离得距离也不算近,岳鸢几人说话声音又小,正常人应当是听不到的,但他却还是听到了…… 这要紧的是,居然还听到了人家女孩们之间的私房话。 顾云浩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看了看四下并无什么异样,想来这几名女子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顾云浩便又往后退了退,直到听不见她们说话为止。 然而,他的动作亦是被岳鸢她们看在了眼里。 两女都不是蠢笨的人,当下也是猜到了她们方才的私房话或许被人家听到了,所以才又往远处避开。 想到此处,岳鸢瞬间羞的脸通红,忍不住跺了跺脚,懊恼道:“怎么办呀,他刚刚不会听到了吧?” “我看此人倒是个知礼的,应当懂得非礼勿听吧。”吴姑娘也是猜到了,但见岳鸢如此在意的样子,也只得劝道。 “他与表哥是好友,吴姐姐,你看他会不会与表哥提及我方才说的话啊……” 听闻这话,吴姑娘也是一愣,又看了一眼那位青松般立在远处的少年,没来由的多了一股信心,直接道:“放心吧,他不会。” “哦?你又如何这般肯定?” 岳鸢本就是个开朗的姑娘,对季航的情谊也从来都不藏着掖着。 刚刚之事,她虽然懊恼,但也不至于一直纠结于此,现在听着吴姑娘这话,登时就心里一动,转移了注意力,眉眼带笑地看着吴姑娘道:“难道吴姐姐……” “鬼丫头,瞎说什么呢。” 吴姑娘忙打断了岳鸢的话。 因带着帷帽,故而此刻谁都看不到她面上的红晕和羞涩之意。 帷帽之下,她的目光流转,却是忍不住不动神色地又看向远处的那位少年。 那人还是牵着缰绳,负手立在那里,一双眼睛看着远处的溪水,面上虽是挂着一抹淡笑,但却让人始终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徐徐的清风吹过,少年的长衫被风带起了一个衣角,头上束发的墨绿色儒巾也与缕缕发丝一起随风而动。 在这春风的吹拂之下,少年高挑瘦削的身形更是带着几分潇洒俊逸之感。 这少年的身形,自然算不上威武雄壮,但不知为何,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安心。 吴姑娘心里暗暗觉得诧异。 想起方才这人与那白池书院学生的对峙,心里不自觉的回味他改过的那几首诗。 果真是好文采啊…… 默默叹了一句,吴姑娘心中一跳,却是瞬间回过神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极快地拉回了思绪,吴姑娘不去再多想其他,只又和岳鸢谈笑说话。 没过多久,便听闻马蹄与车架之声,举目看去,果然见是季航回来了。 “上车吧。”及至跟前,季航对着岳鸢说了一句。 岳鸢两人自是点头答应,而后带着丫鬟三人一起上了马车,车架一路往山中古寺方向而去。 这里顾云浩也翻身上马,与季航两人并排骑马跟在马车附近。 “我说,刚刚你怎么离得那么老远,怕她们是老虎吃了你啊?”因见四下并无什么人,季航便笑着打趣顾云浩道。 听到他话中的取笑之意,顾云浩没好气地白了季航一眼,道:“怎么,难道你不怕?” “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还会怕个小丫头片子?” 季航下巴一扬,神色间带着几分豪爽之气地道。 见他如此,顾云浩连吐槽都懒得吐槽了。 刚刚不知道是谁被表妹抓住,一脸快死了的样子向自己求助,现在时过境迁了,便又这样大言不惭。 “原来季公子这般英雄气概,怎么我一时眼拙,刚刚竟没发现?要不我去跟那岳姑娘说道一声,我家中有事,先且回去了?” 实在看不惯他那样子,顾云浩忍不住挑了挑眉,笑着说道。 “唉,别啊,说好了今天一起的。” 听闻这话,季航当下便急了,忙分说解释道:“你是不知我这表妹有多磨人,自小就是个爱闹爱玩的,不论什么都想跟着凑热闹。” “原本以为到书院读书,可以一个人清净地在这府城住上一住,哪晓得先是我那妹妹来了,而后表妹也跟着来了,最后连叔爷爷也来凑热闹。” 看着季航一脸苦不堪言地说着家中诸事,顾云浩面上神色纹丝未动,只淡淡地道:“分明就欢喜的很,还装模作样。” 认识了这么久,他能感觉出来,季航亦是一个渴望亲情的人。 只是于他自己而言,乃是因为前世太过孤苦,所以这一世格外看重亲人。 而对于季航来说,恐怕是因着在豪门大族长大,小的时候又在京中,亲情淡薄,所以格外渴望珍惜的缘故吧。 其实有家人在侧,即便是事情多了些,嘈杂了些,但心底都是自有一股脉脉温情。 毕竟家跟家人,乃是人心最柔软之所在。 “这个我不跟你犟,只是我这表妹实在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被顾云浩说破之后,季航也仍是面不改色地道:“只要学里一休假,就让人得不了半点空闲,偏生叔爷爷还纵着,竟是要我连读书都先且搁下去陪她。” “难怪你总要时时逃来我那小院子,还总赖着不走,原来……” 听闻这话,顾云浩侧头看向季航,神情中带了几分揶揄之色:“不过也差不离,毕竟你也这样的年纪了。” 这个时代的人成婚早,他娘卫氏可是一直跃跃欲试的要张罗他的亲事。 季航比他还大一岁多,今年已经满了十八,又出身世家,家里有什么想法也是正常。 他们相识已久,有的话也不必说的很透,三言两语便知晓了对方的意思,季航此刻却是皱着眉道:“我自然知晓家里的意思,只是有些耐不住这样……” “难道是不喜欢?” 见他一脸犹豫难言的样子,顾云浩直直问了一句。 “没有!” 季航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而后看着顾云浩那双似笑非笑地眼睛,当下面上也绷不住了,强装淡然地道:“我只想着待明年乡试之后再说的。” 这话说的底气并不足,但见他明显已经有些发红的面庞跟耳朵,显然是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 顾云浩也不再多言,只状似了然地点了点头。 前世的他只在大学期间匆匆谈了一段极短的恋情,而后便再也没有过女友,一心只作单身狗。 穿到这个时代之后,他更是一心扑在学业上,没那么多时间去再想其他。 只是,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先是无意听到了表妹吐露心声,现在又在这看着表哥这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 此刻他不禁有些心疼自己,居然被这表妹表哥两人轮流虐狗。 第79章 第79章:桃花运 回到府城, 已将近是傍晚时分。 因着城里又不得骑马而行,故而季航与顾云浩便先去车马所还了马取回押金。 而后季航与那车夫一起驾车先送吴姑娘回府,顾云浩则自己回到了城南的小院。 跟巴九一起吃过了晚饭,顾云浩靠在自己素日常坐的靠椅上, 在院中看着天上挂着的那轮明月,不由暗暗感叹今日之事。 季航居然还有这么一朵小桃花…… 只是顾云浩却并不知道,在他腹议八卦季航之时,季航此刻亦是在暗暗埋怨他。 季府, 季航的青松居内。 季航看着跟前面带羞涩、欲言又止的季萱,不由抚了抚额。 “好端端的, 你怎么会问起他来?” 先是让妹妹坐下,季航无奈地一叹,问道。 顾云浩这家伙,居然什么时候还私下见过他妹妹? 看这丫头这般神色, 莫不是对云浩…… 想到这里, 季航也是觉得头大如斗。 “方才鸢儿说起今日出游之事, 我一时好奇,所以随口问问。”季萱红着脸,说道。 这显然不是实话。 若真是随便问问, 哪里有这刚吃了晚饭, 就专程找过来的道理。 再则来说, 季萱一向是个守礼之人, 怎会冒然去问一个陌生男子的事情。 看着一向聪明的妹妹如今说话这般漏洞百出, 季航也不好戳破, 只能假作不知,继而道:“恩,今日我们赛马,刚巧遇到了鸢儿,也是凑巧罢了。” “二哥,听鸢儿说,箐箐今日也在?” “恩?箐箐?” 听着这个名字,季航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你是说吴姑娘?不错,她与鸢儿是一道的。” 闻言,季萱思忖了片刻,总算是鼓起勇气,看着自己的兄长,满面红晕地问:“二哥,不知顾公子,可对箐箐……” 说到这里,声音却是小了下来。 见着她如此,季航哪里还不知道她想问什么,却是一脸肃然地看着季萱。 他从未见过妹妹如此失态。 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云浩与妹妹已经有了情意? 想到这里,季航的面色开始沉了下来。 并非他不想妹妹觅得如意郎君,但若是如此偷偷摸摸的与人定情,即便那人是他好友,他亦是不允准的。 “你怎会这般在意此事?难道你与他……” “不是的!” 季航话还未说完,便被季萱打断道:“二哥可记得我小时候曾落水过?那一次乃是被一少年所救。” “自是记得,那次落水之后,你还受了惊吓,连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闻言,季航点了点头,随即目色一紧,道:“叔爷爷当时只说是一名顾姓少年救了你,难道就是……” “恩,正是顾公子。” 季萱亦是微微颔首,随即带着几分回忆地语气说道:“当初我怕极了,只听闻他温和的告诉我‘不怕’,说他‘不会走’,结果还是母亲找到我之时,他还是走了。” “前年偶有一次帮你送书,却又再次遇到,初见此人,我便觉得似曾相似,只是他早已不记得当年之事,只待去年到咱们府上找你,我为多年前的事向他道谢,他才想起罢了。” 季萱的声音很温柔,却又带着几分失落在里头。 她记着多年,而他却早已经忘了…… “难怪你会问及他,不过我与他乃是好友,既然当年之事已经过了这么许久,你也当面道过谢,倒是也不必一直介怀,云浩也不是一个挟恩之人,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听了季萱的话,知晓了她与顾云浩并非有什么私情,季航不由松了口气。 就是说嘛。 不仅妹妹不会那般糊涂,就是云浩那小子也做不出吃窝边草这样的事情来。 “二哥,你与顾公子如此交好,可知道他家里可曾有为他定下什么亲事?” 说完这话,季萱飞快地低下了头,双手一直不停地揪着自己的手绢。 看着妹妹如此神态,季航不由愣住了。 这下他完全明白了。 感情他妹妹还真的是对云浩动了心! 而且那家伙好似还不知道? 想到这里,季航不由觉得压根一疼。 即便他对顾云浩的才学人品很是欣赏,但一想到自己从小都乖巧无比的妹妹,居然一颗心在那家伙身上,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憋闷。 “你先前从未说起过这些,怎么今日突然这般?” 先不着急回答,季航仍是蹙着眉问道。 听了这话,季萱面色更是红了,说道:“鸢儿回来与我说起,好似箐箐对他颇为赞赏……” 闻言,季航只觉得不仅压根疼,就连脑仁都有些不对劲了。 他怎么没看出来,顾云浩那家伙居然还挺抢手? 居然勾了他妹妹不说,今日还招惹个什么吴姑娘。 此刻的季航已经化身为妹控,即便他心里清楚自己那个好友什么都没做,但还是忍不住暗暗吐槽。 “妹妹,算了吧,你与他应当是不可能的。” 思忖了片刻,季航总归还是叹了口气,出言劝道。 “二哥为何会如此说?难道二哥亦是觉得门第那般重要么?” “若我那般看重门第,你以为我会与云浩相交至此么?” 听了季萱这话,季航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但仅是我不看重还不够,娘那里必然不会允准的。” 他说的乃是实话,虽然他跟顾云浩志向相投,引为挚友,但他们两家的门第确实并不相当。 交友之事可以自己做主,因而不必在意门第,但男女婚事,却是不同,毕竟这得要家中长辈点头。 “可你先前不是说,叔爷爷曾称赞过他,且颇为欣赏,还很是赞同二哥你与他为友么?” 季萱的神色带着几分怅然,又有几分执着。 轻轻地叹了口气,季航无奈地道:“萱儿,这不一样……” “二哥,你只凭心而说,他是否乃是良配。” “云浩学识人品都是极好的,我亦是自叹弗如。”季航答道。 “若我能嫁与他,可能相守一生?”季萱继续问道。 “我说过他人品极好,且对身旁众人皆是珍惜非常,萱儿你温柔细致,想必应是可以。” “既如此,二哥为何要阻我?” 看着季萱一脸认真的模样,季航不由心里一软。 他的妹妹从来都是个极为温柔乖巧的人,从小到大,不论是学琴还是作画,都是教导嬷嬷和母亲说什么,便听话的去做什么。 在他的记忆中,妹妹好似从未忤逆过母亲和家里长辈的意思。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强烈的表达自己想要的。 “罢了,二哥不阻你,只是你不可做糊涂事,此事必得家中长辈点头才可。” 季航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说道:“而且那小子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且等我得空问过他再说。” “谢谢二哥。”季萱满面惊喜地道。 下定决心之后,季航只觉得整个心胸也突然放松了下来。 好似有顾云浩这么一个妹夫,也挺不错的。 他心里这么暗暗想着。 **** 顾云浩自然是不晓得自己此刻已经被季航兄妹给盯上了,他美美地睡了一觉。 因近日乃是要回到府学的日子,顾云浩不到辰时便起了来,匆匆用过早饭,急急往府台衙门去了。 他原本是打算昨日下午去府衙找江程云的,但自郊外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便也不好上门打扰,只得今儿一早赶去。 怀里揣着前些天老师给他布置的课业,顾云浩赶到了府台衙门。 作为弟子,他自是知道的,江程云一般巳时开始处理政务,为了不打扰老师的正事,他一般都是抽在江程云不忙的时候来请教功课。 来不及与门子差役们寒暄,顾云浩一路进了后堂,便穿过回廊,往江程云的书房而去。 及至书房门外,刚要抬步进去,却见一个人影自书房出来。 顾云浩忙退后一步,两人方才不至于撞成一团。 “唉哟。” 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那人好似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吓着了,脚下一时有些不稳,忙抓住了门框方才立住了身子。 “姑娘,没事吧?” 这时却见一个小丫鬟也从书房出来,急急上来扶着那人问道。 顾云浩此时也回过了神,看向面前这位女子。 这女子看着年岁与他相似,穿着一身月白长裙,浑身上下素雅非常。 只见她虽是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坠马髻,却又不似旁的女子们一般妆点着各种精致华丽的额饰发钗,只有在鬓边随性的插着一支若影若现的玉兰钗。 与寻常女子喜欢在腰间佩戴香囊宫绦不同,眼前这女子浑身上下,除了那只玉兰发钗之外,竟是再没有带什么饰物。 即便这样,但这女子偏生又让人无法移目。 特别她的一双眸子,那是极为清澈明良,似如一汪幽洌沁香的清泉。 看着很舒服。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个女子,顾云浩首先便想到了这一句话。 第80章 第80章:赵妍(一更) “在下莽撞失礼, 还望姑娘勿怪。” 待那女子站定之后, 顾云浩便拱手一礼, 面带歉意地笑道。 也是他今日有些急了, 故而才这么冒失。 毕竟这些养在闺中的大家女子, 大多都是温和纤柔的性子,与他们乡下农家女子的爽利活泼是有些不同的。 方才自己出现的那般突然,说不得会吓着人家小姑娘。 “哪里来的这话?” 那女子却是爽快一笑, 声音清朗干脆地道:“说来也是我出门走的急, 倒是让公子见笑了。” 她双目含笑地看着顾云浩,说话很是客气, 但面上却又是极为诚挚。 见这女子举止如此大方, 顾云浩心里也不由生出了两分赞赏。 毕竟在他前世生活的那个世界,女性大多都是独立且自信的,甚至有的女人令男人都望尘莫及自叹弗如。 他在前世生活了二十多年,在那样的时代和环境的影响熏陶之下,从本质和思想上都是推崇男女平等的。 而在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 女性大多都是依附于家中的男人过日子,无法像前世的女性一般活出自己的人生。 对此, 顾云浩心中颇为这个时代的女子们可惜。 但即便如此,从内心来说,他还是更加欣赏自信大方的女子。 爽利大方的人,不论她身份如何, 与之交流说话都会觉得颇为愉快轻松。 或如他家二姐, 又或如季航的那个表妹。 心因清明而宽广, 眼因寡欲而诚挚。 眼前这位素衣女子虽是没有多言其他,但神色间却自有一股自信爽朗之意,让人觉得看着很舒服。 “顾公子。” 这时,那素衣女子身后的丫鬟也是上前与顾云浩见礼。 他在府衙出入多了,内外众人都是知道他乃是江程云的得意弟子,加上他素日为人谦和,因而府衙众人亦是对他颇有好感。 顾云浩含笑对那丫鬟点了点头。 “原来是顾公子?” 这时,却听闻那位素衣女子笑道:“早就听闻姑丈收了位弟子,不想今日倒是这般巧。” 闻言,顾云浩也猜到了眼前这位女子的身份。 先前他亦是听府里下人提及,说是师母赵氏的内侄女到府上做客,因而他每每到赵氏处问安,都是颇为注意,免得冲撞了人家姑娘。 “赵姑娘有礼。” 听闻那这赵姑娘直接点出了他的身份,顾云浩也不遮掩,直言道:“赵姑娘自老师书房出来,可是老师未在书房?” “正是,姑丈今日一大早便去了城外巡视,我也是趁着这个空档,来这里找两本书。” 赵姑娘笑着说道:“顾公子今日来寻姑丈,怕是要等得晚些了。” 只见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快,眼眸清澈明亮,言谈之中丝毫不见扭捏之态。 顾云浩不由心生好感,笑道:“原是如此,多谢姑娘提醒。” 言罢,顾云浩眉眼稍微一低,便见她手中正是拿着一本《游城南记》,当下也有些诧异。 毕竟这些女子们读书,大多都是读一些《女训》《女则》之类,当然诗书之家的女儿,也会读一读四书五经,但这些大家闺秀们,大多数还是喜欢将心思用在诗词之上。 像这赵姑娘看这类书的倒是很少。 “赵姑娘好似对游记颇有兴致?”顾云浩含笑道。 “不过是不得出门,无事看看罢了。” 闻言,赵姑娘垂了垂目,随即一笑,看着顾云浩道:“再则,我亦是想随着茂中先生,看看曾经盛世大唐的风光。” 不知为何,顾云浩却是觉得她说此话时,神色中带着几分失落之感。 想来是觉得有些遗憾吧…… 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看书又哪里比得了亲自游历呢? 时代如此,女子们出门的机会少,想要真的去四下游历,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此事他亦是没有什么法子。 天下之大,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如意和无可奈何,尚有那么多的百姓在为生计忙碌奔波,就连他,亦是一心扑在学业前程上无暇他顾。 “读书亦可借他人笔墨以观天下。” 顾云浩一向不太懂怎么安慰人,遂直直说出自己心中所想,道:“有的时候,在下甚至觉得,观其文字而思其景状,倒是比身临其境更有几分意趣。” 这话说得显然没有什么安慰人的意思。 “顾公子所言不错。” 但赵姑娘却好似并不在意,轻声笑道:“再则来说,赵妍亦是觉得,能如此不忧衣食,看一些感兴趣的书已是不易。人当知足常乐,若能有幸亲去游历自是最好,但若无法成行,看看前人之文,也算一件乐事。”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不由眼前一亮。 没想到这位赵妍赵姑娘还是个豁达之人。 不过欣赏归欣赏,他今日本是来寻江程云,听闻老师出府,便也不准备久留。 略微又与赵妍说了两句话,顾云浩便匆匆告辞道:“既是老师不在府内,在下今日还且需回府学,先行告辞。” 言罢,便拱手一礼,随即转身离开。 这里赵妍看着顾云浩离去的背影,不由抿嘴一笑。 “顾公子平日人是最好的了,对我们下人都是温和有礼,今日怎么有些怪怪的?” 身后立着的丫鬟歪了歪头,忍不住说道。 “哦?哪里怪了?”听闻丫鬟的话,赵妍来了兴趣,遂问道。 “说不出来,就只觉着顾公子方才说话,好似不如往日里那般洒脱。” “是么……” 闻言,赵妍眼中的笑意更甚,面上的神色也是更添几分柔和。 ****** 顾云浩自是不晓得这些,他匆匆赶回了自己的小院,收拾好书箱,便回到了府学。 府学每十日休假一日,江程云亦是会每十日指点一番他的学业,再留下些课业或试题,让他在府学读书之时练手。 因着前番休假,并未见着老师,他便找了府学里的先生出了几题练手。 待又到了休假之日,顾云浩拿着文章再次到府衙找老师指点。 今日江程云自是在的,只是春耕已至,身为一地知府,他近来多到各地巡视。 为了不妨碍老师公务,顾云浩便赶了个大早。 因着他学业日益进步,许多东西都是一点就透,江程云也没费多少时间,便将顾云浩近来的功课与他讲清楚了。 “为师今日要去城南看看,你且在这里做完这一文章,待老夫回来之后再看,记得多读史书。” 江程云又当场给顾云浩留下一题,吩咐他在自己的书房完成,自己却是去换了衣裳,带上董睿及几个差役,一路出城巡看城南的春耕事宜。 送了老师离开,顾云浩也不多想其他,直接开始提笔写文章。 他跟着江程云治经已有两年多,学业进步委实不小。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篇纸。 修改润色一番,将文章誊写了放在老师的书案之上,顾云浩不由松了口气。 看着时间好似还早,顾云浩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向赵氏问个好。 及至后堂院中,便见有两个小丫鬟在那里修剪花枝。 “顾公子。” 见着他来,小丫鬟含笑行礼道。 “师母可在忙?”顾云浩问。 “夫人方才在礼佛,现下正在屋里品茶呢,待奴婢去回禀一声。”丫鬟笑着说道。 闻言,顾云浩点了点头,道:“有劳。” 那丫鬟放下手中的花枝剪子,笑盈盈地进了屋子,片刻却又回身出来,笑道:“顾公子,夫人请您进去呢。” 微微颔首,顾云浩拾阶而上。 进了屋子,果然闻到屋里有一股礼佛常用的檀香味。 赵氏此刻正坐在桌前吃茶,见着他来,亦是一脸的欢喜:“小浩来了,快坐。” 赵氏与江程云就一独子,且还在京城的国子监读书,因而时常有膝下寂寞之感。 因而对于江程云收顾云浩做弟子这事,赵氏心底其实很赞同。 加上这几年来,她也发现顾云浩是个知恩重情之人,心里就更是喜欢,慢慢的也就真将顾云浩当作半个儿子来待。 “怎么看着憔悴了不少,可是学里课业太重了?”赵氏看了看顾云浩,一脸关心地问。 “没有,只是昨夜跟同窗相聚,吃了两杯酒,夜里没睡好罢了。”顾云浩笑着解释。 闻言,赵氏却是皱了皱眉,说道:“你才多大年纪,即便是跟同窗们一处,也要少吃酒,毕竟那可是伤身体的东西。” 心中一暖,顾云浩忙答应下来。 昨夜是他们府学的一个同窗要离学回家成亲,众人高兴便喝了几杯。 而经由昨天一事,顾云浩对自己的酒量也有了新的认识。 要知道,穿到这个时代之后,他可是从未吃过酒,结果昨天第一次沾酒,就尴尬了。 天晓得是怎么回事,他这个身体居然三杯就倒…… “听老师说,师娘最近在礼佛?那佛经的字太小了,不如学生为师母重新抄一本吧?” 昨夜吃酒那事实在太尴尬,顾云浩忙笑着岔开话题道。 “是个有心孩子,只是做这些事情,未免太耽误你学业了。” 赵氏却是温和地点头笑道:“再则,你看看这字也不算小了,妍丫头早就为我抄了一本。” 听见赵氏这样说,顾云浩这才留意到桌上果真放着一本书。 只见那书页翻开着,许是刚刚才看完,还未来得及收捡的样子,里面正是佛经的内容。 这是那位赵妍姑娘所抄?顾云浩略带好奇地看了过去。 然而只看了一眼,顾云浩便眼前一亮,不由赞道:“好字。” 寻常女子的字,即便清丽秀气,但多少带着几分闺阁之气。 而赵姑娘抄经这字,却丝毫不见脂粉之气,不仅下笔有力、颇具风骨,甚至还另有几分爽朗洒脱之感。 赵氏见着顾云浩如此称赞,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眼中含笑看着自家夫君的这位得意弟子。 第81章 第81章:亲事(二更) 是夜, 江程云面带倦色的回到了府衙。 先是去书房, 但见书案之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三张白纸, 纸上字迹笔力劲挺, 虽能看出乃是欧体字的底子, 但一笔一画都带着几分潇洒之意, 显然已经是有了书写者自己的风骨和气韵。 这孩子的字倒是进步不少! 江程云不由捻须颔首,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坐在书案之后,江程云开始细看那文章。 只见他时而眉头微蹙,时而双目一亮,看到最后, 却是带着几分自得之色。 不想这孩子不过拜他为师两年多,便有这般大的进步。 看这文章, 比那年府试之时更是强上许多,甚至有一两处都有令他拍案叫绝的冲动。 看来他江程云果真是收了一名好弟子。 如此苦学下去,取中乡试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了,甚至春闱,只怕也不会差多少。 放下手中的文章, 江程云提笔沾墨,在那纸页的几处稍作修改注释,而后又将那文章收捡好,待下一次顾云浩来时与他细讲。 处理完这些, 江程云便理了理衣裳, 到了后院。 一时吃过晚饭, 赵妍告退回去了自己住的院子。 见着没有什么旁人, 赵氏便遣退了跟前的丫鬟,与江程云说道:“夫君,我且问你,你觉得妍丫头如何?” “是个好孩子。” 江程云吃了口茶,略带不解地看向妻子:“怎么提起这个?” “妍儿如今也快十七了,兄长嫂子嘴上不说,心里也颇为着急,前两天还来信托我帮着留意留意。” 听了赵氏这话,江程云忍不住蹙了蹙眉,道:“清华已经是定了亲的,你可别再作他想。” 闻言,赵氏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 他们的独子江清华今年已是十九,早在儿子年幼之时,江程云便给他定下了亲事。 结果哪晓临到成亲的年纪,定的那家姑娘家里长辈去世,这一耽搁,竟是硬生生让儿子拖到了十九岁还未娶亲。 这可让想抱孙子的赵氏着急了,不过他们总归是厚道人家,人家姑娘家里出事,他们也不愿背弃当时的婚约,只一心等着那姑娘孝期过后再结亲。 只是因着这事,赵氏偶尔还是会抱怨江程云两句,怪他在孩子的婚事的决定上有些草率。 因而,江程云一听闻妻子谈及赵妍的婚事,立马就紧张起来,生怕是妻子后悔了,想将自己的侄女许给他们儿子,让他失信于人。 “你想哪里去了。” 赵氏亦是觉得江程云如此紧张兮兮的样子很好笑,遂忍不住笑骂道:“在你眼里我便是那种无信之人么?你也忒看不起人了。我是说的你那得意弟子,你瞅着如何?” “云浩自然是好的。” 听闻妻子没有让他做失信之人的打算,江程云松了口气,而后一脸自得地夸赞他这位学生:“这孩子学识自是不必说的,难得的是性子坚韧,为人行事又老成,今后怕是比我还强上许多。” 哪知道赵氏一听他这话,更是没好气儿地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你觉得小浩与妍儿,他们如何?” 江程云这才反应过来妻子的想法,当下略微思索一番,亦是面上一笑,道:“确是良配,这两个孩子都是好的。” “既然你也觉着好,我明日就写信告知兄长嫂子。” 听了这话,赵氏也是满意地一笑,说道:“这两年来,我也是将小浩当作自家人来待,如今这事若是成了,那还真是亲上加亲了。” 说到这里,赵氏却又是想起一事,便与江程云继续说道:“要不下次小浩过来,你便与他提上一句?免得他心里没个准备,家里一时给他定下了亲事,反倒不美。” 见妻子这样说,江程云顿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这话说得好像自己弟子很抢手,这一点让他觉得颇有荣光,但这未免也太着急了吧…… “这个也不急吧,还是先问过大舅兄再说吧。”想了想,江程云还是说道。 他觉得还是等问过赵妍父母的意思再说。 免得到时候他们两口子一头挑子一头热,最后赵家反而不同意,那可是有损他当老师的威信。 再则,他也是清楚,虽然这个弟子很是不凡,但总归还是农家寒门子弟。 赵家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门,但也还是比顾家好上许多,若果真他先将此事告知了顾云浩,结果赵家最后却是不乐意,岂不是平白让自己的小弟子受委屈? 江程云本质上还是颇为护短,自然是不愿弟子经历此等尴尬的境地。 “你也太小瞧人了,我们赵家哪里是那等势利之家?” 赵氏显然是猜到了江程云的顾虑,当下忍不住嘀咕道:“当年你还不是穷小子一个,我们赵家可曾有过看你不起?而今兄长醉心书法字画,早已看淡了名利,再则你也说了,小浩今后必成大器,我就不信哥嫂他们会看不中。” 这话倒是没错。 赵妍之父赵成礼亦乃是两榜进士出身,不过却是个无心仕途之人,一朝高中之后,仅当了四年的知县,便辞了官,在家里琢磨书法和绘画。 不过虽是如此,赵父也不强求定要在书画上成名,只当一种兴趣,故而这些年虽是醉心于此,却也没见得成什么书画大家的名声。 对于这个大舅兄这样超然洒脱的心态,江程云都是有些佩服的。 虽是诗书世代,但赵家家风素来恬淡平和,寻常也比较低调。 当年江程云亦是出身寒门,赵家也一直以礼相待,从未因着家世之故便低看过他。 “是我多虑了。” 江程云想了想,也是觉得是自己思虑过多,便笑着道:“只是小浩今日去了府学,得到十日后方才休假,你娘家虽是在洛省,但离咱们淮安府也不过三四天的路程,只怕我还未来得及与他说,大舅兄的回信便到了。” 听闻这话,赵氏亦是回过神来,不由也是一笑。 次日,赵氏果然书信一封,将此事告知了洛省的兄嫂。 不过七八日的功夫,她便接到赵成礼的回信。 “怎么说?” 毕竟关系到自己小徒弟的终身大事,江程云此刻也颇为关注此事。 “我就说兄长嫂子不是那等势利之人。”赵氏看毕了信,便直接将那信交与江程云,说道。 接过信来,江程云一看,也是松了口气。 他亦是不想自己的小弟子错过这门好亲事。 “既然大舅兄也赞同这门亲,那我下次见着云浩,便与他稍稍提上两句,看看他的意思。”有了赵成礼的回信,江程云也极为爽快地揽下了这件事。 这日,又是府学休假的日子,江程云坐在书房里左等右等,直到辰时末了,方才等来了他的小弟子。 “怎么今日来的这样晚?倒好意思叫为师等你!” 顾云浩一进屋子,便听见老师抱怨道。 当下他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两年多来,江程云在府里的时间不定,也从未定下要他什么时候来府衙啊…… 一向不都是他估摸着老师的时间,上门来请教的么? “学生知错了。” 不过顾云浩是一个好学生,既然老师说他来晚了,他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直接乖乖地认错道。 “罢了罢了,快过来,我先于你说一说你上次那篇文章。” 江程云明显不欲与他多计较,直接急急招手让他上前,好似很赶时间的样子。 见状,顾云浩不敢大意,忙上前仔细听着老师与他讲解上次的那篇文章,一个字都不敢遗漏错过。 一时间,江程云指点毕顾云浩的学业,便道:“好了,功课就说到这里,是时候忙正事了。” “是,老师且忙吧,学生不敢烦扰。” 一听说老师要忙正事,顾云浩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乖乖听话,不敢打扰他处理公务。 言罢,便作势准备离开书房。 江程云此时却是被这个学生气笑了,当下便道:“你且慢着,我有正事要问你。” “不知老师有何事要问?” 顾云浩停住了脚步,复又回到江程云跟前,问道。 “咳,那什么,你家里长辈可曾有为你定过什么亲事?” 干咳了两声,江程云眼中划过一丝尴尬之色,最后还是厚着面皮问道。 他还是觉得如一个妇人一般过问弟子这种事,有些损及他严师的风范。 听了老师问这话,顾云浩也是觉得万没想到,当下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方才回道:“未曾。” 在这一问一答之中,江程云已经稳固好心态。 见顾云浩说家中未曾定亲,便三两句就直接将赵家这门亲事说了出来。 “为师觉着确实不错,你是作何想的?”说完之后,江程云又问。 顾云浩此刻有些发懵。 首先是他一向敬重的老师,居然给他做媒? 对方还是师母的娘家侄女? 那位赵妍赵姑娘? 思及至此,顾云浩不由想起那双清澈明净的眸子,以及赵氏那本佛经上略带几分爽朗洒脱的字迹。 俗话说以眼观心,字如其人…… 想到这里,顾云浩却又是面带犹豫地看向江程云,道:“老师,学生作何想且先不重要,只是那位赵姑娘是如何想?” 说到底,他总归还是个骄傲之人。 若是人家姑娘看不上他,即便那女子再好,他亦是不会有什么旁的想法。 听闻顾云浩这话,江程云却先是一愣,随即心累地抚了抚额。 他这是还要操多少心哟…… 第82章 第82章:初定 顾云浩跟赵妍的婚事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一切正如他料想的一样, 家里一听说是江程云夫妇的侄女, 当下就没有二话, 全部都表示赞同。 年前三妞已经出嫁, 就连大哥顾云涛也在两个月前娶了媳妇,家里现在就剩下他一个还未成家。 因此,全家人除了盼着顾云涛夫妇能尽快给家里添丁,其余的注意力基本都是放在他的婚事上。 尤其是卫氏跟李氏,一听说此事,只差没高兴地跳起来。 只是李氏想到赵家那般的家世, 心里微微有些担心到时候小孙子弹压不住孙媳妇。 “惯会多想!” 顾明良知道她的担忧之后, 却是直直摇头道:“府尊大人是何人?那可是小浩的老师, 他亲自保的媒能有差么?我看着赵家就很好,人家赵家姑娘可是进士的女儿, 读书识字肯定是没得说的,可别说那些让人笑话的话。” 李氏原本也只是因着心疼孙子嘀咕两句,现在见顾明良这样说, 自然也不会再多言。 反正只要那赵姑娘能跟孙子好生过日子,他们也就满足了。 相反李氏的担忧,卫氏在此事上却出奇的心宽。 她原本也私下寻摸过好些人家的姑娘, 但总觉得有些不满意。 要么是不认字,要么是姑娘的模样有些配不上她儿子。 看着顾云浩一日大过一日,加上顾云涛又成了婚, 卫氏心里都是在想着儿子的婚事。 结果突然天上掉了这么一门亲事下来, 她哪里还有不高兴的。 再则, 卫氏是最了解儿子的。 见此事乃是顾云浩回家提及,而且经过观察,卫氏见他说起此事的时候,面上并没有什么为难或是不乐意的神色,当下心里就了然了。 看来儿子并不反感这门亲事! 在卫氏看来,不论跟谁结亲,她都无所谓,只要顾云浩喜欢就好。 卫氏可是知道的,她这个儿子对婚姻之事还是颇为重视,甚至曾经还与她略微谈及过一次。 她晓得顾云浩并不是一个会在婚姻大事上将就的人,若他真的不愿意,即便是江程云保媒,也自会想办法推托。 因猜到这些,卫氏对这桩婚事更是没有什么担心的。 说到底,就是她相信儿子的眼光。 顾家颇为满意这桩婚事,赵家亦是对此事颇为重视。 赵成礼跟赵夫人为着此事,还专程从洛省赶了过来,只为看看顾云浩这个未来的女婿。 赵夫人是个爱女儿的,只在赵氏那里见过顾云浩之后,便心生好感,加上又私下问过女儿赵妍的心思,当下对顾云浩就是越看越喜。 相较而言,赵成礼便思虑的多些,又是拉着江程云问了许久。 在了解到顾云浩出身农门之时,赵成礼却爽快地挥了挥手:“英雄莫问出处,只要孩子学业好,今后有出息,出身农门又算得了什么,再则来说,既然已经考中了秀才,家中也不会穷的吃不饱饭吧?” 说到这里,赵成礼顿了顿,又看着江程云笑道:“我就不信,以程云你的眼光,会收一个没出息的人当弟子?” “我这弟子自是个好的。” 江程云也笑着说道:“只是我提前将他家里的情况说与你听,免得到时候你小瞧了那孩子,我可是不依的。” “瞧你这护短的样子,难道妍儿不是你侄女?偏生心里就只你那宝贝徒弟了。” 闻言,赵成礼却状似没好气地说了江程云一句,又道:“你这里可还有那孩子的文章?我倒是想看看。” 见他如此,江程云自是明白赵成礼的意思。 这是想看看顾云浩的文章才放心,不过作为一个心疼女儿的父亲,有这样的心思也很正常。 毕竟赵成礼夫妇同意与顾家结亲,都是因着喜欢顾云浩的缘故,若是顾云浩没有真才实学,人家怎么可能愿意把掌上明珠嫁给他呢? 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出嫁后一辈子吃苦。 江程云将近来顾云浩作的几篇文章交予赵成礼,便吃起茶来。 小徒弟的才学摆在那里,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需要多说的。 反正这个大舅兄赵成礼乃是两榜进士出身,一个人才学如何,文章好与不好,他自会分辨。 “哎哟,这小子字不错啊。” 哪晓得才吃了一口茶,便听闻赵成礼拿着那几张纸在那赞道。 “我说,你当年习字不是临的颜体么?什么时候改欧体了?” 赵成礼素来最爱书法绘画,当下便与江程云探讨起来:“这孩子的字虽然气韵已成,且笔画有变,但还是能看出是欧体的底子,你到底是用的什么法子?这般年纪就能成气韵,不错,不错,说不得今后在书法上能有一番造诣。” 说到这里,赵成礼倒是有些忘了他原本的意图,直接又道:“这孩子天赋确实不错,应当跟着我好生研习书法才是,学那劳什子四书五经,实在是浪费了这么好的天资。” 闻言,江程云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 侧目看去,只见他那大舅兄还在那一脸认真地看那纸上的字迹。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大舅兄如此不靠谱…… 人家好生生的孩子,读书那么用功,家里那么大的期望,都只盼着能一朝高中。 他居然看着那字,说学四书五经是浪费时间和天资? 要知道本朝科考,那就是考四书五经啊,不学四书五经,那怎么能行? “这字我并没有教他什么,全是小浩自己琢磨练出来的。” 放下手中的茶碗,江程云面带无奈地道:“练字之事以后再说,学业可是不能懈怠,毕竟明年就是乡试之年了,你且看看这孩子文章如何?明年能否得中?若是明年取中举人,到时再办两个孩子的喜事,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听了这话,赵成礼回过神来,笑道:“我倒是忘了,这孩子是妍儿未来的夫婿,那可是得要好生攻读四书五经,你当年也是中了探花的,平日可得好生多指点指点他,毕竟这才是正事。” 感情这人方才看着顾云浩那字迹,便忘了是在替女儿查探未来女婿的才学,因而只说学四书五经浪费时间?而经提醒之后,方才想起来? 闻言,江程云连无奈都懒得无奈了,只是现下他一时不禁有些恍惚。 当年他怎会与赵成礼成了好友的? 看来还是他当年太年轻了,看什么都是好的,因敬重赵成礼的为人,便忽略了其他。 现在看来,这位大舅兄这些年醉心书画,好似越活越回去了,哪里还有年轻时候那样的老成内敛,分明是怎么看怎么觉着……不靠谱? “哎呀,这文章不错啊。” 思绪飘散之间,却又见赵成礼一拍大腿,满面笑意地赞道。 “怎样?我这弟子学识可还入眼?”见赵成礼如此,江程云不由眉尖一挑,面带得色地问。 “入眼,入眼,比我当这个年纪的时候强多了。”赵成礼一边往后面翻,一边点头说道。 听了这话,江程云更是满意地捻了捻须,微微摇着脑袋道:“既如此,可配作你赵家的女婿?” “配,配。” 赵成礼此时又看到第二篇文章,也没怎么注意江程云的话,只不过心的在嘴上应承两声,而后又是看着文章赞道:“哎哟,这里这一句甚是精妙啊。” 这是看着文章,又忘了女儿的婚事了? 不过看着赵成礼的样子,江程云知晓,赵家必然会对这门亲事满意至极。 ***** 六月,顾赵两家通过气之后,顾家便正式托媒人上门提亲。 定亲全然按着纳采、问名、纳吉的流程走,待到七月,两家交换了庚帖,过了小定,算正是将婚事定了下来。 因着明年乃乡试之年,为了避免顾云浩因婚事分心,加上赵家亦想再留女儿在家一年,故而两家商议决定待明年乡试之后再正式成婚办喜事。 对此决定,顾云浩当然更是举双手赞同。 赵妍的生辰在六月,比他小了几个月,若是以前世来算,两人现在都还未成年。 他实在还是觉得现在成婚有些太早了。 即便他对赵妍有那么些欣赏之意,但也只是好感罢了,谈不上什么情爱,更别论什么感情深到想立马娶回家的程度。 再等一年之后,赵妍也算成年了,他也不至于再有以未成年少女为妻的负罪感。 不过既然亲事已经定下,他还是决定好生对待人家姑娘。 毕竟这个时代女子的处境还是比较令人同情的,而且这又是要陪着渡过今后几十年时光的人。 在埋首学业之余,顾云浩不介意偶尔为这位未来的小妻子做点事情。 只是,在顾云浩这个两世为人,却只谈过一场短暂恋爱的恋爱废材的脑子里,也不太懂怎么取悦人家小姑娘,只按着最老土的方式——送零嘴和吃食。 因而,定亲之后,淮安府衙的丫鬟们便发现,这顾公子怎么好似对吃食颇有研究? 每到府学休假之时,这位顾公子便会往府衙送两份点心吃食,说是孝敬师母赵氏。 但赵氏身边的丫鬟哪有不懂的,每每顾云浩送去之后,丫鬟们都会很聪明的将其中一份拿到赵妍房中。 这日,顾云浩、季航、董谨言几人聚在一处吃茶。 待到临走之时,顾云浩却是笑着招呼店小二:“将方才那桂花糕包两份与我带回去。” “再与我也包上一份。” 董谨言也忙着吩咐了一句,随后对面带笑意地跟顾云浩解释:“你二姐如今有孕,时常吃不下饭,方才那桂花糕甜香不腻,看她是否喜欢。” 因同在府学读书,顾云浩知晓这位二姐夫的人品,也晓得二妞与他感情不错,心里也颇为放心。 见他二人如此,季航也反应过来,亦是吩咐了小二打包上两份点心带走。 没过一会,小二将包好的点心用托盘捧来,顾云浩等人接过之后,便出了茶楼。 互相告辞两句,几人各自向着回家的方向而去。 季航住在城东,而今顾云浩却是与他同行。 见状,季航心里明了,自己这位好友是要去府衙。 看了一眼顾云浩手中提着的两包点心,又见他那满目温和的笑意,季航心中不由一默。 妹妹,看来你是与他无缘了…… 第83章 第83章:乡试 顺德二十九年, 本是越省院试之年, 但因乡试之故, 院试延后一年。 本朝乡试的正副主考官皆有朝廷指派, 另由各省地方官员襄助。 自开年之后,全国各地的士子们都在紧张的备考之中。 当然,考生们的家里人在这个时间也不会闲着,特别是自每科乡试之年的三月以来,一些稍有权势的人家,更是各显神通的打探主考官之事。 原因无他, 只因每逢乡试, 自新春之后, 朝中便会开始备选各省乡试的正副主考官,一般待到三月份, 派遣到各地的主考官便会初步拟定。 要知道主考官不仅要为乡试出题,更是一手掌控士子们的取录之事。 若是能提前知晓主考官的情况,士子们便可提前有所准备, 加以研究考官对文章的喜好,应试之时,亦可投其所好。 这对考生们来说绝对是个大事。 主考官的人选, 一般不会很提前公布,大多都是在七月,乡试即将开考之时方才会正式公告各省衙门和士子。 但是一些有权势的人家, 却还是会想尽办法提前打听。 这个时候便能看出寒门和世家的差距了。 权势之家, 能提前得知主考官是谁, 亦是能为家中子弟寻到主考官曾经的文章,研究考官的偏好,让家中子弟能有更多的时间准备。 而寒门子弟,大多都是要到七月公告发出之后,方才知晓。 这个时候即便想要准备准备,时间也是不够的,甚至连主考官所著的文章或书籍都买不到。 原因无他,只因大家都有同样的想法,皆是想要研究考官的偏好,因而主考官名字一公布,全部一涌到各大书肆里去买考官的书,去晚了一点,那就是什么都买不到的。 季家世代诗书,在朝中颇有权势,季航显然是属于前者。 即便季阁老不怎么过问,亦是有那些奉承之人主动攀附,告知此次越省的主考官之事。 乡试的主考官基本都是翰林院或内阁学士出身,拢共就那么多人,也没什么难打听的。 “此次咱们越省乡试的总裁为翰林院侍读陆渊学士,陆大人素来行事稳健,文章也大多是务实之风。” 三月,季航知晓了主考官是陆渊,也不藏私,直接告知了顾云浩等几个同窗。 眼看着乡试的日子近了,顾云浩等一众士子越发忙碌了起来,他们大多已经不怎么去府学上课,而是自己埋首苦学。 顾云浩的小院子又成了大家的专属温书备考点,不仅季航、楚毅、李文旭等人,便是临江书院曾经的同窗,亦是时常到这里来一起温书。 除了季航提前拿回那些陈渊的文章书籍之外,江程云亦是为他寻了不少。 当然,这些也只是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共享,对于旁人,大家都还是守口如瓶。 毕竟乡试取录名额有限,每一个参考的士子那都是竞争对手。 在紧张的备考之中,八月终于到了。 顾云浩此次拒绝了顾长光的陪同,只带上巴九,与季航、董谨言等人一起坐船到了省城。 几人择了一处客栈住下,便开始一面温书,一面静待乡试开考。 八月初六,举行毕入帘上马宴,考官们入帘,乡试正式开始。 乡试一共得考三场,每场三天,这三天里,考生的一应吃喝拉撒睡,全部都得在考场里解决。 八月初九,首场开考。 除了参加此次乡试的三千考生之外,越省巡抚邓仕文及提学李霖越亦是一大早便赶到了贡院。 毕竟乡试开考乃是大事,他们虽不亲自参与其中,但也得表现出足够的重视才行。 两人前来,自是排场不小,贡院的官员也忙上前相迎。 待至龙门之外,邓仕文转身看了看贡院外密密麻麻的士子们,一脸肃然地颔了颔首,转身走了进去。 顾云浩自是没心情去琢磨这位巡抚大人的心思,他此刻只盼着能早些进场。 乡试规矩森严,经过重重搜检,顾云浩总算是迈过龙门,找到了自己的考棚。 此时已是八月间,天气也并不算很热。 查看了四下的环境,顾云浩还是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这考棚虽然看着有些破旧,但总归不是臭号。 先是拿出准备好的油布,铺开固定在考棚顶上的四角,方才松了口气。 可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自从那次院试大雨之后,他更是谨慎了不少,最是怕考场下雨,因而早早便准备了两张油布,以防万一。 待整理完毕,士兵们亦开始发卷。 拿到试卷之后,顾云浩先是检查了一遍,确定并无差错,便开始细看考题。 首场一共九题。 其中三道四书题,四道五经题,外加两首应试诗。 题量不算多,也不算少。 科考重首场乃是惯例,因而这九题基本都是需得要倾尽全力才行。 一般而言,四书题在前,而五经题在后,大多都是以四书题来取人,再以五经题排序。 将正卷的白纸收好,顾云浩拿着稿纸开始做题。 寻常而言,考试刚入场的时候,是思维最清晰的,且这一场考三天,三天都得在里面熬着,那肯定是越到最后,状态越差。 因而,顾云浩从一开始,便打算趁着刚开考脑子最清晰的时候,用最快的时间做题。 这四年来,有江程云的指点,他自己也很是刻苦。尤其这近一年的时间,江程云亦是有意识地叫他多训练提高写文章的速度。 因而,想要尽快做完这些考题,对顾云浩来说,还真不算是件特别艰难的事。 待到中午时分,他已经将三道四书题全部完成了。 虽是完成了,却也不着急修改润色,只收在考篮里放好。 顾云浩一面吃着云片糕,一面估摸着时间。 若是照现在这个进度,他今天应该有望将四书题跟五经题全部做完。 而第二天早上可以专心做那两首应试诗,剩余的一天多时间,就专门用以删改润色前面的文章了。 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 打定主意之后,顾云浩吃毕了午饭,又喝了口水,借着出恭的机会还稍稍活动活动了手脚,便又转进自己的考舍埋头奋战。 考场之上,埋首不知时日。 待做到最后一道五经题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云浩皱了皱眉,决定点蜡烛继续。 乡试每场会发三根蜡烛,由考生们自己安排如何使用。 一般而言,大家对这几根蜡烛都颇为珍视,很少有考生在第一天便燃蜡烛做题的。 毕竟后面还有两天的时间,即便第一天做题的速度慢些,士子们也会在第二天白天加快进度,只有到了第二日晚上,一些做题慢的士子方才点烛。 但顾云浩并不思虑这些,他现在文思如涌,怎么可能轻易搁下手中的笔? 待到第三根蜡烛即将燃尽,顾云浩终于松了口气,看了看方才一气呵成写下的文章,眼中不由带着丝丝笑意。 此时首场的前七道最重要的题他也算基本做好了,只需后面加以修改润色便是。 心中再也没有旁的牵挂,顾云浩收好了稿纸跟笔墨,吹灭蜡烛,卷缩在考棚里闭目休息。 第二日醒来,他只觉得浑身酸疼不已。 不过这也难怪,考棚不仅狭窄,还只有一张木板作床,顾云浩的个头又不矮,一晚上都只得弓着身子睡觉。 摇了摇脖颈,尽量在狭窄的考棚里伸展了一下手脚,那股酸疼之感总算是好了些。 倒出清水,用帕子沾着擦了脸,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匆匆吃过几块馒头片,顾云浩便开始继续做题。 如今只剩两首应试诗了,虽然时间很充裕,但他还是想快些做好。 顾云浩的诗词上的天资,虽是比不得那些传世诗人,但也算是上佳了,加上他平时亦有下苦功夫,又有江程云的从旁指点,也算是个颇具诗才之人。 因而,对于他来说,做两首应试诗,自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还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顾云浩便将那两首应试诗做好了。 看着稿纸端详了一会,自己也觉得算是比较满意,便不由松了口气。 总算是将题全部做完了,接下来的时间便只安心修改润色,然后誊写到正卷便是了。 因着心里放松,顾云浩觉得整个人也松泛了不少。 待到午间,看了一眼考篮里已经有些发硬的馒头和云片糕,却是觉得实在没什么滋味。 不过今日天气颇热,若是用炭炉熬粥,那少不得更添几分热气。 算了,还是先将就将就,待下午凉快点再说吧。 打定主意,顾云浩又是拿着云片糕艰难地啃了起来。 这时,却见对面的考生亦是一脸苦色地看着手中的干粮发呆,那考生身着绫罗,想来家里条件不错。 只见他似认命一般拿着馒头啃了一口,随即又一脸嫌弃地扔到一旁。 见着这一幕,顾云浩心中暗叹。 看来在这个时候,出身寒门也算一件好事。 寒门子弟从小生活苦惯了,没有挑食的资格,只要能饱肚子便可。 而出于富贵之家,一般哪里在饭食上吃过亏?若非是心性坚毅的,一般都受不了连吃这么多天的硬馒头和干粮。 不过这是旁人的事,他并不打算多想,只匆匆地吃过干粮,便开始润色修改先前的文章。 第84章 第84章:疲惫 乡试每一场的第三天, 考生须得一次□□卷。 一般从第三天的午时, 做完了试题的考生们, 便可陆续交卷离场了。 待到申时末,即便是试题还没有做完,士兵们也会强制收卷。 现在离首场考试结束还有一天半的时间, 顾云浩已经做完了全部考题。 因着这个缘故,即便在考场内熬了这么一天多时间, 精神萎靡了不少, 但他的心情还是颇为轻松的。 在第二天的这个下午, 顾云浩颇为轻松地将那三道四书题修改完毕,细细看了两遍, 确定没什么问题,便一一在正卷上誊写好。 将那三道题的正卷收捡好之后, 但见日头还高,便继续修改后面的五经题。 待到考场内云板一响, 差役们报时说已至酉正的时候, 顾云浩已经又将两道五经题修改誊写好了。 现在只剩下两道五经题和两首应试诗了。 明天的任务很轻松。 因着是下午, 考棚里也没有午间那么闷热,顾云浩便决定用那炭炉熬点粥喝。 他实在是有些吃腻了干粮馒头。 反正他不用跟旁的考生一样着急赶时间, 心情轻松了,煮点粥喝喝什么的不要太惬意。 考场之内,会统一为考生们提供烤炉跟木炭。 虽是配发的木炭数量有限, 但这乃是八月间, 也不似春闱那样冷, 又没有下雨,不需要烧炉取暖,因而考生们大多都是用来煮饭吃。 米是事先巴九为他准备好的,为了怕考场内吃粥没有滋味,巴九还特意用个小瓶装了点盐。 顾云浩将卷子收拾好,再将考篮放在离火炉最远的地方,便开始煮粥,没一会,粥香便溢散开来。 这是考试的第二日,大多数考生都还在做五经题,此刻都恨不得能多挤点时间出来。 在众人都埋首做题的时候,顾云浩在这煮粥,确实是有些诱惑人了,毕竟大家都吃了两天的干粮,嘴里早就没了什么滋味。 考试时间紧迫,能像顾云浩这般悠闲煮粥的人是极少的。 因而自闻到粥香之后,对面的考生便一脸不悦地瞪了好几眼。 只是顾云浩却是无所谓这些。 考场内煮点东西吃乃是常事,他并未做什么不合规的事情,没必要为了让这些陌生人安生做题,就委屈自己。 煮粥之时,顾云浩便靠在那块睡觉的木板上,脑子里却是在思索明天要修改的文章和诗词。 不过一会,粥熬好了,待略微晾凉之后,又加了一点盐,吃起来倒是比硬邦邦的馒头强多了。 一时间吃过了晚饭,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顾云浩那帕子沾水擦了擦脸和手,便靠在木板上闭目休息。 这个时候睡觉还是有些早的,但除了休息,他也做不了别的事。 这天晚上,考生们都很忙,纷纷点蜡烛与埋首奋战考题。 顾云浩却是很闲。 他脑中早已想好了明日那几题的修改之处。 正是觉得无聊,此刻却听闻隔壁的仁兄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想来是做题不顺,心下着急懊恼吧。 不过这些却是别人的事,与他没有干系,顾云浩暗暗感叹了一番科考不易,便也不作他想,继续蜷缩在他的小考棚内睡觉。 次日一大早,顾云浩清醒之后,便开始修改誊写后面的文章和应试诗。 因昨日脑中已经思考了个七七八八,今天他下笔的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将后面四题修改润色好了。 见着没有什么问题,直接开始提笔誊写。 巳时还未过,他已经全部誊写完毕。 见那纸上墨迹已干,顾云浩便按着试题的顺序,将九道题的卷纸放好,又将稿纸收捡起来,静待午时交卷。 毕竟他试题已经做完了,而且已经全部誊写,为了卷面洁净,一般都是不会再在正卷上涂抹修改的。 更何况,他自觉已经用尽了全力,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没有修改的必要,便决定提前交卷。 午时,击云板声音一响,顾云浩便打起了自己考棚内那块标有‘交卷’二字的牌子。 每一处甬道,自有士兵值守。 见着这个牌子一出,便有两名士兵走到他的考舍之前,一个面色肃然地收走了试卷和稿纸,一个则是带着他步出考场。 顾云浩提着自己的考篮,跟随那士兵出了考棚,及至龙门之下,却是发现早已有数人等候在此。 与院试跟府试不同,乡试提前交卷是可以先行退场的。 只是乡试的退场也讲究个规矩,特别是提前交卷的,都是要等集齐五十人,方才开一次龙门。 “杨兄,你也出来了?” 想来是看到了熟人,身后的考生一脸惊喜地道。 顾云浩举目看去,果见有一名年轻士子走了过来 此子虽然面容疲惫,但一双眼眸看着却还是有些精气神。 “陈兄。” 这杨姓士子一过来,也是与先前那位弟子点头见礼。 “杨兄如此神色,想必是今科乡试胜券在握了。”那位陈姓士子笑着说道。 闻言,只见那杨姓士子亦是一笑,丝毫不加掩饰地道:“自然,前几次乡试,咱们平南州的士子都是独占鳌头,今次亦是不在话下。” 这话说得很是张扬。 要知道越省一共六州十一府,等在此处准备退场的考生都是来自州府的。 这人如此说,很显然是没将旁的州府放在眼里。 因而,此言一出,便有数位考生看了过去,神色中带着几分不悦。 “杨兄还是莫要这样说吧?此次乡试佼佼者众多,一切还是未知之数呢。”那位姓陈的考生明显发现了四下的气氛不妙,便急急劝说道。 或许是第一场考的极好,那杨姓考生此刻正在得意中,哪里会在意旁人的话。 听闻有人相劝,那人只是无所谓地笑笑:“上次乡试五经魁便有三人是出自咱们平南州,我看今科咱们平南州若是包揽乡试五经魁,那可真是痛快。” 这话说得却是有些过于嚣张了。 五经魁原本是指五经每一经的魁首。 在前朝之时,科考按着五经取士的法子,每科乡试的前五名,必须分别是五经的经魁。 到了本朝,因着思及如此取士不公,便废除了此制,虽还是要求士子们主治一经,且以本经应试,但取士之时,却是并不再多作要求。 只是士子们大多还是习惯以五经魁来称呼乡试的前五名。 平南州士子素来擅考是出了名的,只是这人如此张扬的说要独揽五经魁,实在是有些过了。 能在这个时辰交卷,那基本都是对自己的文章有一定自信的人,即便学识不算顶好,但也绝对是有心气的。 大家都是参考的秀才,谁也不觉得自己就不如谁。 即便平南州士子之前考的不错,但也没有人会因此就愿意在这上面低头丢份。 “今日风挺大的,有的人说话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果然,那杨姓士子的话一出,当下便有考生出言讥诮。 听了这话,一众对那杨姓士子不满的考生们,都是笑了起来,随即七嘴八言的说话聊天起来。 甚至在无形之中,竟还将那两名平南州士子排除在外的样子。 “这位兄台是哪一府人士?” 这时亦是有一名士子上前与顾云浩说话。 “淮安府。”顾云浩礼貌一笑,简洁地答了一声。 “兄台觉得今次乡试可有把握?在下倒是觉得首场九题的难度不大……” 那人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 既然首场已经考完,顾云浩自然是不准备多言这些,他实在是没有跟陌生人谈论考题的习惯。 “龙门开了。” 正在考生絮叨不停,说及自己文章的时候,交卷的考生已经够了五十人,士兵打开龙门。 “兄台,龙门开了,未免家人担心,在下先走一步。” 顾云浩当下便对那人拱手一礼,也不再多言其他,直接提上考篮出去。 “浩哥。” 一出龙门,便听见巴九的声音。 顾云浩循声看去,果见巴九正拿着水袋急急跑过来。 “我先回客栈,你在这里等一会,看看大哥跟二姐夫他们何时出来。” 待巴九及至跟前,顾云浩看了看又紧闭的龙门,说道。 毕竟在里面一呆就是三天,董谨言跟顾云涛是独身一人前来赶考,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只是浩哥你一个人这么回去可以么?” 巴九看了看四下的考生,大多都是一出考场便有人服侍,或是背或是乘马车离开,当下也是很担心顾云浩的身体状况。 “没事,就是疲乏的很。” 他连吃了三天的干粮和稀粥,即便做题很顺利,但也是觉得身体有些熬不住,此刻更是想回客栈好生吃上一餐,再美美地睡一觉。 嘱咐了巴九几句,顾云浩便拿着考篮,独自回到客栈。 他们住的客栈离贡院不远,回到客栈之后,先是让小二提了水来洗个了澡,而后又吃了两碗肉粥,顾云浩实在耐不住那股困乏,便直直地睡了过去。 第85章 第85章:放榜 首场考过之后, 后面的二场、三场便相对轻松了许多。 第二场开考的时间为八月十二。 考题只一道五经题,外加诏、判、表、诰各一道,这其实是主要在考士子们的应用文水平了。 后面两场的难度并不大, 顾云浩仍是按着第一场那样的方式做题答卷,因而考的也颇为顺利。 八月十七这天, 最后一场考完, 士子们陆续步出龙门,贡院闭门。 经由这前后十来天的苦熬,乡试总算是结束了。 这最后一场考完, 士子们大多都是变了个样子,有的神情颓然,有的面黄肌瘦,更有那一出龙门便仰天大哭的。 “浩哥, 你没事吧?” 即便是早有准备, 这十来天考完, 顾云浩也是觉得脚步有些飘浮。 “还好,咱们先回去。” 第三场时巴九做主租了个马车。 一见顾云浩出了龙门,便怎么也不肯让他独自回去。 先将顾云浩扶上马车,□□又拿出了事先放在小瓷罐里的肉粥,道:“浩哥,你先吃点粥, 然后躺着休息会, 我在外面等云涛哥跟二姑爷。” 闻言, 顾云浩亦是点了点头。 他实在太累了…… 吃了一小碗粥, 顾云浩实在撑不住,直接仰头靠在马车里睡了过去。 乡试从首场考完之后,便会开始糊名誊卷。 待到三场考试一结束,首场考试九道题的试卷就已经誊写对读完毕。 因而八月十七这日夜里,陈渊便开始组织内帘官开始阅卷。 四书题跟诗赋题自是分别派分给各阅卷官。 而五经题的阅卷则是分设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房,再挑选主治五经的官员担任阅卷官。 此次乡试共有近三千士子参考,阅卷量不可谓不大,一众阅卷官都不敢耽搁时间,纷纷在陈渊处领了试卷,便匆匆回房。 待到乡试这个层面,阅卷的规矩那是极为森严的。 一般每一房都有七个阅卷官,若是考生的试卷不错,阅卷官会在卷子上写一‘荐’字,再推荐给同一房的阅卷官。 若是一份卷子上有三个‘荐’字,便可呈交本房的房官,最后由房官做主送至副主考官,再有副主考看过之后,呈交主考官最后拍板。 这样一层一层的阅卷,倒是公正了许多。 毕竟这些阅卷官们能走到这一步,都是不易,因而阅卷之时都很是谨慎,生怕出了差错。 八月十九这日,陆渊的案上已经放了几份卷子,乃是各房呈交上来的。 不过他看着却是有些意兴阑珊。 因此次乡试正榜只录八十人,副榜二十人,拢共才一百人,因而陆渊也只等后面各房的卷子再呈上一些,方才开始正式批注取与不取。 吃了口茶,陆渊到各房巡看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房内。 此时却见副主考张珩一脸笑意地拿了一份卷子进来。 “元洲这般神色,莫非是见着好文章了?”陆渊笑着道。 张珩的字便是元洲。 “陆学士,这乃是春秋一房刚刚呈上来的文章,下官一看,果真是难得的好文。” 张珩也不废话,直接笑着说了一句,便将那份卷子递了过去。 见他如此心急,陆渊也来了兴致。 接过卷子一看,只见卷子的右上角一连写了三个‘高荐’。 一般来说阅卷官们看重了那位士子的卷子,都多都是在试卷上写一‘荐’字便可,只有觉得那文章极好,一力想要强推,方才会写‘高荐’。 毕竟阅卷官们也都是文人出身,阅卷之时即便再满意篇文章,也大多还是会自恃身份,不会轻易高荐的。 若是看着一篇文章就立马高荐,高荐的太频繁,那岂不是显得自己水平不高,没见过什么好文章? 因而,寻常来说,即便果真是好文章,一般也只有一个或是两个‘高荐’。 像这篇文章连续有三个的,实在是很少见。 看着卷头那三个‘高荐’,陆渊目色一正,当下也慎重起来。 只见他看着那篇文章,神色极为专注,全程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元洲,你觉得此文如何?” 看完之后,陆渊一脸肃然地看向张珩。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文。”张珩说道。 陆渊亦是点了点头:“此文即便是放在江浙一带的乡试之中,亦是经魁之选。” 说到这里,陆渊直接提笔在那卷头批了一个‘中’字。 ***** 九月初二,乡试放榜。 考生们一大早就起来梳洗准备。 顾云浩拾掇完毕,就有人来敲门。 “小浩,走,咱们快去大堂等放榜。” 这是顾云涛的声音。 打开房门,顾云浩笑着道:“大哥,还早呢,放榜得到辰正。” “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你考中了,当下醒了后就高兴得睡不着了,现在才过来寻你,已经算是很晚了。”顾云涛笑呵呵地说。 他在两年前才考中了秀才。 这两年里虽然也是埋头苦学,但总觉得进步不大,此次乡试,他亦是没有报什么希望,只是有那么一丝心存侥幸罢了。 只是第一场考下来,顾云涛便晓得自己的斤两,甚至觉得考前自己的那一点侥幸之心很是可笑。 不过好在他本身晓得自己考中的机会不大,便极快地开始调整心态。 最后,顾云涛并未因着首场的失利便颓丧,反而安心备考第二场、第三场。 即便是考不中,他也不愿浪费这三年仅有一次的机会,反而是借着乡试磨砺自己。 考后,顾云涛也不着急回乡,而是一直陪着顾云浩在省城等放榜。 他心中有预感,小浩这次一定能中。 即便他考不中,看着从小一处长大的弟弟高中,也足以令他欢喜的发狂。 “大哥,你这也太……” 顾云浩听闻他大哥这话,也是有些无可奈何地一笑,道:“走,咱们也去大堂等着。” 及至楼下,却见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这些人都身穿生员衫,或是交流谈笑,或是紧张地往门外张望,显然都是在等放榜的士子们。 楚毅跟李文旭也早已等在了堂中。 他们早前便商量好了,为了避免放榜时候客栈大厅人满为患,便一起提前找掌柜预定下了一处座位。 “这么早啊。” 顾云浩两人过去问了好,便坐下道。 “昨夜我都没睡好,你瞧我这眼睛。”楚毅最是爽直,当下便拉着顾云浩看他的青眼圈。 “今次乡试的人可真多啊。” 李文旭亦是面色有些不好,瞅了瞅四下的士子,说道。 四人又说了会话,便见董谨言跟季航也先后下来。 而巴九却早已经跟着一众小厮去贡院外的朱墙看放榜去了。 几人一面吃茶,一面说话,静待时间过去。 随着时间离辰正越来越近,大堂里的氛围也慢慢开始紧张起来。 士子们即便还是在面带笑意地说话,但神色间早已经看得出有些心不在焉了。 随着外面街上鞭炮锣鼓之声响起,一众士子皆是身形一正。 辰正到了,今科的乡试开始放榜了…… 这里因离着贡院近,耳濡目染之下,附近的百姓商家们都是对科考放榜一事极为重视。 当下各处的客栈茶楼,除了参考的士子之外,亦是挤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不一会,便听闻锣鼓之声传来,众人的眼中皆是带了期盼之意。 那锣鼓声慢慢近了,最后果然见六名身着红绸的报录人停在了客栈门口。 果然是他们这里! 这一下等在客栈里的众士子兴奋了,脸上的期盼之色更甚。 “捷报!恭贺淮安府李文旭老爷,取中越省己酉科乡试第七十一名。” 只见一名报录人走至店内,高声报道。 闻言,李文旭先是一愣,随即便是面带狂喜地站起身来。 那报录人极为有眼色,自然估摸到他的身份,忙上前道贺。 李文旭急急给了那六人喜钱。 待报录人走了之后,他的神色间仍还带着几分恍惚。 “文旭,祝贺你。” 顾云浩几人亦是为他高兴,纷纷表示祝贺。 待恭贺了李文旭,众人又是满怀期待的等放榜。 “已经放榜到第七十名了么?怎么这么快,原本还想着能否挂尾,现在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 楚毅对自己此次考中的信心好似不大的样子。 “且再等等吧。” 顾云浩知晓他诗赋题做得不佳,但此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只得说了这么一句。 “罢了,小爷还年轻,大不了三年后再来便是。”楚毅却是一笑,说道。 “不错,三年后我与你一起来。”顾云涛也颇为欣赏楚毅的性子,当下亦是笑道。 这时却又是听见一阵锣鼓之声传来。 “来了,来了,好像又是我们这里。” 这次不仅一众士子们兴奋起来,就连客栈的掌柜活计都欢喜的眉飞色舞。 一家客栈连出两个举人,就凭着这个名头,今后参考的士子们绝对都会挤破头的想住他们家客栈。 这次却是八名报录人,及至客栈门口,报录人进店。 “捷报!恭贺淮安府季航老爷,取中越省己酉科乡试第七名。” 随着这一声落下,整个客栈沸腾了。 第七名! 还连续两个都是淮安府的。 不是说平南州的文风最甚么?怎么淮安府的士子也这么出众? 即便是家教良好,举止优雅的季航,此刻也是激动地手忙脚乱。 匆匆打赏了报录人之后,季航也从惊喜之中回过神来。 乡试报录,一般都是从后向前。 及至他位置,已经是第七名了,也就意味着今次乡试只还剩六个名额。 “云浩,你肯定能中,说不定是五经魁呢。”季航看了身旁的好友,忍不住出言道。 即便在几人中,他最是知晓顾云浩的才识,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有些着急。 顾云浩此刻心里也不平静。 只有六个名额了,其中真的有他么…… 拿起茶碗吃了口茶,顾云浩眼中划过一丝坚定之色。 定有! 这时,外面又是一阵吹打之声,且听这声音还声势不小,还是向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难道他们这里还有第三个举人? 众人来了精神。 “中了,中了,是隔壁客栈的梁老爷中了亚元。” 这时一个看热闹的活计跑了进来,笑着说道。 闻言,众人皆是肩膀一垮,神色间尽是失落。 这时,却听闻那吹打之声仍是不停,且越来越近,最后竟是十个报录人,一路吹打的停在了他们客栈门口。 “我的天哪。” 掌柜的见到这个阵势,当下便是脚软了。 隔壁已经出了亚元,那这十人来报的必是本科乡试的解元了! 所有人沸腾了,在看到报录人的这一刻,士子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顾云浩此刻也极是紧张,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茶杯,一只手却直直抓着桌沿。 “浩哥。” 此刻,却见巴九一脸喜色地跑进来,面带喘息地道:“你考中了。” “捷报!恭贺淮安府顾云浩老爷,取中越省己酉科乡试第一名解元。” 于此同时,那报录人亦是高声报道。 此言一出,顾云浩只觉浑身一松,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哎呀,我就说云浩你肯定行的。” 季航亦是兴奋不已,丝毫不顾及形象的一拍大腿,随即笑道:“三年一桂,名冠一榜,真是厉害!” 此刻顾云浩只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脑子也嗡嗡作响。 三年一桂,名冠一榜么…… 第86章 第86章:鹿鸣之宴 金桂九月,飘香四溢。 越省乡试已经放榜, 随之而来的便是鹿鸣之宴。 鹿鸣宴的时间乃是放榜的次日, 顾云浩身为本科解元,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浩哥, 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客栈里,巴九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此刻又是笑呵呵地看着顾云浩说道。 闻言, 顾云浩垂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却是觉得有些别扭。 还是先前的布衣旧裳穿着自在点。 “这是中举之后朝廷赐下的冠服, 自然是与寻常衣裳不同。”顾云涛此时也在房中, 听见巴九如此说,当下便笑着解释道。 本朝为显对士子的看重优待,特定下规制。 乡试之时, 户部将划拨专项银两至各省, 由各地布政使用以准备新中举人的冠服及举人牌匾等物。 这笔花销其实并不大,都在各省布政司的承受范围之内。 毕竟这乡试三年才考一次, 每科取中人数都不过百,满打满算下来, 也就三千多两银子。 这钱或许对于一户寻常人家来说是笔大数字, 但对于掌管一省钱粮赋税的布政司来说, 却实在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还是三年才花这么一笔。 只是朝廷从户部专门列出这一开销, 实则更是为了提高士子的身份, 不过是优待士族儒生的一个态度罢了。 当然, 这些乃是上位者考虑的事情。 于顾云浩他们这些士子而言, 更是将此当作一种极致的殊荣。 在朝廷如此行径之下,各省亦是闻音知意,纷纷开始效仿。 因而,除了朝廷专赐下的二十两牌坊银和衣冠之外,各省也会根据情况另加恩赏。 比如他们越省,在朝廷赐下的二十两牌坊银之外,又多加了十两,另外还统一为新科举人们制作举人匾额,用以悬挂在举人们的住宅大门之前,以示荣耀。 越省新科举人的冠服皆是统一制作,用料乃是本省出了名的越锦,除了五经魁的衣裳乃是大红色,其余的举人则是清一色的宝蓝。 而发冠则是统一的素银儒冠。 顾云浩原本长得极具风采,如今这衣裳一穿,更是显得风流潇洒。 “别说,这么个衣裳一穿,倒是有些像个新郎官的模样。”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顾云涛不由拍腿笑道。 这也算是打趣了。 毕竟顾家跟赵家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说不得这次中举回去之后,便会开始着手办喜事。 看着一同长大的弟弟如此出息,又即将成亲,可谓是双喜临门。 想到这里,顾云涛心里也自然很是高兴。 不过顾云浩却是没想到堂兄会突然来这一样句。 成亲什么的,他还没想呢…… “大哥,你扯哪里去了。”顾云浩无奈地道。 闻言,顾云涛却也是不再打趣他,而是站起身来,走到顾云浩面前,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说真的,小浩,你真是厉害,大哥真心为你高兴,名冠一榜啊,我是连想都不敢想,回去之后,爷爷他们不晓得会多欢喜呢。” 其实只要是中了举,不论是解元还是五经魁,亦或是桂榜最末一名,在实质上都是没有多大差别。 只是排名靠前,更风光些罢了。 而解元身为乡试第一,自然是极尽荣耀。 顾云涛所言的名冠一榜,实际也就是个虚名而已,乃是指当科乡试的桂榜会以解元的名字命名。 他们这一科在顺德二十九年,乃巳酉年,先前称为巳酉科桂榜。 但在顾云浩解元的名次出来之后,便会以他的名字代替,就会直接称这一科乡试为顾云浩榜。 今后不论介绍这一科的哪一位举人,皆会以“越省乡试顾云浩榜第xx名举人”来论。 例如季航,今后史书工笔记录他,若是严格的来说,便会写上‘越省乡试顾云浩榜第七名举人’的字样了。 这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但读书人好的就是面子,想的就是青史留名,争的便是这份荣光,自然是对此还是很看重的。 顾云浩虽然也觉得有些惊喜,但极快地调整了心态之后,还算是能稳得住。 但是顾云涛却是像自己中了解元一般,兴奋了一夜都没睡着。 看着他眼下的青眼圈,顾云浩不由一叹。 这堂兄若是今后自己中举了,还指不定得欢喜成什么样子。 想到了前世中学课本上学过的那篇《范进中举》,顾云浩又看了看堂兄的表情,不由打了个寒颤。 堂兄若是中举了,不会真的如那范进一般吧? “大哥,你好生歇一会,咱们明天还要回淮安呢。”顾云浩笑着劝道。 “没事,反正我睡也是睡不着。” 顾云涛一脸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道。 “那我先去鹿鸣宴了啊。” 见他如此,顾云浩也不好再劝,只无奈地一笑,说了一声,便出了房门下楼。 客栈外面,早已有马夫备好了马等候在此。 这是马夫跟马匹,亦是巡抚衙门提前准备好来接他去赴宴的。 只是并非每一位举人都有这待遇,只有名列五经魁之位,方才有专门的人来接送。 这亦是乡试前几名方才有的风光。 鹿鸣宴的地点设在巡抚衙门。 除今科乡试的各位考官之外,巡抚邓仕文、提学李霖越皆要参宴,此外,越省两司及道台各官员,此刻也是齐聚于此。 当然,虽然宴上官员众多,但此宴总归不是以官位高低来论。 宴上为首的仍是身为巡抚的邓仕文、乡试主考陆渊二人。 而顾云浩这些一众新科举人,那更是主角。 席间吹笙鼓簧,雅乐不断,歌《鹿鸣》之章,跳魁星舞,一时热闹非凡。 众举子们更是觥筹交错,写诗论文。 顾云浩为本科解元,自然少不得也要赋诗两首。 好在他诗才不错,倒也不惧。 在他之后,众举子们亦是纷纷一展诗才,举起杯盏吟诗唱赋。 邓仕文跟陆渊两人见着这一幕,亦是点首含笑,面上也并无半点不悦之色。 毕竟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他们也能理解这些士子的喜悦。 不过邓仕文总归乃是一省巡抚,略坐了会,便起身离席而去。 待他一走,越省的官员们也自然不会在此久待,也纷纷离开。 陆渊看着这一众新科举子,却是捻须一笑。 他是这一科的主考官,自然对这些自己亲手选出来的士子们有些情分,当下便吩咐道:“今日宴饮,本是为贺尔等今科高中,即便巡抚大人已离席,但尔等仍不可贪杯。” “是。”众举子皆是行礼应下。 见状,陆渊又吩咐四下的仆人好生照看,而后也步出厅去。 众位官员皆已离席,厅中只剩下这些新中的士子们,大家自然少了几分拘束,席间又热闹起来。 一时间众人呼朋唤友,互赠诗文,端是一番风流倜傥、笔落惊风雨的典雅景象。 到了举人这个层面,大家都没有多蠢。 中了举,便是有了做官的资格,即便不得考中进士,也能以举人的身份补缺。 既然往后大家有可能同在官场,有这么一个乡试同年同科的说头,关系自然是要比旁人近上一些。 而且,这一科举人的年纪都不算大。 说不得今后他们之中的哪一位便会试高中,成为了进士,现在不好生结交结交,更待何时? 顾云浩身为解元,又年纪轻轻,自然是备受瞩目,席间不断有同科的举子上前与他敬酒。 “解元郎。”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顾云浩回头看去,却又是来与他敬酒之人,忙笑道:“陈兄。” 一场酒宴下来,因着记忆力好,顾云浩还是将这些同年们记了个大概。 这人名叫陈敬,平南州人士,正是乡试首场时,顾云浩在龙门之下遇到的那两名平南州士子之一。 虽然那姓杨的士子没有取中,但这陈敬却是取了第七十五名。 “顾兄学识过人,今次为乡试之首,在下信服,且以酒水一杯,望顾兄平步青云,会试连捷。” 说罢这话,陈敬举杯,一饮而尽。 见状,即便知晓自己酒量不佳,但也不好再推,只得道:“在下酒量不佳,只得浅酌,还望陈兄勿怪。” 说罢,便端着酒杯抿了一口。 “今科乡试,淮安府先有顾兄得中解元,再有季航季兄名列前茅,看来淮安府的文风日益鼎盛啊。” 陈敬显然是个聪明人,经过一场宴席,亦是看出季航出身不凡,当下在与顾云浩说话之时,顺带的就将季航也夸赞一下。 “不错,云浩兄确实是为我们淮安争光。” “咱们淮安府多少年没出过解元了,今次实在是难得啊。” 陈敬的话显然引起了淮安士子的共鸣,当下便有两人应和。 “哼,还说呢,今次我们平南州的解元可是被你们淮安夺了去,看下一科平南的秀才们还依不依。” 这时,亦是有一平南州的举子笑着说道。 “哎哟,我说李兄啊,来来来,我敬你一杯,只是你这话也太不把我们其他几个州府放在眼里了吧?解元咋就该是你们平南州的,我看下一科,多半是出自我们安阳府。” 一位安阳府的举子亦是笑着起身,一面敬酒,一面说道。 即便是都想为自己家乡争光,但也只是玩笑几句,不会有人傻到在这里说些嫉妒之语。 毕竟这里的都不是小孩子,也不是蠢人。 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厅里一百号人都听着呢。 说些嫉妒的酸话,或许当下是逞了口舌之快,但未免会让人看轻了人品。 即便人家表面上不多言,但说不得还是会因此敬而远之。 毕竟谁也不愿意与心胸狭窄之人相交。 再则,这里的人都是中了举的,心中自是欢喜异常,也实在没什么可嫉妒旁人的。 只是顾云浩此次中了解元,确实引得一众淮安士子颇为推崇,当下便连连有人前来敬酒相贺。 顾云浩推脱不了,也只得谢过之后,轻微抿上一小口。 但即便如此,一场宴饮下来,他也带了几分醉意。 目色朦胧地看了看四下,顾云浩只觉似有一种恍在梦中之感。 何时共乐升平事,风月笙箫一夜间。[注] 寒窗多年,他总算是考中了举人。 第87章 第87章:恩师 淮江之上, 轻舟不断。 顾云浩、顾云涛跟巴九三人一大早便坐上了回淮安的船。 季航是直接坐船回了云宁, 而楚毅、李文旭也是回临川,几人并不同路, 因此便约定了再聚之日后,就匆匆分别,各自坐船回乡。 淮江河运便利, 临川县城亦是建有码头。 若是直接乘船从省城到临川,当然是更为省时一点。 但顾云浩还是决定先回淮安去拜谢恩师。 客船一路顺江而下, 不到两日的功夫,便到了淮安府。 因已快到申时, 是怎么也不能赶回临川县了, 故三人下船之后,还是决定在府城休息一晚。 “大哥,我先去府衙拜谢老师, 不如你跟巴九在码头看着有没有合适的船家,明儿咱们包个小船回去吧。” 想了想,顾云浩便说道。 他此刻真的是归心似箭,因而也不在乎多花那么一二两银子。 “好, 你且先去吧, 这里交给我就是。” 这个提议显然也很符合顾云涛的意愿,只见他当下便应承下来。 闻言, 顾云浩自是不再多耽搁, 便也进城往府衙而去。 快到府衙之时, 顾云浩心中也是急切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似前世小时候期末考试考到了高分, 心里很着急地想要回去告知家中长辈,然后得两句夸赞一样。 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顾云浩皱了皱眉,暗暗鄙视了自己一番,随即稳住心态,理了理衣衫,继续往前。 及至府衙,却见那门子一看着他,便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 “哎哟,顾公子回来了,真是大喜啊,听闻顾公子今科乡试得中解元,这可真是咱们淮安一府的荣光啊。” 听着门子的贺喜,顾云浩此刻也才反应过来。 哦,恐怕老师早就知晓他考中的消息了。 这事倒是他没想到的,看来自己也是高兴过了头,居然连这都忘了。 毕竟乡试的桂榜一出,巡抚衙门便会有飞骑星夜兼程,将榜文发送至各州,再由各州急递告知辖内各县。 老师乃一府之尊,乡试又是一省文坛的大事,府衙接到榜告,又怎会不上报与他呢? “多谢,侥幸而已。” 顾云浩客气两句,又问:“老师可在府中?” “在呢,府尊大人今日并未出府。”那门子笑着回道。 闻言,顾云浩点了点头,也不与他多寒暄,便抬步进了府衙。 及至书房,果见房门大开,四下并无丫鬟仆人走动伺候,顾云浩便知他老师就在书房里。 江程云虽是几乎不在后书院处理政务,但也素来喜欢清静,一般他在书房之时,院中皆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 因而府衙的仆人们都只得瞅着江程云不在的时候,方才可以清扫院子。 自然,顾云浩并不在‘闲杂人等’的范畴之列,也不用顾忌那么多,直接抬步进了屋子。 “老师。” 进了书房,却见江程云正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几张纸页在那看着。 “恩,回来了?”见是顾云浩来了,江程云放下手中的纸页,看着他点头道:“回来的倒是比我预料的要早一些。” 此刻,顾云浩却是走到江程云面前,极为正式地行学子礼,道:“愚徒顾云浩,拜谢恩师教导之恩。” 见状,江程云却是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四年来,他们师徒两人相处久了,早已经是如父如子,加上两人都是务实内敛之人,因而从来都是不在意这些虚礼的。 顾云浩突然这么正式的一拜,江程云亦是没有想到的。 不过他极快地回过神来,随即满怀安慰地一笑。 他心里晓得,这个弟子的性子与他可谓是一脉相承,且是个极为重情义之人,当下也不阻拦,便端坐直了身子,受了顾云浩的叩拜之礼。 一时礼毕,两人又恢复到往常一般。 因是自己的老师,顾云浩便也不扭捏,笑着道:“老师,学生这次侥幸得中,还算是没丢您老人家的脸面吧?” “尚可。” 都考了解元,江程云即便再绷得住,也是一脸的喜色。 这也难怪。 自己的唯一的弟子一朝高中,还是本省的解元,这本就是令人欢喜之事。 再加上这个中了解元的弟子,还是自己的辖域之内的士子,这就更是喜上加喜了。 要知道越省乡试,淮安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过解元了。 如今在他的治下,却是出了一科解元,且这人又是自己悉心教导的弟子,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呢 因而,在他一接到巡抚衙门的榜告之后,便是一脸的笑意。 这次他们淮安府考的不错,正榜取了十人,副榜也有一人。 如此成绩,亦是让他这个做知府的面上有光。 “只是你如今得中,亦是不可自满,须得再多加磨练才可。” 虽是知晓这个弟子极能自控,但江程云还是忍不住多说两句,而后又道:“既然今次你乡试已中,那明年的春闱,你可有何想法?”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立马沉住心思,思量了片刻,道:“学生还是想竭力一试。” “你有如此志向自是好的,只是须得好生温书备考才是。” 江程云点了点头,说道:“咱们越省文风不及江浙一带,会试集齐天下英才,切要不可小觑。你现下年轻,若是没有必取的把握,即便再等一科都使得,可别一朝不慎,掉到同进士里面去了。” 同进士虽然亦是高中,但对于他们这些读书人来说,却总归不如考中进士那般完美。 前朝之时,同进士的地位虽然高于举人,但相较于进士,却又是比较低的,有点相当于后备进士的意思。 而到了本朝之后,同进士的地位虽然提高了些,也能直接授官,但真的入了官场之后,还是会有所差别。 所谓如夫人不如夫人,同进士不同进士,这都是比较尴尬的存在。 江程云的话显然是为了顾云浩着想。 但此刻顾云浩却是觉得有些震惊。 他原本以为能高中便好,根本没想过什么进士或是同进士之分。 而今天听老师的意思,竟然是让他直奔进士而去,却是连同进士都瞧不上了? 原来老师竟对他有如此大的期望…… “恩,学生明白了。” 慎重地点了点头,顾云浩应道。 既然江程云都对自己有如此希冀,那么他便更要加倍努力,以免辜负了恩师。 “只是老夫听闻京中传来消息,说是圣上龙体好似不大好,倒是不晓得待到明年又是个什么境况。” 此时,江程云又是一叹,说道。 听闻这话,顾云浩也是心中一紧。 圣上到现在仍然未立太子,若是再身体不好,那么朝中几个皇子只怕斗得就更厉害了。 可别影响了来年的春闱之试啊…… “学生未居朝堂,不晓得其中利害,多谢老师指点。” 知晓老师这是在提醒自己,顾云浩当下便感激道。 江程云摆了摆手,说道:“咱们师徒之间,何须如此客套。不过现下时局未明,你既然有心应试,提前准备着亦是没错,万事也得到明年才能看出端倪。” 说到这里,江程云顿了顿,却又是继续笑着道:“不过还好的是,老夫的业师现下仍在京中,明年你到京城之后,我亦是会休书一封,有恩师看着,应当不至于让你卷入其中。” 闻言,顾云浩又是感动又是震惊。 江程云的业师,那不正是当朝右相孙惟德么? 拜入老师门下这么多年,顾云浩对此自是知晓。 貌似按着辈份来算,他还得唤孙惟德一声‘师祖’? 顾云浩从未想过,自己这么一个出身农门的小人物,居然能与堂堂右相攀上关系。 而且从江程云话里话外的意思来看,甚至还有让孙惟德照看自己的意思? 这对于顾云浩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毕竟他已经拜入江程云门下,在旁人眼中,自是会将他看作右相一党。 只是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小小举子,一旦到了京城,那更是微不足道。 现在朝局复杂,有右相这个师祖在,也算多一个靠山。 “多谢老师。” 心中明白江程云这是为他好,顾云浩真心地感谢道。 “只是你既有意参加明年的春闱,只怕这婚事也不能再拖了。” 江程云却又响起一事,笑着说道:“你跟妍儿年岁也都不小了,今次你乡试得魁,再娶妻成亲,也算是成家立业了。” 这话说得其实很实在。 毕竟若现在不成亲,只怕就要等待来年春闱之后,那时顾云浩跟赵妍都十九了,在这个时代算是大龄青年。 顾云浩对此也心知肚明,见江程云如此说,忙点头称是。 好在赵妍已经满了十八,也算是成年人,他也不至于觉得很别扭。 师徒两人说了会话,江程云又开始指点他此次乡试之事。 这时,顾云浩方才发现,原来先前老师手中拿着的那几张纸页,竟然就是他乡试的文章…… 第88章 第88章:喜报 九月正是农忙秋收之时。 他们淮安今年雨水多, 因而天稍微晴一些,青坪村的村民们都纷纷下田抢收割稻子。 毕竟稻子已经熟了好些天,若再不割了, 倒霉的话, 说不得要是遇到两天雨,那可就会烂在田里了。 当然,收获的时节,即便忙碌一些,大家的心情也都是高兴的。 “长杰啊,你们这稻子今年不错啊。” 这日下午, 顾明良杵着拐棍,走到了田间,正巧看着同族的顾长杰一家在田里割稻。 金黄的稻穗垂了下来,将稻杆拉成一道弯弯的弧线,看着沉甸甸的,一看这稻谷就必然是颗粒饱满。 “五叔,今天怎么有空出来转转?”顾长杰一抹额上的汗, 直起了身子, 笑着跟顾明良打招呼。 自顾云浩跟顾云涛兄弟双双考中秀才之后。 顾家已经基本不大种地了, 家里的田地基本都是租赁出去给佃户。 一家子拢共才留了十来亩田自己种,不过是为了家里吃粮食不用去买罢了。 因着他们家农忙之时, 基本都会请短工帮忙, 故而今年那十亩田里的稻子早早便割完了。 近来村里的百姓们抢收, 顾明良闲来无事, 也爱四下走走看看。 毕竟他身体好着呢,让他在家呆着也是呆不住。 “老骨头咯,转转也是好的。”顾明良笑呵呵地道。 即便两个孙子现在都出息了,但他平素还是比较注重言行,说话做事都很谦逊低调。 “五叔啊,我说你老就是不会享福。” 顾长杰却是哈哈一笑,说道:“小浩跟小涛都是秀才相公了,你非要跟长光二哥种个什么田哟。” “左右也是没事做,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了,这田可是咱们农民的命根子,不能丢的。” 闻言,顾明良亦是笑着解释道。 听了这话,顾长杰点了点头,又问:“小浩跟小涛现在省城考举人,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恩,说是八月份就考完了,但到现在还每个音讯,也不知道那两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听见说起两个孙子,顾明良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担心。 闻言,顾长杰笑道:“我说你老人家就别担心了,说不准他们两兄弟又给你考了举人回来呢,到时候咱们顾家就又出举人了。” 这话虽然说得很合心意,但顾明良却连连谦虚道:“哪里有那么容易,考上秀才我就知足了,其他的倒是不强求的。” 说笑之间,却见顾云升一脸喜色地飞奔而来。 “五爷爷,快去看看吧,咱们村头来了好些衙差,你们家长荣大伯也从县里回来了,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好一群人呢。” 跑到跟前,顾云升显然已经累着了,当下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哎哟,莫真是让我给说着了吧!”顾长杰也是一喜,当下就从田里出来,也顾不得洗脚,直接套上了鞋子,就走到路边上。 他跟顾云浩他们一家子关系不错,儿子顾云海更是跟顾云浩一起玩到大的,自然是比旁人更关注此事一些。 此刻,顾明良心里也激动了起来。 但为了怕弄错闹笑话,还是强行稳住了心神,继续问道:“云升,你可知道了到底是什么事?” 这时,顾云升已经喘过来气,便细细地说:“具体我也不知道,只是刚刚长荣大伯引了一大群衙差回来,一路上吹吹打打的,热闹极了。长荣大伯担心你不在家,就叫我先回来报信,说是报喜的来了,要您准备着赏钱。” “这肯定是小浩他们考中了,五叔,快些回家去吧。”顾长杰忙道。 闻言,顾明良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分。 毕竟两个孙子都要考乡试,他也知道这个时间正该是乡试放榜。 “走走走,回家去了。”一想到多半是孙子考上了举人,顾明良觉得整个人年轻了二十岁,当下便神采熠熠地往家去了。 “咱们也去看看。” 有了这样大的喜事,顾长杰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割稻子,当下边决定把割好的稻子收回家,先去顾云浩他们家看热闹。 “三叔,我帮你。” 顾云升是顾长杰的亲侄子,当下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帮着亲叔伯收了稻子回去,再到顾家去。 一路上脚下飞快地回到了家里,顾明良却是觉得并无半点疲累之感,整个人反而兴奋的红光满面。 “老头子,不是说要去转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氏在院子里纳鞋底,见着他回来,便诧异地问。 “快把院子里东西收捡一下,再去准备些散钱,报喜的马上就来了。”顾明良一面归整院子里晒着各种干菜的簸箕,一面说道。 “报喜?” 李氏先是一愣,随即立马反应过来,当下颤颤巍巍地流下泪来,一时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的孙子真的考中举人了? “哎哟,我说你这个老婆子哭什么啊,赶快搭把手啊,等会人家报喜的人来了,看着咱们满院子乱糟糟的,多给孙子丢人啊。”见着老伴不仅不帮忙,反而激动地哭了出来,顾明良又是急又是无奈,忙道。 “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快出来搭把手。” 一听说院子乱糟糟的会给孙子丢脸,李氏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忙一抹脸,冲着屋里喊了一声,就手脚麻利地收谷子。 此时正值秋收,他们院子里不仅晒了新收的稻谷,还有各式吃不完的瓜果菜蔬,竟是慢慢的晒了一院子。 “娘,怎么了?今天太阳好,怎么都收起来了。” 卫氏跟方氏两妯娌出来,却见两个老人都在收东西,当下对视一眼,都是觉得有些不解。 “快些帮忙,别那么多话,不然待会报喜的人来了,这坝子满满当当的东西,让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李氏匆匆说了一句,手里仍是忙个不停。 听闻这话,卫氏两人也反应了过来。 难道他们家要出举人了? 两人眼中皆是一阵兴奋,随即二话不说,就上前去搭手帮忙。 自顾云浩跟顾云涛两兄弟接连中了秀才,顾家大房跟二房的关系越发和睦了起来。 毕竟现在家里日子都过得不错,互相都大方了不少,平日里也没什么可相争的。 只是这一次说是有喜报,大家自然是希望两个孩子都能考中,但其实心里也晓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不过无论是谁考上了,也都是全家人的喜事。 四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子,就收拾妥当了。 看着院坝变得整洁起来,顾明良不由松了口气。 这时,却听闻似有锣鼓鞭炮之声传来,四人都是身子一绷,紧张起来。 “快些,去打水把脸上的汗擦一擦。”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李氏,只见她一面吩咐两个儿媳去打水洗脸,一面摸着头发往屋里去取散钱。 顾明良亦是点了点头,说道:“就是这话,咱们家里又不是以第一次来报喜人。” 这话说得自然是实话,但又颇有一点豪气的意味。 是呢,两个孙子都有出息,这几年,家里光报喜的人就来了好几波。 没隔一会,就见好大一群人乌央乌央的往他们家的方向而来。 领头的出了顾长荣之外,还有八个身穿红绸的衙差,又是敲锣又是打鼓。走在后面一点的两个差役,还抬着一块黑漆大匾。 看来真的是他们家出举人了! 顾明良几人看到这一幕,当下更是肯定了。 报喜人走的并不快,一路上也是吸引了不少村民,大家一见这架势,又联想前几次顾云浩两兄弟中秀才时的情景,也纷纷猜到了是来报喜的。 当下村里诸人也都沸腾了,稍微得一点空闲的,也都跟着一路而来。 更有那心急地,直直往顾长荣跟前凑,想要提前问出个答案。 “是喜事,是喜事。”都是乡里乡亲,且还有许多顾氏族人,顾长荣自然也不会卖关子,当下便道:“咱们家里出了个举人。” 得了准信儿,众人更是来了精神,纷纷奔走相告。 这可是大事,说不准一辈子都见不得一次的,因而村里人都涌去顾家看热闹。 在众村民的簇拥下,报喜人总算是进了院子。 “顾老太爷大喜啊。” 这时,只见那个领头的报喜人笑着上前道贺。 “官人一路辛苦了,先坐下歇息会吧。”顾明良亦是笑着招呼。 “顾老太爷客气,还是先说正事吧。” 那领头的报喜人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便又转身对身后的几人道:“兄弟们,快把东西抬上来。” 这时,就见两个差役将那块匾额抬了上来。 这匾看着不仅颇具气势,上面还封着一层红绸,却是一时也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 “请顾老太爷揭匾。”那人显然是个机灵的,当下也不着急多言,只让顾明良去揭那红绸。 闻言,顾明良咽了咽口水,手上微微颤抖地去拉住那红绸的下端。 “爹,揭红绸吧。”顾长荣也在一旁笑道。 回首看了看众人,顾明良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扯,只见那红绸随之而下,整个匾额的全貌露了出来。 “居然是解元匾!” 不知是谁惊讶地叫出了声来,只见那匾额上正是写着三个金漆大字‘解元匾’。 “捷报,恭贺贵府顾云浩老爷,取中越省己酉科乡试第一名解元。” 此时,报喜人亦是高声唱名道。 “天呐,解元!小浩居然考中了解元!” 顾云升、顾云海几个都是读过书的,自然知晓解元这个名头的,当下都是惊呼道。 而其余众人也都被这个消息震懵了。 顾家不仅出了个举人,还是第一名的解元! 果然是文曲星下凡啊…… 在众人感叹之时,却见那报喜人复又上前,拿出一个红绸做的布袋,双手递向顾明良,道:“此乃朝廷特赐的牌坊银三十两,请顾老太爷收下。” 闻言,顾明良回了回神,忙恭敬地接了过来。 “爹,这大匾还是需得放好才是。”顾长荣在一旁提醒道。 “正是呢,家里已经备下了香案。”顾明良忙道。 顾长荣自是点头称是,父子两人自差役手中接过大匾,一路抬到堂屋,放在了香炉之后靠着,而那牌坊银,却是早已交由李氏收好。 “几位官人一路辛苦了,快些坐下歇息会吧。”顾明良一面给那几位报喜人塞封红,一面招呼众人喝水歇息。 顾家的院坝里,众人说笑道贺,一直热闹了许久。 村子里出了个举人,还是解元…… 不过一夜之间,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青坪村。 一时间,村里人无不称羡,却又是觉得与有荣焉。 这天夜里,每一户人家,都是会以此教导家里的孩子,要他们向顾解元一般用功读书。 此外,便是都在盼着这位新科的解元郎能早些回村子。 第89章 第89章:荣光 顾云浩他们还是租了个马车, 三人及至村口下了车, 却是并不见有什么人, 当下不由诧异起来。 “怎么没人呢?难道县里的喜报还没到?”顾云涛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道。 因着鹿鸣宴的缘故, 他们本就多在省城留了一天。 昨天还在府城又待了一天, 照理说县里的喜报应该早就到了才对, 怎么居然会这样冷清? 顾云涛心里暗暗称奇。 “这些天农忙抢收, 大家都在忙呢。” 顾云浩没有去多想那些,笑着说道。 他本就不在意什么排场, 也不习惯过于张扬, 即便中了举人, 也还是觉得不必劳师动众。 “这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巴九也下了车,看了看四周,也是觉得有些想不通。 前两年他见识过顾云涛中秀才时候的热闹, 怎么现在浩哥中了举人, 反而还冷清了? “别想那么多了, 先回家吧。” 顾云浩背上书箱,又忙从马车上拿东西。 见状,顾云涛跟巴九两人也自是上前帮忙。 因乡试之后,要在省城等放榜,前后好几天的时间,他们便在省城买了一些小东西回来,算是给家里人瞧新鲜。 三人拿了行礼, 又付了租车钱, 便一路说笑回家。 待快至家门的时候, 却是远远听到好似前面似有人声,三人心下不解,互相对视一眼,继续前行。 又走了一段路,声音却是越来越大,好似有很多人的样子。 “难道是有什么事?”顾云涛面带不解地道。 “先看看再说。” 此刻,顾云浩也是皱了皱眉,说道。 慢慢地近了,走到他们房前的小路上,却才发现,方才那些人声喧闹竟是从他们家里传出来的。 只见他们家的院子外面,已经挂满了好些红布彩球,家门口还立着两根高高的竹竿,竹竿上绑着鞭炮。 而院子里,却好似坐了许多人,即便离得这般远,也能感受到院中那股热闹的氛围。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那般冷清。” 顾云涛亦是看到了这一幕,笑着说了一句,而后却是看着顾云浩,打趣道:“只是不知爷爷在哪里弄来的那些彩球,倒不像是庆贺中举,却有些像是娶亲的样子。” 闻言,顾云浩也是尴尬了。 他此次中举之人,确实快要成亲了。 但在这男女之事上,本就是个内向面嫩的,经由顾云涛这般打趣,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好在他会掩饰,虽是心下尴尬非常,却能做到面不改色。 “大哥,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个兄长了。” 吐槽了顾云涛一句,顾云浩并不打算接茬方才的话题。 “回来了!” 待他们前行几步,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兴奋地大声喊道。 “在哪里?我看看。” “啊,果真是回来了!” “快放鞭炮啊,锣鼓呢?快吹打起来,咱们村的举人老爷回来了。” …… 一时间院里众人沸腾了,随之而来的便是鞭炮声、锣鼓声不断。 院里的人也纷纷跑了下来相迎。 见着此情此状,顾云浩三人也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走。 “哎哟,这一路上累了吧?” 男人们当然跑的要快一些,顾长杰最先走到跟前,当下便笑着说道:“怎么背了这么多东西,来交给三叔。” 此时,众人亦是赶到了,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帮着顾云浩三人拿行李。 “小浩,你真厉害!你说你这脑瓜子是怎么长得?”顾云海此刻亦是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笑着说道。 他与顾云浩当年一起在族学念书,两人关系一直很好。 “哪里是脑瓜子的缘故,你当年少去河里摸几次鱼,便也差不离了。” 见着儿时玩伴,顾云浩心情自是很好,也不顾及其他,直接笑着说道。 即便这些年他一心求学,但每每回村之后,村里这些年轻一辈还是会偶尔走动走动,因而还是保留着当年一起长大的情分在。 “得,又说这个,我爹拿这个教训了我好些天了。” 顾云海一脸苦相地回头看了看顾长杰,随即又是笑道:“走,快回去吧,五爷爷跟长光叔都还等着呢。” 言罢,便攀着顾云浩的肩膀一路往回走。 走到房前,但往院里一看,顾云浩也是呆住了。 只见这院坝里面竟是摆满了桌凳,而院坝侧角处,也是用青砖搭起了临时的矮灶,矮灶之上,皆是清一色的大铁锅加大蒸笼。 这是要办酒宴? 只是这场面哪里像是中举后的宴席,分明比寻常人家成亲还要夸张啊。 这时,却见又是一群人簇拥着顾明良跟李氏等人出来。 “亲家,你可真是好福气啊,两个孙子都这么能耐,现在云浩又考中了举人,真是大喜啊。” 方守华既是里长,又是顾家的亲戚,此刻自然也是乐得凑这个趣,当下便拉着顾明良笑道。 除了方守华之外,族长顾明琮并顾氏一族的人也基本到了,大妞夫妇及三妞等也赶了回来。 “你们总算是回来了。”顾明良率先开口,说了一句。 顾云浩走进了院子,却是先放下背上的书箱,随即直直地向着顾明良跟李氏跪下。 “不孝孙顾云浩,叩谢爷爷奶奶养育之恩。” 言罢,又是在地上叩了三下。 见状,李氏早已是仍不住落下泪来,忙去拉他:“快起来,快起来。” 顾明良也是一把拉了他起来,眼中泛着泪光,一脸激动地拍着顾云浩的手,道:“好,好,我顾明良的好孙子!我顾家的好孩子!” 待顾明良跟李氏情绪稍稳,顾云浩又侧过身子,对着顾长光跟卫氏跪下叩首道:“谢父母生养之恩。” 卫氏最是心疼儿子,此刻当然更控制不住,随即便头一歪,倒在大妞的怀里流泪起来。 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如今出人头地了。 盼了这么多年,操了这么多年的心,儿子果然是这般出息。 她一直都不是一个望子成龙的母亲,从当初让顾云浩读书,她也只是单纯的不想儿子今后干农活受苦,希望他过得舒坦一点罢了。 看着后面儿子读书越来越用功,她心疼极了,生怕会熬坏了孩子的身子。 但见着顾云浩那股认真劲,她知晓这孩子是真心想要念书,因此又不忍心说出什么劝阻的话来。 天知道,在这样的矛盾担忧之中,她过得有多煎熬。 每每儿子回家,看着他略显消瘦的面庞和身形,卫氏都心疼不已。 如今,孩子考中了举人,她从心底为儿子骄傲和自豪。 “起来。” 一旁的顾长光也是觉得心中五味杂陈,当下便立马拉了儿子起身,张了张嘴,却是眼圈一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里,顾云浩又恭敬地向顾明琮行了一个学子礼,道:“谢过先生。” “我顾氏一族有如此儿郎,实在是合族之幸。” 顾明琮亦是笑着赞道。 “既然云浩回来了,咱们还是将那解元的牌匾挂起来吧。”此时,族里有人提议道。 匾额及牌坊银,那都是朝廷给予这些举子们的荣耀。 匾额一般都是挂在举子们住宅的大门之上,而牌坊银,则是用以举子们修建牌坊所用。 寻常来说,牌坊亦是要立在家门之前的。 见着有人提到举人匾,顾云浩想了想,却是说道:“爷爷,我看举人匾还是挂在族里合适些吧?” 毕竟他们家是一个农家小院,挂那么大一块匾,也看着有些不像。 更重要的是,顾云浩还是对这个宗族颇为感念。 不论是顾氏族学,还是这么多年来的守望相助,亦或是他中秀才之后的种种,这些都让他很是珍视感动。 听了这话,顾姓的族人们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 要知道有个举人匾挂在祠堂里,等于是在将这份荣耀分与族中众人。 今后不论是谁,都可以指着这块匾额,自豪地告诉旁人,他们族里出过一位举人老爷,还是解元郎! 顾明琮也有些激动了。 他万没想过,在他有生之年,顾氏祠堂举人还能挂上一块举人匾。 这可是顾家的第一块举人匾啊。 要知道即便几十年前中举的那位顾举人,也是不曾将匾额挂在祠堂的。 “至于那牌坊银,我想着也还是一并交给族里,由族里商议着找地方修牌坊吧。”顾云浩又继续说道。 闻言,众人更是沸腾了。 一块解元匾,一个举人牌坊,这绝对能代表他们顾氏一族的荣耀。 “恩,就依你说的这么办。” 顾明良也是很赞同顾云浩的提议,当下便要李氏取了那三十两牌坊银,交给了顾明琮,说道:“一切有劳族长费心。” 双手接过那牌坊银,顾明琮一脸慎重地点头应下。 因着顾云浩要去祠堂上香,顾长杰几人便忙抬着那块解元匾先赶回祠堂去。 挂匾并不很费事,几个壮劳力又是架梯子,又是拿铁锤的,不大一会功夫,收拾妥当。 上过香之后,回到顾家,酒宴方才正式开席。 随之而来的,又是好一番欢聚庆贺。 第90章 第90章:热闹 临川县, 青坪村。 因着顾云浩考中解元, 顾家这次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三天之中, 又属第二天最为热闹。 这一天,鞭炮锣鼓之声不断,不仅他们村里的人家, 就连隔壁乡里的秀才童生们也都纷纷上门相贺。 来者是客,加上大家又都是读书人, 顾家自然是连连欢迎。 期间, 更有一些员外、地主不请自来, 只为见一见今科解元郎的风采。 待到中午时分,又是一批他们临川县的举人们相约而至。 很显然, 这些人是冲着顾云浩这个新科解元的名头来的。 毕竟都是同一个县的举人, 他们这一群人也算是临川县当地儒士阶层的代表,现在本县出了个解元, 自然是要上门相贺的。 再则来说,大家今后同为举人, 可以说是一个层面的人物, 自然要好生拉近拉近关系。 “多谢各位兄台赏脸。” 顾云浩素来就不是个张扬的人, 此刻自然也不会借着解元的名头托大,忙上前相迎。 这些都是读书人,且又都是举人, 旁人即便去相陪, 也是不够资格, 因而只有顾云浩自己坐陪。 而顾云涛, 则是要负责招呼那些前来道贺的秀才跟童生们。 除了这些读书人之外,亦是有些县里的富户商家上门,当然这些自是交由顾明琮跟顾明良等人招待。 顾长荣此刻也很忙,因为他衙门里的同僚也纷纷来了。 “县尊大人到。”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顾云浩忙对那几位前来道贺的举人们致歉,出门相迎。 听闻是本地知县亲临,几个举人不仅表示理解,也都起身出去迎接。 待出了堂屋,果然就见本地知县唐安穿着便服进了院子。 先前他们临川的知县胡崇明在一年前已经升任了平南州同知。 这可是从六品的官职,比先前正七品的知县还进了一步。 对于胡崇明的升迁,顾云浩也隐隐察觉到或许江程云在其中起了一些作用。 毕竟从当初他府试之后,便已经有觉察胡崇明在向老师投诚,只是老师好似一直未表明态度罢了。 但经由两年前的淮安水患,胡崇明算正是踏进了江程云的圈子。 只是这其中之事,老师并未与他细说,他也没有多问。 而眼前这位唐知县,却是接替胡崇明的新上任一年多。 此人年纪已将近五十,乃是同进士出身,是个行事极为平稳之人。 “见过县尊大人。” 顾云浩见到唐安,忙拱手道。 “顾解元不必客气。” 唐安笑着说道:“本官到任临川之前,便听闻此地人杰地灵,今次乡试,解元郎名冠一榜,实乃我临川之光啊。” “县尊大人夸赞,在下愧不敢当。”顾云浩忙谦虚道。 “解元郎如此年纪轻轻,今后必定大有前程,本官今日来的匆忙,并未准备什么贺礼,只代临川上下,送上程仪二百两,盼顾解元明年会试连捷,为我临川争荣。” 唐安一面笑着说道,一面却是摆了摆手,向随行的师爷示意。 那师爷忙上前送上一个装了银票的封红。 一般辖内的士子考得好,本地父母官赠些银钱以作鼓励,这也乃是寻常事。 因而顾云浩也并不扭捏推辞,当下便又是向唐安拱手一礼道谢:“谢过县尊大人。” 见着顾云浩如此,顾明良上前自那师爷手中接过了封红。 毕竟孙子也是举人了,这等情况,自然不好亲自去接那银子。 这里顾云浩又忙着迎唐安进内歇息喝茶。 “府衙的董师爷来了。” 没隔一会,却又听见外面有人道。 听闻这话,唐知县亦是眉眼一动,当下笑着吩咐顾云浩:“想必是府尊大人有什么吩咐,你且快去看看吧。” 唐安虽然到临川县不久,但也多少听闻了一些前任胡崇明之事,因而对江程云这个府尊大人颇为推崇。 而顾云浩乃是府尊大人爱徒,这件事淮安官场基本已经是无人不知。 现在见江程云身边最得力的师爷董睿亲至,他也是不好托大,便连连让顾云浩出去相迎。 顾云浩一出屋子,便见出了董睿之外,董谨言并二妞两人也都一起来了,二妞怀里还抱着他那才一岁多的侄女。 今次乡试,董谨言也是参加了。 只是在第三场时,董谨言刚一出考场,便晕了过去,因着身体有些吃不消,便提前回了淮安府养病,并未与顾云浩一起等待放榜。 虽然董谨言此科并未高中,但妻弟中了解元,他身体稍微好一些,便也带着妻女回娘家道贺。 “董叔,二姐,姐夫。” 顾云浩一脸喜色地与三人问好。 “小浩啊,果真是了不得!” 董睿一见着他,便连连称赞:“东翁可真是收了一个了不得的弟子。” 说到这里,董睿又似想起了什么,忙又拿出一个装了银票的封红,笑道:“差点都忘了正事了,此次我亦是受东翁之意前来,为贺你取中解元,府衙亦是封了二百两的封红,东翁特嘱咐我带来。” 听了这话,顾云浩不禁有些诧异,一时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这官员嘉奖本地士子乃是常事,但江程云却是他的老师,这么大一笔银子的封红,若是他收了,会不会有人借此攻讦老师谋私? “这个……董叔,老师如此,会不会……” 见着周围有人,顾云浩也不好将话说明,只放低了声音,犹豫地道。 董睿是何须人也,一见他的神色,便猜到了顾云浩心中的担忧,当下便笑着道:“无碍的,你尽管放心,府尊大人一向秉公行事,此也是你应得的,若是因着旁的缘故,违背前例,岂不是更显心虚?” 听了这话,顾云浩心下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这嘉奖辖内科考成绩优秀的士子,竟然是有前例可循的。 难怪这些官员们赠封红的时候毫不避忌,感情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头。 知晓此事不会影响到老师,顾云浩当下也不清高,直接面向淮安府的方向拱手一礼,高声道:“谢过府尊大人。” 见孙子如此,顾明良便知道了该怎么办,当下亦是笑着出面接下董睿递过来的封红。 “董叔,我们临川的唐知县亦在里面,我引您过去。” 当下顾云浩又是笑着将董睿引到堂屋。 此刻唐安正与一众举人们谈及此次乡试,见着董睿前来,也是颇为客气的寒暄一番,几人一处坐着说话。 董谨言则自是去帮着顾云涛招呼客人,二妞也是跟大妞、三妞一起四下帮忙。 这一天,顾家宾客往来迎贺不断。 其中的热闹排场,足以令村里的妇人们说上几天几夜。 待三天流水席办完之后,家里总算是清净了些。 第四天一大早,顾云浩只觉得整个人疲惫非常。 “大哥,我怎么觉得这三天,比乡试还累呢。”顾云浩起床之后,便在院里见着了顾云涛,当下笑着说道。 顾云涛此刻亦是一脸疲态地点头称是:“可不是,原来不只是我有这样的感觉。” “大哥,待过两天之后,你预备如何?”想了想,顾云浩还是问道。 “怎么,你这话是何意?”顾云涛有些不解地问。 “我想着,若是大哥有意,不如到府学念书。”顾云浩说道。 现在顾云涛在县学读书,虽然也是不错的的选择,但相较于府学,县学自然是要差一些。 看着堂兄如今这般用功,顾云浩也还是想帮上一把。 毕竟他们家,就他与顾云涛两兄弟了。 “今冬府学应当会岁考,倒时各地的秀才皆可参加,若是成绩在前的,便可在府学进学。”顾云浩解释道。 其实以他与江程云的师徒关系,完全是可以让江程云开个后门。 但顾云浩却还是觉得不应当如此麻烦老师,而且他亦是对顾云涛有信心。 这几年来,顾云涛在学业上下的功夫不小,若是好生准备,考进府学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府学啊……” 闻言,顾云涛也有些意动,但也有些担心:“咱们淮安那么多士子,我能行么……” “府学也有增生、附生啊,即便取不中禀生,考了增生、附生也是一样的。” 顾云浩说道:“只要考了增生、附生,也一样能在府学读书,一切还是应当以学业为重。” 听了这话,顾云涛也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自他考中举人之后,他们大房又置了些田地,全部放在他的名下免税,每年收入增加了不少。 而且顾长荣升了书办,公食银也涨了。 现在他们大房即便是不如二房手里银子多,但也算得上是手中宽裕。 因而,若他真要到府学读书,家里也是负担得起的。 “既如此,那我便博一把吧。”思虑了片刻,顾云涛便下定了决心。 “如此甚好,若是有什么需得我相助,大哥只管开口。” 顾云浩笑着说道。 闻言,顾云涛当下也不客气地道:“那是自然,你的学业比我好,我自是不会跟你客气,说不得你要抽一些自己读书的时间来指点我才行。” 读书人之间,只论学业文章论高低,不当借着年长便想压人一头。 顾云涛心中始终坚持这一点。 这些年来,他一直很清楚,他的这个小堂弟是个能人。 不仅天资比他高,学业更是比他好上太多,平时读书,亦是比他更为刻苦用功。 从内心来说,顾云涛其实对这个堂弟是极为佩服的。 而他能有如今这股读书的劲头,很大程度上也是受了这位堂弟的带动影响。 因而,他并不觉得请自己的弟弟指导功课学业有什么丢人的,反而还觉得颇为幸运。 毕竟不是随便哪一位秀才,都能有一位考中解元的弟弟来指点学业。 “大哥若有需要,我自当且尽全力。” 听了堂兄的话,顾云浩亦是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双目含笑地应道。 第91章 第91章:银钱 中举之后, 顾云浩跟赵妍的婚事自然也是正式提上了议事日程。 毕竟现在已经是九月间了。 顾云浩又是打算要参加明年会试的,因此这婚事的时间还是比较赶。 要知道本朝会试的日子在二月初, 从他们越省到京城, 虽然算不得远,但前前后后怎么说也得要个十来天的样子。 这还是在一切比较顺利的情况之下。 而且,既然是要进京赶考,那肯定是要做足充分的准备, 因而实际需要准备的时间, 自然是不可能掐着这个点来算的。 再则来说, 从越省进京, 山路难行, 必是要走水路的。 虽然现在运河已通,江水滚滚不断, 冬天之时不存在什么河道结冰之事, 但小心谨慎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出于这些考虑,顾云浩在反复思量之后, 还是决定尽早启程, 最好是能在年前便赶到京中, 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只是如此一来,成亲的事就更赶了。 毕竟他最迟十一月便要启程进京, 如此就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来筹备婚事。 但好在两家先前早有默契,都只待乡试之后办喜事, 因而有的东西提前也有准备。 顾家当即立断, 在顾云浩中举后的第六天, 卫氏便开始准备给赵家的聘礼。 聘饼、三生、聘酒等一些俗礼倒是不费什么事,不过一天的功夫便能准备好。 再就是要随之送去的衣料绸缎,以及龙凤手镯等饰物,亦是可以到铺子里去买。 只是在准备这帖盒的时候,卫氏也有些犯难了。 帖盒又称礼金盒,里面除了放花生、桂圆、红枣等吉物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要放男方的聘金。 说到这个聘金的问题,卫氏也是思量了许久。 多给点聘金吧,又有些心疼,毕竟现在家里日子才好一些,儿子还将进京赶考,很是需要一大笔花销。 若是给少了吧,又怕赵家觉得小气,以至于今后儿子在岳家跟媳妇面前抬不起头来。 其实他们家现在的情况也算不错了。 两年前淮安的县试、府试、院试,顾云浩都为人作保,赚了不少禀保银,拢共将近九百余两。 只是这两年里,在顾云浩的建议下,他们二房又置办了两百亩地,把那笔银子都花掉了。 现在家里的银子并不很多。 那两百亩地虽然能有些收成,但顾云浩先前只是秀才,名下仅八十亩地的免税额。 他们家的地显然更多,即便因着顾云涛中秀才,大房的地已经分了出去,但他们二房却还是还有将近两百四十亩田地。 这些田地只有八十亩可以免税,其余一百六十来亩,都是须得按律交税的。 因此,一年下来,看似这么多田地,实际上收入就是一百二三十两银子。 另外就是今年的科考,即便院试退后,但县试跟府试之时,顾云浩亦是为人作保了的。 只是他今年亦是要参加乡试,为了避免分心太多,今年禀保的人数要少上许多。 毕竟为人考试作保,是要担很大风险的。 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被连累了,连自己的功名都可能被撸了。 两年前,当时书院休假,他有的是时间去了解这些童生们的家庭情况和背景,故而方才敢为那么多人作保。 但是今年却没有那么多时间,他自是不敢大意,即便为人禀保,也会多加挑选,只择一些稍微有些熟悉的士子。 因着这个缘故,今年的县试跟府试,他一共只得了三百两银子的禀保银。 这笔钱自然也是交给了卫氏保管。 眼下,卫氏也正是看着这笔银子发呆。 “我说你这是怎么了。” 夜里,顾长光一进屋子,便见卫氏坐在小桌前在打算盘。 而桌上又是银锭子,又是碎银子,竟是将全部的家当都翻腾出来了。 “你先别说话,待我先算算,到底该给赵家多少聘金。” 见着是丈夫回来,卫氏头也不回的嘱咐了一声,又是埋头继续。 “下个聘礼,至于这般愁么?”顾长光见她一脸愁苦之相,当下也忍不住叹气道。 “你个男人家哪里晓得这里头的事。” 卫氏不由瞥了他一眼,说道:“赵家是什么人家,咱们本就不及,要是聘礼轻了,人家小瞧了咱们儿子可怎么办。” 闻言,顾长光也踌躇起来:“不会吧,我看赵家也不像是那般势利的人家啊。” “即便赵家不会介意,但咱们也该拿出足够的诚意才好,那么好一个姑娘嫁到咱们这乡下,我也不好意思委屈了她。” 想起之前见过一面的赵妍,卫氏还是颇为欢喜地道。 “这倒是句实话。” 顾长光亦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是笑道:“不过你也别担心,瞧瞧这是什么。” 言罢,就见他自身后拿出一个布袋子。 小心的将那布袋子放在桌上,顾长光示意卫氏自己去看。 面带疑惑的将那袋子打开,卫氏只看了一眼,便一脸诧异地看向丈夫:“这……这是……怎么这么多银子?” 顾长光细细解释道:“方才爹将我和大哥叫了过去,把小浩这次中举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说的很细致,卫氏也听的很认真,不过一会便弄清了这银子的来历。 原来前几天的酒宴,各处宾客送来的贺礼。 而县衙跟府衙送来的两笔封红,也是顾明良代替顾云浩收下,仅仅这两笔银子就是四百两。 当日还有不少地主富户,送来了程仪贺礼,这些人都极为阔气,出手都不少。 而那些举人们也都是些大手笔的,纷纷都是二十两、三十两的送。 这两日顾明良一清点,竟然仅这些举人、富户们的贺礼,就收了五百多两。 这还不算那些慕名而来的秀才跟童生们。 自然,虽然收了这么多礼,也还是有些花销的。 三天的流水席,也还是花了三十多两银子,这其实也不算个小数目了。 只是跟收到的贺礼相比,这些银子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这礼单子上是六百六十两银子,我方才将置办宴席花销的四十两还给了爹跟大哥,这袋子里的银票跟银子加起来,一共是六百二十两,喏,这是单子。” 说到这里,顾长光又从衣兜里拿出两个封红,道:“这是衙门给咱们儿子的封红,足有四百两银票呢。” 闻言,卫氏亦是点头说道:“这宴席的事,确实不该让爹跟大哥出钱,只怪那天你不在家。” 报喜当日,顾长光去了隔壁村子看田,因而宴席的事都是顾明良跟顾长荣一应张罗安排的。 自然,卫氏也是拿了银子出来,却奈何众人不收,因而她也一直在等着找时间将银子补上。 “这不是补上了么,现在有了这笔钱,应该不至于操心聘礼的事情了吧?”顾长光笑呵呵地说道。 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卫氏将袋子里的银子拿出来,又与先前的一合计,当下便震惊了。 顾云浩先前为人作保得了三百两,这次收到的贺礼又有六百二十两,再有衙门四百两的封红,仅仅这些,便又一千三百二十两。 再加上他们家这几年的进项和余钱,竟是一共有将近一千五百两。 卫氏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一时也觉得不该怎么做才好。 都说穷秀才、富举人,当初顾云浩考上秀才之后,他们便觉得日子已经很满足了。 哪晓得,现在才考上举人,家里就一下多了这么大一笔收入。 “这钱还是要节省着,到时候儿子去京城考试,说不定还得花多少钱呢。” 即便现在收入多了,但卫氏的脑子还是极为清醒,当下便说道。 闻言,顾长光也是点了点头,说道:“听说京城可是个金贵的地方,到时候小浩去了,又是租房,又是吃饭的,那可都是要钱的,宁可到时候多带些银子,也别委屈了孩子,让人看他不起。” 他陪着顾云浩参过府试跟院试,见识过那遍地读书人的场景,更是知晓寒门子弟的不易。 “那你说,咱们给赵家下多少银子的聘金合适?”卫氏一时还是拿不定主意,便问道。 顾长光思忖了一会,最后还是说道:“我看,就给赵家七百两,剩余的八百两留着,让小浩上京的时候带上。” “七百两,这么多啊?” 卫氏显然没想到丈夫会如此大方,当下一脸诧异地道。 她还是想多留一些银子给儿子的。 “这赵家本是个家风淳厚的,且到现今为止,也没有嫌弃过咱们,咱们也应当有诚意一些才是。” 顾长光知晓妻子的心思,遂劝道:“再则来说,这赵家跟咱们的婚事,又是府尊大人保的媒,府尊大人这些年待咱们儿子不薄,即便是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咱们多给点聘金也是应当的。” “我自是知道这些道理,只是这不是怕儿子上京时候钱不够么?”卫氏叹息道。 “这个你倒是放心,这些天我也打听过了,寻常上京赶考的举子,也就花个一二百两银子,咱们留的银子也是足够了。” 顾长光笑着说道:“再则来说,现下儿子中了举,名下有四百亩田地的免税额,到时候咱们家里那两百多亩田地都能免税,每年的进项就多上许多了。若是儿子在京中手头紧,咱们再想办法把银子给他送到京城去就是了。” 不得不说,在顾云浩中秀才的这些年以来,顾长光四下走动,还是有一些变化。 虽然还似先前一般不善言辞,但对于这些科考场上之事,他也是了解了不少。 听了顾长光这番话,卫氏方才放下心来。 反正她跟顾长光两口子一辈子节省惯了,只要不短了儿子顾云浩的花销,其余家里有钱没钱,她并没有多在意。 况且,聘金多给一点,赵家跟赵妍看到他们家的诚意,今后对儿子小两口的婚姻,也是一件好事。 “那,那就依你吧。” 卫氏最后点了点头,说道:“只是这婚事得要抓紧办了。” 第92章 第92章:成亲 下聘之后, 顾家找人看了日子,向赵家请期之后,婚事正式定在了十月十八日这天。 这个时间虽然不算很赶, 但也足够让两家忙的了。 毕竟现在已经是九月多。 因离成婚仅一个月来月的时间, 家里忙活不停, 顾云浩这段时间自然也是在家里待着。 顾云涛也没有再去县学, 只是在家里温书和帮忙,毕竟有顾云浩这个解元弟弟在家,他学业上有什么疑惑之处, 都可以向顾云浩请教。 再有一则, 顾云涛娶的媳妇高氏,此时已经有孕七个月了。 之前因着要备考顾不得, 现在乡试已过,他也想抽出时间好生陪一陪高氏。 这边顾家又是准备喜宴, 又是打理新房,忙活个不停。而洛省那边,赵家亦是没有闲着。 赵成礼只有一儿一女,对赵妍这个女儿是极尽疼爱, 自然想她嫁的风风光光。 但即便如此, 看着女儿婚期将近, 赵成礼还是觉得心里烦躁起来。 “我说你这就是没事自找的。” 赵夫人当下便无语道:“这女婿是你自己选的,当初谁回来给我不停地夸, 说咱们未来女婿才学多好, 人品多好, 现在人还考中了解元,我倒是不知你还有什么不舒坦的。” 听了这话,赵成礼又是一阵烦躁,但又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 毕竟从心底来说,他还是以有这样的女婿为傲。 年纪轻轻,不过才十八岁,便已经是一省解元,今后自然是前途无量。 这一年多来,他对这个未来女婿越是了解,越是喜欢。 他那妹夫江程云果然是收了个好徒弟! 形容俊雅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婿是个难得的重情重义之人。 作为父亲,赵成礼虽然是盼着女儿今后能过上好日子,但更是希望她能夫君相处和睦,白头到老。 因此,在这个上面来看,顾云浩真的算是他心中完美的女婿人选。 只是虽心里满意这个女婿,但临到女儿出嫁的档口,赵成礼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毕竟捧在手心养了十多年的闺女,一朝嫁人之后,便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我也没什么不舒坦……就是……” 见着妻子如此说,赵成礼一时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抱怨了两句,便说不出话来。 “快来看看女儿的嫁妆还缺些什么。”赵夫人自然是懒得计较他那小心思,当下便拉着他一起商议。 “这些有你操持就得了,就是别委屈了咱们家孩子。”赵成礼说道。 听闻这话,赵夫人却又是笑道:“说来倒是没有想到,原本以为顾家乃是农家,没什么家底,但却不想今次居然送来了那么多聘礼,看来咱们女儿嫁过去之后,也不至于吃不了什么苦。” “顾家虽然贫寒些,但现在也算是耕读之家,且家里一个秀才一个举人,自然不是寻常农家可比。” 赵成礼一笑,解释道:“若真的是那穷的没饭吃的人家,即便学识再好,我又哪里舍得女儿跟着去受苦。” 说到这里,赵成礼顿了顿,继续道:“我想着,顾家这次送来的那七百两聘金,估计已经是倾尽全家之力了,既然人家如此厚道有诚意,咱们也还是当多为两个孩子今后考虑。” 闻言,赵夫人亦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依你说,咱们该当如何?” “我想着,妍儿的嫁妆咱们已经是足够多了,不如那七百两银子,便先不置办产业,只让妍儿带到顾家去。” 赵成礼思忖了一会,说道:“毕竟云浩准备参加来年的春闱,顾家的银子或许备的不够,倒时若有个不称手,这笔银子可以先拿出来用着。” “虽然这是花了咱们妍儿的嫁妆,但他们小夫妻本是一体,且云浩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必会因此念着咱们妍儿的好。” 虽然女子的嫁妆乃是私产,但总归女儿出嫁之后,便是顾家人,也不好分得太清楚。 既然人家已经拿出了诚意,他们自然也不该太过计较。 给女儿准备嫁妆,不过只是为了让孩子在出嫁之后有些底气,能够将日子越过越好罢了。 但说到底,在婚姻之中,最能给予女子底气的并非是金银财帛,而是丈夫的疼惜和关爱。 赵夫人与赵成礼举案齐眉这么多年,自然更是明白这一点,因而见丈夫一说这话,她略微一思索,便也点头答应。 赵家本在洛省,自六月间,赵妍便已经自淮安动身,回到洛省待嫁。 因着这一来一回要六七日的时间。 故此,虽然成婚当日是定在了十月十八,实际上还是得需要提前几天过去。 十月十日这天,顾家从临川登船,去洛省迎亲。 喜船一共三层,是提前好些天便包下来的,不仅打理的极为干净,还扎了不少彩球红绸挂着,看着很是喜庆气派。 大船沿着运河一路往北,待到十月十三日这天,便如期到了洛省。 赵府的客宴定在了十月十四,因此,刚一下船,迎亲队伍便忙得不可开交。 又是要忙着休整,又是要忙着明天迎亲之事。 但好在他们的唢呐、锣鼓等都是随行而来,一应物品早已在临川备好了,就连花轿跟轿夫,也是随着喜船到了洛省。 唯一要准备的,就只有顾云浩迎亲时骑的马了。 不过这乃是小事,巴九城里转了一圈,便牵了马回来。 众人休整准备一番,次日便按着吉时到赵家迎亲。 背新娘上轿的,自然是赵妍的亲弟弟赵鸿。 赵鸿今年十五岁,乃是一个还未脱稚气的少年。 在背了姐姐上轿之后,赵鸿还是将顾云浩拉扯到跟前,低声警告道:“对我姐姐好一些,若是不然,我定不认你这个姐夫。” 顾云浩看着他微红的眼圈,亦很是明白他的心情。 当年他的三个姐姐出嫁,他虽是高兴,但也担忧不已,生怕姐夫们会对姐姐不好。 眼前这个少年,与曾经的他何其相似。 心里明了,顾云浩当下便一脸诚挚地应道:“放心,我定不负你姐姐。” 闻言,赵鸿脸上也多了两分笑意,道:“姐夫乃是君子,定要牢记今日之言。” “自然。” 顾云浩带笑颔首。 临行之前,顾云浩又是向赵成礼夫妇恭敬一礼,道:“小婿代妍儿拜谢岳父岳母生养之恩。” 此刻,赵夫人早已眼眶泛泪,忙用帕子擦了擦,方才忍住。 赵成礼也是面带的不舍地道:“起行吧,可别误了吉时,成婚之后,好生过日子。” “是。” 顾云浩应了一声,翻身上马,一路锣鼓唢呐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骑在马上,顾云浩忍不住回身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花轿,眼中带过丝丝温润。 两世为人,这便是他的妻子,是今后将陪着他走完一生的女人…… 除了家中亲人及恩师之外。 他在这个世上,又多了一份牵挂。 及至码头,时间已经是到了下午,众人登船之后,稍事歇息,又开始归置各色物品。 首先便是巴九要去车马行还马,还有便是赵妍的嫁妆要好生收着。 此次赵家除了给赵妍二十六抬嫁妆之外,还陪嫁了一个丫鬟,外加一对三十多岁夫妇作为仆人。 因着途中往来不便,赵妍的嫁妆并没有什么床柜之类的大东西,全部都是精巧的小物件,但都是价值不菲。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好东西,因此船上的媒婆喜娘们经常私下议论。 顾云浩倒是没有在意这些,他本就无所谓赵妍的嫁妆多寡。 以他心中所想,反正赵妍是自己娶回家的妻子,今后他自会努力让她过上好日子,即便妻子没有嫁妆,他也还是会疼惜照料她一世。 这便是他身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应当负起的责任。 喜船起航只是,已经是快将近酉时。 这一开船,只怕得要三天才能到临川。 顾云浩怕赵妍在船上不习惯,临行前还特地吩咐巴九买上一些精致可口的点心送去。 毕竟他们还未成亲,在如此境况之下,是绝对不得见面的,也只得借这个法子来关心关心未来的妻子了。 自洛省回来,可谓是一路顺风顺水,不过两日多的时间,便到了临川。 这天乃是十月十七,因着十八才是成亲的正日子,便索性又在县城包下了一家客栈。 众人连番往来,总算是能好生的歇息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赶着吉时,吹吹打打的回到了青坪村。 拜过了天地之后,赵妍由丫鬟喜娘的搀扶之下,随顾云浩一起进入了洞房。 洞房之内,顾云浩呆呆地看着坐身侧的新娘,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新郎官,快掀喜帕啊。” 在众人的起哄调笑声中,顾云浩回过神来,脸色微红地拿起秤杆,去掀赵妍头上的喜帕。 帕子挑开,却是露出了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庞。 只见赵妍微微眨了眨眼,随即抬起头来,眼眸中略带羞意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才含笑看向屋里的众人。 看着方才赵妍那清幽如泉的眼眸,顾云浩亦是嘴角微扬,眼中多了几分温柔。 第93章 第93章:红烛下 金榜题名时, 洞房花烛夜。 这都是读书人极为向往的时刻, 被称为人生两大乐事。 因着这不仅是代表了男子成家立业, 更有一种潇洒豪气之感在里面。 然而,刚前不久才桂榜高中的顾云浩, 此刻不仅没有感觉这第二大乐事的美好滋味, 反而是有些手足无措。 此刻,洞房里早已挤满了人。 楚毅那是早早便成了亲的,今次也带着妻子来吃喜酒。 另外还有顾云浩在陵江书院的同窗好友们,也是纷纷在此。其中一些未婚的同窗,还与他一起去了一趟洛省迎亲。 当然, 还少不了平素与他最为要好的季航。 季航跟他的表妹岳鸢, 早在今年年初便已经成了亲, 只是因着岳鸢有孕, 因而只季航一人前来道贺。 此外, 还有顾云升、顾云海、顾云凡等这些一同长大的伙伴们。 这一屋子人, 现下全部一脸笑意地看着坐在床边的新人。 当然,这些人的眼神之中,又多少带着几分暧昧。 就连一向温润谦和的君子季航, 此刻面上也挂着几分坏笑。 在这样一群人的注视之下, 顾云浩只觉得头皮发麻。 “新郎新娘喝合衾酒咯。” 随着喜娘的声音响起, 原本凑热闹的亲朋好友们,又开始起哄了。 “学兄, 就你这酒量, 别喝了合衾酒就直接倒下了啊。”一个陵江书院的学生笑着打趣道。 “就是说啊, 云浩,别待会你这一杯酒下肚,便不省人事了,那弟妹定是要把你扔出去的。” 楚毅亦是跟着哈哈一笑,语气暧昧地说。 “抿一口就是了,别逞能。” 就连季航都忍不住笑道。 听闻众人这么说,顾云浩更是觉得尴尬极了,当下少不得去瞪那几个家伙。 但今天乃是大喜,众人本就是来洞房凑热闹的,自然不会管那么许多。 很显然,顾云浩的瞪眼没有一点效果,反而更有一种色厉内荏之感。 不仅没有让众人收敛,反而将自己的害羞和不好意思全部暴露出来了…… 众人也是发现这一点,当下起哄的更是厉害。 “哎哟,云浩,你的手怎么攥这么紧呢?” “学兄,今儿天气不热啊,我看你怎么满头的汗。” …… 一时间,众人的调笑声音不断。 顾云浩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这些损友,当下便端着酒杯,温声向赵妍道:“咱们且先喝酒,待会我就将这群东西撵出去。” 闻言,赵妍不由抿嘴一笑,亦是看着他点了点头。 然而这话可是引起了季航、楚毅等一群人的不满,当下这群人就炸锅了。 “哎哟,我说云浩,你小子是有了媳妇不要兄弟了啊。” “就是啊,还要撵了我们,今儿我偏生就不走。” “学兄,你忘了当初咱们在书院一起读书的日子了么?” …… 无视那群人或是咬牙切齿的发泄不满,亦或是委屈含怒地诉说情份,顾云浩只一仰脖,一杯酒下肚。 见着这一幕,楚毅又是先发言:“豪气!” “哎哟,学兄难得喝酒这么爽快。” “废话,合衾酒他能不爽快么……” 听着这些话,顾云浩知晓这些人今夜是要闹到底的,也索性弃疗了,直接也不搭理他们,反而厚着脸去关心赵妍:“你别喝的太急,这酒挺辣的。” 闻言,赵妍果然放慢了速度,分作三口,将那杯酒喝下。 在众人的说笑声中,顾云浩接过赵妍手中的酒杯,一并放到喜娘端来的托盘之内。 一时,又有喜娘来剪了二人的一缕头发,编同心发。 之后便是撒帐了。 红枣、花生、莲子、桂圆等和在一处,众人每人抓了两把,就往顾云浩跟赵妍身上撒。 一时间倒是热闹不凡。 待撒帐之后,喜娘媒婆退了出去,剩下的便是楚毅为首的这一群不好好意的损友。 看着他们摩拳擦掌的样子,顾云浩知晓这群人是打定心思想要闹洞房的。 先是看着赵妍,示意她放心,随即顾云浩却是站起身来,眉尖一挑,笑了起来。 “各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方才那一杯酒喝醉了,先要换身衣裳,你们出去,我马上就来。” 只见他一面说,一面竟是直接将人往外门外推。 “喂,我说云浩,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啊。” 众人亦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这样直接轰人,当下也是一面退,一面叫嚷。 “哎哟,你是楚兄还是季兄啊?我这晕沉沉的,竟是看不清了。” 顾云浩哪里管得那些,虽仍说着抱歉的话,但手下动作却未停下,直接将众人赶到了门外,随即房门一关,反手上栓。 “喂,我说兄弟,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学兄,让我们进去啊。我们保证不闹了。” 外面尽是众人的叫嚷之声。 “罢了,等会他总归是要出来的。”此刻,季航那温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对,等会再收拾他。” 季航的话一出,众人又重燃斗志,纷纷表示等会要给顾云浩好看。 在屋里的顾云浩自然也是将外面之事听得一清二楚。 好个季航,看着温柔有礼的样子,果然是一肚子坏水。 面色含笑的腹议了两句,顾云浩抬起头来,却只见赵妍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么了?”顾云浩问。 “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妥?”赵妍犹豫了下,说道。 毕竟闹洞房也是习俗,大家都是图个喜庆,这样直接将人推出去,总归是有些失礼。 “没事,他们不会真的在意这些。”顾云浩笑着说道。 听了这话,赵妍也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一时间,两人竟都是无话。 “那什么,今后若是在家里有什么不适应的,直接与说我便是了。” 沉默了半响,顾云浩率先开口道。 “好。” 赵妍声音清脆地应了一声,随即又道:“我新到家里,许多不明之事,夫君亦要多点拨才好。” 听闻她唤‘夫君’二字,顾云浩自觉有一种恍惚之感。 两世为人,他也是娶媳妇的人了…… “我们家里情况简单,也没什么讲究,你不必担心,家中诸人,定会喜欢你的。” 看着赵妍微红的俏脸,顾云浩面色温柔地走上前去,坐在她身侧安抚两句,又道:“忙了一天,饿了没?我提前有让人准备吃食放在这屋里。” 听闻他说这话,赵妍不由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唉,你笑什么?”顾云浩有些诧异。 此时,赵妍亦是止住了笑,面色温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夫君是以为我有多能吃么?你可记得,从去年咱们定亲,你一共送了多少吃食与我?” 感情是因为这个…… 顾云浩此刻也不由尴尬地抓了抓头。 没办法,谁让他谈恋爱的经验太少了。 即便是想要对女子表示好感,但也不晓得该怎么做,只能想到送些吃食零嘴。 但这么久了,他也并未很是在意这个。 谁晓得今夜突然被新婚妻子说了出来,顾云浩当下也觉得有些尴尬。 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现在细细去想,自己那么做,还真是有些傻气…… “倒是我思量不周,一时没想那么多,若是你不喜欢,我今后再换别的送你。” 说了这一句之后,顾云浩心里暗暗叹气。 往事不堪回首啊。 “夫君一共送与我五十二次,另还有三次是糖炒栗子。” 此时,却听闻赵妍的声音响起,只见她面上似带着几分羞,又带着些许回忆和满足,笑着说道:“夫君,我很喜欢。” 她的声音虽然还似那般清爽,但顾云浩却听出了里面带着的丝丝情意。 看着这样的赵妍,顾云浩目色一柔,却是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不少。 “妍儿……” 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顾云浩忍不住抬手,帮她捋了捋脖颈间有些散落下来的秀发。 好似没想到他会突然如此动作,赵妍再也绷不住了,瞬间面色通红,眼中尽是羞意。 “姑娘,可以卸妆洗脸了。” 这时,却见门外响起丫鬟的叩门之声。 两人皆是瞬间回过了神。 “那什么!妍儿,穿着这喜服,应当挺累赘的,你先梳洗吧。” 顾云浩当下便起身去打开了房门,又对赵妍说道:“我且先去敬酒。” “好。” 闻言,赵妍自是含笑应下。 待顾云浩出了房间之后,果然就见赵妍的陪嫁丫鬟碧翠端着一盆清水进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 碧翠进门之后,放下那盆水,面带诧异地道:“方才姑爷走的可急了,好似这房里有老虎要吃他一般。” 听了这话,赵妍不由抿嘴一笑,却并不答言。 “姑娘,奴婢伺候你先把这衣裳跟凤冠换下来吧,看着怪重的。”碧翠笑着说道。 闻言,赵妍自是点了点头。 主仆两人正在摘首饰,这时却又见一人走进房内。 这人一身妇人打扮,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脸带笑,看着颇为爽直和善。 赵妍未见过此人,当下便只站起身来,却是不晓得该如何称呼。 “我是二姐。” 二妞忙笑着说道:“方才云浩叫我来看看,若弟妹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我说就是。” 原来如此…… 赵妍点了点头,唤了一声‘二姐’。 但心中却带着丝丝甜意。 她的夫君,原来还这般贴心细致…… 第94章 第94章:新妇 这天夜里, 顾云浩还是装醉了的。 毕竟以他这个身体,那可是三杯就倒, 若真是喝倒过去, 那也实在是太委屈赵妍了。 因此, 顾云浩决定采用一个最有用却又最原始的法子。 装醉! 敬酒之时, 他虽然四下招呼众人,但一共也只喝了两杯, 随即便接着酒劲醉了过去。 因着他本身就酒量不好, 大家不仅没有怀疑, 反而都还有些内疚。 如此洞房之夜,居然把新郎官给灌醉了…… 当然, 这些顾云浩是不晓得的。 毕竟他也是无奈之举, 众人的热情, 他实在有点招架不住。 新婚的第二天,伴随着几声鸡鸣, 顾云浩在从睡梦中醒来。 面色疲惫的摸了摸额头,他只觉得脑中一阵混沌,甚至太阳穴那里还有些痛。 看来昨夜即便没醉,还是酒喝得多了点。 揉了揉眉心,顾云浩这下却是看到了睡在身侧的赵妍。 只见她穿着一身大红寝衣,一头乌黑的秀发柔顺的铺在枕头上,白质如玉般的手臂正搭在自己的胸口。 看了一眼赵妍皎洁白皙的面庞, 顾云浩心中一柔。 这便是他的妻子。 因着些许发丝落在了面上, 睡着的人好似微微有些发痒, 一双秀眉轻轻蹙了蹙。 见状,顾云浩笑着伸出手来,轻轻地替她拨了拨头发。 这时,却见赵妍“唔”了一声,随即身子动了动,又像小猫一般依偎在他怀里。 看着她脖颈之下带着些许红痕,顾云浩不由想起昨夜洞房的疯狂,当下也忍不住脸上一红。 果然他昨天还是酒吃多了…… 若放在平时,此刻也是他该起床读书的时辰。 但是今天,顾云浩看着怀中的赵妍,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放纵一日,留下来陪她。 一手搂着正熟睡的娇妻,一手枕着头,顾云浩开始思索上京赶考之事。 十月眼看着就要过去了,后面只会越来越冷,看来十一月必须就得出发。 而且他们到了京城,还需要租房子,到了年跟前,也多有不便。 只是老师先前说了,当今圣上的身体近来不大好,希望明年的春闱不会出什么事情才好。 …… 正胡思乱想之时,却见身侧的人动了动。 赵妍睡眼懵懂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极为清秀俊逸的面庞。 举目看去,正是对上了顾云浩那双悠然如墨的眸子。 这时,赵妍只觉先前那股迷蒙之感瞬间消失殆尽,整个人瞬间变得清醒无比,当下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埋下了头。 “妍儿,醒了?” 只听闻头顶上方,有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她微微点头“恩”了一声。 深吸一口气,赵妍抬起头来,对着顾云浩一笑。 她毕竟不是一个扭捏的女子,而且他们已经成了夫妻,也实在没必要过于害羞。 不过这一抬头,赵妍却又是发现,她居然一直睡在顾云浩的怀里。 而眼前这个俊逸男子——她的丈夫顾云浩,显然是早就已经醒了,只是却还这样一直搂着她,陪着她,等她醒来…… 察觉到这一点,赵妍又是害羞,又是感动。 随之便是一种浓浓的幸福之感向全身蔓延而去,最后甚至每一个毛孔都觉得极为舒畅熨帖。 她终究只是一个女子,亦是一个希望寻到良人的普通人罢了。 忍着羞意,赵妍侧过身子,让顾云浩将手臂抽了出来,随即侧在一旁替他按了按胳膊,笑着问道:“夫君,手麻了么?” 她的声音虽然带着几分羞涩,但却是轻快明朗。 顾云浩看了过去,只见赵妍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害羞的厉害,却是带着几分顽皮之态?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赵妍,当下也是忍不住眉眼一弯,笑道:“还行,只是妍儿再睡一会,怕是就说不准了。” “我偏生不信。” 赵妍抿嘴一笑,说了一句,又道:“夫君,咱们是不是得快些起来了,今日不是还要给爷爷奶奶跟公婆敬茶么?” 言罢,只见她撑起了身子,挪至床边,披上外衣,便要穿鞋起床。 却哪晓得方才一下地,赵妍便身子一顿,随即转过头来,似羞似怒地瞪了顾云浩一眼。 被她这么一瞪,顾云浩只得厚着脸皮一笑。 其实他心里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身为男子,有的时候,他还是得绷住了。 比如这种情况下,他是怎么也不会在媳妇面前脸红的。 不知为何,看着顾云浩面上的笑意,赵妍又是俏脸一红,但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去了后面的净房洗脸漱口。 这里,顾云浩看着赵妍的背影,心中那颗悬着的心也慢慢开始放下来。 他看得没错,赵妍果真不是一个扭捏作态的女子。 其实比起昨夜的娇羞温柔,顾云浩更喜欢她今早的大方明快。 尤其是方才那一丁点小俏皮,更是令他心弦一动。 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既然已经是娶回家的妻子,他定会好生待她就是了。 见着时辰不早,顾云浩亦是翻身起床。 待他换好了衣裳,赵妍已经洗漱完毕,顾云浩便也进里屋洗脸刷牙。 一时出来之后,却见赵妍也已经换好了衣裳。 只见她身着浅粉色长裙,手臂上带着顾家送去的龙凤手镯,头上的发饰乃是顾家当时送去赵家下聘的金钗,而耳垂上却又是待了一对白玉耳坠,估摸着是赵家陪嫁的首饰。 “妍儿,其实咱们家没那么多讲究,你不必这样为难自己。”顾云浩叹了口气,劝道。 他先前是见过赵妍的,又在府衙进出那么久,岂会不晓得赵妍的喜好? 赵妍素来偏爱简单随意,并不是一个喜欢穿红着绿,佩金戴银的女子。 今日如此装束,又是将顾家送去下聘的首饰戴着,又是戴了赵家陪嫁的耳坠,分明就是为了给赵顾两家长脸罢了。 “今日拜见公婆,自是该隆重一些。”赵妍笑着说道。 见她如此说,顾云浩晓得她心中自有主见,便也不再多言。 取下门栓,顾云浩拉开房门,只见外面天朗气清,整个人瞬间觉得开阔不少。 “夫君,我有事要与你商议。” 正欲抬步出去,却又听见身后赵妍相唤,顾云浩少不得又转回了屋子。 “怎么?” 见他相问,赵妍犹豫了片刻,还是直接说了出来。 原来是因着嫁妆之事。 顾云浩也是在听过之后,方才醒悟过来。 此次赵妍出嫁,赵家陪嫁了不少嫁妆,除了金银细软之外,还另有一百亩良田,外加两套宅子,其中一套宅子是在洛省的省城,而另一处则是在淮安府东城。 而顾云浩过些时日便会启程前往京城,因是新婚夫妻,赵妍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这样就需要趁着这段时间,将她的嫁妆安顿好才可。 夫妻两人商议了一番之后,决定还是将那两处宅子都先租赁出去。 反正多半是没功夫去住的,白放着不如租出去收点租金给赵妍当零花。 而那一百亩妆奁田则放在顾云浩的名下,毕竟这样是可以免税的。 当然这也只是挂个名,那一百亩田的打理以及两处宅子的看管,都一并交给了赵妍的陪房两口子。 至于其他的金银细软,则由赵妍自己看着或是带上京,或是换成银子在本地置办成产业。 两人商议之后,丫鬟碧翠也进屋来服侍。 “姑爷。” 见着顾云浩,碧翠忙一脸笑意地行礼。 “夫君,这是我的丫鬟,叫碧翠。”赵妍忙与顾云浩说道。 闻言,顾云浩亦是对那丫鬟点了点头。 “怎么又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说了,让你不必来服侍我,且去厨下或是祖母屋里看着帮点忙么?”赵妍看着碧翠,亦是又是叹息一声,说道。 “姑娘,奴婢是听您的话来着,只是太夫人那里也说不用服侍,奴婢只在厨下烧了会火,便被夫人给撵了回来,说要好生伺候您。” 碧翠亦是一脸委屈。 听着她主仆二人的对话,顾云浩也不由一笑。 “妍儿,咱们家里素来随性惯了,奶奶跟母亲都是闲不住的,你不必苛责碧翠。” 闻言,赵妍也只无奈地一叹,没了话说。 一时赵妍梳妆完毕,顾云浩便拉着她,一起到堂屋敬茶。 及至堂屋,家里人见着他二人来了,都是满面的笑意。 赵妍跟着顾云浩,两人双双给顾明良并李氏磕头奉茶道:“爷爷奶奶吃茶。” “好,好孩子。”李氏笑呵呵地接过孙媳妇茶,吃了一口,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红包,塞到赵妍手中。 这里身为爷爷的顾明良自然也是有红包要给的。 两人又向顾长光跟卫氏磕头敬茶。 在同样收获两个红包之后,顾云浩便引着赵妍见过了大伯顾长荣跟伯母方氏,以及顾云涛及他的妻子高氏,并大妞等人。 赵妍虽是出身诗书世家,但身上不仅没有那些骄矜之状,还待人温和有礼,落落大方。 因此,众人都对她很是喜欢,一顿早饭下来,大家也都是真心将她当作一家人来待。 第95章 第95章:进京 因着赵妍的娘家远在洛省, 三朝回门,也只能事从权宜,择六不择三了。 在婚后的第六日, 顾云浩陪着赵妍回到了赵家,在接受了岳父和小舅子又是热情又是审视的招待之后,顾云浩还是决定让赵妍在娘家多待两天。 虽然这不是很合规矩, 但他本就是个穿越过来的,内心里对这些旧时俗礼也并不怎么在意。 毕竟他们这一回去,就要准备进京,也实在应该在临行之前,让赵妍好生跟父母道个别。 听着他这个决定, 赵妍当下更是感动不已, 而岳父赵成礼跟小舅子赵鸿也都是满脸的笑意。 只是岳母赵夫人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抵不过对女儿的牵挂,含笑应下, 只是未免旁人闲话,让他们分室而睡罢了。 待从洛省回门之后,顾云浩与赵妍两人并未急着回临川。 而是决定先在淮安府停一停。 此时已经是十月二十七了。 顾云浩决定十一月起行,因而在临行前, 还是带着赵妍去府衙拜访一些江程云跟师母赵氏。 “你这次进京之后, 还是先去你师祖府上一趟。” 知晓他即将起行,江程云特地与他细谈了一番, 说道:“朝中局势不明, 你需得记着, 万事不得强出头,若有何异动不明之处,便去寻你师祖。” 言罢,江程云又递给了他两封信。 “这里两封信,一封乃是交予你师祖的,另一封,则带给你清华师兄。” 听闻这话,顾云浩亦是点了点头。 老师除了他之外,并旁的学生。 这里说的师兄,自然就是江程云的独子江清华了。 从内心来说,顾云浩亦是对这个师兄颇为好奇。 毕竟子肖其父,以老师的人品学识来看,这位师兄必然也是个内敛博学之人。 师徒两人又说了会话。 一一应承下江程云的叮嘱,顾云浩便又去后院拜别师娘赵氏。 随着临行的日子越来越近,顾家人开始忙碌了起来。 既要准备随行所带的行李,又要安顿好家里的诸多事宜,另外还要应酬各亲朋的送别。 但好在有赵妍跟卫氏在,一应需要的衣裳穿戴之物,两人打理的妥妥当当,丝毫不必顾云浩操心。 收拾完自己的书籍跟文房之后,顾云浩看着家里人忙进忙出,仍在不断地准备东西。 应急药材药丸、各种小食、雨伞斗篷…… 简直是应有尽有。 顾云浩看着越来越多的行李,在为家人的关心深深感动之后,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么多行李,可怎么拿。 他还是一如前世一般,觉得出门远行,轻车简从是最好不过的。 最后,看着他奶李氏甚至还找了个小瓷瓶,说是要装一小瓶辣椒酱给他带上。 顾云浩总归是忍不住了,忙劝道:“奶,这东西已经够多了,再多可就累赘了,毕竟出远门,带太多东西也不方便。” 哪晓得李氏听闻这话,却仍是坚持不妥协。 “你这一路上少不得吃些馒头干粮,这么些天呢,哪里吃的惯,这辣椒酱你平日最喜欢了,还是我前段时间刚做的,你拿着路上吃多好,况且这又不多,带了那么多东西,哪里连着一小瓶都带不上了?” 见他奶如此坚持,顾云浩只得含笑应下。 毕竟是老人的心意,带上就带上吧,大不了到京城之后,让巴九去租个马车。 他此次进京乃是去赶考,赵妍虽然得力,但总归是内宅妇人,有些事情不好出面,因此还是决定将巴九也一并带上。 而赵妍则也是带上了她的丫鬟碧翠。 至于顾云浩在府城的那座小院,原本他是打算空着,待年底顾云涛考入府学之后偶尔去歇歇脚。 但顾云涛却坚持不同意。 “先说我能否考上尚还不知,待考上了府学之后,我再在府城买一处便宜些的房子就是了。” 听闻顾云涛的话,顾云浩瞬间便回过味来。 毕竟顾云涛的妻子高氏即将临盆,即便顾云涛要到府学读书,到时候自然也是要带着妻儿一起。 如此一来,住在顾云浩的小院,确实是不如单独买个住处来的方便。 况且现在府城的房子还并不贵,顾云涛考中了秀才,顾家大房这些年也攒了些钱,在府城买个小房子应当不是多大的问题。 想到这一层,顾云浩也不再相劝,只随他决定。 因着顾云涛到时候准备自己买房,那么他在府城的小院子还是决定租出去。 虽然那个院子小,但好在位置不错,一年得几两租金,也总比空着强。 至于赵妍名下的产业,那提前商量好的,全部交由赵妍的陪房搭理,再有师母赵氏在一旁看着,应当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十一月二日,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顾云浩辞别了亲人宗族,带上赵妍等人进京。 因着是要坐船,家里人索性租了两辆马车,一起到码头送行。 临川县并无到京城的船,但顾云浩已经事先托季航在府城买好了船票,因而他们只需从临川过去,在府城的码头换船也就是了,这并不是很麻烦。 别过了父母亲人,顾云浩登上船甲。 他能感觉到身后亲人们关切不舍的目光,却不敢转身回头,只怕经受不住这样的离别。 船帆扬起,滚滚江水侧舟而去。 顾云浩估摸着距离,晓得已经看不清父母面上的深情,方才回头。 远远望去,码头上仍是立着几个身影,但见那身影越来越远,顾云浩不由心里一酸。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心底一直都是感恩的。 毕竟在这里,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他也有了这么多血脉相连的亲人。 为此,即便家里曾经那般贫困,即便这个时代有诸多的不公,他亦是从未有过埋怨和不喜。 只是在今天,他却是那般怀念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 不为其他,只因在那个世界,不论是交通还是通讯,都是那么的方便。 “夫君。” 身后传来赵妍的声音,顾云浩回了回神:“怎么?” 赵妍面带关切地看着他,还是将安慰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温和一笑,说道:“船甲上风大,还是去舱里吧。” “好。” 看到了她眼中的关心与担忧,顾云浩心中一软,轻声应道。 待到下午,总算是到了淮安府。 到京城的大船已经停在了码头,陆续已经有乘客在开始上船了。 因着行李多,赵妍主仆又都是女子没什么力气,因而顾云浩便雇了一个在码头打短工的民夫帮忙搬东西。 另外再加上他跟巴九,三人不会一会便将行李全部搬到了大船之上。 付清了民夫的工钱,又将行李归整了一番,顾云浩又问了问时辰。 却已经是快到开船的时候了。 原本想着在临行前进府城一趟,现在很显然时间是不够的。 “夫君,累了吧?先擦把脸。” 赵妍找船家打了盆温水,又洗了帕子递给他擦脸。 见状,顾云浩自然也是接受妻子的好意。 “妍儿,这个你先收好。” 擦了擦脸,顾云浩将帕子放在一边,又从身上取出了一个钱袋,交到赵妍的手中,说道。 “这,这是?”看着手中的钱袋,赵妍面带疑惑地问。 “咱们到京城的花销,你好生收着。” 顾云浩笑着说道。 这次到京城,他一共带了七百五十两银子。 原本家里是有八百两二十的,只是顾云浩合计了一下,觉得实在是花不了那么多。 就觉得只带个六七百两,便已经足够他们的花销了。 毕竟他此次离家之后,家中有个什么事情一时也顾不上,还是应当给父母留些银子在身边才安心。 对于卫氏跟顾长光而言,自然是想将全部家当都让儿子带上才放心,毕竟有那么句话叫‘穷家富路’嘛。 因此,在父母的连番劝说之下,顾云浩也只得退步,最后带上了这七百五十两银子,最后留了七十两在家里。 临行之前,为了方便,他又拿着这笔银子去汇通钱庄,换了六百两的银票。 毕竟虽然这路途较远,但路上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不如换成银票带在身上方便。 反正这汇通钱庄遍布全国,到时候他们在京城需要的话,也是可以随时去兑现银的。 而剩余的一百五十两,则为了预备路上应急或是花销,顾云浩便让钱庄铸成了五个二十两一个的银锭子,外加换了五十两的碎银子。 “怎么这么多银子。” 赵妍打开钱袋,当下也是有些没有想到,便道:“夫君,你身上也该带些钱才是。” “我身上还有二十两碎银子呢,且够用了,你是女儿家,自然比我细心,这钱你收着就好。” 顾云浩笑着解释道。 他还是不太会管家。 再加上不论前世早早便过世的父母,还是这个时代的父母卫氏跟顾长光,那都是当妻子的管钱,他也习惯了这种管家方式。 毕竟让自己妻子管着家里的钱财,那也是对妻子的一种信任嘛。 既然决定要好生对待赵妍,他便要尽力做好。 赵妍是个极聪明的女子,自然是明白丈夫如此行径所表达的意思,当下心中自然是感动不已。 好生将那钱袋收好,赵妍并未多说什么,只笑着点头应下:“夫君放心。” 于她跟顾云浩之间,有的事、有的话,两人皆有默契,其实并不需要多言。 第96章 第96章:京城 连着坐了十几天的船,总算是到了京城。 立在甲板上, 看着越来越近的码头, 顾云浩只觉心情舒畅不已。 “夫君,天气凉, 这船上风大。” 身后响起一个清丽的女声,接着便只觉身后一暖,原是赵妍拿了一件墨绿色的大氅披到他的身上。 “妍儿, 你今日身子可觉得好些?” 顾云浩看着她有些憔悴的面容, 心中亦是觉得不忍。 闻言,赵妍却是一笑,说道:“无碍,方才我跟碧翠已经将行李收拾好了,等会船靠岸之后, 只找民夫搬下去就好。” 许是快要下船的缘故,赵妍的面色比前些天要好上了许多。 见她精神还好,不似强撑的样子, 顾云浩也放下了心, 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道:“待会靠岸之后, 估摸着往来人多,咱们也不着急,待人少了之后, 再慢慢下去。你只管好生歇着, 其余的事一切有我。” 即便在这途中, 船有三次靠岸补给,他们也能趁机稍微下船走动走动,但总归也就那么两三个时辰的时间。 其余这十多天,基本都得闷在船上。 就算是他这个大男人,尚且觉得难受的紧,更何况赵妍了。 不过赵妍虽然是个女子,但却是个心性坚毅的,这一路上纵有各种不适,却从不多言一句。 也正是因为如此,顾云浩颇为心疼自己的这个小妻子。 京城的码头,自然不是他们淮安府可比。 只见这码头绵延数里,每一处泊口都停了不少船只,远远看去,竟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民夫船工亦是数不胜数。 端是一副百货山积、帆樯如林的景象。 船靠岸之后,当下便有不少民夫围了过来。 毕竟他们这船一看就是远行而来,船上的船客行李多,大部分都得请民夫帮忙。 顾云浩看着来往不断的人群,也不着急下船。 反正已经在船上待了十多天,也不怕多等这一会。 毕竟他们行李又多,还有两个女子,还是谨慎一点的好,没必要去跟这些人挤。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船客们大多都已经下了船,顾云浩方才嘱咐巴九去请民夫搬行李。 下船之后,又租了个马车,方才进了城。 作为华朝的首府,雍京城自然是繁华无比。 街道两侧商铺摊贩不断,各色叫卖说笑之声亦是此起彼伏。 就连街上往来的行人,神色间也大多带有几分皇城百姓的自豪之色。 一路上,赵妍亦是掀起车帘,满目好奇地看着外面的繁华与热闹。 只见她脸上尽是兴奋之色,顾云浩不由笑道:“岳父曾经也进京参加会试,妍儿可还记得当年这雍京城的景况?” “那个时候我年纪还小,且有父母在身旁,自是约束了不少,哪里能细看这些。” 赵妍回过头来,看着他笑吟吟地说道。 “哦,岳父岳母在就约束不少,夫君在就不觉得约束了?”看她如此欢喜,顾云浩不由打趣一句。 “那是自然。” 闻言,哪晓得赵妍并不多言,却是笑着直接说了这么一句。 见状,顾云浩亦是一笑。 作为一个男人,妻子的信任和依赖,虽然有时候算是一种负担,但其实更是一种甜蜜和幸福。 随即又看着她面色还是有些苍白,顾云浩还是有些担心,便道:“待会找家客栈落脚之后,去寻个大夫替你瞧瞧。” 京城的客栈自然不是淮安府可比的。 在淮安府一家尚算不错的客栈,若是在平时,一间房也不过是三百文一天。 而京城一间寻常的下房,也得要七百文,稍微好一些的中等房,那更是要一钱银子。 他们一行四人,自是要三个房间的。赵妍本是想着就号三个下房将就两天便是。 但顾云浩却是想着赵妍从未吃过什么苦,还是决定要了两间下房,一间中等房。 毕竟也就住个两三天,待他们租好了房子便搬走。妻子本就身子不适,没必要为了省两个钱让她受委屈。 安顿好了之后,又吃过了午饭,顾云浩便让巴九跟碧翠先休息休息,明儿再一起出去租房子。 而他自己则是决定先陪着赵妍去看大夫。 因着好好的休息了一晚,次日大家的精神便好了许多,就连赵妍亦是面色开始红润了起来。 “巴九,你今日无事就去街上打听打听,看看这京城租房都是些什么价钱。”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决定先不着急去房牙行,待打听清楚了再说。 毕竟他们初来乍到,若是不了解行情,很容易被人糊弄。 “没问题,这事交给我就行了,浩哥你放心。” 巴九已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跟着顾云浩这些年,又是认字又是长了见识,做这些事自然不成问题,当下便拍着胸脯应下。 这边赵妍也是吩咐碧翠,让她今日去一趟江家,去看看江清华是否在府上。 江清华乃是江程云的独子,是顾云浩的师兄,更是赵妍的表哥。 江家在京城是有住处的,原本江程云夫妇让顾云浩两人上京之后,就直接住在江家。 但顾云浩觉得还是有些不便,便推辞了。 在客栈住了三天之后,顾云浩他们便租好了房子,一行人雇了个马车,搬了过去。 这房子是一个一进的小院,整体上的格局倒是跟他在淮安府那个小院子差不多。 只是这院子的天井要稍微小上一些。 “这京城的房子可真是贵得吓人,这样一个小院子,咱们只租半年,都得要二十两银子,这要是在咱们淮安,最多就是五两。” 巴九一面搬着行李,一面抱怨京城的房价。 这小院虽然看着不大,但租金却是不便宜。 若是租一年,得要三十五两,半年却是要二十两银子。 他们此番进京是为了明年的春闱,因而顾云浩便决定只租半年。 “夫君,我这次上京也带了一千两银子。若是买个宅子,咱们的银子是足够了。” 赵妍也是觉得这租房不太划算,遂建议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又思忖了一番,决定还是先待明年春闱之后再说。 虽然说京城居不易,但这两天他也了解了一下,知道一些行情。 在京城若是要买一处二进的宅子,还是需得花上五百两银子左右。 他们此次进京,一共带了七百五十两,在路上这些天,一共花了四十多两,即便现在买个住处,手头的银子也是够的。 只是他尚且不知明年春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是考不中,那自然是要回淮安的。 此时也实在不必着急买房子的事。 “待春闱之后再说吧。” 决定之后,顾云浩也不再犹豫,直接说道。 见他已经作出了决定,赵妍自是依着他,也不再多言,当下便一起收拾屋子。 院子的东厢房自然是顾云浩跟赵妍的卧室。 一应衣裳和穿戴之物,都搬了进去,碧翠跟赵妍两人忙着收拾个不停。 而西厢房,则被改成了顾云浩的书房。 这次顾云浩上京,还是带了不少书。 有他自己抄的,也有在书肆里买的,装了满满的一箱子。 跟巴九一起将那箱书抬进屋子,顾云浩一本一本的将书放在那个简易的书架上。 “浩哥,读书人可真是费劲,走到哪里都得背着这么多书。” 巴九看着那满满当当的书,不由感叹道:“若是再过几十年,你读过得书更多,那岂不是出一次门就更费事了。” “书是读书人的根本,自然是要随身带着的。” 闻言,顾云浩又将没放整齐的书籍理了理,笑道:“只是也不会像你说的走到哪里,便全部背上罢了。” 与巴九闲言两句,顾云浩便问:“你别在我这忙活了,先回去把自己的屋子收拾了,不然晚上可是没睡的地方。” 因着他们一行就四个人,故而住的算是宽敞。 院子的西侧乃是厨房跟柴房,而院子东侧跟前门处,都各有两个房间。 巴九自己选了挨着门口的那一间,说是挨着门边上睡,能随时看着点门户。 “好嘞,我这就去了,浩哥有什么事可得招呼我啊。”巴九笑呵呵地应下,便自去铺床拾掇房子。 四个人前前后后忙了一整天,及至晚间,总算是安定下来。 次日,顾云浩吃过早饭,便出了门。 此时的大街上,已经是热闹非凡。 雍京城的格局很是方正,自皇宫宫门而出,由朱雀街直连南城门。 朱雀街的两侧,也因此被分为东城跟西城。再另有各街道分布其间,将整个雍京城划成许多方正的小块。 因着皇宫在雍京的北边,故此北城的地价可谓是寸土寸金,寻常人即便是有银子,那都是极难在北城置业的。 顾云浩一路到了北城,又问着找到一处大宅门前。 只见这宅子看着便很不一般,三间兽头大门之前,两个小厮分列两旁。 而那宅门之前,却是一块金漆大匾,上书‘孙府’二字,看着笔走神龙,气势十足。 理了理衣衫,顾云浩走上前去。 第97章 第97章:他乡故知 “哪里来的书生, 可知道这是何地, 还不快速速退去。” 那门口的小厮见他虽是衣着朴素,但是一身书生打扮, 只当他是上门投拜帖的书生,便忙拦道。 不得不说, 这些小厮虽然不通文墨,但在官家当差这么久, 也多少知晓其中一些事情。 明年乃春闱之年,各地举子到京之后,大多都会给当朝的官员投递拜帖,希望能见一见这些当权者们。 其中缘由不必多想, 自然是为了借此得到这些高官们的赏识,从而攀附。 即便会试规矩森严, 不得徇私舞弊,一切都得凭实力方才能高中, 但这也并不妨碍这些举子们的投递拜帖的热情。 毕竟举子们所图的并非乃是会试,而是想要在高中之后,寻得一个靠山, 从此平步青云罢了。 当然,举子们投帖的官员,也大多都是在朝中颇有威望, 手握大权之人。 对于那些朝中的官员们来说, 对此也大多是各有各的态度。 有的官员则是并不介意见一见这些赴考的举子们。 毕竟这些举子之中, 会有一部分人是来年的进士, 今后亦将步入官场。 施恩当尽早,自然是早作结交的好。 但有的官员却是对此并不感兴趣。 有一种是权势过大,并未将小小的举子放在眼中。 另一种则是刻意回避,不想沾染,以免牵扯过多。 在京城这三天,顾云浩去过了越省会馆,也跟他们越省的举子有过交流,对当下举子们投帖的情况知晓了不少。 位居内阁之首的三位宰相,这段时间收到的拜帖,简直可以用箩筐来装了。 只是三位宰相终归事忙,几乎都是没怎么见这些举子的。 仅有副相陶明哲,会偶尔抽空见上一两个颇有才名之人。 其次,内阁的各位阁老,也是不断有人登门请见。 但也不晓得是为何,今次这些朝中大员们,好似都颇为低调,基本都很少接见这些举子们。 顾云浩暗暗揣度缘由,觉得可能真如老师江程云所言。 估计皇上的身体恐怕真的出了问题。 当然,这些事情尚且与他无关。 他今日到孙府,自然是为了拜访孙惟德的。 一则是要将江程云的书信送到。二则,孙惟德也算是他的师祖,他上京之后,理当按着礼数前来拜访。 只是看这小厮说话,显然是将他当作那些寻常递拜帖的举子了。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见着那小厮误会,顾云浩也不急恼,只笑着给那小厮递上一块碎银子。 “这位小哥,在下乃是越省淮安人士,右相大人的弟子江程云江知府,正是在下的业师,今次上京,恩师有书信一封,要在下带给右相大人,还望通融禀报一声。” 见着顾云浩如此说,那小厮哪里还敢要他的银子,忙推了回去,笑道:“公子客气了,既然是江大人的弟子,那小的自会禀报,只是右相大人三日后方才休沐,公子怕是要三日后才可见到。” 闻言,顾云浩含笑递上拜帖,对那小厮道谢:“有劳了。” “公子客气。” 自听闻顾云浩身份之后,那小厮言行之间客气了不少,当下便接过拜帖,拱手一礼道。 见状,顾云浩便也不多留,直接告辞。 毕竟孙惟德乃是当今右相,可谓是大权在握。 即便自己乃是江程云的弟子,但人家又不晓得,自然不会这么快就接见他的。 顾云浩心知这些,因此他原本就没想着今天便能见着这位大名鼎鼎的内阁之首。 递交了拜帖之后,顾云浩便安心在家温书。 当然,他偶尔也会出门去越省会馆,跟同乡的举子们交流交流。 今年的越省乡试,他淮安的同窗好友,李文旭跟季航也是取中了举人的。 他们先前相聚之时,两人也说过有意参加明年的会试,只是三人总归是不得同行罢了。 季航因着岳鸢身怀有孕,因而不得提前进京,是要陪着家里人过完了年再起行的。 而李文旭却是在十月便到了雍京。 不过也难怪,李文旭一心扑在科考之上,想早点来京也是寻常事。 这日,顾云浩踏进越省会馆,便见有举子在此开社作诗。 他对这些诗文之事本就看得极淡,见状只是坐在一旁吃茶旁听,并不打算插言参与。 “云浩,怎么坐在门口?”一个略带几分诧异地声音响起。 顾云浩抬首看去,来人却是李文旭。 李文旭进京早,进京之后,与几名举子合租了一处小院,平日除了温书之外,也会经常到这越省会馆来。 他文采颇佳,不过这一个多月的功夫便在士子中颇有声望。 只是顾云浩还是觉得有些没想到。 毕竟以他认识的李文旭,好似并非是个长袖善舞之人,怎么到了京城之后,居然这样活跃起来? 虽然心中疑惑,但这毕竟是别人的事,他自是不会多问。 “文旭,你亦是来参加这诗社的?”顾云浩笑着问道。 “原本是说来看看,结果临时有些事,来晚了。” 李文旭亦是笑道。 他的眼中分明带着几分欢喜跟得意,但面上却是极力掩藏着。 顾云浩看在眼里,却装作不知。 毕竟谁没个隐私呢? 也不是人人都如楚毅那般大大咧咧地,什么事都往外说。 “云浩,我原是乡试一结束,就准备着上京了,因走得急,倒是连你成婚都没来得及参加。” 李文旭笑着端起茶碗,抿了口茶,说道:“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遗憾。” “你没来倒还好,我可实在受不住那个闹腾。” 闻言,顾云浩也是爽然一笑,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你是晓得楚毅的,他带着陵江书院那些人,差点没把我家房梁给拆了。” 听了这话,李文旭松了口气,又是笑道:“我倒是挺羡慕你,听说弟妹乃是大家闺秀,父亲还是两榜进士出身。” 眉头微微一蹙,顾云浩却是觉得这话好似有些不太好听。 即便这个时代成婚,是要讲究个门当户对。 但从内心来说,他赞同这门亲,一则是因为老师江程云保媒,二则也是因着定亲前见过赵妍,感觉她是一名自己比较欣赏的女子。 只是在旁人看来,可能就不太一样了。 毕竟从事实上来说,这亲事确实算他们家高攀了。 他本是个洒脱之人,虽然听出李文旭话中的意思,转念一思,倒也不甚在意。 反正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便好。 “既是羡慕,何不也早些娶亲?” 顾云浩转而笑着问他。 说起这事,顾云浩还是觉得有些佩服李文旭。 在成婚这件事上,居然比他这个穿越人士还要坚定。 即便是他,也是扛不住家里的压力,娶妻成婚。 而李文旭比他还年长一岁,现在已经是将近二十了,论理早就该到了成亲的年纪。 结果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拖到了现在还未成家。 思及至此,顾云浩也有些忍不住想为他点赞。 这才是真勇士。 “还是未到时候。” 李文旭平淡地一笑,说道:“我还是想先好生读书,成亲难免分心。”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不多言其他,只是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其实先前家中催婚之时,他也经常用说这话。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说到明年的会试。 “今年的天太冷了,这雍京比咱们淮安更是冷上不少,不知春闱之时,会不会好一些。” 李文旭笑着说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若春闱之时,天气还不转暖一些,仅穿一身单衣的话,怕是不少人都得伤风。” “文旭,我看咱们还是得早作准备才好。” 听着顾云浩这话,李文旭也有些诧异,便问:“这个如何准备?” “现下天越来越冷,我看咱们还是尽量少加些衣裳,习惯了这天气才好。” 想了想,顾云浩又说道:“若是不然,等到春闱之时,骤然只穿单衣,我等久居南方,那多半是受不住的。” 听了这话,李文旭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又面带犹疑地道:“你这法子好倒是好,只是我怕还未到春闱,咱们便先病倒下了。” “现在病了,还有时间请医吃药,若是春闱时,那可就只得听天由命了。” 顾云浩说道:“且现在天气还不算最冷,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咱们慢慢适应便好。” 现在快到十二月了,离春闱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想来在这两个月里,让身体适应北方的寒冷天气,应当还是会有些成效。 细细思量了一番,李文旭也觉得此话颇有道理,当下自是点头称是。 过了会子,两人又想起了远在淮安的季航。 看着外面身上穿着厚棉衣的行人,顾云浩仍不住轻声一叹。 “季兄要待年后方才上京,虽是运河不至于封冻,但这样冷的天气在江上飘十多日,估计也是不易,只盼他一路顺遂了。” 第98章 第98章:右相 三日之后, 顾云浩再次到孙府登门拜访。 只是这一次却并非先前一般。 估摸着是右相大人孙惟德有了吩咐,那小厮一看着是他, 忙笑着问好。 “这位公子可算是来了,今日一早, 右相大人便差人问了两三次呢。” 闻言,顾云浩心中还是有些诧异的。 他还是有些没想到,堂堂当朝右相, 居然会将他这个小小的举子看在眼里。 虽然他是江程云的弟子, 也算是能跟右相攀上关系, 但毕竟他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师祖’。 看来这位右相大人, 对老师江程云颇为看重啊…… 顾云浩不会自以为是的觉得是自己引起了右相的关注。 相反, 他心里很清楚,能被这样高看一眼,纯属是因为他乃是江程云的弟子。 “原本想着右相大人或许早起事忙,故而待到下午才来, 倒是在下想岔了。”顾云浩谦逊地道。 那小厮忙笑着说:“公子且随我来。” 点了点头,顾云浩便抬步而入,随着那小厮往宅子里而去。 身为当朝内阁的头号人物,孙惟德的宅院自然是非同凡响。 五进的大宅子,园中堆石成山,挖渠成河,轩榭亭台相间其中, 一花一木皆修整的别具匠心。 毕竟是要去面见当今的权相, 顾云浩一路上, 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公子请先在此处喝茶,小的这便去禀告管事。” 及至一处小厅,那小厮笑着让顾云浩先休息,而自己却说了一声,便匆匆而去。 估摸着这里头的规矩大,顾云浩也不多问,只含笑点头应下,便自坐在厅中等候。 不过一会,却是见着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含笑进来。 那人一面笑着拱手一礼,一面说道:“这位便是顾公子吧?失敬失敬,在下姓王,乃是府上的二管家,右相大人令在下引公子过去呢。” 虽然这人只是个管家,但言谈举止间还是看得出有几分傲气,丝毫不似一般仆人那般。 不过这也正常,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嘛。 “有劳王管家。” 顾云浩客气一句,便跟着王管家而去。 走着走着,却是到了一处竹林茅舍之前。 “顾公子稍候。” 茅舍之前,王管家笑着点头说了一句,便先推门进去,却只片刻之后,又含笑出来,说道:“顾公子,右相大人有请。” 闻言,顾云浩理了理衣衫,见自己并无什么失礼之处,便神色一振,推门而入。 “右相大人在厅上品茗,顾公子请。” 引着顾云浩到那门前,王管家却是笑着说了一句,只往里请,而他自己却不踏入房门半步。 见状,顾云浩也不作他想,点了点头,便抬步进去。 及至厅内,果见临窗处乃有一矮榻,榻上放着一张红木小桌。 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正坐在榻上煮茶。 这人穿着深色布衣,头戴方巾,面上尽是平和淡然之色。 乍看之下,却是像个颐养天年的老人。 又有谁能想到,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右相孙惟德呢? 虽是如此,但顾云浩不敢大意,忙上前行礼道:“晚生淮安顾云浩,见过右相大人。” “来啦?” 闻言,孙惟德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指了指矮榻的一侧,面色一如先前地道:“来坐下,尝一尝我新煮的这茶。” 见他如此说,顾云浩也不言其他,直接应道:“是。” 言罢,便坐了过去。 “你来的时机算巧,这茶刚煮出两分味道。” 这里孙惟德动作熟练地倒了两杯茶,自端起一杯,又示意顾云浩道:“来,尝尝。” 听了这话,顾云浩亦是双手端了另一盏,及至唇间,轻轻呷了一口,又再抿一口,最后放下手中的茶盏。 他确定自己是真的吃不出什么门道来。 毕竟在前世,他也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与一般同年人一样是喝着汽水长大的,哪里研究过什么茶道。 穿到这个时代之后,更是出身艰苦,即便吃茶,也最多是在山上撸一些金银花,或是自家种的桂花,晒干了泡一泡水罢了。 茶道这个东西,对于他来说可谓是个奢侈品。 “如何?”孙惟德问。 “晚生不懂茶道。” 顾云浩觉得没必要佯装内行,遂直接说道:“只是这茶味道淡淡的,喝着有种淡香,其余晚生却是不知了。” “茶只论好喝与否就是了,也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说头。” 孙惟德也不着恼,亦是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着道:“你这孩子既是程云的弟子,也算是老夫门下,又何须在老夫面前这般拘谨,说起来,你还当叫老夫一声‘师祖’呢。” “是,师祖。” 闻言,顾云浩抬首一笑,应承下来,但却仍是不敢放肆,只道:“临进京前,老师有书信一封,嘱咐弟子务必亲手交予师祖。” 说到这里,便自袖里取出江程云的那一封书信,站起身来,双手递给孙惟德。 “哼,他还有脸给老夫写信!” 哪晓得孙惟德却是似怒非怒地哼了一声,方才皱着眉接过信去。 见状,顾云浩不知其中缘故,当下也不敢多言,只得垂首立在一旁作鹌鹑状。 毕竟江程云是他的恩师,若是老师惹怒了孙惟德,他身为弟子,又在立在跟前,少不得是要为老师挡雷的。 孙惟德接过信之后,直接撕开,当着顾云浩的面便看起信来。 只见他时而蹙眉,时而含笑捻须,最后却是直接将那信放在一旁,有些不耐去看的样子。 “云浩?” 孙惟德唤了一声,说道:“你老师信中说,你是有心明年的春闱?” 突然被点到名字,顾云浩有些诧异,但也猜到了是老师江程云在信中提到了自己,当下便直接回道:“是想要一试,毕竟下一科,便得三年之后了。” 哪晓得听了这话,孙惟德却是面上一笑,说道:“还算有志气,不像你那老师,窝在淮安这么多年,老夫几次叫他上京,偏生就是没出息。” 这话一出,顾云浩却是觉得有些想跪了。 淮安府好歹也是有‘粮仓’之称,堂堂一府知府,也是正四品的大员。 在寻常人眼中,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就连他拜入江程云门下这么多年,家里人有时候都还觉得战战兢兢,难以置信。 怎么听孙惟德这意思,好似还有些嫌弃和恨铁不成钢之感? 难怪是权倾朝野的右相,连弟子当个知府,都觉得是没出息…… 而且,他还是有些不明白这位师祖的心思。 老师当个知府是‘没出息’,而他仅仅是进京赴春闱之事,就是‘有志气’? 这是个什么逻辑…… 只是这些话也只能放在心里,顾云浩也并不敢说出口来。 “临行前,程云与你说起京中的境况么?” 这时,孙惟德又问:“当下朝中局势不明,你可晓得?明年的春闱,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呢,你那老师怎么会允准你赴考?” “老师是有提过。” 顾云浩忙应声答道:“只弟子还是想竭力一试,朝中之事,弟子虽所知不多,但若涉及到春闱,亦自会小心。” 其实江程云先前只与他说过几句朝中的局势,并未有什么不放心的样子。 想来老师就是想着孙惟德在,因此才并不担心吧? 毕竟临行前,江程云也是透露过这个意思的。 只是这些话,顾云浩此刻却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哼,你也不必替他遮掩。” 孙惟德何须人也,自然亦是看的明白,当下便直接道:“方才他还在信中要老夫帮着照看你一二,可见分明是看着老夫在此,方才如此不管不顾,也不将朝局与你分说清楚,便允准你上京。” 听了这话,顾云浩更是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好在他这些年来也学会了掩饰,故而面上还是不显。若是换作前世的他,此刻只怕早已是满面通红了。 这事本质上来说,老师自然是真的为他好。 一面怕他因为错过了春闱,再空等三年,一面又担心他卷入是非之中。 索性也不言明清楚,便直接书信一封,将他推给了师祖孙惟德…… 虽然在临行前,老师有说过会让这位当朝右相的师祖照看自己一二,但也没说是这么个复杂的情况啊…… 不过尴尬虽是尴尬,但事情到了这一步,顾云浩也不会故作姿态。 而且再这短短的相处之间,他也知晓这位右相大人,看似对老师满腹不满,实则内里是极为看重。 既然朝中局势不明,甚至来年春闱也会有诸多风险,他自然也当小心为上。 而且老师都是将自己托付给了孙惟德,自然是有他这样做的道理。 顾云浩并非是一个清高的人。 他一个在京中毫无根基的举子,能有当朝右相这样的靠山,又何乐而不为呢? 见江程云都已经将路给铺好了,他自然是没什么可顾忌面子的,当下便转身两步,走到孙惟德跟前,以门下弟子之礼,恭敬地拜道:“弟子初来京中,敢请师祖提点,弟子此生不敢忘此大恩。” 第99章 第99章:局势 “算你小子机灵。” 见状, 孙惟德并无多言,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 顾云浩细察其颜色,见他并无厌恶之态,反而眼中似有欣赏之意,也是心下稍定。 毕竟这也算是攀附了,他与孙惟德这乃是第一次见面,如此行事,他还是有些担心引起这位师祖的反感。 “你那老师倒是惯会躲懒。” 此时, 孙惟德却又是想到了江程云, 当下便有些没好气地道:“老夫如今在朝中一力撑着,他却也是不肯回京襄助,现在倒是好意思让老夫替他看顾弟子了。” 听闻这话,顾云浩当下心思万千。 不为其他,却是觉得这话里信息太多了。 难道身为堂堂右相的孙惟德, 也觉得在朝中如履薄冰么? 而且好似还有些感叹手下无人可用? 这显然已经脱离了顾云浩的理解范围。 毕竟在他以为, 右相如此位高权重,门下应当多得是人投效才对。 “老师平时亦是时常提及您老人家。” 见着孙惟德抱怨老师,顾云浩自然少不得替恩师分辨两句,道:“只是他在淮安为政多年, 想来也是有他的缘故。还望师祖体谅。” “哼, 你只以为淮安是个什么好地方么!” 哪晓得孙惟德听了这话, 却是面带不耐地一哼, 说道:“你尚且年幼, 不知其中利害,也属正常。只是程云为官多年,居然还这般执拗,实属不该。” 闻言,顾云浩更是心中一凛,随即却是担心起来。 难道淮安有什么不妥之处么?那老师岂不是处在危机之中? “弟子愚钝,还望师祖明示,可是淮安一地,有何不妥?” 他现在担心江程云,也不及思考其他,遂直接问道。 “淮安是何地?若是在寻常之时,任一个知府到也并无不可。” 孙惟德此刻亦是幽幽一叹,愁眉微蹙,说道:“只是当下却是离得越远越好。” 淮安? 华朝‘粮仓’! 当下,顾云浩便反应了过来。 既然圣上龙体有恙,朝中的夺嫡之争只怕更是厉害,据称大皇子跟二皇子四处拉拢人手,即便是内阁大臣们,也多各有心思。 自前番洛省科考舞弊一案之后,副相陶明哲跟左相杜允文之间早已势同水火。 而因着王豫之跟茂国公府的关系,左相杜允文与二皇子之间的牵连也是越来越深。 其余几个阁臣,或是各有心思,或是摇摆不定。 难怪就连身为右相的孙惟德,也觉得有些步履维艰之感。 毕竟大皇子跟二皇子斗得厉害,只怕都是想要拉拢这位右相大人吧。 加上淮安之地,虽是不如扬州富庶,但却是华朝的‘粮仓’,且离大皇子的封地蜀中又近。 若是大皇子有意养些兵甲…… 那自然是会想尽办法将淮安握在手中。 想到这一层,顾云浩更是担心不已,忙道:“师祖,那老师现在的处境岂非是凶险非常?” “就连你都明白其中的道理,偏生他却是那般固执。” 说起这事,孙惟德便气不打一处来,亦是沉着一张脸,说道:“去年之时,老夫便告知要他早些回京,只是他却是充耳不闻,及至到了现在这个局势,你以为他又能轻易从淮安脱身么。” 这话乃是实话。 现在的淮安,不仅大皇子有意图之。 只怕二皇子等人,也是紧紧地盯着。 即便江程云此刻想离任回京,大皇子跟二皇子也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毕竟他们那些人,都是不想淮安一地,落在对方的手里。 只是去年开春之时,那却是淮安水患过去不久,淮安之下的数万亩良田耕地,才清淤除障了,是水患过后的第一次耕作。 为此,江程云那个春天都忙着奔走各县巡视。 加之,由于先前的围山引水之策,淮安多了许多天然湖泊。 水患之后,江程云又下令各县在这些山谷之地修建水库,从而固住当初引流的洪水。 或许因此种种,方才没有按着孙惟德的意思,回返京城吧? 毕竟老师在淮安为政多年,淮安水患之后,他又怎么会立即撒手而去。 “师祖,可能是因着当年淮安的水患之事……” “你若不说,老夫倒还忘了。” 顾云浩话还未说完,却是被孙惟德打断道:“掘堤泻洪,倒是好大的胆子。” 说到这里,孙惟德又看了看顾云浩,继续问:“云浩,此事应当也有你的主意在里面吧?” “是。”顾云浩老老实实地答道。 见他回答,孙惟德一时也不说话,就只是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见着如此的孙惟德,顾云浩心中也忐忑不已。 眼下的孙惟德,即便是就这么不说话,但也给人一种迫人的紧张之感,与方才与他品茶闲话之时简直判若两人。 这便是为上位者的气势么? 也对,堂堂右相,宦海沉浮多年,又岂会真的似先前他所见到的那般随和恬淡。 “罢了,都是一样的拧脾气。” 这时,孙惟德又是一叹,说道:“也难怪程云会收你作弟子,原来亦是一个直性子,只是你今后行事,万不可如你老师一般,需得多加思量。” “前次水患,他亦是运气好,若是不然,朝中御史言官的奏本,都能将他淹了。” 听闻这话,顾云浩忙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你在京中,只好生读书温习,以待来年春闱,其余之事,不可多沾染,以免引火上身。”孙惟德吩咐道。 “是,弟子明白。” 知晓这是在提点自己,顾云浩忙答应下来。 “遇着不明缘由之事,且先不论其他,只管来寻老夫就是。” 孙惟德吃了口茶,眉尖一挑,神色间带着几分果决地道:“毕竟你也是我孙惟德门下的弟子,凡事也不要过于胆小畏惧。” “是,弟子明白。” 应下一声,顾云浩心中亦颇为感念。 师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真的是准备照拂自己…… 不过听着孙惟德说话,怎么感觉好像这位右相大人有些护短的意思? 这点简直跟他老师江程云太像了。 “你此来京中,可去过各省会馆?”孙惟德又问。 “弟子才来了几日,并未常去。” 虽然心下疑惑孙惟德为何会突然问到此事,但顾云浩还是老实回答道:“会馆中举子齐聚,大多写诗论文,弟子温书之余,也去过越省会馆两次。” 听闻这话,孙惟德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今后离会馆远一些,莫要参加那些莫名其妙的文社,只管在家温书便是。” 闻言,顾云浩心中一紧。 难道是这里面有什么缘故说法? 不过他本就觉得温书时间有限,需得好生备考来年的春闱,也早没有什么心思去会馆泡着。 因而,见着孙惟德如此说,当下便也连忙点头应道:“是。” “你此来雍京,可见着你师兄清华?” 见孙惟德问及江清华,顾云浩回道:“虽是曾向江府报信,但许是师兄尚未回府,因此还未得见。” 江清华乃是江程云的独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 因着国子监每月方才休假一次,故而进京了这么久,他还未见着这位师兄。 “待你见着清华之后,亦是将老夫今日之话告诉他,要他只跟你在家里温书。” 孙惟德吩咐道:“眼看着要到年下,老夫事忙,无暇再看顾你二人,你且记着,要看好你师兄。” 说到这里,孙惟德又思忖了片刻,继续说道:“你只告诉他,说是老夫的意思,今次国子监休假之后,让他只管在家温书,国子监那边也先不必去了,一切只待明年春闱之后再说。” “是。” 顾云浩应下一声。 总归乃是右相,孙惟德虽在休沐之中,但仍是有人登门拜谒。 这不两人没说了多久话,就见那王管家进来回话,说是内阁中极殿大学士许鸣过府来了。 见孙惟德并无什么再吩咐的,顾云浩自然很有眼力见的起身告辞。 “记得老夫今日所言。” 孙惟德点了点头,又吩咐了一句:“万事不可大意。” “是。” 应了一声,顾云浩便又随着王管家出了这茅舍,一路回返。 这次是王管家亲自将他送至大门口,又道:“顾公子一路慢走。” 这显然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顾云浩当下也笑着说了句‘留步’,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孙府。 走在回家的路上,顾云浩思索着今日孙惟德的话,越想越是觉得心中不安。 若是朝中多事便也罢了,毕竟自来夺嫡争储,那都是凶险异常。 只希望别牵扯到他们这些应考的举子。 不过从方才师祖孙惟德的话中来看,好似事情并不会像他们所期盼的那般简单。 连会馆也最好不要去了么? 国子监也不必去了? 看来现下的局势确实有些微妙啊…… 第100章 第100章:师兄 因着孙惟德的话, 顾云浩更是谨慎了不少。 加之或许是进京有些时日, 士子们大多有些腻烦了每日互论文章, 最近会馆里,更是时兴开社作诗起来。 顾云浩对此更是没有什么兴趣的。 虽然他诗才不错, 但会试又不考诗赋, 只以文章论高低。 他一向是个务实之人, 此刻春闱在即,自然是一心温书, 或是看往年春闱的程墨题库,或是自己练题。 根本不会把有限的时间花在诗词之上, 更不用说还出去参加什么诗社了。 眼看着进入了十二月, 天气越发冷了起来,顾云浩早起一出门,只觉一阵冷风袭来, 当下便身子一颤。 搓了搓脸,慢慢习惯了这个天气, 便在院里活动活动身体。 他本是身体不错的,加上在府学念书之后,又跟着府学的老师学了一套简易的拳法, 虽是打的不好,但也还是可以当作健身来用。 毕竟春闱也是要考那么多天,还是应当早作准备才是。 厨房里各色盆碗之声作响, 那是碧翠在厨房准备早饭。 “夫君, 我瞧着今日这天气又冷了不少, 要不你还是加一件衣裳吧。” 赵妍到了洗脸水回来,亦是在院子里浇花,看他耍完了一套拳,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 顾云浩本就身材瘦削高挑,在这寒冬腊月之际,又穿的少,看起来更是单薄的很。 因打拳之故,顾云浩的额上微微有些汗意,此刻却是拿着赵妍的帕子擦了擦汗,笑道:“无碍的,我这又并非真的只穿了件单衣,没事的。” “还好我听说春闱的时候没有臭号,不然浩哥估计要准备搬到茅房去待几天了。” 巴九此刻也在扫院子,当下也是笑着说了一句,又劝道:“浩哥,你这是来赶考的,又不是折磨自己的,何必呢?我听说春闱之时,考场内会分发炭炉跟木炭。” 闻言,顾云浩只是一笑,并不多言。 春闱之时,考场之内虽然会给考生准备木炭跟烤炉,但是一场连着考三天,估计是不会够用的。 这一点,仅看乡试便可见一二。 当初乡试还是在八月间,还不是一样有吩咐木炭烤炉,但那木炭的数量,也就仅够煮两顿粥喝罢了。 以此来看,只怕会试之时,情况也好不好到哪里去。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此,不如自己早作准备的好。 吃过了早饭,顾云浩便到了书房温书。 自从安定好了之后,顾云浩温书之时,家里其余几人都不会去书房打扰他,即便再院中说话做事,声音动静也小了许多。 书房之内,顾云浩先以四书题做了一篇文章,便练了会字。 他已经给自己制定了温书的计划。 每天早上先以往年春闱及各省乡试的试题做练习,而后练字,再看当科士子的程墨,以此从中查找差距。 待到下午之时,就又反复一次。 之时略有不同的是,上午他主看四书题,而下午则以五经题为主。 毕竟他记忆力不错,对于那些应当学的书,那是早就已经惯熟于心,现在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没必要在成天抱着书反复读。 只是虽然将书本烂熟于心,为了稳妥起见,顾云浩每天晚上饭后,也还是会抽时间看一会书。 果真是好文章啊! 看着往年会试的程墨,顾云浩亦是忍不住赞叹。 如此文章,难怪能取中探花。 此刻,他手中正是拿着当初江程云那一科的程墨。 看着老师当年的文章,顾云浩更是觉得钦佩不已。 细细研读了一番之后,却是已将近午时,顾云浩整理一番书桌,便出了屋子。 走到东厢房,只见赵妍正临窗坐着,神情专注的在缝补什么。 “妍儿,今日天色暗,怎么没点烛火,小心伤了眼睛。” 顾云浩面带忧色,声音柔和地道。 听着这话,赵妍方才留意到有人进屋,一见着是他,当下眼中也皆是幸福的笑意:“这窗纸白净透亮着呢,不信你来这窗下瞧瞧?” 顾云浩行至窗下,坐在那椅子之上,果然是觉得比旁处明亮一些,也是微笑颔首。 “这是在缝什么?” 听着他相问,赵妍也是不言,却是笑道将手中的布料递在他面前,说道:“你摸摸这料子。” 闻言,顾云浩伸出手去,摸了摸这布,心下更是疑惑不已。 怎么这布摸起来好似比寻常的棉布更厚实一些? 细细翻看了一下,却又确实不是什么皮毛毡子之类的料子。 “这是棉布?还是麻布?”顾云浩问道。 听他相问,赵妍也不多言其他,直接笑着解释道:“这是棉布,只是这织布的棉线要比寻常棉线粗上许多,又织的密,因此才比寻常衣料厚实些。” “春闱之时,不是只可穿单衣么?我昨天跟碧翠上街,在衣料铺子里发现了这种布,便买了一些回来,想来用这料子做成的单衣,也是比一般的衣裳能抗风御寒一些。” 说到这里,赵妍顿了顿,又继续笑着道:“只是我的绣活不好,只能为夫君做好衣裳,却是做不出什么花纹图案来,夫君可不能嫌弃啊。” 见她眼中分明没有一丝担心之意,顾云浩也知道她这话仅仅是嘴上这么一说罢了,当下也不由没脾气地一笑。 越是相处久了,他越是发现赵妍性子爽利明快。 虽是对他事事关心,处处体贴,却又极有主张。 不会因着自己是个女子,便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更是未曾有过低眉顺眼曲意奉承的时候。 这显然是与这个时代的大家女子有所不同的,毕竟在这里,女子多是依附男人而活,还讲究个三从四德,特别是大家女子出嫁之后,在自己丈夫面前,都不会过于真切的表露自己。 当然,多数男人们亦是很享受这种被妻子奉承顺从的感觉。 只是顾云浩却是有些不习惯享受那样的滋味。 相反,他更是欣赏有主见有见识的女性,也希望自己的妻子能真的与他交心,而不是简单的一味顺从迎奉。 毕竟,他还是习惯于前世那种男女平等的状态。 虽然他是不打算如前世一些男人那般,当个所谓的‘妻管严’,但也并不想以这个时代男人的特权,去压自己妻子一头。 赵妍显然是个爽直又极有智慧的女子,她有自己的见识,有自己的思想。 对此,顾云浩亦是珍惜不已。 这样的女子,相处起来不累。 “这布料可还有?” 这时,顾云浩又是想起一事,遂而问道。 “倒是买了好些,夫君为何有此一问?” 赵妍一时也没回过神来,当下便面带疑惑地问道。 “若是还有这料子,便叫碧翠也给师兄缝件衣裳,到时他也的参加会试。”顾云浩说道。 闻言,赵妍亦是点了点头,笑道:“夫君放心,若是料子不够,待会下午我再跟碧翠去买一些回来就是了。” “好了,先别缝了。” 看着她又埋头准备继续缝衣裳,顾云浩当下便将那衣料往旁边一放,抓着她的手往外走。 “这样长时间埋着头不好,需得时不时到屋外透透气才行。” 听了顾云浩这话,赵妍知晓丈夫是在关心自己,心中一暖,也不多言,只含笑跟着他出了屋子。 “碧翠,你这羊肉煮的可真香。” 院子里,巴九一面笑着往厨房走,一面大赞碧翠的厨艺。 见状,顾云浩亦是与赵妍相视一笑。 这时,却听闻院外似有叩门之声,随即就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哎哟,开下门吶。” 巴九当下便急急从厨房折了回来,前去开门。 “咦,你找谁啊?” 随着巴九那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却是听见门外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喊道:“哎呀,表妹!妹婿!” 听闻这个声音,顾云浩跟赵妍两人当下便反应过来这人的身份。 两人也不多作他想,当下急急上前相迎。 巴九此时也很有眼力见的将来人请进了院子。 因而,顾云浩刚至门口,便见一个身上挂满大包小包东西的年轻书生走了进来。 这人看着年岁不大,长得极为儒雅秀气,一身的儒衫更是显得俊逸非凡。 只是这人浑身挂满了东西,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一进门便依着远门擦汗喘息。 这……这个样子好似又跟儒雅俊逸差的有点远啊。 老师江程云那可是一个内敛务实之人,师母赵氏亦是温柔大方。 因而,在顾云浩的认为之中,他的清华师兄,应当也是颇有君子之风才对。 怎么眼前这个……这个师兄好似不太像啊? 虽然有些没有想到,但顾云浩尚且稳得住,当下便走上前去,与来人见礼。 “学弟顾云浩,见过清华师兄。” “啊?” 哪晓得这人却是急急点了点头,连忙不客气地道:“云浩啊,妹婿,快帮我接一下背后的包袱。” 第101章 第101章:搬家 见着江清华如此, 巴九一时也愣住了。 不是说江知府的公子是一个翩翩君子么? 怎么这个‘君子’看着好似有些不像那么回事啊…… “巴九, 还不快帮忙。” 顾云浩心中亦是觉得有些没有想到,但他一向面上绷得住,当下也是神色不显地吩咐了巴九一声,便自上前去接江清华那背上的包袱。 哪晓得刚伸手托了一下, 也是觉得这包袱重的出奇。 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心中诧异, 但初次见面,他自是不会多问,只帮着江清华将包袱放下之后, 又去帮忙接他身上挂着的那些物件。 “表哥,这都是些什么啊,怎么这么多。” 赵妍跟江清华乃是表兄妹,从小又一起长大,自然熟络非常,当下便直接问道。 “嘿嘿,容我喘口气再说。” 江清华仍是一面解东西,一面对着赵妍一笑, 说道。 差不多将身上的挂着的大包小包解完,方才对着顾云浩拱手一礼,笑道:“哎哟我说妹夫,得亏是你这里离我们家里不算很远, 不然我可真是有命出来, 没命进门了。”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的, 顾云浩一时只觉得自己脑回路跟不上,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面带诧异地看着赵妍。 赵妍会意,当下便问:“表哥,难道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家里搬来的?” “差不多吧,只是有些是我从国子监带回来的。” 说到这里,江清华却又似想起了什么,急急地说:“这一路上磕磕碰碰的,也不知道我那方砚台有没有被碰着。” “表哥,你带着砚台来做什么?”赵妍问。 这时,江清华转过头来,一脸诧异地道:“不是妹婿先前到我家留下口信,说是师祖说了,要我搬过来跟你们一起住着温书么?” 听闻这话,顾云浩当下一个恍惚,险些没站住。 确实有这么回事。 那日他从孙府出来,便顺道去了江家,告知江府的下人并留下地址。 说若是师兄江清华回府,便请告知一声。 当时江府那下人疑惑,多问了一句,顾云浩便也不隐瞒,直接说了右相孙惟德让他们一起好生在家温书的事。 只是他并没说什么要江清华搬家的话啊? 难道是那小厮传错话了? 看着这样大包小包的江清华,顾云浩又是诧异又是好笑。 从方才的三言两语之中,他也开始有些了解这位师兄的性子,因此也并不反感他搬来与他们同住。 反正这个院子大,空房间也还有,能有人一起温书,得空还能互相交流探讨一番,他求之不得。 而且,这江清华既是自己的师兄,又是赵妍的表哥,也不是什么外人。 “师祖确实说让师兄不必再回国子监,只管在家好生温书就是。” 见江清华已然误会,顾云浩自然不会再多言那事,只笑着说道:“只是师兄,你怎会这样过来,家中的小厮呢?实在无法,租个马车也是好的啊。” “原是租了马车的,只是临来的途中,我下了车买个东西罢了。” 江清华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这行李又不算多,也没必要非得要让人家车夫一直等着。” 见状,顾云浩也不多问,直接吩咐巴九道:“快将东西搬到屋里去,下午好生拾掇了房子再说。” “对了这里,这是天香楼的烤乳鸽,表妹,你小时候最喜欢了。” 似想起一事,江清华当下便翻翻找找的寻到一个油纸包,说道:“中午倒是可以加个菜。” 听闻此言,顾云浩瞬间便反应过来。 看来这位师兄途中下车,便是给赵妍去买乳鸽去了。 “多谢表哥,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这个。” 赵妍笑着接下,又是向顾云浩说道:“夫君,你们先忙着,我去厨下看看午饭好了没。” 言罢,便拿着那油纸包到了厨下,跟碧翠一起准备中午的饭食。 这里顾云浩、江清华、巴九三人自然是将东西全部搬到了屋内。 见着江清华一脸的疲态,顾云浩笑着倒了盏热茶递给他,说道:“师兄一路过来,想必是累坏了吧。” “还好,就是那些书重了点。” 江清华笑着接过茶盏,吃了口热茶,只觉身心舒泰,当下便笑着指着那个大包袱,说了一句。 “何必如此麻烦,我这里也是有书的。”顾云浩笑道。 闻言,却哪里晓得江清华直直摇头,说道:“不一样的。” “有何不一样?”顾云浩有些诧异。 “来,我拿一本给你看看。” 说完这话,江清华上前,自那一大包书里取出一本来,递给顾云浩,笑道:“你细看就知道了。” 闻言,顾云浩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一眼看去,只见却是一本极为平常的《大学章句》。 再往内里一翻,却也是神色一变。 只见里面的书页上,竟是写满了注释及读书时的感悟。 再往后翻,却是篇篇如此。 而且,看这笔迹,这些注释分明乃是出自同一个人的笔迹。 竟然有人能将书读的如此细致!就连他自己亦是有些做不到的。 顾云浩当下亦是敬佩不已,自叹弗如。 “师兄,这书上的是……” 其实他心下已经暗暗猜到,但也并不敢肯定,遂而问道。 毕竟以方才那一会来看,好似这位清华师兄,看着并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性子好似也有些大大咧咧,如此的人,真的会将书读的这般仔细用功么? “是我读书时候写的。” 江清华丝毫不掩饰,直接说道:“只是这书每读一遍,便又另有所悟,因此密密麻麻的记了满页,倒是让你见笑了。” “不过好在我自己能看得明白,因此平时温书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借旁人的书来看。” 听着江清华的解释,顾云浩更是觉得这位师兄深藏不露。 一个能将书读得如此认真的人,就凭这份心志毅力,都值得人称赞。 到了这时,顾云浩心里忍不住感叹。 果真不愧是老师江程云的儿子! “师兄,你这书是看了多少遍啊,才会写的这么满满当当。” 书上的字迹分明有些不一致,顾云浩一看便知乃是不同的时间记上的,当下便问道。 “唔,这个倒是记不清了。” 哪晓得江清华却是歪着头想了一会,直接说道:“反正是有空便翻开看看,也没拒是什么时候。” 闻言,顾云浩不由竖起了大拇指赞道:“师兄果真是用心,小弟佩服。” 他一直以为自己读书已经算是刻苦自制。 现在看来,还是不能小瞧这天底下的读书人啊。 即便他已经是如此自制,但这天下之大,说不定用功读书的人多得是,甚至比他更为刻苦的亦是不在少数。 科考一途本就不好走,大家都是卯足了劲在奋力拼搏,他想要从中脱颖而出,必得时刻自省发奋才行。 师兄弟两人又闲聊一会,便见赵妍进来叫去吃午饭。 中午他们原本准备的是吃羊肉锅子,见着江清华来,赵妍又叫碧翠多做了两个菜。 加上江清华带来的乳鸽,倒是满满当当的弄了一大桌子。 “这大冬天的,吃羊肉锅子最是暖和了。” 江清华是个外向的人,为人也比较热情,当然话也比较多…… 一顿饭的功夫,便只见他说笑个不停。 也不知为何,见着这样的师兄,顾云浩心中也是觉得欢喜亲切。 “云浩,你也快吃啊,看你好似比我还瘦一些呢,多吃点肉。” 这没多大一会,江清华已经算是有些自来熟了,当下也不再将顾云浩称‘妹婿’了,而是直接喊起名字来。 “好,师兄累了一上午,多吃点。” 顾云浩含笑应下,说道。 言罢,却是见一双筷子夹了刚涮好的羊肉放在他的碗里。 抬首看去,正是对上赵妍甜甜地一笑。 应承下妻子的好意,顾云浩一面继续往锅子里添菜,一面对江清华道:“师兄,师祖先前说了,要你这次休假之后,便先别去国子监读书,只管在家温书即可。” 听到是孙惟德的意思,江清华当下也不多想,三两下便咽下口中的羊肉,点头道:“既然师祖这般说了,咱们照做就是,最近这国子监里,确实有些人没有将心思放在读书上,不去也罢。” 听闻这话,顾云浩亦是点了点头,说道:“反正即将春闱了,自己温书也好。” 这就像考前突击一样,毕竟最了解自己学业的,还是考生自己,这个时候自己温书,有的时候反而效果更佳。 一顿饭吃完,下午的时间,一家人便帮着江清华拾掇屋子。 他们这院子空屋子多,加上也才搬来,没有什么多余的杂物需要堆放,因而不仅给江清华拾掇了一间卧房,还专门在东侧的房子里给他留个房间做书房来用。 只是他跟顾云浩两人经常一处温书,很少用到罢了。 就如此,江清华跟顾云浩两人一起温书备考,而赵妍则带着巴九和碧翠三人一起为两人打点衣食住行等杂务。 在这样恬淡而又紧张的氛围之中,时间过得飞快,不过眨眼间,一个月便过去了,转眼便到了除夕。 第102章 第102章:节日 除夕这天, 赵妍还是买了不少东西回来。 炮仗、春联、灯笼什么的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春联的字写的不好,还不如让我或是云浩写一副。” 江清华一面跟巴九贴春联, 一面吐槽道。 春联的字,一般都是圆润富态,虽然没有什么笔力风骨,但胜在看着喜庆。 只是若单单论字的话,他们这些读书人自然是看不上这些春联的字的。 毕竟读书人写字,大多讲究清逸俊秀, 最好还要有些气韵才好。 “江公子这话倒是不错。” 巴九也在一旁应承道:“这春联的字看起来胖得很, 好像不太好看。” 他只是跟着顾云浩认过字, 自然不晓得这里头的说道, 只单纯的觉得还是自家的两位公子写的字好。 “有眼光。” 江清华却是为巴九这句话点赞道。 看着眼前这一幕,顾云浩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淡然一笑。 经过这一个月时间的相处,他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稍微了解了一点自己这位清华师兄。 此人学识,那自是不必说的。 仅凭那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注释,便知晓是个心志坚毅用功读书之人。 经过这些时日的一起温书,顾云浩更是觉得这位师兄学识非凡, 并不下于自己。 但是这江清华在学业上能如此沉得住心思, 但在生活中却又好似另一番景象。 江清华为人有些不拘小节, 也比较健谈,甚至可以说有时候话还算是比较多。 但不得不说, 这位师兄待人行事之间, 确实是有一种君子之风。 只是他与季航的君子风度又有不同。 季航是通身的世家气派, 对人谦和有礼。 而江清华却是极为接地气,为人热忱,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亲切,只要他愿意,似乎能很快的跟任何人混成一团。 这才一个月的功夫,便跟巴九说说笑笑,丝毫没有什么距离之感。 自然,顾云浩也是对这位师兄兼表哥颇为欣赏的。 今年,是他跟赵妍第一次离开家人,在外过除夕,心中还是颇为感念。 而江清华却好似并没那么多愁善感的样子。 他亦是第一次独身在外过除夕。 往年,他都是会在节前回到家乡,而江程云夫妇,也会在府衙封印之后,从淮安出发回乡,大家一起过节。 只是今年却是不同,毕竟来年便是春闱,江清华是无法回去的了。 因而,三人便是决定一起过节守岁。 江清华原本就是个喜欢热闹的,自然是欢喜异常,当下也不回江府了,这些日子都只待在顾云浩他们这边。 夜里,吃过了晚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四下鞭炮之声不断,亦是时而有烟花升空。 “咱们也放烟花吧。” 许是被外面的炮仗声勾起了兴致,江清华当下便有些按捺不住了,遂建议道:“也没必要非得分到子时,只留一挂鞭炮到时候意思一下就是了。” 听了这话,巴九跟碧翠自然是忙跟着点头。 他们早就等的心痒痒的了。 “那好吧。就依师兄的。”顾云浩笑着说道。 反正他是无所谓,只要大家开心便好。 “咱们这院子天井小,能不能放烟花啊?”赵妍确实有些担心地道。 “要不去外面巷子里放?” 碧翠见自家姑娘担心,也忙出声道。 “不必。” 江清华却是摆了摆手,说道:“咱们买的烟花都是一些小玩意,不会有多大动静,不会有事的。” 听闻这话,赵妍方才放下心来,笑道:“我还只当是方才看到的那种在空中炸开的烟花呢。” “原本我是想买的,结果这不是没买成么。” 说起这事,江清华明显还是有两分怨念。 “为何?”赵妍随口问道。 “问你家夫君去!”江清华恨恨地看了顾云浩一眼,说道:“他说什么怕你听不惯那响声,会被吓着,简直是托辞。” 听闻这话,赵妍先是面上微微一红,随即笑着道:“表兄,我哪里是那种胆小之人,只怕是你被唬弄了吧?” “动静太大,未免吵着街坊四邻,而且正如妍儿所说,咱们院子小,即便外面的巷子,也并不是很宽敞,还是小心些为好。” 顾云浩笑着解释道。 “好吧,你们说的有理。” 江清华笑着摊了摊手,也不甚在意,直接又喊巴九:“巴九,你倒是找到了没啊?” “来了来了。” 屋里的巴九忙抱了一抱烟花炮仗出来。 “看着这个,那卖火的人说,可是最有意思的。”江清华手拿火折子,便上前点燃了其中一个烟花。 不消片刻,那烟花便‘噼里啪啦’的燃了起来,五彩夺目的光芒随即在院中绽放。 这种烟花虽然看着不如升空的那种华贵大气,但却胜在能近距离观赏,又安安静静的,没有多大动静,确实别有一番意趣。 当下,众人也是来了兴致。 一晚上几人又是说笑,又是放烟火,又是守岁,也算是渡过了一个颇为热闹的除夕。 正月间,顾云浩跟江清华一起又去了一次孙府。 毕竟孙惟德乃是二人师祖,这大节下的,两人自然应当前去拜望。 自然,这次拜望,除了奉上节礼之外,两人又是得了孙惟德好一通说教和提醒。 对于这位师祖的话,顾云浩二人自然是不敢大意,忙连声应下。 此外,想着李文旭亦是一人独在京中,也曾前往探望,只是到了地方之后,却并未见到李文旭。 让巴九留下一些他们新蒸的糖糕和点心,又托了李文旭合租的举子带信,顾云浩也不便多留,直接跟巴九回到了自己租的小院内。 除夕只放松了那么两天,顾云浩跟江清华便又投入紧张的学业之中。 毕竟会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们的时间现在更是珍贵无比。 在埋头苦读之时,却是转眼又到了元宵。 这天夜里,几人吃过了元宵,江清华却是提议说去外面看灯会。 不错,雍京城的元宵节,那是极为热闹的。 不仅有舞龙舞狮,而且还会办灯会。 在这些日子,顾云浩对雍京城的娱乐项目,也是知晓了一些,故而也知晓这元宵灯会之事。 “表哥,这不好吧?你跟夫君会试在即,元宵灯会人来人往的……” 赵妍面带犹疑地道。 她还是怕出现什么意外。 “怕什么,我们都是大男人,还能似那纸糊的灯笼一般风吹吹就破了?”江清华笑着说道:“再则,天天闷在家里读书,脑子也疲乏,不如趁此出去散散心。” 闻言,赵妍还是有些担心,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却是听闻身边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就依师兄所言。” 顾云浩笑着看向赵妍:“妍儿想必也是很少逛灯会吧?走吧,咱们也出去看看。” 见着夫君也说了这话,赵妍自然是没有话说了,当下也点头答应。 巴九跟碧翠,更是巴不得这一声。 当下几人关好了门窗,便往朱雀街而去。 雍京的灯会,是自宫墙之外,沿着朱雀街一路往南来办的。 到了街上,直接已经是挤满了人。 朱雀街的两侧,早已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将整个夜晚照的如白昼一般亮堂。 另在南城门口,还时不时有烟花升空,看着更添几分热闹喜庆。 看着这样热闹的场景,还真有几分辛弃疾那首《青玉案》所言的味道。 他们随着行人往前,一路走一路看。 期间,见着赵妍盯着个猴子灯笼发呆,顾云浩便笑着上前与她买了下来提在手中。 巴九跟碧翠此刻亦是四下走走看看,说笑个不停。 “这人越来越多了,前面的好似也没什么意思,咱们不如找个茶楼坐一会吧。” 江清华踮了踮脚,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人头,当下便建议道。 闻言,顾云浩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 毕竟已经走了这么久的路,他还是有些担心赵妍有些累。 “好,正巧有些口渴。”顾云浩笑着说道。 几人又是找了一处茶楼。 因着有女眷,故而也不坐大堂,直接去了二楼一间临窗的雅室。 吃了口茶,江清华笑着说道:“唉,方才咱们还是出来晚了,若是早一些,只怕也没这么多人。” “罢了,能凑个热闹就是了,你还真准备将整个雍京城逛上一遍啊。” 顾云浩笑着怼了他一句。 “哎哟,浩哥,你看那是不是李文旭李公子?” 这时,却听见巴九指着窗外一处,面带诧异地道。 闻言,顾云浩也看了过去。 只见在外面街上,正停着一个华丽异常的马车,那马车之旁,站着两女一男,而那位男子却是一俊秀书生,不是李文旭更是何人? 李文旭好似与那两名女子又是说话又是比划了一会,便见那两女登上马车去了。 “那不是徐家的马车么?” 这时,江清华的声音响起。 “徐家?”顾云浩回过头来,面带疑惑地看着他。 “唉,你只看你那位好友,难道便没注意到那马车上的灯笼么?”江清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那灯笼是分明写着一个‘徐’字。” 经他一说,顾云浩亦是回想起来。 方才那马车两侧,可不是挂着两个‘徐’字的灯笼。 “只是不知这个徐家,又是哪一家。” 不知为何,听到江清华的话,顾云浩心中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能哪个徐家,自然是礼部左侍郎徐景那个徐家。” 江清华直言道:“寻常人家,哪里会有那般华丽的马车,且方才你那好友在那里比划个不停,我更是确定,那名身着华贵的女子,便是徐景的独女。” “为何?”赵妍此刻也忍不住出声道。 “因为徐景这位掌上明珠,乃是一位哑女。” 江清华说完这话,便忍不住看向顾云浩,一脸忧色地道:“云浩,你这位好友只怕是不简单,今后还是远着些好。” 此时,顾云浩亦是百感交集。 李文旭居然会搭上了徐景…… 为何偏偏是徐景。 第103章 第103章:开考 会试的日子是固定了的,乃是从二月初九开始。 一共需得考三场, 每场三天, 期间亦是间隔一天, 考生可以稍作休整。 这跟乡试的时间安排基本上是差不多。 元宵过后,会试就近在眼前了,顾云浩跟江清华自是在家里温书。 而令人担忧的是,这天气似乎丝毫没有回暖的迹象,仍然是冷得彻骨。 赵妍这些日子亦是忧心不已。 即便她跟碧翠两人,已经为顾云浩和江清华准备好了会试的衣裳, 那衣料要比寻常布衣厚上许多。 但很显然,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 即便再厚的单衣只怕也是抗不住的。 这日,江清华难得的没有在家温书,而是出门去赴宴。 毕竟说是他国子监里的好友成亲,他总归还是觉得应当去道贺道贺。 江清华回来之时,戌时都已经过了。 顾云浩此刻亦是在书房看书,见着他推门而入, 不由笑道:“师兄吃喜酒回来了?怎么身上却好似没什么酒气的样子。” 话音落下,却见江清华并无什么反应,反而是一脸闷闷地进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见状, 顾云浩不由暗暗诧异。 他这位师兄一向是个爽直的人, 现下竟是如此面色, 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事? “师兄, 怎么了?”顾云浩问道。 “云浩,这事我还是告诉你吧。” 闻言,江清华面色犹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神色复杂地看着顾云浩,说道:“这些天咱们都没出门,压根是不晓得外面的消息,今儿我才知道,咱们这一科会试的主考官正是礼部徐景。” 听到这个消息,顾云浩也是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 他赶来京中会试,居然恰巧碰到了徐景担任主考官? 顾云浩顿时觉得心中一阵腻烦。 本朝会试的主考官一般都是两人。 寻常来说,大多是一位主考出自礼部,而另一位则是出自翰林院。 原本内阁大学士亦是可以担任会试总裁的,但顺德帝即位后,为何削减内阁权柄,特意下旨,不允准内阁官员担任会试主考官。 这样一来,各科会试的主考,都是从礼部跟翰林院中选出。 翰林院那边,顾云浩未曾关注过。 但是礼部这边,他却是曾私下打听了一下。 基本上都是礼部左右两位侍郎轮流担任主考官。 要知道,上一科出于礼部的会试主考,正是徐景啊。 按着之前的惯例来说,这一科应当是礼部右侍郎袁振才对。 也正是因为这个关系,顾云浩方才对今科的春闱还抱着一丝期待。 怎么居然还是徐景的主考官? 想到这里,顾云浩的面色也是有些不好了。 要知道会试的主考官,于士子而言,还是颇为重要的。 这个时代讲究一个天地君亲师。 虽然会试之后,进士们可称为天子门生。 但在实际官场之中,大多还是会将当科的主考官奉为座师。 一想到若是今科高中,徐景便称为他的座师,顾云浩只觉得整个人都不舒坦。 看着他面色不善的样子,江清华也不由叹了口气 毕竟江家亦是出于越省,江清华也还是很清楚陵江书院的名头的。 当初陵江出院被查封,他即便是身为京中,也是有所耳闻,只是不晓得其中的缘由罢了。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江清华方才清楚,原来当初乃是徐景一纸令下,陵江书院方才被封。 而自己这位小师弟,居然也是陵江书院的学生。 “其实也就是个名头罢了。” 江清华叹了口气,劝道:“咱们虽然是读书人,但也不必过于迂腐,若是在意这些虚名,反而容易受其牵累。” 闻言,顾云浩也是闷闷了好一会,方才说道:“我自是不会认他为师的,只是觉得心里有些膈应。” “那总不能因噎废食,放弃这次春闱吧?” 江清华劝道:“官场之中,尔虞我诈,你看每科士子那么多,又有几个会试出来的进士,是认真投身在会试座师门下的?” “师兄说得对,是我过于在意了。” 顾云浩此刻也想通了不少,虽然心中仍是觉得有些腻味,但也整理好了心态:“既然已经准备了这么久,怎么能因着这件事便轻言放弃?” “即便是徐景的主考官,亦是不能动摇我分毫的决心。” 见着顾云浩如此说,江清华也是点头称赞:“这才是好男儿该有的气魄。” 主考官一事,虽然让顾云浩颇为介意,但也总算是影响不大。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一起温书备考。 在紧张和忙碌之中,终于到了会试这一天。 二月初九,不过才三更天,顾家小院里众人都已经忙活了许久。 顾云浩跟江清华两人穿上了赵妍为他们准备的衣裳,吃过早饭,便提上考篮出门。 刚一出屋子,顾云浩只觉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当下身子忍不住一颤。 这天也太冷了…… 转身看一旁的江清华,只见他亦是双手环臂,一脸无奈。 “夫君,考篮里面放有御寒的枣酒,记得若是受不住了,便喝上两口,多少也能暖暖身子。” 赵妍将顾云浩的考篮递给了他,颇为不放心的叮嘱道。 “恩,知道了。” 顾云浩接过考篮,检查了一遍并无什么遗漏,便笑着对她说道:“在家等我。” “浩哥,马车牵来了,咱们出发吧?” 这时,巴九喘吁吁地跑进来,说道。 “好,咱们走吧。”闻言,顾云浩点了点头,招呼一旁的江清华道。 言罢,两人自是提着考篮出门,坐上马车,一路往贡院而去。 “云浩,我一向是晚上都是要睡四个时辰,否则第二日必然没什么精神,怎么今日我竟是一点都不瞌睡。” 马车上,江清华说笑道。 这黑乎乎的夜色之中,顾云浩也看不清他的面色,但见他如此说,想必眼下也少不了青眼圈的。 “师兄,这离贡院还有一会,不如还是稍微打个盹吧?”顾云浩建议道。 哪晓得江清华却是摇头说道:“我是真不骗你,我现在真是一点都不瞌睡,说来也是怪事。” 闻言,顾云浩哪里不晓得他是过于紧张的缘故。 但在此时,却是怕影响了他的心境,自然也是不好多说的。 只是他自己还是觉得眼睛有些发酸,遂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师兄自便,我这里可是要歪一会了。” “恩,好,你睡吧,等到了我就叫你。”江清华亦是笑着说道。 他们的小院距离贡院较远,加上这一路上车马多,顾云浩估摸着约要半个时辰左右,便也不多想其它,直接拿着毯子盖在身上,歪头在马车里打盹儿。 这会试一进场,便会发卷,他可不想进场后的第一天,便昏昏沉沉的浪费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外面人声嘈杂了不少,顾云浩亦是身子一动,醒了过来。 “咱们这是到贡院了?”顾云浩揉了揉眼睛,掀开车帘,只见外面人山人海,当下便问道。 江清华点了点头,说道:“到了,才说准备喊你呢。” 待巴九将马车停好,两人下车。 嘱咐了巴九两句,顾云浩便让他先行回去。 “人可真多啊。”看着贡院前仍不断赶来的举子,江清华不住地感叹。 顾云浩亦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据说今科参试举子有四千多人,而本朝每科春闱,录取人数大多是在三百人左右。 看着眼前这么多举子,顾云浩也是心中没底。 他果真能在这么多人之中脱颖而出么? “走,别看了,越看越是紧张,咱们先去入场口等着吧。” 江清华应该是亦有同感,当下便拍了拍顾云浩的肩膀,说道。 两人一路到了入场口,等候搜检入场。 会试的入场时的严苛程度,那自然更是比乡试更甚。 但好在搜检的士兵们都是颇有经验,动作还算麻利,不过一会功夫,顾云浩便也经过了搜检,提上考篮进场。 领取考舍牌之后,在士兵的指引下,寻到了自己的考舍。 看着考舍那显然并不牢实的顶棚,顾云浩也不着急其他,却是直接在考篮里找出了油布纸,将那屋顶封住。 有着先前乡试的经验,这次春闱,他专门也带了几张油布纸上。 只是此次却并不是为了怕下雨,而是为着防风。 毕竟现在天气这般冷,这考舍里又透风,用油布纸遮挡一下,也是好的。 封好了考舍里的漏风口,顾云浩放下心来,擦桌子等候发卷。 发卷之时,正是辰正时分。 在此时,差役们亦是会分发首场考试的三支蜡烛。 顾云浩接过考卷,先是将正卷收在考篮内放好,再开始看那试题。 试题还是一如往年春闱,一共九题。 这个题量其实跟乡试差不多,只是不同的是,本朝会试,并不会考应试诗。 因此这九题,分别是四书题五道,五经题四道。 这就是摆明了要考士子作文章的水平了。 第104章 第104章:会试 现在太阳刚升起不久, 天气还是比较冷。 顾云浩只觉整个手早已被冻僵, 更别论什么提笔作文章了。 看着对面的考生急急研磨, 他却是并不着急。 先拿着试题琢磨了一阵, 心中对整篇文章有个大概的思路,再思忖一阵。 直到基本已经称得上成竹在胸之时, 方才往砚台里倒入一些清水, 开始研磨。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皆是用的右手。 这只不过是为了让右手多活动活动, 免得等会下笔还觉得手僵罢了。 不过顾云浩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体质,也低估了这天气的寒冷程度。 研磨之后, 右手仍是有些僵硬之感,这时天色尚早, 寒气还未褪, 他也是没有办法,只得拿出枣酒来喝了一口, 随即哈了哈气,以至于让手上有点温度。 感觉手没有那么僵硬了,顾云浩忙提笔沾墨, 开始在稿纸上下笔。 并非是他没有想到以碳炉子来取暖。 只是个木炭有限,虚的合理使用才好。 再则,现在乃是早上辰时, 太阳初升不久, 只需熬过这一会, 天气便会转暖一些。 因此, 实在是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来浪费木炭。 因着手上有些僵,顾云浩写出来的字也就没那么漂亮。 不过这也无碍。 只不过是稿纸嘛,又不是正卷,卷面怎么样,字写得好不好看,都是没必要计较那么多的。 慢慢的,天气转暖一些,顾云浩手也没了先前那般僵硬,就连双脚,也是感觉没那么木了。 他现在做题的速度快了不少,只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将第一道四书题做好了。 因着前次乡试的经验,他还是决定先继续往后面做题,并不着急删改誊写。 毕竟要在这考场内待三天,谁知道后面是个什么情况,还是先趁着现在状态好,赶紧做题才是正理。 这一上午的功夫,顾云浩全幅身心投入,直到午间,他已经做好了三道四书题。 午正,乃是午饭的时间。 这时,有士兵推着食车,在考棚之间的甬道上来回为考生们分发食物。 不错,春闱之时,一日三餐考场内都会提供。 不过这一次性提供几千考生的饭食,必然也不会有多精细。 只是考生们对此已是心有准备,也没有人会去奢望考场内能吃的好,一般都只求能有口热的吃便很是满足了。 除了考场内提供的饭食,各考生们也还是可以带一些点心或是干粮。 只是这样冷的天气带干粮,大多过了一天便硬邦邦的,多半都是吃不下去的。 今天的午饭乃是一碗粥,再加两个肉包子。 顾云浩接过自己的午饭,先是试了试温度。 还好,这粥还带着点余温,并不是冷的。 而那包子,虽然还不至于多硬,但已经是有些凉了,只怕里面的肉馅也好不到哪里去。 见状,顾云浩便将里面的馅挖出来倒掉,就着那粥,将两个包子的面壳吃了下去。 将碗放到一边,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身子。 便又坐下继续做题。 或许是因着天气暖和一些,顾云浩这天下午竟不仅将那三道四书题做完。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气温也降了不少。 看了一眼仍旧摆在考篮里的三只蜡烛,顾云浩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休息。 不得不说,雍京的二月可真是冷啊。 在夜里更是觉得让人经受不住。 顾云浩不过在那木板床上躺了一会,便觉得浑身又僵又木。 这时,隔壁传来一阵跺脚之声。 想来是那位仁兄忍受不住了吧。 感觉实在是太冷了,顾云浩还是决定生碳炉。 往碳炉里放了一些木炭,再用火折子点燃一旁的小木屑,小心翼翼地将那木屑放进去,再轻轻的扇着。 不一会,木炭便被点燃了,顾云浩感受着这一抹温暖,只觉整个人也活了过来。 先是拿木炭在整个木板床下烘了一遍,再将考篮跟试卷放远一些,顾云浩便将碳炉放在床下,开始躺上那简陋的木板床。 时间还早,顾云浩一时也睡不着,索性现在闭着眼睛,在心里思考后面的四道五经题。 直到将第一题思量的七七八八之时,便有了困意,顾云浩当下不作他想,直接放松身心,翻身睡了过去。 次日,辰时一到,考场内便响起三声击云板之声。 这是在提醒考生们起床呢。 顾云浩此刻亦是清醒过来,当下便拿着帕子沾水擦了擦脸。 不得不说,这大冷的天,用凉水沾帕子擦脸的滋味那叫一个酸爽。 但这也是有些好处的。 这彻骨的寒意,却是让人能瞬间清醒过来。 顾云浩也是觉得整个脑子清晰了不少。 匆匆吃过士兵送来的冷馒头和酱菜,顾云浩又喝下两口枣酒,开始回忆昨晚对五经题的分析和想法。 不过一会,边将昨夜所思全部回想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不少,虽然看着仍有些灰麻,但细看的话,还是能看清了。 顾云浩视力不错,此刻便也不犹豫,直接往手上呵了呵气,就开始研磨沾笔,将第一道五经题作了出来。 因着不讲究字迹卷面,而且这篇文章他又早就成竹在胸,故而下笔很快。 刚过辰正,便已经写好了。 还是一如先前的将写了文章的稿纸收好放在考篮内,顾云浩继续看后面的试题。 现在他还有三道五经题了。 而且幸运的事,身体还算抗得住,除了觉得冻的慌之外,还没发现有什么不适之状。 但考场之内,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顾云浩还是不敢放松片刻,当下便继续埋头做题。 直到午饭时分,他已经又作了两题。 今天的午饭乃是两张烙饼,虽然说是看着卖相不错,但已经全凉了,顾云浩看了看,还是觉得不吃了。 这饿一会事小,万一吃坏了跑肚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从自己的考篮内,顾云浩拿出了一小包肉牛干跟肉脯。 这是赵妍替他准备的。 虽然在这天气之下,肉脯也硬了些,但多嚼几次,也还是能下咽,而且安全是有保障的,不至于吃坏肚子。 吃了些肉脯,觉得没有先前那般腹饿,顾云浩便继续开始做题。 最后一道五经题,他也用时不多,仅仅一个时辰,便完成了。 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应该刚到申时不久。 他已经将题做好,最后只剩下删改跟誊写了。 因着现在天气暖,手也不僵,顾云浩将题润色好之后,便直接誊写到正卷之上。 待到酉正,他已经将三道题都删改誊写好了。 看着天色将晚,又思及气温会开始下降,顾云浩便索性又将全部的正卷收好。 感觉身上有些慢慢发冷,顾云浩也不着急其他,直接将蜡烛点燃,开始删改润色后面的文章。 润色好了之后,也不着急誊写,而是继续下一篇。 待那第三根蜡烛即将燃尽之时,他就已经只剩下最后两篇文章了。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顾云浩见蜡烛即将燃尽,当下忙将桌上的试卷稿纸收捡好,开始生碳炉准备睡觉。 这天夜里,他睡得很安实。 毕竟明天的任务并不重,只需要修改润色最后两道五经题,再将那六篇文章誊写了便好。 次日,刚到辰时,顾云浩便起身来。 拿出昨天剩下那两道五经题的文章,又是修改润色一番,时间才刚过辰正。 今天的天气好似格外的冷,顾云浩觉得不仅手脚冰冷,就连整个人都是木木的。 还好趁着前两天将试题做完了。 心中暗暗庆幸,顾云浩确实直接开始用仅剩的木炭开始生火。 毕竟这样冷的天气,手都冻僵了,写出来的字必然不好看,肯定是不好。 他闲杂只需要誊写那六篇文章,因而还是觉得生火烤一烤,好歹让身子暖和些,手不那么僵了再下笔。 炭火生的很快,不一会,便有了温度。 顾云浩烤了烤火,觉得身子有了温度,手也不再如方才一般僵硬,便将火炉放在脚边,开始提笔誊写那六篇文章。 他不仅字写得好,下笔也颇快,待到午时,便已经全部誊写完了。 小心的待卷上墨迹干了,顾云浩就将全部正卷整理放好,而后是稿纸,再是试题。 这时,首场的最后一餐午饭也送了过来。 顾云浩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一碗面条。 摸着那碗,似乎还有些温度,便匆匆吃了几口。 毕竟肉脯已经吃完了,他也实在是没得选择。 吃过午饭之后,顾云浩开始整理自己的考篮等物,静待散场。 与乡试不同,会试不可提前交卷,但是一到申时便会闭考。 因而这最后一天,许多没做完试题的考生们,都是埋头苦战,根本是顾不上吃饭的。 不过这些与顾云浩无关。 他早已将正卷检查了两遍,且确定没有什么问题,闲杂只管静待散场就是了。 申时一到,考场内鼓声大作,数名士兵走上前来,挨着收走考生们的试卷跟稿纸。 顺德三十年春闱的第一场考试,总算是结束了。 第105章 第105章:晕倒 顾云浩随着人流, 迈出了龙门。 巴九早已牵着马车等候在此。 “浩哥, 感觉怎么样?” 见着顾云浩,巴九一脸担忧地问道。 “还好,可看到师兄了?”顾云浩摆了摆手,拒绝了巴九的搀扶。 “还没出来呢,不过咱们约好了在这个地方, 想来清华哥一会就出来了。” 巴九踮了踮脚, 朝贡院门口看了看, 又转头向顾云浩道:“浩哥, 车上有嫂子让带来的热羹,要不要吃一点?” 闻言,顾云浩却是摇了摇头, 说道:“我还是在这看等一等师兄吧。” 首场考试, 他只觉还算顺利, 整个人也没什么不适。 且方才又在考场内吃了点面,故而现在虽然有些疲惫,但精神还算尚好, 便决定等一等江清华出来。 过了一会, 江清华出来了, 却是跟换了个人一般。 见他面色不好, 顾云浩跟巴九连忙上去搀扶着。 “清华哥, 你这怎么像是跟人打架了似的。”巴九面带忧色地道。 不得不说, 就是连顾云浩, 也是没有想到三天考试下来, 江清华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见他面带疲惫,原本束好的头发此刻也乱糟糟的,身上的衣裳亦是没有先前整齐。 看着哪里还有平时的丝毫风采,分明就如巴九所言,倒像是跟谁打了一架的样子。 江清华无力地摆了摆手,勉强地笑道:“可是饿死我了。” “车上有妍儿准备的热羹,上车吃一点吧。”顾云浩见他还知道饿,也稍微宽了宽心,便道。 先是把江清华扶上车,而后顾云浩又跟着坐了进去,巴九便驾车一路回到了他们的小院。 回到小院,顾云浩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巴九去请大夫。 虽然他是晓得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江清华却是看着有些不大好。 家中,赵妍跟碧翠早已经备下了热水。 两人洗了个热水澡,而后吃下新熬的肉粥,只觉得浑身舒泰。 这时,巴九已经将大夫请了来。 经大夫看过之后,顾云浩的身体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江清华亦只是疲惫些罢了,也并无什么大碍。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这天,两人也顾不得什么白天黑夜,直接倒头就美美地睡上了一觉,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方才醒来。 “这会试实在是磨人。” 江清华一出房门,便见着在院中打拳的顾云浩,当下也是忍不住吐槽道:“要我说,还是还不如乡试呢,虽然热是热一些,但不挨冻就好太多了。” 闻言,顾云浩亦是笑着说道:“乡试之时,也有不少中暑的考生呢。” 两人又是感念了一番科考的艰难。 待至下午,两人便又是开始拾掇第二场要用的东西。 有了第一场的经验,顾云浩跟江清华都是觉得考场内的饭食实在没什么滋味,便都决定这一次要多带些肉脯和枣酒。 对此,赵妍自然是尽心非常,连忙打发了碧翠去酒楼里买了回来。 除了这些,赵妍这两日还想着法子弄了些玫瑰软膏切成小块。 顾云浩见着,也不由赞叹她的心思巧。 毕竟这样既不怕搜检时被掰成碎片,又糯糯的有弹性,不至于放个一天便硬了。 准备好了一应考试所需之物,顾云浩跟江清华两人便早早的歇下。 要知道首场跟第二场之间,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让考生休整,到二月十三这天,就又要开始入场。 同样,还是三更天就得早早的起来。 顾云浩起身之时,赵妍已经到了厨房开始忙活。 看着床头放着一套崭新的厚棉布单衣,顾云浩心中一暖。 赵妍确实想的细致。 当初买那厚棉布料之时,她便多买了些。 因思虑到换洗的时日,故而直接给他和江清华都准备了两套衣裳。 穿上衣裳,顾云浩步出房门,洗漱之后,随即直觉一阵凉意往骨子里渗。 当下忙搓了搓脸,又跺了跺脚,感觉身子松泛一些,便也转身去了厨房。 “夫君,怎么不再睡一会,早饭马上就好了。” 赵妍此刻正在捞锅里煮的鸡蛋,见着顾云浩进来,忙笑着说道。 虽然她已经极力掩饰,但顾云浩还是发现了她眼中的疲态。 细细一看,却是觉得她整个人的面色也苍白了不少。 想来他们在考场内殚精竭虑的同时,赵妍亦是在家里忧虑万分吧。 “妍儿,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顾云浩心中不忍,当下便上前温声说道:“只是我跟师兄都是大男人,科考对我们也算是寻常事,你实在不必过于担心。” “我自是知道你是个极有分寸成算之人。” 闻言,赵妍亦是一笑,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我知金榜题名乃是你之所求,但在考场之内,万事还得顾虑着身子,我只盼着你平安就好。” “好,我答应你。” 顾云浩微笑颔首。 这时,江清华也出了屋子,当下几人一起吃过了早饭,巴九牵过马车,顾云浩两人便准备出门。 屋内,顾云浩拿起自己的考篮,对着赵妍一笑:“妍儿,在家莫要过于担心,我跟师兄都有分寸。” “好。” 轻轻应了一声,赵妍亦是走到顾云浩的跟前,替他理了理衣裳肩膀处的褶皱。 这时,却见她脚下好似一软,随即身子微微晃了一晃,但却又极快地立住了。 见状,顾云浩却是心里一紧,当下便扶住了她。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见着丈夫如此关心,赵妍心中一暖,即便觉得此刻胃里如翻江倒海,但仍是强行压下那股眩晕不适之感。 抬首,双目清明地看着顾云浩,赵妍如寻常一般爽快地笑道:“可能是今儿一早站久了,刚刚脚下竟然有些酸了。” 她虽然言辞神态一如往常,但面色却是要差上许多。 顾云浩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却还是去探了下她的额头,见并未发烧,方才松了口气。 毕竟这大冷的天,最是容易伤风发烧的了。 “这些日子你也太辛苦了,等会我们走后,你务必要好生休息休息。”顾云浩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一番。 “好了,我知道了,夫君。” 此刻,赵妍却是急着拉他出门,一面笑道:“巴九早就架了马车在外面等了许久了。” 及至门口,果然见马车已经等候在此,而江清华已经先一步坐到了车上。 “云浩,快些上车,咱们今天有些晚了。” 江清华掀开车帘,当下便催促道。 “妍儿,我走了。” 闻言,顾云浩自然是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跟赵妍说了一声,便上了车。 “驾。” 随着巴九的声音响起,那马‘嘶’了一声,马车随即往巷外驶去。 坐在马车上,顾云浩仍是忍不住想起方才赵妍的异样,当下便掀开车帘,往后看了看。 那晓得这一眼却正是看到,在他们的马车离开之后,赵妍当下便晕倒了过去。 只是还好身旁有碧翠扶着,若是不然就要直接倒在地上。 “巴九,快停车。” 顾云浩心中着急,当下便急急吩咐道。 “怎么了?” 坐在里侧的江清华还不知缘由,便一脸诧异地问。 “我方才见着妍儿晕过去了。”顾云浩急急解释一句,便下了车,直接跑了回去。 听着顾云浩的话,江清华亦是心里一紧,随即也急急跟了回去。 此刻的赵妍已经是面色苍白,不省人事。 顾云浩心中又愧又急,当下便将她抱了起来,急急回到房内放在床上。 “妍儿如何了?”江清华亦是前后脚跟了进来,面上尽是焦急。 “还昏迷未醒。” 顾云浩说了一句,便又极快地冷静下来,当下便直接对江清华道:“师兄,此时已经不算早了,你快些赶去贡院,不然就来不及了。” “妍儿都如此了,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江清华跟赵妍自小一起长大,此时自然是不肯离开的。 “此处有我照料着就是了,你在这里也不过是多一个人担心而已。” 见他不肯离开,顾云浩又是分说道:“师兄你也应当知道妍儿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若是她知晓你为了她耽误了会试,你当她会如何想?” 听闻这话,江清华便有些犹豫了,他显然也是了解自己这个表妹的性子。 “抑或是师兄不信任我会照顾好妍儿?” 见他犹豫不决,顾云浩少不得用话来激他。 “好,云浩,妍儿就交给你了。” 江清华面色一正,慎重地道:“今次会试,我必当取中进士回来。” 见状,顾云浩亦是松了口气,方才道:“师兄快些去贡院吧。” “好。” 江清华应了一声,便提着考篮出门,坐上马车一路往贡院而去。 而这里顾云浩却是又吩咐了碧翠看顾好赵妍,随即便也提着灯笼去医馆请大夫。 第106章 第106章:喜讯 赵妍是在早上辰时过后方才醒来的。 在恍惚中睁开双目, 赵妍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有些懒懒的,脑子也是昏昏沉沉。 摆了摆头,回忆起夜里的事,赵妍当下便瞬间清醒了过来。 夜里起来之时, 她便觉得胸口憋闷的慌, 但一直强压着, 就是怕夫君他们担心。 后面虽然觉得愈发严重,但也总算是撑了过去了。 看看窗外的日头,赵妍不由松了口气。 现在夫君跟表兄应该已经进了场,正在埋首作文章呢吧。 “碧翠。” 刚准备起身,却是觉得身上还是有些无力, 赵妍便想唤碧翠进来帮忙。 “哎哟,姑娘, 你可是要好生歇着。” 许是听见了屋里的动静, 碧翠忙跑了进了屋子, 当下便又将赵妍按了回去,道:“大夫特别吩咐了, 说您最近过于劳累,务必的要躺着好生休息两日才行。” 听了这话, 赵妍不免有些疑惑。 大夫? 她怎么不记得请过什么大夫。 “什么大夫?何时请了大夫?”赵妍问道。 “就是早起姑爷摸黑去了一趟回春堂。” 见着赵妍面色有异,碧翠当下只以为她又是哪里不舒服,急忙紧张地问道:“姑娘, 你可是哪里有什么不适么?” “夫君去请的大夫?” 赵妍却是极快抓住了话里的关键信息, 也顾不得身上的疲乏, 直接问碧翠道:“夫君他不是去贡院了么?怎么又去请大夫了。” 见着她如此,碧翠忙回道:“姑爷本来是走了,但是不知怎么地,许是见着您晕了过去,就急急赶了回来。” 听闻这话,赵妍心中一紧。 难道她还是耽误了夫君的春闱之试? 当时去往贡院,本就时间不多了,若是又去延请大夫,那是必然来不及去应考的。 “他人呢?” 心中已经估量到了结果,赵妍只觉心中懊悔极了,整个人也低沉了下来。 与顾云浩相处了这段时间,她自是明白自己的夫君有多么重视这场春闱。 赵妍亦是最为清楚,顾云浩为了这科会试下了多少功夫。 毕竟这几天的会试,承载了太多的东西。 他的理想,他的抱负,还有重开陵江书院…… 赵妍是个颇为自立的女子,即便是与顾云浩成婚之后,她也是只盼着能与丈夫并肩而立,从旁襄助,并不想就此成为拖累。 结果这次却是因着自己的缘故,让她的夫君错过了会试…… “姑爷在厨房熬药呢,叫了奴婢先过来照看着。”碧翠回道。 闻言,赵妍张了张嘴,却是觉得心中五味俱全,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响了,却是见她的夫君正一脸笑意的短了一个小碗进来。 “妍儿,快把这药吃了,然后再好生睡一觉。” 顾云浩看着赵妍醒了,当下便将那小碗药端至床前,声音温和地说道。 他的语气甚是轻柔,神色中不仅丝毫不见没有参加会试的遗憾,却是只剩下满目的担忧怜惜之色。 人一旦身子不舒服,整个心神亦是会脆弱不少。 赵妍看着这样的顾云浩,心中感念不已。 “夫君,我无碍的,只是有些累着了。”赵妍撑起了身子,说道。 “不可,大夫说了,你这些日子过于劳累,必须要好生吃药静养。” 哪晓得顾云浩却是一脸坚持地道:“若是不然,只怕会伤及腹中的孩儿。” 孩儿? 她跟夫君的孩子? 他们有孩子了…… 听闻这话,赵妍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夫君,你是说……你是说咱们……” “不错,刚才大夫来过,说你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 见着赵妍面色激动,顾云浩忙笑着替她掖了掖被子,说道:“妍儿,咱们有孩子了。” 听到这一句话,赵妍下意识地便拿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 她有了夫君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赵妍便觉得另有一种奇妙之感。 “夫君,只是你今次会试。” 在欢喜之余,赵妍却又是想起会试之事,心中更是懊恼。 若是她早点便发现自己有孕,也不至于晕了过去。 原本是一件喜事,现在却因着此事耽误了夫君参加春闱。 “无碍的,大不了等下一科便是了。” 顾云浩却是毫不介意地一笑,说道:“即便再要紧,也要紧不过家人不是么?” 听闻这话,赵妍心中更是感动不已,但却也没再多言其他。 他们是一家人,是夫妻,又何必说什么感念和抱歉呢? “夫君,药还烫么?我还是先吃药吧。” 见顾云浩如此豁达洒脱,赵妍亦是不再去纠结会试之事,当下便笑着问道。 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多想也无法挽回,不如好生保养身子,安心养胎才是正事。 “好了,来,快些喝了,再好生睡一觉。” 见她从愧疚自责中走了出来,顾云浩亦是赞赏地一笑,随即将药碗端了过去。 依着大夫所言,赵妍须得好生静养几日。 因而,这些天里,顾云浩便开启了好丈夫模式。 毕竟今次的会试已经是与他没什么直接关系了,索性趁着这个空档,好生照顾赵妍。 经过两天的休养,赵妍的身子好了不少,请了大夫看过,说是基本已无大碍,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二月十四这天,会试的第二场考完,巴九自是去接了江清华回来。 回来的路上,江清华自是问及赵妍的情况。 一听到自己即将当表舅,当下也是高兴不已。 “云浩,听巴九说我要当表舅了?”江清华爽朗的笑声在院中响起。 “应该是表哥回来了。” 屋内,赵妍笑着说道。 顾云浩亦是点了点头,两人出了屋子,就见江清华迎面走来。 他这次的状态显然要比首场时好一些,虽然面上看着仍是有些疲态,但一双眼睛还是颇有神采。 “厨下备着肉羹,师兄先吃上一晚,再好好休息。” 见他状态还好,顾云浩也放下心来,遂笑着说了一句。 江清华摆手笑了笑,说道:“这倒不急,只是我果真是要当表舅了么?” 听闻这话,赵妍还是有些面嫩,也不好意思答言,直接去了厨下招呼碧翠盛羹。 这里顾云浩自是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你小子可以啊。” 江清华此刻也不觉得疲乏,当下便揽着顾云浩的脖子,一面往屋里走,一面笑道:“你师兄我都还未娶妻,你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这话一出,顾云浩也有些尴尬了。 这个江清华成亲没成亲,也不是他能左右的啊。 不过说起赵妍有孕之事,他心中也确实是觉得惊喜万分。 在欢笑之中,江清华吃过了肉羹,又休整一番,开始备考第三场考试。 二月十九日,春闱的第三场考完,贡院闭院。 随即之后便是阅卷诸事。 只是这些都已经与考生们无关,大家只管等待放榜就是。 在会试结束之后,江清华狠狠地睡了一天,整个人也慢慢恢复了精神。 在等候放榜的这段时间,江清华私下也曾与顾云浩谈及此次会试。 “此次我考的不算很好,若是落榜便也罢了,只可别掉到同进士里就好。” 听闻这话,顾云浩也有些诧异。 毕竟以他的了解,自己这位师兄可谓是才学非凡,加之前两日他也看过江清华默下来首场考试的的文章,称得上是篇篇上佳。 见江清华如此说,顾云浩不知其中缘由,也只得劝道:“师兄文章字字锦绣,我先前看过往年的闱墨,其中有些文章甚至不及,又何必如此多思呢?” 闻言,江清华却是沉默了良久,方才一叹。 “我先前因着表妹有孕之事欢喜,也并未告诉你,你可知第二场入场之时听到了什么?” 见他如此神色,顾云浩直觉此事不小,遂忙问道:“什么?” “那日我进场之时,偶尔听到旁边有两个考生在论及押题之事。”江清华道。 “押题?” 顾云浩当下便立马反应过来,急急问道:“押题乃是寻常事,又何须在会试之时多作议论,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关窍?” 闻言,江清华点了点头,亦是一脸的肃然:“也是这两日我出门去会以前的同窗好友,方才听闻。” “说是在会试开考之前,士子之中突然兴起一股押题之风,各省会馆的士子们成天聚在一起押题论文,就连国子监内,亦是如此,只是咱们当时闭门读书,并不知晓这些罢了。” 听完江清华的话,顾云浩沉默了良久,方才艰难地张了张口,道:“难道是这押题之事,果真与会试考题牵扯上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见外面的形势,只怕多少会有些瓜葛不清。” 说到这里,江清华也是忍不住气闷了起来,随即语气愤然地道:“科考一事何其重要,会试更是如此大事,居然牵扯了这么许多,又如何对得起天下苦读的士子们。” 此刻,顾云浩也是默默不语,只觉心中五味陈杂。 第107章 第107章:风声 不论是对于朝廷和那些世家大族,抑或是寻常百姓之家, 科考都是一件大事。 寻常人家的子弟只能借着科考出人头地, 从而迈入士族阶层。 而那些诗书大家, 亦还是需要通过科考延续整个家族的荣耀和权势。 对于朝廷而言,科考不仅是选拔人才的一个途径,更是维系士大夫阶层统治的重要手段。 顾云浩并非是一个天真之人。 他心里很清楚, 即便科考如此重要, 本朝也是严惩科考舞弊之事。 但许多时候,不少地方的县试、府试、乃至院试的背后, 还是少不了一些世家大族的影子。 只是他却是没有想到,直至到了会试这个层面,居然也还会有人敢在科考之事上动歪心思。 即便这一科会试他后面两场没有参试, 算是基本与他并无多大干系,但顾云浩仍是觉得心中愤闷非常。 大丈夫应以家国天下为念。 若是都有人敢在会试上做文章,那又何谈什么规矩和法度? 这乃国之将乱的信号啊…… 只是虽然心中愤闷,但江清华却是参加此次会试, 因而顾云浩少不得还是压住了心思, 开口劝慰道:“师兄且莫急,眼下应当还在阅卷, 还是要早作准备才是正理。” 听了这话,江清华也回过味来:“你是说……” “不错,即便真的有士子押中了考题, 我也相信凭师兄的才学, 仍能脱颖而出。” 顾云浩笑着说了一句, 而后却是反问道:“难道师兄竟是没有想过要殿前应试,打马御街前?” “有真才学之人,心中自有沟壑,又何畏那些鬼祟动作?而且,我也不信有些人便能只手遮天。” 听完顾云浩这话,江清华亦是精神大振,随即笑道:“不错,是我过于狭隘了,从今日起,还是应当摒除杂念,好生准备准备殿试才是。” 说到这里,江清华却是顿了顿,又含笑问道:“不过云浩,你又凭何对我有如此信心,就直接认为我能取中会试呢?” “那日你去考试之前,不是说了定当高中,回来让妍儿欢喜么?” 顾云浩笑了笑,一脸认真地看着江清华,说道:“我自是知道,师兄乃是一名守信的君子。” 听闻这话,江清华怔怔的看着顾云浩,随即从畅然一笑。 人生难得一知己。 更难得的是这位知己还是自己的妹夫,又是自己的师弟。 接下来的日子,顾家小院里,众人过得很是恬淡。 顾云浩一面读书,一面小心照顾着赵妍。 而江清华则是安心备考后面的殿试。 会试放榜的时间,乃是考完之后的第九天。 到了二月二十八日这天,巴九一大早便骑上租来的马跑到贡院门口等放榜。 而顾云浩等人也准备了喜钱在家里等消息。 即便心中颇有信心,但真的到了这一天,江清华亦是有些紧张。 不过好在报喜人来得快,还未过辰时,便有人前来报录,说江清华取中了会试第五十八名。 这个名次虽不靠前,但也算很不错了。 一般只要殿试正常发挥,应该是不会落到同进士里面去的。 “祝贺你,师兄。” 顾云浩向江清华贺喜道。 此刻的江清华,亦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时,巴九亦是从门外进来,直接拿回来一个名册。 顾云浩接了过来一看,却是今年会试的录取名单。 这册子上面字迹潦乱,有的地方还墨迹未干,想来是贡院放榜之后,周围有人当场抄录下来的。 “这么一个小册子,就是五钱银子,买的人还多的不得了,我也是挤了好久方才抢到的。” 巴九一面气喘吁吁地喝水,一面笑着解释道:“回来的路上,我便看了,清华哥中了第五十八名。” “哪里还需你来说,方才报录人都来过了。”碧翠瞥了他一眼,说道。 顾云浩却是不管他们两人的口头官司,直接去翻看册子,看看有没有熟悉的名字。 季航先前说是年后准备上京的,只是也不知道为何,到现在还没有音讯,也不知他有没有赶上这科春闱。 还有……李文旭…… 翻开名册,自是从前往后看,然后却在第一页时,顾云浩的手便顿了一下。 “云浩,此人是不是之前我们在元宵节见着的那个书生?” 见他神色不对,江清华伸头过去一看,当下便猜到了两分,随即面色复杂地问道。 “恩,看来他这科考得不错。”顾云浩极快地回过了心神,平淡一笑,说道。 闻言,江清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眼角的余光看着那纸名册的第一页。 ‘越省 李文旭 顺德三十年会试第三名贡士。’的字样却是那样的醒目。 “也未必是因着徐景……” 张了张嘴,江清华却是话说了一半,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他总归不是一个能欺骗自己的人。 自从元宵那夜,江清华心中已经将那位姓李的书生看作是攀附权贵之人。 偏生此科会试乃是徐景的总裁,偏生又出现押题之事,而徐景的那位聋哑的独女…… “文旭亦是一个有才学之人,说不得会试发挥的不错。” 顾云浩却是失神了片刻,便又继续说道:“此次他取得如此好的名次,我亦是为他高兴。师兄,毕竟会试之事关系重大,且文人的名声也尤为重要,只要没有证实,咱们还是不该妄加揣测,只管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便可。” 即便是李文旭攀附了徐景,却也并不能说明这名次就有什么问题。 毕竟读书人的声誉有时候比性命更加重要。 在没有证实之前,他不愿去往旁人身上泼污水。 只是顾云浩心里也明白,自那夜元宵节过后,他跟李文旭的友情,只怕也只能是过去式了。 毕竟对于徐景此人。 不仅是他,就是季航以及陵江书院的每一个学子心里,那都是觉得不可轻恕的。 李文旭与他认识多年,且后面在府学又同窗两年,自是知晓他们这些陵江学生与徐景纠葛。 如今,李文旭既然选择了攀附徐景,那必然是已经选择了权势,而放弃了他们这些同窗好友。 对此,顾云浩虽能理解,但也不愿去体谅。 毕竟对于出身寒门的李文旭来说,攀附上徐景,那自然是等于迈上了一条康庄大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对于身为陵江弟子的顾云浩来说,他心里很是清楚。 若真的有一日对上了徐景,只怕自己这位曾经的好友,是要站在自己的对面了。 “恩,云浩,你所言不错,咱们只管自己就是,管他人作甚。” 听了顾云浩的话,江清华也是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又有些惋惜地道:“只是你这科倒是有些可惜,若不然以你的才学,必然也是名列前茅的,到时候咱们两兄弟一起参加殿试,不晓得父亲会有多欢喜呢。” “师兄,你又来了……” 顾云浩无奈地摆了摆手,笑道:“又没什么了不得的,无非就是等下一科就是了,现在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妍儿跟腹中的孩子。” “贫嘴。” 赵妍笑着瞥了他一眼,又拿给巴九一块银子,吩咐道:“巴九,你拿上食盒,去天香楼买上几个好菜回来,今儿咱们好生庆贺庆贺。” 言罢,她便跟碧翠一起到厨下准备今天的午饭。 这里顾云浩却是跟江清华一起看后面的名册。 令人失望的是,直到最后一页,还是没有季航的名字,倒是江清华在国子监的几个同窗考上了。 不应该啊…… 季航学识不错,应当不至于连个榜尾都挂不上啊。 难道是季航那边也出了什么事? 顾云浩皱了皱眉。 虽然他跟季航约好了,他上京之后,租了房子,便会将消息告诉越省会馆的掌柜的。 只待季航一到京城,便可到越省会馆问到自己的住址,前来相聚。 但时隔这么久了,却仍是未见季航的影子。 他此刻有些后悔了。 虽然京中的季府,顾云浩未曾去过,但堂堂季阁老的居所,总归还是能打听出来。 还是应该早些去季府问一下才对。 担心好友,顾云浩自是不再多思,当下便决定明日就找去季府问一问情况。 这天,因着江清华高中,他们又是好一番热闹。 夜里,赵妍不仅吩咐碧翠去街上打了些果酒回来,还弄了一大桌子菜,以此为江清华庆贺。 只是因着赵妍现在有孕不可饮酒,顾云浩少不得要陪着喝两口。 但他酒量浅,而江清华三日后还得要参加殿试,故此也都只是浅酌罢了,并不至于忘形。 第108章 第108章:相聚 次日, 顾云浩在家里吃过了早饭, 又与赵妍闲话一番, 便决定去问一问季航的情况。 却哪里晓得还未出门,便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叩门之声。 巴九立马跑了过去, 刚一打开院门, 便笑道:“季公子。” 闻言,顾云浩也是有些意外。 毕竟他才打算今天去一趟季府,却是不想季航这般巧就来了。 季航刚一进门, 便面带不解地问道:“云浩, 我看到今科会试的取录名册, 你这边是有什么事么?” 他是知晓顾云浩学识的,因此一看到名册, 发现好友并未取中,便就猜到其中必有缘由, 因此这一大早就急匆匆地寻了过来。 听闻这话,顾云浩自是明白季航的意思,当下便笑着回道:“没, 只是那时有些事,我后面两场没去考罢了。” “何事?”季航问道。 “妍儿有孕了。” 顾云浩笑着说道:“当日我临去贡院, 却不想妍儿劳累晕倒,两者相较,自然是妻儿更为要紧。” 原来如此。 季航松了口气, 亦是满面笑容地贺喜道:“这倒是件喜事啊, 咱们两兄弟前后脚成亲, 现在又都当爹了。” 说起此事,却是只见他满面的得意之色,丝毫不见落榜的颓态。 “怎么我也未见着你上榜?”顾云浩问道。 “我也没来得及赶上会试。” 季航爽快地摆了摆手,笑着说明了缘由。 原来他是打算过完了除夕,便赶到京城参试。 结果除夕前的几天,岳鸢那边却出了点事,怀孕七个多月便早产了,他身为人夫,自然是要陪护在妻儿身边的。 因此上京的日子便一拖再拖,直到正月底,待岳鸢身子好些,方才急急坐船往京城赶。 季航出身名门,既然进京赶考,时间又紧,自然是包了一首快船。 快船是要比寻常客船要快上一两天,原本也是勉强能在开考前抵达京城的。 却哪里想到又在途中发生了意外,偏生耽搁了好些天,只待他到达京城之时,会试早已结束了。 “你可是不晓得,我家里那小闺女长得有多快。” 季航此刻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之中,当下便拉着顾云浩说起了岳鸢才诞下不久女儿,而后又是一脸幽怨地道:“简直是一天一个样,我离家这么久,也不知道如今又是什么样了,也不晓得她还记不记得爹爹。” 言谈神色之中,却是并未很将会试之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没想到之前那个温和如玉的翩翩公子季航,如今居然变成了一个女儿奴…… 顾云浩亦是暗笑摇头,心中默默记着今后自己孩子出生了,可不能像这家伙一般没出息的到处说。 两人相携进了屋子,在顾云浩的介绍下,江清华跟季航也互相认识了。 他们都是顾云浩的知己好友,交流之间,又是发现对方人品言行跟自己比较契合,因而不一会便都是觉得相见恨晚,亦是将对方引为知己。 “李文旭这次考得倒是不错,居然取中了第三,也算是为咱们越省士子出头了。” 三个读书人在一起,自然少不了说起这次的会试,季航当下便说起了李文旭。 他也在淮安的府学读了两年书,跟李文旭也算是同窗,再加上顾云浩的关系,平时虽然关系称不上多好,但也是有些往来的。 “季兄,你是何日到雍京城的?”江清华问道。 “二月二十五晚上,只是在船上待久了,一到家里就病了两天,昨天才开始出门。”季航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闻言,江清华面色有些犹豫地看了顾云浩一眼,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季兄当初亦是在凌江书院读书吧?” “是啊,我当初自京中回到越省,便去了凌江书院,比云浩还要早好几年呢。” 季航笑呵呵地答了一句,而后又问:“清华为何有此一问?” “唉,这事我觉得还是应当让你知晓。” 江清华叹息道:“李文旭只怕是攀附上了徐景,今后你若是见着了,还是远着一些吧。我在京中这么些年,亦是听闻过徐景的名头,此人行事张狂,且又是个不折手段的,李文旭与他牵扯上了,你们还是小心一些,免得被人算计了去还尚不知晓。” 听闻这话,季航当下也是愣住了。 李文旭攀附了徐景? 这事简直是他万没想到的。 在他的印象中,李文旭虽然寡言少语了些,但也应当不是一个攀附权贵之人啊。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季航还是觉得有些无法想象。 “有什么误会,你当初在京中那么多年,难道你没听说过徐景的那位独女么?” 见他不信,江清华也不再为李文旭掩饰,直接说道:“元宵灯会那晚,我们亲眼见到他与徐景那位女儿在街上说话。” 徐景的独女…… 季航从小在京城长大,虽然十来年前回到了淮安,但京中诸事,他还是记得的。 礼部左侍郎徐景,乃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 徐景与那左相的女儿成婚多年,膝下却只有一女,便再无所出。 对于这位唯一的女儿,徐景夫妇乃至左相杜允文,那都是极为宠爱。 有这样的外公跟父母,这徐小姐自然是金尊玉贵。 只是有一点,徐景的这个掌上明珠,却是一个天生聋哑之人。 而且据京中传言,这位徐小姐还是出了名的无盐女。 其实以徐家跟左相的权势,即便这位徐小姐有诸多缺陷,仍是会有人上门求娶。 只是徐景却是个眼界高的,挑女婿也颇为慎重,因此到了现下,徐小姐还未定下人家。 李文旭居然跟徐景的女儿同游灯会? 抓住了这个关键,季航也是不能再多言其他,当下便是一叹:“倒是没想到他还有这等心思。” “攀附也好,误会也罢,这是别人自己的选择,咱们可以不赞同,但也没必要多去在意。”顾云浩叹了口气,说道。 这些日子,他也是听说过了徐景的这位独女。 同是出身寒门,顾云浩也不是什么清高之人,因而对李文旭攀附权贵高官这事,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鄙夷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寒门弟子的路从来都是不好走的。 人与人的想法不同,有的人想要一步一步奋力而上,有的人想投机取巧走捷径。 这些都是各人自己的选择罢了。 只是顾云浩觉得,即便是要行攀附之举走捷径,也应当有个底线才是。 如此拿婚姻为筹码,实在是有些太过了。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对于此种人,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褒贬别人,但亦是不会与之深交。 “不错,我亦是这样觉得,只是季兄你初到京中,又先前与他乃是同窗,提醒你一句,季阁老如今在朝,你需当小心才是。”江清华点了点头,说道。 季航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跟李文旭相交不深,但总归也是两年的同窗,乍听此事,还是觉得有些难以言状之感。 三人又说了会话,便到了中午。 午间,几人自然是留在这里一处吃饭。 待到下午,顾云浩跟季航两人又是出门去了一趟越省会馆。 而江清华则仍是在家准备着后日的殿试。 一般而言,殿试之时,圣驾都会亲临监考。 即便圣驾不能亲临考场,也大多会派遣储君或是皇子代为巡看。 只是今科殿试却有所不同。 不仅是顺德并未露面,就连几位皇子的身影也是不见。 殿试考完之后,江清华回来说起此事,当下也有忧心忡忡。 “看来圣上的身体真的是出了大问题,不然哪里会连殿试都不露面。” 说起这科殿试,江清华又道:“殿试考完,从宫内出来之时,有许多贡士都在议论纷纷,神色间颇有些不得意之状。” 这其实也属平常,毕竟若在往常,皇帝为了表现对士子们的重视和恩宠,都会亲自主持殿试。 而这些贡士在享受这等荣耀之时,也大都还是想能借殿试之时在皇帝面前露个脸,留下个印象,因此都是盼着能得见圣颜。 结果却哪里晓得连皇帝的影子都没见着,自然是有些失望的。 现下朝中并无储君,几位皇子又斗得厉害。 皇帝身子不好,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皇子们代他主持殿试。 “即便圣驾亲临,也不代表就真的会多看谁一眼,何必计较那么多,还不如好生用心写好文章才是正理。只要文章好,还怕没有机会出头么?”听闻江清华的话,顾云浩却是摇了摇头,叹道。 他还是觉得在科考场上,文章才是最重要的。 即便是殿试亦是如此。 要知道殿试前十名的优秀文章,那都会被呈送到皇帝面前的,而其本人也会被宣召觐见。 因而,只要文章写得足够好,自然有的是机会露脸。 第109章 第109章:士子闹事 金榜放榜那天, 顾云浩跟季航亦是前去看进士游街了的。 虽然他们没有考完这次的会试, 但江清华考中了,他们也还是很高兴的。 赵妍为表哥欢喜,自然也是跟着一起去了茶楼上看热闹。 殿试之时, 江清华考的不错,从会试的第五十八名又进了数名,取中了第二十七名进士。 而李文旭,则是从第三名掉了一位, 成为今科新出炉的传胪。 江清华一朝高中,自然是件大喜事, 放榜之后, 众人好生的聚了一聚。 “师兄,你今次高中之后, 可是要准备参加翰林院的馆选?” 顾云浩与江清华说起今后的打算。 闻言, 江清华亦是点了点头,笑道:“这是自然, 虽是我也想去地方历练历练,为一方百姓做些事, 但也并非急在这一时, 故此还是想等待馆选之后再说, 若能入翰林院, 自然是更好了。” 顾云浩自然也是赞同他此言的。 毕竟非进士不入翰林, 非翰林不入内阁。 本朝设内阁这么多年, 不仅各位阁老大多都是曾出自翰林院, 就是内阁的其他官员,也多为曾在翰林院观政。 特别是到了近几年,内阁的几位阁老皆是翰林院出身。 在众人的追捧之下,翰林院的观政进士甚至有‘储相’的名头。 当然,馆选除了翰林院参与之外,六部也会从中选拔人才。 这些新科进士们从本心来说,都还是想留在京中为官,即便不能为翰林院庶常,成为六部的观政进士,亦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只是这馆选只是从一甲跟二甲进士中选拔,三甲的同进士是没有机会的。 此次春闱,共录二甲进士一百人,三甲同进士两百人。 因此馆选的竞争压力要小上很多,以江清华才学见识,自然是极有机会能留馆观政的。 “师兄所言不错,只是这馆选之日将至,恐怕老师跟师母又得等些时日了。”顾云浩笑道。 馆选的时间,基本是在金榜放榜的一个月后左右。 本朝优待士子,规定每科进士高中之后,都有允准两个月的假期,可以让这些新中的进士们衣锦还乡。 只是淮安离雍京得需十来天,现在江清华准备参加馆选,自然是来不及立马回乡的了。 “无碍,待馆选一结束,我再回去就是了,想来若是时间赶得紧一些,还是能在家里待上十来天的样子。”江清华笑着说道。 也是只得如此了。 只是原本好好的打算,却没过两天,便又起了风波。 其实自会试之后,京中便有流言,只是传了几日,便也没人多言。 因而,大家都只认为乃是一些没考好的书生们眼红抱怨,也都没很放在心上。 但是哪晓得金榜放榜之后,流言又起,且来势汹汹,不过两三日之内,便闹得人尽皆知。 顾云浩他们这两日也曾到越省会馆,只见会馆中仍是人来人往,那些原本应当回乡的士子们也都还留在京中。 众人言谈之中,三句话便有两句是说起今次春闱不公之事。 总结了一番,这些士子们说得最多的,便是会试主考官徐景谋私,提前泄露考题这事。 对此,顾云浩并不知真假。 毕竟徐景行事张扬大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也是说不准的。 但这次流言传播的极快,一众举子又反应强烈,很显然其背后之事并不简单。 只是即便觉得事情不简单,但此事的影响之大,却还是超出了顾云浩的估计。 在金榜后的第五天,各省的士子们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互相抱怨,而是已经联合起来,开始了实际行动。 这天,上千的士子们齐聚,一部分去礼部喊冤,而另有一部分士子却是堵在了宫门之前。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孙惟德派人前来唤去了江清华。 自然,顾云浩是不晓得他们说了什么,但只是知道,江清华回来之后,便急急开始收拾行装。 “师祖方才叫了我过去,只说这次的风波不小,我又是今科进士,还是早些避开的好。”江清华解释道。 听到这话,顾云浩心中也是觉得有些感叹。 现下局势不明,江清华虽是一个还未授官的进士,但他的身份和背景只怕早已落在了旁人的眼中。 右想孙惟德门下,又是淮安江程云的独子。 就这两点来说,便有的是人想要攀扯上江清华。 毕竟左相跟副相已经斗得厉害,现在孙惟德的立场至关重要。 而且淮安府盛产粮食,又离蜀地那般近,这些事情,所有人都是放在眼里的。 “师祖如此决定,必是有其缘由,近两日士子们闹得厉害,师兄趁此回淮安探访老师跟师母,也是正好。”顾云浩劝慰道。 其实,这次江清华一走,不论后面事情发展如何,都是没有机会参加馆选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无缘进翰林院或是六部,将会直接到地方为官。 这件事顾云浩跟江清华心里都很清楚。 只是顾云浩觉得,虽然参加不了馆选有些可惜,但在此种情况下,还是应当有取有舍。 江清华自然也猜到了其中的利害,当下亦是忧心忡忡:“不晓得这事将会如何,可千万因着我的缘故,牵连了师祖跟父亲。” “师兄也不必过于担心,既然师祖如此吩咐了,必然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且此次士子闹事,也并非是冲着师祖而去,想来应当无碍。” 想了想,顾云浩叹息道。 这两日,他看得分明,亦回过味来。 这次的事件,分明是冲着徐景跟左相杜允文而去。 “这个我当然也清楚,只是你不晓得,刚刚师祖叫了我去,也提了一句,说是圣上的身体不行了,只怕撑不了多久。” 想了想,江清华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估摸着,许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闻言,顾云浩沉默不语。 他能理解这些皇子宰相们争权夺利,只是却仍觉得这些争斗不该放到科考之上,不当以科考之事来作文章。 毕竟开科选士,吸贤纳才,这乃是一国吏治的根本。 如今这些人斗便斗了,竟是将科考弄得如此乌烟瘴气,甚至煽动士子闹事,以这些举子们为棋子。 如此行径,真是可恶可憎。 “云浩,明日我就将动身回淮安,若你有什么需要带回去的,今晚就快些准备好,我给捎带上。”江清华又说道。 顾云浩回了回神,说道:“好,我待会就写信,劳烦师兄替我带回去。” 这天夜里,顾云浩跟赵妍纷纷都给家里写了信,不仅告知他们在京中的诸事,更重要的是将赵妍有身孕的消息带回去。 其实顾云浩跟赵妍也是准备起身回淮安的,只是大夫说赵妍胎像不稳,须得好生休养些时日,现下是不可长时间奔波的。 江清华匆匆收拾了行装,次日便坐船赶回淮安。 到码头送别了江清华,顾云浩看着一望无际的雍京码头,突然也升起了一股思乡之感。 现在的雍京城内,可谓是风起云涌。 即便是他一个小小的举子,都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更何况是那些当朝为官之人。 还是待再过两个月,等赵妍胎像稳固了,便起身回淮安吧。 江清华走后,春闱舞弊之事更是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两日的功夫,士子们不仅开始要冲进礼部讨要说法,更有一群士子击登闻鼓要告御状。 事情的发展显然已经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在士子们众口铄金的指控之下,顺德帝下旨,羁押礼部左侍郎徐景,又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此事。 而安抚士子之事,可是交由翰林院与礼部。 此圣旨一下,士子们开始安静了不少,但朝中的局势,却更加复杂了。 只在两日之间,便有不少官员称病告假,而先前跟随徐景及左相杜允文的一众人等,也是慌乱了起来,开始人人自危。 在此过程中,却也是发生了一事。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突然上奏,弹劾淮安知府江程云,称江程云为其子江清华春闱之事,私下勾连礼部左侍郎徐景,两人沆瀣一气,方才得以让江清华取中今科进士。 此奏一出,满朝惊诧。 毕竟人人都是知晓江程云乃是右相孙惟德的得意弟子。 这佥都御史,虽是有奏表纠劾百官之责,但毕竟也只是个四品官员,居然敢在如此敏感的时候,将刀柄直指右相孙惟德等人。 虽然这份奏表被顺德帝留中不发,但在朝中引起的震动却是不小。 一时间,又有人开始上奏,再次提及前几年淮安水患等诸事。 自然,这些事情原本顾云浩是接触不到的,只是季航这段时间时常过来,将朝中诸事告之于他。 听闻现下老师也卷入了这场风波,顾云浩心中更是担心不已。 这日,顾云浩觉得有些等不下去了,便决定冒昧的去一趟孙府,却哪晓得正预备出门,就见季航一脸复杂地过来。 第110章 第110章:结果 “怎么这个样子?” 看着季航神色颓然, 顾云浩有些不解地问。 “昨天爷爷回府之后,我与他论及此次春闱之事, 听他言中之意,怕是过不了多久,徐景便将重回礼部了。” 季航有些气闷地道:“原本以为此次徐景怕是难以翻身,却是不想又突然峰回路转。” 曾为陵江学子的他, 自然是对徐景没有什么好感的。 “三司会审的结果出了?”顾云浩有些诧异地问道。 科考舞弊乃是大事, 即便有三司会审,也不会这么快便调查清楚了啊。 “还没有,只是听爷爷说, 圣上这些日子渐渐消了气, 对此事也不太愿意过问,言谈之中, 还是颇为信任徐景的样子。” 季航叹了口气, 说道:“若以此下去, 即便是三司会审, 只怕也审不出个什么来。” “再则来说, 礼部尚书周跃光已经年迈, 前些日子向圣上提出想要致仕回乡,徐景在礼部经营多年, 又有左相杜允文支持,只怕这周跃光一旦致仕, 他甚至有望更进一步, 主政礼部。” 听闻季航这话, 顾云浩心中也是烦闷不已。 当初他们书院山长柳予安不过是襄助洛省院试阅卷,并未参与什么舞弊之事,却还是受到牵连,不仅被剥夺了功名,就连凌江书院也被查封。 而徐景身为会试主考官,今科春闱闹出舞弊之事,却只是被羁押了些时日,便无罪开释? 这也太不公了…… 而且若真的如季航所言,徐景不仅能毫发无伤,甚至还极有可能更进一步,成为新一任的礼部尚书? 要知道六部尚书都是要入阁的。 若是徐景主政礼部,又成为阁臣,那么他们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让礼部下令重开陵江书院? “这位周尚书倒是个顶会看形势之人。”顾云浩无奈地道。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毕竟眼下朝局复杂,因着会试跟徐景的关系,礼部已经是卷入了是非之中。 周跃光年纪大了,想在这个时候早早抽身也属正常。 “周跃光入阁多年,朝中大事,除了关系礼部诸事之外,其余的都是很少过问。” 季航亦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加上近些年徐景行事霸道张狂,周跃光就是连礼部许多事都放任由徐景裁决,倒是个惯会和稀泥的。” 闻言,顾云浩恍然大悟,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看来是近些年皇子之间争斗的厉害,而因着徐景跟杜允文的缘故,礼部牵扯其中,因而这个周尚书方才越发小心谨慎,远远避开吧? “季兄,我老师的事可有转机了?” 想了想,顾云浩又问:“既然徐景都多半将会无事,那老师那边应该也是问题不大吧?” 虽然徐景之事让他觉得烦闷,但此时顾云浩还是最为担心江程云。 闻言,季航面上神色稍缓,说道:“江大人那边自然是无碍的。” 说到这里,只见他又顿了顿,面色古怪地问:“云浩,你可知晓,此次上奏弹劾江大人之事,是何人主使?” “难不成是左相杜允文?” 思忖了片刻,顾云浩皱了皱眉眉,说道。 “正是!”季航说道:“若不是这两日我听闻一些消息,倒是有些不太相信此事,徐景都已被羁押,这左相竟然还如此张狂,去招惹江大人跟右相。” “其实我料想,也并非是想要诚心招惹,多半是想将老师拉上,一并将此事闹大罢了。”顾云浩沉吟道。 毕竟此次春闱之事,里面多半有些蹊跷,徐景身为主考官,自是难辞其咎。 若是花力气声势浩大的为徐景求情,说不得会因此暴露左相一党在朝中的势力,从而让顺德帝心生不满。 而假若借此牵扯上江程云,那就等于是将右相孙惟德等人也拉下水,一朝三宰相,便有两人牵扯其中,如此一来,朝中必将大乱。 就算是为了稳定朝中局势,顺德帝也不得不在此事上多作思量。 再则来说,现在几位皇子斗得厉害,特别是大皇子跟二皇子两人,又分别于副相跟左相等人纠葛不清。 徐景乃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是二皇子左相一党的重要人物,处置徐景并非一件小事,毕竟若是徐景一倒,旁人又岂会不借此机会棒打落水狗,趁机攀扯拉下二皇子跟杜允文等人? 一旦没了牵制,大皇子跟副相陶明哲的势力便更大了。 自然,那样的局面,肯定并非是当权者愿意看到的。 “左相真是好手段。” 想到这里,顾云浩也忍不住感叹:“先是示弱,左相一党官员纷纷告病不朝,以此警醒圣上,而后又强行攀扯上老师,让圣上为了平衡各方,不得不对徐景从轻发落。” “果真是淫浸官场多年,竟然能用如此阳谋,便救下了徐景。季兄,徐景此次应当是不会损伤分毫,若是他果真主政礼部,咱们今后的路只怕更不好走了。” 听闻顾云浩的感叹,季航亦是一脸郁闷:“昨日爷爷也这么说,且还让我远着些京中的那些权贵之家们,说是近来只怕不太平。” “季阁老在朝多年,自然是看得明白,你还是应当小心为上,且看清华师兄跟我老师之事,便晓得了,且莫让人抓到机会,从而攀扯季阁老。” 顾云浩亦是点了点头劝道。 却哪晓得季航一听这话,便面带苦涩地摇了摇头,说道:“哪有你想的那般简单,我倒是也想离得远远的,只是季家早就已经身在局中,即便这些年避让,此时也是抹不去的。” “你这是何意?”顾云浩问。 “我先前未曾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在京中,曾进宫为三皇子伴读。” 季航解释道:“即便事情过去多年,三皇子又无心储位,但他毕竟乃是先皇后嫡子,如今这样的局面,他又如何能避得开?亦是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季家。” 这是季航第一次跟他说起这些,顾云浩只觉诧异不已。 他本是知晓季家不同寻常,却不晓得居然跟三皇子有如此关系。 这时,顾云浩不由突然想起一事,当下便问道:“当初听闻三皇子巡视淮安府,我记得有一次你邀我上到茶楼一聚,那位自称‘穆言’之人……” “当今国姓为萧,‘穆言’正是齐王殿下的名讳。”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季航点了点头,叹气道:“当时我并未多思许多,只想着叫你一起寻常的吃个茶罢了。” 说到这里,季航也有些后悔地道:“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行事果然还是过于冲动了。” 闻言,顾云浩亦是回想了几年前相聚时候的情景,说道:“原来当初那位‘穆言’果真是三皇子,难怪气度见识都那般不凡。” “我与三皇子自幼相识,他实则乃是一胸有丘壑之人,只是现今这样的局势……” 说到这里,季航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言,只说道:“只盼齐王殿下亦能平安。” 听闻这话,顾云浩却是蹙了蹙眉。 虽然与齐王仅在淮安见过一面,但以他看来,齐王乃是一个极有抱负之人。 如此见识气度,又心怀抱负,岂能真的甘心只做一位闲散藩王? 更何况,这位齐王,可还占着一个‘嫡’字! 不过这些事情离他们还是有些遥远,眼下自己不过乃是一个小小举子,不仅尚无自保之力不说,说不定还会牵累别人。 这些争储夺位之事,就连他那身为右相的师祖孙惟德都避得远远的,更何况是他呢。 不过从心底来说,若真是齐王得以承继大统,对季航、顾云浩等人来说,确实乃是一件好事。 “罢了,想太多也是无益,咱们还是好生读书才是正理。” 两人沉默了一会,季航好似抛开了先前的烦闷,笑着说道。 闻言,顾云浩自然也是极为赞同。 反正不论是哪位皇子继位,他都是要继续考下去的。 只是知晓了江程云此次有惊无险,顾云浩也放心下来,只一面安心读书,一面等待赵妍身子好些,便准备起身回淮安。 眨眼间,便到了四月。 一如先前他跟季航所料,春闱舞弊之事又是被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三司会审的也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三月,礼部发出布告,言及春闱一事,乃是士子们私下押题之故,并无舞弊之事,并严词告诫闹事的士子尽早回乡,若再有士子乱传流言,便按律论处,剥夺功名。 期间,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那些闹事的士子们一时间好似没了主心骨一般,渐渐偃旗息鼓,最后各自回乡。 而处在旋涡之中的徐景,此刻也从一个徇私舞弊的胆大国蠹,摇身变成了饱受冤屈的正直贤臣。 被无罪开释之后,徐景上表陈情,并向顺德帝请辞归乡。 这自然是故作姿态。 随后,顺德帝驳回了徐景的请辞,并当朝嘉许。 经此之后,徐景风风光光的回到了礼部,不仅官复原职,更是声望渐高。 第111章 第111章:突变 以当下的朝局形势,徐景自然不可能就因着这么一事便倒下。 加上先前的推测, 顾云浩跟季航都是早已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春闱舞弊之事, 就这样囫囵着过去了。 虽然让人有些意不平, 但这便是朝局,这便是官场。 在官场宦海之中,一切的人和事, 都是看上位者的需求罢了。而是非曲直、道义公理, 从来都不是上位者决策的根本。 早在陵江书院出事的那一年, 顾云浩便已经看破了这一切。 “咱们得相信‘公道’二字。” 他还是记得当初齐王在淮安府说过的那句话。 只是在现在朝廷的形势之中,能守住本心已是不易, 又如何再论‘公道’? 想着如今的朝局, 顾云浩也是暗暗期盼顺德帝能早些定下储君。 毕竟储位稳固, 朝局方才能平静一些, 对于天下百姓都是一件好事。 若再如此争斗下去,只怕易生祸端。 虽然料想到了春闱舞弊之事的结局,但顾云浩跟季航心底还是有些不得劲的。 尤其是前两日, 顺德帝放出话来, 言谈之中竟然果真有意让徐景接任礼部尚书之位。 要知道他们都有一愿,那便是重开陵江书院。 而陵江书院是徐景下令查封的。 若是他果真成了礼部尚书, 自然是不会推翻自己的决定的。 那样让礼部下令重开书院之事,岂不是更加艰难? 为着这事, 顾云浩两人烦闷了两天, 却又无计可施, 只得决定抓紧时间好生念书, 待高中进士之后,成为天子近臣,再看能否有旁的法子。 徐景复职之后,一时风头无二,上门拜谒奉承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这段时间,徐景亦是很忙。 一则是馆选之日已将临近,而这些时日,礼部尚书周跃光又告了病。 因而徐景回到礼部之后,便直接开始主持馆选之事。 二则便是左相杜允文的外孙女,亦是徐景的独女徐家大小姐成婚在即。 而徐景的这位乘龙快婿,却是今科传胪李文旭。 一时间京中众人皆是议论纷纷。 文人士子们一面讥讽李文旭出身寒门,从而舍弃自尊攀附权贵,一面又暗暗嫉妒李文旭能有徐景这样的岳父。 但京中的女子们却大多表示惋惜。 毕竟状元游街那天,她们亦是看到了今科传胪长得一表人才,如今听闻他将娶徐家的无盐哑女,都是忍不住摇头。 顾家小院内。 顾云浩手里拿着一张豪华精致的大红金边请帖,亦是有些感叹。 见他一会叹息一会蹙眉,季航也有些耐不住了,直接说道:“这李文旭还真是个怪人,明知道咱们跟徐景的纠葛,偏生还送个请帖来。” 季航也是收到了请帖的。 虽然他进京之后,与李文旭并未有过什么接触,但李文旭的请帖还是如约而至的送到了季府。 “罢了,总归是同窗一场,他送个请帖,也属正常。” 顾云浩说道。 “为着攀附权贵,便以自己的婚姻为筹码,如此行径,我实在是羞于作为他的同窗。”季航冷冷一哼,神色中带着几分不屑。 他乃是出身世家,又知晓徐景那位女儿的情况,自然是不相信李文旭会出于真心爱慕,才与徐家结亲。 加上因为厌恶徐景,自然就更看不惯李文旭的行径了。 “别的不说,只是他这婚礼,咱们只怕是去不得的。” 顾云浩懒得去计较李文旭的心思,却是开始思量这里面的干系利害。 毕竟不论是徐景还是杜允文,那都是不好相与的。 先前杜允文借着江清华拉扯江程云跟师祖孙惟德,现在李文旭下帖相邀,他还是觉得应该谨慎一些,免得让人抓着机会,连累了老师跟师祖。 而季航则更是应该离得远远的。 他乃是季阁老次孙,又曾是齐王伴读,季家现在本就处境艰难,如此敏感的时候,若是又牵扯上徐景跟二皇子,实属不智。 季航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些,当下便点点头说道:“谁愿意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的,况且去吃这喜酒,少不得要见到徐景,我懒得见他那张狂的样子。” 陵江书院没了,他们自然都对徐景没什么好感。 两人又言语几句,最后还是决定让巴九出门去买些贺礼,到时候给李文旭送去,权当道贺了。 毕竟人家连请帖都送上门了,他们也不好直接置之不理。 三月底的馆选结束了,新被选中的观政进士跟庶吉士在四月将入六部及翰林院。 而其余诸人,则由吏部派遣至各地为官。 李文旭自然是不必说的。 既是今科传胪,又是徐景的东床快婿,稳稳地进了翰林院。 而江清华因着避及朝中争斗,早早的回了淮安府,并未参加这一科的馆选,自然是要派遣到地方为政的。 但好在有孙惟德在,也不会让他吃亏。 四月中旬,各新科进士的任职文书下来,江清华到湘省任一地知县。 湘省不如江南富庶,但也并不荒蛮,称得上鱼米之乡,虽距雍京有些距离,但好在水运便利,也不是很费事。 去这样的地方为政,可谓是既得了实惠,又不会很乍眼,正是适合江清华。 看来这位身为右相的师祖,也是个颇为护短之人啊。 顾云浩笑着感叹道。 江清华亦是四月中旬便回到了雍京。 除了带来大包小包的土仪之外,自然是还有最重要的东西——家书。 顾云浩接过那厚厚的书信,心中温润不已。 正因通讯的艰难,这远方而来的家书才显得如此珍贵。 自然,除了顾家的家书之外,江程云亦是有书信给他。 而赵成礼,也自然让江清华捎上了一封给赵妍的书信。 顾云浩急急拆了家书,满面温和地感受着家人的关怀和字里行间的温情。 不过令他无奈的是,父母却又是在书信中夹带了一张一百五十两的银票一并送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 顾云浩心中感念,更是思乡的紧。 江清华回来的次日,便拉着顾云浩,两人抱着不少土仪去拜访了师祖孙惟德。 在得了好一番教训之后,两人笑呵呵地回来收拾整理行李。 毕竟待过些日子,去了吏部报道之后,江清华就又要动身去湘省上任了。 “云浩,你跟妍儿是准备什么时候回淮安?” 江清华问了一句,笑着说道:“若是五月回去,咱们倒是可以同行一段路程。” “我也盼着能早些回去,只是妍儿的身子始终不见大好,大夫说再养养看,待过两天再请了大夫来瞧瞧再说吧。” 一说起赵妍的胎,顾云浩便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不过师兄也不必心急,我见老师信中所言,你的婚期已经定下,说是在今年九月,到时候我跟妍儿必然是早已回了淮安,咱们到时候在淮安相聚就是。” 江清华现今年岁已经是不小了。 他原本是早早便定下了亲事的,只因女方家中长辈去世,需得守孝,方才拖到了现在。 今年人家姑娘除了孝,师母赵氏自然是急急的张罗起婚事来。 江清华面皮要厚些,听闻顾云浩说起此事,倒也不脸红,只哈哈一笑,说道:“这倒是实话,好在湘省离淮安不远,到时候咱们走动也方便的很。” 闻言,顾云浩亦是点了点头,含笑应下。 四月底,各新科进士在吏部报道之后,纷纷领取了自己的官服和文书,奔赴各地上任。 因大夫说赵妍还需再养些时日,故而他们先前预备同行的计划自然就泡汤了。 在一番短暂的相聚之后,顾云浩送走了江清华,又开始了闭门读书的日子。 雍京的五月,似乎事情非常多。 先是二皇子因干涉江南盐业,被御史弹劾与民争利。 而后大皇子亦是闹出了强占民女的事来。 顺德帝好似真被这两个儿子气着了,先是狠狠地训斥了一番,随即便是让二人闭门思过。 在闭门思过期间,朝中不断有人弹劾大皇子跟二皇子,顺德帝更是怒上加怒,最后竟是直接下令让御林军分兵把守两位皇子的府邸,若无圣旨,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此令一出,朝中诸人瞬间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可是不像仅仅是生两位皇子的气那般简单的事了…… 只是顺德帝此举来得突然,一切的变故只在两日之间,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即便是左相杜允文跟副相陶明哲,一时也有些懵了,不知该如何决断。 当下,不论是左相一党,抑或是副相一派,都是忧心忡忡,纷纷私下开始奔走相告,谋取对策。 然而就在这时,五城兵马司在城外的驻军,也回防雍京城。 并且整个京都,都时不时有兵丁巡视。 一时间,不仅是朝堂,便是整个雍京城,都处于紧张之中。 第112章 第112章:新帝 “这城里四处都是乱糟糟的, 五城兵马司的军爷们每半个时辰便过去一队, 弄得大家心里都不安生。” 这日, 巴九买菜回来, 就忍不住抱怨道:“现在更好,这城里的菜价都涨了一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闻言,顾云浩也是愁眉深锁。 自五城兵马司驻军入城的次日,雍京城开始封城。 每一位出城入城的百姓, 皆须经过搜检盘查。 此外, 城门开放的时间也大大缩减,仅每天辰时跟申时这两个时辰打开城门, 其余时间都是严锁紧闭。 此举不仅震惊了朝堂, 亦是影响了百姓的日常生活。 短短两三日之内,整个雍京城的日用品价格便翻了一倍。 一时间,整个雍京城都陷入一场风波之中,就连寻常百姓,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风雨欲来…… 顾云浩自然也不知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希望老师跟师祖都能不被牵扯进去。 自五城兵马司驻军进城之后, 季航便从未登门过,只让下人送来一封书信, 说是被季阁老关在家里读书, 不许他外出。 见着季家都如此谨慎, 顾云浩也猜测乃是朝中出了事。 只是这里面的事情, 并非乃是他一个小小举子能接触到的。 眼下于他而言, 多思多想亦是无用,不如好生在家温书,少去招惹是非,免得牵累他人。 然而,这样日子没过多少天,却又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五月底,顺德帝下了一道圣旨,让整个华朝上下都惊诧不已。 在位三十年的顺德帝,决定传位给三皇子萧穆言! 此圣旨一出,顾云浩也是觉得有些懵了。 他原本以为朝中局势突变,乃是顺德帝有意立太子的缘故。却是没想到,竟然会是直接传位? 而且并非是先前颇具声望的大皇子跟二皇子,反而是一直看着并不起眼的齐王? 慢慢思及之前的事,顾云浩这才慢慢回过味来。 难怪这段时日,朝中局势紧张,大皇子跟二皇子等人接连受挫…… 想必近来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在顺德帝的掌控之中吧。 如此快刀斩乱麻,以雷霆之势打了大皇子跟二皇子一个措手不及,手段狠辣凌厉至极。 真不愧为在位几十年的帝王。 只是对自己的子嗣血脉都如此果决,也确实是让人心惊。 果然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 感叹之后,顾云浩也是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哪一位皇子即位并不是他能左右的,但从心底来说,听到齐王即将继承大统的消息,他还是有些高兴的。 毕竟曾经在淮安见过齐王一面,顾云浩对齐王的见识气度都颇为欣赏。 他是决意要科举入仕的,能有一个圣明的君主,自然是一件好事。 顺德帝传位的圣旨一下,齐王瞬间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连带着与齐王颇有交情的季家,一时间又重新步入了众人的眼中,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传位登基大典定在五月,登基大典由礼部与鸿胪寺、太常寺共同主理操办。 六月,在文武百官的叩拜之中,顺德帝嫡出的三皇子萧穆言焚酒以告天地宗庙,正式接过了顺德帝传与的玉玺,成为华朝新一代的帝王。 新帝即位之后,便改国号为元化,并大赦天下,同时亦决定开恩科取士。 前前后后一个多月,元化帝登基之后,城中的驻军重新撤离至城外扎营,一切总算是恢复了平静。 值得一提的是,新帝即位之后,分别亲自去了一趟大皇子的蜀王府跟二皇子平王府,而后便解除了两人的闭门思过,朝中局势亦是慢慢稳定了下来。 朝中局势稳固,这显然是顾云浩这些士子们愿意看到的。 而且新帝即位,又下令加开恩科,这绝对是个最棒的消息。 因着来年将开恩科,顾云浩自然是要参加的,故此也不着急回乡了,且只在京中等待明年的春闱。 季航这段时间也经常过来,两人凑在一起温书。 只是由于前次会试的缘故,顾云浩跟季航都不大去越省会馆,避免惹事上身。 日子转瞬即过,眨眼便入了秋。 在这段时间,季航专程回了一趟淮安府,将岳鸢母女接到了京中。 自然,他此次回去,亦是帮顾云浩跟赵妍带回来了家乡的书信。 今年恩科的乡试,顾云涛跟董谨言还是没有考中。 不过两人却并未气馁,仍是在府学读书,准备下一次的考试。 “楚毅今科也是没有考中,只挂在了副榜上,倒是可惜了。”季航说起楚毅之事,也是忍不住一叹,有些惋惜地道。 “今科本来就取录的人少,自然要难考些。” 顾云浩亦是点了点头,说道:“你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难道是有什么事么。” 自岳鸢上京之中,季航的女儿奴性子更是严重,基本上都是窝在府里读书逗孩子。 “今儿过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闻言,顾云浩挑眉看着他,道:“又是能有什么好消息?” 季航温和地一笑,神色中带着几分得意:“徐景的礼部尚书之位,多半是没希望了。” “何以见得?先前不是说待周跃光辞官之后,便由徐景接任礼部尚书么?”顾云浩问。 “只是现在新帝却不允准周跃光的请辞,徐景又哪里能有机会呢。” 季航笑着说道:“新帝即位已经数月,大局已定。礼部尚书如此重要的位置,怎么可能让徐景得了去。” 听闻这话,顾云浩双目一闪,亦是觉得心中松了口气。 说实在话,他是真的不想看到徐景主政礼部。 毕竟以现在的情况来说,能让礼部推翻徐景的决定,重开陵江书院,对他们来说已是千难万难。 若是徐景摇身一变成为礼部尚书,那就愈发艰难了。 不过徐景先前为平王效力多年,现在平王在夺位中失利,只怕徐景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不论是多么圣明的帝王君主,都不可能信任重用曾经夺位的敌人和对手。 在忙碌的备考之中,时间过得飞快。 当然,除了读书及来年的春闱,顾云浩最为担心的便是赵妍的肚子。 不为其他,只是这几个月,赵妍的肚子大的有些惊人。 心下担忧,顾云浩便让巴九去请了大夫。 结果大夫却是诊出,赵妍次胎竟然是双生胎。 如此一来,几人更是紧张了,生怕出个什么意外。 顾云浩更是忧心不已。 毕竟在这个时代,一切医疗条件有限,赵妍这一胎从开始便是磕磕绊绊的,只盼到时候能母子均安。 只是顾云浩是个大男人,对这妇人生子之事,知晓的也不多,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碧翠虽然是个女子,但还是个未出阁的小丫鬟,自然也是指望不上的了。 最后还是季航知晓了他这边的情况,让岳鸢带着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多来走动看着。 岳鸢虽然年岁不大,但好歹也是生产过的。而且岳鸢亦是有陪嫁嬷嬷,指点这些事情自然是不在话下。 一来二去的,赵妍跟岳鸢也渐渐熟络起来,竟是成为了闺中好友。 “季兄,大恩不言谢。” 顾云浩总算是松了口气,诚挚地向季航道谢道。 “你我相识多年友,何须言及一个‘谢’字。”季航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今后不可再如此生分。” 闻言,顾云浩心中更是感念不已。 所谓知己好友,便是如此吧。 在岳鸢的相助指点之下,顾家总算是有条不紊的准备好了一切备产事宜。 十月。 赵妍的肚子越来越大,整个脚跟腿都是肿胀不已,最后竟是连走路都有些费劲。 顾云浩看在眼里亦是心疼极了。 这日清晨,顾云浩见着赵妍面色有些疲态,便有些担心地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咱们请了大夫来瞧瞧。” “夫君,我肚子疼得厉害,只怕是要生了。” 听闻这话,顾云浩瞬间慌了。 见着赵妍额上已经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顾云浩忙扶着她躺下,又大声的喊了巴九跟碧翠去接产婆来。 “妍儿,别怕,产婆马上就来了。” 看着赵妍极力压抑着痛苦的神情,顾云浩心中亦是难受的紧。 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无力…… 妻子正在承受着痛苦,而他却毫无办法。 他又凭什么能让一个女子为他受这样大的罪。 看着赵妍苍白的小脸已经疼到变形,顾云浩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亦是夺眶而出。 他小心地抱着妻子,一面温柔地替她擦拭额上的汗珠,一面哭着低喃。 “妍儿,产婆马上就来了,你跟孩子都会平安的。” “我们生了这一胎,便再也不生了。” …… 第113章 第113章:生产 “浩哥, 产婆接来了。” 听着外面巴九的声音响起, 顾云浩心中稍定。 他们都并不懂这妇人生产之事,有了产婆在此,总算是有个主心骨了。 那产婆亦是个经验老道的, 当下便吩咐诸人去准备生产所用的东西。 “顾老爷, 这妇人生产,您在这里不好,还是先出去等着吧, 这时间只怕还早着呢。” 看着顾云浩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床头, 产婆便劝他先出去。 闻言, 顾云浩却还是不放心, 只道:“我还是在这里陪着妍儿吧。若有什么,也能帮个忙。” “哎哟,我的老爷哟,这事你能帮什么忙啊, 还是快些出去的好。” 此言一出,产婆忙摇头道:“再则,这产房里头不干净, 男人家沾染了,是不吉利的。” 顾云浩自是不相信这些, 仍是抓着赵妍的手,守在屋内。 “夫君, 快些出去吧, 你放心, 我跟孩子都会没事的。” 赵妍此刻阵痛已过,感觉身上稍缓,便也劝道:“你在这里,我亦是不能安心生产。” “我就在屋外守着,妍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顾云浩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就被那产婆推出了屋子。 这一天里,他只觉得整个心都是悬着的。 到了晚上,孩子还没生下来,而赵妍的哭喊之声却是越来越厉害。 顾云浩站在门口,见着碧翠不断地进进出出,一盆盆清水进去,又是一盆盆血水出来。 “夫君,我受不了了,好疼。” “妍儿,坚持一下,我来陪你。” 赵妍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顾云浩忍不住了,直接抬步就要往屋里去。 “姑爷,产婆说了你不得进去,这不吉利。” 这时候,碧翠刚好端了水出来,忙拦道。 “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妍儿那般痛苦,我怎能让她一个人待在里面。”顾云浩急急说了一句,也不顾及其他,直接进了屋子。 及至屋内,只觉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赵妍此刻已经瘫倒了在了床上,整个脸已经疼得有些扭曲了。 “妍儿,你可一定要坚持住。” 顾云浩心疼极了,忙扑到床前,紧紧地抓住了赵妍的双手。 “哎呀,顾老爷,您怎么进来了。” 见着是他,产婆也是有些没有想到,但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只又对赵妍道:“夫人,快了,快了,别害怕。” “妍儿,我一直在这陪着你。”顾云浩亦是声音哽咽地道。 “待你生产之后,我便跟你一起去行万里路,看山河壮丽,你说好不好?” “别怕,你跟孩子都会没事的。” “妍儿,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 折腾了一个晚上,直到亥时,随着“哇”的一声,顾云浩的第一个孩子方才平安出世。 “恭贺顾老爷,夫人生下了一个小少爷。” 产婆只匆匆地恭喜了一句,便忙剪了脐带,拾掇一番,又接生第二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后,第二个孩子便要顺利许多。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伴着一阵虚弱的哭声,第二个孩子亦是平安落地。 “这是一个小千金,顾老爷好福气啊,夫人为你添了一对龙凤胎呢。”产婆笑着将孩子包好,小心地送到顾云浩的怀里。 看着怀里的小人,顾云浩只觉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便是他的女儿? 不得不说,这孩子实在是瘦弱了些,不如她哥哥那般长得壮实,看着竟是跟个小猫儿一样。 就是连哭泣的声音都极小,让人着实心疼不已。 那产婆帮着赵妍拾掇了,看了一眼顾云浩怀里的孩子,也是面带不忍地道:“顾老爷,夫人,这小千金生的娇弱,可是要细心照料才好。” 闻言,顾云浩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真心道谢:“多谢大娘。” 因是初为人父高兴,又感念那产婆的尽心,顾云浩让巴九给那产婆包了双份的银子。 看着床上那两个静静躺在襁褓里的孩子,他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心都化了一般。 “妍儿,谢谢你。” 看着床上仍然虚弱的赵妍,顾云浩低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说道:“如今咱们儿女双全,我已是十分满足,定然不让你再遭受这样的罪。” 然而,此刻赵妍已经从先前的疼痛中缓过劲来,一心只扑在孩子身上,早已忘记了之前分娩时的痛苦。 “夫君,你瞧,这孩子睡着了都不老实。” 赵妍看着儿子扑腾的小手,不由一笑,随即看着一旁明显瘦弱许多的女儿,又忍不住心疼:“到底是我不争气,提前了这些天发作,不然孩子也不至于生的这样单薄。” 见她居然有自责之意,顾云浩忙安慰道:“这与你有何相干,我看定是咱们家这小子是个顽皮的,在娘胎里便欺负妹妹,不然你看他咋那么壮实。” 这话明显乃是扯淡。 但赵妍看着一旁明显白胖许多的儿子,也不由抿嘴一笑。 好像夫君说的有些道理…… 顾云浩看着睡着了还在那吐泡泡的儿子,心中一暖。 好儿子,为了让你娘亲不再多思多想,你就暂时背个黑锅吧。 反正谁让你白胖壮实些呢? 当哥哥的,吃些亏也没事。 “夫君,两个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么?”这时,赵妍又问。 “恩,我拟了几个,待你休息两天,再看看哪个好。”顾云浩笑着替她掖了掖被子,说道。 夫妻两人又说了会话,顾云浩见赵妍实在累极了,便催着她休息。 然而,这天夜里,顾云浩却是兴奋的没有睡着。 为了不影响赵妍,他索性去了书房看书,但却是收效甚微。 才看上两段文章,脑海中便是两个孩子软软萌萌的小脸,他又哪里看得进去书。 最后,顾云浩索性将书本放开,直接开始写信,准备想办法将这个喜讯告知家里。 次日,季航夫妇上门,便见着顾云浩的那一双青眼圈。 进了院子,知晓赵妍已经分娩,岳鸢便去里屋看赵妍,这里季航便开始打趣顾云浩。 “怎么这个样子?弟妹是昨晚半夜生产的?” 知道他的意图,顾云浩并不接茬,直接反问道:“你们怎么知晓这个消息?” 岳鸢先前亦是帮了许多忙,且早早就说待赵妍分娩之日过来照看。 只是赵妍此次却是提前发作,昨天顾云浩等人心急,也并未来得及去季府报信,季航夫妇理当并不晓得才对。 “是鸢儿今早起来,说她心里突然一慌,有些担心,便拉了我过来看看,这不到了之后,才晓得你已经当爹了。” 季航解释了几句,又道:“你可真是好福气,现在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听闻这话,顾云浩也是嘿嘿一笑,整个人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之中。 看着他的傻样,季航觉得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也是忍不住吐槽道:“先前还说我女儿奴,我看你现在也是不妨多让。” “你居然还记着这话。” 顾云浩也不甚在意,直接说道:“原是我说错了,只是为人父母的奇妙之感,只有真的等孩子出生那一刻,方才能够领会。” 两人又闲话几句。 见顾云浩这里实在有些不便,季航夫妇并未打扰多久,便告辞离开。 在洗三的前一天,在顾云浩跟赵妍的商议之下,两个孩子总算是有了名字。 儿子的名字是要依据族谱排辈的,因着是‘远’字辈,所以取名为顾远舟。 而女儿的名字就没那么多讲究,毕竟他们顾家乃是农门,并不似大户人家将女儿也一并排辈,所以便依着赵妍的意思,取了一个‘澜’字。 洗三过后,两个孩子的眉眼都慢慢张开了,看着一日比一日俊秀。 顾云浩越看越爱,每日除了读书,旁的时间基本都是围着两个孩子跟赵妍打转。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赵妍亦是安稳的出了月子,两个孩子也看着颇为健康,只是女儿顾澜还是看着比儿子顾远舟瘦弱了些。 顾云浩不放心,又请了大夫来瞧过,说是顾澜并无大碍,两人方才松了口气。 毕竟顾澜才出生时的瘦弱模样,看着实在让人揪心的很,这些日子,他们也是一直悬着一颗心。 在赵妍坐月子这段时日,季航夫妇可谓是帮了不少忙。 不仅两人时常前来探望,更是让季府的一位老嬷嬷每日过来照应。 对此,顾云浩跟赵妍都是感念不已。 “季兄,大恩不言谢。”顾云浩诚挚地向季航道谢。 “你我乃是知己兄弟,何须见外。” 季航摆了摆手,一脸温和地笑道:“只是侄儿侄女都已经满月,弟妹身子也渐好了,你也应当全心准备明年的春闱才好。” 闻言,顾云浩亦是点头称是。 现在已经是快到腊月了,距离明年的恩科,也不过只两个月,时间已是不多。 第114章 第114章:恩科 元化二年, 正月刚过,冬寒未褪。 眼看着春闱之日近在眼前, 但这天气却冷的有些异常。 顾云浩估摸着时辰,早早了起了床, 在院子里活动活动身子。 一阵风起, 只觉那股寒意直直地透过衣裳皮肤, 往人的骨子里面钻。 “浩哥,先吃点东西吧。” 巴九也起的早, 见碧翠做好了早饭,便到院里唤顾云浩。 “好。”顾云浩活动一番之后,觉得身上没有那么冷了, 便笑着点头道。 看着顾云浩一身的单衣, 巴九面上挂着担心地道:“我说浩哥,你这又是何必呢, 就算会试天气冷,也不过是那几天的功夫,哪里至于要像你这样折腾自己两个月。” 闻言, 顾云浩却是笑道:“这个冬天比顺德三十年还要冷一些,还是要早做准备的好。” 自去年入了冬, 他便察觉这一个冬天比之前还冷, 也以此估算春闱之时的寒冷程度。 经过反复思量, 顾云浩还是决定, 自入冬之后, 便开始着单衣, 借此让身体熟悉这样的寒冷。 因而,这个冬天,顾云浩穿的都要比旁人薄上许多。 开始他觉得寒冷异常,但慢慢的习惯了,便会好上许多。 当然,最冷的三九天之时,还是加了衣裳的。 毕竟若是整个冬天都只穿单衣,那就是自己作死了。 这个冬天,顾云浩的作息时间基本都是按着会试的进度来安排的。 每天早上不到辰时便起床吃早饭,而后一到辰时,就到书房拿着往年的试题开始练题,期间书房内亦是学着会试一般并不放什么炭火。 直到午时,方才从自己的书房里出来。 吃罢午饭,看看赵妍跟孩子,顾云浩便又转进书房开始练题。 直到晚上太阳下山,天色灰麻,方才作罢。 好在这样的坚持也总算是起了点作用,经过一个冬天,顾云浩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比先前耐寒了不少,即便是早上那般寒冷,但也不至于手僵的拿不住笔。 而后便是他在寒冷之中,思考问题作文章的速度变快了一些。 虽然这样的变化并不是很大,但顾云浩已经是足够满意了。 科考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能比旁人多一分准备,那便多一分高中的可能。 二月初九,恩科开考。 虽然此次就顾云浩一人参试,但赵妍等人也是丝毫不敢大意。 三更天,匆匆在家里吃过了早饭,顾云浩检查了考篮,便坐上了马车,一路往贡院而去。 赵妍提着灯笼,目送马车离开,昏暗的夜色掩去了她面上的担忧。 她还是有些为去年春闱之事懊恼。 虽然丈夫并不在意,但赵妍还是有些自责,毕竟若是她早些发现自己有孕,也不至于突然晕倒,耽误了丈夫参加会试。 特别是今年天气又是如此寒冷,春闱亦是比去年要艰难许多。 虽然相信顾云浩的才识,但赵妍还是有些心疼。 若是去年就高中的话,今年也不必再受这样的罪了。 “姑娘,回去吧,这天太冷了。” 看着赵妍呆立在那里,碧翠出言劝道:“今冬天气冷,到这个时候还是寒风彻骨,你可要保重身子,咱们还得照顾小少爷他们呢。” 闻言,赵妍瞬间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你所言不错,是我一时思虑不周。走,咱们回去。” 摇了摇头,压住先前的心思。 这等重要的时刻,她又怎么能多思其他。 过去之事现在多想已是无益,不如好好思量眼下来的重要。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便是要照顾好两个孩子和这个家,让丈夫没有后顾之忧。 …… 顾云浩坐在马车里,听闻外面传来的车马骡铃之声,只觉整个大脑格外的清晰。 行至贡院,下了马车。 举目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场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热闹恢弘场景。 这便是科考,让天下的读书人都为之拼搏一生的科考。 见着这样的场面,顾云浩心神一振,提上自己的考篮,涌入了那不断往前的考生之中。 虽然今天天气寒冷,但在这样的气氛之中,顾云浩只觉心中沸腾,一时倒也没那么冷了。 经过兵丁的层层搜检,顾云浩提上考篮,抬步往考场里面而去。 经过龙门之时,却是脚下一顿,转过头来,看了看身后那密密麻麻等待入场的举子。 这时,只见晨星划破天际,直冲天幕。 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光芒,顾云浩嘴角一弯,转身步入龙门。 领取了自己的号舍牌,在兵丁的指引下找到考舍,拾掇了一番,顾云浩便开始闭目养神。 按着往年的规矩,今次会试的试题亦是辰时开始发放。 待领到试题之后,顾云浩前后看了一遍,却是发现今次春闱的首场,乃是十道题。 细细看了下题目,只见乃是四道四书题,五道五经题,最后一题,却是策论。 这便有些不同寻常了。 虽然这道策论题放在最末,但顾云浩却是丝毫不敢小看。 一般而言,科考的试题,从来都是代表了出题者的态度。 今次的春闱乃是元化帝即位后的第一科取士,这个时候放一题策论在首场,这里面说不准就是代表着上位者们的态度和意思。 这一科会试的主考官乃是礼部右侍郎袁振。 对于这个一向低调的袁侍郎,顾云浩所知不多,只听季航说是一个很是平和,又不爱与人相争之人。 只是这也并不一定乃是事实。 毕竟先前的礼部可谓是徐景独大,且又有传言说待周跃光告老之后,徐景将继任尚书之位,那么这位袁侍郎低调一些也属正常。 但现在却是不同了,新帝即位,徐景又曾为平王效力,这尚书之位,徐景未必就能够上得去。 因而,此事袁振出来向新帝投诚,亦是有一争之力的。 思及种种,那么这次会试的这道策论题,多半亦是袁振为了应承元化帝的心思,刻意出题了。 如此看来,这首场十题之中,这道策论题,却是不可小觑的。 顾云浩思忖一番,便决定先从这道策论题入手。 既然猜到了此题不简单,那便要趁着思维最清晰的时候,先做最重要的题目。 他这些日子,亦是有训练策论,且又不似前次春闱那般畏寒,一时间作起文章来,也颇为顺利。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洋洋洒洒地写好了一篇文章。 看了看文章,顾云浩心中满意,便趁着此时,又修改润色一番。 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将那策论一题的文章收好,方才从头开始做前面的四书题。 有了前一次春闱的经验,他自然还是先趁着思绪清晰,直接做题,只待后面再统一删改润色。 待到第二天的下午,顾云浩已经将所有文字修改润色完毕,只待誊写即可。 “阿嚏。” 这时,只听闻隔壁考舍传来考生打喷嚏的声音。 这样寒冷的天气,自然有许多考生是受不了的。 只是顾云浩此刻也并无心思去关注旁人,只开始誊写自己的卷子。 晚上,隔壁的那位考生又是接连不断的打喷嚏和咳嗽。 然而,顾云浩却是来不及同情他人,此刻他亦是担心自己会因此感染伤风。 毕竟这考棚之间的隔板有没有直达棚顶,这些考舍之间也还是互相通着风的。 若是自己原本无恙,却在这里被人传染了风寒,那可是有些冤了。 顾云浩喝下一口枣酒,又拿出自己的手帕,系在口鼻之上,方才安心一些。 看着紧挨隔板的那木板床,顾云浩想了想,还是挪动一番,也换了个方向睡觉。 这一夜,在隔壁考生的咳嗽声之中,他囫囵的睡了个觉。 次日,一睁开眼,顾云浩便心急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而后又深呼吸两下,觉得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今天是第三天了,他所有的文章都已经修改好了,只需安心誊写便是。 点燃了最后剩余的那一点木炭,暖了暖身子和手脚,顾云浩便开始誊写卷子。 他向来写字很快,而今更是行云流水,不见丝毫迟疑。 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便将全部文章誊写好了。 小心的等着墨迹凝干,顾云浩收捡好所有的卷子,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考篮。 待一切收拾妥当,时间也刚好到了午时。 午饭是早已经冷了的粥和馒头。 在隔壁考生的咳嗽喷嚏之中,顾云浩实在是吃不下这冷粥,便索性继续用帕子蒙着嘴鼻靠在考舍里休息。 待到申时,息考鼓响起,士兵们开始收卷。 顾云浩提着考篮,步出龙门,到先前约定好的地方去找巴九。 “浩哥,你怎么这个打扮?”一看到顾云浩,巴九又是担忧又是诧异地道。 闻言,顾云浩扯下那蒙着嘴鼻的帕子,问道:“巴九,可有带什么吃的,我要饿死了。” “有,嫂子让带了肉羹来呢,一直用手炉煨着,想必这会还是热的,在车上放着呢。”巴九笑着说道。 “那行,咱们先回去,我坐在车上吃就是了。” 顾云浩点点头,说了一句,便钻进了马车。 第115章 第115章:名次 首场考完, 在回家的路上,顾云浩让巴九驾着马车去了一趟医馆。 经大夫确诊没有感染风寒,方才松了口气。 毕竟这几天实在是太冷,伤风的士子亦是不在少数,考棚里环境太差,也是极为容易被传染的。 回到家里之后, 顾云浩想了想,还是让赵妍帮他做了一个简易的口罩。 后面还有两场呢,说不得还会遇到先前的情况,还是小心些为好。 会试的第二场乃是二月十三开始。 第二场的试题自然是要简单一些,分别是四书题跟五经题各一道,另外就是诏、判、表、诰及策问了。 不仅题量少上许多,就是难度也并不大。 因此, 第二场的考试, 考生们也会觉得轻松许多。 顾云浩不敢大意, 仍是按着先前的办法,先做题,后誊卷。 好在第二场的这三天,天气有些回暖,考场内患病的士子少了些, 加上他早早就准备了口罩,只要自己身体抗的住, 倒也不怕得患风寒。 待到二月十五这天, 总算是平安的考完了第二场。 其实待第二场开考之时, 第一场的试卷就已经在开始整理了。 毕竟会试的规矩严,从试卷的糊名、弥封、誊录、对读一步一步的程序走下来,都是要花上不少功夫。 今科会试参考的士子又多,足足有四千多人,阅卷的准备工作,自然是早早就要开始进行的。 二月十九,会试的第三场考完之时。 第一场、第二场的试卷早已誊录、对读完毕,随时可以开始进入阅卷程序。 因而,待会试三场考完。 外帘官便会在誊录第三场试卷的同时,将前两场卷子递入内帘。 亦是在此时,内帘的阅卷官们将正式开始阅卷。 今次会试,除了礼部右侍郎袁振这个主考官外,另有十八名同考官。 其中每两名同考官同为房官,共同主持一房阅卷带,各房又另有五名阅卷官。 内帘官送上来的试卷,则在主考官及十八名同考官的共同监督之下,进行抽签分配。 只是值得一提的是,会试阅卷,亦是按着五经进了分房的。 因着治《春秋》的人少,故而春秋一经士子的卷子只设一房阅卷,而其余的皆是设有两房。 故此,其实对于春秋一房来说,抽签什么的,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只是这乃是科考阅卷的规矩,不得不遵从罢了。 待试卷抽签分配之后,九房同步开始阅卷,贡院之内灯火通明,夜如白昼。 这段时日,贡院下钥。 不论是同考官还是阅卷官,亦或是外帘官及负责誊录、对读的官员,都是必须都得全部待在贡院。 一般而言,是要直到会试放榜那日,方才可以离开。 此次负责春秋一房阅卷的两位房官,一位乃是出自翰林院的苏启,一位则是礼部郎中庞宇。 待到阅卷的第四日,他们春秋一房的阅卷工作差不多就要完成了。 根据原先定下的规矩,待到第五日,他们每一房都必须向主考官呈上本房的举荐的试卷。 基本来说,每一房呈交的荐卷,都是有一定数额的。 这个数额的多寡,一般都是按着该科预备录取士子的人数来定。 今次恩科原是要录取一甲进士三名,二甲进士八十名,外加三甲进士一百二十名。 因而,他们这一次的会试,是要录取二百零三位贡士。 按着这个数字,主考官袁振在阅卷之前,便已告知各房房官。 每一房的荐卷不得超过三十份。 只是他们春秋一房情况特殊,再另外多有十个名额,最多能呈荐四十份试卷。 即便这样安排,九房一共要呈荐的试卷,亦是有二百八十份之多。 这对于主考官来说,三天之内便要看完这么多卷子,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因而在各房呈荐试卷之前,基本上都是要再进行一次排序,将本房举荐的试卷从第一名到最末一名进行排好。 毕竟这样每房只需排本房的三十份荐卷,工作量也并不大,还能为主考官阅卷时做参考之用。 此时,春秋一房的阅卷们已经阅卷完毕,四十份荐卷基本已定。 苏启跟庞宇两位房官开始商议着四十份卷子的排序,而其余的五名阅卷官则忙着复核查卷,此外还要抽查未取中的“落卷”。 因着春秋一经仅他们一房阅卷,所以他们本房的排序,便等于是阅卷时最后的次序了。 这个排序说不得会直接影响主考官袁振的心思,故而,苏启跟庞宇两人对此都极为谨慎。 两人将四十份卷子又在看了一遍,基本将本房的名次拟定好了,却又在第一名跟第二名的排序上,开始踌躇起来。 “庞大人,这两份试卷都是不错,这一篇用词典雅质朴,行文老辣,特别是这破题,可谓是极秒。如此文章,实在难得。”苏启仍不住称赞道。 “不错,确实是难得的佳文。” 庞宇亦是点了点头,又拿起另一份卷子,叹道:“此子文章颇具雄健之风,又字句精炼,言之有物,亦是可为一房之首,乃是经魁之选。” 很显然,两人都颇为欣赏这两份试卷,一时间竟然难以取舍排名。 这时,庞宇却突然想起一事,笑道:“苏学士,且听在下一言。” “庞大人请讲。” “既然这两份试卷,皆乃是上佳之作,不如咱们且再细看看这两名士子的策论?” 庞宇笑着建议道:“在下于袁侍郎手下办差多年,亦是知晓他的行事之风,今次首场之时,出四书五经之外,另多出一道策论,如此行事必然有其缘由。” “以在下看来,或许这里面有陛下的意思?” 说到这里,庞宇细细思索,越发笃定了。 他在礼部为官多年,从未见过袁振这般一改先例的行事。 加上今次会试乃是元化帝即位后的第一次春闱,自然会更受到新帝的关注。 “若是那道策论乃是圣上之意,那么咱们做臣子的,亦当为圣上选出合意之才。” 言罢,庞宇便将自己手上的那一份试卷递给了苏启,笑着继续说道:“苏学士请看,这个考生这一题策论做的极好,可谓是字字铿锵,句句有力,以在下所见,不仅可堪经魁,便是会元,也不在话下。” 苏启细细对比两份试卷的策论,亦是觉得庞宇所说的那一份要强上不少。 只是现下取士,亦是主要看四书五经,苏启还是有些徘徊。 “要不咱们将两份卷子,都荐上去,待袁侍郎自行决断?”苏启犹豫地道。 闻言,庞宇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是两份试卷罢了,若是咱们连名次都拿不出来,岂不是让人看低了咱们这一房的官员?如此不好。” “再则来说,只有咱们定出了名次,这房首经魁之人,袁大人自然是要更重视一些,能得主考看重,方才有望得取会元。” 听了庞宇的话,苏启也是点了点头:“是我一时糊涂,多亏庞大人提醒。” 见苏启也赞同自己的观点,庞宇便也不再遮掩,直言道:“若那道策论果真是陛下的意思,以在下料想,袁侍郎阅卷之时亦会颇为看重,因而咱们春秋一房说不定今次能出一位会元。” “当下士子们本就少治《春秋》,自右相之后,更是少有主治《春秋》的举子在会试中有出类拔萃的成绩,若是今次能出一位春秋一经的会元,想必天下士子亦会多看重《春秋》两分。” 可以说,庞宇这话简直是说到了苏启的心坎里去了。 现下主治《春秋》的读书人是越来越少,便是在翰林院,也不过只寥寥数人。 而且这还是因着有右相孙惟德的影响力在,众多士子推崇右相,也跟着选治《春秋》。 但自右相之下,治春秋的朝中大员却并不多。 而同治《春秋》的江程云等人,却在儒生士子之中名声不显。 若是现在能出一个以《春秋》为本经的会元,或是状元,那么必然会影响一些读书人对《春秋》一经的感观。 苏启虽然乃是官员,但在翰林院待了多年,从骨子里仍是一个文人。 自古文人最是重传承、重道统。 这么多年来,他亦是为春秋一经摇旗呐喊多年,自然也极为盼往他们春秋一经能被世人所重视。 而眼下,就连会试阅卷,其它四经都有两房,仅他们春秋却只一房阅卷。 显而易见,《春秋》一经的影响力正在慢慢减弱。 不仅是在士子儒生之中,更在朝中也是如此。 “还是庞兄高瞻远瞩,非在下所能及也。” 知晓了庞宇的所思所想之后,苏启甘心拜服道。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不言,提笔在荐卷名册上,落笔写下了他们这一房考卷的最后两个名次。 第116章 第116章:会元 二月二十八日, 会试放榜。 这天一大早, 顾云浩等人便吃过了早饭, 在家里等候消息。 “浩哥, 我有些坐不住,不如我还是去贡院看看吧。” 不过等了一会,巴九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建议道。 “这会又没有马车, 咱们这里去贡院太远了,你这来回跑着,不仅累不说,说不定还不如咱们在家里等消息来得快呢。” 顾云浩将女儿顾澜抱在怀里,一面笑着劝巴九, 一面逗弄顾澜的小脸:“澜儿,你说说, 爹爹这话可说的对不对?” 顾澜不过才满四个月不久, 哪里听得懂他说这些, 当下也不搭理这个糊涂爹,只舞着小手去抓他头上垂下来的方巾。 “夫君, 你也真是的, 澜儿才多大, 你说这些她哪里听得懂。” 赵妍无奈地瞥了一眼丈夫, 将怀里的顾远舟交由碧翠抱着, 自己则去顾云浩怀里接过顾澜来抱着, 说道:“澜儿还是让我抱着吧, 这孩子先前身子弱,现在倒是个顽皮的,等会让她把你头发抓乱了。” 她对自己丈夫是极有信心的。 因此还是觉得要保持丈夫的形象,免得待会有报录的人来了,让人看了笑话。 “你现在去了贡院做什么,待会报喜人来了,你还要放鞭炮呢。” 碧翠亦是笑着说道。 看着众人如此,顾云浩心中感叹。 即便他自觉这一科考的不错,但也并未多言会试之事啊。 怎么好似所有人都对他信心满满的样子…… 难道自己这些天表现的那般明显么? “巴九,你若是坐不住,就先去把换了的散钱装到盘子里,待会报喜人来了,说不得街坊四邻也要道贺,咱们还是要撒些喜钱的。” 见着巴九如此坐立不安,赵妍干脆给他找点了点事做,笑着吩咐道。 “好,我这就去弄。”巴九自然是笑呵呵的应下,就去找了个大铜盘子,将换好的散钱拆开放好。 因着他们家才添了两个孩子,本就是大喜,故而赵妍这次很是大方。 不仅备下了十多个专门打赏报喜人的封红,还让巴九去换了五两银子的散钱,准备到时候在门口撒些喜钱,以此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会试放榜,是自辰时开始。 届时不仅会在贡院门口贴榜,更是会有报录人分批次到这些新科取中的贡士居所报喜。 一般而言,报录都是依着从后向前的顺序。 自华朝立国之后,对科考进行了改制。 为了显示最士子的优待和尊重,科考报喜人亦是有一定的规制的。 比如乡试,乃是会以报喜人的人数和报喜的排场,来区分士子所中的名次。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除了让考在前面的士子们更风光之外,就是更能让老百姓们跟着看热闹了。 会试放榜,报录一共分三班。 最末一班,为两人一组,共有五十组,分别给排在一百名之后的贡士们报喜。 第二班,为四人一组,亦是有五十组,配有锣鼓跟唢呐,负责一路敲敲打打的给第四名到底一百名的贡士们报录。 最首位的一班,乃是十人一组,只三组,则分别给会试排在前三的士子们报喜。 只要得中会试前三,那可谓是极尽风光。 这十人一组的报喜人会自贡院出发,一路吹吹打打,在老百姓的簇拥之下,走到高中的那位士子居所之处,为其送上喜报。 顾云浩这次自觉考的不错,估摸着不会落到一百名以后,之前便让赵妍准备好四个封红。 但是赵妍却还是悄悄准备了十个。 在她眼中,自己的丈夫便是最优秀的,得中前三亦是极有可能。 众人在期盼之中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却还是没见有半点动静。 要知道贡院离他们的居所虽然不算近,但是一个时辰的时间,也足够报喜人过来了。 “说不得是浩哥的名次在前头,后面报录的人太慢了,所以还没到咱们浩哥这里来呢。” 巴九想了想,还是觉得他浩哥必然高中,所以干脆开始埋怨报录人的工作效率。 “正是这话,我也听说这报喜是先报后面的,最后才报前面的,说不得姑爷考的是顶靠前的,这才还没轮到咱们这里。” 碧翠也是颇为赞同巴九的话,当下便也是点头说道。 “夫君,你不会真中个会元吧?”赵妍亦是歪了歪头,一脸笑意地看过来。 这群人怎么对自己这样谜一般的信任…… 顾云浩无奈了。 虽然他也认为,比起紧张的等待,这样自在又信心十足的状态要好上许多,但是这……这是不是也太淡定了? 再次回想了一下近来这几天自己的表现。 他除了准备殿试,好似也没干别的啊。 怎么就给了这些人谜之信心了呢? 不过,这样被家人信耐的感觉,倒是还不错…… 顾云浩见着众人的神色,不由弯了弯嘴角,先是都弄了一下赵妍怀里的女儿顾澜,而后双目直直地看着赵妍。 “放心,定会中的。” 如墨的眸子尽是自信的光芒,顾云浩轻声对着妻子说了一句。 他话音刚落不久,便只闻隐隐传来锣鼓之声。 “好像是外面有动静了。” 巴九当下便‘嗖’的一下立起身来,一脸惊喜地道:“浩哥,我出去看看。” 闻言,哪晓得顾云浩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闻碧翠直接开怼巴九:“你去看什么看,还不好生准备着,待会我跟夫人都要抱着小公子跟小小姐,肯定是腾不开手的,姑爷那边还得要你跟着跑腿呢。” 听了这话,巴九一拍脑门,亦是笑着点头:“还是碧翠你想的周到,我倒是一时欢喜的忘了这么许多。” 见巴九认错,碧翠俏脸一红,但还是强撑着嘴硬两句,道:“跟着姑爷这么多年,也该见过世面了,这般急三火四的,你丢人没事,可别带累了旁人看轻咱们夫人跟姑爷。” “嘿嘿,你说得对。” 巴九挠了挠脑袋,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浩哥这次中了,咱们就是书香人家,是该要端着些,免得让人看轻了。” “呸,谁说书香人家就是要端着的?”碧翠反驳道。 “那咱们不端着?你说该咋弄吧。” …… 看着两人斗嘴,顾云浩与赵妍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京之后,这样的戏码可谓是经常在他们这个小院里上演。 开始的时候,巴九跟碧翠两人那是互相看不顺眼。 碧翠开始一心只有赵妍,生怕顾云浩这个新姑爷对自家姑娘不好,时时刻刻都是为着赵妍着想,其余也不爱多管多顾。 而巴九也是个直性子,他被顾家买来多年,又一直跟在顾云浩身边。 跟顾云浩的关系虽然说是主仆,但实际也算能堪比兄弟了。 这些年来,巴九跟着顾云浩读书认字,亦是学到了不少东西,顾云浩亦是没有亏待过他。 慢慢地,巴九也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顾家的一份子。而对于顾云浩,巴九更是又感恩又钦佩。 因而即便顾云浩成亲了,家中多了一个女主人,巴九心中还是以他浩哥为先。 为着这个缘故,最开始的时候,巴九和碧翠可没少拌嘴。 但是渐渐地,随着在京城这段时间的相处,不仅赵妍跟顾云浩的感情越来越好。 巴九跟碧翠的心思也慢慢发生了改变。 不仅是碧翠知晓了姑爷乃是真的心疼她家姑娘,就是巴九亦是承认赵妍这个女主人配得上他浩哥。 因此,两人都是在心里为自己主子长松了口气。 但是放下心来之后,这两人虽然不似先前那般多的心思,平日里还是吵嘴吵的厉害。 虽然顾云浩对于这男女感情之事不太懂,但赵妍却是个极为聪明之人。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赵妍自然也是留意到了巴九跟碧翠的转变,亦是乐见其成。 毕竟这两人都是自己跟夫君信得过的,而且两人都是心性正直之人,模样人品都颇为相配。 只是这事她并不会多插手,只看两人自己的意思和态度罢了。 此刻,见着碧翠跟巴九又在斗嘴,赵妍不由抿嘴一笑。 这时,外面的锣鼓之声已经近了。 听那声音,分明是冲着他们的方向来的。 赵妍忙叫巴九打开了院门,等着报喜人过来。 不一会,便见十名穿着红色外裳的报喜人一路吹吹打打,在百姓的簇拥下而来。 看着这个排场,赵妍亦是一脸惊喜地看向丈夫顾云浩。 难道真被她说中了? “到了,到了,正是这里。” 快到院门口之时,就听闻附近看热闹的百姓对那队报喜人说道。 及至院门之前,领头的报喜人核对了一下地址,又整理了下衣裳,一脸笑意的走上前来,恭敬地行了个礼,问道:“敢问这里可是越省顾云浩顾老爷的府上?” 闻言,巴九自然连连应道:“不错,正是,正是顾府。” “兄弟们,快吹打得卖力一些,咱们也好跟顾老爷讨喜啊。” 那报喜人向身后一吆喝,便见随性的锣鼓唢呐之声更胜先前。 一行人进了院子,报喜人向着顾云浩恭敬一礼,随即高声报喜道:“恭贺越省淮安顾云浩老爷,得中元化二年会试榜首会元!” 居然真的是中了会元! 第117章 第117章:宫门 会试结束之后, 随之而来的便是殿试。 本朝殿试的时间乃在三月间, 但是具体时间一般也并不固定。 毕竟殿试的时候,皇帝是要出席的, 所以一般都是由礼部初步拟定了方案和时间,再紧着皇帝的安排来定。 待会试放榜之后, 顾家小院里众人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之中。 顾云浩先是去了趟孙府, 向师祖孙惟德报了喜, 而后又找了去一家镖局, 花了几两银子,托这些镖师们前往淮安之时, 顺道将他跟赵妍的书信带回去。 在庆贺了一番之后,接下来的日子里,顾云浩便开始准备殿试之事。 一般而言,殿试的时候大多不会再问四书五经,而是只考策问。 而且, 参与殿试的贡士,那都是通过了会试的了。 基本上来说, 他们这些即将参加殿试的士子, 那都是稳稳的能挂上金榜的。 只是这里面可能名次再略有起伏罢了。 因而, 其实殿试对于这些贡士而言, 压力并不是很大。 只是读书人都讲究个脸面, 即便取中了贡士, 亦是想在殿试之时作出好文章, 借此希望有机会, 能引起皇帝的注意,对自己今后的仕途有所帮助罢了。 再则来说,那些名次挂在一百名左右的贡士们,更是紧张不已。 毕竟在开考之前,就已经公布了,说今年的恩科二甲进士只取八十人。 故此,那些会试成绩在这边缘的贡士们,都是生怕自己掉到了三甲的同进士里面。 这样的担心,对于顾云浩而言,自然是不存在的。 他会试乃是榜首会元,即便是殿试发挥失常,也不至于会掉到同进士里。 可以说,他现在是一个稳稳的进士之位,是跑不掉的了。 但既然他已经取中了会元,那么自然也不会就此放松自己。 毕竟从心底来说,顾云浩亦是想要在殿试之时取得一个好的名次。 他亦是一个即将步入官场读书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因着殿试只考策问,这些日子他在家练题之时,都是练的策问题。 “云浩,咱们这位圣上乃是一个胸有抱负的,也最是欣赏务实之人,厌恶那些歌功颂德之辞,殿试之时,你可一定要谨记。” 在会试放榜之后,季航也曾来与他一聚,言谈中说起过当今陛下的喜恶。 季航曾经乃是今上的伴读,对今上的性格自然是要了解些。 这般向他直言,其实也算是在提点了。 顾云浩心知这乃是好友的一番好意,当下亦是感念不已。 季航此次会试的成绩也不错,排在了第七的位置。 因着两人都将参加殿试,故而也都是各自在家准备。 今科是新帝即位后的第一科取士,满朝上下都极为关注,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会试放榜之后的第三天,礼部就发出布告,告知各新取贡士,于三月初八,参考殿试。 这个时间其实还算是有点紧的。 毕竟他们这些新科贡士们都未进过宫,也不懂什么宫廷礼仪,所以,即便是三月初八开考,实际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却没有那么多。 早在三月初六之时,礼部便会集中对这些贡士们开始统一指点。 比如从哪里进场,从哪里退出,殿试之时需注意的事项等等,都将一一告知。 而且,在三月初五之时,礼部将先行对这些贡士们进行复试。 复试的地点亦是在宫中,为太初殿。 复试亦是跟殿试一样,只考策问,也会阅卷。 只是却并不会排名和通报名次。 一般而言,贡士们很少有复试被刷下去的,基本上都能通过。 在顾云浩看来,复试从本质上来说,倒是有点像殿试之前的模拟考。 因着这个时间安排,考生们准备的时间久更少了,这样一来,那些重经义,而轻策问的贡士们心里就有些暗暗叫苦。 不过顾云浩策问亦是绝佳,倒并不觉得新帝定下的时间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顾云浩自然是通过了复试的。 接下来,便是等待真正的殿试了。 三月初八,殿试开考。 殿试当日,这些新科的贡士们,亦是要一大早就到宫门口等候。 其实殿试只考策文,题量不大,考生也少,入场之时费不了多少时间。 但是耐不住这殿试的规矩多啊,所以考生们都只得早早便前来等候。 顾家租住的这个小院离皇宫有点远,为了方便起见,巴九还是租了一辆马车。 顾云浩寅时出门,及至宫门口,只见早已有不少同科的贡士在此等候了。 如今虽然还未过殿试,但大家基本都算是已经高中了,所以心情都颇为放松,亦有不少考生在互相攀谈。 “云浩。” 顾云浩一下马车,便见着季航在向他招手。 嘱咐了巴九两句,顾云浩让他回去,便笑吟吟地步入那群士子之中。 “这位便是咱们今科的会元顾兄吧?果真是少年英才。” 见着他走近,当下便有一些士子拱手行礼问道。 “在下却乃越省顾云浩,只是兄台谬赞,却是愧不敢当。” 见状,顾云浩自然笑着还礼,忙谦虚道:“诸位同年皆是才学过人,气度非凡,在下不过乃是侥幸尔。” 他虽然很少出门,但作为今科会元,自然是备受这些士子们关注的。 在会试一放榜之后,他的情况便早就传遍了整个儒林。 十四岁取中榜首秀才,十八岁得中越省解元,十九岁参加顺德三十年会试,却因旁的缘故只考了一场,待到今年的恩科,却是一举得中会元。 这才只有二十岁啊…… 而且听闻还是淮安知府江程云的弟子。 江程云是何人,这些士子们可能了解不多,但江程云的老师右相孙惟德,那可是当朝有名的权相。 拜在孙惟德这样一个师祖的门下,又这般年轻,那可真算是前途无量啊。 最有意思的是,这位顾云浩虽然缺考了顺德三十年的会试,但之前已经取中了越省的解元,今次又得中会元。 现在新帝即位,谁知道新帝会不会为了一个好名头,便直接点了这个顾云浩为状元。 毕竟这乃是新帝即位后的第一次取士,若是出了一个‘三元及第’,也算是一个好兆头、好开端不是? 因此种种,顾云浩在这些士子之中,也算是极为出名了。 即便是未曾见过面,但方才季航那一声,亦是有不少贡士将他认了出来。 会试放榜之时,他们这些贡士的闱墨都是张贴出来了的。 顾云浩这个会元的文章,自然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这些得中的贡士们,亦是看过顾云浩的文章,虽然俗话说武无第二,文无第一,但好的文章,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而且这些考中的贡士们,也都是心里欢喜,不会有那么强的嫉妒酸意,因此对顾云浩这个会元,众人基本上也都还算是颇为服气的。 “顾兄主治《春秋》,今次取得如此成绩,也算是我们《春秋》一经的光彩。” 当下,一个主治春秋的贡士颇为诚挚地笑道。 当下士子大多以《诗经》、《礼记》为本经,治《春秋》之人越来越少,因而主治《春秋》的士子们,时而常有一种被人忽视之感,现下顾云浩得中会元,对他们治《春秋》的读书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顾云浩虽然心里也很想增强《春秋》一经的影响力,但眼下显然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候。 毕竟他已经考中了会元,如此直接的在众多贡士面前,单单言及《春秋》,说不得会引起其他四经考生的不悦。 而且,顾云浩私心觉得,还是应当低调才好。 毕竟马上就要殿试了,说不定现在嘚瑟,后面分分钟就会被打脸。 “以在下所见,五经皆有所长,咱们大家都是苦读了多年,都乃是为着博闻广识,有时候也不必分得过于清楚。” 说到这里,顾云浩顿了一顿,继续笑道:“再则来说,而今咱们经科考入仕,都只为不负所学。报效家国,承天子之意,应百姓所愿,只此方才是我辈读书人应当有的宏愿,又何必再多论主治是哪一经呢?” 言及至此,看了一下四周,只见众人皆是一脸赞同地点头,顾云浩决定再加一把火。 只见他先是恭敬地向着宫门内一礼,随即转身对着众人说道:“承蒙圣人恩典,得开今年恩科,咱们诸人方才得以取中贡士,与诸位同年共为新朝首科贡士,在下欣喜不已,以在下所见,咱们今后自当互敬互助,共同效忠陛下,方才不负陛下恩典,方才承得起‘新朝首科’这个名头。” 第118章 第118章:殿试 其实取中了元化帝即位后的第一科贡士, 这些考生们都是兴奋不已。 毕竟大家都知道, 新帝才刚即位, 正是需要用人之时。 他们这一科,乃是新帝亲自选拔,自然更容易得到元化帝的看重。 而今顾云浩更是将‘新朝首科’这个名头提出来,当下众人自然是心潮澎湃。 试问又有谁人不指望着得入皇帝之眼, 从此平步青云呢? “顾兄所言不错, 咱们这一科考的实属不易, 诸位同年自然是要守望相助, 莫要让旁人给小瞧了去才是。” 顾云浩话才一出口, 便有士子应和道。 看着众人志气高昂的样子,顾云浩嘴角一扬,轻轻笑了笑。 看来解决内部矛盾的最好办法, 便是给大家一个共同的目标。 都是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 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大家自然都不是蠢人。 同一科的考生们,即便考试之前,互相都不认识,但只要一旦考中了, 那便是同科同年。 特别是到了会试这个层面。 只要一考中贡士, 那这些士子们都将入朝为官。 官场复杂多变, 最是重人脉, 若非有什么大的缘由, 同一科的进士们, 那都是互相会给几分薄面的。 今后要在宦海中漂浮几十年,说不定哪一日就用得上这些同年们。 要知道,更是有些同科进士们,在多年的官场相处之中,甚至引为知己好友的呢。 就算是为着今后的仕途着想,众人也都会好生处理这个同科之间的关系,互相礼让三分。 当下众人便也撂开了主经的话题,或是直接谈论起今科的殿试,或是闲聊家乡趣闻。 “卯时到,诸位贡士入宫门。” 没过一会,便见宫门打开,宫门口的守卫一脸严肃地分立两旁,一个小黄门跑宫门,高声唱和道。 闻言,顾云浩等人忙止住说话,开始分列两行,开始等待搜检。 不错,进宫参加殿试,亦是要搜检的。 只是这里搜检的主要目的,一则乃是为了防止考生夹带,而则却是出于安全考虑。 毕竟这些考生都是要入宫面见天子的,为了保障皇帝的安全,自然是要谨慎检查检查。 不过他们这些士子好歹也算是取中了贡士,今后都乃是当朝官员,因而为了不落这些未来大臣们的脸面,搜检之时,还是准备了专门的房间。 一共二百多号人,搜检完毕之时,天已经开始亮了。 进入宫门之后,除了引路的黄门之外,还另有八名礼部官员和一对侍卫随行。 礼部官员自然是为了引导贡士们入殿考试,而宫内的侍卫,则是为了保障皇宫的安全。 殿试的地点乃是太极殿。 太极殿位于太和殿之东,为太和殿的东侧殿。 而太和殿乃是整个皇宫的正中,为各代帝王大朝会之时的正殿。 先前顾云浩他们复试所在的太初殿,跟现下殿试的太极殿,便分别是太和殿的西侧殿和东侧殿。 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顾云浩等人步入太极殿,各自按序找到自己的座位,整个过程中,未有一名贡士多言其他。 毕竟殿试的座次是按着会试的排名来的,加上先前复试也算是演练过,大家都可以说的上是熟车熟路。 顾云浩为会元,考座自然是在第一排的正中。 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之前,顾云浩双腿一曲,跪坐下去。 殿试就是这么坑爹,考生们是不能坐着应试的,得需要全程跪坐。 但好在华朝优待士子,给每个考位之上,都有专设一个坐垫。 虽然这座垫比较单薄,考生们跪坐久了,还是会伤及膝盖腿脚,但也总比没有强。 要知道在前朝之时,殿试的考生们,那可都是直接跪坐在这殿内的地砖之上呢。 好在殿试时间短,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顾云浩心志坚毅,这自然对他来说不算个事。 坐定之后,他便开始看考座上放着的笔墨砚台。 殿试之时,考生是不允许自带考篮的,一切应考的诸物,都由礼部提前准备好放在考座上。 细细看了看,见着没有什么问题,便也放下心来。 待到辰正时分,只听闻殿外似有不少脚步之声,顾云浩猜想应当是元化帝的銮驾到了,便忙直了直身子。 果然,不过片刻,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殿内众人忙俯身下拜。 “参加陛下。” 在殿内众人的参拜声中,元化帝步入了大殿。 置身于这样的氛围之中,顾云浩自然也是附身下拜,不敢抬首。 但见一抹明黄的袍角自眼前过去,就听闻元化帝年轻的声音响起:“诸卿起身。” 闻言,顾云浩等人直起身来,都转过身子端端的跪坐在考案之后。 “袁卿,开始吧。” 抬目看了看殿内诸人,元化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侧头吩咐垂立一旁的礼部右侍郎袁振。 “是。” 袁振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即上前道:“圣上有令,元化二年殿试开考。” 随着这一声令下,礼部的众官员开始发卷。 拿到卷子之后,顾云浩打开一看,果然是仅有一道题。 ‘不以规矩’。 看着这个题目,顾云浩却是有些忍不住想要骂娘。 一般而言,殿试的制策题目,大多是偏向时务的。 也就是说乃是会选择一两个当下的时政,向他们这些士子问策。 因着殿试的考题,乃是由皇帝亲自出的,故而一般问策的题目,多是皇帝行政的一个方向。 考生们可以根据出题皇帝平素的施政方略,借此估计皇帝的喜好,写出一篇颇为讨巧的文章。 而眼下这个题目,却是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元化帝新即位,施政方略本就还不明,现在又出了这么一道考题,实在是让人觉得捉摸不透。 要知道,殿试是考策论了,而这个考题实在是…… 若是放在平时的乡试或是会试之中,这个考题必然乃是四书题才是。 ‘不以规矩’,出自《孟子》的《离娄章句上》。[注] 这个考题,若是以四书题来做的话,自然是不需要费什么心思。 但现在是殿试,殿试只考策论啊…… 顾云浩思量了一番,还是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以规矩’原文‘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乃是表现孟子仁政的主张。 在孟子的仁政中,有两个主要方面,一是“法先王”;二是选贤才。[注] 难道元化帝的心思,乃是要施行仁政? 想到之前元化帝还是齐王之时的那次会面,顾云浩却又觉得不像那么回事。 当初的齐王,看着虽然神色淡泊,但其实内藏丘壑。 那样的人物,又岂会甘于墨守成规? 再则元化帝才二十出头,乃是一名年轻的帝王,心中必然会有一番抱负和理想。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考题,顾云浩心中亦是感慨良多。 二十年来,在这个时代经历的一切,在这一刻却变得那般清晰。 “为何而学?尔以何为志?尔之志向又与举业何干?” 这时候,顾云浩不由想起了的当年淮安府试之时,恩师向他提出的三个问题。 不负所学、不坠心志,为国、为民、为家! 规矩么…… 闭上眼睛,顾云浩只觉心思万千。 不错,他现在正是在参加殿试,他乃是今科会元,他的文章十有八九能送到元化帝的手中。 他的主张,他的思想能被最高位的统治者所看到的。 想到这里,顾云浩只觉自己的整个心绪也变得澎湃起来。 蹙了蹙眉,他犹豫了片刻,随即眉头亦是舒展开来。 双目睁开,顾云浩眼中尽是坚毅的光芒。 倒水,研磨,润笔,沾墨,随即下笔一气呵成。 整篇文章他作的极为顺利,仅仅一个时辰,便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页的稿纸。 看了看文章,顾云浩不作他想,直接开始删改。 顾云浩的脸上,从未有过这般认真肃然的神色,只见他双目炯然地看着手中的稿纸,时而皱眉思索,时而提笔删改,倒不像是在作一篇文章,而是在思量一件极为复杂深奥的疑难一般。 这篇文章,顾云浩作得极为认真。 仅仅是删改,便又用了一个时辰。 殿试是未时末便要交卷的,但顾云浩删改完毕之后,便已经是午正了。 这时元化帝已经暂时离开去用膳,而他们这些考生,则是由小黄门们送上来午饭。 殿试的午饭,向来都是烙饼。 一则是因为方便,二则是为了让这些考生不至于因‘三急’之故,在御前失仪。 但是此时,顾云浩却是没有那个心思吃饼的。 他仍在奋笔直书,誊写正卷。 即便是精炼删改之后,他的这篇文章仍有好几页纸,因而不得不抓紧时间。 终于,他还是赶上了时间。 闭考之前,顾云浩看着墨迹已干的卷子,心中松了口气,随即又是满意地一笑。 或许这一次,才是他最大的赌博吧? 第119章 第119章:阅卷 殿试之后, 各考生的试卷便会立即收存起来。 试卷一经收好,礼部各官员就开始各司其职,启动阅卷程序。 相对于会试, 殿试的试卷更是要长久保存的, 就连受卷、掌卷、弥封等程序, 都专门设有官员主持。 只是殿试的卷子, 虽然会糊名弥封, 但却并不誊写对读。 这也是为了让阅卷官们看看考生的笔墨。 一般待殿试之后,全部试卷弥封完毕, 便会开始阅卷。 因着殿试仅有一题,考生也只两百多人, 阅卷的工作量其实并不大。 加上殿试阅卷,直接关系到各贡士们最后的排名,因而更是要公开公正。 由此种种, 殿试阅卷之时, 并不再设阅卷房, 而是由九名阅卷官同时轮流阅卷。 为了避免阅卷官徇私, 殿试阅卷之时,那都是九名阅卷官同坐一处, 轮流看卷的。 也就是说,顾云浩他们这二百名贡士的卷子,是都得要在这九名阅卷官手中走一遍的。 若是阅卷官看中了考生的卷子, 便直接在弥封之处, 用笔画上一个小小的圈。 最后递交给主考官之时, 便会依据每一份试卷的圆圈的多少,来进行排序。 自然圆圈最多的前十份试卷,却是并不能由主考官定名次,而是会直接呈交皇帝,由皇帝御批钦定。 此次的九名阅卷官,更是来源广泛了。 有礼部的官员,亦有翰林院的翰林,内阁、鸿胪寺及光禄寺的官员也参与到了其中。 虽然这个阅卷的工作量不大,但众人都是不敢马虎。 袁振作为今年春闱的主考,此刻亦是不敢懈怠,只守在阅卷房内,分看阅卷官们看完的试卷。 看着一众试卷上或多或少的圆圈,袁振一面记录,一面感叹。 怎么阅卷开始了这一上午,居然没看到一份压的住场面的卷子。 搁下手中的笔,袁振又是百无聊奈地看了看手中的试卷,仍是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若是果真选不出优秀的文章,只怕圣上必会对此科会试不满…… 想到礼部的那一团乱麻,袁振更是觉得心烦意乱。 他原本比徐景先进礼部,资历更是强上许多。 但徐景仗着乃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又勾连了当初的平王跟茂国公府,一下就青云直上,登上了左侍郎之位。 前几年多嫡之争,内阁里面也斗得厉害,徐景跟左相、二皇子平王一党势大,整个礼部可谓是被徐景把控着。 那时候,就连身为阁臣的尚书周跃光,亦要顾忌徐景几分。 而他这个原本应当与徐景平起平坐的礼部右侍郎,处境自然更是尴尬万分。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新帝登基,自己也是千方百计的找了机会在新帝跟前露了头。 新帝亦算是信任自己,竟是直接将即位后的首科春闱交予他主理。 跟着新帝这些时日,袁振也渐渐明白了元化帝的心思。 他自是晓得,当今圣上虽然即位,但因着当初的避世不争,手下并无多少得力之人。 即便现在有了自己的效忠,又有季阁老跟右相孙惟德在,但元化帝还是觉得身边的可用之人尚少,一直是满怀期待的想在这一次的恩科里,好生选拔几个可用之才。 因此种种,这一科开考以来,袁振便一直觉得颇有压力,因而不论是会试之时取士,还是出题,都是竭力在估量揣度元化帝的心思,务求在会试之时选出得以让元化帝满意的良才。 “怎么就没两篇看着像样一点的么?” 将手中那份画了三个圈的试卷放在一旁,袁振忍不住问道。 就算是为了自己今后的仕途,不让陛下认为自己是无用之人。 他也一定要择出优秀的卷子,让元化帝满意。 “袁大人,今科的士子们实则文章都还是不错,只是许是有些不适应殿试的缘故吧。” 其中一位阅卷官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 说实在的,他们这些阅卷官还是颇为同情此科的士子的。 毕竟今次殿试的试题,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这些士子们或许平日文采飞扬,但遇到那样的考题,一时间难以作出好文章,也应当是正常的。 有哪一位天子,会出一道四书的题目,反而让考生来以策论的形式作答啊? 只怕这么多年来,也仅仅只有他们这位年轻的元化帝会想到这样的制策题目了。 也真是苦了这一科的士子。 “别的不必多言,还请诸位大人多多留意,看着若有新意的文章,直接交予我就是。” 袁振摆了摆手,并不愿意接那位阅卷官的话茬,而是继续向众人吩咐道。 他自然知晓这一科殿试的题目有问题,但这乃是皇帝出的,旁人能多说什么。 “是。” 见着袁振如此说,九位阅卷官皆是齐齐应下。 殿试阅卷虽然流程复杂,一张卷子要看九遍,但卷子的数量缺少啊,又都只有一篇文章,故而他们的阅卷效率还是比较快的。 到了下午,基本上已经看了一大半了。 看着还剩下的那一摞试卷,众阅卷官都是松了口气。 看来今晚再熬熬夜,便能如期完成阅卷任务了。 但是此时的袁振,却是心里更加急躁起来。 只是这里面的事情又不好多跟旁人说,只得憋闷的在那里一口一口的往下灌茶。 这时,又是几份阅完的试卷承了上来。 袁振不耐地往那卷头一看,便瞬间眼前一亮。 这一份试卷居然有七个圆圈。 要知道这一天,他最多也只看到有五个圈的,现在陡然出现了一份七个阅卷官都认可的试卷,他也是心神一振。 放下手中的茶碗,袁振拿起那份试卷,一脸认真地看下去。 不错! 这文章写得行云流水,又言之有物,颇有格局。 袁振弯了弯嘴角,长长地松了口气。 总算是见着一篇能看的了,陛下那里应该也不至于会质疑今次的恩科了。 袁振满意的将这份试卷放到一旁,只待到时候呈交元化帝。 这时,却见他于礼部的下属张珩拿着一张试卷走了过来。 张珩在礼部任职多年,一直都是在袁振手下当差,多年来皆是兢兢业业,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因而这次殿试阅卷,袁振亲自选了张珩过来参与其中。 而且,袁振也颇为信任这个下属,故而将他放在九位阅卷官的最末一位,只为让他帮着自己看牢阅卷之事。 “元洲?怎么了?” 张珩字元洲。 “大人,这一份试卷你且看看。”想了想,张珩还是咬牙将手中的试卷递了过去。 见他如此情状,袁振心里诧异,但他一向信任自己这个下属,也不多言,还是接过了那份卷子。 然而只看了一眼,袁振便皱了皱眉。 原因无他,而是这张卷子上面,却是仅仅只有一个圈。 很显然,这唯一的一个圈,想必就是张珩所标注的了。 “这是你……” 袁振的话还未出口,张珩便懂得了他的意思,直接回道:“大人,下官看着此文实在难得,但见众同僚并不欣赏,未免明珠暗投,只得亲自再交由大人你定夺。” 见张珩那般坚持,袁振亦是一脸正色地应下,说道:“好,你且回去继续忙吧,此子的文章,我定会细细看过的。” “是。” 应了一声,张珩便回座继续阅卷。 而袁振这里却是开始看那篇文章。 这份卷子写了许多字,竟是几乎将正卷全部占满了。 然而虽然如此,袁振却是越看越是入神,看完之后,更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这确实乃是一篇好文章,也确实是应了‘不以规矩’的这个考题。 但这……这篇常常的文章,却是实打实的在提倡新政? 而且仅仅是言及新政倒还罢了,这文章中甚至还说到了一些具体的举措…… 这就不是科考场上该出现的文字了。 难怪阅卷官们不敢为这篇文章标注画圈。 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这篇文章,袁振端起茶碗反复思量。 若是单单以文章而论,这实在是一篇难得的好文,便是取个三鼎甲,也是应当的。 但是为何又偏偏论及新政了呢? 思忖了良久,袁振还是觉得舍不得如此好文,便也不顾上面的圆圈数量,直接将这份试卷放到了那份七个圈的试卷之上。 这篇文章属实是好,且即便论及新政,其中亦是言之有物,颇具胸怀。 而且,不知为何,一看到这篇文章,袁振便直觉他找到了元化帝所需之才。 再则来说,他既为主考官,便要公允无私。 若是如此好的文章都不能直呈圣人,那又有什么公允可言? 反正他就只当是看文章,也是不能将这份卷子排在末位的。 第120章 第120章:豪赌 三月十二, 一应殿试的试卷已经阅卷完毕。 袁振看了看放在一旁的那一摞上卷,心中犹疑不定。 他需要在元化帝大朝会之后,便送上本科殿试前十士子的试卷,等待元化帝最后的裁决。 然而此时,手侧的那一摞准备呈送元化帝的卷子, 却乃是十一份。 不错, 袁振他还是犹豫了。 虽然之前看到的那篇文章他很喜欢, 但也不敢拿自己的头上乌纱开玩笑。 因而, 袁振还是按着原有的定例, 以阅卷官们画圈的多寡,选出了排在前十的试卷。 但是那一篇文章, 他又实在是舍不得…… 故此,袁振索性将这十一份试卷都放在了一起,准备一并呈交元化帝。 皇宫内,午时的更鼓之声已经响起,袁振估摸着太和殿那边大朝会已经散朝, 便又给灌了两口茶,压下心中的忐忑, 拿上名册折子跟那十一份试卷,一路前去拜见元化帝。 他本来也是要参加大朝会的, 只是现在乃是殿试阅卷期间, 故而倒是可以特例缺席。 寻常来说, 本朝皇帝朝会散朝之后, 便会在紫极殿处理政事和召见朝臣。 袁振走到紫极殿外, 理了理身上的官袍,而后向殿外的小黄门说明来意,便安心的等候。 “袁大人,陛下让您进去呢。” 每隔一会,便见那小黄门出来笑着说道。 闻言,袁振点了点头,抬步欲入。 但脚才迈进殿门一步,便又停了下来。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将最后那一份试卷,放在这一摞卷子的最上面。 既然决定了向元化帝举荐,那便索性做到最佳,免得畏畏缩缩惹了陛下不满。 重新放好了试卷,袁振深吸了口气,步入殿内。 “微臣参见陛下。” 见着袁振俯身下拜,元化帝萧穆言放下手中的奏折,微笑道:“袁卿起身。” “谢陛下。” 袁振立起身来,随即躬身回道:“陛下,殿试初阅结束,微臣特来复命,此乃后一百九十二位贡士的名次,另有十一份上卷,请陛下圣裁。” 言毕,袁振便恭敬的用双手将那试卷跟名册举过头顶。 见状,自有内侍接过那折子跟试卷,奉于元化帝御案之上。 “十一份上卷?” 元化帝对那名册折子到并未放在心上,反而疑惑怎会有十一份上卷。 毕竟按着多年的惯例,只有前十名的试卷才有资格呈交圣裁。 见着元化帝疑惑询问,袁振心里一紧,忙又急急拜了下去,道:“回禀陛下,虽是此次殿试,臣等亦是择出了十份上卷,但有一文,臣以为实在难得,虽是诸同僚并未多荐,然臣仍是觉得,如此好文,应当呈交陛下,微臣自作主张,还望陛下恕罪。” “爱卿如此一片赤诚之心,朕又何忍怪罪,快起身吧。” 元化帝神色未明地吃了口茶,而后吩咐他起身。 见着如此情状,袁振心里更是忐忑非常。 他真的应当把那一份试卷呈交陛下么?若是惹得龙颜大怒,那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仅仅这一会,袁振心中便已思绪万千。 元化帝自然没功夫去在意臣下的的心思,他此刻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朱笔,靠在御座之上,翻看起这十一份上卷来。 看着最上面的那一份试卷,只见上面竟是只有一个阅卷时批注的圆圈,元化帝不由蹙了蹙眉。 看来此文便是袁振方才所言的那份卷子了。 只是不晓得是何文章,让这位一向谨慎小心的礼部侍郎如此举荐。 元化帝懒懒地将那份卷子拿了起来,抬眼看去,只见字迹潇洒俊逸至极,很有几分超然之感。 果真是好字! 心中暗暗赞了一声,仅仅是看着这字,元化帝萧穆言便心中一喜。 随即再往下看这篇文章。 此刻殿中安静极了,不仅是随侍的内宦们,亦或是垂立一旁的袁振,都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袁振垂首立在一侧,心中极为不安,最后还是忍不住,瞧瞧举目去打量了一下元化帝的神色。 只见这位年轻的帝王正一脸肃然地看着那篇文章,神色间不显半点喜怒。 萧穆言此时亦是觉得心神震动。 开始之时,他只是因着这考生的字写的好,所以随意看了两眼,但仅仅是这两眼,便被吸引了目光。 这一篇文章,哪里仅仅是为了应试而作,这分明是那考生想要借此机会,上达天听。 看完整篇文章之后,萧穆言又忍不住再细细查看推敲了一番。 果真是匠心独运! 新政么…… 想到文中所言之事,元化帝此刻亦是热血沸腾。 他其实也是一直在思考朝中诸事。 偏生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他即位以来的第一科春闱,便出现了这么一个人,敢于在殿试之时,借着应考之由,向他呈交了这样一篇文章。 果真是祖宗天佑! 元化帝振奋了,当下便是觉得,今次的恩科,哪怕只选出仅此考生这一名可用之才,他也是满足非常。 想到这里,元化帝才想起一事,便又去翻看那卷头之处,想要看看考生的姓名。 殿试虽然会糊名弥封,但也是在之前阅卷的时候。 现在呈交圣裁,自然早早便解了弥封,那十一份上卷的考生姓名,便是一目了然的了。 元化帝看着那卷头,只见上书‘越省淮安府 顾云浩顺德二十九年举人’的字样。 淮安府人士么? 顾云浩…… 萧穆言此刻却是觉得这个名字颇为熟悉。 反复思量了许久,方才突然想了起来。 是季航那位好友?江程云的弟子? 萧穆言回忆起了当年巡视淮安的情景,不由一阵感叹。 原来竟是当初那位书生! 当初巡视淮安府之时,他与这顾云浩便有一面之缘。 那时候虽然他还是处境尴尬的齐王,但总归乃是皇子身份,当初那顾云浩乃是寒门书生,因为乃是季航的好友,又听闻是江程云的弟子,他便想着,即使是看着季航跟江程云的面子,也该礼待两分。 只是吃了一次茶下来,萧穆言却发现那位书生果真是一个才学之辈,更加难得的是,那顾云浩却是有一份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 也因着如此,萧穆言一直还记得那位淮安的书生,心中亦是颇为欣赏。 但却是没有想到,那顾云浩竟然会如此快的就考过了乡试,甚至身为自己所开恩科的贡士? 想到这里,元化帝更是心中欢喜热切,但他总归乃是帝王,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这位顾云浩,会试成绩如何?” 想了想,萧穆言沉声问道。 他近来朝务繁多,并没有心思去了解会试共生们的排名。 “回陛下,此子正是本科会元。” 袁振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一脸恭敬地回道。 他此刻确实是有些着急了。 这顾云浩乃是自己亲手选中的会元,而殿试的文章却只得了一名阅卷官的认可,若是元化帝追究起来,他实在是有些难逃干系。 “原是如此。” 元化帝微微颔了颔首,便也不再多言,直接遣退袁振道:“袁卿且下去吧,这些卷子留着朕后面再看看。” 虽然心中忐忑万分,但见元化帝已经如此说了,袁振只得硬着头皮告退。 **** 顾云浩自然不晓得因着他的一份试卷,便让堂堂今科的主考官——礼部右侍郎袁振经历了如此多。 他现在亦是有些不安。 毕竟在殿试之上作那样的文章,说不定就会被旁人所恶。 若是为考官不喜,直接将那文章排在最末,那么自己原本稳稳当当的进士,说不定极有可能落在同进士里面。 因而,对于这次殿试的成绩,顾云浩实在是心里没底了。 不过这本就是一场赌博。 他是真的希望自己的那篇文章,能够上达天听。 而且,只要呈交到元化帝御案之上,他亦是觉得这位年轻的帝王必然会生出赞同之感。 毕竟,他也算是曾与这位新帝有过一面之缘。 虽然交流不多,但顾云浩能看得出来,这位元化帝乃是一个心怀抱负之人。 若真的能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尽数道出,说不准这位年轻帝王,与自己有这一样的想法呢? 故此,在当日殿试之时,他方才下了如此决定,作出这一篇文章。 若是元化帝果真乃是一代明君,他顾云浩自然是不敢辜负其知遇大恩,从此肝脑涂地,只一心襄助。 但若是自己看走了眼,这位年轻帝王并非是他心中的圣主,那就算是掉到同进士里面,不过也是官途不顺罢了,又有何妨? 反正他本就是农门子弟出生,到了现在这个程度,即便落到同进士,亦是可以为官,虽是有些遗憾,但也算是改换了家中的门庭,实现了他读书的初衷。 只是顾云浩毕竟也是个读书人,心中还是想要得遇贤主,从此一展抱负。 而且,若真能为天下做些事,也不枉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但若是君王并不值得自己效忠,那自然也难以成事,他也不会上赶着去碰得头破血流。 不过且以殿试一搏罢了! 顾云浩相信,这位年轻的元化帝,必然亦是不愿庸庸一生。 第121章 第121章:太和殿内 因着今次恩科的时间节奏比较紧,故此金榜放榜也比往年提前了好些天。 元化二年三月十五, 正是金榜放榜的日子。 待到三月十五这天, 顾家小院里众人都起的早。 顾云浩身为贡士, 自然要按往例,一大早便要去宫门前等候进宫觐见。而赵妍等人,却是为了看新科进士游街的事。 因着顾云浩此科已经会试取中, 基本上是稳稳的能金榜题名的了。 虽然不知道最后的名次,但赵妍跟巴九等人还是兴致高昂。 赵妍一面替顾云浩整理衣衫,一面笑道:“夫君,我们定了明月楼临街的雅室,到时候你打马游街, 路过明月楼别可记错了啊。” 本朝进士游街,是要从太和殿外唱名之后,及至太和门、午门、端门、承天门, 最后在朱雀门前上马,一路骑马缓行,顺着朱雀大街往南, 行至南城门口。 因而每每进士游街这一日,全城的百姓大多会聚集在朱雀街两侧看热闹。 毕竟状元游街,那可是三年方才有一回景象。 其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除夕和元宵的灯会。 加上这个时代重文,上至天家朝臣, 下至黎民百姓, 那都是对科考极为看重, 因而这些新科的进士们, 自然会受到百姓的喜欢。 因着担心到时候街上人多,赵妍早早便在朱雀街上的明月楼,定了一间靠街边的雅室。 “好,我知道了。” 顾云浩含笑点了点头,说道:“待会记得坐马车过去,到时候人多,小心看着孩子们。” 儿子顾远舟跟女儿顾澜才是几个月大的婴儿,如此场景,自然是要注意着些。 按着顾云浩所想,其实不是很愿意让这般年幼的儿女去人那么多的地方。 只是赵妍早早准备了雅室,又说要提前出门到那里等着,倒是也不必与众人去挤,他才放心一些。 “浩哥,你今天打马游街,平生仅此一次,真是应该早些将家里光叔跟婶子也接来看看。” 巴九一面得意兴奋能看到顾云浩游街,一面又感叹这样大的场面,不能让淮安的家里人看到。 闻言,顾云浩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他自然也是希望家里亲人能分享这一份荣光,但是今次恩科的时间太紧,家里人就算是想要上京来瞧热闹,也是赶不上时间的。 而且,顾云浩还是觉得,即便打马游街自是风光无限,但若是专门让家人上京,那也动静太大了,简直是没有必要。 “行了,巴九,咱们出发吧。” 顾云浩看着整理的差不多,便唤巴九道。 他今日还是得需先去皇宫。 因而经过商议,巴九先驾马车将顾云浩送至宫门口,再回家里接上赵妍跟碧翠,外加新买的下人安婶,几人一起带着孩子去明月楼等候。 及至宫门之前,天已经亮了起来,亦是有许多士子等候在此。 这一日,是他们这些贡士的好日子,大家自然是神采飞扬,言谈举止之间也都是颇带几分君子风流之态。 “顾兄。” 见着顾云浩,众人忙笑着与他问好。 顾云浩亦是一脸笑意的与众人问好,而后三三两两的闲话交谈。 待到辰时,便有礼部官员出来相引。 因着他们这一次并不去参加殿试,而且今日之后,也都是当朝进士,故此便省去了殿试之时的重重搜检。 当然,守卫还是稍微检查了一下,看看众人有无带什么兵刃入宫。 步入宫门,众人一路往太和殿方向而去。 走在这宫内的石砖之上,顾云浩忍不住看了看座落在远方的太和殿。 只见那大殿正对与太和门的北面,外面红墙黄瓦,四下方正,殿外两侧是长长的白色大理石御阶。 顾云浩留心数了一数,竟然是有九条御阶之多。 而且,每一条御阶两侧,都是垂首侍立着不少身着暗红锦衣的侍卫,看着当真是气派非凡,让人不仅心生肃然之感。 御阶之下,立着数百文武官员。 这是顾云浩第一次来太和殿,亦是第一次见着如此庄严肃穆的场景。 只有到了这里,他才明白,为何天下的读书人都对金榜题名那般执着。 除了鱼跃龙门之外,顾云浩甚至觉得,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仅仅凭着这一份风光,就足以令天下读书人为之疯狂。 “新科贡士到!” 太和殿外的御阶之下,文武百官之前,早已空出了一块地方,那是专门为他们这些新科贡士预留的。 行至殿外,顾云浩等人在礼部官员的指引下,站到了原本为他们空留的地方。 今天乃是新科进士放榜觐见的日子,自然比寻常的大朝会排场更大。 此刻,鸿胪寺与礼部的官员分列在御阶两侧,一众官员皆垂首而立,只待殿内元化帝的旨意。 待又过了一会,便见一个小黄门自殿内飞快地跑了出来,急急向一位礼部官员传话。 那礼部官员得令之后,便上前与礼部右侍郎袁振道:“大人,圣上有旨,宣士子进殿。” 闻言,袁振便向着对面的鸿胪寺卿微微颔首。 见状,鸿胪寺卿即刻拿出手中的名册折子,高声唱名道:“陛下有旨,宣季航、梁明、王金川……顾云浩,进殿觐见。” 听闻点到自己的名字,顾云浩心中一震,先是有些恍然,随即更是一阵狂喜。 毕竟一般这个时候入内面见圣颜的,那都是殿试的前几名。 而顾云浩在殿试之时所作的文章,实在是自己都心里没底。 但是现在元化帝竟然宣自己进殿,很显然是将自己放在今次恩科的前几名了。 难道…… 难道他的文章,他的想法,元化帝也颇为认可? 顾云浩此刻已经顾不得为今科的名次而欢喜,他现在满心只想着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见着季航等人出列,顾云浩也压住心中的激动,自贡士之中站了出来。 一行十一人,随着鸿胪寺官员和那小黄门的指引下,步入了象征整个华朝权力中心的太和殿! “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随着众人下拜,顾云浩能感受到这殿内肃然的气氛。 “众卿起身。”元化帝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只淡声说了一句。 “谢吾皇。”站起身来,顾云浩他们这些新科贡士们亦是恭敬的垂首而立。 此刻,殿内亦是站满了文武官员。 一般来说,皇帝上朝之日,基本上是仅仅现下这太和殿内的官员需要前来的。 而殿外御阶之下的文武百官,也只是大朝会或是每逢祭祀、册封等大事,方才需要站班。 殿内的这些官员,人数虽然不及外面的人多,但都是不可小觑的。 能有资格在这太和殿内站班的,那都是六部、五寺、都察院等中央机构正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 “季航。” 随着元化帝的声音响起,季航连忙再次跪拜:“学生季航,拜见吾皇。” 因着他们参加了殿试,算是天子门生,加上又未曾授官,便以‘学生’自称。 “朕记得你在殿试时的文章极好,可是不知诗才如何?”元化帝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欣赏之意。 不过这也难怪,季航原本就曾是元化帝幼年时候的伴读,两人亦是私交颇深,此刻元化帝看重季航,实在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学生惶恐,敢请陛下出题。”季航应道。 “那便以‘家国’为题吧,也不必限韵了,你且作来试试。”想了想,元化帝说道。 这其实就给了很大的发挥空间,算是元化帝故意给这么一个机会,让季航露面出彩。 真是皇恩浩荡啊…… 不仅连随行进来的贡士们羡慕不已,就连这大殿之内的一些官员们,也看着有些眼红。 不过没办法,谁让人家乃是季家的嫡系,又在陛下龙潜之时,便有了交情呢? 季航自然明白元化帝的意思,当下便作诗一首,自然引得众人含笑称赞。 这里,元化帝亦是满意地点点头,又简单地询问了梁明、王金川等人几个问题,便开口唤道:“顾云浩。” 听见皇帝点到自己的名字,顾云浩忙俯身拜了下去:“学生顾云浩,参加陛下。” “起身。”元化帝吩咐了一声,便又语气凝重地道:“你殿试的文章,朕已然看过,只是你虽然字字诚挚务实,但尚有许多为言明之处,可是尚未诉明心中所思?” 听闻这话,顾云浩心中一紧。 他万没想到元化帝会看得这般通透。 说实在的,即便他当时为了一搏,将自己关于新政的想法写到了殿试的文章之中,但却仍有未尽之言。 毕竟即便是不惧落到同进士之中,但他也还是有所保留,不敢作死。 要知道殿试的文章绝对是保密不了的,若是他将心中所思所想尽书纸上,只怕会引来轩然大波,到时候的后果,却是难以估量。 因而,他虽然在文中提及新政,但也只是说了个大概的方略,并未深谈。 只是不想这元化帝竟然如此聪明通透,一眼看出了其中的究竟。 第122章 第122章:夺魁 “圣上明鉴, 学生自是不敢。” 顾云浩忙稳住自己的心神, 语气平缓地回道:“学生出身寒微, 虽是有报国之愿,但见识浅薄, 思虑不全, 殿试之文, 已是学生肺腑之言,并不敢有藏掖之事。” 在如此场合, 他自然是矢口否认的。 笑话, 即便当初的齐王乃是一个颇有胸襟之人,但现在他已经是华朝的皇帝。 堂堂帝王之尊,他的所思所想,自然是跟当初为皇子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若是被元化帝看出他仍有未尽之言,说不定便会因此恼怒呢。 毕竟不管是哪一位帝王, 都不愿下臣在自己面前藏着掖着, 故作高深。 而且,很明显这元化帝若是真有心思新政, 那有的事情,自然自己虽然可以提议, 但内里之事, 还是须得上位者自己考量才对。 顾云浩两世为人, 特别在这一世, 跟随在老师江程云的身边, 显然更是明了这些上位者们的心思。 在这个时代, 即便胸有成竹,亦是不可在上位者面前抓尖卖弄。 更何况,是当着这满朝文武面前。 勇气,并不是等于作死! 顾云浩深以为一点,即便是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也要谨慎小心,不可张扬。 他的回答,显然是在元化帝的预料之内。 只见元化帝微微颔首,又道:“尔今次放榜之后,且需好生思量其中之事,待他日再论。” 见着元化帝没有再细细探问的意思,顾云浩不由松了口气。 今日只要不再多言此事便好,他日若是私下再言,倒是也无不可。 只是他却是没注意到,待元化帝话音一落,方才那些羡慕眼红季航之人,此刻也都是一脸羡慕地看着他。 不为其他,只因刚刚元化帝话中之意,竟是在今次觐见之后,还会再私下召见顾云浩的样子。 虽然说,能得皇帝召见,乃是寻常之事。 但这个‘寻常’亦是对于六部大员及内阁阁臣们才有的待遇,而一般的官员,除了朝会之时,旁的时间是极难得到召见的。 而且,顾云浩仅仅乃是一个新科贡士,元化帝便出此言,这分明是要留用在京的意思啊。 “是,学生领命。”顾云浩回思一圈,自然也是晓得了其中的意思,当下亦是心中一喜,再次拜谢道。 见状,元化帝不再多言其他,只示意他起身。 又随口再问了这些贡士们几个问题,便摆了摆手,让礼部官员引着顾云浩等人退出殿外。 待这些贡士出了殿门,元化帝不由挑眉看了看立群臣之首的右相孙惟德。 只见孙惟德此刻眼观鼻,鼻观心,竟是跟个佛爷一般,一动不动的端立在那里。 这个右相果真还是先前一般。 萧穆言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欣慰。 欣慰的是,自太上皇在位之时,不论皇子们夺位之争有多厉害,这位右相大人一直是不偏不倚,只为纯臣。也正是因着右相孙惟德的坚持,他即位之时,方才少了那么许多阻碍。 而无奈的是,即便自己即位了,这位右相仍是一副纯臣之态,在朝局之中,虽然孙惟德仍是一力支持自己,但总归少了几分君臣之间的默契。 这右相还真是不好把控。 果真不愧是杜允文口中的‘老狐狸’。 不过也无碍,现在能为自己办差的,便是得用之人。 萧穆言又看了一眼立在左侧的季阁老,眼中神色一闪。 看来是到了要施恩的时候了…… 顾云浩等人自然是不知晓殿内之事。 他们出了太和殿,便继续回到原位,恭敬地立在那里等放榜唱名。 不过一会,殿内元化帝便决定了将前十一名贡士的名次,随即就见一个礼部官员捧着明黄的圣旨和一折金册,步出了太和殿。 “吾皇有令,唱名放榜。” 那官员高喝一声,随即将那圣旨和金册都恭敬地奉于立在御阶之下的袁振。 袁振乃是本科会试的主考官,此刻自然是由他来唱名的。 而另一侧,自有鸿胪寺官员准备好了笔墨以备填榜。 黄榜是早早便预备下的,此刻,三名鸿胪寺官员提笔沾墨,只待唱名开始,便将考生的姓名往那金榜上面书写。 金榜题名,便是此刻。 袁振往前一步,先是向着殿内拜了三拜,随即起身面向众人,打开那圣旨,高声念道:“元化二年三月十五,礼部右侍郎袁振奏科举事。今岁吾皇开设恩科,选贤于天下,会试取二百零三名。经复试、殿试,今特由吾皇钦定圣裁其进士出身。今科,第一甲,取士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二甲,取士八十名,赐‘进士出身’,第三甲,取士一百二名,赐‘同进士出身’。” “吾皇万岁。” 念完圣旨,众人皆是下拜山呼。 再拜了三拜之后,众人复又起身。 此时,只见袁振将那圣旨双手递交给一侧的官员,却是打开那份金册。 顾云浩等人自然是知晓金册之内,便是他们这一科进士的名次,当下都是屏气凝神,紧张不已。 袁振显然也是能体会到众人的急切,也没有多余的姿态,直接看着名册,开始高声念名。 “元化二年恩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 越省 顾云浩。” 金榜唱名,那是自前往后念的,因而第一个报出来的名字,便是当科的状元。 顾云浩万没想到他会得中状元,此刻只觉脑子‘轰’的一声,竟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他真的中了状元…… 此刻,顾云浩脑海之中一直回响着袁振方才的声音,只觉整个人都软绵绵的。 此刻除了袁振那一声念名之外,更有专门的传唱官侍立两侧。 待袁振念名之后,传名官立即跟着唱名道:“元化二年恩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 越省 顾云浩。” 一连三个传名官唱名。 整个太和殿外,一片肃静,只听闻他的名字——顾云浩三个字,不断的在这里回响。 那种感觉,仿佛是要告诉整个华朝上下,他,顾云浩,乃是今科状元! 在三个传名官唱名之后,顾云浩也慢慢从那种似幻似真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强压住心里的狂喜,只安静地立在一旁等着继续唱名填榜。 这里,袁振自然是接着往下念。 “元化二年恩科,殿试第一甲第二名 湘省 王金川。” “元化二年恩科,殿试第一甲第三名 越省 季航。” 听到季航的名字,顾云浩亦是心中一喜。 季航是第三名探花! 顾云浩忍不住往季航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只见自己的那位好友亦是一脸兴奋地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皆是笑意。 他们当初在临川县相识,而后又同窗多年,互相都是引为知己。 而且还共同经历了陵江书院之变,还一起错过了顺德三十年的春闱,却在今年一起高中,甚至还一起取中了三鼎甲。 世上还有什么比着更令人欢喜的呢? 除了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需得传名官唱名三次之外,二甲、三甲的进士们则是只唱名一次。 袁振在念了二甲第一名传胪之名后,便不再往下念,直接由传胪接过金册,继续念名。 这乃是定例,除了三鼎甲之外,其余进士历来都是由传胪唱名的。 因着只唱名一遍,金榜那边填名也就要跟着加快速度,此时三个填榜官员已经全部上阵,有条不紊地填榜。 待到唱名填榜结束,已经是到了巳正时分。 此刻,随着唱名结束,那边金榜填名亦是已经完成。 当下便有官员收好金榜,上前奉与袁振,再由袁振亲自捧至太和殿内,请元化帝加盖‘天子之宝’。 自然,这些是早已经成了定例的事情,一应程序走下来,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每隔一会,便见袁振双手又捧着那金榜走了出来。 此刻,早已有鸿胪寺的官员在此等候。 袁振将金榜交予鸿胪寺卿,再由鸿胪寺派官员一路在鼓乐御杖导引下,出太和门,再由四十九守卫护送,一路送至朱雀门外张贴。 他们华朝放榜,乃是专门在朱雀门外的左侧,专门搭建了挂帮所用的临时‘龙棚’。 因着这个缘故,朱雀门的左门,便也被称为‘龙门’,能金榜题名,贴榜在此的士子,便可谓是真正的‘鲤鱼跃龙门’了。 自然,顾云浩等人是不必再多去想那金榜的。 他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宣今科进士觐见。” 随着太和殿内的声音响起,顾云浩等人皆是神色一正。 新科进士在换好了进士服之后,是需要向皇帝拜谢隆恩的。 顾云浩身为今科状元,自然是先行半步,带领一众新科进士向元化帝谢恩。 自然,这两百多号人是不可能齐齐进殿谢恩的,因而说是觐见谢恩,实际就是在状元、榜眼、探花的带领下,走到殿门外面,俯身叩拜罢了。 “臣顾云浩,引新科进士,叩谢吾皇隆恩。”顾云浩拜身下去,高声拜谢道。 在他的身后,一众新科进士们亦是随之叩拜。 “叩谢吾皇!” 第123章 第123章:风光无限 拜谢皇恩之后, 便迎来了读书人最风光的时刻——打马游街。 此刻, 在朱雀门前,早已有仪仗队伍等候。 顾云浩等人一路出了太和门、午门、端门、承天门, 行至朱雀门前, 便见着数匹骏马早已齐备。 每一匹的头上,还挂着一个大红色的绸缎彩球。 “请新科进士上马游街。” 在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下, 众人翻身上马,依次排好队伍。 顾云浩为状元, 自然是在最前头的居中位置。 此刻他左侧乃是榜眼王金川,而右侧便是探花好友季航。 三人并列在第一排, 身后便是二甲、三甲的进士们。 朱雀门外,早已聚集了不少百姓。 有的是来看金榜放榜的,有的则是专程来看新科进士们游街。 看着众人脸上的喜庆之色,顾云浩心中亦是感叹这个时代对读书人的推崇。 状元游街, 前世的他,仅仅是在电视和小说里看到过。 那个时候, 他还尚不能理解为何古人会对这事如此看重和推崇,直到穿到这个时代, 亲身经历之后,方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读书人,苦读数十年,为的便是这一天。 在这样的阶级时代, 士族自然是最为塔尖的存在, 寻常百姓之家, 想要跳出原来的阶层,迈入权贵阶级,只有读书科考这么一条路可走。 因而,其实百姓们喜欢看状元游街,亦是对更高阶层的向往。 鲤鱼跃龙门,一举成名天下知,只有金榜题名,方才能成为天下皆知的新权贵。 这里面饱含着无数读书人跟寻常百姓的期待和愿望。 难怪在这个时代,大家都会为了读书举业而疯狂。 抚了抚座下白马的马鬃,顾云浩看着四下欢声雷动的百姓们,心中亦是觉得有些恍惚。 他真的做到了…… 十多年的寒窗苦读,他从未敢懈怠半分,终于他成功了。 从今天之后,他便是华朝读书人之中的魁首,乃是新科的状元! 今后的史书工笔,亦会有他的名字流传后世。 家中的亲族,也将因着他的缘故,改换门庭,成为新晋的士族之家。 亲人们也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这些年来,他日思夜想所追求的东西。 就在今朝,这一切,都成为了现实。 不仅如此,他如今乃是状元,必然有机会能再见元化帝,不论是重开凌江书院的愿望,还是他自己的理想和抱负,都有机会实现。 科考,果真是有如此大的魔力…… 在这一刻,顾云浩承认,他确实是有些沉醉在这样的美好之中。 锦旗锣鼓队伍已经准备好了。 “元化二年,新科进士游街,出朱雀门,始。” 随着鸿胪寺官员的一声令下,锣鼓鞭炮之声齐齐作响,四下鼓乐之声不绝入耳。 “状元爷,请。” 这时,一个侍从走上前来,笑着对顾云浩说道。 顾云浩回了回神,颔首一笑,脚下一动,御马缓缓向前。 他乃是状元,自然应当是他先行。因而,顾云浩这一动,季航跟王金川亦是驱马向前,一左一右的走在他的身侧。 身后的进士们,也随之跟上。 虽然他们只有两百余名进士,但队伍却是极长的。 因为除了他们这些新科进士之外,还有礼部跟鸿胪寺的官员随行,同时还另有侍卫随行相护。 倒不是怕有人刺杀顾云浩他们,而是为了防止百姓们过于热情,伤着这些新科的进士们。 前方更是还有专门的仪仗锣鼓队伍,而且还另有专门的侍从一路燃放鞭炮。 就这样,一个近八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在朱雀街缓缓而行。 顾云浩等新科进士,在被这般的前呼后拥之中,享受着金榜题名这一刻的无限风光。 他们这些进士,早早在出宫之前,便专门被鸿胪寺引到了一处更衣。 此刻,这些新科进士们,那都是穿着进士新裳。 本朝的进士服饰乃是深蓝色的锦缎制城,配之以素银腰带,而进士们的发冠亦是统一制作,为赤金镶玉发冠,发冠旁侧,另有一小扣,以作进士簪花之用。 进士所簪之花却是有些不同的,二甲、三甲进士乃簪翠叶绒花,探花、榜眼所簪之花,枝叶皆为银所制作。自然,状元的则更是华丽非凡,所簪之花乃纯金的,并且还饰以翠羽。 顾云浩虽然有些不太适应一个大男人簪花,但这乃是朝廷的规矩,而且今日这般高兴,他也不去在意。 因着状元的冠服与众不同,乃是绯红色罗锦所制。 在一群深蓝色服饰的进士之中,身着红色状元服的顾云浩,简直就像万绿从中一点红,瞬间便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看着身着红色状元服,头戴紫金镶玉发冠,腰束青白玉带的顾云浩,百姓们沸腾了。 这一科的状元郎好俊! 雍京城的百姓,自然是见过多次状元游街,久而久之,百姓们也自然总结出一些规律。 状元那肯定是众人瞩目的中心,这是绝对毫无疑问的。 但大家也都知道,圣上点状元,那基本是看重的才华。 要说一科进士里面的颜值担当,还是得要看探花郎。 甚至在一些女子妇人心中,比起状元,她们更为想看探花郎。 状元只是学识好嘛,而探花那可是颜值跟才华并重之人。 今科的探花乃是季航。 他本就长得俊美非凡,又通身的世家君子气派,自然是满足了大家对探花郎的一切美好幻想。 而不同于往科的是,今科不仅探花郎长得好,状元公也是极为俊逸。 特别是那周身的潇洒风流之态,更是让围观的百姓们喜欢的紧。 这才是戏文里的状元郎嘛! 因而,在看过了前面几科进士游街的雍京百姓眼中,今科的状元郎顾云浩,人气自然是高涨到了极致。 “状元郎好年轻啊,长得可真俊。” “也不知道娶妻了没有?应当还没有吧……看着年岁不大的样子。” “即便没有成亲,也轮不到咱们啊,如此风采的状元郎,说不得就被朝中哪位大人榜下捉婿了。” …… 几名少女含羞带怯地议论道。 本朝风气开化,而成为朝都的雍京城,女子更是要大胆一些,加上这乃是众人欢庆热闹的时候,因而也不必很害臊。 她们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不是很小,又离得近,顾云浩等人自然能听个清楚。 顾云浩从未听到过女孩子们这般议论自己,当下便有些脸红不好意思。 “哈哈,云浩,状元游街,本就是热闹事,大家亦是喜欢你,方才如此,你还是应当习惯才是,谁让你天生长了一副招人的脸呢?” 季航见到了好友的窘态,当下便哈哈一笑,说道。 “哎呀,探花郎笑了。这一笑真的是更俊了。” “好似探花郎跟状元认识?” “谁关心那些来着,要我说,状元公虽然也俊,但我更喜欢探花郎。” …… 季航亦是一个人气王,本就惹的众人关注,方才一笑,更是令不少女子看红了脸。 “你方才的话,说的是你自己吧?” 这一切,自然是落在顾云浩的眼里,他当下便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季航,说道。 他们这一路,自然是旗鼓开道,欢声雷动,鞭炮之声不断,而四下看热闹的百姓们亦是纷纷向这些新科进士们抛花。 “状元郎,一定要接我的花啊。” 一个女子高声大喊,随即一朵鲜花直直地向顾云浩抛了过去。 这女子声音极大,即便接受了众人的热情,顾云浩此刻也是有些没有想到。 就在这一愣神的空档,那朵鲜花在他的衣裳上一点,随即却是掉了下去。 顾云浩下意识的伸手去抓,然而还是没有抓到。 这也算是大家的好意,他今日自然也不会故作姿态,去避开这些。 “状元郎,来接我的。” “接我的。” “看这里。” 哪晓得他方才那下意识的动作,立马就让众人沸腾了,纷纷开始向他投花。 看着不断向自己抛来的鲜花,顾云浩无语了。 这怎么看着像是前世的粉丝追星一般? 早知道就不该手贱的。 不过好在队伍在一直向前,不过一会便摆脱了方才的尴尬。 虽然仍是有不少鲜花、香囊、荷包等物向他们抛来,但顾云浩也学着季航那般,既不躲闪,也不去接,到也没出现方才的情景。 街道两侧,自然都是张灯结彩。 有的乃是朝廷统一布置的,有的则是街上两侧的商家们为了欢庆而自行安排。 行至明月楼附近,顾云浩不由抬首寻找自己的家人。 明月楼此刻亦是挂满了绸缎彩球,赵妍手中抱着他们还未满半岁的儿子顾远舟,一脸欢喜地坐在雅室看着状元游街。 看着那一队人过来,赵妍一眼便看出那位身穿红袍的状元郎便是自家夫君。 心中惊喜异常,赵妍忍不住挥手唤道:“夫君!夫君!” 原本就在寻找这赵妍的顾云浩,此刻自然是听到了声音,忙循声看去,果然见他的妻子正抱着孩子坐在窗口挥手。 在这样的情状之中,自然不好多言。 两人四目相望,彼此一笑。 第124章 第124章:回乡 此科的金榜一出, 顾云浩的名字便传遍了整个雍京。 在读书人之中,顾云浩的事迹亦是被广为传说。 越省的解元, 会试的会元,如今经殿试之后,又被元化帝点为新朝的第一个状元。 ‘三元及第’啊! 从古至今,能做到这一点的读书人,掰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而他们华朝,开朝至今, 顾云浩这还是第一个! 越省的士子读书人们,此刻更是欢喜非常。 虽说一直以来都是江南文风最佳,但如今他们越省出了个顾云浩, 那可是华朝第一个‘三元及第’, 今后谁敢小瞧他们越省士子? 每每说起这一点,越省的举子读书人都格外的自豪。 谁说天下文风看苏杭, 今年的恩科, 三鼎甲便有两名出自他们越省。 除了顾云浩这个‘三元及第’的状元之外, 更有探花郎季航亦是他们越省人士。 可以说, 顾云浩他们今次高中, 不仅是为自己带来了无限的荣光, 更是让整个越省读书人都引以为傲。 而此刻越省提学李霖越,更是欢喜非常,满面红光。 一则是因为季航得中探花。毕竟季航乃是李霖越恩师季阁老的嫡孙, 如今高中探花, 他自然是为了恩师一家高兴。 然而更重要的, 便是今科的状元、探花都是出自越省,而他身为越省提学,自然是跟着沾光。 他到越省为官多年,虽然因着新帝即位,朝代更迭,这两年并没有得到升迁,但今次越省出了顾云浩、季航这样的少年才俊,自然也算是他的政绩。 加上元化帝即位之前,与季家颇有几分交情,而他李霖越又是季阁老的得意弟子。 想必今后必然能青云直上。 自恩科的金榜飞骑报至越省那日起,李霖越便是一副满面春风的样子。 当然,这些事情顾云浩他们并不知情。 因着自金榜题名那日起,他便开始在思量回乡之事。 华朝立国之后,颁下了定例。 规定新科进士们中榜之后,都有近两个月的假期可以回乡探亲祭祖。 自然,金榜放榜之后的一个月左右,朝中便会举行馆选。 在这样的时间之下,若是有意参加馆选之试的进士们,便不会思量回乡之事。 一般而言,参加馆选的,都是二甲进士,一甲跟三甲,都是不会参加的。 原因无他,主要乃是一甲进士可以直接授官翰林院,不必再经由馆选。 而三甲的同进士,即便参加馆选,也没有机会取中,故而也都是不去碰那个软钉子,索性好好回家共聚天伦。 顾云浩乃是今科状元,即便现在还未授官,但按着惯例自然也是要入翰林院的,所以他根本没在意馆选之日,自放榜之后,便开始准备回乡事宜。 每一科的状元,皆是授官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而榜眼和探花,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季航身为探花,自然也是不必参加馆选的了。 他们本是知己好友,今次又一起高中,此刻回乡祭祖,自然要相约而行的。 只是在临行之前,顾云浩却是犹豫不已。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那一对双胞胎的儿女。 现在两个孩子还未满半岁,顾云浩自然是不放心跟着他一路奔波回淮安的。 只是若留下赵妍跟两个孩子在京中,他又有些担心。 而且,赵妍随着自己离家一年多。 虽然赵妍并未说起过,但顾云浩自然是知晓她心里还是想回去看看的。 要知道,今次回乡之后,他便要在京中任职,也不知要多少年,方才有机会得以回家一趟,赵妍亦是更没有机会回去看望父母了。 加上,家中爷爷奶奶跟父母,都还是希望能看一看两个孩子。 因此种种,顾云浩为着这件事犹豫了许久。 然而季航知晓此事之后,却直接摆了摆手,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忘了去年我也是回了趟淮安,接了鸢儿跟孩子来京么?” 听闻这话,顾云浩瞬间来了精神,当下忙向季航讨教。 他怎么忘了,去年季航还专门回了趟淮安,去接岳鸢母女,当时季航的那女儿亦是才几个月大,上京之后也未听闻有什么不适,想来他们定有法子。 “你快说说,该如何做才好?”顾云浩连忙问道。 “这有何难,咱们自己包一艘船,也不着急赶时间,隔三天便靠岸休整一日,又带上厨娘跟经验老道的嬷嬷,精心照料着,便也就行了。” 季航呵呵一笑,说道:“反正当初,我便是这样将鸢儿母女接到京中来的。” 说到这里,季航又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次回乡,咱们同行一处,鸢儿身边的嬷嬷都是得用之人,还有一个精通药理的丫鬟,如此一来,三个孩子也可随行回去一趟。” 听闻季航这话,顾云浩思忖了一会,也是觉得颇为可行。 毕竟若是自己包的船,一时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靠岸,若是孩子果真途中有何不适,便立即停下来,在当地休养即可。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两个孩子都长得不错,身子骨强壮了不少。 “如此我看着倒是不错。” 顾云浩笑着点了点头,又道:“待我回去跟妍儿商议商议,看她意下如何再说。” 闻言,季航又是取笑他了两句。 顾云浩自然不会将季航的取笑放在心上,反正他觉得尊重妻子的意见并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而且季航这家伙现在亦是被岳鸢管得紧,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脸皮取笑自己。 回到家之后,顾云浩将季航所言之事告知赵妍。 夫妻两人又合计了一番,还是决定回去淮安一趟。 毕竟若是错过了这一次,又是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 只是为了孩子着想,两人还是去问过了回春堂的大夫,能否可行。 得到那大夫肯定的回答之后,顾云浩夫妇两人便开始拾掇行李。 三月十九日这天,一艘大船自雍京码头出发,顺流而下,一路往越省方向而去。 这艘船乃是季航预备的,要比寻常的客船舒适平稳很多,众人待在船上,亦不觉有什么不适。 加上如今乃是三月天,风和日丽,天气甚好,大家一路说说笑笑,倒也安逸。 季航跟岳鸢的长女如今有一岁多了,总是迈着小短腿想到处走。 但是她又走得不稳,因而一众丫鬟嬷嬷都小心地跟着,生怕出个什么意外。 因着这一次顾云浩的两个孩子年岁小,岳鸢特意多带了一个嬷嬷个丫鬟,在途中随时帮着照看孩子。 对此,顾云浩跟赵妍自是心中感念。 因为船上有三个孩子,所以他们还是每行舟三天,便在临近的码头靠岸,顾云浩为了避免孩子长期坐船不适,每每靠岸那日,还专门下船到城中客栈投宿。 再到当地的医馆,让大夫检查了,确定两个孩子没有异样,方才继续登舟前行。 就这么走走停停,他们一共花了十四天的时间,方才到了淮安码头。 下船,踏上淮安地面的那一刻,顾云浩便觉浑身舒畅。 跟季航两人约定了上京的时间之后,两人便辞别了对方,分开而行。 既然到了淮安,顾云浩还是决定先带赵妍去淮安府衙看望老师跟师母。 到了府衙,赵妍跟碧翠抱着孩子去见师母赵氏,而顾云浩则是去寻恩师。 巴九则早已被仆人们引到了一处房舍休息。 在江程云的称赞之中,顾云浩拜谢了恩师。 吃过了一顿温馨的晚饭,赵氏便道:“今天就在这里好生休息一晚,明儿再回临川,我这一年多想妍儿的紧。” 见状,顾云浩自然是不会反驳,当下应道:“是,就依师母所言。” 他跟赵妍在淮安府的院子都租了出去,自然是不能去住的了。 而且,他拜江程云为师多年,早已情同父子,而赵妍亦是老师跟师母的侄女,遂自然也不必客套。 晚间,又陪着江程云说了会话,顾云浩将当日面见师祖孙惟德的情景又细细说与江程云听。 却哪里晓得江程云一听,便爽然一笑:“恩师一向如此,又是护短,又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今后在京中为官,遇事多问问他老人家的意思。” “是,学生明白。” 顾云浩慎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闲聊几句,又说起了江清华。 “老师,清华师兄如今在湘省可还好?” 闻言,江程云一脸满足地道:“多亏恩师费心,加上湘省巡抚乃是季阁老的弟子,清华在那边,吃不了亏的。” 湘省巡抚乃是季阁老的门生? 顾云浩这是第一次听闻此事。 他原本以为季阁老那般避世,在朝中应当并无多大的势力,但没想到出了李霖越之外,竟然还有个湘省巡抚的弟子? 要知道一省巡抚,那可是正二品的一方大员。 就是季阁老,他那工部尚书的官职,也仅是正二品罢了。 只不过季阁老入了内阁,是九位阁臣之一,自然是远非一省巡抚可比。 但能有这样一位巡抚的弟子,季阁老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看来他还是有些低估这些宰相阁臣们了。 第125章 第125章:家 次日一早, 顾云浩便差巴九去淮安码头租船。 而他自己,则是依以前家书中留下的地址,寻去了顾云涛在府城的居所。 刚巧,这一日府学休假,顾云涛在家里温书,见着顾云浩回来,当下亦是惊喜万分。 自金榜放榜之后, 朝中便有飞骑加急报送各省。 这乃是举国的大事, 越省巡抚邓仕文接到榜文之后, 立马下令各州府发榜告之辖内百姓。 三鼎甲之中, 最为引人关注的状元跟探花, 都是出自他们越省! 这顾状元跟季探花简直太给他们越省长脸了! 今后看谁人敢看他们越省不起。 越省的士子们看到榜文之后,皆是欢喜不已, 更是只觉与有荣焉。 顾云涛一直在府城读书, 又知晓弟弟顾云浩参加了此次恩科, 自然也是极为关注。 前些日子淮安府放榜, 他也去看了, 当下便知道了顾云浩被点中状元的消息。 他跟顾云浩两人虽是堂兄弟,但自幼一处长大,这些年来又相互扶持, 感情自是不必说的, 而今见着弟弟考中状元, 顾云涛简直兴奋的手舞足蹈。 只是猜到顾云浩近期即将回淮安祭祖, 顾云涛还是决定在府城多等两天, 到时候两兄弟一起回临川。 “小浩!” 见着顾云浩,顾云涛当下便惊喜地叫出声来:“我就估量着这几日你该回来了,正说今天休假,想去府衙找董叔问一问消息,不想你倒先过来了。” “大哥,你这边怎么样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么?我让巴九去租船了,咱们先回家吧。”顾云浩笑着说道。 闻言,顾云涛笑道:“我早就在等你回来了,哪里还需要准备什么,这就动身好了。” “那行,我这会回去一趟府衙跟老师辞行,待会租个马车来接你们一起出城。”顾云浩点了点头,说道。 “既如此,那你且先去吧。” 听了这话,顾云浩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问道:“大哥,不知二姐跟姐夫近来可在府城?” 二妞跟董谨言一直住在淮安,即便时间紧,他还是想要去看一看,毕竟他现在人在府城,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应当没有,董家族里那边好似有什么事,董谨言前两日便在府学请了假,带着二姐回乡了,你这会子去,只怕是见不到人的。” 顾云涛想了想,说道:“不如还是先回临川,然后给他们留个口信吧。” “如此也好。”顾云浩点了点头。 两人商议一番,决定还是尽快启程回临川,而给二妞和董谨言带信之事,便交给服侍顾云涛他们的刘婆子。 刘婆子乃是顾云涛到了府城之后买下的仆人,今次是要留在府城看家的。 顾云浩留下一封书信,交代了刘婆子几句,便回到府衙。 此刻巴九已经到码头包下了一艘船,又租了马车回来。 顾云浩跟赵妍向江程云夫妇辞行之后,便坐了马车,去接上顾云涛一家三口,一行人到码头,弃车登舟,往临川县而去。 “二叔……二叔……” 顾云涛的儿子顾远林刚两岁,说话尚不是很利索,但却是迈着小短腿就要往顾云浩的怀里钻。 看着侄子玉雪可爱,顾云浩也是喜欢的不行,当下便一把将这个小豆丁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逗弄道:“林林有没有想二叔啊?” 顾远林哪里听得懂这些,当下也不搭理他,直接伸着小胖手去抓他的头发和衣领。 “林儿,不可以这样抓二叔。”顾云涛笑着拦道。 顾云浩却是不甚在意,笑道:“我离家的时候,林林才多大一点,这次一回来,都会喊‘二叔’了。” “这孩子平时皮实的很,我看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只盼他过两年能沉稳一点,别像我一样,小时候顽皮不懂事,过了多年才醒悟。”顾云涛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笑道。 只见他面上含笑,眼中尽是回忆之情地说道:“小浩,你说这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间咱们都是当爹的人了,不怕你笑话,昨儿我还梦到咱们小时候下河摸鱼的情景呢。” “那时候家里可真苦,好在这些年,咱们读书也算是读出来了。”顾云浩亦是感叹道:“说实话,大哥,我真的很庆幸自己能为顾家子。” 闻言,顾云涛也点了点头,笑道:“我亦有如此之感。” 说起来,他们两兄弟真的算是比较幸运。 虽然生在农家寒门,但却有机会可以读书,这可是多数农家子弟连想都不敢想的。 若不是得以读书科考,他们如今又怎能一个取中秀才,一个高中状元?从此跳出农门,迈入士族? 现下的生活自然是以前无法比拟,但这一切,都是读书带来的。 两人闲话一阵,顾云涛又忍不住称赞这个弟弟,道:“小浩,你可真厉害,居然能考中状元。” “大哥,这亦是有一些侥幸的。”顾云浩笑着道。 “我也是读书,自然晓得考试不易,科考场上并无侥幸一说,更何况乃是会试跟殿试?” 顾云涛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你自小就聪慧,又极为自律,能有如今的成就,乃是应当的。当年我年幼不知事,若不是受你影响,说不定现在还浑浑噩噩,不知进取呢。” 说到这里,顾云涛又顿了顿,继续说道:“小浩,这么多年来,我虽然身为兄长,但实际也极少尽过为人兄长的责任,小时候,那更是个顽劣不知事的。这些年来,家中诸事亦担当不多,现在想想,实在是有愧。” “今后你要入京为官,便尽管放心,家中的一切,都有我在。” 听闻堂兄这话,顾云浩当下亦是神色一正。 他的兄长,果真已经成长不少,再不复当初年幼之时的样子。 “自然当是如此,家里有大哥在,我定是放心的,只是一切要大哥多费心了。”顾云浩并不客气地应承下来。 “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话,你又忘了,咱们本就是一家子,照料家里,亦是我该做的。” 顾云涛哈哈一笑,说了一句,而后又道:“只是你在京中定要小心谨慎,咱们家寒微,京中鱼龙混杂,可别得罪了人。” “恩,我晓得,大哥放心。” 顾云浩点了点头,应道。 兄弟两人互相敞开心扉,闲话家常,畅快不已。 到了临川之后,自然是又租了马车回村。 因着他们的行李多,又有三个孩子,所以干脆租了两辆马车。 回到青坪村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是不是云涛他们回来了?” 此时,顾家人正在一处吃晚饭,听着院外的动静,卫氏有些不解地说了一句,一脸疑惑的看向大嫂方氏。 方氏作为顾云涛的母亲,自然对儿子的事颇为上心,当下便思量一番,说道:“应当不会吧?云涛前些日子才回来过一趟。” “难道是小浩回来了?”大伯顾长荣今天亦是休假在家,当下便一脸兴奋地道。 他在衙门当差,而且侄子中了状元,他更是将进士们回乡祭祖的事问了清楚。 知道顾云浩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回乡一趟,家里人便一直在期待着。 顾长荣的话提醒了众人,大家瞬间都是满脸兴奋。 他们家的状元郎要回来了么? “快出去看看。”李氏有一年多没见着小孙子了,当下更是思念的紧,忙放下碗筷就往屋外走。 “奶奶。孙儿回来了。” 现在天色已经灰麻,但顾云浩一眼便看出了走在最前面的李氏,当下忙激动地喊了一声。 李氏亦是一脸惊喜,随即眼中的泪珠儿不停地往下落,忙上前一把抱住了小孙子:“奶奶的乖孙哟,你可算是回来了,也不晓得奶奶天天有多想你。” “奶奶,是孙儿不孝,没能回来看您。”此刻,顾云浩亦是有些哽咽了。 上一世,仅他一人,不论去哪里都是了无牵挂,亦无人思念。 而在这个时代,他有了家人,不论走到哪里,家中的亲人,永远是他心之所系,情之所牵。 因为前世的孤独,这一世顾云浩更是珍惜家人。 故此,虽然离家一年多,算不上多久,但于他而言,却也是想家的紧。 这个时候,家里其余人也跟了出来,大家一看到顾云浩,当下都是惊喜不已。 “果真是小浩回来了!” 在家人的关切之中,顾云浩想起一事,忙从碧翠怀里接过女儿顾澜,又拉着赵妍上前。 “爷爷奶奶,爹娘,这便是澜儿跟远舟。” “好,好,好。” 看着两个孩子都生的健康可爱,顾明良自是喜欢的紧,当下却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连连称好。 这边李氏跟卫氏却是分别小心的接过了两个孩子抱在怀中,一个满面笑意地道‘远舟叫叫一声太奶奶啊’,一个道‘澜儿,我是奶奶,我们澜儿回家咯’。 “爹,先让孩子们进屋吧,想必这么赶回来,都还没吃饭呢。”顾长荣此刻可以说是家里最清醒的人了,当下便笑着提议道。 “对对对,先进屋,老大媳妇,再去多炒俩菜,宰只鸡。”李氏亦是反应了过来,当下便向方氏说道。 方氏自然也是欢喜的,忙一脸笑意地应下:“好嘞,娘,你就放心吧。” 第126章 第126章:尴尬 自顾云浩上京之后,家里就再没这样团圆过。 虽然今次他们回乡, 是衣锦荣归, 带给家里无限的荣耀。但对于众人来说,更欢喜的确实一家人的相聚。 特别是看到了顾远舟跟顾澜, 顾明良跟李氏最是满足。 四世同堂,大房跟二房的重孙都出生了,这才有人丁兴旺的样子。 一家人吃过了晚饭, 又拉着顾云浩, 让他好生讲一讲京中之事。 毕竟家里人都没去过雍京,自然是感兴趣的紧。 顾云浩温和地说起了一路上的风光见闻, 众人都听住了。 “小浩,你再说说会试跟殿试的事呗?”听了顾云浩说起京中见闻, 顾云涛还是觉得意犹未尽, 笑着说道。 “这……” 顾云浩有些尴尬了,说道:“大哥, 你也是参加过乡试的,会试可不就跟乡试的安排差不多么。” “那可不一样,乡试是八月,会试是二月,怎么能差不多呢?” 顾云涛却是笑着不依, 说道:“再则, 即便会试差不多, 但就我一人知晓有什么趣味, 爷爷、奶奶又没考过试, 大家都想听的。” 闻言,顾云浩无奈了,他并不想多说会试之事。 毕竟会试的时候那般冷,又连考数日,对考生的身心都是一种煎熬,即便他现在考过了,也不愿家里人知晓其中的艰辛。 再则来说,现在他是考完了,今后不必再遭那罪。但还有堂兄顾云涛要继续考呢,这里面的事情,他们两兄弟知晓就够了,没必要让长辈担心。 “大哥,会试的事就不多说了吧,也没什么好说的。”顾云浩一面说,一面向顾云涛使眼色。 这时,见着弟弟的神色,顾云涛也立即反应了过来,当下也是暗暗懊悔自己的疏忽,连忙岔开话题道:“那倒也是,你只管讲一讲殿试就好了。” 众人一听说殿试,当下都来了兴致。 “听说殿试是能见到皇帝老子的?”爷爷顾明良是个颇有见识的,当下也是好奇地问道。 而大娘方氏却是在意皇帝的长相,忍不住说道:“小浩啊,皇帝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跟传说中的有两个脑袋?” “头发长见识短,皇帝也是爹娘生养的,哪里就能有两个脑袋,那不成怪物了。” 见着妻子方氏说话不靠谱,大伯顾长荣忙反驳道:“今后这些话只能咱们在家里说,可别在外人面前胡言,小心给咱们家两个孩子招了麻烦。” 顾长荣在衙门当差这些年,才升任了典使,成为编内人员。因而更是懂得了名利场上的那一套讲究,平时行事也谨慎的很。 “这个我肯定是晓得的,只是这不是小浩见了皇帝,我好奇一问嘛。”方氏不是个蠢人,加上顾长荣经常私下跟她说起这里面的事情,她也知晓了其中的利害,遂忙应道。 “小浩,我听说新帝乃是一位少年天子?”顾云涛笑着说道。 “恩,陛下龙潜之时为齐王,乃是太上皇的第三子,今年不过二十四岁。”顾云浩笑着点了点头道。 闻言,顾云涛便一脸钦佩地感叹:“如此年纪便主政一朝……” “唉,还是可惜没能看到小浩点状元那情景。” 奶奶李氏仍是有些失落,说道:“你看那戏文里面,皇上点状元的时候,那多热闹啊。”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有些哭笑不得,少不得含笑解释道:“奶奶,那是戏文里面,点状元之时乃是在皇宫里面,除了文武官员,旁人是进不去的。” “哦,原来是这样。”李氏了然地点了点头。 “太夫人,您说的是状元游街吧?” 这时候,巴九却是忍不住插嘴说道:“状元游街是老百姓都可以看的,浩哥那天可威风了。” “啊,对对对。就是巴九你说的这个。”李氏当下亦是反应过来,连忙笑着说道:“我就说嘛,戏文里面都唱了穿红袍、骑白马的,怎么轮到我家小浩,就没了。原来那是叫游街啊。” 众人一听说状元游街,都是来了兴致,忙看着巴九,让他细细讲来听听。 “那天可真是热闹,整个雍京城的百姓都来看热闹,整个朱雀街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我看那场面,不下几万人,逛簇拥着游街的仪仗和护卫随从,都有一两千人,真的是锣鼓雷动,鞭炮震天。” 巴九口舌伶俐,又颇会夸张讲故事,当下便绘声绘色地说道:“浩哥自□□骑着白马,身穿红色状元服,头戴紫金镶玉冠,哎哟,那满城的老百姓都向他身上抛鲜花香囊,啧啧……那场面真是。” 听着他这么一说,众人更是又憧憬又失落。 “真是可惜了,早知道便是拖着这身老骨头,也该到京城见一见那场景的。”此刻,就连比较稳的住的顾明良,也有些后悔地摇起头来。 这时,卫氏却突然想起一事,眼珠儿一转,便含笑道:“小浩,你那状元服带回来没?快换上让爷爷奶奶看一看。” 看着他娘亲那一脸兴奋的样子,顾云浩有些无奈了。 娘啊,分明是你自己想看吧…… “哎哟,可不是,小浩,我们看不到游街,小浩你穿上那衣裳让我们瞧瞧也是好的。” 很显然,卫氏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这一下全家人都极力要求他去换衣裳。 “带回来了的,嫂子说我们这一来一回两个月,那么贵重的东西放着不安全,便随身带了回来。”巴九立马笑吟吟地说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无法了,只得在众人的催促下去换上了那一套状元服。 “哎呀,真是气派啊。” 换好衣裳的顾云浩一出来,大娘方氏便不住地称赞:“小浩穿上这衣裳,看着真是有戏文里说的状元郎的样子。” “胡说,小浩可是货真价实的状元,戏文里的哪里配与他相比。”顾长荣习惯性的反驳媳妇一句。 “哈哈哈,我们顾家的状元郎!” 顾明良一面抽着水烟,一面咧着嘴笑道。 “好儿子!”就连不善言辞的顾长光,此刻也是笑着拍了拍状元儿子的肩膀。 虽然他很愿意让家里人欢喜和高兴,但现在顾云浩也实在是觉得有些尴尬了。 特别是在看着众人一脸兴奋的上下打量自己,他更是觉得有些绷不住了,当下便推说一路上太累,要早点休息,便逃一般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卧房里,赵妍一直面上带笑,却是怎么也忍不住。 “妍儿,你还笑呢。”顾云浩在后面净房洗了个澡,出来见着妻子,一脸无语地道。 “好,夫君,我不笑。” 看着顾云浩一脸的无奈,赵妍忙忍住了笑意,说道:“夫君,我可是一番好意,才将那衣裳带了回来,也没想到娘跟奶奶居然想起这一出啊。” “都是巴九嘴快,明儿去训训他。” 赵妍嘴上这么说,但眼中的笑意仍是掩藏不住,很显然仍是在打趣他。 见状,顾云浩更是无奈了。 妻子越来越活泼,现在甚至还这样逗他,偏生自己不仅拿她没办法,居然还有些喜欢…… 能有什么办法,自己娶得媳妇,含着泪也要疼惜下去。 巴九那混小子也是越来越不靠谱,今儿坑的自己最惨,但相处多年,早已视为弟弟来看…… 能有什么办法,自己买来的书童,哭着也得继续当成家人来待啊。 不过,顾云浩此刻也是心怀感恩的。 这一世,正是因为身边有了这么多亲人,才带给他这般多的温暖。 久久在外的游子,突然回到家乡,自然是觉得安逸非常。 这天夜里,顾云浩睡得很是香甜。 待到次日,他亦是难得的睡过了头。 待起身之时,赵妍早已去了上房。 因着顾明良跟李氏渐渐年老,家里自去年便买了个粗使的婆子在家伺候。 回家之后,顾远舟跟顾澜两个粉嫩嫩的小娃娃自然是备受欢迎,家里众人都是抢着要抱上一抱。 这样一来,碧翠倒是没什么事做,便去了厨房跟那新买的婆子一起张罗一家人的饭食。 “小浩,咱们这次再办个流水席,热闹上个几天。” 顾明良原本在院子里锻炼身体,见着小孙子顾云浩出来,当下便拉着他商议道:“状元郎啊,还是要好生办一办的。” 爷爷还是这般热衷于办酒宴…… 想到这里,顾云浩不由弯嘴一笑。 “爷爷,还是不要了吧。” 虽然理解他爷爷的心情,但顾云浩还是劝道:“现下我虽然还未授官,但因着这次恩科,不少人已经将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此时此刻,我们还是需得低调一些的好。” 说到这里,他还是顿了顿。 虽然朝中情况复杂,但他并不想多跟家人谈及这些,免得亲人担心,故而只推说是一路劳累,且离家许久,过不了几天又要上京,不想办什么流水席,耽误了与家人相聚的时间。 顾明良亦是思念孙子的紧,当下虽然觉得不能办酒宴有些遗憾,但想了想,也是觉得还是让孙子舒心更重要,便也点头赞同了顾云浩的意见。 第127章 第127章:家常 虽然决定不大办宴席, 但顾云浩考中状元这样大的喜事, 还是得要在小范围内聚一聚的。 因而, 顾明良提议说家里就请一下族人跟邻居们吃一顿酒席,并不大费周折,也算是感谢大家对顾云浩的关心。 想了想,顾云浩也同意他爷爷的说法。 毕竟村里还有那么多的邻居和族人,大家都在为这件事情高兴, 现在自己回来了, 也是该感谢一下族人们。 只是顾云浩再三告知家人,仅仅是族人邻居们一聚,不要过于招摇。 毕竟现在新帝即位, 他又是新帝钦点的状元,还是得了个‘三元及第’的名头, 这样已经是风光无限了, 实在没必要再张扬。 众人见他如此说,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 “小浩,前些日子衙门来报喜, 送来了一块‘状元及第’的匾额,外加修建状元牌坊的银子, 现在一直在家里供着呢,如今你回来了,便由你做主怎么安置吧。” 这里顾明良又想起一事, 便说道。 按着本朝的往例, 但凡中了进士, 朝廷便会吩咐各地按着统一的规制制作进士牌匾,另外专有百两银钱用以修建进士牌坊。 与举人的木头牌坊不同,进士牌坊乃是需要用岩石建构,故而花费也更大一些。 自然,状元牌坊的规格更是要气派许多。 “爷爷,我想着这事还是交给族里商议着去办吧。” 想了想,顾云浩说道:“另外那块‘状元及第’匾额,咱们家也没处挂,就也挂在族里就是了。” 顾明良当下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也如此说,那便就这么办啊,待会我就去找你琮爷爷,先把匾额挂好,你也能早些上香祭祖。” 这些年来,他们顾氏一族都颇为齐心,早些年间,族里众人对他们家也很是照顾。 在这个时代下,宗族亦是比较重要的存在。 他如今既然要入仕为官,自然也要将宗族的事情看在眼里才可。 “爷爷,此次回乡祭祖,朝廷特赐下三百两祭祖银子,我想着不如交由族里置办一些族田,用以支助族里的士子们读书科考之用。” 爷孙俩商议了匾额跟牌坊的事,顾云浩便又提起朝廷赏下的祭银。 虽然这笔钱是赏赐给顾云浩本人的,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为族人们做一点贡献。 这倒不是说他不缺银子,而是顾云浩觉得,还是应当回馈亲族才是。 原本几十年前顾举人为族里置办的学田,才能让顾氏一族的孩子们得以读书。 他当年能入族学读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族学免学费,这其实也是在受族里的好处。 而今,他得中状元,自然应该要为族里人思量思量。 虽然族里已经有了学田,孩子们能够免费上学,但顾云浩还是决定将朝廷赏下的银子拿出来,交给族里置办些族田。 一则可以偶尔救济下贫困的族人。更重要的则是族里若是有在读书上天资不错的孩子,也可以资助一二,免得让明珠蒙尘。 要知道,在这个社会下,亲族关系实在是太重要了。 即便他顾云浩再能耐,偌大一个家族,也不是他一个人能扛的起来的。 一般来说,一个家族的兴旺,是要好几代人的努力。 只是他现在虽然考中了状元,但根基尚浅,也暂时并不能支持族里多少,但顾云浩还是决定将朝廷赐下来的祭银费用,悉数交由族里置办族田。 “好,这些都你拿主意就是了。” 顾明良原本就信任孙子,更何况现在孙子还是状元,自然是一切都听顾云浩的。 爷孙两人没说一会话,便见有人上门了。 “哎哟,我就说嘛,昨儿那个时候虽然天暗了些,但就是看着像咱们状元郎回来了,我们家那口子还说我眼花呢。” 顾云升他娘这一大早就提了一条鱼上门,笑着说道:“五叔,这是我们家云升昨儿在河里网的一条鱼,拿来给云浩补补身子,这一路从京城回来,可是受罪了。” “劳烦你们惦念着,家里什么都有,可别在提东西了。” 顾明良忙笑着推辞道。 “不就是一条鱼嘛,也不值个什么,只是一个心意罢了。”顾云升他娘忙笑着说道:“云浩这次考上状元,可是把我们高兴坏了,都盼着他回来呢。” 见她如此说,顾明良也不好再推,只得唤了李氏出来应酬。 顾云浩自然含笑道谢,在得了好一通夸赞之后,便由着他奶应酬这些事情。 这一上午,状元郎回乡的消息,跟飞似的迅速传遍了整个村子。 这一下倒是好了,不仅顾氏族人和邻居们,就是一些离得远点的村民,甚至隔壁村乃是整个紫云里的百姓,也都巴巴地往顾家跑,只为看一眼传说中的状元郎。 这倒是让顾云浩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感觉像是前世观光动物园一样…… 这一日,顾家开办乡宴,以家常的酒水宴席招待顾氏族人和邻居们。 众人自然是热闹非凡,骄傲不已。 毕竟虽然大办宴席更有排场,但此时此刻,对于青坪村的这些百姓来说,他们还是更为感念这一场的乡宴。 这可是状元郎家办的宴席,旁人都不请呢,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参与,这才是有面子呢。 没想到中了状元,居然还这样将他们这些乡亲族人放在心上…… 一时间,村里众人更是推崇顾云浩。 大家凑到一处,话题永远离不开这位新科的状元郎。 即便是每一家人私下闲聊说话,都要将顾云浩夸上一夸。 自然,顾云浩是不晓得这些的。 他这些天还是挺忙的,首先在处理了家里诸事之后,在家呆了几天,便又要去一趟县城,拜谢了曾经的学师梁成业,又拉了楚毅聚了一聚。 而后便是要准备带着赵妍去一趟洛省,见一见岳父岳母。 毕竟赵妍这一次再跟着他进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再则,也该是让岳父岳母见一下两个外孙。 只是因着洛省来回时间比较久,所以顾云浩跟赵妍商议了下,决定到临行前再去,去到了洛省,便可以不用再回淮安,而可以直接在那边等着跟季航和岳鸢他们汇合上京。 细细地安排了一下行程,顾云浩发现,虽然说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但其实相聚的日子并不多。 大妞他们三姐妹,此时亦是得到了消息,都带着丈夫孩子赶了回来。 一家人难得如此团圆,李氏跟顾明良更是满足极了。 顾云浩更是份外珍惜跟家人相处的时间。 只是因为他们这些新科进士,在上任之前的几天,都还需要到吏部报道,为着路上不赶,亦是思虑到孩子,顾云浩他们也不得不提早启程。 在家呆了十来天的样子,便又要准备返京了。 临行之前,卫氏将顾云浩跟赵妍叫到了一处,拿出一张银票和一袋银子。 “这是去年跟今年家里收来的租子,一共有两百三十两,虽然不多,但你们拿着带在身上,到了京城花销大,别苦了自己跟两个孩子。” 说罢,卫氏就要将那银子银票塞给赵妍。 “娘,这使不得。”赵妍慌了,连忙推辞道。 见卫氏如此坚持,顾云浩忙解释道:“娘,你们留着吧,今次我取中状元,皇上赐下了一百金,足够我们在京城的花销了。” 本朝开国以来,每科取士之后,为了以示恩赏,皇帝都会赏赐考中三鼎甲的士子。 有的是赐下一处宅子,有的是赏赐珠玉。 而元化帝知晓顾云浩乃是出身寒门,便直接赐下了一百金。 要知道金子那可比银子值钱多了,一百金大略能换到一千两银子。 原本顾云浩已经跟赵妍商议好了,用这一笔钱在京中买一处院子,只是因为要祭祖,所以还没来得急罢了。 “即便有皇上的恩典,但多带银子在身上总归是没错的。” 卫氏坚持道:“这钱放在家里,我跟你爹也没什么花销,不如你们带在身边,也让我们安心一些。” 见他娘这般坚持,顾云浩索性直接说道:“这样吧,若是您跟爹觉得花不了这么许多,便将多余的钱置办成田地就是了,只是咱们家现在条件好了,你们二老跟爷爷奶奶都万不可亏待了自己。” 进士名下有两千亩的免税额,他们家现在田地才两百多亩,自然是可以置办产业的。 见着儿子这般说,又想到顾云浩手头有皇帝赐下的赏银,卫氏也不再强求,亦是觉得置办成田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银子是死的,买了田地还可以多一些收入。 “那便依了你的,只是若是你们在京城缺了银子,可是要带信回来。” 卫氏先是再三要求了两句,而后又道:“至于你爷爷奶奶那边,那便尽管放心。” 其实,自顾云浩考中举人之后,他们二房的收入水平就明显要高出许多,而大房的日子也过得不错。 因着日子越来越好,家底越来越厚,大家更是不会为那么一些小事计较,一大家人都相处的颇为和气。 两房的人又都不是小气的,除了顾明良跟李氏的养老田收入之外,大房跟二房都时常另有孝敬。 家里子孙出息,妯娌又相处和睦,顾明良跟李氏也是高兴不已,除了思念两个孙子和重孙们,老两口也不必操心别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看着家里越来越好,顾云浩只觉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他们这一家子,总算是活出个样子来了…… 第128章 第128章:返京 因着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 顾云浩跟家里人在经历了相聚的欢喜之后, 众人的情绪又开始低落了下来。 加上此次上京,今后顾云浩更是难以再定归期,大家都很是不舍。 “哎哟, 我的小重孙哟。” 这些天来, 奶奶李氏更是抱着顾远舟和顾澜不撒手。 “来,澜儿到曾祖这里来。”顾明良看着眼热,又是从顾长光的怀里,将顾澜夺了过来。 虽然只才半岁左右,但两个孩子都生的健康, 只抱过两回, 两个孩子好似都记得住一般, 也不怕生, 当下便在李氏跟顾明良的怀里笑着挥动小手。 见着孙子孙女自己抱不上, 卫氏自然是有些遗憾的,但也不至于跟公婆去抢孩子, 索性便安心帮着儿子媳妇收拾行李。 待到临行之前,顾云浩看着家里收拾的满满当当的行李, 也不由呆住了。 看着堆在那似一座小山一般的行李,顾云浩只觉上次进京赶考之时,简直不要太轻松了。 “娘, 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啊。” 看着妻子赵妍亦是一脸无奈的笑意, 顾云浩只得硬着头皮问卫氏:“我记得我们就带了些随身的衣物和细软啊。” “你这孩子, 东西多一点又怎么了, 你不是说了嘛,今次回京,还是跟你那好友一起包船,那到时候找个马车运到船上也就是了,又不费什么功夫。” 卫氏一面打着包袱,一面故作埋怨地说道:“再则,这里面好些都是你奶奶让准备的,她老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闻言,顾云浩细细看了看那堆行李,当下更是哭笑不得。 这简直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除了衣物鞋袜之外,还有卫氏跟李氏做的各色小食,甚至连家里的腌菜、晾晒的菜干等都包了好些。 “娘,这些东西京城都能买到的。” 顾云浩叹了口气,说道:“何必费这么多功夫,不如好生在家休息。” “胡说什么呢,外面买的能跟家里做的一个味道嘛?”卫氏不悦地道:“料着你要回来,我跟你奶奶早早地便开始准备,偏生你还不知好歹不领情。” 看着他娘有些不高兴,顾云浩忙笑着解释道:“我真不是怕您跟奶奶累着么。” “这又不下田又不挖地的,有什么可累的。” 卫氏没好气地埋怨了儿子一句,又似突然想起一事,忙起身道:“差点忘了,你奶奶说你喜欢吃家里的辣椒酱,先前准备了好大一坛子密封着,说等你回来好带上。” 言罢,就见卫氏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见着这个情景,顾云浩只得跟赵妍无奈地相视一笑。 这样的关怀,即便会有诸多不便,让人颇觉无奈,但却是最为让人心暖。 特别是对于顾云浩而言,他原本就经历过孤苦一人的日子,眼下能有家里人如此为他操持,这种感觉,简直令他有些沉醉其中。 这边是‘家’的感觉…… 虽然也觉得行李太多累赘,但一想到是家里人的关怀和心意,就觉得心里甜甜的。 特别是在上次离家之后,天知道他内心对这个远在乡下的小院有多么的思念。 罢了,行李多便多吧,大不了路上多费些事而已。 他简直是不愿放开这一股温情。 在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少了,顾云浩亦是满面的愁容和不舍。 他实在是舍不得家,舍不下家中的亲人。 即便现在他们家里日子过得不错,并不一定需要他在官场上去拼搏,但人活一世,总归是要有些理想和目标。 从前顾云浩的目标仅仅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但随着年岁的增长,随着读书越来越多,他更是觉得抵挡不住内心的那股激潮的涌动。 顶着前世的记忆,穿越到了这个时代,自然是不愿平庸一生,既然选择了读书科考的道路,那便要竭尽全力,成为那朝堂中心的人物。 而且经此殿试一文,他仍是被元化帝点为状元。 作为一名臣下,能得遇一个有着共同追求的明主,实在不容易。 即便是为了元化帝的知遇大恩,顾云浩也决定要放手去做一些事情。 好男儿志在四方,即便心中牵挂家人,但亦要胸怀天下。 **** 离别的日子总是格外伤情。 这一次顾云浩提前了几天离家,一则是要到府城辞别恩师,二则也是因着还要陪赵妍回一趟洛省。 由于他们的行李太多,在头一天,巴九便去了县上租回两辆马车。 家里人又是好一通忙活,才七手八脚的将东西拾掇好。 待到离家这天,众人都是满面的心事和愁绪。 “爷爷,奶奶,朝廷官员每三年可于除夕前后轮休一次,到时候我就又可以回家了。” 看着家里人的愁容,顾云浩强打起精神,笑着安慰道傲。 “三年啊……” 奶奶李氏一听到三年,又是感叹三年能回家一次好,但又叹息三年见不到孙子,一时间竟是也说不出悲喜,只是满面的复杂之色。 “你到京城一定要谨慎小心,那里大人物多,咱们家又没什么背膀,可别得罪了人。”顾明良抽了两口水烟,想了想,还是一脸不放心地嘱咐道。 知晓他爷爷这乃是关心之言,顾云浩当下也只是点头应下。 他自然不会说自己现在的处境,免得家里人担心。 “爷爷奶奶,爹、娘,大伯、大娘,你们一定要好生保重身体。” 临行在即,顾云浩一个一个的唤了一遍。 “放心吧,咱们身子都硬朗着呢。”卫氏点了点头,又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儿子,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儿子。”顾长光也是个不擅言辞的,当下红着眼眶,只拿手不住地拍顾云浩的肩膀。 最后还是大伯顾长荣稳得住情绪,上前说道:“小浩,进京之后,就托镖局送一封信回来,也让你爷爷奶奶安心。家里的事情你不必操心,有我跟你爹在呢,而且云涛也在府城离得不远,完全能照顾过来。” “好的,大伯,您在衙门亦要谨慎行事。” 听了顾长荣的话,顾云浩又想起一事来,便当下又道:“现在咱们家开始慢慢起来了,说不定族里就有一些人容易得意,若是惹出祸端,那就麻烦了,大伯,您跟爹在家里,平时也要留意着些,免得让人抓到了把柄。” 顾长荣在衙门当差这么多年,自然晓得其中的利害。 “放心吧,有我们看着,必不会让族里出什么乱子。”只见他当下便拍着胸脯应承道。 现在他们家好不容易出个状元郎,全华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侄子身上呢,这个时候万不可让族里出事,扯了侄子的后腿。 “浩哥,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上车吧,船应该已经在县上码头等着了。”巴九将最后那个装辣椒酱的坛子抱上了马车,便上前说道。 在家人的殷殷嘱咐之下,顾云浩恋恋不舍的上了马车,一路往县城而去。 一路上,他并不敢掀那马车的车帘,也不敢回头去看。 直到走了许久,同车的顾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浩,咱们已经离开青坪村了。” 顾云涛原本就是陪着顾云浩一起回家的,此次自然又是跟着他一起前往淮安府。 “大哥,家里要你多费心了。” 感受到堂兄的关心,顾云浩此刻也收拾了下心情,说道:“我看林儿是个聪明孩子,在过两年便要开蒙了吧?” “这孩子就是有些坐不住,我也准备早些让他开蒙,约束着些他的性子,免得后面怎么得了。” 说起儿子,顾云涛也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我亦是要准备乡试,到时候未免心力不足。” 闻言,顾云浩也明白了堂兄的纠结。 因着去年元化帝即位之后开了恩科 ,下一科乡试自然就要再隔三年。 算算时间,那也是在元化四年。而现在才是元化二年,那便要再等两年了。 待到乡试之年,顾云涛自然是要全心备考的,所以一时倒是不能为儿子顾远林开蒙。 自古生养个孩子确实是要费太多的心思。 两人又闲话一阵,顾云涛便问及今科会试跟殿试的试题之事,顾云浩自然是一一答了。 顾云涛乃是以《礼记》为本经,顾云浩也是特意为了他留意记录下了今科礼记一经的考题。 毕竟现在闱墨的集录还没有印制出来,他也只能用这个法子。 因着顾云浩以前也治《礼记》,两人当下便以这试题讨论了起来。 到了临川县弃车登船,一路顺风顺水到了淮安。 顾云浩带着赵妍去辞别了恩师江程云父母,又约着曾经陵江书院的同窗和学弟们聚了一聚,便让巴九守着行李,在淮安城等候季航跟岳鸢夫妇。 而他自己则跟赵妍一路坐船去了洛省赵家见一见岳父岳母。 早在回乡的路上,顾云浩便已跟季航商量好了,只待季航夫妇到了淮安之后,便让巴九找人将行李搬运上船,而后在顺路去洛省接上他跟赵妍,一起返回京城。 第129章 第129章:事端 吏部要求这些新科进士报到的日子, 最迟乃是四月三十日。 四月二十七日这天,顾云浩跟季航的船总算是抵达了雍京城外的码头。 不仅是他们二人, 就连赵妍跟岳鸢, 也是跟着松了口气。 虽然这一次进京的路上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但在途中却还是遇到了一场连天的大雨,因而他们不得不靠岸停顿了几日, 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回到京城的日子, 就比他们预计的要晚上一些, 不过还好是赶在月底之前到了。 若是再遇到个什么旁的事, 多半只怕就要误了到吏部报到的时间了。 这一次他们都带了不少行李,只是到了码头, 却也并不是很费事。 季家自然是早就有下人在此等候的,当下一见着季航跟岳鸢下了船, 忙上前问安的问安,搬箱子的搬箱子。 不得不说, 有季航这样一个世家子弟的朋友,顾云浩却是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原本他是打算一到码头, 就让巴九去雇人搬行李的, 结果不想季家的几个小厮七手八脚地就将他们的行李搬下了船。 不过一会的时间,一切便都归置妥当。 “云浩, 家里还等着我呢, 今天就先别过了, 后日咱们一起去吏部。”季航翻身骑上了马, 笑着说道。 闻言,顾云浩自然是点了点头,笑着应下。 “浩哥,咱们也回去吧,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巴九笑着说道。 方才行李一搬下船,巴九就忙跑着去租了两辆马车,又带着车夫一起将行李装上了车。 “行,咱们也回吧,在船上待了这么多天,现在只觉得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顾云浩一面说,一面扶着赵妍上车。 他这话显然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几人都忙跟着点头称是。 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 留守在京城看家的,是他们前段时间新买的下人安婶。 安婶也是一个苦命人,自小便是父母双亡,后面被叔叔婶婶卖到了丈夫家里冲喜。 好在丈夫一家还算是良善,并未很是作践她,只是丈夫身子不好,两人成婚多年也没个孩子,不仅如此,丈夫在前些年也因病去世了。 安婶是个实诚人,丈夫去了之后,她还是安心照料病重的婆婆,为此还欠下了不少债。 去年安婶的婆婆病逝,族里借着欠债的由头,收回了他们家的五亩水田,安婶无奈之下,索性自卖为奴,只为求一个稳定的生活。 到了顾家这段时日,安婶很是感念,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听到外面响起的叩门之声,安婶忙去开门。 “老爷,夫人,你们回来了。” 一打开院门,安婶便笑着说道,言罢便忙上前跟巴九一起往院里搬东西。 “家里一切可好?”赵妍点了点头,抱着顾澜往里走。 闻言,安婶却是想起一事,忙停了下来,一脸认真地回道:“前些日子孙相爷府上来人了,留下口信说,让老爷回京之后,尽快去一趟孙府。” 听闻这话,顾云浩却是眉头一皱,心里思绪万千。 “恩,知道了。” 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顾云浩含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夫君……” 赵妍本就是个聪慧之人,加上又出身诗书之家,自然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眼中也带着几分担忧。 孙右相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宦海沉浮多年,而且又是当朝权相,一般的事情岂会让他如此在意心急?只怕此次的事情并不简单。 “没事的,多半是要说入馆之事。” 顾云浩自然也察觉到妻子的担忧,当下便安抚道:“今日师祖并不休沐,咱们先好生休整了,吃过午饭再说。” 说到这里,顾云浩顿了顿,又道:“妍儿,咱们身边现在还有多少银子?” 没想到夫君会问到这事,赵妍微微一愣,随即说道:“家里给的银子还有五百三十两,另外还有夫君你今次得的那一百金的赏赐,我先前带的那一千两银票也还没用呢。” 闻言,顾云浩心下一合计,便道:“你那一千两先不动,待找个时间,将那一百金兑成银子,咱们也该是时候买一个住处了,你且让巴九他们留意着,看着有合适的便买下就是了,咱们家人口少,买个两进的院子,想来也够住了。” 现在他考中了状元,即将要入翰林院,这样一来,只怕好些年都得在京中为官,长期租房住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虽然说京城居不易,但若是长期租房,显然是不划算的,且不说什么大宅院了,就是他们现在租的这个一进的小院,每年都是好几十两的租金,若是租个五年八年的,光是租金都够买一个小院子了。 再则来说,随着一双儿女渐渐大了,只怕家里还得要增添些仆人,现在租的院子,必然是不够住的。 在雍京城的这一年多,顾云浩对雍京的房价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一般而言,两三百两银子,也足够买下一个住处,只是若要讲究房子的地段和格局,价钱会多上一些罢了。 他们虽然算不上富贵,但加上中状元的赏赐,好歹也有一千五百两,买个两进的小院应该不成问题。 赵妍听闻顾云浩这样说,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当下便应了下来。 听闻即将要准备买新房子,巴九跟碧翠两人都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了京中的房子来。 吃过了午饭,赵妍跟顾云浩在卧房里归置行李。 “夫君,师祖不是让你去一趟么?” 见着顾云浩好似没有出门的样子,赵妍忍不住诧异道。 “今天不是师祖的休沐日,待到晚上再去吧。”顾云浩一面擦拭着自己的书,一面笑着解释。 孙惟德乃是右相,一般而言,朝会之后,还得要去内阁处理政务,下午必然是不会回府的。 “原是如此。” 闻言,赵妍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只是师祖这样急着找你,可是有何不妥?” 先前当着巴九等人,她不好多问,现在只有他们夫妻两人,赵妍还是压不住心里的担忧。 “多半是咱们回越省之时,京中发生了什么事吧。” 顾云浩叹息一声,随即说道:“你且放心,我还未授官,即便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被牵累。” 听见他这样说,赵妍沉默了片刻,只道:“家里一切有我。” ****** 顾云浩到孙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顾公子来了。” 马车一到孙府,顾云浩从车上下来,刚上前几步,便见门子笑着迎了上来。 “师祖可回府了?”顾云浩笑着与那门子点了点头,问道。 “相爷回府了,今日散职似要比寻常早一些。”那门子忙回道。 闻言,顾云浩又道:“车上是我从越省带来的一些特产,劳烦帮下手,送到府里的厨下。” “小的岂敢当得起顾公子这话,公子有事只管吩咐便是。” 小厮忙连连摆手,恭敬地说道。 能在门上当值的,那都是颇为伶俐的小厮。 顾云浩进进出出孙府多次,这些门上的小厮们自然是知晓了他的身份,是绝对不敢怠慢的。 而且今年的恩科金榜一出,顾云浩的大名更是传遍了整个雍京,这些小厮们自然也是听说了的。 二十岁的状元郎,还是右相大人门下的弟子,今后必然前途无量。 私下里,孙府的下人们都经常聚在一起议论这位顾状元。 这些小厮们原本就不敢小瞧顾云浩,现在更是敬畏非常。 当然,这些顾云浩是不会去在意的,他仍是一如先前一般谢过那小厮,便随着一个门子往府里而去。 此时已经晚了,孙惟德早已吃过了晚饭,正在书房吃茶看书。 “师祖。” 顾云浩进到屋内,便恭敬地向孙惟德行礼。 经过这一年多的接触,他跟这个身为右相的师祖也渐渐熟络了起来。 不得不说,孙惟德真不愧是江程云的业师,两人的性子还真是颇为相似。 特别是在对待门下弟子这一事上,两人是一样的护短。 顾云浩乃是江程云唯一的弟子,孙惟德本就高看几分。 加上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孙惟德亦是觉得这个徒孙是一个颇有见识,且又懂得知恩之人,心中也比较欣赏。 这一来二去的,顾云浩跟孙惟德两人之间,也有了一份情义在。 特别是在今次恩科之后,孙惟德更是看重顾云浩这个身为状元,且又颇得圣心的弟子。 “你这一躲回越省,老夫还只当你能躲一辈子呢。” 虽然心里看重,但孙惟德想到这一个月来朝中发生的事情,不由没好气地瞥了顾云浩一眼,肃声说道。 “师祖,我从家里带了些土仪,方才送到厨下了。” 见着师祖这般,顾云浩自知犯错了,也不敢多言其他,只笑着说道:“师祖,师父让弟子代他向您问安呢。” 孙惟德最是心疼江程云这个学生,当下面色稍缓,又道:“且不要多说旁的,自己惹下的事情,且说说你是个什么心思吧?” 第130章 第130章:师祖的嘱咐 “你倒是会躲, 金榜一放榜,便跑回去了淮安, 哪里管着京中的事情。” 说到这里,孙惟德又是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顾云浩,叹息道:“原先看着你应当是个谨慎稳妥之人,却是没想到竟然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 听闻这话,顾云浩只得苦笑一下,心中亦是感概万千。 该来的还是会来,需要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 先前在殿试之时作出那样的文章,他早就料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境况。 不论是秦之商鞅,亦或是楚之吴起,自古以来,变革新政的人, 都是没有几个得以善终的。 即便是前世历史上明朝的千古一相张居正,虽然变法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却还是落下个被清算的结局。 原因无他, 不过是因着变革阻碍了某些人的利益罢了。 不过对于顾云浩而言, 他却是并不后悔的。 毕竟人活一世, 在满足了基本的生存之后, 总归还是会有些追求和理想的。 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又读书这么多年,难道仅仅为了赚银子当官? 这个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或许在旁人眼中, 他乃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农家子, 好容易读书科考成为今科的状元, 便更应当珍惜当前所拥有的一切,安安稳稳地享受迈入权贵阶层所带来的荣耀和特权。 但顾云浩却是觉得,正因为他出身贫寒,知晓底层百姓生活的不易,知晓寒门子弟读书的艰难,所以还是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些什么,好歹能让百姓们生活的好一些,让整个国家变得强大一些。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大丈夫不仅要以家庭为念,更是要心怀天下。 虽然他算不上什么显达之人,但能出力的时候,他还是想要尽力一试。 因而,在殿试之时,他还是决定作出了那样一篇文章。 一则是为了试探元化帝的心意,从殿试取士的结果看看元化帝是否乃自己心中的明君。 毕竟顾云浩也是不傻,虽然想要为国家和百姓做些事情,但他也还是不会就拿自己的性命和家人的安危开玩笑。 要知道历史上那么多变法之人都落得个凄凉的下场,他也还是有些顾忌的。 若是元化帝并不赞同他的主张,或是心里赞同,却碍于权贵们的势力,不敢表露,那么他顾云浩这一科多半只得混一个同进士了。 那样的话,在这一朝新政的想法,自然就是不大可能的了,他就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安危,也不会再去冒险提及变革一事。 好在以目前来看,元化帝乃是明主,是个有魄力的君王,不仅是赞同自己殿试文中所言之事,更是钦点了他为状元。 这算是公开在表明态度了。 要知道殿试的文章,必然是瞒不住的,而他顾云浩身为状元,他文中提及的新政,只怕早已被众人所知晓。 他虽然得中状元,但也还未授官,即便授官了,也不过按例得个从六品修撰的官职,在那些权贵的眼里,仍然是个随手可以捏死的小人物,这个时候元化帝的态度就尤为关键了。 有了元化帝的支持,今后的路会好走许多。 再则来说,殿试的文章,都会张榜贴出来,以供天下文人百姓观摩,影响力是不可小觑的。 若真的是想要新政,如此将主张提出来,便能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华朝,让百姓们知晓,这对后期新政的推行绝对是很有裨益的。 而且,现在正是元化帝即位之初,亟待变革之时,此时提出新政,元化帝支持和赞同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顾云浩心里很是清楚,若是他以寻常的文章应试,多半也还是会取得一个尚算不错的名次,但即便如此,最多也还是一个初入官场的进士罢了,不仅是压根找不到机会向元化帝提出自己的主张,而且也是没有资格单独上奏的。 若是错过了这个新旧两朝交替的时机,说不得又得再等多少年。 自然,这些是他心中所思,也从未告知过旁人。 眼下见师祖孙惟德提及朝局变化,顾云浩也不好多言,只是微笑道:“师祖,殿试的文章,虽是弟子心中所思,但也是估摸着圣上的心意,想要取得一个好名次罢了。” 说到这里,顾云浩又是一顿,想到了一事,神色微变,眼眸中多了些忧色,道:“师祖,难道是有人以弟子的文章,攀扯您老人家和恩师?” 这其实才是他最为担心的事。 在经历多江清华被徐景跟左相等人攀扯之后,顾云浩一直小心谨慎,生怕自己一个行差踏错,让人找到机会,从而牵累旁人。 “哼,老夫为官多年,何惧这些。” 闻言,孙惟德却是眉尖一扬,捻须说道:“只是你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殿试一文,惹得近来朝中颇不太平,现在回京了,也不知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看,授官之后,务必要小心谨慎才是。” “是,弟子知道了,多谢师祖提点。” 知晓了没有因着自己牵累师祖和老师,顾云浩松了口气,又笑着向孙惟德行礼道。 看着面前这个形容潇洒,却又初出茅庐的少年,孙惟德不由恍惚想起了学生江程云当初年轻的时候。 这孩子跟当初的程云一样,虽是满腹才华,也有理想抱负,但却还是稚嫩了些。 朝局之事,哪里是那般简单的? 虽然现今元化帝是个少年天子,也有心变革,但事情到底会走到哪一步,谁也说不清。 毕竟华朝也建朝几十年,不仅那些功勋世家们,就是一些诗书大家之间,关系都开始盘根错节。想要变革,必然会损及一部分人的利益,其中的阻力只怕不小。 新帝又即位不久,也不知能否弹压的住那些世家大族们。 但好在太上皇还健在,好像身体还恢复的不错,又太上皇在,想必也不会看着新帝吃亏,事情应该不至于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吏部那边,你报道之后,必然是去翰林院的。” 想了想,孙惟德又说道:“老夫虽是也在朝中,但寻常政务繁多,并没有功夫时时刻刻关注着翰林院那边,翰林院虽是不涉什么政要,但你如今得陛下看重,也得小心有人嫉妒构陷才行。” “是。”顾云浩忙应下道。 “听闻你与季铭的孙儿交好?” 这时,孙惟德又突然问起一句。 季铭,正是季航的祖父季阁老的名讳。 顾云浩虽然未入朝局,但也对朝中的权臣知晓了些,因而立马反应过来,回道:“弟子与季航确实乃是好友,曾经也同为陵江书院的学生。” 身为湘省人士,现在又为当朝右相的孙惟德,自然是没听说过什么陵江书院的名头,当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虽然现在你为陛下所看重,但季家更是如此,想来今后陛下会重用季家,季铭最是个滑不溜手的老狐狸,你与同窗交好,老夫并不反对,但万事不可强出头。” 虽然师祖没有明言,但顾云浩也还是听出了他话中之意。 季家跟元化帝原本就有些交情,现在正是元化帝用人之时,季家今后的权势只会更甚。 但元化帝的倚重,却是一把双刃剑,虽然季家能因此更得势,但也不得不在一些时候去替元化帝打头阵,处理一些为难的事情。 师祖孙惟德与季阁老季铭同在内阁为官多年,自然更是了解季铭的。 季铭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当初大皇子蜀王跟二皇子平王相争,副相陶明哲跟左相杜允文都牵扯其中,季家与当初的三皇子齐王关系匪浅,季铭在那样的环境之下,都能保住自己和季家的地位,可见是个极有心思和手段之人。 师祖这是担心自己因着与季航交好,一时不慎,被季铭所利用,去当马前卒吧? 虽然顾云浩跟季航乃是多年好友,彼此也都信任对方的为人,但不得不说,师祖的这个担心,其实还是有些道理的。 毕竟季航不代表季家,更不代表季铭。 季航乃是一个君子,也跟他有多年的友谊在。但季航的选择和心意,却是不能够影响季家跟季铭的。 而且顾云浩也知晓,他自己虽然只是一个农门子弟,是一个小小进士,但身后却也牵扯了不少。 不仅有老师江程云一家,更是有个身为当朝右相的师祖孙惟德。 因而,他的一举一动,可以说不仅仅是关系自己的性命和仕途而已。 若季铭遇到难事,让他去做马前卒,从而拉师祖跟老师下水,也是有可能的。 “弟子与季航相交,确实是真心相待。” 思及至此,顾云浩也坦然地说道:“季阁老跟季家的事,弟子定会小心,只是弟子还是不愿因此舍弃一位知己好友,还请师祖体谅。” “跟你老师一样的执拗。” 闻言,孙惟德不由一笑,说道:“你交友之事,只自己做主就是,不必多想其他。” 见师祖如此说,顾云浩亦是嘴角微扬,轻轻一笑,满目温润。 他此生,有家有亲人,又有如此的老师和师祖,真的是何其幸运。 第131章 第131章:初到翰林院 去吏部报到的时候, 顾云浩乃是跟季航同行的。 与往年的旧例一样,他们果然被新点进了翰林院。顾云浩乃是从六品的修撰,而季航则是正七品的编修。 两人领取了自己的官服,也没有多聚,就分别回了家。 “可别说,这京官的官服还真是跟咱们地方上不一样。” 家里,巴九一脸兴奋地看着顾云浩的官服, 忍不住赞叹道:“待明日去衙门的时候,浩哥穿上这官服, 指不定得多气派呢。” 此话一出,便立即得到了碧翠跟安婶的赞同。 见状,顾云浩也不由无奈地一笑, 说道:“京中多得是权贵,咱们没什么根基,今后出门了,还是得要谦逊些才好。” “恩, 浩哥你放心, 这些我们晓得的。” 巴九忙应了下来。 这一家子里面,除了顾云浩之外,就数巴九经常在外面跑, 因而他自然是见识的要多一些。 在这一年多来, 巴九对京城也有了个全新的认识, 不仅知晓了这里什么都贵, 是整个华朝最金贵的地方, 更是晓得了这城中有许多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人物。 当下顾云浩一提醒,巴九就立马重视起来。 浩哥现在才当官,可不能给他惹麻烦。 “哈哈,叫你天天在外面瞎跑,就得要姑爷好生说你几句才好。” 见着巴九吃瘪,碧翠顿时就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 “胡说,我哪里是在瞎跑,分明是在外面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宅子。”巴九忙分辨道。 闻言,顾云浩便知是赵妍已经开始准备买房子的事,当下也笑着说道:“这事巴九你就多留心,有合适的便回来告诉你嫂子就是,现在这地方离翰林院也确实远了些。” 要知道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乃是西城,而翰林院虽然没有在大明宫里,却因着翰林院的职能与皇室的联系较多,因而翰林院却修建在内皇城,位于朱雀门外的东侧门旁边。 顾云浩从现在的住处过去,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路,步行怎么说也得半个多时辰。 “夫君,要不先买匹马?” 赵妍自然是心疼丈夫,当下也是考虑到这个问题,便提议道。 听到这话,顾云浩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先不买吧,咱们这院子本就不算很大,实在是没什么地方养马,若是一两天还能勉强在茅房边上养一下子,长时间却是不行的,等后面再说吧。” “可是……” 见赵妍面上还是带着担忧之色,顾云浩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不过就是每天早点出门就是了,多走走路也好,我一个大男人,也不至于这点路都走不了。” 见着他如此说,众人也都不再多言其他。 次日,顾云浩果真是穿着官服走去了翰林院。 本朝规定,京中各处官员皆要在辰时便开始上值。 加上今天是去翰林院的第一天,顾云浩还未到卯正时分,就出门了。 一路上街道两侧的商贩也开始陆陆续续的摆摊开店,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似乎整个雍京城也渐渐从宁静中舒醒过来。 到了翰林院的时候,虽然还未到辰时,但大门早已大开,两侧守卫的兵丁也早已换班。 虽然顾云浩乃是一个生面孔,但看着他一身翰林院的官服,那些门口的兵丁自然也是猜到了他乃是新入馆的翰林。 而且这些兵丁一见他身上的从六品官服,当下更是猜到了他乃是今科的状元郎。 “顾大人早。”见着顾云浩走近,为首的一个守卫笑着问好道。 “早。” 顾云浩原本就是贫寒人家出身,此时自然不会故作姿态,当下也是微微一笑道。 “今日乃是顾大人初来当值,小的们例行公事,还请大人见谅。” 那守卫继续笑着道:“小的斗胆,请大人将授官文书交由小的们一观。” 顾云浩知晓这乃是寻常之事,当下也不言其他,直接将吏部授予的文书取了出来,交予那人。 要知道在本朝,各处衙门的守卫有守护衙门及护卫一众官员的职责,他初次到翰林院,即便身穿官服,但这些守卫却并未见过他本人,要求查看文书,也是正常的事。 这也算是为翰林院一众官员的安危负责嘛。 看过文书之后,那守卫忙双手递了过来,笑道:“顾大人请。” 接过文书,顾云浩点了点头,便抬步进了大门。 “这位想必是顾大人吧?” 这时,却见一人自里面出来,笑着说道。 这人看着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但是却并未穿什么官服,反而是穿了一身读书人常穿的长衫。 不过此人虽是看着儒雅,但却一口道出顾云浩的身份,显然不是一个没心眼的人。 “正是。” 暂时摸不清来人的身份,顾云浩也不多言,只含笑答应了一声。 “顾大人有礼,在下翰林院院侍赵启,前些日子得学士大人安排,今后跟随顾大人。”那人上前一礼,笑着解释道。 翰林院院侍…… 顾云浩听闻这话,也瞬间明悟了过来,笑道:“同为读书人,不必如此多礼。” 不错,京中各处衙门,除了朝廷授职的官员之外,还各自聘有工作人员。 这些工作人员都各有称呼,六部称之为部从,而翰林院则称为院侍。 当然,不论是何称呼,这些人的身份都还是各处衙门聘请的临聘人员罢了,而这些人存在的目的,实际有些类似于前世的‘秘书’,是为了让各处官员们更好的履职罢了。 一般来说,这些各个衙门自己聘用的人,那都是读书人。 他们翰林院乃是整个华朝读书人最为向往的地方,因而翰林院院侍的文化素养自然是要求要高一些。当然也有些读书人为了巴结上权贵,也更乐于去一些有油水的衙门。 因着要到翰林院任职,顾云浩早早就了解了一些,知道翰林院聘用院侍从,还是要求至少要有秀才的功名才可的。 只是他却是没有想到,他不过一个才授官的从六品修撰,居然专门配有院侍? 看这赵启也颇为不凡,想必今后有他相助,自己也能省心些。 寒暄了几句,赵启便请了顾云浩入内。 不得不说,赵启确实是个聪明人,这一路上,他都在笑着与顾云浩说话,而言谈之中,却又状似无意的将整个翰林院的大概情况给介绍了一遍。 如此不张扬,懂进退知分寸,不仅让上官知道了想知道的东西,却又让人生不起厌烦之心。 这个赵启,的确不简单。 顾云浩暗暗心道。 两人一路到了正殿之外,赵启却是脚步一停,笑着说道:“或许因想着今日新进馆的大人们初来,学士大人早早便到了。” 闻言,顾云浩心中一动,却不露声色,只拿眼睛看了他一眼。 赵启忙笑着将顾云浩往里请,一面又道:“大人,学士大人昨日提到,说让您到了便去寻他。” 见着他如此说,顾云浩也不再多言其他,理了理身上的官服,便抬步而入。 第132章 第132章:分派 翰林院虽然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地方, 被点中‘翰林’的官员们也大多前途可期, 但其实翰林院的行政级别却并不高。 即使这里的官员大多有机会到御前,接触到皇帝, 但在京中各处衙门来说, 翰林院手中其实是没有什么实权的, 是个实实在在的清水衙门。 翰林院的‘一把手’不过是正五品的大学士罢了。 这一任的翰林院大学士姓陈名凯元。 陈凯元乃是顺德八年取中的榜眼, 自取中进士之后, 便被授官翰林院,从此便一直在翰林院兢兢业业地任职了这么多年。 不得不说,这样的情况实际上还是比较少的。 毕竟翰林院的年轻官员是流动最快的, 要知道翰林院三年一散馆。 那些通过了馆选的进士入翰林院行走当值之后, 最多三年便会被分派到京中各衙门或是地方为官。 想陈凯元这样在翰林院一待就是二十多年的,实在是少数。 自然,顾云浩新入翰林院, 平时对这位陈学士的了解,也大多是道听途说,因而也并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些什么缘故。 见着赵启说陈凯元专门在等着他们这些新入馆的官员,顾云浩自然也是不敢耽搁, 直接走进了陈凯元的公务室。 刚一进屋, 只觉一阵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内的陈设颇为简单,不过是寻常的书案、桌椅之内。 但房内一侧的书架却很是吸引人的目光, 只见那书架顺着墙边摆了满满半屋子, 书架上放满了书。 陈凯元已经须发花白, 看着亦是有将近六十的样子。 只见他身穿翰林院正五品官服, 整个人虽然看着颇为严肃,却又自带一种书卷气质。 看见陈凯元身上的官服已经有些旧了,顾云浩也是觉得有些诧异。 本朝官员的官服是专门定制的,朝廷每年只会免费为官员们定制两套,若是官服破损,官员们则是需要自己向吏部申请,并自己出资制作新官服的。 虽然官服用料考究,但一般来说,对于这些为官多年的官员们,做一身官服的银钱应该也不算是多大一笔开销吧? 但眼前这个身为堂堂翰林院学士的陈凯元,却是穿着一身旧官服。 若是没有亲眼看见,顾云浩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看着这满屋子的书,顾云浩也慢慢回过味来。 看来这位陈学士虽然为官多年,但本质上其实还是一个文人罢了。 想到这里,顾云浩不由心生敬意。 试问谁人能在京中为官这么多年,却仍守得住初心,耐得住官场权力的诱惑,在这翰林院一待就是二十多年? “下官顾云浩,见过学士大人。”走至跟前,顾云浩拱手行礼道。 陈凯元微笑点头,说道:“今日你们初到,本官叫了你来,不过与你知会今后之事罢了。” 闻言,顾云浩心里了然。 看来这是预备要给自己安排今后的职能和工作了。 “是,下官尽听大人安排。” 见顾云浩如此说,陈凯元只是微微思索了片刻,又笑道:“想必你先前亦是听说过咱们翰林院,不知你有何想法?今日尽管直说便是。” 他这话是没说错的。 像他们这些考中进士,又被选入翰林院的人,又有谁不知道翰林院的职能呢? 在前朝之时,翰林院职责分散,但是到了本朝,经过改制,其实翰林院的职能一共只分成了三块。 第一是修书撰史。 这其实是三大职能之中,最没有前途的了。 基本上每天都是跟书本为伴,很少有机会到御前听差,自然也难得能得到皇帝的赏识。从事这一项工作的,大多是一些得罪了当权者的官员,或是年纪大一些升迁无望的人。 第二个职能是为皇室成员侍读。 一般皇子们读书,那是规矩极严的。 在专门的老师讲书之后,他们翰林院的翰林还要负责随侍皇子们温书学习,偶尔还要为其解惑答疑。 这虽然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皇帝,但好歹是能与诸位皇室成员接触。 即便做不到皇子凤孙们的先生,接机攀附却还是可以的。 毕竟谁也说不准当中哪一位皇子今后会君临天下。 元化帝今年二十多岁,目前就一个不过六岁的嫡子。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这位小皇子身边多得是人奉承,实在也轮到不到他们这些侍读的小翰林。 第三便是代拟诏书了。 这其实才是翰林院名声在外的主要原因。 代拟诏书,不仅能经常面圣,还能借着拟诏书的机会,在皇帝面前一展才华和见识。 成为天子近臣,前途自然是不一样的。 这也是那么多翰林院翰林得以入内阁、成宰相的原因。 眼下陈凯元的意思是让他自己选择,但顾云浩心里清楚。 在这种时候,大多数的上官虽然都会问及下属的意愿,但实际上其实这些上官们心里大多都是早就有了打算的。 与其说是听取属下的意愿,不过是走个过场,做做姿态罢了,若真的是推心置腹去说自己心里的想法,只怕不仅不能如愿,反而会招致上司的反感。 顾云浩自问并不是一个看透名利的高洁君子,而且他不仅想着要找机会重开陵江书院,更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 于各方来看,他自然是想要能在御前行走的。 只是这个时候却也不能多言其他的,只得恭敬地道:“下官虽然略有所闻,但所知不多,一切皆遵从大人吩咐,下官绝无怨言。” 此言一出,果然就见陈凯元眼中划过一丝满意的神色,随即面上的笑意也深了两分,道:“既如此,我听闻你博览群书,现下馆内陆学士那里正是需要人手,你且过去协助两日。” 方才跟赵启一路上进来,顾云浩也听闻了一些翰林院的人员安排情况。 听闻陈凯元如此说,却是神色未变,只点头应道:“是。” 见着顾云浩这般识趣,陈凯元自然是满意非常,当下心情更是不错,又温言嘱咐了几句。 第133章 第133章:圣心 在陈凯元这个‘一把手’之下, 翰林院各有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各两名。 而这四名学士又各有分工。 其中两人是要随侍御前的,剩下的两人则是一人负责修书撰史,一人则负责为皇室子弟侍读之事。 陈凯元口中的陆学士, 便是官居翰林院侍讲学士的陆明, 他所负责的便是前者。 因着顺德帝退位,翰林院便要尽快修撰顺德一朝的史书。 顺德帝退位之后迁居别宫,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 说是精神状态不错,故此, 翰林院更要在此事上用心几分才行。 顾云浩一路上听着赵启说过翰林院里的许是事情, 对此也是有些了解的。 虽然说往年科考的三鼎甲基本都是在御前侍奉的,但现在时机不一样,而且上司已经心里有了打算, 他自然也不会多言其他。 只是这样一来,他若是想面见元化帝, 只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如此的话, 新政之事…… 想到这里, 顾云浩不由暗暗一叹。 如今只盼元化帝还记着那篇文章吧,不然的话, 也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才有机会…… 自陈凯元的公务室出来, 顾云浩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还是带着几分失落的。 “云浩, 你竟然来的这般早?” 此时, 却是听闻一个声音响起。 顾云浩循声看去, 却见正是季航迎面走来。 “怎么,见过学士大人了?”见着顾云浩走来的方向,季航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说道:“学士大人如何说?” “恩,方才见过了。” 听闻季航问及,顾云浩也不隐瞒,直接点了点头说道:“我要先跟着陆学士撰史,你这也是准备过去?” “怎么会这样?” 听到顾云浩这话,季航面上皆是诧异,说道:“不是历来各科的三鼎甲都是要到御前侍奉的么?怎会让你去跟着陆学士?学士大人这样安排到底是何意思……” 也难怪季航诧异。 要知道顾云浩可是状元,状元一般可都是颇受皇帝关注的人,而且元化帝召见之时,这位年轻的帝王还颇为欣赏顾云浩的样子。 怎么现在翰林院分派差事,顾云浩这位今科状元,却是被分去了最没前途的地方。 陈凯元虽然是翰林院的大学士,但也只是个没有背景的五品官员罢了,怎么有胆量如此打压顾云浩? 况且,顾云浩这个状元可是不一般的,不仅是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更重要的是,他可是元化帝即位以来的第一个状元。 怎么看也是颇得圣心的人物啊,陈凯元居然如此安排…… 难道是元化帝心意有变? 想到这里,季航心里一突,随即看向顾云浩道:“云浩,难道是咱们回乡之后,京中发生了什么事?” 言及至此,季航蹙了蹙眉,心中思绪万千。 他们季家在朝中经营多年,虽然他才从淮安回来,但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也还是应该能知晓一些才对。 “你且先过去吧,可别让学士大人等久了。” 顾云浩并不准备在这里跟季航多谈此事,当下便道:“此事咱们散职之后找地方再说。” 闻言,季航看了看四周,也一脸肃然地点头应下。 他们才初到翰林院,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确实应当多注意些,不该在这里多做谈论。 “顾大人。” 这时,却见赵启也找了过来。 “走吧,咱们去寻陆学士。”见着他过来,两人都止住了话题,顾云浩更是示意他带路道。 “是,在下这便引大人过去。”赵启丝毫不在意地笑道。 翰林院的办公区域一共分为四大块。 这都是按职能划分的,从事相同职能的官员们都是聚在一处办公的。 像陆明带领修书的官员的办公区域,则主要是在翰林院右侧的地方。 陆明手下再有正六品的侍读两名,另外还有修撰、编修、庶吉士数名。 “下官顾云浩,见过陆学士。” 听到顾云浩这一声,陆明不由回了回神。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身为今科状元的顾云浩,居然会被分派到他这里来。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缘由,但自然陈凯元发话了,陆明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多问,当下便含笑道:“顾修撰博闻强识,本官早有耳闻,如今学士大人体谅我这里事忙,遣了顾修撰前来相助,想必定能在年前修好顺德一朝史书,送至太上皇陛下御前。” 即便他们的职能在翰林院是属于没前途的一类,但陆明却还是心存希望。 特别是这两年修顺德朝史,元化帝跟太上皇顺德帝都颇为重视,这对于他们来说可算是一个好机会。 因此,陆明也打起了精神亲自主持修书事宜,争取尽快完成,从而博得元化帝跟太上皇的看重。 “大人谬赞,下官愧不敢受。” 顾云浩忙一脸谦虚地笑道:“下官初来,还望大人不吝赐教,在下感念在心。” “顾修撰少年英才,实在不必如此谦虚。” 陆明含笑说了一句,便开始给顾云浩分派事情:“今日你初来,且熟悉熟悉再说,待明日便去修纂《南巡起居实录》吧。” 这其实算是个比较稳妥的差事了,毕竟起居实录并不涉及什么大事,只是记录了皇帝的日常生活,这些都是由专门的官员记录好的,修纂起来并不需要费很多事,而且顺德帝南巡不过只两次,时间也不长,所以这差事其实还算是轻松的。 不论是这位陆明陆学士是照顾新人,还是对他能力的不信任,方才派了这么个差事,但对于顾云浩来说,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毕竟他初任职,这样的差事,既不招人眼,也是比较安全的。 “是,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顾云浩含笑应下。 作为从六品的修撰,又单独负责《南巡起居实录》的修纂,顾云浩自然是分到了一个单独的公务室。 赵启作为跟随顾云浩的院侍,自然也跟着一起。 两人收拾了书案,将顺德朝南巡的资料整理好之后,便已经是午时了。 午间,对于这些不方便回家吃饭的官员们,翰林院有专门供给的饭食。 顾云浩匆匆用过午饭,正预备休息一会,却见季航又找了过来。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听到顾云浩问及,季航却是先四下看了看,见屋子里没人,方才说道:“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放心不下,你可知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今科状元,怎会不到御前听差?” 看着他一脸的关切,顾云浩心中一暖。 他自然知晓好友是在为自己担忧,因而也不扭捏,想了想,便问:“你被分到什么差事了?应当没有如我一般吧?” 闻言,季航点了点头。 见状,顾云浩不由一叹。 看来果真是如他先前料想的一样。 “你可听说了咱们离京之后,朝中发生的事情?” 听见顾云浩相问,季航回忆了一瞬,摇了摇头说道:“爷爷近来好似忙碌非常,也没与我多说什么,右相大人那边如何说?” “师祖只叮嘱了让我小心谨慎,言及我殿试的文章,惹得一些人颇为不悦。”顾云浩说道。 闻言,季航瞬间便反应了过来,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顾云浩殿试的文章,他自然也是看过的,当时虽然也看的热血沸腾赞叹不已,但后面细细一想,也很是为他担心。 要知道新政可不是一件小事。 不过后面见着元化帝如此看重好友,季航也是替他松了口气。 “陛下看重你,有些人即便对你那文章不满,应当也不至于敢挑起什么事端才是。”季航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难道陛下圣心有变?” 说到这里,季航更是觉得有些坐不住了,又道:“待我有机会面圣之时,先探一探陛下的心思,若真是如此的话,咱们必须得要想好退路才行。” 虽然他有一位当阁老的爷爷,但顾云浩却是寒门弟子出身,即便有老师江程云在,江程云也不过是个正四品的知府,在朝中的力量有限。 而右相孙惟德,虽然是顾云浩的师祖,但总归是隔了一层,加之自元化帝即位以来,右相行事愈发小心避让,似有退下来的意思。 因此,季航私心想着,若真是好友顾云浩出了事,右相不一定会倾力相帮。 顾云浩知晓季航是在为自己担忧,当下却是眉尖一扬,说道:“不必了,圣上乃是心怀广博的明君,怎会圣意反复,咱们只管静待着就是了。眼下着急的不该是咱们。” 听了这话,季航先是一怔,随即看向好友。 只见顾云浩面色不变,但眼中却尽是兴奋之色。 “云浩,你的意思是……” “新政之事,陛下必然是真的放在心上了。” 说到这里,顾云浩看向季航,微笑说道:“说不定再过不久,陛下应当就会作出决断。” 沉默了一上午,此刻面对知己好友,顾云浩终于是掩不住心底的那股兴奋,当下便说了出来。 天知道在听闻陈凯元对他的安排之后,他心里有多么的高兴。 听闻好友如此说,季航亦是欢喜不已,多年来他都很是信任顾云浩的判断,但还是觉得有些不解,遂疑惑道:“若真是如此,那自然是件好事,只是你又如何得知……” “正因为陛下圣心之故,方才有人坐不住,干涉翰林院派差,若不是陛下有新政之心,我不过一个才入朝的进士,何至于会被人如此放在眼里。” 说到这里,顾云浩伸出手指点了点书案,眼中尽是笑意。 第134章 第134章:户部事端 入翰林院当值以后, 顾云浩的生活一下子也忙碌了不少。 虽然差事并不算很多,但他还是颇为上心。 只是修撰《南巡起居实录》这事就安排了他一人,因此这里面的进度就需要他自己把握。 为此,顾云浩先是将所有资料翻查了一番,而后又对顺德帝两次南巡的时间进行了比照, 方才发现其实这项任务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轻松。 虽然先前已经有人撰写了一部分, 但却差漏较多, 需要很花一些功夫去整理完善。 算了下时间,顾云浩先是将整个撰史任务制定了一个时间进度表,将所有的事情都进行细化再具体安排时间。 当然, 在这个进度单里面, 顾云浩是将赵启纳入进来了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顾云浩越发觉得这个名叫赵启的院侍是一个可用之人。 赵启虽然只取得了个秀才的功名, 但其学问文章却是极好的,又写了一手漂亮的好字。 在顾云浩看来,赵启并非是池中之物, 学问更是应该极有机会中举的。 只是不晓得为何, 赵启却是对科考之事好似并不怎么上心的样子。 这一点倒是让顾云浩颇为意外,毕竟天下的读书人, 大多都是想要在科考一途上走的更远一些。 这位赵启年纪又不大,不过三十五岁,可谓是正值盛年, 怎会如此看淡举业? 为此, 顾云浩也曾试探地问过两句, 不过赵启不愿多言,他自然也不会勉强,只压下心中的疑惑罢了。 但是在公事上,赵启绝对是个很不错的助手。 有了他的相助,顾云浩只觉得轻松不少,进度也较他预想的要快上一些。 五月就在这样的紧张和忙碌之中过去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顾云浩极快地适应了翰林院的环境,对于撰写《南巡起居实录》一事也算是胸有成竹,心里亦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只是在这一个月里,朝中出奇的平静,平静得甚至让人心生忧虑。 “夫君,那宅子是在北城,故而价钱要贵上一些,但是院子还挺宽敞的。” 这日,顾云浩休沐,赵妍便要拉着他去看房子。 自顾云浩被点中状元之后,他们便商量着要在雍京城买一处宅子。 京城居不易,像他们这些寒门子弟若是想买个差不多的居所,其实大多都还是比较艰难的。 不过好在他考中的是状元,元化帝又颇为贴心的赐下了一百金,有了这一笔钱,自然也是能买个不错的房子的。 即便是手头有些银子,但听闻赵妍说看的房子是在北城,顾云浩仍是觉得有些不确定起来。 毕竟北城可是大明宫的,京中各大衙门也都聚集在北城,就是他们翰林院,所处的位置也是在北城的。 北城更可谓是寸土寸金,不仅住着那些世家大族,京中更是有一半以上的官员都住在这里,因着这个缘故,北城被称为权贵的聚集地。 “咱们的银子够么?”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决定先问问价钱。 “七百两银子,是一个二进的院子,周围环境也不错……” 见着顾云浩相问,赵妍便笑着介绍那处宅院的情况。 听完值周,顾云浩亦是觉得赵妍的眼光不错。 那宅子原本住的乃是都察院的一个官员,只因前些日子被外放了,所以决定卖掉京中的院子。 不得不说,这个价格确实是比较公道的。 虽然在西城,同样的二进小院只需三四百两就可买到手,但北城却是不一样的,贵上一倍也正常。 见着赵妍说起来好似颇为喜欢的样子,顾云浩也决定先去看看。 他们现在手头还有一千五百多两,即便买了那处宅子,又花点钱添置家具,应该还有些结余。 而且他现在已经授官,是有俸禄的,日子应该还是能过得下去。 略微一思索,顾云浩便点头应下。 夫妻两人带上巴九,一路去了北城,看了房子,都还是比较满意,当下便付了定金买下来。 自然后面的事情是不用顾云浩多操心的,赵妍带着巴九和碧翠,又是找人打扫,又是添置家具,不过半月便拾掇好了。 寻了一个吉日,众人收拾好行李,租了辆马车,来回跑了几趟,便搬了家。 搬到新家之后,赵妍虽然又买了几个下人,但院子却大了许多,因而住的也还是很宽敞。 对于顾云浩而言,也是松了口气。 总算是给妻子儿女了一个稳定的居所。 他还是保留着传统国人的思想,就认为身为男人,最基本的便是要给妻儿提供一个安稳的生活,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住所,这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 当然,对于他自己而言,最明显的实惠便是,每天上下班变得方便多了。 现在只需要两刻钟的时间,他便能从家里步行到翰林院,这已经算是非常近了。 只是他却也并没有将太多的心思放在乔迁新居的事情上,毕竟五月过去之后,朝中的局势就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最大的事,便是是六月初,户部尚书王守和告老辞官。 王守和今年刚巧六十岁,虽然不年轻了,但在尚书和内阁大臣这个层面来说,其实也并不算年老。 但却是这位还不年迈的王阁老,在前些日子以身体不佳,年岁渐老的理由,向元化帝递交了奏折请求辞官归乡。 此事一出,满朝诧异。 毕竟眼下内阁形势微妙,左相杜允文跟副相陶明哲都曾牵扯进夺嫡之争,眼下新帝即位,说不准什么时候内阁的相位就会出现变动。 而王阁老的年纪在阁臣中并不算大,又入阁多年,若是左相跟副相倒了,他是极有机会上位的。 因此,在元化帝即位之后,甚至有一部分人开始向王阁老靠拢。 要知道这位王阁老可是与右相孙惟德政见不合,假使左相跟副相倒了,元化帝为了制衡右相孙惟德,十有八九便会提拔这位与孙惟德素有不睦的王阁老。 只是却不想在这个众人都看好王阁老的时候,他居然突然提出要告老还乡…… 而更令人诧异的是,在王阁老请辞的奏折呈上去之后,元化帝却是准了! 这样一来,众人更是有些看不透此事了。 有的人思虑过后,认定是元化帝有意抬举右相孙惟德,想要先行剪除左相跟副相的羽翼。 而有的人却是认为元化帝此举,乃是为了稳住左相跟副相。 只是,这些都并不是这些官员们最为关注的。 此事一出,朝中官员们,特别是户部官员们最为在意的,那便是户部尚书一职会由何人担任。 要知道户部那可是油水衙门,而户部尚书一职,更是重要非常,不仅在六部尚书中颇有地位,更是能入内阁的。 因而,近段时间以来,官员们大多是将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 户部的一众官员更是较往常忙碌了不少。 不为其他,不过是忙着打听是何人将接管户部,打听到了眉目之后,又想着办法的去传说中的新尚书跟前刷好感度。 只是这一次却不同以往,这些官员们打听了许久,却终究还是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当然,这乃是户部的事,与顾云浩关系不大。 只是在这一天,顾云浩正收拾了书案,却见一个小厮前来传话。 “顾大人,右相大人遣了小的来传话,说是让您晚点去一趟相府。”那小厮恭敬地说道。 闻言,顾云浩点了点头应下:“知道了,你且去回禀右相大人,我这边一散职就过去。” “是。”那小厮应了一声,便被赵启引了出去。 这里顾云浩却是陷入了沉思。 王阁老素来与师祖政见不合,现在辞官归乡,外面又有传闻说元化帝此举是为了抬举师祖,但顾云浩心里却不那么认为。 即便元化帝因着曾经夺嫡之事,对左相跟副相心存疑虑,但也未必就会真的信任师祖这个右相。 而且,师祖已经是身为右相,可谓位极人臣。元化帝身为帝王,不制衡打压其权势便是极大的宽容,又哪里会那么大的心反而去抬举呢? 因此,王阁老此次辞官,对于师祖这个右相而言,其实并非是一件好事。 毕竟师祖与王阁老不睦,这已经是满朝皆知的事,现在王阁老辞官,左相跟副相处境尴尬,那么他这个右相没了人制衡,也不知道元化帝心底是如何想的。 想到这里,顾云浩也生出了几分担忧。 他不过是一个新任的翰林罢了,有些层面的事情,是他完全接触和了解不到的。 一切只得等散职后见过师祖再说了。 思及至此,顾云浩不由抚了抚额。 户部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地方,管着整个华朝的银钱赋税。 这王阁老年纪又不大,说不定几年之后便会更进一步身居相位,怎么会突然辞官…… 难道是…… 这时,顾云浩突然想起一事,随即更是目色一凛,眉头也跟着蹙了蹙。 越想越是觉得心思明朗,只恨不得立马散职,得以去孙府寻师祖问个清楚。 第135章 第135章:尚书人选 右相府, 孙惟德的书房竹香居内。 “师祖,户部那边如此大的动静,可是圣上对新政之事有了决断?” 虽然极力克制,但顾云浩还是忍不住出言问道。 要知道历来的变革新政, 那都是首先从税赋入手的。 他殿试的文章, 亦是首先提到的便是改革税制。 而户部管理着整个华朝的赋税钱银,若真是元化帝要新政变革, 那么换一个更为贴心的户部尚书, 便是情理中事。 毕竟王阁老虽然颇有才干,但行政之风却是比较谨慎图稳。 若是要新政的话, 守旧派的王守和显然是不太可能成为元化帝的改革大将的, 那么让他继续留任户部尚书的职位, 就对新政是有害无益的。 如此逼退王守和辞官归乡,再选派合适的人手主政户部。 这样一来, 后面改革税制之事便会顺利许多, 新政之路方才能继续走下去。 顾云浩想到这一可能, 更是心绪翻腾, 怎么也压不住心底的那股激动之意。 天知道他是多么期待着新政这一件事。 “圣上如此行事, 自然是有其打算。” 孙惟德也不掩饰,直接说道:“王守和这样一退下来, 朝中自然是有人坐不住的,户部尚书之位虽是人人关注, 但你亦是需要更加谨慎才可, 说到底, 此事还是你挑的头。” 知晓师祖是为了他好,顾云浩忙应了下来:“是,弟子明白。” 顾云浩心下自然是明白他当前的处境。 不仅是孙惟德多次提醒,就是翰林院分派差事来看,顾云浩就知道元化帝有新政的意思,也正因为此事的起因乃是他殿试的那一文章,故此元化帝新政之心越甚,他顾云浩就越是容易惹起一些人的厌恶。 这里面自然是有那些眼红嫉妒的,但更多的却是目前制度下的利益既得者们。 自来新政都会损及一些人的利益,而他殿试文章说提到的税制改革,虽然减轻了贫苦百姓的负担,但却将‘刀口’对着了那些世家大族们。 这些世家大族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或是在朝为官,又或是影响力颇大。 因而,在被点中状元之后,顾云浩更是谨慎万分,也几次三番的提醒家里人要好生约束族人,生怕被人抓到了什么把柄。 要知道,新政之事乃是他提出来的,而且元化帝殿试之事也曾说过,要他好生思虑其中之事,说不定到时候改革开始,他也会被元化帝另行派差。 而且无论到时候新政是由何人主持,他——顾云浩都将自动被划为新政派的一员。 这样一来,自然是容易为人所忌恨,不过好在淮安那边有堂兄顾云涛看着,加上顾长荣跟顾明良,族里应当不会发生什么事。只需他自己多加小心便是了。 虽然新政之事颇为艰难,但他也绝对不是因噎废食之人。 眼下猜想元化帝是在为新政做准备,顾云浩心中亦是觉得热血沸腾。 “陛下踢走王守和,户部那边的左右两位侍郎,可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只怕寻常人弹压不住,也不知道这对今后之事是福是祸。” 见着顾云浩应下,孙惟德端起茶碗,呷了口茶,长长一叹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目色一紧,道:“师祖,难道陛下无意让户部两位侍郎继任尚书之位?” 要知道对于新政而言,首先便是要改革税制,而户部在这里面的作用是无法替代的,户部尚书之位又尤为重要,若是继任的户部尚书弹压不住户部众人,只怕改革税制之事会难上许多。 王守和辞官之后,户部的两位侍郎自然都是有些坐不住的。 毕竟两位侍郎都在户部任职多年,眼下谁又不想更进一步呢? 只是户部在六部之中的影响力不可小觑,一般而言,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很少有直接从侍郎提拔上来的情况的。 毕竟侍郎只是正三品官职,即便是得皇帝其中晋了半级,为从二品侍郎,但尚书一职却是正二品,且还能入内阁。 而且,六部的尚书一职,除非是得了皇帝的信任,从而特例提拔。否则,那都是从各省巡抚里面选任的。 眼下元化帝即位不久,很显然是没有特别信任的人选,因此户部尚书这一职位,不仅京中的官员瞅着,就是各省的巡抚们,也都是巴望着能选任入京。 顾云浩对此也很是关心,毕竟他新政之基便是税制改革,只怕到时候阻力不小,能有一个强势又颇负才干的户部尚书,自然会事半功倍。 “眼下户部情况复杂,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两位侍郎行事之风受王守和影响不小,只怕不是圣上心中的理想人选。”孙惟德沉吟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愈发肯定,看来元化帝果真是想提拔一个行事果敢之人主政户部。 不知为何,他此刻却是突然想起了徐景。 徐景在礼部为官多年,素来有行事果决和处事老辣的名声,若是元化帝想起了他…… 想到这里,顾云浩不由眉头一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烦闷之意。 “师祖,礼部徐景会不会……” 思虑片刻,总觉得心中那股腻烦压不下去,顾云浩索性直接问道。 “徐景?” 听到弟子突然提起此人,孙惟德也有些诧异,说道:“我记得这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怎么会提起此人?” “弟子乃越省陵江书院的学生,当年徐景下令查封书院,弟子及一众同窗都想设法重开书院,为避阻碍,故此自然不愿徐景权柄过大。”顾云浩没有多言其中之事,只简单地说了两句道。 闻言,孙惟德自然知晓这个弟子还有未尽之言,只是这乃是弟子的目标,他现在能够相帮,但也没想过要出手相助。 毕竟他是当朝右相,下令重开一家书院实在是小到不能再小之事,即便此事牵扯了徐景跟杜允文,但却还是不至于让孙惟德放在眼里。 只是他明白,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追求,此事虽然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却是顾云浩的目标,因此他不会多管。 有的事情可以给予这个弟子帮助,但有的事情必须得要自己去做才行。 “徐景行事过于张狂,作一马前卒尚可,但若是主政户部,主持税制改革之事,却是不行的。” 孙惟德颇为客观地点评道:“加之杜允文与他先前跟茂国公府牵扯不清,亦是与一众功勋世家有些来往,自然是不适合继任户部,陛下不会不考虑这些的。” 听了孙惟德这话,顾云浩也是忍不住一拍脑门。 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了。 要知道税制改革首先就是损及的这些世家大族们的利益,一如那些功勋世家们,大多都是经营多年,兼并土地不少,杜允文跟徐景那左相一派因着当初的平王之故,早就跟那些功勋士族们勾连不清,现在即便是新帝登基,但左相一派显然也是不会拥护新政的。 元化帝心中本就记着当初夺嫡之事,现在考虑到杜允文一派跟那些守旧大族们的关系,又怎么会提拔徐景担任户部尚书呢? 看来他果然还是太嫩了,一遇到徐景的事,便容易失去冷静。 还是师祖看的通透。 “弟子一时想岔了,多谢师祖提点,只是也不知何人能主政户部……”知道了徐景不会因着新政之事起复,顾云浩松了口气,但想到户部之事,却还是叹息一声。 作为第一个提及新政之人,他自然最是期盼着此事,因而即便知道户部之事容不得他多想,却也忍不住多关注几分。 “此事嘛……想必圣上心中已有人选了。” 闻言,孙惟德却只是捻须一笑,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而后又道:“老夫今日叫了你来,是问你一事。” “但请师祖明言。”顾云浩忙收回了心思,恭敬地道。 “好似你今年刚巧二十,可在家乡行过冠礼?” 孙惟德问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微微一怔,他万没想到师祖如此急着找自己前来,却是说冠礼一事。 本朝男子年满二十岁,便要举行冠礼,由宗族长辈或是师长主持加冠并赐字。 但具体来说,这却是那些世家大族方才真的讲究这个,一般寻常百姓之家,是不太重视此事的。 甚至对于贫苦些的人家,饭都尚且吃不饱,大字都不认识两个,哪里还有心思说什么冠礼。 就是一些寻常人家的读书人,到了二十岁,一般就是由师长赐个字就罢了,也是很少正式去行冠礼的。 顾云浩显然是属于后者,他从未将什么冠礼之事放在心上,照理说他应当是由恩师江程云赐字的,只是上次回到淮安,江程云未曾提及此事,他也没有记起来。 眼下听到孙惟德说起,顾云浩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老实回答道:“弟子出身贫寒之家,并未讲究这个,因而也没行什么冠礼。” “你老师可曾赐下表字?”孙惟德继续问道。 “未曾。” 听了顾云浩的回答,孙惟德没好气地一哼,说道:“你那老师最是奸猾,果然又在这事上算计着我。” 第136章 第136章:冠礼 听见师祖如此吐槽, 顾云浩脖子一缩,索性什么也不言语。 毕竟这么久以来, 他跟师祖亦是有情分在的, 而老师更是他所尊敬的人。 此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师祖对老师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即便话里话外都是抱怨和不满, 但实际却最是护短的。 孙惟德身为右相,一向处事谨慎稳重, 即便在当初夺嫡之争的时候, 都能远远地避开,不让人抓着任何把柄,被那些阁老相辅们称为‘老狐狸’。 只是这样一个久经官场的政治家, 却也只有在面对自己弟子们的时候, 方才会暂时流露出一些真性情。 顾云浩了解师祖, 也乐于见着他这般。 这样的孙惟德,不再是当朝权相, 而是他的师祖, 一个年过六旬, 又爱护门下弟子的老人而已。 “怎么,说到你那木头老师, 你就不敢吭声了?” 埋怨了江程云几句, 孙惟德又想起立在身旁顾云浩, 当下也没了先前的耐心, 直接说道。 “老师他……” 顾云浩没想到师祖会突然说这样一句, 当下也是愣了下,想了想,支吾两声,最后只得又垂首道:“反正一切都是弟子的错,还望师祖莫要怪我老师。” 他也一时想不到老师没有赐字有什么不妥,但见师祖如此说,也不敢辩解多问,只乖乖地应承下错误。 反正都是因着给他赐字的由头,他认错肯定是应该的。 “哼,确实都是你闯的祸事。” 没想到孙惟德听了顾云浩的话,不仅没有反驳,反而却是直接点了点头,说道:“若不是你有那新政的心思,作出那样的文章,又引得陛下动了真,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敢情还是因为新政之事…… 闻言,顾云浩心里暗叹,只是却还是有些不甚明了。 即便他提出新政引起轩然大波,但是这个跟老师有没有给他赐字有何关系? 心中虽然疑惑,但顾云浩此时也是不好多问。 要知道,师祖他老人家还生着气呢…… 而且新政之事原本就是他引出来的,若真是与新政有关,他确实是脱不了干系。 “师祖……” 看着孙惟德花白的发须,顾云浩心中一酸。 虽然他想着要自己承担后果,但现在却仍然是牵累着恩师和师祖为他操心。 即便这一切并非他的本意,而且他亦是不想在此事上牵累旁人,但他跟江程云的师徒关系是改变不了的,跟孙惟德牵连也是掩饰不住的。 他提倡新政之事,必然会得罪不少人,因着这件事,顾云浩也曾想过是否要假意疏远老师跟师祖,以免他们被牵累到。 但此事一出,孙惟德就找过他,言语之中虽然有说他冲动,但更多的却是回护之意,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顾云浩也渐渐感觉了出来。 这个身为右相的师祖孙惟德,其实从内心来说,是颇为支持新政一事的。只不过师祖在朝多年,门生故吏太多,在朝中较有权势,需得权衡的事情太多,不能随心行事,故而没有明言罢了。 至于老师江程云,顾云浩与他师徒多年,可以说顾云浩有如今的理想和抱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了江程云这位老师的影响。 顾云浩心里明白,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他提出的新政,其实亦是老师的理想和期待。 不过虽然清楚师祖跟老师的心思,但顾云浩仍是觉得有些内疚和自责。 还是他太过式微,总提示让师祖跟老师为他担心了。 好似感觉到顾云浩的情绪,孙惟德声音柔和了两分,说道:“罢了,看过段时间给你办个冠礼,到时候老夫为你赐字吧。” 此言一出,顾云浩心中一震,随即就是满满的感动。 他此刻方才明白,为何他早在回到淮安的时候就年满二十岁,然而老师却从未提及给他赐字的事情。 原来早在他被点中状元,殿试文章传出来的时候,江程云就已经猜到了他那篇文章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故而老师便并不给他赐字。 为的却是能够让他回京之后,得以让师祖孙惟德亲自赐字。 毕竟虽然他顾云浩乃是孙惟德门下弟子,而且师祖又对他很是回护,但这些却是外人所不知情的,因此老师江程云是想借着由孙惟德赐字这件事,让朝中众人知晓罢了。 这其实也就是让师祖出面保住他的意思。 要知道孙惟德可是当朝右相,本就地位不同寻常,现在左相杜允文跟副相陶明哲自新帝即位之后,都开始蛰伏,低调了许多,如此孙惟德在朝中的影响力就更甚以往。 若是孙惟德出面表露一下对顾云浩的回护和看重,旁人即便不满他提出的新政之事,也是会多思量思量,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顾云浩更是心里一软,只觉五味翻腾。 老师这么多年来,总是在处处为自己打算。 难怪师祖说老师在在算计他…… 而师祖明知道老师江程云的意图,却还是…… 思及至此,顾云浩只觉得鼻头也有些酸了,当下便立起身来,随即诚挚地向孙惟德拜了下去:“弟子谢过师祖。” 他总归是说不出那些煽情的话,因此其余的话也并没有多说,毕竟有的话放在心里时刻记着就好。 孙惟德自是晓得顾云浩的性情,见着他情绪似有波动,当下也不在提及此事,只道:“到时你若是有好友同僚,都可一并邀了来,既然要行冠礼,还是热闹些的好。” 说到这里,孙惟德顿了顿,又想起一事,说道:“你在京中没有宅子,之前听你说准备买个住所,现在可妥当了?若是没有合适的地方,老夫在东城还有一处别苑……” 闻言,顾云浩忙解释道:“师祖,弟子前些日子刚买了一个小院,虽然并不宽敞,但应当还是可以待客。” 毕竟他已经在朝为官,若非逼不得已,一般还是不好借他人的院子待客。 很显然,孙惟德亦是有这种感觉,一听了这话,当下便笑着点了点头:“既然你有了住所,那这几日就好生准备准备,只是此事还是需得力量而行,不必太过铺张讲究,到时不失礼与人就是了。” 顾云浩乃是寒门出身,虽然身边有些银子,但刚买了房子,手头上余钱就几百两罢了,此事虽然会邀请一些同僚观礼,但他却是从未想过要什么排场。 知晓师祖是为了他好,怕他打肿脸充胖子浪费银钱,顾云浩忙连声应下。 两人又言语了一会,顾云浩见着天色晚了,便起身告辞。 **** 顾云浩的冠礼定在了六月二十三日,这日顾家那两进的小院可谓是热闹非凡。 不仅是顾云浩翰林院的同僚前来观礼,更有朝中一众官员前来,甚至连副相陶明哲都不请自来。 左相杜允文是没有前来的,但他的女婿——礼部左侍郎徐景,却是到场了的。 这是自陵江书院那次见面之后,顾云浩第二次这样近的见到徐景。 “徐大人。” 听见巴九通报,顾云浩出门相迎。 徐景显然不记得当年在陵江书院见面之事,见着顾云浩相迎,当下却是打量了他几眼,含笑说道:“早就听闻右相门下有一得意弟子,不仅才识不凡,更是行事颇有君子之风,如今一见,倒真是如此。” “徐大人过誉,下官愧不敢受。大人里面请。”顾云浩亦是谦逊地一笑,随即一面往里引,一面笑道。 “状元郎谦虚了。”徐景神色不变,只是点头说了一句,道:“听闻副相大人跟季阁老亦是在此,倒是热闹。” 闻言,顾云浩心里一紧。 他已经授了官,而徐景此刻仍是称呼他‘状元郎’,却不称呼官职,这是刻意的么…… 这莫不是在提醒这些在场的官员们,左相仍是介意他殿试的文章,仍是不忘他被元化帝点为状元的原因? 难道左相一派果真完全倒向那些世家大族们,会成为他们新政的阻碍…… 思及至此,顾云浩眉头微蹙,眼中的异色一闪而过,当下也不言语,只道:“大人这边请。” 将徐景引至正厅,顾云浩陪着寒暄几句,复又出来迎客。 “云浩。” 这时,只听闻一个声音响起,顾云浩回首看去,见着来人的面容,却是神色未变,只满面笑意地点头唤道:“文旭兄。” 这来人一身月白锦袍,紫金束发,白玉为带,看着很是有几分谦谦君子之风,不是李文旭更是何人。 “听闻你今日加冠,我在家也是无事,听闻岳父大人前来观礼,便也跟着来了,你可不会不欢迎我吧?” 李文旭笑盈盈地上前几步,走到顾云浩的面前,又道:“当年在临川读书,咱们一向交好,如今都考中了进士入朝为官,倒是没了当年一起读书时候那般自在了。” 闻言,顾云浩心中一默,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是颇为怀念地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幼年相交,又同窗多年,自然是引为知己,即便如今身在朝中,但多年之谊又岂会随之消散?” “正是这话,我亦是觉着当年县试的情状仍在眼前一般。”李文旭面上的笑意更甚,当下又跟着说道:“照云浩你这么说,咱们的同窗之谊可还如当年?” “自然。”顾云浩面上一笑,点头说道。 听了这话,李文旭也跟着一笑,并不答言。 两人都神情真挚地怀念了会当初读书的情状,李文旭便入内去寻徐景,而顾云浩亦是继续招呼客人。 第137章 第137章:师祖的谋算 在一众官员的关注之下, 顾云浩行毕了冠礼,得孙惟德赐表字景源。 经过这一件事情之后,顾云浩跟右相一派的关系可谓是正式摆到明面上来了。 朝中的官员们对此事也都是各有看法。 有守旧一派的官员们对此暗暗警惕, 毕竟顾云浩乃是新政的倡导者, 如今元化帝有意新政,顾云浩自然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 原本亦是有些人想拿顾云浩试探元化帝的决心,但是不想现在右相却突然跳出来横插一杠子, 使得情况变得复杂了不少。 即便顾云浩不算什么,但孙惟德却是让人轻视不得。 若是右相一派皆是倒向了新政之事,那么对守旧派来说自然不是个什么好消息, 为此,一些世家大族们都颇为伤神。 此外, 另还有一些没有靠山却又一心向往上爬的官员们,看着顾云浩攀上了右相,心中亦是嫉妒眼红不已。 不过无论如何, 经过冠礼一事,顾云浩再也不是先前那个没有什么背景依仗的小进士了, 他现在已经成为右相一派的中坚力量。 今后,他的荣辱沉浮,都跟右相一派牵扯在了一起。 顾云浩也曾觉得有些愧疚。 毕竟此事与他虽然乃是好事, 这就意味着朝中无人敢轻易拿他垫背开刀, 但对于师祖跟老师而言, 却是弊大于利。 因着这事, 他更是私下跟师祖孙惟德说起过, 但孙惟德却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答案。 “景源,虽然你行事我素来放心,只是你老师或许很少教你,万事都需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孙惟德听到他的话语后,却是意味深长地一笑,淡淡地说了一句。 听闻这话,顾云浩眉尖一挑,心中一动,瞬间明悟过来,当下亦是笑道:“还是师祖思虑周全,弟子万不能及。” “倒也不怪你,只是你那老师本就是个执拗的木头,行事向来不懂变通,你跟着他久了,自然是有样学样。” 孙惟德心情不错,当下便损起了江程云这位得意弟子,而后又道:“你虽然提出新政之事,但今次之后,自然是可进可退,而老夫亦是如此。若你能想到这些,又哪里来的内疚之心?” 闻言,顾云浩更是眼前一亮。 看来果真与他所想的一样。 师祖身为右相,门生故吏众多,为官多年都是谨慎非常,眼下他虽然心中颇为支持新政之事,但他在太上皇当政之事便是纯臣。 加上如今内阁三宰相,原本是互相制衡,其中左相跟副相都已经式微,加上户部王守和辞官,那么身为右相的师祖更是步履维艰,毕竟元化帝即便再开明,也不会任由孙惟德一人做大。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孙惟德即便是向元化帝投诚,主动请缨主持新政,只怕也不会得到真正的信任,说不定还会成为守旧派们的靶子。 因而,在新帝即位之后,孙惟德一如既往,不进不退,其实并非是故作姿态,不过是为了保全自身罢了。 现在孙惟德门下出了顾云浩这样一位弟子,其提出的新政之事得到了元化帝的赞赏,若真是开始新政,那么顾云浩必然会成为新政派的重要人物,说不定会变成简在帝心之人。 在这个时候如此大张旗鼓的为顾云浩举行冠礼,公开回护这位弟子,其实是一件一举数得之事。 首先自然是能保护顾云浩这位颇为看重的弟子。 其次便是想要借此给元化帝看的。 若是新政成功,那么顾云浩自然是功劳不小,他孙惟德等右相一派因着今日之事,自然是不会被算到守旧派之中去。 但假使新政失败,则他们亦是没有参与新政,凭着他右相在朝中的视力,也不至于因着新政之事被那些世家大族们所清算。 想到这里,顾云浩也是忍不住感叹不已。 师祖果真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看惯宦海沉浮之人,如此左右不沾,却又左右皆备,可进可退,难怪朝中众人称他为‘老狐狸’。 还真是名副其实…… 顾云浩现在才算真的见识到这位师祖的心机城府。 他自然是不晓得,早在当年淮安水患之时,他所厌恶的礼部左侍郎徐景便出言评价过他的这位右相师祖,说他乃是一个惯会左右逢源之人。 当年,江程云因着掘堤泻洪之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那时正是夺嫡之争激烈的时候,出了江程云一事,孙惟德瞬间亦是进退维谷,不过当初也是由着这位师祖如此手段,方才让整件事平稳过渡,江程云也因此幸免于难。 顾云浩明白,冠礼之事乃是师祖的一步棋,此事之后,便能可进可退。 但他更是清楚,若不是为了自己,师祖不会费如此多心思,而且此事对他,只会更为有利。 在冠礼之后,他也能如师祖一般,在新政之事上可进可退。 进可以借着师祖的回护,从而放心大胆地明言行政之事,在元化帝跟前一展所长,从而取得这位年轻帝王的器重,变成元化一朝的政治新星。 退则是若新政失败,可借着右相一派的势力,保全下自己的性命。 毕竟经过冠礼之事,他顾云浩算是牢牢的跟右相一派绑在了一起,即便新政失败了,那些世家大族想要清算,也会掂量掂量。 “师祖高瞻远瞩,弟子拜服。” 想到这里,顾云浩更是钦佩这位师祖,说道:“今后还望师祖多加提点一二,弟子定能受用终身。” 此时此刻,顾云浩才算是看的更清楚了。 江程云——他的恩师,虽然看着是个不拘小节、爱民如子的谨慎官员,其实从本质上来说,老师却是个君子。 这么多年来,老师教过他读书做学问,亦是教过他做人行事,对于官场仕途…… 顾云浩记得,恩师曾教导过,要他行事谨慎,但必要心怀天下,不可为庸官碌碌一生。 然而,江程云行事虽然谨慎,亦是懂得自保,却也不会如师祖孙惟德这般惯用阳谋,做些左右不定之事。当然,也不会教顾云浩这些。 顾云浩心里明白,老师并非是看不懂或是心思不及,其实是不屑。 也是因着这个‘不屑’,老师宁可这么多年来一直守在淮安府,也不愿入京。 原来他跟着恩师相处这么多年,却到了今天,方才真的明白自己的恩师。 不过虽然敬佩恩师的为人,但顾云浩却是晓得自己当前的处境。 不论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新政实现自己的理想,他都没有资格去当‘君子’,如今的他,需要像师祖孙惟德一样,学会盘算、懂得筹谋、擅用心机。 “总算是开窍了。” 听闻顾云浩的话,孙惟德并未多言其他,只是眼含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若欲为大事,必当要有所舍,既然存了不一般的志向,所舍弃的自然更多,行大事不拒小节,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惜你那木头老师却是这么多年都不懂。” 闻言,顾云浩默默了许久,最后却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现在其实是明白恩师的心思…… 毕竟在这样的名利场上久了,人心又岂会是一尘不变的? 这么多年来,又有多少青年才俊是满怀着理想,一心想着为民为国的进入这宦海之中,最后在权势的诱惑之下渐渐迷失了自己的本心,从满怀家国天下的有志者,变成这官场上滑不留手只为权势的政客。 即便是他自己,顾云浩也是不敢保证有一天他不会改变,不过他还是想尽力一试。 经过跟师祖孙惟德的谈话之后,顾云浩心思更为明阔了不少。 像是一夜之间成长了一般,他对于朝局之事,看的是更加明白清楚了,然而也在这之后,顾云浩眼中的神色更是让人看不透了。 这日,顾云浩一如既往的在自己的公务室撰书。 眼看着快到午时,乃是翰林院该用午饭的时候,顾云浩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活动活动了手腕,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他修撰这《南巡起居实录》已经有了一段时日,现在理顺了里面的情况,只觉得更加得心应手,眼看着进度一日快似一日,按着这样下去,很显然是能提前完成任务的。 “大人,你且去用午饭吧,这里交由在下整理就是。”赵启一面收拾书案上的笔墨,一面笑着说道。 “不急,我再坐一会。” 顾云浩含笑说道。 对于赵启这个得力的下属,顾云浩自然是颇为欣赏的,虽然这赵启只是一个院侍,在身份上显然是比不上他们这些翰林院官员,但顾云浩也从未看轻过他。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相处的颇为愉快,赵启亦是对顾云浩这个上司很是信服。 见着顾云浩如此说,赵启自然不再相劝,只继续收拾书案上的资料。 “顾大人可还在?” 这时听闻门外一个声音响起,随即就见一名院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本官在此。” 见着来人,顾云浩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 那院侍很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只见他额上已经挂满了汗珠,喘气声也很不均匀,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只忙行了一礼,说道:“顾大人,请快些整理朝服,人还在外候着呢。” 这话说得有些不清不楚,顾云浩面色未变,然而赵启却是仍不住说道:“到底是何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那人这时候方才匀过气来,随即面带笑意地道:“陛下宣顾大人入宫呢。” 第138章 第138章:税改 眼看着已经快到午时, 此时大朝会早已经散了。 寻常散职之后,元化帝一般都是在紫极殿处理政务、召见大臣。 顾云浩身着翰林院从六品官服,在内侍的引领下,一路心绪满怀的入了大明宫, 经朱雀门、太和门, 去往紫极殿。 及至殿外,那内侍含笑一句“顾大人请”便不再说话, 只退到一边去。 闻言, 顾云浩点头道了声谢,便抬步上前。 行至外殿, 却见元化帝身边的内侍总管许斌亦是立守在此。 对此, 顾云浩还是有些诧异的。 毕竟这位许斌大太监乃是自元化帝还是齐王之时, 便在身旁伺候,可谓是元化帝颇为宠信之人, 御前的一应事情平时也都是由这位许斌在打点, 眼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居然让这位许内侍也退守门外? 心里疑惑, 但顾云浩面上却丝毫不显, 只含笑上前与许斌道:“许内相,在下翰林院顾云浩, 前来面圣,烦请通禀一声。” 本朝太监内侍们虽然常在皇家跟前侍奉, 但却并无什么实权, 加上内廷对这些宫人们管控颇为严格, 故而也不存在什么宦官掌权之事。 只是许斌毕竟跟在元化帝身边伺候已久,乃是元化帝信任之人,平时顾云浩他们这些大臣也都颇为客气的称之一声‘内相’。 许斌见顾云浩如此说,自然也不会摆谱,亦是笑道:“顾大人请稍候。” 言罢,许斌便转身进内,不过片刻就复又出来道:“顾大人请进。” 闻言,顾云浩笑着道了声谢,又理了理身上的官服,见并无什么失礼之处,便深吸一口气,抬步而入。 一进屋子,只见元化帝懒懒地靠坐在御案之后,案上虽然堆满了奏章。 殿内显然并非仅是元化帝一人,御案一侧侍立的那位年轻官员不是季航更是何人。 见着季航在此,顾云浩便知道今日之事的缘由,当下心中更是感念这位好友。 难怪今日元化帝会突然召见,想来是季航在御前说起了什么,方才提醒了元化帝吧? 心里明了,顾云浩却是恭敬上前,跪拜行礼:“臣顾云浩,叩见陛下。” “顾卿起身。” 元化帝好似心情不错,声音中也带着几分温和之意,说道:“今日召你前来,是当日殿试之事,你思虑的如何了?” 见着元化帝如此开门见山,顾云浩目色一闪。 当初新科进士面圣,元化帝在文武百官面前提及他殿试文章之事,也曾要他多加思虑。 顾云浩虽然心里期待着这位帝王能采纳自己的意见,但却也没想到元化帝会这般突然召见问及此事。 不过关于新政之事,他是一直都在思考,故而也是成竹在胸,不惧元化帝询问。 而且眼下殿内除了季航之外,并无旁人,说起话来也方便许多,不必担心今日所言之事会被传扬出去。 不过虽然心中有了打算,但顾云浩还是顿了顿,却是并不着急回话,只面带难色。 “陛下,自前次面圣得陛下示下之后,微臣亦是反复思量,只是却见识有限,怕是目光短浅,说些不合时宜之言,还望陛下只作笑言,恕臣无知。” 毕竟元化帝现在已经是帝王,顾云浩还是觉得应该把丑话说在前头。 万一自己新政的思路并不被元化帝所喜,惹得龙颜大怒,发落了自己那就太冤了。 而且就算是元化帝赞赏他的见解,但在皇帝面前也不能显摆聪明和才干,反正低调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元化帝见他如此说,却是一笑,说道:“无碍,此处就朕与你们君臣三人,你只管直言就是。” “是,微臣谨遵圣谕。” 顾云浩恭敬一礼,随即面色一正,说道:“陛下,微臣自前次面圣之后,日思夜想,仍是以为新政当以税制为先。” “我华朝沃野千里,良田无数,然这近二十年来,虽各地官田有所增加,但在田亩税赋上的收入却一年少似一年,无他,不过豪门大族仗着权势,兼并隐瞒田地之事越发严重罢了。” 说到这里,顾云浩瞧瞧地看了一眼元化帝,见他面上虽不露喜怒,但眼中并无怒色,也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这些事情元化帝也是早就心知肚明的。 此时,顾云浩愈发肯定了元化帝的心思。 看来这位年轻的帝王,早就有了要动那些世家大族们的意图,难怪会对新政这般上心。 “陛下,据臣所知,我朝去年的百姓较十年前增长不少,而最近这两年,每年更是新添数百万人,然田地有限,若如此下去,只怕百姓愈发不易生存。” 言及至此,顾云浩心中一紧,心绪也没那么平静,脸上也皆是沉重之色。 毕竟眼下豪门大族们隐瞒兼并土地严重,而官田也每年都有增加,那么能让百姓们掌握的田地就更少了。 加上人口的每年递增,那么今后的老百姓想要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就更是难上加难,长此以往,多数的百姓只能依靠租种田地过日子,从而成为那些豪门大族们的佃户,一直受盘剥下去。 顾云浩乃是农家子出身,最是清楚田地对百姓而言有多么重要。 在这个农耕的时代,可以说没有自己的田,就意味着世世代代难有翻身的机会,只得一直贫苦的生活着。 就如他们家,若不是家里开始有那二十亩田,他跟顾云涛根本就是没有条件去读书认字的,更何谈科举入仕改换门庭了。 若是能改制税赋,遏制豪门世族兼并田地,那么百姓们获得田地的机会就更大,肩上的重担自然就要轻上一些。 自然,这个乃是顾云浩心中的最主要目的,但对于身为帝王的元化帝而言,仅仅凭着这一项,却是不足以动心去施行新政改制税赋的。 因此,顾云浩又连忙继续说道:“陛下,如今我华朝田地,良田沃土一分为三,其三中有一乃是官田,剩下大多为士族豪门所有,而百姓所有田地大多都较为贫瘠,若不加以遏制,只怕不久之后,我华朝粮食价格再难受朝廷控制。” “微臣所知不多,然却也听闻一些传言。” 说到这里,顾云浩微微垂头,双眼轻轻一眯,道:“如我朝礼部左侍郎徐景徐大人,据称便在闽地有良田无数,闽地良田十有其四为徐大人所有,更是开了一家八闽粮庄,这八闽粮庄又与多家粮庄互有往来,想必徐大人一句话,便可令闽地粮价随之升降。” “陛下,若我华朝各地都是如此,一遇灾年,或是需对蛮族用兵,难免会因此影响大局。” 言罢,顾云浩复又恭敬地跪拜下去,一脸诚挚地伏身拜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三思,恕臣无状之过。” 果然,听闻顾云浩这些话,元化帝眼中明显多了几分幽暗之色。 而立在一旁的季航,此时亦是心惊不已。 他万没想到顾云浩会在这个时候提及徐景之事。 虽然他们这些陵江书院的学生对徐景都没什么好感,但他们都还仅仅是初入官场的小卒。 而徐景在朝多年,他一直以为顾云浩会如他一般一步一步登上高位之后,方才会跟徐景对上,没想到这位好友竟然会在此时就向徐景下手,而且还将此事与新政联系到一起来。 “爱卿起身罢。” 元化帝沉默了片刻,复又笑道:“爱卿一心为公,又何过之有。只是卿虽是在殿试一文中言及改制税赋,朕令户部清算,即便丈量田地按亩收税,仅可增加税收三百万两,又怎能如你文中所言,使得国库充盈?” 顾云浩立起身来,忙躬身回道:“陛下容禀,眼下我朝田地士族所占十之有三,官田十之有三,百姓所占十之有二,而剩余十之有二乃士族瞒报,如今丈量之后,按亩而言,能增赋三百万两不假,然以微臣所想,改制税赋,却并非仅清理瞒报田地而已。” “说来听听。”元化帝笑道。 “是。以微臣所见,我朝历代圣人皆心系百姓,素来轻徭薄赋,百姓所担之税赋不到前朝一半。” 顾云浩应了一声,先将华朝历代君王夸赞了一番,随即说道:“然我朝建朝数十年,百姓大多不知前朝过往之事,不知我朝君王一片爱民之心,只言税赋繁重。” 说到这里,顾云浩立马就又道:“只是微臣本为农家子出身,自然晓得我朝税赋并非繁重,只是税类太多,因而百姓误解罢了。” “若是将所有税赋摊派到田亩之中,只按田亩收税,如此一来,百姓一年只需交税一次,自然不会妄言误解,而各地收税也轻松了许多。” 顾云浩说完这话,便悄悄地观察了下元化帝的神色,见他似有所思,只觉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其实他虽然言及是为了不让百姓误解朝廷,实际更是为了让那些百姓们免收底层官吏的盘剥。 自为官以来,顾云浩对一些往事的记忆更加清晰了。 第139章 第139章:决断 他犹记得当年的他还是一个小书生, 虽然考过了府试, 却仍是式微。 不过一个在衙门最没有地位的皂隶, 都可以在他家耀武扬威, 趁机讹诈。 一般而言,改革吏治都是始于京中, 从而推向各地的基层。 不过顾云浩看得出来,元化帝目前最急切的并非是整顿吏治, 反而是改善税收。 这也难怪, 毕竟税赋改制已经是一件惹得朝野议论纷纷之事, 若是此时又提出要整顿吏治,只怕随之而来的压力更是不小。 还是徐徐图之吧。 不过即便知道这个道理,但也不妨碍顾云浩趁着税赋改制之时, 稍微改变一下百姓的生存状况。 毕竟税种少了, 一年只收税一次,那些底层的官吏们盘剥百姓、鱼肉乡里的机会便要少上一些。 而且, 若是按田亩收税, 那么贫寒之家的田地少,便不会被繁重的各类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 元化帝此时自然是没有想到顾云浩的小心思, 身为一个帝王, 虽大多都说是什么爱民如子,但其实最后做决断之时, 往往这些帝王们考虑最少的便是百姓的利益。 顾云浩深知这一点, 当下忙又继续说道:“圣上, 若以此税制而行, 我华朝上下,田地按亩收税,国库充盈不过是几年的事。” 听闻此言,元化帝眯了眯眼。 不错,现在田地大多掌控在士族手中,然而这些士族除了免税的田地之外,不少人都利用手中的职权瞒报田地。 若是令户部重新丈量,必然会多出一笔税收,而且假使果真如顾云浩所言,将杂税摊入田亩之中,不再似以往一般按人头收税,那么那些士族所需缴纳的税便更高了。 只是如此一来,那些士族们只怕更是对这次的新政心存不满了。 思及至此,元化帝眼中划过一丝犹疑。 “顾卿,可还有旁的法子?” 听闻元化帝这么问,顾云浩心里一紧。 难怪都说圣心易变,怎么这一会的功夫,这元化帝的语气就有些不同了……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顾云浩却不打算打退堂鼓,直言道:“陛下,改制田地税赋其实亦并非充盈国库这一项,更是为了遏制士族兼占田地,避免朝廷失去对粮价的控制,此事事关重要,臣以为不可不行。” 说到这里,顾云浩来不及看元化帝的表情,直接又道:“虽我朝一向优待士族,但若不加以遏制,若如魏晋门阀一般,那可如何是好……” 听闻此言,元化帝虽是面色不显,但心中也很是不悦。 魏晋门阀势大,甚至帝王都得给几分面子,这种情况自然是哪一个皇帝都不愿见到的。 “再则,若国库空虚,新政之事也难以推行延展。”顾云浩又低声补了一句。 “卿殿试文章言及商业、学府、兵事之事,可思量周全?”元化帝避开税制之事,直接又问道。 闻言,顾云浩知晓这事有戏,忙又继续回话。 当初他在殿试文章言及,改制税赋,增收国库开始第一步。 税制改革自然并非仅仅是针对田地农业,也面向商业税收。 在这个时代虽然重农轻商,但顾云浩心里却是清楚商业的重要性。 毕竟商业税一向较重,田地是有限的,无法增长,而商业的前景却是有无限的可能。 即便现在华朝的主要收入是来自于农业税收,但顾云浩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商业税会成为国库收入的重要部分。 以顾云浩的设想,商业税也当按农业税一样,摒除杂项,一年一收。 再则,还是应当从最根本的活跃商业着手。 只是现今华朝之内,商业发展基本已经到了临界点,若非百姓生活变好,商业也不会有多大改变。故此,顾云浩还是将目光放在了边贸和海外。 说完自己的设想,顾云浩又说道:“陛下,若是减轻关税,并与沿海跟边疆修建商城,微臣相信会为朝廷增加不少收入。” 听闻边贸跟航海,元化帝却是皱起了眉头:“边贸海禁一开,只怕蛮夷侵扰,我朝兵士多年未战……” 顾云浩自然是知晓元化帝的担心。 华朝建朝几十年来,虽然偶有蛮族入侵,但并未有过大规模的战争,加上又禁了海,没什么大仗可打,因此华朝的军事实力也越发弱了下来。 若是边贸海禁开了,那争端必然就会多少不少,说不定到时候即便出兵,还是不敌他族。 “陛下所虑甚是,是微臣思虑不周。” 顾云浩先面带惶恐地请罪一声,随后又道:“只是兵事改制亦是需得银钱才可,故此,改制税赋实在是当前要务。” 说来说去,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元化帝此刻也开始真的思量此事。 见着元化帝如此,顾云浩又是加了一把火,将学府、兵事改革的设想说了出来。 虽然千好万好,但总归到最后,都是一句话:需要钱。 在他一番解释之后,元化帝算是真的对税制改革上了心,只是身为帝王,萧穆言即便是心中蠢蠢欲动,但也不会在顾云浩面前显露分毫。 “陛下,臣还有一事思虑已久。”顾云浩又道。 “讲。” 想了想,顾云浩说道:“陛下若是有新政之心,只怕阻力不小,臣以为还需广造声势才好。” “哦?” 闻言,元化帝也来了兴趣。 虽然他乃是皇帝,但如今士族的权势也不可忽略,能有个法子减轻些压力,也是好的。 见着元化帝感兴趣的眼神,顾云浩忙继续回道:“微臣观我华朝各处官衙的邸报,突有一法子,不若将邸报加以删改,记录朝中新政之事,发往各地刊印,而后定期张榜公告万民,以此为新政造势。” “再则,陛下新政一心为民,实则该让百姓知晓才不负吾皇圣恩。” 听完这话,元化帝不由眼前一亮。 作为一个帝王,虽然未必真的将百姓放在眼里,但却是谁都想得到万民敬仰称颂。 若是如顾云浩的法子改善邸报,并公告天下,那么即便新政为士族所不喜,但为能得到百姓万民之心。 “如此法子果真不错,只是此事关系不小,你可有把握做好?”元化帝有了兴致,声音也愉悦了不少,当下便道。 然而顾云浩听了这话,却是心里一惊,心思转的极快。 这个邸报改善之后,知晓度更广,若是负责邸报之事,很显然是一个很讨巧的差事。 既没有很大的风险,而且也算涉入新政,甚至还能因着为皇帝塑造明君形象从而在元化帝面前讨巧,说不定能因此成为元化帝心腹之人。 这对于顾云浩这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来说,确实是个极好的机会。 只是他本就因殿试之事引得众人注意,这里面不仅有守旧派的憎恶,更有年轻底层官员们的嫉恨。 若是现在又负责邸报之事,也太锋芒毕露了。 而且他现下还不了解元化帝的性子,如此差事,说不定元化帝言及让他负责,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想到这里,顾云浩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季航,当下眼前一亮,心里更是通透了起来。 “陛下,微臣今日能得见圣颜,已是天大的隆恩。” 顾云浩忙下拜说道:“只是臣乃寒门出身,见识有限,邸报之事关系重大,臣虽得陛下恩典得入翰林院,然却自知并非能肩负如此重担之人,未免误了陛下大事,还望吾皇另择良才,臣在旁协助即可。” “恩,既然你如此说,朕便不勉强你就是了。” 很显然顾云浩猜对了,元化帝果真是没有很信任他,当下便端起茶碗吃了口茶,轻飘飘地说道。 季航看着这一幕,眼中也划过一丝遗憾之色。 他实在是为顾云浩觉得可惜。 要知道这个邸报改善之后,必然是影响力不小。 最重要的是,季航跟着萧穆言幼年相识,他看得出来,元化帝对此事很是感兴趣,若是负责此事,定能借此平步青云,成为元化帝重用之人。 可惜了…… “季航,你可有把握做好此事?” 正在季航感叹之时,却听见元化帝的声音又传入耳来。 怎么?元化帝居然是想着让他负责此事? 季航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 因着在元化帝龙潜时候的交情,季航自入官场之后,元化帝亦很是信任重用。 他今日轮班前来御前待诏,想着好友顾云浩在翰林院和朝中的处境,便侧面在元化帝跟前提了一句。 然而没想到元化帝果真想了起来,便直接传召入宫。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这个好友居然为新政思虑了这么多,就是他也听的热血沸腾,心潮起伏。 本以为顾云浩能借此翻身,主理邸报一事,成为元化帝身旁的新贵,却是不想这个好处最后居然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想到这里,季航还是觉得有些内疚,感觉好似他窃取了好友的努力成果一般。 “怎么,如此之事,你也这般犹豫?”见着季航没有反应,元化帝眼中的笑意淡了两分,声音中也带着一丝冷意。 季航忙反应了过来,感觉到元化帝情绪的变化,亦是背脊一凉,直接跪下道:“谢陛下隆恩,微臣必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信任。” 说完此话,萧穆言挑眉一笑,眼中带着几分满意之色。 而季航却是悄悄地看向好友顾云浩。 察觉到季航的目光,顾云浩嘴角一扬,眼中尽是平淡的笑意。 他早已猜到结果会是如此,又岂会因此不满或是失落呢? 不是旁人,而是季航负责此事,与他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第140章 第140章:风雨欲来 自前次面圣之后, 顾云浩的生活好似又恢复了平静。 元化帝也如同忘了他这个人一般, 再未召见过。 原本翰林院一众官员听闻他被元化帝传入宫, 都称羡不已,只道是他能借此翻身,身为皇帝身边的新贵,但却没想到还是如之前一般。 为此,众人虽然面上不言, 但私下都在暗暗揣度,认为这位新科状元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得圣心。 顾云浩并没有去关注旁人的想法, 这些日子他都忙得紧。 首先是他的本职工作,太上皇突然来了兴致, 说是要在年前亲阅顺德朝史。 为此,他们翰林院这些负责修纂史书的官员们自然就更忙了,而顾云浩独自负责撰写《南巡起居实录》, 这其实也是顺德朝史不可或缺的一向, 因而工作进度自然就要加快了。 这些日子, 顾云浩跟赵启都在抓紧时间赶任务。 其次,自上次面圣之后,元化帝虽然并未传召,却也吩咐了他,要他十日内拿出新政的具体章程, 并且将商业、学府、兵事改制的细节全部思虑周全。 因而, 在忙完了翰林院的工作之后, 顾云浩回到家里, 大多数十件都是钻在书房一一推敲这新政之事。 虽然日子过得很忙碌,而且明显元化帝并未很信任他,但顾云浩这样忙着却还是觉得很充实,甚至是很兴奋。 毕竟新政是他多年所愿,若是真能按着他的设想实施开来,有利于国、有利于民,他就算是已经得偿所愿了,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至于他个人而言,如果能借此得到元化帝的赞赏,从此平步青云,走上人生巅峰那自然是好的。但若是不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个人的荣辱得失,又岂能与天下相论,只要新政得以实现,他自己的荣辱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只是虽然此事他早已思量许久,但仙子阿需要上呈元化帝,这里面需要考量的东西就更多了。 要知道元化帝乃是一名帝王,对于新政而言,他所在意的东西跟顾云浩其实是两个方面。因此,为了让元化帝能够支持自己的提议,顾云浩不得不想办法将这其中之事进行改变,以另一种方式提出来,从而取得元化帝的支持。 为此,顾云浩用了七天的时间,总算是将新政的具体办法拿了出来。 其中第一要务自然还是税制改革,先是田地税收和人头税的改制,这一项元化帝是在召见他的时候已经谈及了的,因此顾云浩也并未多着笔墨。 其次便是他言及的商业之事。 在奏章之中,顾云浩提出开海禁并发展边贸,分别于边关六城及沿海十三府开设商城,以此繁荣商业。 同时,改革兵事,实行强军策略。 只得一提的是,还另增设兵械司为从二品机构,分离与兵部和工部之外,并面向全国上下广招匠人,专事研制军械。 此外,兴建军事学院,学院的学生一应实行招考制,打破世族功勋之家在军中的影响力。 要知道那些功勋世家们大多都是开国初期,跟着打下天下之人,曾都是军中的将领出身。 虽然现在华朝立朝数十年,但这些人在军中却还是有着一些影响力,甚至这些功勋世家的后代也大多在军中任职。 而且这些世家子弟们自小就是没吃过什么苦,许多更是斗鸡走狗无所不为,更别提什么带兵的经验了,这些人若是在军中为将,军队的作战能力又怎么能强的起来? 因此,顾云浩认为如今华朝兵事较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 当然,这个法子元化帝必然会支持的,毕竟萧穆言新帝登基,虽然现在太上皇仍然健在,不至于出什么乱子,但萧穆言在即位之前毕竟蛰伏了这么多年,手下可用之人太少,特别是对军中的掌控力还是有些不足的。 要知道平王跟蜀王都已经就藩,两人手中自然都拥兵不少,如此,元化帝又怎能不着急呢? 若是开办军事院校,再将军事学院的学生分派到各地为将,这样一来,元化帝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往军中安插自己的势力,从而尽快掌控军力。 当然,在开办军事院校之外,顾云浩还提出为了教化百姓,要在全国各地增设书院。 其实本朝亦是在各地是设有官学的,但只是到县这一级。 各县有县学,各府有府学,但这些都是须得考中秀才,取得功名之后方才能够入学读书的。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考上秀才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样一来,官学对于寻常百姓的教化和影响力其实并不大。 除了官学之外,虽然还有各种私塾和书院,但这些私塾大多收费较高,非寻常人家能负担的起的。而书院又并不多,招生也有限,自然也没什么达不到教化百姓的作用。 为此,顾云浩提出,在各地增设官学,在乡下以‘里’为界,一里设一官学,而城里则按着人口和规模增设。 为免达不到教化百姓的目的,又再提出官学的进学和收费标准,以寻常人家的孩子也能入学为准。 提出此事,顾云浩自然是为了想让寻常人家的孩子也能有机会读书,但出于对元化帝目的的考虑,他却还是只言是为了教化百姓。 为了说服元化帝,顾云浩为此还特意提出要与官学新增一项课业,即于这些官学开设一课,专门传播忠君仁爱的思想。 他相信,就是为了这一点,元化帝也会对这个官学有些兴趣。 当然,顺着这个改革学府的东风,顾云浩又提出要大兴学风,鼓励各省开办书院。 至于陵江书院这样闻名一省的书院,自然是要解封重开的。 只是这一应改制,首先就是需要银钱,故而顾云浩也提议新政之事当循序渐进,首先便从该之税赋开始。 将所思之事梳理了一番,顾云浩又删改了两日,确定没有什么差错,又将此奏章拿到右相府,请了师祖孙惟德帮着看了看,方才呈交元化帝。 他只是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是没有资格写奏章直呈元化帝的。 因而这一次的奏文,并未走正规程序递上去,而是由季航代为呈交。 这其实还是有些不同的,毕竟走正规程序上呈奏文,若是今后新政得以实施,那么整个华朝上下都知道新政的策略乃是他顾云浩初定,他的名望将随之大为提升。 更重要的是史书工笔都会记上这一事,即便他不能位极人臣,但因着新政之事,他的名字也将会留在史册之上。 青史留名啊,这对于读书人来说,可是毕生的追求。 而不能光明正大的递交奏文,那么即便开始新政,知晓此事的人也必然是有限的。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顾云浩却是不仅不在意此事,反而也暗暗有些庆幸。 不能留名史册虽然有些遗憾,但他还是觉得如此隐于人后更好一些。 毕竟他提出新政本就惹了许多人不满,加上今次奏文中所言的税制改革或是军事改制之事,都是触及了不少人的利益,现在虽然有了师祖孙惟德一力相保,但还是低调些的好。 虽然之前元化帝言谈之中有新政之意,但奏文呈交之后,元化帝也并未召见过他,顾云浩还是有些焦虑。 七月,顾云浩一心期盼的新政并未见有什么动静,反而是由季航负责的邸报改良之事却是开始了。 七月十日,元化帝下令改良邸报,于翰林院增设一从五品学士的官职专司此事,并令季航主理此事。 因着此事,季航更是成为了元化一朝的政治新星,在翰林院也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他本就曾为元化帝曾经的伴读,如今又主理邸报之事,朝中诸人都是明白这是元化帝在提拔季航。 季航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便得了元化帝的信任,直接一跃成为从五品的官员,如此的晋升速度,着实让不少人眼红。 只是嫉妒虽然嫉妒,但众人也都不敢去触季航的霉头。 毕竟人家可是季铭季阁老的嫡孙,季家的二公子,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季航虽然也听顾云浩论及过邸报之事,但其中一些细节也有些把握不准,顾云浩自然是要从旁协助的。 为了保障邸报改良能让元化帝满意,陈凯元也特意为季航调拨了些人手帮忙,而李文旭也赫然在列。 李文旭于顺德三十年考上了庶吉士,在翰林院观政行走。 本朝庶吉士三年一馆选,三年一散馆,故而如今李文旭仍在翰林院任职。 只是与顾云浩他们不同,李文旭只是庶常,并未授官,因而也没什么品级罢了。 李文旭原本是被分配到御前行走待诏的,那可是众多翰林们最为期盼的差事了,怎么现在却会突然被分派到季航这边来? “此事或许是左相跟徐景的意思,你可千万要谨慎些,莫要让人构陷才是。”顾云浩知晓此事之后,便出言提醒好友季航。 他们对于徐景都是没有什么好感,如今李文旭成为了徐景的女婿,自然也是会防范着他。 而且经上次冠礼上见过李文旭之后,顾云浩更是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这位曾经的同窗,不由开始暗生警惕。 “恩,我晓得。” 季航点头应了一声,随后又拿出一篇文章,交由顾云浩,说道:“这边是我准备首期邸报的文章,你帮我看看。” 闻言,顾云浩笑着点了点头,接过那文章。 第141章 第141章:开局 今年的八月注定是不平静的一个月。 朝中更是风起云涌, 大事连连。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不仅所有在雍京为官的官员们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就连地方上的官员们也发现了异样。 首先是八月一日, 由季航主理, 经改良后的邸报正式发刊。 这原本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毕竟于七月的时候,元化帝萧穆言就已经下令要改良邸报。 只是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 这邸报首期便刊一文,文中似带着几分支持新政之意。 第二件事便是礼部尚书周跃光亦是向元化帝请辞归乡, 而元化帝也准了。 此事一出, 各地的巡抚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要知道寻常来说, 六部的尚书大多都是从各省巡抚选任的。 因而先前户部尚书王守和辞官之时, 便有不少巡抚频繁地向元化帝上折请安,生怕元化帝在选任尚书之时忘了自己。 但是却没想到不仅是王守和辞官归乡,礼部的周跃光也跟着辞官了。 如此一来, 朝中六部便有户部跟礼部都缺了‘一把手’,巡抚们一个个都将目光盯紧了这两个职位。 只是巡抚们还没来得及有多余的行动,在周跃光辞官的第三天, 元化帝便下旨任命了新的礼部尚书。 这位新任礼部尚书人选不是旁人,却是原礼部右侍郎袁振。 这绝对算得上是破格提拔了。 毕竟袁振本只是正三品的侍郎, 而礼部尚书则是正二品, 且还入内阁, 可以说是举足轻重的。 此旨意一出, 一众巡抚们都是扼腕不已。 而最为心中不悦的, 则是礼部左侍郎徐景。 不过这也难怪,原本在顺德一朝的时候,虽然同为礼部侍郎,但徐景在礼部却明显更得势些,袁振更是被挤得没边了。 因着左相杜允文的缘故,徐景在礼部可谓是只手遮天,朝中也纷纷传言徐景将从周跃光手中接管礼部。 此事不仅礼部众多官员心领神会,甚至顺德也偶尔流露出这个意思。 如今元化帝登位,因着他们左相一派与平王的关系,徐景早早的就没有幻想能升任礼部尚书,但却也没想到元化帝竟然如此重用袁振。 若是调任地方巡抚为尚书,徐景尚可接受,但现在被曾经所看不起的袁振压在头上,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只是礼部的事情顾云浩虽然也在关注,但徐景的处境,他却是没有多余的心思留意了。 毕竟朝中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可是不少,除了礼部尚书之职变动之外,还有更让他关心的事情。 八月中旬,众人一直关注的户部尚书人选总算是定了下来。 只是这个人,却是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睛,让人万万没有想到。 “师祖,季阁老调任户部,难道皇上果真是准备让季家出面?” 知道消息后,顾云浩也有些诧异,散职后便到了右相府与师祖孙惟德论及此事。 要知道季阁老季铭已经年过六旬,在内阁也算是老资历了,更可况还是工部尚书,现在元化帝居然任用季阁老为户部尚书? 不仅是任用了户部尚书,而且季铭工部尚书的官职也还未免。 身兼数职其实很常见,但是同时主政两部的情况却是从未有过的了。 如今新政的风声在朝中弥散,户部尚书的位置可谓是众人瞩目。 任随便一个在朝为官的人都知道,若是元化帝真的要新政,那么户部便是要冲在最前头的,而户部尚书则必然会是元化帝新政的改革大将。 “季铭那老小子和稀泥了这么多年,今次看他还怎么跑得掉。” 说及此事,孙惟德却一点也不惊讶,反而似早有觉察一般笑道:“咱们这位皇上最是会用人,他季铭不出面使劲,哪里能有季家的如日中天,他那小孙子又哪里能这般在朝中风光无限,就算是为了家里的后辈,他也是没得选了。” 闻言,顾云浩也是默默了许久。 早在前次御前元化帝那般提拔季航,直接让他负责主理邸报之事的时候,顾云浩便看出来了元化帝在向季家施恩。 毕竟元化帝如今是个帝王,即便幼年时候与季家有些交情,但身为帝王,元化帝行事也不会真的随心所欲,仅凭自己的情感来论。 虽然邸报之事颇为重要,但若是真论起来,其实也只需专令季航负责主持就是了,没有必要再刻意专设一职。 要知道季航本为正七品的编修,如今一跃成为从五品翰林院学士,这般的晋升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只怕这样的恩典在季家眼里,却是有些心惊肉跳了吧。 不过经由这些事情,季家更是只能一门心思襄助元化帝了。 毕竟萧穆言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季家再不识趣,季铭仍一如既往的和稀泥,只怕元化帝必然会因此生怒,甚至有可能一气之下发落了季家。 在季航晋升之后,顾云浩也曾暗暗为这位好友担心。 如今的季家看似风光无限,颇得圣心,但其实却是在被形势所逼迫着在行事。 眼下季铭又被任为户部尚书,开始主政户部跟工部,只怕不久之后便是由这位季阁老主持新政吧? 此事虽然或许仍有少数人没有料想到,但顾云浩却是心知肚明。 要知道新政之策乃是出自他的手笔,其中税赋改制、兵事改革、边贸商城、增设官学这四项是最为重要的。 而完成这四项,户部跟工部都是需得出大力气才可。 就连礼部也是必须参与其中,毕竟官学及军事书院之事,须得由礼部负责。 或许也因着这事,元化帝才急急逼退了周跃光,提拔了袁振为礼部尚书吧。 看元化帝这一番人事变动,顾云浩心里便明悟了不少。 元化帝果真是准备让季家打头阵,让季阁老来主持新政之事。 但是听师祖的话,却不禁让他犹疑起来。 难怪先前孙惟德问及他与季航相交之事,又嘱咐他需得万事谨慎,只怕是师祖早就看出一二了吧…… “师祖,季阁老在朝多年,若是由他主持新政之事,想必会顺利许多吧?”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出言问道。 “怎么?先前你提出邸报之事,后又上奏改制之策,而皇上到如今为此,却似没有想起你一般,你却还是这般在意新政之事的成败?”孙惟德的声音带着几分清冷,听不出喜怒。 “师祖,若新政事成,我华朝百姓都将受益,如此便也达成我当初读书之愿,至于弟子自身,若能更进一步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也并无什么遗憾了。” 说到这里,顾云浩顿了顿,声音低了两分道:“再则,季航亦是弟子好友,如今季阁老将主持新政,若事成,与他而言也是有益的,若是失败……” 说着说着,却是只见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然是沉默了下来。 罢了,此事不必再言,且先看一步走一步吧。 孙惟德自然是知晓他的未尽之言,当下也不再多说此事,只是又道:“今日且不着急回去,陪我吃了晚饭,下盘棋再走。” 闻言,顾云浩再也没了先前的满腹心事,只余下满心的无奈。 他这师祖虽然身为当朝权相,但在亲近的人面前却还是有些拧脾气。 孙惟德喜好下棋,然棋艺却实在是有些不太符合他‘老狐狸’这个名头,跟旁人下棋,要么是被人相让,要么就是输的一塌涂地。 现在好不容易出了一个顾云浩这样的弟子,他可不会轻易放过。 不为其他,只因为顾云浩的棋艺跟孙惟德也差不多,都属于是破棋篓子那一类,甚至还要比孙惟德更菜一些。 故此,每每顾云浩前来,孙惟德都是要拉着他下两局棋,虐虐菜。 “是。” 见着师祖如此好的兴致,顾云浩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 八月朝中大动之后,短暂的平静了些许时间,在临近年底的时候,户部却是最先动了起来。 户部兼工部尚书季铭季阁老率先发难,直接越过了吏部,亲自向元化帝禀奏了户部官员的任用之事。 季铭在奏章中将矛头直接指向户部左右两位侍郎,言及两人在户部为官多年,行事谨慎缜密,向元化帝举荐二人到地方为巡抚一职。 要知道户部侍郎可是正三品的官职,而巡抚却是正二品。 若户部两位侍郎能真的被调任为巡抚,主政一方,那其实是升迁了,乃是天大的好事。 然而明眼人都是看得出来季铭这一奏章并非真心举荐,实则是想以退为进,将两位侍郎踢出户部。 季铭在入阁多年,在朝中也有不小的影响力,他这样公开的表示要将户部两位侍郎踢出局,旁人自然闻音知意。 果然,在季铭上奏之后,立即就有一都察院御史上折弹劾户部左右两位侍郎。 而旁的人,却是忌惮季铭的权势,并不出言,只作壁上观。 朝中这些官员们最是会看风向,在这样的境况之下,都察院弹劾的奏表也越来越多,一时间户部官员也都人人自危。 季铭久在这宦海之中,立即抓住这个机会收揽人心,将户部一些官员收为己用。 在户部人心大动之后,元化帝方才开始过问户部两位侍郎之事,当朝便责令刑部会同大理寺核查此事。 于这件事情上,大理寺跟刑部都动作极快,不过一月间便有了结果。 终于,在年底到来之前,户部之事有了结果。 原户部左右两位侍郎终究是被革职发配了,新上任的两位侍郎亦都是季铭举荐之人。 季铭最终还是借此事件完全掌控了户部。 第142章 第142章:旧岁 自户部事变之后,朝中众人不仅对此事暗暗诧异, 更是忌惮季铭。 一连两月, 京中的这些官员们仍对这事议论纷纷。 有的说自元化帝登位之后,季家势大, 季铭行事一改往日之风,变得狠辣起来,似有要更进一步, 想着拜相的意思。 也有人说是元化帝有意分化内阁权柄, 制衡三位丞相,方才如此重用季铭, 甚至为了让季铭尽快掌控户部, 不惜发作了原来的两位户部侍郎。 当然, 这些都只是底层官员们的猜测。 虽然是有猜对了一部分,但底层终究还是没有触及到朝中的核心之事, 因而只看到了表面。 对于那些功勋世家, 以及在朝中颇有地位的人来说, 大多却是能借此推论,隐约知晓了此事背后的含义。 看来元化帝果真是要准备新政了! 前段时间朝中大动,户部跟礼部尚书都换了人。 而季铭主政户部之后,更是以极快地速度向户部原尚书王守和的旧部下手,对户部官员进行了一次清洗。 这样强硬的手段,就连素来以强硬著称的左相杜允文, 以及行事张狂的徐景都自叹弗如。 在一些官员们论及季铭行事果断狠辣的时候, 那些高层的官员和世家们更是忧心忡忡。 季铭能如此行事, 自然是有所依仗,这个最大的依仗便是元化帝。 在清洗户部官员的过程中,季铭并未出什么阴招,反而都是用的阳谋,这里面自然有不少人看出了些问题。 不过有元化帝兜底,即便户部一些官员的罪名有些牵强,但最终还是贬官的贬官、发配的发配。 世家们在意的并非那些被处置的官员,更为忧心的是这件事情背后所蕴含的信息。 季铭如此清洗户部,又迅速地安插自己的人,如此快的掌控住了户部,无非就是在为新政做准备。 很明显,新政的首发之地便在户部。 只怕也是因着这个原因,元化帝方才在户部官员的任用上,全部都依着季铭的意思。 只是季铭下手这样快,完全不似以往的作风,也实在是让那些世家们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细细思量,众人也都心里有数了。 多半是元化帝在不久之后便要开始新政,季铭方才这般急切吧…… 因着户部的这件事,朝中虽然看似风平浪静,实际却是暗潮涌动。 虽然官职低微,但顾云浩乃是右相一派,又有孙惟德时常点拨,也是知晓一些内里之事。 其次,季航这些日子也经常跟他混在一起。 前次邸报之事,虽然元化帝交由了季航主理,但却也下令让顾云浩从旁协助。 因而这些日子顾云浩是更加忙了,不仅要负责本职的撰史之事,还要帮着季航。 一般在忙完了正事之后,季航私下里也会与他说起祖父季铭季阁老。 “云浩,爷爷近来看着苍老了不少,我真是担心……” 说到这里,季航忍不住一叹:“爷爷如今一心扑在朝政上,我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着他了。” “平时他可是最疼妹妹的,现在却是也顾不上了,就连前些日子妹妹小产,爷爷都没有问过一句。” 季航的妹妹自然就是季家的三姑娘季萱。 在一年前,季萱出阁了,嫁与了闽省望族钱家的嫡长孙。 相交数年,顾云浩自然知晓季航是个妹控,但没想到原来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季阁老,居然也是那般心疼孙女。 看着季航一脸担忧的样子,顾云浩亦是心里一紧。 他虽然知道这些世家规矩多,平时亲人之间的相处时间少,但却是没有想到如今的季家,就连季航这位嫡孙都难以见着季阁老一面。 难道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若是不然,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缘由。 毕竟季阁老在朝多年,又一向老谋深算,若不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何至于忙成这般,竟然连季小姐小产之事都不足以让他分心。 思及至此,顾云浩直言道:“子牧,近来李文旭如何?” 子牧乃是季航的字。 或许是因为徐景的缘故,他始终是对李文旭有种莫名的防备之意。 而且现在左相一派跟世家勾连在一起,内阁杜允文被右相孙惟德压制了,而礼部那边袁振升任尚书,这样一来,曾经同为侍郎的徐景自然处境尴尬。 然而在这么久了,却是不见左相一派有什么动静。 这实在是有些不太寻常。 至少这样的安静,好似有些不太像徐景的作风。 他突然思及李文旭如今虽然在翰林院观政,但却是被分派到了季航身边,瞬间更是觉得心里一跳。 季航负责的可是邸报之事,而且季航又是季铭季阁老的爱孙。 这里面只怕不会那么简单。 要知道季家为元化帝重用,季铭如今身兼数职,主政两部,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在不久之后,季铭将会主持新政之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左相一派将李文旭放在了季航身边,难道真的没有旁的意图? 若说没有什么企图,只是单纯为了李文旭的前程,这顾云浩是绝对不相信的。 季航显然也是很在意此事,听闻顾云浩的话,也是眉头紧蹙,说道:“看着好似没有什么异常,仍是如旁人一般做事,多余的话基本是一句没有的。” 说到这里,季航顿了顿,又再次回忆了一下,方才确定地道:“不知是他极擅掩饰,还是我没注意,但实在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季航虽然行事乃有君子之风,但这也是出于世家的教养,不过他能得中探花,肯定也不是个蠢人。 顾云浩对这位好友的判断力也是很相信的,见着他如此说,便知晓李文旭那边只怕是探不出什么究竟来了。 两人又合计了一番,也想不出什么缘故,只得打定主意时刻小心防备着。 “云浩,前些日子我入宫面圣,圣上言语之中提起增设官学之事,看来陛下心中对此事还是颇为看重,或许在户部税改之后,礼部那边就会有动静了。” 这时,季航又想起一事,便急着与好友分享这个消息。 对于他们这些陵江弟子来说,这件事情绝对是个好事。 而且季航又是看过顾云浩呈交的新政奏文,自然知晓在官学改制之上,顾云浩还提出了鼓励办学之事。 若礼部也开始行动,真的进学官学改制,那么陵江书院解封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 毕竟现在礼部尚书乃是袁振,徐景在礼部的权柄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如今要是解封书院的话,应当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阻力。 顾云浩也是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听闻季航如此说,面上也是带着和煦的笑意。 若真能新政成功,又可借这个机会解封书院…… 那他此生在官场上便再无什么未完之愿了。 ***** 在如此暗潮涌动又看似平静的氛围之下,日子一天天慢慢过去,转眼间就到了年下。 本朝旧例,腊月二十五日开始,各衙门正式封印。 翰林院封馆这一天,顾云浩等一众翰林院官员整理了手头上的工作,又聚集在了正厅,在学士陈凯元的带领下,众人一起面向宫门的方向叩首行礼,随即便正式封馆休息。 在这个时候,毕竟因着职能的缘故,那些能在御前待诏的翰林们是只能轮休的。 虽然这是年下,但若是元化帝临时需要人拟旨也说不定。 一年到头,那些能御前待诏的翰林们方才会羡慕顾云浩他们,毕竟顾云浩他们这些人是不必到御前待命的,反而能在此时好生的休息几日。 翰林院不及六部权重,在各部门之中,乃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甚至连人见人厌的都察院都不如。 然而即便如此,年底了还是有些好处的。 而这个好处很是直接,却是给他们这些官员分发炭敬。 这个银子自然是地方上孝敬的,只是地方上却只言送给翰林院,而翰林院内部如何分,地方官员们是不会去在意的。 如此虽然算是行贿,但其实于地方官员的考量而言,只是为了与京中各部司处好关系,方便以后本地官员办事罢了。 寻常来说,各部司都会将这些银子分发给衙门里的官员们,一则这乃是惯例,二则也是因为法不责众。 一个部门手中权力的大小,在这个时候是最能体现的。 内阁自然是不必说,各地都不敢得罪,而除此之外,便是六部收到的炭敬多,其中吏部跟户部更甚。当然,像都察院这种专门在皇帝面前打小报告、弹劾百官的部门,各地官员们也不敢怠慢。 顾云浩他们翰林院显然是属于既没实权,又对地方上影响不大的部门,收到地方的孝敬自然也是有限的。 不过即便如此,顾云浩还是领到了一百两银子的炭敬。 或许旁人未必将这一百两放在眼里,但对于顾云浩这样的农门出身的低层官员来说,有了这笔钱,自然是件好事。 散职之后回到家,顾云浩将银子交给赵妍:“妍儿,这银子你拿着,家里现在人口多了,花销也大些,你看着还需要添置什么东西就添些。” 自他们新买了宅子,在入住之后,家里不仅添置了些家具,又再买了七个仆人,顾云浩这一年的俸银已经所剩不多。 原本以为过年的时候怕是要动用他们自淮安带来的银子,现在有了这一百两,自然是不必了的。 “夫君,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赵妍先接过顾云浩递过来的银子收好,又捧了杯热茶放到他的手上,笑着说道:“巴九今儿来求我,说是想要我将碧翠许配给他。” 闻言,顾云浩拿着茶碗的手一顿,面带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第143章 第143章:风波 听到赵妍的话, 顾云浩还是有些诧异。 原本他还在为着巴九的婚事操心,毕竟巴九年岁也不小了, 是时候为他娶个媳妇。 只是却不想那小子居然看上了碧翠。 顾云浩本就不太懂男女之事,也一直从未注意过这些。 “倒是一门好姻缘, 这事你拿主意就是了, 只一件,还是两厢情愿的最好。” 想了想,顾云浩对着赵妍说道。 他总归是个大男人, 而且碧翠乃是赵妍的陪嫁丫鬟,他去过问这些事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赵妍自然是应了下来。 待私下问过碧翠之后, 与除夕前夜, 赵妍正式做主将碧翠许配给巴九。 虽然乃是主仆关系,但不论是顾云浩还是赵妍, 却是从未真的将他们看作仆人对待。 因此,巴九跟碧翠婚事赵妍一手操办。 由于这么多年来的情分,巴九跟碧翠又都再无父母亲人,顾云浩跟赵妍两人分别还给巴九他们一些银子, 准备作为聘礼和嫁妆。 在温馨和欢喜之中, 众人一起过了一个温馨的除夕。 待正月初五过了,顾云浩便又要开始当值。 因着他们紧赶慢赶, 总算是在年前将顺德一朝的史书撰写好了, 并且已经呈交了顺德帝。 要知道顾云浩他们这些人, 虽然分派的工作乃是撰史修书, 但其实这一年多以来, 主要任务便是撰写整理顺德一朝的史书,现在完成了,一时间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顾云浩的《南巡起居实录》自然也是完成了,现在每天到翰林院当差,却是清闲的很。 不过他却是丝毫都不觉得无聊。 要知道翰林院的藏书乃是天下之最,可谓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这对于顾云浩来说无疑是一件最为可贵之事。 因此,这些日子顾云浩若是无事,基本都是泡在藏书楼里。 不过如此清静闲适的日子没过多久,朝中便发生了大事。 正月刚过不久,元化帝祭天之后,却是突然下令,任用季铭为总裁,正式开始新政。 与顾云浩设想的一样,元化帝今次的令旨中并未谈及官学跟兵事改制之事,甚至连商业跟边贸那些都没提及,只单纯的让季铭主持,开始税制改革。 所谓欲速则不达,新政之事牵连甚广,还是需得循序渐进才可。 顾云浩深知元化帝如此用意。 毕竟仅仅是税赋改制一项,便已经会惹来守旧派的不满,更何况兵事改革跟学府、边贸等事了。 还是稳扎稳打的好。 只是这旨意一出,还是瞬间就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颁旨这天正值大朝会,元化帝萧穆言高坐龙椅之上,待一众朝臣禀奏政务之后,却是眉尖一挑,状似漫不经心地看着殿中的朝臣。 “诸卿可还有要事启奏?” 这时,却见新任户部左侍郎钱卓然出列,出言奏道:“臣有一事禀告吾皇。” “讲。”元化帝双眼微微眯了眯,淡声道。 闻言,钱卓然忙上前两步,自袖中捧出一个奏折,随即跪拜下去,双手高高地举起了那奏折。 见状,元化帝身旁的内监许斌忙双手接过,而后恭敬地呈交与元化帝御案之上。 这里钱卓然却是方才继续说道:“臣初到户部,虽时日不过数月,然却查知我朝近五年税入,竟是一年少似一年,如今蛮族狼顾我边境,税入如此减少下去,若有战事,怕是会捉襟见肘,还望陛下明鉴,早作准备。” 这位钱卓然乃是出自闽省钱家,乃是钱家的大老爷。 要知道季家三小姐季萱嫁给了这位钱侍郎的长孙,因此,季家跟钱家其实是姻亲关系。 前些日子季铭清洗户部官员,便直接将钱卓然调任到了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今天在朝堂上,钱卓然突然提到税赋之事,这殿中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其中的关窍。 很显然钱卓然不过是替季铭出言而已。 毕竟季铭乃是两朝阁老,如今又兼任两部尚书,有的时候还是会自持身份,不轻易出言的。 如今户部已经尽在季铭的掌控之中,钱卓然提出税赋之事,很显然便是为了引出新政,改制税赋之事。 这很明显乃是季铭的意思,钱卓然不过是代为说出口罢了。 这些自然是众人都懂得。 只是季铭跟钱卓然今日在大朝会上提出这件事,会不会是萧穆言的意思?元化帝可真的是坐不住了,准备就在这大朝会上定下新政之事? 想到这里,杜允文等守旧一派的官员们面色都凝重了起来。 若真的这乃是元化帝的意思,那可真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钱爱卿起身。” 元化帝靠在龙座上,略微翻了翻钱卓然的奏折,便随手放在一旁,只皱眉问道:“爱卿可有何良策?” 闻言,钱卓然忙躬身回道:“以微臣愚见,实乃应改制税入之事,方才……” “陛下,不可啊!” 钱卓然话还未说完,却听闻一个声音响起,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见着鸿胪寺一官员急急出列下拜:“陛下,钱侍郎此言实乃陷吾皇于不孝不义之地,陛下万望三思啊。” 闻言,不仅是季铭面色沉了下来,就是孙惟德也是皱了皱眉。 孙惟德看了一眼那鸿胪寺官员,目色微微一顿,随即便看向了多年的老对手——杜允文。 好似察觉到孙惟德的目光,杜允文只是瞥了孙惟德一眼,神色未变地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 钱卓然显然是没有察觉到此时内阁几位大佬们的神色,只转身看着那位鸿胪寺官员,出言道:“哪里来的这话,税赋改制乃是为了我华朝基业,何来不义不孝之说。” 说到这里,钱卓然深深地看了那官员一眼,随即又回身拜了下去,向着元化帝叩首道:“微臣一片忠君之心,还望陛下体察。” “陛下!” 钱卓然话音刚落,却见那位鸿胪寺官员亦是连连叩首,满面痛惜地道:“我华朝才立朝数十年,根基未稳,若是此时变革,怕是人心浮动,且而今先行税制,乃是老祖宗定下的,先辈之制不可废啊。” 这话说得显然是颇得那些守旧派官员们的心意,当下便有人交换神色,跃跃欲试准备支持这一言论。 “这话确实有些道理,若是就此改制,岂非是在说我华朝历代君王盘剥百姓?” “税入乃国之根本,岂能说变就变……” 有的人不好直言,只好开始迂回的支持这一鸿胪寺官员的话。 然而守旧派中亦是有那言语直接犀利的,出列行礼道:“陛下,我朝立朝不久,当下百姓们才缓过劲来,税赋实在不便轻易改制,还望陛下莫要信这钱大人一面之词。” “望吾皇三思。” “臣附议。” 此时,守旧派官员们也有些坐不住了,当下便有人出言说话,又是劝说元化帝萧穆言,又是暗讽户部左侍郎钱卓然包藏祸心。 见着这个情况,户部的一众官员们也都面色沉重了起来。 “改制而已,并非废弃,哪里来的背弃祖宗一说。” 就在这时,户部右侍郎亦是出列,开始相帮钱卓然道:“再则,若以如今的税制下去,不仅国库税入渐少,就是百姓生活亦是愈发不易。这才是如不改制,只怕会引发民怨。” 这话自然是又得到了以户部、工部、礼部三部为首的官员们的支持。 这时候,却见钱卓然又再次出言道:“陛下,臣所言句句乃是为我华朝基业思量,绝无半点私心。只是不知这些个反对税改的大人们可亦是如微臣一般。” “钱卓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只闻一个带着三分怒气的声音响起。 众人寻声看去,却见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礼部左侍郎徐景。 徐景虽然位高权重,但现在礼部人心浮动,而且作为杜允文的女婿,守旧派的重量级人物,他此时却是不能不出声。 毕竟方才一众官员都已经出言反驳钱卓然,他也应当摆出一个姿态来才行。 要知道虽然他现下处境尴尬,但好歹乃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在朝中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 而且,在这样的场合,即便政见不和,身为左相的杜允文,也是不会当朝与旁人争辩。 好歹杜允文乃是华朝上下唯二的正一品大员,是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两朝元老,自然会与孙惟德、季铭等人一样,自持身份,不轻易与下面的官员辩论。 最重要的是,一般这种当朝吵闹的事情,多得是官员们能闻音之意,出言说出他们想说的话。 方才一大溜守旧派官员出面规劝元化帝,现在钱卓然态度强硬,徐景自然是要出面的。 这里面一则是为了表明立场,辩驳钱卓然。二则却是为了安定他们这一派的人心。 “徐大人莫要误会,在下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见着徐景如此言语,钱卓然也并不恼怒,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 看着朝堂上一众官员们争执不下,元化帝好似早有预料,也并不生气,只端着手里的茶碗一面吃茶,一面看着众官员们唇枪舌战。 第144章 第144章:死谏(二更) 太和殿内。 今日的大朝会实在是比以往热闹了不少。 在新政税改这个问题上, 户部官员们与左相等守旧派官员争执不休。 因着守旧一派除了左相、徐景等人之外,更多的乃是世代功勋的武将, 这些人自小出身望族,本就是天子骄子, 后面虽然为官, 但多与军中效力。 在这样触及自身利益的时候,言语上自然是不及户部跟工部的那些文官,几番争执之间, 便被新政派的文官们驳的无所适从,竟是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急切之下, 这些勋贵世家的武将们自小养成的脾气便显露了出来, 加上又多年在军中不拒小节惯了,一个个说话便不怎么客气。 而户部的那些文官们也不是好惹的主。 本朝优待文人, 甚至有些重文轻武,以至于文人大多也都带着几分拧脾气。 再加上这些文官大多乃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在科举这条独木桥上挤掉了那么多人,这些文官们自然也带着几分傲气, 平日里心底也是看不起那些靠着祖宗荫封的勋贵之家。 而现今却在这大殿之上, 在元化帝跟文武百官面前,被这群勋贵们言语侮辱, 户部跟工部的那一众文官自然是心里极为不爽的。 牛脾气一上来, 这些新政派的文官更是了不得了, 当下便更是跟那些守旧派的武将们吵嚷不休。 见着事情发展到这个状况, 元化帝总归是坐不住了。 “放肆, 尔等都为朝中忠臣,一个个身居要职,现下如孩童一般在这个大殿上吵闹不休,成何体统!” 听着元化帝发话了,而且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怒气,众人瞬间便安分下来,不敢再多言一句。 “陛下,实在并非臣等不知规矩,确是钱大人及户部的提议使不得。” 这时,徐景亦是恭敬地一拜,声音中带着几分沉闷地道。 只见他面上尽是真诚之色,眼中还微微含泪,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沧桑悲痛之感,全然似一种‘我是为了朝廷好,陛下你不懂我的良苦之心’的正直贤臣的姿态。 不论是面容,还是语气言辞,甚至连他说话时似乎红了一下的眼圈,以及眼中的那抹痛惜扼腕之色。 怎么看这徐景都是一个忠义贤良之臣。 若是顾云浩在此,对此必定是甘心拜服,大赞徐景的演技。 这哪里是什么左相一派、守旧派,原来这大名鼎鼎的礼部左侍郎徐景徐大人,却是实打实的演技派才对。 不过钱卓然跟徐景打交道久了,而且又淫侵官场多年,即便见着徐景如此,仍是不为所动,还干脆直言道:“徐大人如此阻挠,可是心中有鬼?” “钱大人!你这是何意!” 闻言,徐景更是一怒,当下便一脸肃然地质问道:“本官一心为公,从未有过什么私心!今日太和殿上、陛下御前,你出言污蔑到底是何用意?” 说到这里,徐景又顿了顿,见元化帝并未有什么反应,瞬间心下稍定。 他虽然并未主政礼部,但曾经的礼部尚书周跃光并不管事,又加上左相杜允文的关系,徐景一直在礼部是说一不二。 这么多年来,又身居要职,背后还有左相,徐景沾染的事情不少,得到的好处也不菲,哪里还干净的了。 方才见着钱卓然那般言语,徐景心中也是一跳,生怕是被钱卓然抓住了什么把柄,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哼。” 见着徐景如此,钱卓然却是一甩衣袖,冷冷一哼,随即向着元化帝行礼道:“陛下,臣已探知,礼部左侍郎徐景徐大人利用权势,向闽省各地方官员施压,从而低价强买百姓田地,数目之大实在令人心惊……” 说到这里,却见元化帝摆了摆手,打断了钱卓然的话:“钱爱卿,此事倒是不必在这大殿之上多言,朕亦是相信徐爱卿的品性。他乃寒门出身,自来便疼惜体谅百姓之苦,应当不会做下这些,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这显然是回护徐景了。 钱卓然眉头一紧,深深地看了一眼徐景,应道:“是,微臣遵旨。” 元化帝这话,不仅钱卓然有些没有预料到,就是徐景也是心里在暗暗诧异。 要知道在元化帝登位之前,他跟着左相杜允文一直想着将曾经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平王推上御座,可谓是元化帝曾经夺嫡之争中的对手。 虽然后来顺德帝传位与三皇子萧穆言,为了朝局平稳,萧穆言即位之后并未追究曾经夺嫡之争中的事情。 但到了今日,朝局渐稳,平王跟蜀王已经就藩,元化帝的地位也坐稳了,即便是为上位者的胸襟不予追究过往之事,但也不该如此明显的回护他才是啊。 虽然心中疑惑,但徐景好歹乃是在朝为官多年,略一思索,便也暗暗品出味来。 此时,钱卓然自然也是反应了过来。 毕竟新政之事牵连甚广,其中世家勋贵最受影响,税制改革必然损及他们的利益,为了避免新政受阻,此时确实不好再深究土地兼并之事。 要知道此事并非仅仅是徐景一人之事。 那些世家大族们又有谁人没有利用权势兼并土地? 现在要改革税赋,重新丈量田地不说,还要将所有税赋核算入田亩之中,实行按亩收税,这样一来,世家们不仅兼并瞒报的土地会被清理出来,而且田地越多,所缴纳的税赋越多。 如此一来,士族们对此次税赋改制必然都是心怀不满。 若是这个时候再追究徐景兼并田地之事,便更会引起守旧派的戒心和担忧。 为了顺利实现税改,如今只得暂且放下兼并瞒报土地之事,单单只论税赋改制。 明悟了元化帝的意思,钱卓然也不再言及徐景之事,只回到原来的话题,说道:“陛下,当下我朝开支日增,若不改制税赋充盈国库,只怕过不了几年,便会越发艰难了。” 此刻,徐景心中明白元化帝先前回护了他,因他心中明白自己所行之事,现在倒也不好再出头多言,只默默退守一侧,拿眼睛示意其他官员出面反驳钱卓然。 “圣上,税改一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之前那位鸿胪寺官员复又出言说道。 “从长计议?好简单的一句话,那要计议多久?”那官员话音刚落,便见户部一正五品郎中出言反驳。 “够了。” 就在这个时候,元化帝萧穆言却是突然开口道:“此事确实关系甚大,不过钱爱卿所言也有道理,既户部如此言之凿凿,便拟了细则呈上来瞧瞧吧。” 这话虽然没有明言,但殿中众人都能听得出元化帝的意思。 多半新政是要开始了。 今日殿中钱卓然突然奏言户部税入之事,实际应当是元化帝的意思。 即便心中猜测到这一层,但现在见着事情一步一步往税改方向而去,守旧派的一众官员自然也是心中有些憋闷。 “陛下,微臣恳请吾皇三思。” 那位鸿胪寺官员依然叩首奏言。 “好了!” 看着那人如此不识趣,元化帝萧穆言自然是没有耐心听他多说的,声音低沉地道:“此事不必再议。” “陛下!” 那官员面带沉痛地疾呼一声,随即又道:“微臣虽官职低微,但却不忍见我华朝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不愿见我朝旧制规矩崩坏。” 说到这里,那官员深吸一口气,面带悲恸地道:“若是陛下执意如此,微臣只得死谏,方才不负吾皇圣恩。”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面色一变。 死谏? 这位鸿胪寺官员不过乃是一未入流的五品小官,今日怎么这般大胆敢于太和殿上如此。 元化帝新君即位不久,正是立威之时,那人竟然敢如此在殿上如此说话,实在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虽然历史上有不少言官冒死进谏,甚至一头撞死在朝堂之上。 但大多都或是帝王昏庸无道,或为人所蒙蔽,听不进忠臣良言,方才会出现如此情况。 而如今的情况显然并非如此。 元化帝虽然即位不久,但为政勤勉,比之先前的顺德帝亦是不差什么。 即便现在有意新政,也是为了大局考量,实在不存在什么地方需得官员们做到冒死进谏的地步。 不仅殿内的官员们都神色皆变,就是元化帝此刻也是面沉如水,眼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寒意。 要知道方才那话,其实已经算是在威胁元化帝了。 毕竟若是有官员为了进谏死在了这朝堂之上,那么元化帝这一朝必然是要出名的,更是会在史书上留下极为浓墨的一笔。 元化帝在今后的史书上自然是留下不进良言、逼死朝臣的骂名。 而敢于死谏的一般都是名流青史,成为忠臣贤良,敢于直言的典范。 殿内众人都是知晓其中关窍,都是不敢多言,瞬间整个太和殿内陷入了让人窒息的静谧之中。 “哦?死谏?” 这时,元化帝突然声音清冷地道:“朕还从未见过,今日倒是能一观了。”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要知道历来以明君为目标的帝王,都是极为爱惜羽毛的,生怕有个什么事掩住了自己的政绩,不得在史书上有个好名声。 元化帝虽然是少年天子,但满朝官员都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一心乃是想要名垂青史。 现在却不想改变了主意,变得不顾名声起来? 那位鸿胪寺官员显然也没有想到元化帝会如此说,当下也是愣住了。 但在众人的注视中,那官员也只是片刻便反应过来,随即目色一紧,向着元化帝叩首道:“微臣与陛下道别。” 言罢,便往左侧的柱子上撞了过去…… 第145章 第145章:龙颜大怒 太和殿内一应装饰皆华贵非常, 处处彰显着皇家的风范。 殿内的柱子用料乃是大理石。 为了看着气派,石柱外面都贴了一层薄薄的金片。 每每大朝会时,一众官员们到此参拜帝王、奏事进言, 站在这奢华恢弘的大殿之上,都能有一种天子威重的感觉。 然而, 就在今日, 却有一官员血洒太和殿。 这人便是鸿胪寺的五品官员郭槐。 郭槐乃是寒门出身,好容易考中了进士, 在京中熬了十多年,直到如今却是已经年近五十,也不过只是鸿胪寺一名五品小官。 在朝廷各部之中,鸿胪寺像来是个冷衙门,没有什么实权。 而郭槐身为鸿胪寺的官员, 品阶又不高, 在雍京这个处处是权贵的地方,更是默默无名。 但是,却就是这个郭槐, 居然当着满朝文武,一再反驳户部左侍郎钱卓然所言税改之事。 更是多番执拗的进言元化帝,拿着祖宗规矩的名头, 以死相迫元化帝改变主意, 阻拦税改之事。 最后在元化帝跟文武百官的面前, 这郭槐还是一头撞在了这太和殿的石柱上。 血, 顺着金灿灿的石柱往下流…… 郭槐的身子一下子便软了下来, 随即偏倒在地。 “大胆!” 在郭槐撞上石柱的那一瞬间,御前侍卫总领薛海一声怒喝。 在萧穆言还是三皇子之时,薛海便跟随左右,乃是萧穆言最为信任的侍卫。 待萧穆言承继帝位,这薛海也随之被提任为内廷侍卫总领,负责整个皇宫的安全工作。 今日乃是大朝会,薛海亦是随着元化帝前来了太和殿。 毕竟他也是正三品的官阶,大朝会时也许站班的。 只是薛海总归是个武将,不同于文官们的弯弯绕绕,他却是个沉默寡言的直爽之人。 先前虽然看着徐景跟钱卓然等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薛海也是听着罢了。 毕竟他跟随元化帝多年,早已猜到此事萧穆言心中早有决断,遂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然而却哪里晓得那位鸿胪寺的郭槐最后竟然以死相迫,甚至还直直地撞上了太和殿的石柱子。 这下薛海怒了。 胆敢在御前如此行径,显然是他没有想到的。 要知道御前的一应安全和意外事故,都是他们的职能范围,如此见着有官员在这太和殿内、在元化帝御前自戕,其实对他们这些侍卫是并不愿意见到的。 “臣等失职,竟然让此人惊扰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见着郭槐倒下,薛海立马出列,跪拜在地上,道:“微臣斗胆,还请圣上移驾,臣等自会处理殿内之事。” 薛海心里暗暗叫苦。 这太和殿乃是整个皇宫的正殿,位于整个皇宫地脉的中心,据说这皇宫地下乃有一条龙脉,而这太和殿,却是修在了地下龙脉的眼珠上,象征着华朝的权柄。 而现在有人血染当场,横死于此,元化帝自然心中不悦。 这也太晦气了。 只希望陛下至于因着这事迁怒于他这个侍卫总领。 “移驾?” 元化帝却是眉尖一挑,双目森然地扫了一眼殿内的文武官员,冷冷一笑,说道:“好一个以死进谏,朕便在这里瞧着,尔等到底是意欲何为!” 这话说得是极重了。 而且听着话里的意思,竟然是将那死谏的郭槐和殿内所有的文武官员比作一路人了。 这自然是一众文武官员们都担当不起的。 “臣等不敢。” 站班的官员们,就连身为阁臣宰辅的孙惟德、杜允文等人都忙俯身下拜,诚惶诚恐地叩首请罪。 “哼!不敢?” 元化帝也不喊众人起身,却是冷哼道:“我看有人倒是大胆的很!我看这人是鸿胪寺……” 他话说到这里,却是将目光移向了跪在一侧的鸿胪寺卿苟德明。 苟德明原本就没有想到郭槐会在今日这般说话行事。 早在郭槐出言反驳钱卓然税改之策的时候,苟德明便频频给眼神示意,要他不要多事。 然而却不想,在平日里一向沉默寡言的郭槐,今日却似吃了雄心豹子胆一般,直接对他毫不理睬,甚至最后说出死谏之言。 虽然不知郭槐为何今日如此行事,但好歹乃是鸿胪寺的官员,他身为鸿胪寺卿,此刻亦是心惊胆战,生怕元化帝迁怒于鸿胪寺。 现下,见着元化帝话语中点到‘鸿胪寺’,苟德明更是面色如土,连忙叩首请罪:“陛下息怒,微臣御下不严,惊扰了陛下,还望吾皇恕罪。” “你确是有罪!” 元化帝瞥了俯身在地的苟德明一眼,语气尽是冰冷:“鸿胪寺本该是最为知礼节、守规矩的,而今你任鸿胪寺卿,麾下竟有如此大胆妄为之人,朕看你是无能至极。” 这话说得算比较重了,苟德明更是抖似筛糠,额上的汗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滴。 “微臣知罪,还望陛下息怒。” 见着苟德明叩首请罪,元化帝目色一转,扫了一圈大殿内的一众官员,道:“鸿胪寺卿苟德明失职,降职留用,鸿胪寺一众官员罚俸半年。” 听着元化帝轻飘飘地处置了鸿胪寺一番,苟德明心里又是庆幸,又是暗恼。 庆幸的是在现下龙颜大怒之时,他还能全身而退。 毕竟若是元化帝一气之下,发落了他这个鸿胪寺卿也是有可能的。 现在虽然是降职了,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也仍然可以在朝为官,这已经算是万幸了。 此外,苟德明也还是有些恼怒的。 虽然郭槐乃是鸿胪寺的人,但今日之事他也从未料到,现下郭槐死谏,然而于他、于鸿胪寺而言,其实都是无辜遭受牵累。 这又让他如何不恼、不恨那郭槐。 “臣叩谢吾皇隆恩。” 虽然心中复杂非常,但苟德明及一众鸿胪寺官员也丝毫不敢带在面上,忙叩首道。 “陛下,此人仍有气息。” 这时,却听闻一个声音响起。 众人转目看去,却是上前去准备处理尸首的侍卫探了一下鼻息,竟是发现郭槐并未一头撞死。 “哦?” 闻言,元化帝眉尖一扬,眯了眯双目,斜眼看向了倒在地上的郭槐。 不仅是萧穆言,整个殿内的所有人,听到那侍卫的这句话,都将目光和心神放在了那以头撞柱,以死进谏的郭槐身上。 此时的郭槐显然已经晕死了过去。 金柱上的鲜血已经顺着柱子流了下来,只在柱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金灿灿的大柱子,上面乃是鲜红的血迹,看着颜色浓郁,甚至还有几分夺目之感,只是却又带着些许诡秘。 郭槐倒在地上,额上仍是有血不断地往外流,不过这么一会的功夫,就见郭槐的半张脸已经染满了鲜血,甚至他头部附近的地砖也尽是血痕。 “真还活着?” 元化帝的声音完全听不出喜怒。 那侍卫听闻这话,忙又拿手去探了探郭槐的鼻息,而后回道:“回禀陛下,此人确实还未死。” 闻言,殿内众人更是心思各异。 看着郭槐头下那块地砖上的鲜血越积越多,鸿胪寺卿苟德明想了想,最后还是咬了咬下,试探地道:“圣上,要不去请了太医来?” 这话好似提醒了殿内众人。 对啊,若是此人没死,那么就算不得以死进谏了。 如此的话,若是今日留下了这人的性命,日后再行发落,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了。 毕竟不管是那一朝,若是出现大臣死谏之事,都是很晦气的事情。 不仅如此,在历朝历代,让大臣死谏的君主,多半都是庸碌昏君。 元化帝这般的帝王,本是极为勤勉开明的,若是因着这个事情,为后世所误解,留下千古骂名,那可是太冤了。 但如果此人还未死,那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担忧之处了。 至于救活了郭槐之后又怎么处置,那就是看元化帝的心情了,众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也是因着想到这一点,鸿胪寺卿苟德明方才大着胆子提议招太医前来。 “还有鼻息,又算什么死谏?” 听闻苟德明的话,元化帝却是目色如刀地看着殿内的大臣们:“胆敢以死要挟君主之人,尔等竟然觉着他还配请太医医治?”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心中暗道不好。 “臣等有罪。” 看着跪拜叩首的群臣,萧穆言再不似以往那般喜怒不行于色,反而是一拍御案,直接立起身来,一脸怒意地道:“此等目无君上之人,又岂配多活片刻!朕看尔等皆是如此人一般,也好不到哪里去!” “臣等惶恐。”官员们仍是俯在地上,听闻这话,忙又请罪道。 “惶恐?” 萧穆言冷冷一哼:“朕看尔等倒不是惶恐,反而是大胆得很!” 说到这里,萧穆言看向亦是俯身跪在地上的薛海,道:“薛海,将此人拖出去,挂在朱雀门前,任他血干而死。” 朱雀门分左门跟右门。 左门乃是新科进士入宫时走的门,亦是金榜贴榜之处,被称为‘龙门’。 而右门却是处置人犯之处。 “是。微臣领命。”薛海忙恭敬应道。 “此人如此大胆,传朕旨意,九族皆同其罪,连诛!” 此话音一落,满朝皆惊。 诛连九族…… 本朝立朝数十年,先前三代君主都以仁治国,甚少有连坐之刑,更不用说诛连九族了。 因而,在这么多年里,整个华朝上下,甚至都忘了还有连坐这一说法。 现在元化帝龙颜大怒,不仅施以连坐,甚至九族同诛。 这乃是刑部之事,刑部尚书杨海生也不敢自持阁老身份,忙战战兢兢地应道:“微臣遵旨。” “朕倒要看看,有此人做例,还有何人敢裹挟君王。” 说到这里,萧穆言又扫了一眼群臣,一拂衣袖,转身离开。 许斌忙紧跟上去。 刚走了几步,却见元化帝又听了下来,只是并未转身,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 “尔等全部在此跪上一个时辰,静思己过。” “是,臣等遵旨。” 官员们俯身领命,一个个皆不敢起身。 第146章 第146章:板上钉钉 萧穆言铁定是要出名了。 元化三年,由于元化帝执意于新政之事, 朝中数位官员劝谏无果, 最后鸿胪寺一官员冒死进谏,一头撞在了太和殿的石柱上。 虽然那鸿胪寺官员当场血溅太和殿, 引得整个华朝官场震动不已,然而却还是未能改变元化帝新政的决心。 大朝会上出现官员死谏这种事, 还是对满朝文武官员有些触动的。 即便是季铭等一众户部官员, 也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端。 只是不同的是,户部的一众官员们乃是从中看到了元化帝新政的决心, 从而更加坚定了先前跟随季铭的选择。 而季铭、钱卓然等户部的主要官员,却是有些忧心起来。 朝会散了之后, 元化帝一回到紫极殿,便吩咐身边的内监许斌:“去召了季铭跟户部的两位侍郎过来。” 元化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深沉。 许斌作为元化帝身边的内监总管, 自然也是跟随着去了太和殿的大朝会,今早死谏的全过程他也是看在眼里。 看来元化帝虽然好似不屑方才之事, 但其实内里来说, 那位鸿胪寺官员的死谏还是起到了作用的。 眼下元化帝心情很不好! 许斌久伴君侧,最是能明白萧穆言的喜怒, 此时也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迁怒。 “是。” 得了元化帝的话, 许斌如蒙大赦,连声应下, 自去户部传召季铭等人。 季铭等人此刻还未出宫, 许斌忙令小黄门分奔去拦下几人。 “季阁老且留步。” 许斌气喘吁吁地上前道:“圣上有令, 传阁老与二位侍郎大人紫极殿见驾。” 闻言,季铭与钱卓然两人皆是眉头一蹙。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今日朝会居然出现这样的事。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鸿胪寺五品官,居然如此大胆在大朝会之时这般拂逆元化帝。 太和殿离紫极殿并不远,没过多久,几人便到了紫极殿。 “臣参见陛下。” 元化帝此刻心中不悦,面上也露出了几分,见着季铭三人跪拜,只是简单地说了句“起身”。 “诸位爱卿,今日之事尔等已经看到了,想必已经料到朕召了尔等前来所为何事吧?” 看着季铭三人垂手而立,恭敬非常,元化帝心中的怒火平静了些许,便出言说道。 听了这话,季铭心里一默。 看来元化帝还是在意大朝会死谏之事。 不过这也正常,世上又有哪一位帝王,能忍受臣下如此威胁? 又有哪一位君主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而且,太和殿那可是皇宫的正殿,是华朝权力王座的象征,那鸿胪寺官员如此血染太和殿,元化帝心里怎么能舒服的了…… 只是这事总归还是由新政之事引起的。 而他季铭此刻主政户部,且即将主持华朝上下的税改之事。 如今元化帝对今日死谏之事不悦倒还好说,就是怕这位年轻的帝王将迁怒至户部,迁怒于新政税改之事上来。 “微臣实乃不知,望吾皇恕臣愚钝。” 虽然心中也猜到了萧穆言的意图,但季铭仍是躬身说道。 此刻元化帝很明显是满怀怒意,他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在御前卖弄抓尖要强。 好似料到了季铭的回答,元化帝也不甚在意,只端起手中的茶盏,呷了口茶,而后沉下了心绪,说道:“看今日情状,尔等想来也是晓得的,税改之事只怕会有诸多阻碍,朕传召尔等前来,亦是为了此事。” 说到这里,元化帝双目微微一眯,目光扫过季铭三人,又道:“税改之事,朕决心已定,尔等务必尽心,不可出任何差池。” “是,臣等遵旨。” 季铭三人齐齐应下。 这时,元化帝却又似突然想起一事,侧头问身边的内监许斌道:“可查清楚了,方才殿上那大胆妄为的乃是何人?” 听见元化帝问及方才死谏之人,季铭三人亦是心中一突。 刚刚那撞在太和殿的确实是身穿鸿胪寺五品官服,但这京中五品官员实在是太多。 而且鸿胪寺在诸多衙门之中又并没有什么地位。 不仅是季铭,就是钱卓然两人,那都是朝中重臣,平日里哪会去关心鸿胪寺那边的事情。 因而,即便方才那鸿胪寺官员在太和殿如此大胆,他们当时也并不晓得那官员姓甚名谁。 只是在散朝之后,方才从别人口中得知,那鸿胪寺的五品官员名叫郭槐。 “那人名为郭槐,出身寒门,于上皇二十一年取中的进士。”许斌忙垂首回道。 季铭三人来的匆忙,自然没有了解到这么多,也是不知那郭槐的身世背景。 现在乍然听闻此人乃是寒门出身,心中也是有些厌恶起来。 身为户部的三位掌舵人,税改之事他们私下已经研究了许久。 因着都是为官多年的‘老滑头’,一听闻税改之事,便极快的看透其中的利害关系。 元化帝这次税改的之策,是对寻常百姓极为有利的,损害的其实是士族豪门的利益。 这位郭槐乃是寒门出身,最是应该晓得底层百姓的艰难,如今入朝为官,虽然可能是官职低微,不能为百姓做些什么。 但是如这次税改的事,那对百姓而言明显是件好事,这郭槐又怎可一力阻碍,甚至不惜以死相迫。 同是出于底层,如今通达了,即便不出手相助,也不能这般为了一己私利去损及百姓啊。 对于此事,季铭显然不认为是真如那郭槐口中所说的,乃是为了华朝基业。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郭槐死谏,其实不过是拿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去阻挠新政罢了。 仅仅凭他一个小小的鸿胪寺五品官员,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分明是背后另有人操控而已。 元化帝对这事自然更是心知肚明。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背后有人操控,故此萧穆言更是怒不可遏。 这不单单是因为死谏会影响他身为君王的名声。 更是有人在利用郭槐之事来试探他的底线,挑衅他身为帝王的威严,甚至一力阻挠他新政的决定。 实在是太可恶了! 越想越是觉得气闷非常,元化帝面色又是沉了下来。 “季卿,郭槐此人实在可恶。” 想了想,元化帝目色一冷,直接看着季铭,道:“今日朕言尽于此,其余诸事,卿看着行事便可。” 听到这话,季铭心中大震。 在听闻郭槐姓名之后,元化帝竟然就直接让他诸事看着办? 这事…… 仅仅瞬间,季铭便反应了过来,忙点头领命道:“是,臣明白。” 见季铭如此,萧穆言面色稍缓,而后又问及户部之事。 ***** 顾云浩只是从六品官,即便是大朝会之时,也是没有资格到太和殿站班的。 故而,他知晓这件事情也是在事后。 在死谏之事当天,孙惟德便找了顾云浩过府。 “师祖,如此说来,税改之事岂非是板上钉钉了?” 听了孙惟德说起朝会上的事,顾云浩也颇为惊诧元化帝新政的决心。 要知道在先前入宫面圣之时,元化帝的言语之中还是心存犹疑,故此,他一直还颇为担心新政之事会有什么变故。 哪晓得今日朝会,左相等守旧一派如此行事,倒是逼得萧穆言坚定了新政之心。 要知道今次税改,乃是新政的第一件事,只有税改成功顺利,后面的诸多事宜方才能顺利进行。 “陛下虽然身为君王,必须以大局为重,然而即便再老成,也到底年轻气盛些,杜允文若是以退为进,或许还能有些成效。” 说起今日之事,孙惟德却是吃了口茶,悠悠地道:“如此在朝会上反驳,甚至不惜以死谏相逼,又怎能成事。” 今日太和殿上,新政一派跟守旧派官员唇枪舌战,虽然内阁几位宰相阁臣并未出言,但其实也是暗潮涌动。 杜允文跟季铭,一个为当朝左相,一个为两朝阁老,自然不会出面跟众人争辩。 左相等守旧一派乃是徐景出头,另有一群世家勋贵的武将。而新政一派,则是以季铭麾下的户部跟工部官员为主。 至于身为右相的孙惟德,因着并未卷入其中,反倒看得更清楚些。 听闻师祖这般说,再加上自己心中的猜测,顾云浩当下也是大概明白了今日朝会之事。 看来还真是左相操控着一众官员反驳税改之事。 “只是左相应当不至于如此行事张扬之人才对。”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毕竟杜允文身为左相,即便是想以群臣反对来动摇税改之事,也不至于会操控官员以死谏相逼元化帝才对啊。 任是一个有气性的君王,都不会忍受这等逼迫,如此不是适得其反么? “杜允文确实不是个冲动张扬之人。” 孙惟德却是挑眉一笑,说道:“不过他那女婿却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闻言,顾云浩目色一紧。 难道此事并非杜允文的意思,却是徐景一手所为? 不过这倒是有可能。 自从陵江书院事变之后,顾云浩一直颇为关注徐景此人,这么多年来,自然对徐景行事之风有些了解。 徐景,虽然行事果决狠辣,但绝对是个张狂之人。 第147章 第147章:帝相之争 徐景这个名字, 自顺德年间, 顾云浩入京之后, 便时常听到。 这么几年来,以他对徐景此人的认知,顾云浩对此事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毕竟郭槐死谏之事必定影响不小, 说不定整个华朝上下都会为之震动。 小小一个鸿胪寺五品官员, 居然有那样的胆量,赶在太和殿大朝会时以死胁迫元化帝收回成命, 打消税改之心。 这显然不可能如郭槐所言的是为了社稷基业。 也难怪元化帝会龙颜大怒,甚至下旨诛连郭槐的九族。 郭槐此举,显然是有旁的缘由。 一如孙惟德所言, 左相杜允文是不至于用这般法子来阻挠新政之事。 但若是真如顾云浩所想,这事乃是徐景的手笔, 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 徐景虽然行事张狂狠辣,但总归也是在朝多年的礼部左侍郎, 有如何会如此天真到以为死谏能逼迫到元化帝? “师祖, 难道此事真乃徐景所为?”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问道。 毕竟师祖孙惟德与杜允文同为宰相多年,两人打了数年的交道, 对于徐景此人也是比他了解的更多。 闻言, 孙惟德点了点头:“应当差不离。” 还真是徐景! 顾云浩自然是相信师祖的判断, 但却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此事左相不知晓?” 思来想去, 顾云浩还是有些不相信左相会允准徐景这般行事。 元化帝即使再年轻, 再重视名声, 但好歹也是顺德帝看重培养的帝王,怎么可能轻易被人裹挟。 杜允文即便如今式微,但入阁多年,心思城府绝对不浅,怎会做如此不智之事。 不仅是杜允文,就连徐景,应当也不至于张狂至此吧…… “此事关系重大,徐景即便是再大胆,也不敢越过杜允文自作主张。”孙惟德却是说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亦是心里一震,沉默下来。 他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 见他陷入沉思,孙惟德只是含笑吃了口茶,也不去提点他。 虽然顾云浩乃是他看重之人,心思城府也够用,但总归是年轻稚嫩了些。 加上又没有真的经历过什么事,有许多事情还是想得简单了点。 要知道在朝为官比不得地方,京中形势多变,人际复杂,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入别人的计算之中。 更何况顾云浩这个他最为看重的弟子,还为着新政之事为人所记恨。 现在有他这个右相的师祖在还好,但若是有一日他辞官回乡了,便不会有人再护着顾云浩、江清华等人。 因而,孙惟德亦是觉得,在他退出内阁之前,还是应当让顾云浩等人尽快能独当一面。 故此,在顾云浩进入官场之后,孙惟德便经常找了他过来论及朝中诸事,有时从旁提点一二。 眼下见顾云浩在思及今次朝会上郭槐死谏一事,孙惟德便也先不多言。 “师祖,圣上已然决心改制税赋,又有何人敢拂逆龙鳞。” 顾云浩皱了皱眉,只觉此事实不简单:“莫不是左相并非是想以此阻挠陛下改制税赋,而是借着死谏这一由头,引起士族不满之心?” 这倒是极有可能的。 毕竟税改损害的士族的利益。 而且这些士族们大多手中有些权势,原本即便真的税改,一众士族们即便心怀不满,但也多半只能放在心里。 再加上元化帝跟户部行事之间,又留有余地,并不去计较士族瞒报兼并田地之事。 因而若无其它事由,即便税改了,士族们也不至于有什么动作。 但是现在却是有些不同了。 太和殿大朝会,有官员因着税改之事直言进谏,哪晓得元化帝圣意坚决,最后只得以死进谏。 最后惹得龙颜大怒,下令株连九族。 此事一出,只怕士族们便要开始慌了。 新政一派能从此看到元化帝新政的决心,而守旧派的士族们,自然也是看得到。 而更可怕的是,元化帝对那死谏的郭槐如此憎恶,最后竟然九族同诛! 因着这个结果,只怕士族们都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毕竟以元化帝如此行径可以看出,这位少年帝王对现在的税赋制度、对户部如今的税入是何等的不满。 而士族手中的权势,却是造成如今户部税入减少,国库空虚的源头。 如今元化帝大张旗鼓的新政改革,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旁的想法? 而且,郭槐一力奏言本朝旧制,却引来了元化帝的不满。 士族们自然开始担心,害怕自己的权势利益能不能继续维系下去。 如此一来,倒是借着今次朝会之事,激起了士族们的不满之心。 想到这里,顾云浩却是心惊异常,道:“难道这左相等人还有旁的心思?” 用这么多手段,激起士族对元化帝的不满之心,这很显然并不是单单是冲着新政之事去的。 “说不准,杜允文一向行事诡秘,寻常人很难看得出他到底所为何事。” 孙惟德亦是有些担忧,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只是如今太上皇健在,谅他们也不敢有多余的想法。” 现在元化帝即位三年,帝位渐稳。 而且顺德帝迁居大明宫后,修身养性,身体康健。 有着顺德帝的威压在,杜允文等人即便想要有什么小动作,也是不敢的。 毕竟在位几十年的帝王,即便退位了,那也绝对不是简单的角色。 顾云浩不由松了口气。 不论是作为老百姓,还是作为当朝官员,顾云浩都是希望天下太平,帝位稳固。 毕竟若是出现什么祸端,到头来不仅百姓受苦,他们这些官员也会如履薄冰。 “陛下处置了郭槐,且还诛连九族,虽那郭槐乃是自找的,只怕此事仍是在旁人的算计之中。” 想起郭槐的下场,顾云浩忍不住一叹。 在顾云浩看来,郭槐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在大朝会时候罔顾百姓利益,一力阻挠税改之事,最后还裹挟君王,死其实并无什么可惜之处。 至于株连九族之事,顾云浩却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立场去评论此事。 身为现代人‘芯子’的他,其实从心底来说,还是不认同这种连坐之法。 毕竟一人做事一人当嘛。 只是郭槐死谏之事,却是关系到百姓利益,以及国家社稷的安稳。 两者相较取其大,自然是社稷安慰和天下百姓更为重要一些。 而且郭槐选择如此行事,就应当思虑此事的后果。 也不知是到这个时代生活久了,还是入官场后,受师祖孙惟德的影响,顾云浩只觉自己的心肠比之曾经冷了不少。 难道这便是身为上位者的思维? “陛下虽然年轻,然亦非寻常之辈,杜允文这点心思,圣上又哪里会看不破。” 孙惟德说起今日朝会之事,仍是忍不住感叹:“只是陛下乃明君圣主,自是雄心勃勃,即便看破,也是不能容忍得了旁人如此裹挟逼迫。” “难道这便是帝王之威么?” 顾云浩亦是一叹。 元化帝身为帝王,乃是整个华朝的最高的存在,岂会受此胁迫? 想来元化帝即便是看出来杜允文等人的目的,也仍会作出这样的抉择。 毕竟若是在当时退让一步,便失了天子的威严,今后也难以再让臣下百姓惧怕敬畏。 因而,朝会上的龙颜大怒,是必然的结果。 即使元化帝心底并非很在意死谏之事,言语行动上也必然会‘大发雷霆’。 既然为王,他萧穆言就必须得给文武百官、天下臣民一个态度,那便是——天子之尊,帝王之威,容不得任何人有丝毫冒犯。 “想必今日陛下的反应,亦是在左相的预料之中吧。” 说出自己心底所想,顾云浩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沉甸甸的。 原本以为张狂又行事果决的徐景,已经是极难对付的存在,是他们新政之事的重大阻碍。 现在看来,他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 左相杜允文,方才是那个最需要防备之人。 仅仅从朝会郭槐死谏之事而言,便可见杜允文此人,不光是擅于筹谋、行事缜密,更是极会揣度人心,城府心机之深,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难怪此人能入内阁,成为权倾半朝的左相。 即便有孙惟德这个右相的师祖,顾云浩还是对这些阁臣相辅们的手段行事所知不多,毕竟孙惟德乃是师祖,又待他一向宽厚。 只有到了今日,看到了杜允文如此行事,顾云浩方才算是真的见识到了这些相辅重臣们的城府手段。 原来,到了位极人臣的时候,君臣之间其实并非是自己想象的那般。 只有低层次的官员,面对皇帝的时候才是心存敬意,言听计从,丝毫不敢逾越。 而到了左相杜允文这里,虽然面上敬畏帝王,然而却还是存了算计之心。 君臣之间甚至还有些暗暗较劲的意思。 难怪自古以来,历代都有君权与相权之争。 难怪,华朝立朝以来,并未一如前朝仅一丞相,而是分设三位宰相互相制衡。 此刻,顾云浩只觉心中似有一扇门瞬间打开了,整个人豁然开朗,以前许多想不明白、看不透的事情,现在也明悟不少。 他,总归还是将这个官场想得简单了…… 第148章 第148章:升官 ****** 于大朝会时, 在太和殿死谏的郭槐,最终落得个株连九族的下场。 在此之后。元化帝一连数日皆是脾气大变, 处置了不少官员, 朝中众人皆是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 许多人都说是那死谏的郭槐惹得龙颜大怒,连累了旁人。 然而却还是有人知晓,元化帝随后处置的那些官员,只怕是早就看不顺眼,但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和借口发落罢了。 而且,即便是对死谏之事厌恶至极,但萧穆言好歹身为一国之君,掩藏情绪那是君王的基本功。 再加上萧穆言如此君主,显然不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又怎么会因着这一件事震怒这么久? 不过是借题发挥,以此事佯装震怒,随即发落一些平日想要处置的官员罢了。 至于那些被发落的官员, 只要细细留意的话, 却是能看出一些什么迹象来。 顾云浩虽然并未在权力中心, 不知内里之事, 但也留意到了一事。 元化帝近来处置的官员,大多乃是礼部或兵部之人。 礼部跟兵部…… 作为草拟新政之策的顾云浩, 自然是晓得新政除了税改之后, 下一步将行何事。 因而, 看着元化帝如今此题发挥, 对礼部跟兵部进行清洗,顾云浩心中自然是明白萧穆言的目的。 这是要为税改之后的兵事跟官学改革做准备呢! 由于原本就有税改的基本方略,户部的人动作极快,不过三日的功夫便将税改细则拟定好了。 在呈交元化帝御览之后,只稍作了修改。 三月中旬,由户部拟定税改细则,外加翰林院拟写诏书之后,加盖天子之宝,正式发出布告,昭示华朝上下。 税赋改制在众人的关注之下,正式开始! 季铭作为户部尚书,又是今次新政税改的总裁,自然是众人瞩目,其权势更甚,甚至有力压三位宰相的势头。 此外,季航主理的改良版邸报亦是同步刊文,为新政税改之事摇旗呐喊。 要知道如今的邸报与曾经不同,在顾云浩的建议下,季航将邸报分作两个版本。 一个与先前一样,乃是供各地官员参阅。而另一版却是面向寻常百姓,不仅语言上通俗易懂,且言辞中更是带着几分煽动引导之意。 一如先前郭槐死谏之事,为免朝野内外不晓得内情,妄议元化帝。在税改诏令颁发全国之后,季航更是通过邸报发声,细述郭槐阻挠税改的种种,而后又刊一文,明言税改对于百姓之利。 在季航看来,毕竟那郭槐是被诛灭九族了的,未免百姓非议,以致有碍元化帝名声,还是应当将此事明示天下才是。 如今的邸报已经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仅是那些认字的百姓时时关注邸报,就是那些不识字的,也爱让人读给他们听。 郭槐死谏而被株连九族之事,原本这些百姓们大多都是不知情的,只有一些稍有门道的人略知一二。 然而此事若是广为人知的话,是极为容易被人曲解的。 毕竟华朝立朝数十年,还未有过哪位帝王如此诛谁九族,也从未有过在太和殿死谏撞柱子之事。 而且,这事怎么看,那位死谏的五品官员都像是受屈的弱势一方。 不过,随着户部税改细则的颁发,季航在于邸报之上言及郭槐阻挠税改之事,另外再加以引导,整个华朝上下的百姓都不住拍手称好。 开玩笑!好不容易皇帝老子想要为他们老百姓做件事,施行税改减轻他们这些百姓的负担。 那什么寺里的五品小官居然还敢阻挠,甚至就算是死也不让他们这些老百姓受益。 这简直是损人不利己嘛! 还好皇帝老子没有被他忽悠了去,若是真的不施行税改,那百姓们可不是被那郭槐给坑惨了。 这种人就是该死!皇帝老子做得好! 在看了邸报之后,百姓们不仅厌恶郭槐的行径,也颇为心疼他们的皇上。 多好的皇上啊,这么为百姓着想,偏偏怎么有郭槐这样的臣子,简直是搅屎棍嘛! 原本元化帝处置郭槐,本质上来说是为了他的帝王之威,现在了解到百姓的言论,心中亦是颇为意外。 看来这个邸报还真是有些用处…… 简直是个控制舆论,引导民众思想的利器。 直到这个时候,元化帝方才算是真的看到邸报的作用,当下又是想起了翰林院那个名为顾云浩的修撰。 顾云浩自然是不晓得元化帝心中所想。 只是在新政开始之后不久,他便接到吏部的调令。 不错,顾云浩升官了。 户部员外郎,从五品官职。 他原本为翰林院修撰,乃是从六品官职,现在一跃两级,直接升任从五品的员外郎,算是圣恩浩荡了。 不过,这些是正如他意。 毕竟新政之事是他所愿,如今户部税改,他自然也是想要参与其中,为新政出谋划策。 如今调任户部,又升了官,他哪里有不高兴的。 翰林院内,顾云浩将公务室内的资料整理清楚,而后一一交予赵启收存好。 “大人。” 虽然相处时间并不久,但赵启作为顾云浩麾下的院侍,平日里两人相处的也颇为愉快,当下见顾云浩离开,也还是有些面带憾色:“在下一早便知大人心志高远,今次得偿所愿,盼大人今后平步青云。” 作为顾云浩身边的下属,赵启自然晓得这位状元郎一心想着新政之事。 即便此事并非他一个小小院侍能说得上话的,但赵启也是心中明了。这新政一事,实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若真能顺利实施,今后他们华朝上下必当有一番新气象。 因而,对于敢在殿试时提出新政的顾云浩,赵启一直是心存敬意的。 “多谢。我定当竭尽全力。”顾云浩知晓赵启说的乃是新政之事,便一脸诚挚地应下。 “在下只愿今后能有一日,可伴大人左右,为百姓做点事。” 闻言,顾云浩目色微动。 没想到他如今也有人投诚了。 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共事,顾云浩也算颇为了解这个赵启,亦是觉得此人学识品性都不错,是一个难得的好帮手。 “好,若真有那一日,我必当邀你。” 顾云浩点了点头,含笑说道。 ***** 待翰林院那边的工作交接完毕,顾云浩不敢耽搁,直接就去了户部报道。 户部原本就是公务比较琐碎的部门,如今因着税改之事,更是忙了不少,再加上季铭催的紧,官员们平时当值办差,那都跟打仗似得。 “下官顾云浩,见过侍郎大人。” 待到户部报道之时,部里侍从却是将他领到了左侍郎钱卓然处。 户部的两位侍郎虽然平起平坐,但平时还是有分工的。 钱卓然管理户部的内政、人事,以及全国田地、军需、俸禄和国库开支等事宜,而右侍郎唐守忠则是分管户籍、关税、税赋等税入之事。 虽然顾云浩现今乃是从五品的员外郎,看着前途似锦,但户部官员众多,除了季铭这个尚书之外,还另有侍郎、郎中等数名。 从五品的官阶,在户部而言,其实也算不得多高。 季铭身为两朝阁老,在主政户部的同时,又还是工部尚书,自然是没有时间和功夫去处理这些小事的。 因而,户部的一应内务,皆是有钱卓然全权负责。 “恩,不必如此客气。” 对于顾云浩的到来,钱卓然自然是比较满意的。毕竟顾云浩乃是第一个提出新政的人,而且又年纪轻轻,眼下户部正是用人之时,多了这样一个员外郎,绝对是件好事。 钱卓然想了想,又道:“眼下户部事多,各地都在清理人口,丈量田地,其中闽地那边事多一些,你且去闽地清吏司吧。” 闽地? 听闻钱卓然的指派,顾云浩眯了眯眼,不动神色地应道:“是,一切都听左侍郎大人安排。” 按着本朝官制,户部铺开的摊子不小,首先户部的‘一把手’乃是户部尚书,其次便是为正三品的左右两位侍郎。在此之后,全国各地每一个省,对应户部都会单设一个清吏司,另外还有照磨所、印钞局、广积库等十多个下属部门。 值得一提的是,户部对应而设的各省清吏司,都有正五品郎中一名、从五品员外郎一名、正六品主事两名以及从九品的司务数名。 他们华朝共有二十三省,因而户部设有二十三个地方清吏司,并配齐了相应的官员,其中正五品的郎中为各司的负责人。 而从五品的员外郎则襄助郎中,共同主理一司事务,可以算是各司的‘二把手’了。 顾云浩刚刚调任户部员外郎,自然是要入一省清吏司的,然而他却没想到居然会将他派去闽地清吏司。 毕竟闽地的世家大族众多,就连钱卓然他们钱家,也是在闽地的。 更重要的是……徐景,徐景乃是闽省人。 他先前被元化帝传召,曾借着论及税改之事时,说起徐景在闽省的势力,甚至连徐景的八闽粮庄都提到明面上了。 第149章 第149章:闽省清吏司 顾云浩知道现在税改开始, 户部上下都在忙着这事,而各省清吏司的第一件要务,便是重新清点丈量各省田地。 而现在却是这般巧, 钱卓然让他去闽省清吏司? 不过即便是如此安排,他亦是不惧的。 而且, 说不定还可以借此机会, 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里钱卓然看着顾云浩并无什么不满之色,眼中亦是微微带笑, 吃了口茶,继续又道:“如今户部人手紧缺,就是原本的侍从也都分派到了各司, 倒是不能再给你指派侍从, 只得待过些时日, 新招了一些可靠的, 再派给你吧。” 与端茶递水的杂役不同,六部的这些侍从们虽然并非是有正式编制的官员,但都是读书人出身,平日里的工作也是襄助部中官员处理政务的。 往直接点了说, 这户部的侍从跟翰林院的职能差不多,其实就相当与这些官员的秘书。 顾云浩眼下官阶虽然算不上高,但好歹也是一司里面的‘二把手’,自然是应当配有侍从的。 不过见钱卓然说人手不够, 他自然也不会多言。 毕竟眼下户部正在全力开始税改, 在这个关键时刻, 即便是侍从,也还是需得要用信得过的人才是。 更何况他还被分到情况复杂的闽省清吏司,自然更是要小心才好。 “下官明白。”顾云浩点头道。 不过钱卓然此刻又是眼珠一转,随即说道:“闽省清吏司那边确实要需得注意一些,不若这样,你那边若是有信得过之人,也可招进来,从此跟着你便是了。” 身为在朝多年的户部左侍郎,老家又在闽地,钱卓然自然晓得各省中闽地情况最是复杂。 如今部中侍从不够,招几个读书人进来倒是小事,怕就怕从中出个什么问题,那岂非是他这个专管内务的侍郎的责任? 倒还不如让这顾云浩自己物色人选,即便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是他顾云浩识人不清,怨不得旁人。 顾云浩自然也猜到了钱卓然的心思,当下思忖了片刻,便道:“下官曾在翰林院有一侍从,品性不错,待下官问过他,看此人是否有意来户部吧?” 说到这里,顾云浩又顿了顿,继续道:“若是那人不愿,还是要劳烦侍郎大人。” “恩,你且去吧。” 钱卓然达到目的,含笑应下,便遣了顾云浩自去闽省清吏司报道。 寻常来说,各省清吏司一般都是仅三名司务,但或许因着闽省情况复杂,自新政开始之后,钱卓然又为闽省清吏司这边加派了两人过来。 户部的官员较多,一般只有正六品主事以上的官员才有自己的侍从,因而他们闽省清吏司这边,其实除了九名官员之外,还另有三名侍从。 当然,由于顾云浩新到任,他的侍从还未选定,因而再过两天,他们司里还会再添一人。 如此十二三个人的部门,虽然算不上多大,但也绝对是不小了。 户部的格局划分的极为规整,前面乃是部中尚书、两位侍郎的公务室,以及各下属部门。而后衙,方才是各省清吏司所在。 顾云浩在司务的指引下到了闽省清吏司的公务室。 因着户部的部门和官员众多,公务室也比寻常部门要紧上一些,他们闽省清吏司一共九名官员,外加三名侍从,一共才三间公务室。 其中作为司里‘一把手’的郎中陆安宁自然是独用一间,员外郎跟两位主事三人共用一件,剩余一间较大的公务室则是五名司务跟侍从使用。 此时,郎中陆安宁正在查阅闽省的田地登记册子。 陆安宁今年不过四十多岁,然华发早生,加上近来事忙,整个人显得比实际年纪要苍老许多。 只见他一脸凝重地放下原来的田地登记簿,眉头仍是未见一丝舒展。 端起茶碗吃客口茶,陆安宁不由伸出手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闽省那边瞒报土地很严重啊…… “陆郎中,左侍郎大人吩咐下官引了顾云浩顾大人来了。”那司务敲了敲门,在得了陆安宁的允准之后,便进屋说道。 顾云浩? 听到这个名字,陆安宁神色微动:“请进来。” 顾云浩踏入房门,上前拱了拱手道:“下官顾云浩,见过陆郎中。” 闻言,陆安宁放下手里的茶碗,笑道:“早便听闻顾大人之名,今日幸得左侍郎大人体恤,派了顾大人前来相助,若不然咱们这闽省清吏司怕是要落后于人了。” 户部二十三省清吏司都属于平级单位,因而即使大家平日里私下相处的不错,但在工作上还是有一个竞争关系。 陆安宁现在才四十多岁,在官途之中,正是属于年富力强的时候,自然对自己的仕途还有追求。 因而由他主管的闽省清吏司,一直以来,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想要走在其余各司的前头。 这也乃是人之常情,顾云浩并不反感陆安宁的这种思想,听闻他此言,便笑道:“大人过誉,既然下官为闽省清吏司的官员,自然一切听从大人吩咐。” 见着顾云浩态度不卑不亢,言辞颇为诚挚,又丝毫不见年轻人的自满傲气,陆安宁对这位新来的助手也比较满意。 “好。” 陆安宁打发了那名指引顾云浩的司务,又问:“前些时日听闻说是现在人手紧,你的侍从可指派了?” “未曾。” 顾云浩摇了摇头,说道:“左侍郎大人说让下官可自己寻摸一个。” “可有合适的人选?”陆安宁又问。 “倒是有一个,乃是下官在翰林院的院侍从,只是不晓得他愿意与否。” 顾云浩所说的人自然是赵启。 他在离开翰林院的时候,赵启已经向他投诚了。 眼下户部这边缺人,顾云浩的第一反应,便是准备将赵启聘任到户部。 只是赵启乃是读书人,读书人一般都向往翰林院,也是不知赵启愿意不愿意。 听闻顾云浩此言,陆安宁便只笑笑,说道:“如此甚好,翰林院的院侍想来是错不了的。” 言罢,陆安宁就起身携着顾云浩到去介绍给司里众人认识。 他们司里的两位正六品主事分别为杨光跟李辉。 两人都年纪不大,都还未到四十。 至于户部的司务,那都只是从九品的官职,基本都并非两榜进士出身,而是由举人补的差,或是荫封得的官职。 本朝优待士人,规定只要官居正四品以上,都可以为家中取得秀才功名的读书人,求一个荫封的官身。 “见过顾大人。” 顾云浩乃是从五品的员外郎,是他们司里的‘二把手’,因此,大家见着他,都还是比较客气。 “不必多礼。”顾云浩笑着点头道。 介绍完毕之后,陆安宁又嘱咐杨光道:“杨主事,今后闽省一带田地丈量之事,便由顾大人主理,你必当全力协助才好。” “是,下官明白,自当竭尽全力。”杨光拱手一礼,应了下来。 但顾云浩听到陆安宁的话,却是目色一闪。 如今户部全力推行税改,目前还是在初期阶段,主要的任务是清理丈量全国田地,其次便是再次统计全国的人口。 因而,每一省的清吏司现在的工作都是分为这两大块。 他才一到任,这陆安宁便将清理田地这一事推了过来…… 看来,闽省的情况只怕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艰难许多。 这很明显是将难题推给了顾云浩,陆安宁对自己的决定好似也有些不好意思,在吩咐完杨光之后,又含笑向顾云浩解释道:“闽省的人口瞒报较为严重,也需得注意才可,如此咱们两人各负责一项,再有杨主事协助你,整体上咱们司也能进展的快些。” 闻言,顾云浩心中不由暗笑。 这陆安宁倒是打的好算盘,说起来是他们两人一人负责一项,但他自己却挑了轻松又不得罪人的人口清理之事。 却是将内里牵扯较多的田地之事交给他负责? 虽然心里知晓陆安宁的小心思,但顾云浩也并未多言,只点了点头应下。 没办法,谁让陆安宁是正五品的郎中,而他是从五品的员外郎呢? 所谓官大半级压死人,整个闽省清吏司为陆安宁负责,陆安宁如此安排,表面上又说得过去,他也不能毫无由头的撂挑子说不干。 见着顾云浩还算颇为识趣懂规矩,陆安宁不由也松了口气。 他是知晓这位新科状元郎顾云浩的身份背景。 不过一个农家子出身,然而去拜了淮安知府江程云为师,从此攀附上了右相孙惟德,成为右相门下的得意弟子。 可真是好运气啊! 陆安宁先前便知晓这位顾云浩会被派到他们司,先前还在担心这位顾状元会借着右相的权势,在司里搅风搅雨,不服自己的安排。 但现在看来,好似这顾云浩年纪轻轻,却是比较懂官场规矩,不是个仗势张扬之人。 即便指派了艰难的差事,不论他心底如何思量,但面上却是不见丝毫不悦。 如此人物,难怪能让右相大人那般看重…… 第150章 第150章:幕僚 在户部熟悉了两日,顾云浩便书信一封, 让巴九送去了翰林院, 交予赵启。 虽然赵启只是一个院侍, 在翰林院并不起眼,但顾云浩还是有些心虚。 毕竟他也是从翰林院出来的, 现在进了户部没两天, 就这么反过头去让翰林院的院侍到户部跟随自己,总归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挖墙脚什么的,还真不是他的特长。 这日,户部散职之后,顾云浩并未急着回家, 反而牵着马在朱雀街慢行。 到了明月楼,将马交予伙计牵至后院,顾云浩则独自上楼。 “顾大人。” 及至二楼的雅室, 就见赵启早已等候在此。 “快坐。”顾云浩点了点头,抬步进入雅室,临窗坐下, 便又招呼赵启。 两人坐定之后, 原本侍立在一旁的巴九退了出去。 “不知大人今日邀赵某来这明月楼, 可是有何吩咐?”赵启率先开口问。 顾云浩思忖了片刻, 还是直接了当地道:“现下我在户部那边尚缺一个帮手, 不知你可有意?” 闻言, 赵启不禁愣住了。 “大人, 在下斗胆问一句。” 想了想, 赵启问道:“如今税改,户部权势更甚,想要入户部的读书人数不胜数,不知大人为何看上了在下?” 赵启这话其实是一句实话。 因着税改之事,户部在六部中的声望极高,就是元化帝也明显更为看重户部一些。 而且现今户部尚书季铭主持新政,历来主持新政之人都必得是大权在握的。 季铭现在已经主政两部,又是两朝阁老,只怕随着新政税改的继续推进,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位季阁老便会内阁拜相。 税改之后,户部的所有官员自然都成了有功之人,更进一步是必然的。 而作为户部的侍从,也是参与了税改的,若是能在部里表现的不错,即便见不到季铭这位大佬,但要是放低要求,取得某些五品郎中的赏识,倒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 要知道税改之后,那些户部的正五品郎中,基本都会官升一级,今后前途无量,能攀扯上点关系,对部里那些侍从读书人们绝对是件好事,说不定还有助于今后的科考。 当然,假使能入了钱卓然跟唐守忠这两位侍郎的眼,那更是意外之喜了。 因此,从目前来看,户部的侍从绝对是各个衙门里前途最为光明的,许多读书人想要历练或是攀关系,都会选择户部。 “你这话虽是不错,但如今户部水深,税改之事不容有失,即便招人入部,也是要看品性。” 看着赵启,顾云浩嘴角一扬,眼中带着几分笑意,说道:“而我,相信你。” 听到这话,赵启目色微动,胸口的起伏也明显了些。 他显然是有些没有想到的。 这位在儒林士子中颇有声望的年轻状元郎,居然会真的看重他这么一个还未中举的秀才…… 在这个时候,赵启也不得不承认,顾云浩这话,确实让他很有满足感。 “大人,在下敢问一句,你当初殿试的文章,到底乃是为何?” 赵启问出了自己心中压着已久的疑惑。 作为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又华朝数年来第一个‘三元及第’,顾云浩会试、殿试的文章,赵启全都拜读过了。 在一面感叹顾云浩的文采之时,赵启也更是为之喝彩。 特别是殿试一文中言及的新政之事,让人只觉心神大振。 然而在敬佩之后,赵启心中还是存有疑惑。 殿试‘不以规矩’那一策论,不知这位状元郎是为了迎合元化帝心思,还是借着殿试将自己的政见上达天听? “两者皆有。” 顾云浩毫不掩饰,然而却还是有些没有想到赵启会如此在意此事,转而问道:“只是何来如此一问?” 这时,赵启却直直地站起身来,对着顾云浩恭敬一礼,道:“在下虽是不才,无法在举业上更进一步,然也盼着能以微薄之力为我华朝百姓做些事,大人殿试一文振聋发聩,在下愿追随左右,为大人所驱使。” 顾云浩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赵启已然全部明白了。 为何殿试乃至被点中状元之后,这位原本风光无限的状元郎,会被翰林院陈凯元指派去修撰《南巡起居录》,又为何在户部风波渐起的时候,右相孙惟德会那般大张旗鼓的为他举办冠礼。 原来自殿试一文之后,这位看似前程似锦的‘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实际一直处于危局之中,为一众世家大族所憎恶。 然而在这样的危机之中,顾云浩还是从未改变初衷,直到他入宫面圣之后,元化帝方才下令改良邸报,开始税赋改制。 虽然这一切并未放到明面上来,但赵启在翰林院跟随顾云浩了一段时日,几经推敲,便猜到了这位状元郎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在弄清楚这些之后,赵启心中满满的叹服。 虽然眼前这位少年比他还小上许多岁,但这一丝也不影响他对这位少年的敬意。 但顾云浩却是不晓得赵启心中所想,见着他突然如此郑重,也还是有些诧异:“博彦,这乃是何意?” 赵启,字博彦。 “在下愿随大人去户部,然却并非为户部之人,只盼今后亦能随大人左右。”赵启说道。 这时,顾云浩也明白过来了。 感情这赵启是要追随自己,身为他门下的幕僚,而并非乃是户部的侍从而已。 这个顾云浩倒是知道的。 本朝官员,基本都爱养些门客幕僚,然而却并非每一个官员都会如此。 第一种养幕僚的,乃要么是官阶较高的官员,或是为政一方的官员,比如他的老师江程云,还有他们越省的提学李霖越,门下都养了些幕僚。 对于这些为政一方的官员来说,幕僚的作用更大程度上是帮助他们处理政务。 毕竟在这个时代,集权比较严重,许多事情并非一个人能忙得过来的,因此便需要幕僚或是师爷来帮忙处理。 第二种就是家里特别有钱有势的,这个就如前世看的小说《红楼梦》里面的贾政,那贾政不过跟顾云浩一样,乃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官阶不高,也不需为政一方,但门下还是养了不少清客幕僚。 对这一种情况来说,幕僚的作用主要是为了装点门面,以及偶尔半点闲事。 很显然,顾云浩跟这两种情况都是搭不上勾的。 一则他官阶不高,只是从五品,手头也没多少忙不完的政务。二则他乃是农家苦孩子出身,好不容易中了状元,但也没什么积蓄,家里也才算刚刚脱贫奔小康,自然是没有条件养幕僚的。 需知养幕僚,那并非是给些银子生活费那般简单。 而是幕僚的住所、家中亲族,都需得一肩挑的负担起来。 “博彦,此事只怕……” 然而顾云浩话还没说完,便被赵启打断道:“在下家中虽并不富贵,但自给有余,并不需要大人关照日常之事。” 说到这里,赵启又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若有一日,大人高升了,再论及此事亦可。” 这其实就是眼下不预备给顾云浩增加负担,只待日后有条件了,他们再如寻常官员跟幕僚那般相处。 赵启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顾云浩也自然不会再多言其他,忙起身携着他坐下,道:“博彦如此相待,我顾某何德何能,今后若能如博彦所言,某必不忘君。” 这话明显是已经同意了。 赵启畅然起身,正式的行礼道:“赵博彦见过东翁。” “咱们此番之后,虽是宾主,然我亦是希望莫要如此客套。” 顾云浩还是有些不习惯赵启如此客气恭敬,便道:“听闻博彦方才所言,亦是有心于新政之事,如此志同道合,又何必来言宾主,咱们只论知己才好。” 听闻此话,赵启又是感动又是震惊。 他乃是读书人,虽然有些才学,但终究还只是个秀才而已。 然东翁顾云浩却乃是‘三元及第’的年轻状元郎,又是新政之策的第一个倡导者,还是右相孙惟德门下得意弟子,如此人物,他是从未想过能与自己引为知己的。 “多谢东翁抬爱,在下明白了。” 赵启并非是个故作姿态之人,见着顾云浩如此相待,心中感念之余,也不多言其他,只重重地点头应下。 “博彦,以你的才学,应当早已中举才是。” 顾云浩想了想,还是说出心里的疑惑:“只是为何却似对科考并不上心一般?” 赵启并非一介庸人,学识颇佳,即便未必能取中进士,但考上举人还是有可能的,而且这赵启年纪又不大。 但是在翰林院相处的那一段时间里,顾云浩只觉这赵启好似对科考并不上心,因而对此事一直存着疑惑。 “东翁不知,前些年,在下家中祖父为人诬告,虽是使了银子并未判重刑,然却还是羁押了半年。” 赵启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虽然本朝改制,若并未为官,又非犯重罪,不会因此剥夺功名,但此生亦是无法参加科考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似察觉到了赵启眼中的落寞之色,顾云浩将手边的茶碗移至他的面前。 “博彦,往事已过,咱们只待来日。” 第151章 第151章:哥也是有脾气的(捉虫) 自从明月楼一聚之后, 赵启向翰林院请辞。 顾云浩与赵启商议, 赵启还是先随着顾云浩入户部当差的好, 只待此事了了之后, 再论其他。 虽然他们如今是主翁跟幕宾的关系, 但顾云浩如今并不需幕宾帮着处理寻常之事。 他现在的主要功夫还是在税改之事上。 而且司里陆安宁将闽省的田地清理工作推给了顾云浩,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他实在是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帮手。 再则来说,入户部之后,多少还是有些俸禄的。 即便赵启言明尚有一些家资,但顾云浩估摸他亦不是那种大富大贵之家的子弟,能多一点收入也是好的。 对于顾云浩的提议, 赵启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 于是, 顾云浩告知了陆安宁, 说是选定了侍从。 “能让景源看重, 自然是好的, 只是一样,需得信得过才好。” 听闻顾云浩谈及赵启入户部之事,陆安宁只是笑道。 “这是自然,下官在翰林院是, 亦是此人跟随左右,是个谨慎稳妥之人,郎中大人请尽管放心。”顾云浩含笑说道。 对于他如今与赵启的关系, 自然是没有必要多言的。 “既如此, 待我明日回禀了左侍郎大人, 得了准信,便让他来当差吧。” 陆安宁点了点头,又面带忧虑地道:“如今咱们司里事多,能尽快来随你办差是最好不过的了,昨日我听说蜀地那边动作挺快,已经开始要准备派下官吏核对田册了。咱们可得要抓紧些才是。” 我勒个去! 看着陆安宁那带着几分忧虑,却又颇为沉稳的面庞,顾云浩不由暗暗吐槽。 真是好一副忧国忧民,克己为公的模范上司姿态。 难怪都说要想当高官,必得先练演技。 这个陆安宁真特么坑爹。 顾云浩无语了,他才到户部,陆安宁便将棘手的田地清理之事推了过来。 而这才过去三天,就开始催进度了…… 还拿隔壁的蜀地清吏司作比对。 比较就比较吧,催就催呗,还作出一副‘我都是为了工作,我不是在埋怨你’的领导姿态。 这陆安宁在京中混了这么多年,演技也确实有几分。 不过吐槽虽是吐槽,但顾云浩也不会在面上显露半分,反而亦是一脸沉重地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只是咱们闽省有大人总领,必然是错不了的。” 开玩笑,谁还不会演似得。 他们闽省清吏司虽然内部有分工,先前他亦是被陆安宁坑了一把,让他一个新人去负责田地之事。 顾云浩当时初到户部,虽然对陆安宁如此没有道义和担当的做法有些看法,但也觉得好歹人陆安宁是郎中,是‘一把手’,按着官场规矩,还是应该给面子,不好一下子就将关系弄僵。 然而现在顾云浩却是发现,这位陆安宁陆郎中不仅没有什么担当,而且还是个得寸进尺之人。 先前顾云浩念着陆安宁乃是‘一把手’,接下了田地清理这件难事,而这陆安宁却是起劲了,不过才过了三日,便开始故作姿态的催进度。 虽然作为上峰,催问下属公务的进度,这乃是寻常事。 然而也是没有像陆安宁这样的。 毕竟他们司里的情况比较复杂,而且也并未落后于人,只是并未如蜀地那般动作快罢了。 而且,先前他们闽省清吏司诸事都是由陆安宁负责,田地之事亦是如此。 在陆安宁手上的时候,他们的进度本就不快,是绝对赶不上蜀地的。 要知道,这前面的进度慢了,那可是陆安宁的过错。 而今推给了顾云浩,却开始催了起来。 这分明就是想要将前面进展缓慢等责任,全部推到顾云浩的身上。 果真是人善被人欺! 顾云浩自问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自然更是容不得有人如此耍心思坑自己。 笑话,即便现在他是司里的‘二把手’,还负责田地清理之事,但他们整个闽省清吏司却是由陆安宁负责,若是司里的工作出现什么差错,首先追责的还该是陆安宁这位‘一把手’才对。 因而,顾云浩还是觉得应该适当的提醒一下这位郎中大人,遂又道:“下官初来户部,尚且有些事捋不清,侍郎大人那边,只怕还需郎中大人多担待些。” 看清了陆安宁的为人之后,顾云浩也没有了什么旁的顾忌。 虽然他们官阶不同,但相差也不大,一个乃是正五品的郎中,一个是从五品的员外郎,不过半级而已,既然这陆安宁不仁义、没担当,他也没必要将他太当回事。 顾云浩自知并非是个君子,若问他面对朝中一品、二品的大佬们敢不敢如此,他自然是认怂的。 不过顾云浩还是觉得,既然步入官场,而且他也心中自有方圆分寸,便没必要将自己的姿态放太低。 而且,很显然这个陆安宁陆郎中这般性情外露,却又毫无担当的人,是难以有机会登上高位的。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多给他面子。 不错,就是这么势利,就是这么功利,谁还不是个公务员咋滴?谁还没个脾气咋滴? 入朝为官,谁人不想往上爬,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若是在官场中能寻得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固然是好,自是互敬互助。但假使遇到的人处处算计,那也没必要多客气礼让。 当然,若是面对一些能左右自己命运,或是可以影响他理想抱负实现的人,节操、个性神马的还是可以暂时抛开一下下的。 虽然好似有些没下限,有些不要脸,但这也是自读书之后,他已遵循多年的行事准则。 只是…… 顾云浩觉得,自从进京,在那个右相师祖孙惟德的影响下,他是越来越不知‘节操’为何物了。 难道这些朝中大佬们内里都是些没节操、没下限的? 想到这里,顾云浩觉得细思极恐。 顾云浩在这里思绪纷飞,而陆安宁却也心绪有些并不平稳。 方才顾云浩那话,分明是又将皮球踢了回来,就差没有明言“闽省的事你是‘大拿’,就算到时候出了事,你也是在最前头跑不掉”这样的话了。 看来方才那句话,果真是激怒了这位年轻的状元郎了。 他怎么忘了,这个顾云浩虽然现在官居从五品,但总归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今后前途只怕不可限量。 毕竟这人运气好,有个右相那般的师祖罩着。 思及至此,陆安宁不禁有些暗悔。 前两日见这顾云浩一副识趣受教的模样,好似并不是个有气性之人,他方才想要更进一步打压一下这位年轻的官员,以便今后容易掌控。 然而却是没想到会如此…… 但事已至此,陆安宁身为上司,虽然只大了半级,但也不会表露丝毫悔意,只含糊地道:“此事你上些心便是。” “是。” 顾云浩懒得去想陆安宁的心思,只应了一声,但随即眼珠一转,又道:“郎中大人,下官想了想,方才言及我那侍从之事,还是由下官自己去禀明侍郎大人吧?” 说到这里,顾云浩见陆安宁面色有些不悦,便又眉尖一挑,继续说道:“毕竟先前初来户部之时,左侍郎大人亲自吩咐了此事,如今下官既然已经选定了,还是应当亲去回禀才是。” 原本顾云浩觉得此不过小事一桩,可由陆安宁去向钱卓然回事的时候顺口提一句便可,但经由方才与陆安宁的那几句话之后,他还是改变了主意。 他不想再拖了。 毕竟他现在在司里可谓是人生地不熟,赵启来了之后,他方才有自己信得过之人。 而且,这三日里,对于田地清理之事,他还是思考了许多,原来预备与陆安宁商议之后,以他们闽省清吏司的名义上报部里。 但见现在陆安宁的做派,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顾云浩便觉得没有必要将此功劳归与陆安宁的身上。 见着顾云浩如此说,还将钱卓然的话抬了出来,陆安宁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得点头道:“景源所言甚是,如此便由你亲自去回吧。” 闻言,顾云浩满面温和地对着陆安宁一笑,应了下来。 今日并非大朝会,只朝中三品及以上的官员站班,被称为小朝会。 一般而言,这小朝会没大朝会那般讲究,各处官员站班之时,如遇到紧急或重大事宜,需当场禀奏之外,其余寻常事务,只需写到奏折上,在朝会之后递交内阁票拟便好。 于政事上,内阁有票拟权,所谓‘票拟’,便是由内阁大臣们率先阅看全国各地的奏折,将批阅处理建议写在票签上,而后附在奏折首页,随之送呈皇帝御裁。 因着他们户部近来全力推行税改,元化帝的主要注意力也放在税改之事上,因而在朝会之后,大多都会另召季铭及钱卓然、唐守忠三人了解税改之事。 在陛见之后,季铭一般都会去内阁,毕竟他乃是阁老。一则是由于内阁的奏折堆积如山,于他而言,自是有职责去处理的;二则也是为了不脱离内阁,毕竟内阁的‘票拟’权,亦是权柄的象征。 但是,在去内阁之前,季铭还是与钱卓然跟唐守忠言语了会税改之事。 钱卓然回到户部的时候,已经近午时。 看到顾云浩,钱卓然还是有些诧异。 即使同为户部的官员,但钱卓然乃是部里的大佬,平时很少将从五品的员外郎放在眼里。 然而眼前这位少年却是有些不同。 毕竟是在仕林儒生中颇有名望的‘三元及第’的年轻状元郎,还是右相孙惟德看重的弟子。 “景源,有事?” 虽然心中并未将顾云浩当回事,但钱卓然为官许久,面上却仍是带着亲和之意。 “下官有一事,欲禀左侍郎大人。” 顾云浩恭敬一礼,说道。 第152章 第152章:对策 “哦?” 钱卓然眉尖微扬, 端着茶碗, 往后一仰,整个身子靠在了高背椅上, 好整以暇地道:“所为何事?” 其实如此姿态到并非是钱卓然刻意摆架子,而是他毕竟年纪不小了, 站班一站就是将近一个时辰,后面又与季铭商议税改之事,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了户部这个自己的地盘,自然整个人便放松了许多。 “下官来此, 乃有两事。” 顾云浩答道:“一则乃侍郎大人先前所言侍从之事,下官已有人选, 乃是原翰林院的院侍, 为人办差皆颇为谨慎。” 对于一个小小侍从的事,钱卓然很显然并不放在眼里。 他实在觉得这件事不必专门来回禀。 “此事你拿主意就是, 另再知会你们司陆安宁一声便是了。” 钱卓然低首吃茶,垂下的面庞上带着几分不悦。 很显然,他是不满顾云浩这位新入部的官员没眼色。 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拿到面前来说,实在有些低了他户部左侍郎的身份。 只是钱卓然为官多年,自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那一丝不耐刚浮出眼眸, 瞬间便消散了。 毕竟他虽是侍郎,但也分管部里的内政, 此事顾云浩来回禀一声也是没错的。 而且这顾云浩乃是右相门下弟子, 他的冠礼, 钱卓然还参加过呢。 “谢过侍郎大人。” 顾云浩拱手谢道,随后又说:“再有一事,下官初来,亦是知晓税改乃是部中大事,而田地清理丈量,却又是重中之重,然各地瞒报田产之事颇为严重,咱们户部虽一力清理丈量,然只怕仍是力有不及。对此,下官有一建议。” 要知道他们户部虽然有二十三司,数百人,然而丈量全国土地的话,却还是人手不够的。 而且,户部的官员,也是不可能会亲自走到田间地头去丈量的。 故此,这个田地清理工作,基本上都是下令各地自行开展,而户部的官员却是到各省督查而已。 只是这样一来,这个清理工作必然还存在一些弊端。 毕竟能瞒报田地的都是那些手握权势的世家大族,在如今这个形势之下,对于在一方为官的地方官员来说,对于那些盘踞各地的士族也还是心有忌惮的。 要知道寻常主理地方政务的知县不过是七品官,就算是为知府、知州,也不过是四品、五品,对于京中的这些大佬来说,还真是未必将这些地方官员看在眼里。 若是在田地清理过程中,自然会有一些高官为了保障自己家族的利益,从而胁迫地方官员在清理过程中作假。 而许多地方官员本就势孤,甚至有人为了寻求靠上,则是很容易借着田地清理之事向朝中的高官们投诚,借此攀附的。 如此的话,田地瞒报必然还是会存在的。 那么他们的税改,他们清理丈量田地的效果,便会大大折扣。 这显然不是顾云浩所愿意见到的。 而且,若是税改效果不显的话,元化帝也未必会满意,那么不论是施行此事的户部,还是作为提倡者的顾云浩,都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顾云浩的话一出口,便引起了钱卓然的兴趣。 作为户部左侍郎,钱卓然又分管全国田地,如今华朝上心清理田产,这自然是他总负责的。 “说来听听。” 钱卓然并未直看顾云浩,而是垂目看着手里茶碗中的水,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 顾云浩应了一声,又道:“以下官愚见,此事根本仍在一个‘势’字,如今咱们户部税改乃是大势所趋,有些人即使心有不满,也无力反对,只得另想办法,在清理之时做些手脚。” “我华朝幅员辽阔,咱们部里虽是人手有限,无法亲理此事。然下官却以为,地方上若真胆敢做些小动作,不过是以为即便出了什么事,咱们户部亦无权问责地方罢了,且又以为以攀附上某些人,便可借其权势,无惧户部罢了。” 钱卓然知晓顾云浩说的乃是实话。 虽然现在税改乃是整个华朝的大事,不允许其中出现丝毫差错,但这许多时候,其实只加剧了他们户部官员的负担罢了。 对于一些地方官员,特别是那些老油子来说,素日都是秉持‘天高皇帝远’的想法惯了,如今即便是朝中下达了圣谕,他们也并不会很放在心底。 这类官员,反而更是看重那些盘踞地方的世家大族们,生怕言行得罪了当地的权贵。 毕竟世家在地方上经营多年,在加上家中有人在朝中为官,渐渐在地方上极具声望势力,官员到地方为官,亦是要先上门拜拜‘山头’,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些世家大族在当地绝对比皇帝更有影响力。 税制改革,摆明了是对着世家们而去的。 若是有人借着权势,向地方官员施压,那即便他们户部盯得再紧,也免不了出现许多龌蹉之事。 最重要的是,他们户部如今虽然如日中天,在朝廷各大衙门中最为势大,但终究是对官员的升迁贬谪没有什么影响力。 在对地方官员的约束和影响上,他们户部不仅不如吏部,就是连纠察弹劾百官的都察院都不如。 因此,钱卓然近来也是在为此事操心。 “那以你所见,该当如何?” 虽然心下亦是为此事焦虑,但钱卓然惯会掩饰,听闻顾云浩的话之后,仍是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大人以为,若是易地而处,可行得通?”顾云浩试探地说了一句。 闻言,钱卓然目色一闪,随即便眯了眯眼,放下手中的茶碗,整个身子也坐直了起来,道:“易地而行,虽然是一个好点子,然名门势大,即便官员们易地为政,只怕收效也未必能达到预期。” “再则,咱们华朝疆域辽阔,只州府一级,便有上百,更何论县之一级,若是皆官员易地为政,只怕会出现乱政之象。” 顾云浩提议的让基层官员交换辖地去开展田地清理工作,这样一来,你清理我辖域内的田地,我清理你的辖域。 如此的话,自然是心里负担要少一些,毕竟又不是自己的地盘,这纯属去别人地盘挑毛病一样,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而且即便世家的权势再大,他能胁迫住一位官员,但清理的次数多了,概率自然就要低上一些。 这顾景源确实是个心思活络的,但总归还是未看透这官场…… 瞟了顾云浩一眼,钱卓然心里暗暗叹惋。 还是太年轻了,若是再过些年,历练历练,说不定真能在此事上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顾云浩不知钱卓然的心底的想法,但听闻他方才所言,便知这位侍郎大人并没有心思采纳自己的建议,便又急忙解释道:“侍郎大人,下官以为,如今于税改之前行易地为政之事,需得与以往不同才可。” 说到这里,顾云浩顿了顿,见钱卓然似并无异色一般,方才继续说道:“下官以为,如今可向陛下建言,官员易地而处互相丈量辖内田地,以三次为佳,每三县为一组,互相监督、互相丈量核对。” 闻言,钱卓然眉尖微动。 三个县的知县互相丈量么? 那岂不是等于每一个县的田地都要被丈量三次? 这样确实可以降低世家大族们对田地之事的影响力,毕竟也不是每一个世家都有实力,可以让三个县的知县都俯首领命的。 这个官场虽然黑暗势力,但官员们都是文人出生,也有不少硬骨头的。 见钱卓然面上似有赞同之色,顾云浩心里大振,提着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继续说道:“再则,若是能奏请陛下,将各地清理之事作为官员升迁考量之一,那想必更是事半功倍。” “若是三县之中,有一官员量察出瞒报之事,是否可建议吏部酌情提拔半级,如此一来,想必地方官也没几个不动心的。” 说完这些,顾云浩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钱卓然并非是个执着于规矩之人,不如他的这些话是断然不敢多说的。 毕竟于规矩制度而言,官员的升迁是有吏部考量的,而且也从没有说挑别人毛病能升官的。 但顾云浩心知,在此事上,这才是对付地方上最有效的做法。 即便那些世家的权势再大,但对于好不容易科考为官的官员来说,最高的追求,自然还是升官。 钱卓然显然也是被顾云浩这个说法给惊到了。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确实是个最有效的法子。 但如此一来,会不会有人指摘他们户部手伸的太长? 要知道,官员的考核任用,那可都是吏部的事啊。 本来因着新政税改之事,他们户部已经是烈火烹油,就连他们户部这些官员,压都是被人高看几眼。 毕竟明眼人都知道,只要税改一结束,他们户部绝对居首功,部里一众官员只怕都会因此得到不少好处。 不仅身为尚书的季铭肯定能内阁拜相,就是为侍郎的自己,说不定都能再升一升。 因此,在这段日子以来,多得是人眼红看不惯。 第153章 第153章:考量 若是现在还实行顾云浩的对策, 那便是将税改的摊子铺得更大了,只怕有的人会更酸。 毕竟这样一来, 他们户部手中的权柄便更大了。 那就并不单单是为元化帝所关注看重这么简单, 而是能借此影响到全国各个地方官员。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个顾云浩还真是敢想敢说啊…… 钱卓然悠悠然地吃了口茶, 心里却暗暗叹息。 果真是年轻人, 看来还是右相太过护短了, 以至于此人如今为官了,竟然还如此天真。 就算是他们户部不怕拉仇恨,但是吏部愿意不愿意呢? 这可是等于将权力转移给了户部,如此一来, 人家吏部对地方官员的掌控力便大大降低了。 “景源, 你这提议虽然听着不错。” 钱卓然斟酌了一番, 随即还是面带遗憾地道:“只是咱们户部如今已是树大招风,吏部那边如何会允准此事。” “再则来说,果真如此行事的话, 咱们户部只怕更是要被旁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看在右相孙惟德的面子上, 钱卓然还是说话比较温和, 并未直接驳斥顾云浩的提议,而是轻笑道:“尚书大人想来也并不会允准的。” 季铭现在身兼数职,主政户部跟工部,自新政之后开始, 即便在内阁之中, 季铭的地位也是提高了不少, 甚至一跃成为孙惟德、杜允文、陶明哲这三位宰辅之后的第四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元化帝是有意提拔季铭的。 再过不了多久,这季铭必然会拜相的。 只是现在内阁三位宰相好似都没有要辞官归乡的意思,却是不知道,到时候是哪一位宰相将给季铭季阁老腾位置。 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候,季铭既然也是野心勃勃。 一方面想全力推行税改,借此得名望,迎合圣意;一方面亦是稳健过渡。 毕竟眼下季铭本就为人所嫉恨,六部尚书中,有的是资历比他强的,然却被他后来居上,别人如何能甘心? 税改本就得罪人,在这个时候,季铭自然是不想再节外生枝,惹得吏部不满。 而户部所有的官员,自然也都不想跟吏部交恶。 毕竟在税改之后,大家都有望更进一步,寻常官员的升迁调任,都是由吏部初拟名册的。 身为官场老滑头的钱卓然,自然更是明白其中的关键。 因而,在听闻顾云浩的建议之后,钱卓然即便心中认可对税改之事有利,却也不能真的那般行事。 顾云浩见着钱卓然如此,转念一思,亦是晓得他心中的忧虑,便复又道:“此事确实乃是下官思虑不周,是下官想的太过简单了。”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但顾云浩此时还是面带懊悔地检讨了两句。 毕竟他还是个年轻官员,在钱卓然这种大佬面前,即便再有主意,再有想法,也得要低调些才是。 人家可是正三品的大佬,说不定季铭拜相之后,这钱卓然便会升任户部尚书,从而进入内阁。 要知道这个钱卓然的嫡长孙是何人?那可是季铭季阁老最疼爱的季家三姑娘的夫婿! 季家跟钱家是强强结合的姻亲,钱卓然在政治上也是紧跟季铭。 季铭若真是拜相之后,尚书之职必然是要卸任的。 而内阁宰相在朝中都各成一派,季铭先前因着夺嫡之故蛰伏多年,拜相之后,必然会大力提拔季家一派的官员。 在季铭的全力支持下,到时候钱卓然接管户部,那是必然的了。 要知道六部尚书都是要入内阁的,入了内阁,成为阁老,那便是副国级的大佬了! 这不仅是惹不起,还得要好生巴结才对。 预见到税改之后朝中的格局,顾云浩自然更是注意在钱卓然的行事言辞。 眼下钱卓然这个大佬很明显是觉得他年轻,想事情简单。顾云浩自然是要顺着钱卓然的心意来说话。 难不成要告诉这位顶头上司‘大佬你搞错了,我考虑好了,只是你没想到而已,你快夸我聪明’? 固然领导们喜欢用有能力的聪明人,但更喜欢识趣的,对于那种在领导面前卖弄能耐,卖弄聪明的人,是哪一个领导都厌恶的。 更别论如钱卓然这种久居高位之人了。 “还是大人高瞻远瞩,下官受教了。” 深知此刻不能在钱卓然面前多言,顾云浩索性拍起了马屁。 “你那法子倒是有些可取之处,只是如今却是有些不合时宜罢了。” 钱卓然自是很满意顾云浩的态度,当下也愿意与顾云浩再多说几句,道:“就是为部里一众官员考量,咱们也不可与吏部交恶。” 听了这话,只见顾云浩神色一愣,随即双目微张,却是一丝惊喜之色闪过。 好一副兴奋又内敛的姿态。 顾云浩只觉自己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下官明白了。” 见着钱卓然看起来好似心情不错,想了想,顾云浩又道:“大人,咱们与吏部若都为税改行事的话?是否吏部那边就不会多想了?” 闻言,钱卓然眉头一蹙。 对啊! 眼下各部门都是眼红他们户部,这无非就是因为税改仅牵扯到户部而已。 但若是借此将吏部牵入其中,那等于是将税改的功劳分了一部分到吏部,如此不仅不会惹得吏部不满,甚至还有助于减少税改的阻力。 要知道现在他们户部虽然看着风光,但也算是孤立无援了。 毕竟对于世家大族等守旧派来说,绝对是从心底抗拒税改,而且连带也不待见户部的。 而对于朝中的文官而言,如今新帝登基,眼看着乃是用人之际,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想尽办法要在元化帝面前冒头,从而引起这位年轻帝王的注意。 但户部倒好,整个什么税改,如今元化帝的全部心思都在户部了,户部的官员也能借此在皇帝面前挂个号。 到时候元化帝有户部的这一众官员在,旁人又哪里有机会呢? 现在借着基层官员易地而行,互相监督丈量土地的机会,将官员在税改中的表现纳入吏部的政绩考核,如此吏部也算是在税改之事上掺合了一脚。 “恩,此事并非你想的这般简单,待本官再思量思量。” 虽然心知顾云浩这建议可行,但钱卓然也不会说出来,只点头表示自己会考虑考虑,而后却又想起一事,忍不住摇头道:“易地而行的法子,虽然可能有些效用,然对于一些权势颇大的世家来说,或许即便有三位地方官员轮换清理丈量,也还是存在瞒报之事。” 顾云浩知道钱卓然的意思。 对于地方官员来说,或许有些顾忌盘踞在辖地的名门士族,但有互相清理监督之法的约束,又有擢升半级的官阶的诱惑,大多都会认真对待此事。 但凡事都没有绝对。 因着顾云浩提出的三县为一组,小组内互相监督、轮流丈量,一般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若是遇到在朝中极有权势之辈,即便是三个地方官员轮流丈量,也未必敢直言其瞒报之事。 毕竟在有的时候,升官事小,保命事大。 乌纱帽哪里有身家性命重要呢? 听到钱卓然亦是在担忧此事,顾云浩神色一振,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道:“下官以为,如有此事,当杀一儆百!” “景源所言正是本官所想。” 闻言,钱卓然却是丝毫不见诧异之色,反而是颇有兴致的伸出手指点了点面前的书案:“只要杀一批人,谁还敢在这事上含糊。” 在这次建言之后,顾云浩便埋首在手头的工作之上。 也不知是因着建言的事,听说钱卓然曾在部里公开夸赞过他两句,甚至言辞中还有准备栽培重用的意思。 当然,钱卓然此举到底是因为真的欣赏他,还是借此想要想师祖孙惟德示好,却只有他钱卓然自己知道了。 对于顾云浩来说,他虽然知晓这里面必然也还是有师祖的因素在,但也还是觉得算是意外之喜。 毕竟他当时寻了钱卓然谈及此事,主要还是为了解决税改之中的弊端,确保田地清理顺利罢了。 要知道,新政的大体方向乃是他初拟的,新政亦是他此生的追求。 田地清理之事关系到国库税入,又直接影响税改的成功与否,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但能借此取得钱卓然的信任,那对他今后在户部的前途是极为有利的。 顾云浩承认自己是个贪心的人。 他不仅要推行新政,更是想要平步青云。 虽然朝中还没见动静,但见钱卓然对他的夸赞,顾云浩便知这位左侍郎大人在找机会呢。 因而,顾云浩料想,此事必然会达到他的期望。 解决了田地清理的弊端,顾云浩心情暂时轻松了些。 经过这几日的功夫,他不仅全面接手了闽省的田地清理的烂摊子,更是将里面的一些情况摸透了。 难怪陆安宁这般避之不及,以至于他才来户部,便这般急急的推了过来。 闽省的情况,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第154章 第154章:难题 刚刚入夏, 整个雍京的天气便热了起来。 一转眼,顾云浩到户部任职已有些时日了。 可能是由于之前跟陆安宁有过那一次的交锋, 这段时间以来, 陆安宁虽然偶有过问田地清理之事,但也不似之前那般故作姿态。 赵启自然也是进了户部, 跟随着顾云浩在闽省清吏司处理田地之事。 不得不说, 赵启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帮手。 不仅心思缜密, 且还精通算学,顾云浩放心的将闽省各州府的田地登记册交予他核对。 虽然现在的工作任务繁重,但顾云浩心中却很是畅意的。 特别是前几天,钱卓然于大朝会奏田地之事, 元化帝正式下令, 实行易地而行的丈量方法。 没错, 钱卓然思虑再三,最后还是采纳了顾云浩的建议。 当然,作为一个官场的老手, 钱卓然不会真的突然在大朝会上提出此事。 在大朝会之前, 他亦是先探了探元化帝的口风, 而后私下向元化帝禀奏之后,方才正式于大朝会时提出。 此奏一出,满朝皆叹。 这户部是要闹哪样啊? 竟然将田地丈量之事跟官员的升迁牵扯上,这不是过界了么? 吏部居然能忍? 在众人等着看吏部与户部互掐的时候, 却是没有想到, 钱卓然又禀奏一事, 便将整个局面逆转了。 不错,钱卓然在提出此事之时,又建言把对地方官员的考量全部交由吏部主理。 这也就是说,即便是户部提出了将税改之事纳入官员考核,酌情提拔表现优异的官员,但这个官员的提拔权却还是交由吏部,而官员们在税改之中的表现,仍是由吏部去评判。 此建言一出,元化帝眉头微皱。 于萧穆言看来,钱卓然提出的丈量之法确实可行,但此事应当全部交予户部,方才是最省事,效果也最直接的。 要知道不论是田地丈量,还是对税改中官员的考核,只有户部这个主管税改的部门,才是最能反应实际情况的。 元化帝认为,如果真的要行钱卓然的丈量之法,那么由户部于税改过程的对各地方官员进行评价,而后再交由吏部对应评价确定官员的升降。 这才是最省事的法子。 毕竟元化帝身为帝王,他考量事情只从大局出发,不会去在意户部的处境。 但是见着钱卓然如此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萧穆言心中还是有些不悦的。 这些个大臣,虽然面上说是一心为公,绝无私心,好似一副能为皇帝、为国家掏心掏肺的样子,但内里其实都满腹小心思,互相攀扯瓜葛着。 萧穆言其实一听钱卓然将此事推给吏部,便也猜到了他的用心。 无非就是想分一杯羹给吏部嘛。 虽然不悦钱卓然的小心思,但元化帝心里也明白,如此将吏部牵扯进来,是对税改有利无害的,故而也只作不见钱卓然的小动作。 就这样,在钱卓然的推波助澜之下,元化帝正式下令,华朝各地开始三县为一组,互相轮流丈量田地。 而且下诏发于各地,明言吏部将对此事进行考核,若经考核为‘优’的,一律擢升半级。 为了拉吏部进来,减轻户部的负担,元化帝甚至还专门召见了吏部的几个大佬,其中所言之事外人不得而知。 但见在元化帝传召之后,吏部上下便跟打了鸡血一样,全力扑在了考核地方官员的税改之事上。 朝中自是有聪明人,见着如此情况,也是反应各异。 有的赞钱卓然好手段,居然借着此事拉拢了吏部。 也有的叹户部的官员可惜,有钱卓然这么一个上司,居然如此就将税改之功分了一半去给吏部。 要知道拉了吏部下水,虽然减轻了税改的阻力,但也等于分了功劳。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了吏部掺合进来,元化帝今后关注和重用的就并非仅仅是一个户部了。 吏部也有官员上百人,这样一来,在元化帝面前,户部官员出头的机会自然就会相应的减少一些。 当然,钱卓然也自然是知晓这个后果。 但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于钱卓然而言,户部官员今后的仕途,显然是没有他的官帽来的重要。 他亦是知晓今次税改之后,季铭将拜相,他若想接任户部尚书,必然要在税改中立功才是。 只是,在钱卓然的奏文之后,一众守旧派的官员和世家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这乃是釜底抽薪之策啊。 而且还将吏部拉了过去,实在是不妙。 毕竟六部之中,吏部的地位十分关键,全国上下的地方官员,有谁敢不卖吏部的面子。 对于这些,顾云浩却是不关心的。 他只知道,在前不久,在钱卓然的建言之下,元化帝正式下令,整个事情也在随着他的设想走。 因着元化帝的这一召令,税改之事应该能顺利进行,地方上的士族们瞒报田地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这,便够了。 这些日子,顾云浩带着司里的主事杨光,以及司务和侍从几人一起翻查闽省的田地登记册,从中清算瞒报的大体情况。 虽然当时立朝之处,朝中对全国各省的田地有过一次清理和丈量。 但那时候时局刚稳,清理的也比较粗糙,甚至还有些世家贿之以重金,其中瞒报的情况是数不胜数。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必然又有不少百姓开垦了新的田地出来。 如此一来,闽地到底有多少田地,竟然是难以估算出来了。 每每思及至此,顾云浩都觉得头大如斗。 他们总不能拿着华朝疆域图去估算田地数额吧? 毕竟这个时代的地图不似前世那般细致,即便估算出闽省的辖域大小,但却还是难以弄清楚田亩之数。 但顾云浩心知,闽地的田地绝对不在少数。 不为其他,就单单只论地势而言,闽地大多都是平原地带,山地、坡地较少,经过这么多年的开垦,必然有不少地方被百姓们挖掘出来种粮食。 要知道闽省那边世家林立,朝中也有多位官员出于闽省。 有着这么多的官家士族在,土地兼并自然是少不了的,如此一来,闽地的百姓只会生活的更加艰难,必然会打量开垦田地。 他们户部存有的闽省田地登记薄上记载的数字,必然是不准的了。 只是这其中到底存在着多大的差额呢? 想到这里,顾云浩皱了皱眉,以手扶额靠在高背椅上。 “大人,吃口茶吧。” 一个温和又带着几分清冷的声音响起,随即便见一盏茶被送到了顾云浩的书案之上。 转身看去,却不是别人,正是赵启。 顾云浩微笑着点了点头,接受了赵启的好意,端起茶碗吃了口茶,却是又留意到赵启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册子。 “博彦,可是有事要说?”顾云浩问道。 赵启似面有犹疑地看了看门外,见着并无什么人来的样子,但神色间好似还有些顾忌。 见状,顾云浩自然明白了他的担忧。 户部的公务室紧缺,即便是身为从五品员外郎的他,也是没有单独的公务室的,而是跟杨光跟李辉两位主事共用一间。 这可是不翰林院的待遇差多了。 赵启向来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今次这般谨慎,必然是有什么缘故。 隔墙有耳啊。 “博彦只管直言就是。” 顾云浩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公务室,笑着解释道:“李辉跟着陆郎中出去了,杨主事则是被我派了别的事,暂时不在部里。” 闻言,赵启知晓李辉跟杨光不会突然回来,方才放心地道:“东翁,请看看这个。” 言罢,赵启便将手中的小册子交予顾云浩。 见他如此谨慎,顾云浩也是不敢小瞧,接了过来,便认认真真地翻开查看。 然只看了一页,便神目色一闪,沉吟道:“这是……” “东翁,虽然咱们无法估算现今闽地的田地多寡,但以在下所见,何不就且以立朝之初的登记来算?” 说到这里,赵启的面上也是带着几分愤恨之色:“闽地那边的士族也真是够狠的,在下仅仅清算了晋江这一府的田地,便已感觉其中瞒报之数不少,如此可想闽地百姓过得有多艰难。” 顾云浩此刻也是心思百转,思忖了片刻,也是沉声道:“此事先别张扬,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说到这里,顾云浩顿了顿,又道:“这立朝之初的田地数额是放在明面上的,待杨光回来,我让他带人全部去清算核查就是,至于取中的瞒报之数,便由他去负责估算就是。” 闻言,赵启立即反应过来,知晓顾云浩另有旁的事要安排给他,遂问道:“东翁可还是有旁的事吩咐?” “你这些日子,取了闽省近年来的税入登记来,一一的核对清楚,咱们可以借此估算现今闽地的瞒报情况。” 说到这里,顾云浩嘴角微扬,眯了眯双目,又道:“闽地那边瞒报的情况必然不少,时间有限,清理之时,可以抓大放小。” 听了这话,赵启微微一愣,随即眼珠一转,笑道:“东翁放心,在下明白了。” 第155章 第155章:胆大包天 七月底, 税赋改制之事仍然在华朝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自六月以来,全国各地开始大规模的丈量清理田地。 即便朝廷几次三番警告各级地方官员务必重视此事,不可从中牟利, 然而总归还是有那些胆大包天的。 先是湘省有同一组的三名知县收受巨额贿赂, 在清理过程中, 为一名叫王守明的富商掩饰瞒报田地之事。 这个时代阶级划分明显,讲究个士农工商, 原本作为最末的商家, 即便是生意做得再大, 家里银子再多,终究是地位要低上一些。 如今清理田地, 又与官员们的升迁挂钩,寻常而言,即便是那些商户行贿,大多数的官员也是不愿冒险的。 而这王守明却是一连向同一清理小组的三位知县行贿,而且还都成功了。 其实并非是那王守明有何利害特殊之处, 不过是他有一个好的堂兄。 原来,这王守明跟前任户部尚书王守和乃是同族, 甚至是王守和的堂弟。 查探到这一层关系, 湘省巡抚梁如海踌躇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让手下幕宾带着一份奏折, 外加一封书信奔赴雍京。 毕竟王守和乃是前任的户部尚书, 而现今的户部尚书季铭, 乃是梁如海的业师。 季铭现在在朝中如日中天, 权势日盛,作为季铭门下最出色的弟子,又是正二品的地方大员,梁如海如今也是被众人所关注着。 甚至有人传言。 待税改之后,季铭内阁拜相,将卸任户部尚书跟工部尚书之职。 届时户部尚书乃由现今的户部左侍郎钱卓然接任,而工部尚书之位,却是会留给梁如海。 这虽是朝中一些人的揣测之言,但梁如海还是颇具野心。 毕竟季铭如果拜相,他这个首席大弟子,绝对会被扶植起来的。 因而,在一知晓他们湘省那个胆大包天,敢同时向三位知县行贿的王守明的身份背景之后,梁如海也是一时拿不准此事该如何处置。 同为户部的前后两任尚书,而且当初那王守和辞官,还是有些被元化帝逼迫的缘故。 季铭与王守和的关系,必然是十分微妙的。 现在税改之事又是由户部推行,由季铭总裁,眼下这税改才开始不久,便拿着前任户部尚书的堂弟开刀…… 这也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加上他如今身处湘省,对于京中的消息格局也把握不准,不如将此事交由他的老师季铭去决定。 因而,梁如海方才如此行事。 梁如海的幕宾入京之后,便先去了季府请见季铭。 照着梁如海的设想,如果恩师季铭言及此事需得禀奏,他便让那幕宾将奏折递交内阁。 当然,若是季铭有别的考虑,不想将此事闹大,那奏折自然就一把火烧了便是。 最后,一如梁如海所想,他的恩师——季铭,仍是决定将此事摆到明面上来说。 毕竟眼下税改才开始不久,便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若是这一次为了全王守和的面子,将此事大事化小了。 要知道现在全国不知有多少士族还在观望呢,假使王守明一事穿了出来,那么必然会有人轻视他季铭,轻视户部,甚至轻视税改之事,从而开始效仿王守明那般行事。 如此一来,无疑是不利于税改的顺利推进。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便是,虽然那王守和乃是曾经的阁老兼户部尚书,但他总归还是告老还乡了。 所谓人走茶凉,这在官场是最为常见之事了。 自季府一出来,那梁如海的幕宾转身便去了内阁衙门,将奏折递了上去。 税改开始之后,因着元化帝颇为关注此事,内阁也相应的作出了调整,一改往前的票拟程序,对于税改之事,皆是标以红签,以示紧急。 梁如海的奏折呈上去之后,先要由内阁专门的官员贴票拟签的,这位贴签签的七品官员见着奏折的留名为‘湘省巡抚梁如海请奏陛下’的字样,当下便正色了些。 虽然他们内阁权重,除了内阁的宰相阁老们这几位大佬之外,他们这些寻常的内阁官员也都是见惯了大世面的,甚至有的内阁官员因着内阁的地位,自觉他们自己都比其余各部门的官员要体面一些。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当初顾云浩在察觉到这一情况之后,也只是含笑听听就是了,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今日这位贴签的官员却不敢轻视梁如海的奏折。 这不仅仅是因为梁如海乃是正二品的地方大员,更是因为他乃是季铭季阁老的得意弟子。 季铭如今权倾半朝,现今内阁之中,左相杜允文跟副相陶明哲纷纷蛰伏,有些地位不保的样子,就连右相孙惟德也要避其锋芒。 这内阁之中大佬们的角力和权势的强弱,作为内阁的官员,是感受最为明显的。 认真地翻开梁如海那奏折的附页。 内阁派专门的官员在奏折上贴签,其实主要是为了分流,在奏折送到内阁之初,便进行一个简单的分类,从而方便内阁官员们票拟处置。 当然,这些负责贴签的底层官员是没有资格翻看奏折详情的,因而奏折在送至内阁之时,是直接封着的,只在背后附上一个附页,上书奏折的大体内容。 贴签官要根据附页上书的内容,判断奏折的紧急重要程度,随之贴上相应的文笺。 这位贴签官看了一遍附页之后,便极快的贴上了一张红笺,直接起身去送交这一奏折。 除了三位宰相,内阁的大佬们都身兼他职,内阁的奏折每天堆积如山,这些大佬们根本不会全部阅看。 每一位阁老,都会选拔几名自己心腹信任之人进入内阁,成为正五品的阁官。 奏折呈上之后,其实大多都是由阁老们下面的阁官处理。 待阁官们票拟之后,递交这些大佬们检查之后,再挑选重要的呈交元化帝,至于那些不重要的,则是直接发往各部门及地方就是。 当然,若是遇到紧急或是重要的事,这些内阁大佬也都不敢小觑,便会第一时间阅看奏折,而后亲自向元化帝禀奏。 在内阁议事之后,大佬们纷纷散职离开了,只余下一个人留守当值。 不错,内阁的大佬们除了集体议事之外,平时是很少会全天待在衙门里面的,基本上是六部尚书轮流留守值班,而三位宰相,自然是不必轮守的。 今日,当值这人恰好便是新上任不久的礼部尚书袁振。 今日事少,袁振正一面吃着茶,一手拿着本书歪在哪里翻看着,便见自己的阁官双手捧了一份奏折进来。 “阁老。湘省巡抚梁如海,有加急奏折呈上。”那阁官恭敬地道。 瞟了一眼那奏折上的红色纸笺,有听闻呈折之人乃是梁如海,袁振自然是不敢大意,忙放下手中的书,坐直了身子,道:“拿来我瞧瞧。” 虽然袁振继任了礼部尚书,成为内阁大佬之一,但也知晓如今的他在内阁资历尚浅,是需要低调注意的。 而且先前元化帝钦点了季铭为新政的总裁,虽然说是主持税改之事,但袁振现在也算是元化帝颇为信任之人。 从元化帝偶尔的言辞,以及前些日子清理礼部跟兵部官员的手段来看,袁振心里猜测新政其实并非仅仅是税改那么简单。 说不定税改之后,还有旁的事。 要知道历来主持新政之人,那都是大权在握的,可以说是集权于一身。 眼下仅仅是推行税改,季铭便已经主政两部,权势如此之大,今后若是还有旁的事,自然是要更进一步,说不定就连现在的右相孙惟德,到时候也不如季铭势大。 如今那梁如海乃是正二品大员,待季铭权倾朝野之时,指不定这梁如海比自己还势大呢。 袁振不敢小瞧梁如海,又见那奏折上的红笺,阅看奏折也很是认真。 然不过只看了寥寥数语,袁振便是目色一闪,越往后看,脸上的表情就越发凝重,只待看完之后,却是立即站起身来。 “阁老,您这是……”那阁官见着袁振如此,不禁有些诧异。 袁振一面整理自己的官帽和衣裳,一面简单地道:“本官即刻便要用马车,你且去嘱咐车马司准备着。” 他们内阁距离皇宫虽是不远,但还是有一段路程,因而专门设有车马司,放便这些阁老宰相们出门。 但一般来说,阁老们出门都是坐轿子的。 轿子气派啊,八抬的大轿,在加上紧随其后的护卫侍从,走到巴黎都是乌央乌央的一大群人,简直如众星拱月一般,多拉风啊。 然而此时袁振却是不准备用轿,而是让人准备马车? 难道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入宫觐见? 那阁官乃是袁振心腹,当下便猜到了其中缘故,也不敢多问,只急急应下道:“下官这便去吩咐车马司。” 这里袁振看着那阁官出去,复又瞥了一眼手中的奏折,眼中带着几分无奈之色。 还真是胆大包天! 只是这事怎么偏偏在他当值的时候遇到了…… 第156章 第156章:所谓‘党派’ 湘省王守明贿赂官员并瞒报田地一案, 虽然只牵涉了三位湘省的知县,但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毕竟那王守明身份特殊,乃是前任户部尚书王守和的堂弟。 而且又涉及元化帝最为重视的税改之事,自然是颇为引人注意。 内阁禀奏此事之后,元化帝龙颜大怒。 直接令刑部罚没王守明的全部家产, 判了流放之刑。对于涉案的三名知县, 则是一律革职查办。 刑部尚书杨海生知晓这里面的牵扯,自然不敢大意,不过数日的功夫, 便将此案调查清楚了。 最后查出那涉案的三位知县在任上的其它事情, 刑部上奏元化帝之后,对此三人数罪并罚,直接判了斩刑, 于秋后处决。 好似对于这三位知县所行之事很是厌恶, 元化帝又直接下令刑部,亦是判了三位受贿知县的家人流放。 经此一案, 朝中上下无不惊诧。 看来这位即位不久的年轻帝王, 是真的下了狠心要将税改进行到底的。 这简直是杀鸡儆猴嘛! 在处置了那湘省那三位受贿知县之后, 又过了两日, 可能是元化帝想起此事,仍是心中不悦, 直接召了翰林院的待诏官员拟了一道圣旨。 并令人快马加急, 直接送到了已经辞官的原户部尚书王守和的手中。 自然, 这并非什么恩赏的旨意, 这道圣旨的内容,其实就是一个字——训。 那简直是劈头盖脸地将王守和好一通训斥。 不得不说,因着王守明行贿瞒报田地一事,整个王氏一族都受到了牵连。 好似单单处理王守明还不能解恨一般,元化帝还下令礼部尚书袁振,自王守明之后五代之内,王氏一族子弟都不得参加科考,即便现今有功名在身的,也不得入仕为官。 要知道王家原本自王守和告老辞官之后,仍有王守和的两个儿子身处官场,甚至皆是为政一方的正四品知府。 元化帝此令一出,那王守和的两个儿子自然是要被革职的了。 对于这件事,满朝上下都是有些意外。 虽然那王守明胆大包天,但总归与王守和一家只是族亲,现在的如此处置,那可是等于断了王氏一族在官场的前途啊。 五代之内不能考取功名入仕为官…… 王家只怕就要这么没落下去了。 不过王守和原本在朝之时,便是一个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的顽固分子,甚至因着政见不和,多年来,一直与右相孙惟德对着干。 对此,朝中的官员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那王守和当初身为户部尚书,乃是九位阁臣之一,但人家孙惟德可是右相啊。 右相是何许人也,若是严格而论的话,右相甚至比左相还要高上半截,是三位宰相之中的地位最高的,是皇帝之下的头号人物。 一个寻常的阁老,与右相相争,也真是艺高人胆大。 当然,这仅仅是那些低层官员所看到的。 朝中的大佬们却是都能理解这王守和与孙惟德的纠葛。 王守和是个行事严谨固执之人,而孙惟德本质上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两人互斗了多年,却不见真的让谁万劫不复。 这并非是堂堂右相大人无能,也并非是王守和心慈手软,而是两人互相都有一个默契。 那便是要为自己留一个对手罢了! 特别是身为右相的孙惟德,本就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手握大权,若是没个与自己政见相左的人立于朝堂,时不时的与自己相争一下,那又如何能让帝王放心呢? 当然,这乃是孙惟德心思,虽然朝中的大佬们都隐隐有些察觉,但对于那些底层官员而言,却并不是都能看明白其中缘由的。 因而,在华朝上下,大小官员都是晓得——原户部尚书王守和与右相孙惟德不睦多年,也互斗了多年。 现在王守和已经告老还乡了,所谓人走茶凉,又因着孙惟德的缘故,所以王家之事一出,满朝上下却是没有一人出面为王家求情。 甚至还有一些地方官员批判王氏一族家风不正。 在看到了这一切之后,顾云浩久久不言。 官场之上,还真是毫无什么底线、道义可讲。 顾云浩心知,元化帝今次如此龙颜大怒,不仅对受贿的三位知县处以极刑,更是对王氏一族如此重罚。 其目的便是要一个威慑的作用。 毕竟新政之事,乃是从税改开始,只有税改顺利了,后面兵部、工部、礼部的改制才能推行。 眼下虽然全国各地热火朝天的在丈量田地,准备实行新税制,然那些守旧派的豪门士族门,其实还在观望。 若是在这个时候软弱了,退步了,守旧派们必然会趁势反扑,全国上下皆相效仿湘省一事。 他们新政税改,杀鸡儆猴是可以的,但也有个法不责众的说法,总不能将全国上下的守旧派官员和豪门士族都杀了吧。 只是王守和那边,确实是有些倒霉。 先前为了空出户部尚书的位置,王守和被元化帝逼迫的辞官归乡,现在又受到族人的牵连,不仅自己被训斥,更是连累了的坏了两个儿子的前途,甚至五代之内,都不能翻身。 想这位王阁老,原本也是门生故吏众多之人,现今出了事,却是没有一个人出面说一句公道话的。 对于此事,顾云浩私下也跟他的右相师祖孙惟德谈论过。 不过孙惟德不愧是当了多年的内阁大佬,对于此事,他看得却是比顾云浩更超然许多。 “明哲保身本是寻常事,毕竟,王守和已经辞官了。” 孙惟德吃着茶,淡淡地道。 闻言,顾云浩满心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师祖。 这些年来,师祖亦是提拔了不少人,甚至在朝中自成一派。 然而如今出了王守和之事,他却能如此平淡地看待。 师祖是知晓官场上情义淡薄,人走茶凉乃是寻常事,却还是一力扶植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官员…… 想到这里,顾云浩只觉脑中似抓住了什么,随即眼前一亮:“师祖,还是您看得通透,学生现今方才明白,实在愚不可及。” 要知道,人到了哪个层面,便应该去做与地位相对等的事。 孙惟德身为右相,手中的权柄不小,地位颇高。 官位、权力到了一定的层面,有的事情那也是由不得自己的。 身为华朝内阁的大佬,不管是右相孙惟德,还是其下的左相、副相,以及一众阁老们,都各有人依附跟随。 毕竟官居极品之后,有的事情自己不方便出面,总是需要有人替自己去做才是。 另外,在这个□□的时代,官位越高,越是接触权力中心,面临的处境便更为复杂。 若是在朝中没有自己的势力,那么是极为容易陷入危局的。 官场本就是一个捧高踩低的地方,若是一人手握权柄,势力颇大,即便是皇帝想要动他,也是要思量思量。 但若是那人势单力孤,即便没有犯什么事,也极有可能是各种天外飞锅。 要知道,官场上的人脉关系乃是极为复杂的,许多阁老重臣配置了自己的势力和人脉之后,即便退休还乡了,还借此在维持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为自己家里入仕为官的子孙后代开路。 想来那王守和若是没有赶上税改的节骨眼,惹得元化帝龙颜大怒,王家也不至于如此陡然就败落下去。 若是王家没出事,那些曾经依附于王家,被王守和提拔起来的官员,只怕还是会自成一派。 王守和的两个儿子,说不定便能借着王守和为官时候的人脉,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 只是王守和此事闹得元化帝那般大怒,基本是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毕竟在朝为官,谁都不傻,没有谁愿意拿着自己的乌纱帽去冒险替王家说话。 当然,也有一部分官员热衷于提拔‘自己人’,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和顺利推行自己的政见。 只是这种官员,总归乃是少数。 因而,即便是孙惟德知晓这种官场上的攀附,是不可靠的,也仍是要提拔自己门下的官员们。 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官员依附着他,更是他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他右相的地位方才能稳固。 所谓‘党派’,其实不过是互为依存罢了。 “不碍的,你毕竟年纪轻,入仕不久,现在想明白,也算是不错了。你那榆木脑袋的老师,只晓得个是是非非、曲曲直直,却就是转不过这个弯。” 看顾云浩明悟的样子,孙惟德也是颇为满意,但随即便想到了自己的弟子江程云,又是忍不住吐槽两句。 闻言,顾云浩却是微微一笑。 他知道,其实师祖是很看重老师江程云的,也正因为挂念着,所以时不时便提上一句,吐槽吐槽。 顾云浩跟着江程云身边数年,最是敬重老师的为人和品性。 现在虽然看着王守和此事,让他看他官场的人情淡薄,但顾云浩心里明白,他的老师江程云,绝对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师祖孙惟德,江程云都是诚挚相待。 有这个虚情假意的官场,有这样的老师跟师祖,他顾云浩是何等的幸运。 “师祖,老师乃是个君子,并非是看不明白,只是不愿……” 见着孙惟德心情好似不错,顾云浩也大着胆子准备为自己的恩师解释两句,却不想话还没说完,便被师祖孙惟德打断道:“好了,不说你那老师,听到他的名字,老夫便脑仁疼。” 闻言,顾云浩只好闭上嘴,止住了这个话题,又说起另一件事:“弟子这里有件事,想请教师祖。” 第157章 第157章:吏部 见着顾云浩一脸的肃然之色,孙惟德也是猜到此事不小。 “莫不是户部那边有什么事?” 闻言, 顾云浩坐直了身子, 端起面前的茶碗猛灌了一口茶, 方才说道:“师祖,弟子这两日清查出闽省之事,实在是让人看着心惊。” “哦?” 孙惟德亦是正色道:“闽省文风鼎盛,士子又大多擅考, 也因着如此, 朝中闽省的官员亦是不少,甚至堪比苏杭,然而这闽省虽是人才辈出,然却是有利有弊。” 说到这里, 孙惟德顿了顿,复又叹息道:“当初吏部调任你往户部, 老夫也是知晓一些消息, 虽是觉得此事不同寻常, 只是你一心放在税改之事上,且老夫知晓此事之时,吏部调令已出,老夫也不便阻拦。” “现在,户部那边如此不安稳,约摸当初你的调任亦是再有别的缘由。今日想来, 却是有些后悔了, 当时还真是该不顾那许多, 直接拦下此事才好。” 说完这话,孙惟德更是满目的忧虑。 顾云浩是第一次知晓这件事情,当下亦是心惊不已。 怎么,当初他调任户部,吏部发出正式的调令之前,师祖是已经知道消息了? 吏部调任官员,难道不应该是寻常事么?怎么会传出风声让师祖知晓…… 而且,孙惟德虽然乃是自己师祖,但亦是当朝右相,平日里思量处理的都是军国大事,即便是厚待自己,也应该不至于会时刻关注着他的事情才对啊。 不过师祖右相一派在朝中权势不小,而吏部,原本师祖就曾主政吏部,吏部的官员之中,有一大半都是右相一派的。 听闻他师祖谈及当时调动之事,顾云浩也觉得其中有些蹊跷,遂先是压下心中之事,直言说道:“师祖,当初弟子调任户部,不过是一从五品官职,您老人家怎会知晓?” 要知道,本朝惯有旧制,正四品以下的官员调动任用,一并只交由吏部主理,只有正四品及以上官员的任用,方才需要单独上折内阁,禀奏皇帝。 当然,吏部管着整个华朝上下的官员,即便是正四品以下的官员调用,也不是个小数目,因而一般来说,四品以下官员的调动,基本上都是一批一批的,吏部若是要禀奏皇帝,只需在奏文里说个总体情况便可了。 顾云浩先前为翰林院的从六品修撰,后面调任的又乃是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 如此前后的官职都未达到四品,这般来说,按道理吏部是不需要呈折子给内阁,从而禀奏元化帝才是。 虽然经过冠礼一事之后,朝中的官员基本都知道,他顾云浩乃是右相孙惟德门下的得意弟子。 若是当时他的调动是有什么旁的缘故,有人急急将此事告知了师祖孙惟德,倒也是有可能的。 一如顾云浩所想,孙惟德听他问及,也是点头说道:“当初吏部左侍郎孟盛来寻了老夫,言及你调任户部之事,说是其中似有不妥,老夫虽是不愿你掺合进户部里面去,然那时吏部奏请官员任用的折子已经经由季铭亲自送交与陛下面前。” 说到这里,孙惟德似对季铭如此行径有些不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说道:“那季铭如今为新政之事总裁,又深得帝心,在内阁之中,也是不同寻常,只是不想竟是连老夫都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这是顾云浩第一次见到孙惟德如此失态,亦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直言对一位官员的不满。 “师祖……” 不知为何,见着师祖方才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寒光,顾云浩亦是背脊一凉。 跟着师祖相处久了,他可能是有些习惯了那个看着颇有些拧脾气的慈爱老人。 以至于他竟是忘了,这位平日里爱在围棋上欺负自己,又爱怒其不争的数落老师江程云的老人,除了是他的师祖之外,还是当朝手握权柄的右相,是连杜允文都难以撼动的官场‘老狐狸’。 方才那一瞬间,顾云浩只觉孙惟德身上陡然升出一股身为上位者的气势,那种凌厉之感,甚至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这便是权相阁辅的气势么…… 此刻,顾云浩又是感动,又是诧异。 感动的是孙惟德的回护,毕竟师祖如今这般对季铭不满,其实当中亦是有他的原因在,毕竟以着师祖的想法,是不愿他卷入户部之中去的,而吏部将奏文递交内阁之后,季铭却是直接越过了三位宰相,亲自送交了元化帝。 当然,孙惟德对季铭的不满,也并非是仅仅因着顾云浩,亦是觉得季铭这般越过他们三位宰相行事,实际就是仗着如此深得元化帝信任,不将他们三人放在眼里。 毕竟六部送交皇帝的奏折是由一定的程序的。 一般而言,那都是六部拟定奏折,交由部里大佬们阅看之后,再送交内阁,由内阁阁老们令自己手下的阁官票拟。 票拟之后,还需要告知内阁的三位宰相,方才由专门的内阁官员送交元化帝。 只不过,若是贴了红笺的紧急奏折,便不需要走这个程序,可以直接由阁臣们面圣御呈。 而吏部提拔官员的奏折,应当并非是紧急奏本才对,应该按程序一层一层送交。 却是不想季铭这样突然插一杠子,竟是自己亲自带着去送呈元化帝了? 内阁三相,虽然共同主理朝政之事,但还是模糊的分工了的。 比如右相孙惟德,便是着重于华朝的人事和财务、兵事等事宜,其中吏部、户部、兵部、都察院、通政司等部门的许多事,都是要由孙惟德拿主意的。 左相杜允文,因着倾向于分管文化教育等事,故而礼部、翰林院、国子监、鸿胪寺、太常寺、光禄寺、理藩院等多是听从于杜允文,除此之外,工部那边,也是由杜允文掌控。 至于副相陶明哲,却是将刑部跟大理寺,牢牢把控在手里。 要知道吏部之事,虽然孙惟德并不会仔细过问,事事操心,但吏部的奏折,却是直接越过他,被季铭送呈了元化帝,他又如何不恼。 “师祖,吏部不是素有惯例,正四品以上的官员任用,才需奏呈陛下么?弟子不过是从五品,怎会……” 顾云浩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直接问了出来。 闻言,孙惟德面色稍缓,解释道:“话虽如此,然如今户部不是税改么?故而调入户部的官员,只要是从六品以上,都是要经由内阁审定,再上折禀奏陛下的。” “师祖,难道上次调任,仅仅是弟子一人?”顾云浩又问。 虽然户部人多,但他记得与他前后脚进部里的,好似还有另外两人才对。 听闻顾云浩这话,孙惟德也摇了摇头,说道:“并非如此,当时共有四人才是。然而,却只有你一人,去了闽省清吏司。” 说到这里,孙惟德还是有些不忿。 “看来那吏部邓仕建是嗅到什么味了,这般急不可耐地往上贴。” 突然听见孙惟德说出这样一句话,顾云浩不由心中一紧,随即稍一思量,更是觉得惊诧万分。 邓仕建,吏部的尚书,自顺德年十四年入阁,虽然算不得内阁的老资历,但人家乃是吏部尚书,管着整个华朝官员的升迁任用,地位绝对非同一般。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邓仕建邓阁老,却亦是他们越省巡抚邓仕文的兄长。 一家两兄弟,一个是内阁大佬吏部尚书,一个是地方大员越省巡抚,邓家的权势,绝对是不容小觑的。 而这位邓仕建,却是右相一派的关键人物。 因着孙惟德在升任宰相之前,便是当时的吏部尚书,顺德十三年,孙惟德官拜右相,吏部尚书之位空悬,吏部诸事仍由孙惟德做主。 直到顺德十四年,孙惟德建言顺德帝,宰相手中权柄过甚,未免处事偏颇,不便再主政六部,还顺便推荐了当时的吏部左侍郎邓仕建。 可以说,邓仕建是孙惟德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 甚至连邓仕建的弟弟邓仕文,亦是托了右相一派的权势,方才能那般迅速的提拔,以致如今官至正二品大员。 照理说,这邓氏兄弟二人,应该是绝对的右相一派,乃是孙党的中坚力量才对。 怎么现在邓仕建却是会如此行事? 要知道顾云浩乃是江程云的弟子,因着江程云并无入京争权之心,顾云浩便成为了孙惟德最为看重的弟子。 而现在户部那边缺人手,吏部竟然是将顾云浩调入了户部。 需知如今的户部虽然看着风光,前途似锦,但也是危机重重。 而且,这位邓仕建邓尚书还一字都未向孙惟德透露,后面竟是直接递交了奏折,由季铭呈交御前了。 这邓仕建如此行事,实在是不太像攀附孙惟德的样子了…… 毕竟于公,按着内阁宰相的分工,吏部之事,是应当呈交右相孙惟德知晓之后,才御呈元化帝。 于私而言,这邓仕建既然为右相一党的官员,而顾云浩好歹乃是孙惟德看重的弟子,将顾云浩调往户部,也是该跟孙惟德言语一声才对。 最后,却是在奏折呈到元化帝面前之后,吏部左侍郎孟盛才私下跟孙惟德提及这事。 这里面的事情,看来还真是不简单啊! 第158章 第158章:右相之争 细细思量了他经翰林院调任户部之事。 得出的结论, 却是令顾云浩心中一颤。 难道说…… 吏部已经脱出了师祖的掌控了么? 要知道当初于顺德一朝, 孙惟德在吏部主政经营多年, 后面虽然官拜右相, 但现今吏部的许多官员都曾是他一手提拔培养。 而且,于内阁三位宰相的分工和权势划分来说,吏部也一直都是由孙惟德负责。 然而如今, 孙惟德一手提拔起来的吏部尚书邓仕建, 却是直接越过了孙惟德去。 这里面的事情,就很是值得人玩味了。 “季阁老那边……” 顾云浩思忖了许久, 方才开口说道:“难道陛下果真有意让季阁老再进一步?” 如今季铭已经身为阁老,又主政两部, 还兼任这新政的总裁,其权势日盛, 早已不似顺德一朝那般蛰伏。 现在的内阁, 局势只可能更加微妙。 要知道副相陶明哲跟左相杜允文,都因在之前的夺嫡之争中站错了位置, 如今是不为元化帝所喜的。 内阁的三位宰相, 便只剩下右相孙惟德一人了。 最近这些日子,朝中都有传闻, 言及季铭在不久之后, 便会官拜宰相。 毕竟季铭如今在朝中已是风光无限,在内阁之中的地位也随之直线上升, 也难怪朝中会有人心浮动。 季铭将会成为下一位宰相, 这件事是极有可能的, 但是一朝只得三位宰相,眼下三位宰相的位置上都是有人的。 不论是左相杜允文,还是副相陶明哲,亦或是顾云浩的师祖右相孙惟德,这三人可都不是简单的角色。 如果元化帝果真有意让季铭更进一步,官拜宰相,从而全力主持新政之事,那么又是准备让这原本的三位宰相谁退下来呢? 左相杜允文虽然在夺嫡之中站错了位,但现在左相一派却是跟那些世家大族关系非常,杜允文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守旧派之中的核心人物。 要知道新政之策,本就极为损害守旧派的利益,若是现在为了让季铭更进一步,而去动了杜允文,那势必是更会激起那些世家大族们的反抗之心。 故而,在顾云浩看来,虽然杜允文曾经站错队了,现在跟豪门世族们勾勾搭搭,让元化帝心生不满,但是在如今这个时候,他那左相的位置却是最为安稳的。 新政目前才只开始最基本的税改,元化帝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守旧派决裂,如此便不会轻易去动杜允文。 如此一来,季铭即便更进一步,只怕不是副相,便是右相了。 想来季铭也是预料到了这一层,故而才这般强势。 虽然都是宰相,但副相却是从一品,若是要大权独揽的话,自然是右相的位置更合适一些。 这么说的话,也难怪内阁的风向变了,甚至连吏部都开始往季铭那边偏。 毕竟若是季铭要成为下一任右相的话,那么师祖孙惟德的地位只怕是不稳了。 思及至此,顾云浩亦是觉得心中烦闷难当。 要知道当初夺嫡之争,左相跟副相都曾牵扯其中站错队,现在却是地位稳固,而师祖一直乃是纯臣,如今却步履维艰。 “季铭如今虽然大权在握,但总归上面还有老夫跟杜允文他们压着,若是真预备如你当初的新政之策那般继续下去,季铭那老东西更进一步是必须的。” 言及季铭拜相之事,孙惟德却是一脸的平静,好似此事根本与他无关一般。 “师祖,弟子没有想到事情会……” 说到这里,顾云浩却是有些说不下去了,最后慢慢地沉默了下来。 他却是没有想到,新政之事施展开了之后,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 虽然知道此事必然是困难重重,但顾云浩从没想过,会因着自己的新政之策,反而影响到自己师祖的地位。 新政乃是他此生所愿,而师祖却又是他尊敬爱戴之人。 顾云浩只觉此时心中五味俱全,一种说不出的焦虑困苦之感随之在心中弥散。 吏部尚书邓仕建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他此刻也是能料到一二。 要知道孙惟德只有一子,早年却因病去世,留下唯一一个孙子,现在却还年岁不大,而且又是个散漫的性子,不预备踏入官场。 而孙惟德虽然门生故吏颇多,但真正重视的弟子,只有淮安江程云一人。 但这江程云却是个无心入京争权夺利之人。 因此,孙惟德虽然身为右相,在朝中权势不小,但实际上其实并无什么后继之人。若是孙惟德年老还乡,右相一派群龙无首,那么原本作为吏部尚书的邓仕建,必然会全盘接受孙惟德在朝中的势力,成为右相一派的领头人物。 毕竟邓仕建原本就是右相一党的关键人物,不仅身居高位,还入了阁,是内阁九位大佬之一。此外,又有一个为一方大员的兄弟。 如此,是极为有可能更进一步的。 但是顾云浩的出现,却是打破了邓仕建原本的设想。 即便江程云无心争权,但孙惟德却是极为看重顾云浩,甚至亲自为他举行冠礼。 孙惟德虽然现在已经年纪不小,但身体康健,轮到告老还乡还有好些年的时光,说不定这些年里面会有些变故,以至于让邓仕建有些坐不住了。 顾云浩猜到邓仕建的心思,而孙惟德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此事虽然有些棘手,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吃了口茶,孙惟德平静地道:“季铭他是个有心思的人,但此事上,总归还是有些着急了。” “老夫立于朝堂数十载,这些年来,不仅是他季铭,就连杜允文跟陶明哲,都巴望着老夫倒下,他们好更进一步,何惧于此?” 孙惟德说这话时,虽然一如往常般的语气,但顾云浩却是觉得,此刻的师祖,仿佛有种说不出的豪情和傲气。 对于孙惟德的话,顾云浩自然是深信不疑。 不仅是因为孙惟德乃是他的师祖,是他敬重之人,也是因为他相信,孙惟德有那个实力。 要知道,孙惟德乃是与顺德十四年官拜右相,到了今日,已经是将近二十年了。 二十年的为相生涯,即便在当初的夺嫡之争中,仍能不站队的全身而退,其心机手段,自然是非同一般。 即便现在季铭得了元化帝的支持,有机会内阁拜相,但是顾云浩却深信,对于今天这样的局面,他的师祖孙惟德并非是毫无准备。 而且,元化帝即便有心要扶植季铭,也断然不会公开与师祖为难。 毕竟师祖乃是右相,门下之人也是不少。 难道左相惹不得,右相就是好惹的? 顾云浩承认,直到这一刻,他方才真的领悟‘党派’的意义所在。 “景源,可别忘了最初你刚入仕之时,老夫与你说的话。” 这时,却又听见孙惟德双目炯然地看了过来,说道。 闻言,顾云浩思及以往,只觉当初师祖的话犹然在耳。 不错,在他刚入翰林院当差之时,孙惟德便与他提及过季家跟季铭。 虽然师祖并不在意他跟季航的交往,但却是再三嘱咐,要他时刻小心季铭,莫要一时不慎,被季家当枪使。 而现在,他却是调任到了户部。 而户部不仅是要推行税改,更是在季铭的把持之下。 难道…… 他先前所做之事有什么不妥? 想到这里,顾云浩心里一紧,遂急忙问道:“师祖,可是弟子做错了什么?” 然而孙惟德却是摇了摇头,笑道:“你之前于钱卓然建言的丈量之法,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为官一年,你也却是有了不少长进,知道借力旁人了,此事确实是钱卓然出面更好。” 说到这里,孙惟德面带赞色地看了顾云浩一眼,继续说道:“钱卓然此人虽然与季家交情不浅,但钱家总归是大家,钱卓然也并非是个甘于人下的,此事经由钱卓然出面,想必季铭心中也未必会满意。” 听了这话,顾云浩微微一愣。 他当初像钱卓然建言丈量之法,其实只是觉得他先前殿试一文,已经是惹得众人关注,更是为守旧派所不满,现在实在没必有必要再引起旁人的注意。 毕竟丈量之法,那是必然会损及守旧派的利益的,就算是为了不给师祖跟老师找麻烦,他也是不愿再当‘靶子’了。 故此,顾云浩索性直接建言钱卓然,将这个功劳推到钱卓然身上。一则是因为钱卓然本就在户部分管田地之事,二则也是知晓钱卓然乃是个贪功之人。 若是知晓了此法,钱卓然上奏之后,必然是独占这一功劳,并不会提及他顾云浩的名字。 考量了那么多,但顾云浩唯独没有想到,要借着这件事来离间季铭与钱卓然。 毕竟在他看来,新政税改之事为大,个人恩怨为小。 而且钱家跟季家乃是姻亲,应是共荣共辱,实在是应该不至于能被离间得到。 听闻孙惟德的话,顾云浩更是叹服不已。 师祖不愧是号称‘老狐狸’的右相,看得比他通透的多了去了。 第159章 第159章:该动手 论及季铭之时, 孙惟德虽是不忿, 然而却自有一种成竹在胸之感。 顾云浩知晓这位师祖不是寻常之人,估摸着他心中对着季铭拜相之事早已有了应对之策,便也稍微放下心来。 毕竟新政之事乃是他首先提出来的, 现在季铭身为新政总裁, 若是元化帝因着新政, 将季铭推上了右相的位置,从而挤掉了他的师祖孙惟德。 那对于顾云浩来说, 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 “师祖, 弟子今日来此, 其实乃是有一事, 尚且拿不定主意,想向师祖请教。” 一一应下孙惟德的嘱咐,答应了要小心季家的人之后, 顾云浩有谈及今天的来意。 “哦?何事?”孙惟德问。 深吸一口气,顾云浩正色道:“师祖,您可曾记得,之前学生提及过跟礼部左侍郎徐景之间的纠葛?” “恩,记得,如何了, 可是徐景那边有什么动向?” 孙惟德点了点头, 又叹息一声, 说道:“景源, 你这孩子虽然胸有丘壑, 亦是个有情义的,但既然入了仕,有的时候,便不可太过意气用事,有情义固然是好,然却不可被所谓的情义束缚住了手脚。” 说到这里,孙惟德放下手中的茶碗,双目炯然地看着顾云浩,只见顾云浩并不言语,只垂着头,默默不语。 “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如今因着新政之事,杜允文的位置极为微妙,你又何苦这个时候往上面撞?” 见着顾云浩沉默不语,孙惟德只当他是心有不甘,遂继续说道:“你如今已入仕为官,即便那徐景当初行事张狂损及了你们书院,但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官场之上,利益大于一切,若是利益相合,即便是仇人亦可以结盟,更何况是为着一个已经损毁的书院?” 言及至此,孙惟德不禁摇了摇头。 这个顾景源,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些事情上总是有一股子拗劲。 如此下去,在这官场宦海之中,又怎么能安然自处呢? 还真是跟他那臭脾气的老师一个样子。 看着眼前的顾云浩,孙惟德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得意弟子江程云,随即虽然眼中带着几分肃然之色,但心中却是自有一种欣赏之感。 也罢了,程云的弟子,可不是跟他一个性子。 若这孩子果真与旁人一般,有那么多的算计,连最基本的是非曲直都不在意了,那自己还会这样喜爱这个顾云浩么? 这时候,孙惟德不禁释然一笑。 也正是因为顾云浩的这个性子,方才能让他如此欣赏吧? 毕竟…… 在这个名利场上,能如此坚守本心的人,已经是非常少见了。 即便是,他自己…… 不出孙惟德所料,顾云浩听着师祖的话,心中不住的反思,却是怎么也过不去那个坎。 将过去的事细细思量了一番,顾云浩沉默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师祖,陵江书院之事,弟子实在难以释怀。” “不论您老人家说弟子没用也好,嫌弃弟子小心眼也罢,此事在弟子心中憋了这么多年,确实是放不下。” 说到这里,顾云浩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陵江书院传承数百年,当年弟子懵懂之间,在书院读书,虽是觉得机会难得,但却并未多加珍惜,现今想来,总是遗憾颇多。” 当初他于院试一举夺魁,拜入江程云门下,而陵江书院,却是江程云让他去的。 虽然在书院读书并没有多少年,但里面的种种,却是让他终身难忘。 陵江书院。 那是一个真正读书的地方,上到书院的山长、讲郎,下到每一位书院的学生,那都是一心在做学问,只盼能有一日为国家百姓做些事情。 在书院读书的日子里,顾云浩只觉有一种读书人的‘魂’慢慢地在他心底滋长。 亦是因为这个,陵江书院之于他顾云浩,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而且,他亦是相信,不仅是于他而言,更是每个陵江学生,都会如此认为。 “当初徐景因着一己私利,借着洛省院试之事,坑害洛省提学,牵连我们书院山长。甚至借着此事,大耍威风,下令查封了我们书院。” 说到这里,顾云浩的气息也是有些乱了,道:“师祖,学生实在难以释怀,当初书院摘匾之时,弟子亦是在一旁看着,那种滋味……” 只见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竟是沉默了片刻,复又目色一闪,面带坚毅地道:“近些年来,弟子暗暗打探过徐景此人。此人不仅行事张狂,更是胆大妄为,坑害百姓之事做的不少。” “师祖,即便是不为了陵江书院,弟子亦是难以与此人相交言和。” 顾云浩双目直直地看向孙惟德,说道:“难道一个祸及百姓,又不忠君主之人,不该受到该有的惩罚么?那如此的话,公道何在?” 当然,顾云浩承认,这个世界上不公的事情有许多,如徐景一样祸及百姓的官员亦是不少。 因着对方乃是徐景,因着他们陵江书院,他才会如此关注。 但是随着知道的越来越多徐景所行之事,他也越是觉得徐景此人实在不可轻易放过,一来是为了他们书院,二来也是为了‘公道’二字。 孙惟德见他如此说,也是不好再劝,但心中也是好奇,到底那徐景到底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居然让顾云浩这个一向性子内敛之人如此沉不住气。 “且说说吧,徐景到底是在闽省做了什么?”孙惟德问道。 顾云浩如今在户部的闽省清吏司,徐景亦是闽省人。 现今户部那边正在全力推行税改,实行顾云浩建言的三地相易的丈量之法,如此一来,只怕许多世家瞒报田地之事,都是藏不住的。 孙惟德知道,自己的这位小徒孙是个实打实的新政派,几乎是将他自己的仕途和希望全部放在了新政之上。 如今户部的税赋改制,没有人比顾云浩更为关心和急切。 其实自顾云浩一提到徐景此人,孙惟德便猜到了,约摸是徐景在闽省那边做了什么瞒报田地的事情了吧。 只是现在,见着顾云浩如此愤懑的样子,孙惟德倒是有些好奇。 徐景之事到底是到了何种地步,居然能让这个小徒孙气急成这样,甚至连‘公道’二字都搬出来了。 “弟子曾经于御前提及过闽省有一八闽粮庄,乃是徐景的产业,只道是因着八闽粮庄生意大,与闽地各处粮食铺子都有往来,因而闽地粮价,徐景一句话便可升降数倍。” 说到这里,顾云浩顿了顿,似在平复自己的心情,随即又道:“然而弟子仍是大意了,直到今年年初,派了家中仆人巴九去了一趟闽省,方才知晓其中内情。” “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孙惟德挑了挑眉,问道。 八闽粮庄之事,孙惟德也是听到过一些风声的。 闽地虽然盘踞着不少名门世家,但孙惟德在闽地也是有些门生故吏的,因而也略微知晓一些那边的情况。 也是因着知晓闽省那边情况不妙,他才这般介意那季铭把顾云浩调任到闽省清吏司。 这分明就是那季铭见着闽省水深,想要借着顾云浩这个小徒孙,将他这个右相拉下水去嘛。 “这些日子,弟子一直在清理闽省的田地,按着立朝之初的记载,闽省共有田地一万一千余万亩,然而按着这几年的税入来论,闽省却是连仅有耕地五千余万亩的洛省都是不如了。” 说到这里,顾云浩目色一紧,说出了心中的猜测:“师祖,自建朝以来,我朝历代君主皆是鼓励农桑,闽省之地,也并无什么天灾人祸,且百姓新开垦的荒地不少,却是税入一年不如一年。以弟子所见,闽地之事,必然不小,瞒报田地数额,只怕是令人心惊。” “闽地世族颇多,你有何以认定,乃是因着徐景的缘故?” 听了顾云浩的话,孙惟德也是暗暗乍舌,他确实没想到闽省的情况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若真是因着徐景的缘故,那徐景此人,果真是可论为‘国蠹’也不为过。 “弟子让仆人扮作粮商,去暗暗查探了八闽粮庄的底细,方才得知,八闽粮庄,仅仅是徐景名下产业之一,另有一汇丰粮庄,亦是徐景的产业,这两大粮庄,几乎是控制了闽省及周围两省的粮价。” 顾云浩继续说道:“而且,这两日来,弟子在户部翻看闽省去年新呈上来的田地登记簿子,细查之后,发现不少问题,纷纷指向徐景。” “你预备如何行事?” 对于顾云浩的判断,孙惟德自然是相信的,但却也担心这个小徒孙太过年轻,还未经历过真正的官场倾轧,遂又道:“若是出手,便得一击即中才行,不可给人留下退路,否则后患无穷。” “弟子明白。” 顾云浩亦是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却是神色一正,说道:“师祖,季阁老既然对内阁的位置有了旁的心思,您是否也是要有所准备才好?” 闻言,孙惟德亦是目色一闪,款款地吃了口茶,方才出言。 “正当如此,季铭那老小子,最近也是太张扬了点。” 第160章 第160章:弹劾 这日, 适逢五日一次的大朝会。 虽然刚入夏不久,但天气却已经是燥热非常。 今年这个夏天, 暑热似乎比往年要严重许多。 太和殿乃是帝王将相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 自然是非同一般,早在入夏之后,殿内便放置了十二口彩瓷的大冰盆。 今日,这十多个冰盆皆是装好了冰块,另外每个冰盆处, 便有两个小黄门放风轮,为这大殿内降温。 开玩笑,这里站班的那可都是朝中正五品以上的文臣武将。 这里的人, 可谓是把控了整个华朝的权力和命脉, 所享受的待遇,自然也不是寻常可比的。 当然, 在太和殿外站班的官员们却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不仅没有冰可用,还得盯着日头站着。 本朝官员众多,因而定下制度,每每大朝会时, 正五品以上官员于太和殿内站班,而正六品以上官员于太和殿外站着。 虽然殿内官员的品阶分布较多, 但在于京中而言, 正五品以上的官员, 一共却是仅四百多人, 但六品官跟从五品的官员,却也是有将近五百人。 因而,即便这殿内站着数百人,但这太和殿外,亦是有不少人要顶着日头等散朝。 顾云浩调任户部之后,便自从六品官员升到了从五品。 因着官阶的变化,他自然也是要参加大朝会的。 此刻已经快到巳正时分了,整个太和殿在烈阳的照射下,温度也开始慢慢地升了上来。 一般而言,大朝会之时,基本都是走个程序,群臣基本都是讲奏折提前递交了内阁,朝会之时,若无什么重要之事,官员是很少奏本言事的。基本上都是含糊一会,再由皇帝发言训话一番,便直接散朝。 可以这么说,大朝会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处理政务,而是相当于一个定期的仪式,是为了彰显帝王威严,体现君臣之礼的一个方式罢了。 真正以处理政务为目的,却乃是只得各部门正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内阁大佬们参与的小朝会。 对于此,顾云浩觉得还是比较人性化的。 特别是对于他们这些官阶较低的人来说,真的是求之不得。 要知道朝会之时,那基本都是元化帝跟那些大佬们的对话商议,一般的寻常官员是根本没机会说话的,更何况他们这些正五品以下,只得在殿外露天站班的官员们了。 殿外站班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须知只要是大朝会,他们都得规规矩矩地立在太和殿外。 天气好还则罢了,若是遇上雨天,也只得傻乎乎的站在那里淋雨了。 因而,每每大朝会,对于这些低阶官员来说,并非是什么好事,反而更似一种煎熬。 当然,如今天这样炎热的天气,那自然都是在盼着早些散朝了。 只是今日的顾云浩,却是与旁人有着不一样的心思。 此刻,顾云浩抬首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烈日,虽然面色一如往常般平静,但衣袖中的双手,却已经是早早的便紧握成拳。 他的额上已经汗水涔涔,官帽的帽沿处,已经带着几分湿润之感。 现在的他,心里是焦急的紧。 这般久还未散朝,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也不知殿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太和殿内。 元化帝萧穆言靠坐在龙椅之上,看着殿内的一应文武官员,心中却是升起一股烦闷之意。 近些日子以来,新政之事一直是放在他的心上。 但是随着新税法推行的这些日子来看,元化帝却是有些失望了。 虽然各地人口清理之事颇为顺利,但税改最根本的田地,却是到现在都还有许多地方理不清楚。 特别是闽地、淮江流域及蜀地等田地肥沃、盛产粮食的地方,即便是用上了户部新建言的易地丈量之法,却还是有些不对劲。 不仅是田地数量与每年的税入对不上,就连当地的田地登记薄也与开国之初的记载有些对不上号。 身为帝王,萧穆言自小便接触这些朝政,当然一眼便看出了这其中的缘由。 多半是一些豪强权贵以势压人,即便是在朝廷处置了王守明之后,仍是不以为意,继续动用手里的权势,压迫地方官员,为其瞒报田地产业。 在这个时候,仍然能让地方官员为其隐瞒,可见这些人的权势滔天,必然是朝中掌权的重要人物。 萧穆言冷冷地扫了一眼立在前排的正三品官员们,心中只觉气闷不已。 这些人实在可恶! 受皇家天恩,得以手握大权,如今在朝廷如此高压之下,非但不收敛不收手,反而动用手中的权力,继续与朝廷对着干。 作为帝王,萧穆言自然是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 毕竟,严格来说,那些无视朝廷法度政令之人,其实也算是在挑衅他身为帝王的威严了。 若按着自己的情绪来说,萧穆言真是恨不得直接下令都察院跟刑部彻查这些事情,将闽地跟淮江流域,以及蜀地这些破事查个底掉,直接将那些胆敢无视朝廷政令的人都‘咔嚓’一刀给砍咯。 但于理智上,萧穆言却知道此事并不能如此办。 在有了湘省王守明一案的警示之后,仍然还敢瞒报田地,必然不是一般的人物。 那必定是守旧派中的实权人物。 若真的是彻查了,只怕牵连的人不少,假使都处置的话,说不定便会引起守旧派对新政的抵制。 对于这事,元化帝早已私下与季铭商议过。 两人皆是认为,在如今这个阶段,对于守旧派,还是需得尽量安抚才是。 若真是有的人行为过分,但也是不可波及太广,只需杀鸡儆猴便可。 不过虽然心中有了决断,但是在今日问及户部税改之事,进度却是与他的预期有很大的差距,这实在是让他难以压下心中的怒火。 “陛下,微臣有一事禀奏。” 因为心中不悦,萧穆言训斥了户部一番,偶尔又对着群臣发了一通脾气,正准备起身散朝,这时却见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陈元华出列道。 都察院乃是一个正二品的机构,都察院的官员大多都是御史言官,其任务便是监察纠劾百官。 本朝广开言路,这些御史们历来胆子大,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地方官吏,只要不遵法度,御史们想来直接开口就是怼。 而这个左副都御史陈元华,乃是正三品官员,是都察院的大佬之一,自然更是没什么顾忌,当下便将一奏本递呈了上去,随后俯身下拜。 “启奏吾皇,都察院近来查知,礼部左侍郎徐景,勾连朋党。威迫地方官员,大量瞒报田地,逃避朝廷税赋,闽地之田,十之有六,皆乃为徐景所有。” 说到这里,陈元华目色一紧,继续道:“徐景通过名下两大粮庄,从而操控闽江数省粮价,于每年青黄不接之时,翻倍抬升粮价,从而造成数百万百姓生活困顿,典卖家产买粮。” “此外,微臣亦是闻言,徐景借由礼部左侍郎之职,不仅于各省乡试之时从中渔利,还大胆泄露会试考题,从而收受贿赂,操控会试取士,如此胆大妄为,无视朝廷法度之人,还望陛下下令彻查。” 此时,萧穆言已经拿到了陈元华的奏折,当下一边听着陈元华的奏言,一边翻看手中的奏折。 待陈元华言毕,萧穆言方才粗略的看到奏折的第二页。 虽然只看了两页,但萧穆言眼中便已是一片冰冷。 这个徐景…… 在即位之前,萧穆言是认识徐景的,甚至当初他被下派至淮安查看水患之事,还是徐景随行的。 虽然知道徐景胆大张狂,但萧穆言却是没有想到会张狂到这个地步…… 闽地之事,与其说徐景是个贪官,倒不如说是个国蠹,这简直是在吸朝廷的血,扒百姓的髓啊。 好大的气魄,一句话便令闽江数省粮价翻倍么? 如此坑害百姓,只为自己赚得飘满钵满,以至于数百万的百姓都是家无外借之资、顿无隔夜之粮,甚至几乎有小半年的时间都得挨饿。 即便是外地粮商入境,亦是运用权势拉拢的拉拢,驱逐的驱逐。 如此行径,与圈养掠夺百姓,又有何区别。 更是令萧穆言在意的是,这个徐景,居然还敢在科举之事上动手脚! 科举,那可是朝廷立身之本,即便是身为帝王,在这件事情上,那都得严肃以待。 然而,这徐景竟然是将科举当作了他敛财的手段和机会。 实在是可恶至极! 萧穆言心中愤怒至极,放下手中的奏折,双目如刀一般扫了一眼殿内群臣,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左侧的徐景。 此时,只见陈云华复又拜下身去,语气诚挚地道:“陛下,闽地近年来税入一年少似一年,而百姓却一年难似一年,如此大胆国蠹,实在难容于世。” “再则,科举之事不容有半点差错,徐景身为礼部左侍郎,本该为典范才是,然而此人不知感念圣恩,反而借此敛财,若是不予彻查,又如何让天下文人士子信服。” 听闻陈云华的话,萧穆言却是皱了皱眉。 第161章 第161章:顾忌 在田地之事上, 萧穆言本对守旧派的行径心存不满,在听闻陈云华的弹劾之后,心中更是恼怒非常。 但身为帝王, 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反而自己的喜怒哀乐,却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徐景如此行事,元化帝亦是觉得实在一刀砍了方才得以泄愤。 不过,在此时此刻,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在这件事情上多作纠缠。 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若是动了徐景,是否会引起杜允文的反心? 新政才刚刚开始,税改之事若是不能顺利推进下去,那么今后诸事都是一纸空谈, 是无法真的实现的。 处置徐景,说不好会引起杜允文的不满, 令守旧派们更加抵制新政。 但若是不处置,徐景此人行事如此张狂,在税改之时,都可以仍是无视朝廷政策,在闽地生出那些事端,如此若是守旧派诸人都是效仿徐景, 那么更是不利于税改新政的。 毕竟, 现在已经昭告天下, 开始税改,若是税赋改制的并不彻底,那么即便顺利完成了,其实效作用也是有限的。 而且,元化帝心里清楚,在税改之后,还有兵事、商业、边贸、航海、官学等一系列改革,若是让守旧派在此次税改之中钻了空子,那么后面的一系列变革,都只怕不妙了。 在陈云华一奏本弹劾徐景开始,他便已经在思量此事。 “徐景,你又如何说?” 良久,元化帝萧穆言方才出言,却是直接看向了立在殿内的徐景。 徐景此时更是巴不得这一声,忙出列跪拜喊冤:“吾皇圣明,微臣实在是冤枉啊。” “陈御史所言之事,臣实不敢认,那八闽粮庄乃是微臣堂兄的产业,与微臣并无什么干系,而那汇丰粮庄,微臣却是连这名字都没听过。” 说到这里,徐景眼珠一转,随即又道:“自为官之后,微臣已有十多年未曾回过闽省家乡,且这些年皆是在礼部任职,闽地的田地粮价之事,臣也是今日方才听闻。还望陛下明鉴。” “呵,徐大人说的好轻巧。” 这时,却又是见那陈云华冷冷一笑,说道:“闽地数百万老百姓的血汗钱尽数进了你徐大人的腰包,你如今仅仅是轻飘飘的一句‘不知情’,便想撇清关系,徐侍郎莫不是要将旁人都当作傻子不成?” 说到这里,陈云华也不理徐景,直接向元化帝谏言道:“圣上,微臣认为,应当即刻令刑部会同大理寺细查此事,还百姓一个公道。” “至于徐大人于科举之事上的舞弊行径,更是其心当诛——” 陈云华的话才说到这里,徐景便连忙接了过去,说道:“陛下,臣在礼部为官多年,这些年来,每逢科考之时,皆是处处小心,生恐出什么岔子,绝无舞弊之事,陈御史道听途言,诬蔑微臣,还望陛下做主。” 听了徐景这一番辩白,萧穆言仍是面色不动。 对于徐景此人,其实萧穆言亦是有自己的判断,再加上陈云华在都察院为官多年,一向做事稳妥谨慎,并不会拿着御史的身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便随意弹劾诬蔑他人。 因而,其实自从陈云华奏言之后,萧穆言心里便是清楚的。 此次都察院弹劾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只是虽然知道,但萧穆言心中还是有些犹疑。 左相…… 斜眼瞟了一下立在殿中的左相杜允文,萧穆言皱了皱眉,随即又扫了一眼神情各异的内阁的一众阁臣,目光最后落在季铭身上。 只见季铭此刻亦是蹙眉立着,似乎也有些诧异的样子。 看样子,徐景此事,倒并非是季铭捅出去的。 毕竟现在季铭身处高位,权势日盛,但也招人嫉恨,实在没必要再去抓着徐景不放,从而开罪左相。 思量一番,元化帝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右相孙惟德的身上。 难道此事是孙惟德的手笔? 倒是有可能,毕竟都察院一向乃是由孙惟德这个右相分管。 …… “陛下,徐景如此,不但有失仁义,更是无君无国之行径,此人实在该死,微臣以为,此风不可长,必当严惩才是。” 此时,却是又见工部一郎中出列奏言道。 “臣附议。” “臣附议。” “陛下,如此卑劣龌龊之人,微臣实在羞于与其同朝为官,还望陛下严惩。” …… 此时,只见殿中官员亦是开始有官员出言附议道。 见此情状,萧穆言不由眯了眯眼。 这个孙惟德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近些日子,朝中上下有人传言,说是季铭将接任右相之职,这孙惟德有些坐不住了? 但是即便坐不住,也是没必要在此时拿住徐景,与左相杜允文过不去啊。 见着殿内不少官员开始纷纷建言要处置严惩徐景,左相杜允文此刻亦是坐不住了,即刻便目色一凛,随即向一官员点了点头。 那官员本是左相一党,见着杜允文示意,当下便心思一横,随即上前跪拜道:“陛下,微臣以为陈御史所言不可采信。徐侍郎多年未曾归乡,对族中所知不多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科考亦是,都是过去已久,哪里又算得真?陈御史所言会试泄题一事,太上皇金口玉言,言及徐侍郎并未有过泄题,甚至对徐侍郎称赞了一番,如今陈御史如此说,难道是在怀疑太上皇的英明?” 不得不说,这位官员的话简直说在了点子上的,可以称之为能言巧辩了。 不错,当时顺德三十年的春闱,曾有传言说是身为主考官的徐景泄题,一时间士子闹的甚至惊动了整个朝野。 不过当初都传言顺德帝龙体违和,几位皇子斗的厉害,虽然顺德帝下令三司会审此事,但却又没过两天,就亲自为徐景正名,言及会试并无泄题之事。 眼下左相等人拿着太上皇此事来堵都察院的嘴,实在是不要太好用。 毕竟顺德帝那可是太上皇,即便是现在退位了,但余威仍在,甚至朝中许多时候都是靠这位太上皇镇着的。 萧穆言身为新帝,又是顺德帝的儿子,很显然是不能质疑他那皇帝爹的决定。 因而,即便徐景就是在科考上动了手脚,元化帝都不得将此事拿到台面上来说,更是不能因此治了徐景的罪。 陈元华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弹劾徐景之时,主要都是在说徐景在闽地所行之事,对于科考舞弊,只是简单带过罢了。 这科考舞弊虽然不能作为拿下徐景的理由,但却不能不说,毕竟这乃是实情,而且谈及科考之事,不过是为了激发元化帝的怒意而已。 但是,眼下见左相一派率先将太上皇捧了出来,陈云华自然也是早有准备地道:“陛下,微臣实在不敢质疑太上皇,还望陛下明鉴。只是徐景此人,所犯之罪令人瞠目,实在是不该再容于世。” “陛下,微臣以为,徐侍郎好歹为我朝尽忠多年,若是因着陈御史几句话,便轻易怀疑问罪,实在是只怕伤了忠臣之心。” “正是如此,还望陛下三思。” “臣附议。” “臣附议。” 此时,左相一党的官员得了杜允文示意,当下亦是出列为徐景说话。 因着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众人都是急切的很。 “圣上,徐大人为人老成,臣相信他的人品。” 此时,亦是有一种守旧派的勋贵们开始出言了。 “可不是,虽然都察院纠劾百官,但总有一些疏漏,也总有一些人喜欢捕风捉影。臣以为,还是莫要冤枉好人才好。” “正是,陛下还望三思。” “御史们就是小题大做。” …… “各位大人请慎言!” 听闻这些勋贵守旧派的官员越说越不像话,此时一直沉默着立在旁边的右相孙惟德,终于是开口了。 要知道都察院乃是由他分管,如今这些勋贵世族你一言我一句的,竟是开始质疑都察院,只差没有指着都察院的脑门上骂了。 此时,孙惟德自然是要开口说话的。 “都察院行事自有其道理,且本朝□□圣谕‘言官无罪’,难道尔等是将□□之言当作耳旁风了不成?” 说到这里,孙惟德又是借着向元化帝建言道:“陛下,微臣以为,徐侍郎此时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倒不如再合计合计?” 闻言,萧穆言也是觉得这个孙惟德还是颇为知趣的。 只是出于自己心里的考量,元化帝还是只得转身看向杜允,道:“杜爱卿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陛下!臣惶恐。” 杜允文忙俯身行礼,随即忙道:“徐侍郎乃是微臣女婿,于此一事上,为了公允而言,臣自当避嫌,请圣上恕罪。” 说到这里,杜允文又是顿了顿,继续说道:“吾皇圣明,微臣相信皇上不会冤枉了谁。” 见着杜允文这边问不出个什么,元化帝索性将目光放在了季铭身上。 “季爱卿,这徐景虽然乃是礼部尚书,但陈爱卿所奏之事,皆是关系到户部税改之事,如今爱卿为税改之事总裁,此事爱卿以为如何?” 听到元化帝点名点到自己,季铭闭了闭眼,随后面色复杂的睁开双目。 果真还是来了…… 第162章 第162章:背锅侠 自打一听到都察院弹劾徐景, 季铭便开始思量此事。 越是想,越是觉得奇怪。 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跟左相等人过不去呢? 要知道杜允文如今虽然算不上如日中天,但因着拉拢一众世族勋贵,现在于朝中说话也很是有几分力度。 特别是现在新政开始,为了避免逼急了一众守旧派, 元化帝近来也对杜允文等人颇为宽和。 只待孙惟德出言之后,季铭心中却是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为官多年, 季铭此刻却是有一种直觉, 只好像徐景之事,好似并非是仅仅是针对左相等人那般简单。 要知道, 都察院里面, 十有八九的官员,那可都是孙惟德的人。 在被元化帝点名之后,季铭更是心里一突。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孙惟德。 徐景所犯之事, 却是好死不死的乃是瞒报田地, 而他们目前户部税改,为首之事便是清理丈量全国田地。 他季铭身为新政总裁, 对税改一事,自然是应当冲在最前面。 前些日子,湘省才出了个王守明一案。 朝中一众新政派官员皆是义愤填膺,纷纷出言奏本元化帝, 须得严惩此事。 季铭当时亦是建议严惩。 毕竟眼下新政才开始不久, 为了震慑住地方官员和朝中的守旧派, 是很有必要严惩王守明来杀鸡儆猴的。 最后, 在季铭等一众官员的声讨之下,元化帝果然下令严惩了湘省的贿赂瞒报之事。 但是却是没有想到,此事才过去几日,却是又出了个徐景之事。 而且,徐景所犯之事,简直可以说是令人发指,相比之下,那湘省的王守明,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但是徐景虽然没有入阁,乃是礼部的正三品侍郎,但其身份却极为特殊。 左相杜允文的东床爱婿。 近来这段时间,季铭也是心里清楚,或许在不久之后,他便要再进一步,提拔为宰相。 但是对于朝中的局势,他更是看在眼里。 目前的左相杜允文,绝对是个不可轻易招惹的人物。 因而,即便元化帝曾有意无意的私下透露将让他更进一步之时,季铭也从未打过左相这个位置的主意。 甚至对于季铭来说,此时的杜允文,却还是他想要极力拉拢,已经和平共处之人。 毕竟内阁三宰相之位并无空缺,他季铭若是想要官拜宰相,是必然要挤掉一个人的。 既然被挤掉这个人肯定不可能是杜允文,那么便要极力搞好关系才是,否则,一起开罪三位宰相,他季铭即便是元化一朝的新贵,也是不敢如此做的。 但是眼下徐景犯事,被都察院突然在大朝会之时弹劾,这确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即便是不想开罪杜允文,但季铭好歹是新政的总裁。 前些日子那般主张严惩湘省王守明一案中的涉事官员,现在面对徐景之事,他又怎么能突然改变立场呢? 一则,身为户部的尚书,税改之事才是季铭眼下最为看重的。 可以说,若是税改成功,他季铭自然摇身一变成为当朝权相,直接成为元化帝之下的第二人。 若是此时他出言为徐景说话,那么守旧派的一众官员不仅不会将他季铭看在眼里,就是新政之事,也不会多去在意。 毕竟凡事有一便有二,有了个徐景做例子,那些手握权势的勋贵世族,又岂能甘心因着新政损及自身利益。 新政一旦失败,那么守旧派反扑回来清算新政派官员的话,他身为新政的主持者,自然是第一个遭殃。 而到了那时,只怕元化帝也是失望的紧,多半不会回护与他。 就算是为了新政的顺利推行,即便心中不愿得罪杜允文,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再则来说,季铭在朝为官多年,亦是有自己的追随者。 前面有了个王守明作例子,但现在若是因着犯事的乃是徐景,便突然改变立场,那朝中上下,以及儒林士子又如何评价此事呢 多半会说季铭欺软怕硬,捧高踩低。一见着徐景跟杜允文,便摇摆不定,曲意迎奉。 如此一来,即便侥幸顺利税改新政了,但也失了自己的气度,就是权倾朝野,也终归是没了名声,为天下人唾弃。 再则来说,他如今为元化帝亲任的新政总裁。 在对待内阁三位宰相的态度上,季铭存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小心思。 但这些事情却是不足为外人道,虽然元化帝已经有意让他为相,但这许与不许,都还得看他自己的表现。 现在一切都还没有个定数,若是让元化帝看出他存有争权之心,甚至明里暗里想要跟杜允文搭上线,从而为今后的内阁为相之路开道,那绝对是极为不智的表现。 元化帝乃是才即位不久的新帝,手下可用之人不多,又厌恶杜允文、陶明哲等人党同伐异,方才启用了季铭主持新政,即便要提拔季铭拜相,也是为了打破如今内阁三位宰相把控朝政的局面,可绝对不是单纯的相让季铭大权独揽。 这个世上,不论是哪个君王,都是喜欢的纯臣。 若是在此时他出言为徐景说话,是极有可能引起元化帝的不满。 即便是元化帝自己内心也不想多在此事之上纠结,但也不代表作为帝王的他,愿意看着手下重用的新政派大臣,与守旧派的杜允文眉来眼去,从而为自己留什么退路。 心里想明白这些,季铭忍不住暗暗骂孙惟德。 真是个老祸害! 虽然心里实在是不愿意得罪杜允文,但这些也只得放在心底,季铭看了一眼孙惟德。 这个老狐狸果真是狡猾,不过是朝中近日有人提及他将登相位的消息,这孙惟德便在今日来上这么一出。 此时,季铭不由暗暗后悔。 前些日子还是不该将事情做得那么明显,不仅收效甚微,反而还引起了这只老狐狸的警惕。 思及至此,季铭不由蹙眉斜了眼另一侧的吏部尚书邓仕建。 这邓仕建原也是聪明人,怎么突然这般沉不住气了。 虽然心中五味俱全,但季铭面上丝毫不显,在元化帝问话之后,不过思忖了片刻,便神色一正,掷地有声地道:“禀陛下,以臣所见,只有定规矩、明法度,方才得以享长久。” “我朝历代法度严明,上至皇家天子,下至黎明百姓,皆是从法行事。如此以传万世基业,教寰宇黔首。” 说到这里,季铭更是义正言辞,神色凛然地俯身下拜道:“陛下!法度乃是国之根本,决不可违。都察院所奏之事必当细查才可,臣以为当三司会审,若徐景果真滥用权柄,祸及闽江数百万百姓,必当严惩不怠。否则,天下公理何在?我朝法度何在?陛下龙威何在?” 季铭一番慷慨激昂地言辞引得殿中不少官员赞叹不已。 不少不明就里的低阶官员纷纷满怀敬意地看向季铭。 好一个忠肝义胆的季阁老! 徐景那可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啊,没见着方才右相孙惟德回话都掂量了几分,开始回避了么。 却是这季阁老二话不说,直接要按着法度三司会审徐景,这就是挽起袖子跟左相正面刚啊。 季阁老真是以天下先的正直贤臣啊。 那些官员们却是不晓得,他们眼里敬佩不已的季铭季阁老,此刻心底正在一面吐血,一面暗骂孙惟德。 “季爱卿所言不错。” 这时,元化帝萧穆言也有了决断,当下唤了一声:“刑部。” 刑部尚书杨海生立马出列回话:“微臣在。” “徐景之事交由你主持,一应事宜皆需查清禀明于朕。大理寺、都察院亦要全力配合,凡是涉及此事的官员商户,一应严惩不怠!” 待元化帝下令之后,刑部尚书杨海生,以及大理寺卿及都察院皆是俯身领命道:“是。微臣遵旨。” “朕倒要看看,严惩之下,还有何人敢轻视国之法度!” 随着元化帝那带着三分怒意的声音响起,殿内官员们皆是行礼山呼道:“吾皇圣明。” 这时,徐景已经是完全瘫在了地上。 他万万没想到,会这么轻易的就栽倒在了旁人手中。 想当年,他乡试、会试联捷,殿试之后,更是取中第四名的传胪,随后迎娶当时的工部尚书杜允文嫡女,一时间那可谓是人人称羡。 初入官场,徐景亦是意气风发,想要干出一番事业。 但随着手中的权柄越来越大,且又有着杜允文这个岳丈,周围奉承之人越来越多,徐景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这么多年以来,他行事一向张狂,但因着左相一党的权势,却是没有人敢指摘半句。 原本,在徐景以为,即便是有朝一日,他大厦倾覆,也必得是搅动的朝局风起云涌,最后方才被皇帝下令处置。 然而却是千算万算,仍然是没有料到,他弄权半世,最后仅仅是因着都察院上折弹劾之后,由着季铭两句话,便这样被元化帝下令革职查办了。 直到这一瞬间,徐景只觉恍然大悟。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是因着自己的本事才爬到如此地位,也极力想要摆脱岳父杜允文的阴影,不想让人觉得他乃是依靠裙带关系,方才有今日的成就。 原来,在别人眼中,他仍然不过乃是‘左相女婿’,而非他自己——徐景。 悲凉地闭上双目,他已经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声音,脑海中不停地回想这么些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 闽江几省的数百万百姓么? 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啊…… 此时,在一切皆成泡影之后,徐景心中还是有些懊悔。 他确实罪该万死,但他的无奈,也只得往自己的肚子里咽。 若是当初没有贪图捷径,没有为权势蒙了心智,没有成为杜允文的女婿…… 那是否能够坚持本心? 或许能,或许不能,但此时,他已没有了力气去想那些。 在徐景思绪纷飞之际,季铭却是一颗心慢慢地往下沉。 季铭此刻能感受到殿内气氛的变化。 一众低阶的官员,特别是年轻官员,都是偶尔向他投去敬佩的目光。 季铭此刻心中暗苦,面上却也只得绷着。 转眼看向孙惟德,却见这位右相大人亦是转头看着他微微颔首,随即淡然一笑。 见状,季铭更是恼怒非常。 这个孙惟德!到了现在还这般姿态,果真是只老狐狸。 面无异色地盯了孙惟德一眼,季铭侧头不去看他。 这时只觉好似有人正看着他,那种感觉似芒刺在背,季铭心中一凛,转眼看去,却正是左相杜允文。 杜允文此刻面沉如水,双目尽是彻骨的寒冰一般。 季铭见着杜允文这般,心中更是无奈了。 看来这左相是要将徐景之事算在他的头上了…… 第163章 第163章:杜家 大朝会时,都察院突然弹劾礼部左侍郎徐景。 元化帝虽然一开始心中有些犹疑, 但最后当朝下令三司会审。 这件事来的太突然, 以至于朝中许多人都只觉措手不及。 不过, 经此一事后,不论是大小官员, 都是察觉到了元化帝的怒意。 看来这位年轻的帝王, 是打定心思要推行新税制的。 虽然是下令的三司会审,但徐景之事本就是都察院弹劾的, 对于都察院而言, 自然是不会自己打自己的嘴。 但是刑部跟大理寺又大多都是副相陶明哲的人。 因而,自打元化帝下令, 三司会审徐景, 其实朝中之人大多都认为徐景这次是要凉凉了。 毕竟陶明哲虽然如今权势不如顺德一朝, 但曾经也是牵扯了夺低之争, 当时甚至还是杜允文的最大的对手。 陶明哲跟杜允文两人在顺德一朝,可以说是斗了多年,是什么阴招损招都向对方用过, 早已是撕破了脸面的。 现在徐景落入刑部跟大理寺手中, 那便是等于落入陶明哲手里,又怎么可能还有脱罪的机会。 众人对此事议论纷纷,而杜允文更是心知肚明。 左相府内。 杜允文眉头紧蹙, 手里端着茶碗, 却还是没有心情喝茶, 最后将那茶碗复又放下。 “柔嘉, 别哭了,这也是他自己素日太张狂惹下的祸,为父此刻又能有什么办法。” 看着坐在一侧哭哭啼啼的女儿杜柔嘉,杜允文心中不免更是烦闷,叹息劝道。 杜柔嘉乃是杜允文的嫡女,当年待字闺中,因着在新科进士打马游街之时,一眼看上了当时风流倜傥的徐景,而后拒绝了与理国公府的亲事,如愿嫁给了徐景。 听闻徐景之事后,杜柔嘉心中大乱,匆匆回到娘家住着,想着能否让娘家出面救下徐景。 然后却是一连三日,都没有什么好消息。 “父亲,您一定要想想办法。” 听闻杜允文的话语中似有不耐之意,杜柔嘉哭的更是厉害了,当下便连忙说道:“夫君他虽是有千万个不好,但对女儿却是真心实意的,请您念在女儿的份上,救救他吧。” “愚昧!” 哪里晓得杜柔嘉的话才说出口,杜允文便很是恼怒地喝道:“活了这么多年,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当年为父便说过,那徐景乃是寻常寒门子弟出身,行事缺乏风度,透着一股子算计和小家子气。若是他那样的人一朝得势,必定张狂不已。” 说到这里,杜允文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怎奈你当时一意孤行,只言非那徐景不嫁,倒是不知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出了事,又来娘家哭哭啼啼,何苦来哉,这岂非是你自己找的?” 杜柔嘉万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父亲还重提当年的旧事。 她此刻心中急切,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直接开口说道:“父亲,当年之事虽是女儿一意孤行,夫君也是因着您老人家方才能平步青云,但这么些年了,他亦是尽心尽力的为您奔走献计,虽然女儿乃是妇道人家,不知朝中大事,但仍是知道,有许多事,也并非仅是夫君一人之力便可成事的。” “说到底,他走到今日这一步,落得这番田地,也并非仅仅是因为他自己。” 杜柔嘉虽然不是个知晓朝政的人,但身为杜允文的嫡女,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是要比寻常妇人强上许多。 她的夫君徐景,虽然乃是当朝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但在朝中,他身上最重要的一个标签,却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 因着乃是左相党的关键人物,徐景虽然一面享受着这个身份带来的权势和便利,但一方面也有不为旁人所知的困境。 毕竟有的事情,杜允文身为左相,是不方便亲自出面的,那么作为杜允文的女婿,徐景自然是要责无旁贷的冲在前面。 杜柔嘉是一个典型的传统妇人,与徐景夫妻共同生活近二十年,眼下看着丈夫处境危机,自然是没有顾忌那么多。 当下,见着父亲杜允文话里话外好似要撒手不管的样子,杜柔嘉急了,当下脱口而出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自从知道徐景出事之后,她便到了娘家。 这几日来,见着杜家上下虽然好似都在为丈夫之事奔走忙碌,但她却是能够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 如今独家与其说是在为徐景之事奔走,倒不如说是在忙着斩断徐景之事与杜家的牵扯。 一连三日,不论是她的弟弟还是父亲,都未曾表态要帮助徐景脱罪,眼看着杜家似要弃车保帅,舍弃徐景,她又怎么能不着急呢。 “柔嘉!” 很显然,杜柔嘉的话并不好听,简直是说到了杜允文的痛处,他一拍桌子,怒喝道:“你看看自己如今的样子,哪里还像我杜允文的女儿!” 自从徐景被元化帝当朝发落之后,杜允文便觉此事有些不妙。 眼下华朝上下都在推行新税制,以季铭为首的新政一派可谓是风光无限。 现在他牵扯着朝中守旧派的勋贵世家们,为了减少新政的阻力,或许目前元化帝还会给他几分面子,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新政之后,朝中必然又是另一番天地,到时候也不知还有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要知道季铭现在可是如日中天,就连右相孙惟德,那季铭都敢于去算计,谁能知晓季铭若是大权在握之时,能不能容得下自己? 对于元化帝的态度,杜允文从未抱有过期待。 毕竟他乃是曾经支持平王夺嫡的重要人物,即便元化帝到时候为了制衡季铭,平衡朝中权势,也自会扶持旁人,不会再选择他。 说句实在话,他、孙惟德、陶明哲这三个顺德一朝的宰相,也是权柄太大了,若是再掌权数年的话…… 每一个帝王都不愿自己的王座之下,还有一个集权于一身的臣子。 杜允文深谙权术之道,看着季铭勾连吏部尚书邓仕建,便察觉出季铭有意右相之位,也猜测元化帝有意分化孙惟德手中的权势。 眼下徐景多半是保不住的了,毕竟以朝会那天元化帝的态度,很明显这位年轻的帝王是预备拿着处置徐景来为新政开路立威。 若是他再去要一力护下徐景,实属不智。 而且,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成效。 但是面对自己的嫡出爱女,杜允文却又是有些心有不忍。 “柔嘉,你可知那徐景是犯了什么事?” 杜允文压下心中的烦闷,开始劝慰自己的女儿道:“他在闵地大肆圈占田地,借由族人的名义,广开粮庄,操控闵地几省粮价,致使无数百姓卖儿卖女,生活困顿,如此行径,落得今日下场,实在是罪有应得。” 听到这话,杜柔嘉也是有些震惊了。 她绝没想到她那平日里爽直温和的夫婿,居然会作出这样的事情。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杜柔嘉想到这个可能,随即连忙说道:“可是有人见着他身处高位,便想着诬陷坑害?父亲,你是知道他的,他纵然做事不够谨慎细致,但也不敢犯下这么大的错啊。” 听闻杜柔嘉这话,杜允文却是眉尖一跳,随即眯了眯眼。 不错,徐景虽然身为礼部左侍郎,但终究还只是一个正三品罢了。 即便是兼并或是瞒报土地,也不至于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更是不可能凭着他徐景一人的权势,就可令闽江流域的几个省都对此事视若不见,不敢插手。 毕竟各省的巡抚,那也都是正二品的大员。 他徐景即便再能耐,也是不可能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不仅圈占闵地无数良田,更是操控那几省的粮价。 徐景能成此事,虽然有借由自己这个左相岳父的权势,但内里之事,却是不能细究深查的。 思及至此,杜允文心中暗暗警惕,但面上却是一副气急的样子,怒喝道:“都察院所奏,还会有假不成?即便他是冤枉的,但三司会审之后,必然一切都将大白于天下,断然不会冤枉了他!” “可是父亲,他总归还是女儿的夫君,这么多年来,对待女儿也是不错的。”杜柔嘉哭道。 “糊涂!” 杜允文一拂衣袖,喝道:“你乃是我杜允文的女儿,他徐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也是不敢亏待你的!你好歹活了这么多年,却是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透。” 闻言,杜柔嘉眼神色一默,但随即却又是双目含泪地摇了摇头。 她自然是晓得的。 当初徐景少年成名,一举得中传胪,且人又生的风流倜傥,眉清目秀,经游街结束,便成了不少女子的春闺梦中人。 她本就生的极为寻常,既不是什么才华横溢之人,也算不得美貌。 若不是因着‘杜允文嫡女’的名头,徐景又如何能看得上自己? 虽然即便心里清楚,当初徐景娶她,是为了攀附上当时身为工部尚书的父亲杜允文,但她还是满怀期待的嫁了过去。 第164章 第164章:救不得 杜柔嘉并不是一个顶聪明的女人,甚至可以说是心思颇为单纯。 当年虽然知道徐景娶她乃是为了父亲杜允文的权势, 但她却也并不很是在意这个。 她本就相貌平平, 在风度翩翩的徐景面前, 甚至常有一种自卑之感。 谁哪知成亲之后,徐景待她很是温和, 夫妻也算得上是举案齐眉。 这么多年来, 他们就那样平淡的相处着,虽然感受不到丈夫浓烈的爱意, 但杜柔嘉已经是满足非常了。 特别是在她生了女儿徐依然之后, 徐景仍然是一如既往地对待她。 杜柔嘉跟徐景仅仅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徐依然。 正如京中之人听闻的一样, 徐景这个唯一的女儿徐依然, 确实是一名哑女。 而且, 或许是遗传了母亲的比较多, 徐依然与杜柔嘉一样,相貌都颇为寻常,算不得什么出众之人。 原本杜柔嘉在生下女儿之后, 久久不曾再有孕, 她心中也是惴惴的,只以为丈夫会借着此事纳妾。 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徐景怎么说也是一个男人, 且还是第一个出人头地之人, 面对家中长辈的期待以及族人的推崇, 他又如何不想再添一个子嗣, 以便承继家业呢? 杜柔嘉已经做好了有人分享丈夫的心理准备,但是徐景却并没有那么做,他们夫妻就这样守着唯一的女儿徐依然过了这么多年。 虽然徐景并未细细跟她说起内心的想法,对于为何没有纳妾生子的事业从未提及,但杜柔嘉却仍是认为那是徐景对她有情谊的缘故。 对于此,她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面对这样的夫君,她又是如何能不回护呢。 因而,即便晓得此事会让父亲跟娘家为难,在徐景出事之后,她还是第一时间便带着女儿杜依然回到了娘家,请求父亲杜允文出手相助。 只是在这个时候,她原本以为的丈夫对她的情谊,却是突然被父亲杜允文点破,杜柔嘉心中自然是沉闷的紧。 原来,她骗了自己这么多年…… 在此时此刻,她才觉察到,原来她心里一直都清楚,徐景对她有客套,有温和,有尊重,但唯独没有爱意。 不论是丈夫平时言行,还是这么多年来不纳妾不生庶子,其实都是因为她乃是杜允文的女儿。 心中酸楚非常,但杜柔嘉总归是舍不得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丈夫,还是双目含泪地道:“女儿只晓得他是依然的父亲,能不能——”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杜允文厉声打断:“他是依然的父亲,但也是致使闵地数百万老百姓饿肚子的罪魁祸首,我杜允文虽是你的父亲,是依然的外公,但也是当朝左相,自然当要以朝廷百姓为重。” 说到这里,杜允文又放柔了声音,说道:“孩子,为父晓得你难过,但徐景此事确实令人发指,为父既然为官掌权,又如何能因着他乃是自己的女婿,便偏私于他,弃天下百姓不顾?” “你是知道为父的,我之所以在朝为官数十年,并非是为了权柄,只不过是想凭一己之力,而见四海升平,百姓安居。如今徐景如此作为,祸害百姓,为父早已恨极,你却还不知国家大义,定要为父为其脱罪,如此不是逼迫为父么……” 杜允文面带沧桑地说着这些话,神态似有说不出的无奈,道不尽的感叹。 杜柔嘉本是一个内宅妇人,又因崇敬自己的父亲,遂对杜允文的话深信不疑。 看着父亲如此神态,杜柔嘉原本坚定了的心思,在此刻也动摇了。 不错,父亲乃是一朝权相,虽然地位崇高,但这么多年来,也是时时刻刻为着天下和百姓在忙碌。 眼下,她为了自己的夫君,如此求着父亲违背本心,去做那些包庇之事,父亲心里指不定多苦…… “父亲……我……” 杜柔嘉眼中饱含着悲楚,她想要救出自己的夫君,但也是不愿如此逼迫伤害自己的父亲。 亦 “姐姐,姐夫这件事,我们都不愿看到,父亲亦是如此。” 这时,杜允文的嫡子,杜柔嘉的亲弟弟——杜承嗣出言说道:“父亲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父亲为国为民操劳一生,徐景坑害了数百万的百姓,你让父亲如何能忍心,又怎么去救下姐夫?” “我……”杜柔嘉一时语塞,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罢了。嘉儿,等一会子,为父便去陶府一趟吧。” 这时,杜允文却是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此事牵连甚大,陛下也是龙颜大怒,即便为父去走这一趟,也不见得有多大的效果,这一点你须得明白。” “恩,女儿明白!” 杜柔嘉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也听说了,现在徐景面临着三司会审。 这事是都察院出面弹劾的,都察院那边的那条路是必然行不通的。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刑部跟大理寺了。 刚好大理寺跟刑部又都是副相陶明哲所分管,因而此刻却陶相府是最有用的。 应下之后,杜柔嘉苦涩地看向杜允文。 只见父亲早已须发花白,或许是因着这几日的事情没睡好,眼睛上还布着不少红色的血丝,整张脸既如印象中那般威严,却又带着几分英雄老矣的落寞和无奈。 想来是最近朝中局势不太平吧…… 还是夫君徐景之事牵累到了杜家,方才让父亲如此忧心? 杜柔嘉心中一酸。 若非是没有办法,她委实是不愿如此逼迫父亲。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一心为公,一生的热情与心思,那都是为了朝廷跟百姓,即便身为左相,也是不愿仗势弄权。如今临老了,她这个身为女儿的人却是去逼迫他做些违心之事…… “爹,女儿不孝,给您添麻烦了。” 想到这里,杜柔嘉更是鼻头一酸,低声哭泣道。 杜允文眉尖一挑,随即却是一叹,说道:“好了,此事不再说了,为父待会去见一见那陶明哲,你去后院照看依然吧。” 不错,徐依然跟李文旭成亲之后两年,总算是有了身孕。对此,徐家众人跟李文旭自然是欢喜的,但是才没高兴多久,却是徐景就出了事,徐依然担心父亲,自然是不能安心养胎的。 未免女儿心思过重,杜柔嘉便直接带着徐依然一起回到了杜家。 想起女儿肚子里的外孙,杜柔嘉更是五味俱全。 眼下丈夫已经出了事,女儿徐依然跟肚子里的外孙,便是她的全部希望。 “恩,女儿明白了。爹,女儿对不住您。” 应了一声之后,杜柔嘉留下这一句话,便不敢再去看父亲杜允文,而是匆匆离开去了后院。 这里杜允文见着女儿离开,不由蹙了蹙眉。 “爹,姐姐看着憔悴了不少。” 杜承嗣亦是叹息了一声,眼中带着几分担忧地道:“不知徐景此事一了,她能不能受得住。” 这时,却见杜允文早已收拾起了方才的神情,伸手去端起了茶碗。 他面上神情淡漠,眼中尽是坚毅之色,举止间也仍是带着三分闲适,与方才那个沉痛悲切慈父似乎判若两人,浑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当朝权相的气势。 这才是他——左相杜允文! “我杜允文的女儿,可以羸弱、可以柔和、也可以愚钝简单,但绝对不能不堪一击!” 杜允文端起茶碗,款款地吃了口茶,眯了眯眼,说道:“你这姐姐向来是个心思简单的,但为父也晓得,若是到了绝境,她亦是有一身的硬骨头,加上现在依然有孕,即便徐景那边有状况,你姐姐也逼着她自己振作起来的。” “爹,您说的是。” 杜承嗣赞同地点了点头,思及一事,仍是心中有些不忍,遂眼珠儿一转,试探地道:“皇上不过是下令三司查办,但终究还是不敢在这个时候跟勋贵世家们撕破脸吧?爹,姐夫之事,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么?总归闵地的那些事,也是为了——” “闵地的事,不论是为了什么,为了谁,都只能是他徐景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尤,你给我记清楚了!” 杜允文立即打断杜承嗣的话,声音中带着一丝凛冽地道:“眼下闵地那边的事已经摆到台面上来了!若是借着这一次将此事盖棺定论,那么今后若是有个万一,那又当如何?不仅我这个左相之位不保,就是我们杜家,也是免不了曹家灭族。” “眼下有人送来这个梯子,咱们若不抓紧时机将这件事摆平了,还犹豫作甚!” 杜允文眯了眯眼,眼中尽是一片冰冷,说道:“这次都察院弹劾徐景,恰巧又是为了闵地之事,可见这事是瞒不住的。皇上也必然对闵地那边极为不满,若是等皇上没了顾忌之时,再下令彻查,还不如现在便弃车保帅。” “只要三司会审之后,查出闵地之事皆数乃徐景所为,眼下这个节骨眼上,陛下想必也是不愿将事情闹得不可收场,十之八九会依着三司会审的结果了结此案。只要他金口一开,就此了解,那么今后便也不怕他再翻查此事了。” 闻言,杜承嗣也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错,身为帝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只要元化帝亲自过问此案,又下令处置了徐景,那么这件事便只能随之埋入黄土,若是再有人翻查,那便是质疑元化帝的圣明和决断。 但是姐姐…… 想到杜柔嘉那落寞的身影,杜承嗣不由心中一软,说道:“父亲,姐夫是真的救不得了么?” 第165章 第165章:当年会试 杜允文膝下子女不多,仅一子杜承嗣, 一女杜柔嘉。 姐弟都乃是杜夫人所出, 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是十分要好的。 杜承嗣虽然乃是杜允文的独子, 但终究不是一个读书的料子,被杜允文押着读了这么多年书, 也不过只取中了一个举人。 原本以杜家的权势, 杜承嗣是不必非得要取中进士,方才可以为官的。 要知道考中举人, 便可以等着补官。 虽然补官的大多是些贫瘠之地的芝麻小官, 但有杜允文这么一个左相的父亲,杜承嗣即便是补官入仕, 过不了几年便也能平步青云, 直接一步一步升上去。 但是杜允文早年涉入夺嫡之争, 不愿自己嫡子过早的为官, 以免被牵扯其中,遂不允准杜承嗣补官,反而是让杜承嗣继续在国子监读书。 直到眼见顺德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加上自己也愈发年老, 于顺德三十年的会试,杜允文方才允准自己的儿子杜承嗣下场。 那一年的会试,徐景乃是主考官。 杜承嗣虽然考的名次并不考前, 还也并未落到同进士里面去, 反而在一个相对比较不太显眼的位置。 对于身为左相独子的杜承嗣而言, 如此的名次, 方才是最好的。 毕竟于他而言,已经不需要取中前列,从而争取皇帝或是朝中权贵的欣赏,只需要有个资格可以参加翰林院的馆选便是了。 杜承嗣的学问并不算很好,当初顺德三十年会试闹出了泄题舞弊的事故,徐景亦是被众多士子联名上书弹劾。 这一件事,虽然是被顺德帝最后压了下来,但其中的内里,也只得是他们这些当局者方才知晓。 “父亲,姐夫这些年,也是有许多无奈,就拿那一年的会试,若不是因着我……” 想起顺德三十年会试,杜承嗣却是面上一红,随即心有愧疚地劝说杜允文。 “什么因为你!” 杜允文立马喝骂道:“你那姐夫身为礼部左侍郎,担任会试主考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难道因着避嫌,你还不得参加会试了不成?” 闻言,杜承嗣沉默了下来。 父亲对于这件事情始终讳莫如深。 他知道,父亲纵横官场多年,寻常的什么事,都是难不住他,即便是面对万人之上的皇帝,也是自有一套应对之法。 只有在他跟姐姐杜柔嘉两人的事情上,父亲才会如此方寸大乱。 不让他多提当年之事,不过是为了不想为旁人所知,是想要保住他的前程罢了。 毕竟,以他的才学是极难考上进士,并且得以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的。 对于杜承嗣来说,难的其实乃是考中进士,而翰林院的馆选,对于他而言,却是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首先,翰林院馆选的规矩本来就松些,而且乃是由礼部主持,翰林院自己出题。 其次,不论是翰林院跟礼部,里面的官员大多是左相一派,身为杜允文的嫡子,又怎么可能在馆选的时候名落孙山。 杜承嗣显然不如他的父亲那般有能耐,也更不似杜允文一样心狠,即便知晓了眼下徐景是凶多吉少,但还是有些不忍心,遂在明知道杜允文不悦之后,仍是鼓起胆量,劝道:“爹,姐夫这么多年来,也是为咱们家做了不少事,即便当初为众多人盯着,也是为了我,方才泄露会试考题,若不然,也不至于会惹出那么许多事。” 不错,顺德三十年的会试,徐景确实泄题了。 但并非是当初被士子们弹劾的是为了收受贿赂,而是为了他的妻弟——左相杜允文的独子,杜承嗣。 杜承嗣本就才学平常,本来是绝无可能考中进士的。 那一届的会试,他们确实做了不少手脚。 原本那一科的主考官,该是原本为礼部右侍郎的袁振才是,但因着杜允文掌控礼部多年,周跃光在内阁也是说不上什么话,故而方才临时换成了身为左侍郎的徐景。 也正是因为成功的将徐景推上了主考官的位置,杜允文方才让杜承嗣在那一科下场。 要知道,那时候顺德帝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若是不趁着那一次的机会取中进士,或许就只得在新帝即位之后寻找机会了。 这一点倒是与寻常士子所想的有所不同。 对于一般人而言,自然是宁愿在新朝取中进士,毕竟那时候新帝即位不久,正是用人之时,那时候考中进士,更容易被新帝重用。 而对于杜家来说,却是不这么想。 毕竟杜承嗣并无什么真才实学,新帝即位,正是立威之际,所有官员都极为守规矩,生怕被新帝当作反面教材,成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因而,若是想在新朝的会试上动手脚,那风险是极大的。 而且,身为杜家的嫡子,有杜允文这样一个为左相的父亲,杜承嗣只要入仕,那自然是平步青云,根本不需要挤在新朝考中进士,从而去博得一个在新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因着看见顺德帝只怕时日无多,加上那一科乃是徐景的主考,故而杜允文直接当机立断,让儿子杜承嗣参加了顺德三十年的会试。 但是却没想到,那一次的会试泄题之事,还是被人所发现了。 甚至发现此事的人,还是杜允文的老对手——副相陶明哲。 直到会试放榜之后,京中赶考的士子久久不见归乡,甚至开始流言四起,皆言徐景会试泄题,杜允文便恍然大悟。 他一心为着儿子杜承嗣的前程谋算,却是不经意间落入了陶明哲跟蜀王的圈套。 原来自从知晓了那一科会试的主考官调整成为了徐景,陶明哲等人便开始等着杜允文跟徐景动手舞弊。 也正是由于陶明哲等人的推波助澜,徐景泄题的消息方才那般快的传遍了整个士林,从而引起参考士子的不满。 只是对于陶明哲而言,当时却并非是在意会试公平不公平,只不过是想着借此打压左相一党,从而减掉当时的二皇子平王的羽翼罢了。 但杜允文也并非泛泛之辈,最后还是成功的令徐景脱罪了。 虽然这事已经过去了两年,但在此事之后,徐景的名声也算是彻底的完了。 对于徐景此人,杜承嗣始终是心中有愧的。 毕竟这些年来,类似于那次会试一样的事情,徐景也是为他们家做了不少。 “为了你?” 杜允文却是看不惯儿子这样软弱犹豫的样子,冷笑道:“他徐景能有今日,也是靠着咱们杜家!天底下哪有只得回报,不需付出的好事?” 说到这里,杜允文眉尖一挑,语气冰冷地道:“再则来说,当初会试即便是出了事,为父也是帮他脱了罪,算不得委屈他多少。” “你以为当年若不是老夫,就凭他徐景,面对陶明哲一党的围堵和众多士子的弹劾,还能全身而退?” 杜允文一向有些看不起徐景,此刻更是面带鄙夷地道:“你以为他这能更进一步升任礼部尚书?徐景那点本事,能坐上礼部侍郎的位置,都是靠着老夫在朝中的势。若不是因着乃是老夫的女婿,他哪里还能在礼部那般张狂,只怕早被周跃光跟袁振给踢出局了。” “再则来说,若非他自作主张,将试题泄露给李文旭,又岂会惹出那么多事端!老夫还没怪他,你倒是还觉得愧对于他!” 听了杜允文这话,杜承嗣沉默了。 当年顺德三十年的会试,正是李文旭的第四名传胪。 对于李文旭此人,杜承嗣是极为不屑的。 即便李文旭乃是他的外甥女婿,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李文旭的感观。 虽然都是出身寒门,最后娶了官宦人家的千金,但在杜承嗣看来,姐夫徐景与这个李文旭有着本质的不同。 首先徐景是绝对有真才实学的,也是靠着自己的真本事考上了传胪,方才为姐姐杜柔嘉所看重,从而攀附上他们杜家。 但是李文旭则不同。 李文旭进京之后,仅仅乃是一个举人的身份,却借着拜会徐景之时,趁机接触外甥女徐依然,并百般讨好,最后借着徐景的权势,一举高中。 若说徐景乃是被动的接受杜家的示好,从而成为杜家女婿的话。 那么李文旭则是步步为营,从一开始便是有目的攀附权贵。 在杜承嗣看来,即便那李文旭的才识要比他强上一些,但也未必一定就能高中,至少是没有那个实力考得那般好的名次。 要知道,当年李文旭可是取了会试第三。 只怕不仅是会试,就是后面的殿试阅卷,只怕其中也是有徐景的手笔在,否则以那李文旭的才学,哪里就能取得中传胪。 毕竟在当初会试之前,那李文旭便已经哄得外甥女徐依然非他不嫁。 徐景也不过是相帮自己未来的女婿罢了。 不过,也正是因着李文旭的名次过于显眼,方才令陶明哲等人借题发挥。 虽然对李文旭此人厌恶的紧,但对于徐景,他却始终是当成姐夫来看的,即便知晓当年之事并非仅仅是为了他,但还是不愿眼看着徐景被问罪。 第166章 第166章:左相的狠 “父亲, 若是姐夫就此被问罪了, 那么姐姐跟依然可怎么活啊……况且闽地之事, 也不该全由姐夫一人担待。” 说到底,杜承嗣仍然还是有些不忍。 毕竟他仅有这么一位姐姐。 “妇人之仁!” 听了他的话, 杜允文却是冷冷一哼, 说道:“他徐景也借着我们左相府的权势横行华朝数年, 如今即便是一死,也不算白活一辈子。再则来说,闵地之事虽然牵连甚多,但他徐景也并不干净,若是因此事获罪,也不算委屈了他。” 见着杜允文决心已定, 且明显带着几分怒意, 杜承嗣也不敢在劝, 而是岔开话题道:“父亲, 您答允了姐姐, 说去陶相府,可还要出门?” “自然。” 杜允文放下手中的茶碗, 点了点头,说道。 “可是您不是说此次不能出手救姐夫么, 去陶相那边, 是为了……” 对于杜允文的话, 杜承嗣却是有些不解了, 但仍是带着几分期待。 他自然是知道的, 自从顺德一朝,父亲跟陶相陶明哲都卷入了夺嫡之争。 当年陶明哲支持蜀王,而父亲却是跟平王走得近。 当时朝中传言,顺德帝将立太子,并且更是要在蜀王跟平王之间选定接班人。 因着这个缘故,身为左相的父亲跟陶明哲自然是斗得厉害。 眼下虽然新帝即位,父亲跟陶相两派都没押对宝,但也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 若不是为了帮助徐景开罪,父亲又何必拉下脸面去见那陶明哲呢? 闻言,杜允文立起身来,目色悠远地看了看屋外的院子里的一排翠竹,缓缓出言。 “要想让三司会审的结果与为父设想的一致,又岂能不去见一见陶明哲这个老小子呢……” 言及至此,杜允文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复又说道:“闽地之事,必定要借此机会了结了才好,此事不可再生波澜,只能止于徐景这里。” 听了这话,杜承嗣心中一紧,眼中透出些许悲凉之色。 看来此次徐景是怎么也不能脱罪的了。 真是苦了姐姐…… “父亲,那陶明哲与您不睦多年,今次会不会在此事上做文章?” 这时候,杜承嗣又想起一事,遂建议道:“咱们是否应当另想法子?” “承嗣,你到底还是年轻了。这官场之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好坏,其实不过都是为了利益罢了,之前和睦不和睦有什么要紧。” 杜允文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你只当现在还是太上皇当政之时么?眼下新帝即位,为父与那陶明哲都押错了宝,如今皆是新帝眼中的芒刺,那陶明哲更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来得气力与为父相争互斗?” “是儿子短视狭隘了。” 一听这话,杜承嗣便极快地回过味来,随即神色一正,道:“难道父亲您是想与陶相结盟?” “官场之中,因利而合的事情,难道你还见得少么。” 杜允文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沉声说道:“那季铭现在手里的权柄越来越甚,陛下也是有意抬举,想来过不了多久,季铭便权倾一朝。眼下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闻言,杜承嗣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子,仍是觉得有些转不过那个弯来。 虽然眼下季铭为新政总裁,掌控着户部全力推行税改之事,但这也好似不至于损及父亲杜允文的地位才是。 对于朝中之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听说皇上有意让季铭更进一步,让他登上相位,但如今他们杜家早已跟勋贵世家牵连到了一起,陛下如今在推行税改,为了安抚勋贵们,自然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的便敢动父亲杜允文这个左相的位置。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副相跟右相的位置了。 所谓人往高处走,那季铭在内阁为官多年,朝中也有许多门生故吏,现在又为元化帝所信任,想必心里自然是看不上从一品的副相之位。 季铭看中的,约摸乃是右相之位吧…… 而且近来朝中虽然并无什么大事,但也是能感觉的出来,季铭近来有不少举动,都是冲着右相孙惟德而去的。 最为明显的一事——季铭勾连吏部尚书邓仕建,一起运作将孙惟德门下得意弟子顾云浩,从翰林院调任到户部的闽省清吏司。 这分明乃是想拉孙惟德下水,去帮他分担守旧派带来的压力。 不过这孙惟德也是狠角色。 却是直接立马反击,通过徐景之事,来逼迫季铭不得不与他们左相一党交恶。 当然,杜承嗣并不是一个很有心机城府之人,这里面的许多事情,他其实看不明白,而是父亲杜允文教他的。 “爹,季铭不是看中的右相之位么?咱们何必……” 杜承嗣不解地道。 他确实有些不明白,既然父亲断定季铭是冲着右相之位去的,他们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难道不是只需要稳固自己的地位变可了么? “季铭此人看似忠厚,实际野心极大,且又得皇上信任,若是哪日一旦官至宰相,还是得了右相之位的话,自然是要压为父一头。” 看着杜承嗣那疑惑的样子,杜允文不由摇了摇头,解释道:“孙惟德是个懂得权术之人,即便是为右相,也是懂得避让,不至于与我为难,但那季铭却是说不准了。” 闻言,杜承嗣恍然大悟。 虽然内阁乃是三位宰相共同主理。 但副相却是从一品官职,自然是无法与正一品的左相跟右相相提并论。 而且,严格来说,只有右相,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丞相。 虽然眼下他们朝中左相跟右相并尊,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差别,但实际上,其实右相的地位应当更高一些。 孙惟德并不是一个在意虚名的人,也不愿一人独大,从而惹得皇帝不满,所以这么多年来,不论是在内阁中,还是在朝政之事上,都没有独自揽权,反而是尽量平衡内阁诸人的权柄。 也是因着这个关系,杜允文这么多年来方才在朝中有如今的影响力,甚至能与孙惟德分庭抗礼,势均力敌。 在这一点上,不论是杜承嗣,还是杜允文,都是极为佩服孙惟德的。 混迹于名利场上,能如这为孙右相一般有智慧,又不那么贪恋权力的,着实是不多了。 很明显,季铭并不是那么一个有胸怀之人。 “父亲,那姐姐若是待会问起来,我该如何说啊?” 杜承嗣犹疑地道。 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姐姐杜柔嘉。 毕竟按着先前父亲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去陶相府乃是为了帮姐夫徐景脱罪,但现在确实去为了让徐景早日定罪。 这让他如何去面对满怀期待的姐姐…… “连这点子事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你这脑子什么时候方能开窍!” 见着杜承嗣一脸纠结为难的样子,杜允文不由心中一门,教训道:“自己在家里多想想,别成天作出一副优柔寡断的样子!” 对于杜承嗣的心思,杜允文是万分看不上眼的。 他晓得自己这个独子不仅是心机城府不够,还为人过于良善,行事优柔寡断,实在并非是个混官场的料子。 也不知道当自己百年之后,这孩子能否担当的起这偌大的杜家。 若不是情非得已,杜允文实在是不愿就此将徐景作为弃子。 这倒并非是念着徐景乃是他的女婿,而是觉得有徐景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相助,对于儿子杜承嗣而言绝对是件好事。 只是眼下由于都察院的弹劾,闽地那边的事情已经被摆到台面上了,加上季铭又一力主张严惩此事,对于徐景此人,现在也只得放弃了。 教训了儿子杜承嗣一番,见着时间差不多了,杜允文便吩咐府里的备下轿子,往副相陶明哲府上去了。 **** 翰林院的官员共分为三班轮流休沐。 与杜承嗣一样,今日也刚巧是李文旭的休沐日。 李文旭当年因着徐景的关系,方才一举高中,而后又因着徐家跟杜家的权势,轻轻松松的进了翰林院。 前些日子因季航那边需要人手负责邸报之事,他便直接找到了翰林院学士陈凯元,调任到了季航那边。 不错,李文旭调任到季航麾下,其实并非乃是徐景或是杜允文的意思,而是他自己自作主张的。 翰林院本就是杜允文所分管,这么多年来,杜家在翰林院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李文旭身为徐景的女婿,又是杜允文的外孙女婿,即便是作为‘一把手’的陈凯元,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刚巧那时候季航那里需要人手,李文旭说话了,陈凯元自然是不敢轻易驳斥了去。 毕竟李文旭身份特殊,他说的话指不定就是左相杜允文的意思。 陈凯元自然是不敢拂逆杜允文,但也不敢去当面相问,也只得埋着头、咬着牙将李文旭调拨到了季航那边。 不错,在于徐家结亲之后,李文旭便是如此有意无意地利用徐家跟杜家的权势为自己开道。 如今徐景因为闽地之事为都察院弹劾,可谓是朝不保夕,李文旭自然对此事也颇为上心。 第167章 第167章:李文旭 这日, 正值休沐, 李文旭起了个大早。 自从与徐依然成亲之后,他便搬离了先前租住的小院, 搬到了徐依然陪嫁的宅子里。 在徐景出事之后, 岳母杜柔嘉跟他的妻子徐依然顿时乱了分寸,两人一起回去了左相府。 当然, 老丈人在大朝会时被都察院弹劾,这对李文旭来说显然也不是一个好消息。 无可否认, 不论是他当初向徐景投递拜帖,还是后面刻意接触讨好徐依然,都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借助徐家的权势, 让自己平步青云。 因而,徐景如今出事, 甚至还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确实超出了李文旭的预想。 匆匆地吃过了早饭, 李文旭便急急出门,去拜访自己在朝为官的同年们, 然而一圈下来,却是没有什么收获。 这也难怪, 与他同年的进士们, 现在入朝也不过才两年,都还是官场上的小兵。 徐景此事关系甚大, 一般的低层的官员, 不说能起什么作用, 就是想探听消息都是不容易的。 兜兜转转一圈,李文旭还是转到了左相府。 看着左相府那五大扇红漆大门,李文旭眯了眯眼。 还真是气势非凡,不愧是当朝权相的府邸。 终有一日,他也当要如此才好! 不过虽然心下对左相府的气派权柄羡慕不已,但此时此刻,看着那恢宏的相府,李文旭心中却升起一种别样的滋味。 他知晓,即便徐依然是杜允文唯一的外孙女,是徐景跟杜柔嘉的独女;即便他是徐依然的夫婿,但杜家的人仍然是从骨子里看不起他。 特别是徐依然的舅父杜承嗣,更是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觉得他攀附权贵么? 不错,他从未否认过这一点。 李文旭知晓杜承嗣看他不起,但他亦是觉得杜承嗣乃是一介无能之辈。 若非是他出生于杜家,是杜允文的嫡子,说不得能成什么样子呢? 袖中的手又紧了紧,李文旭抬步往前,在门房的问安陪笑声中,进入了左相府。 “姑爷,您可算是来了,姑娘正发脾气呢。” 才一到后院,还未进屋,便见徐依然的贴身婢女急急上前道。 “怎么又闹开了?” 李文旭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一股腻烦之感。 不错,徐依然不仅是个无盐哑女,更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或许是仅有这么一个女儿,不论是徐景还是杜柔嘉,都对徐依然是千依百顺,自小养成了她一副千金大小姐的古怪脾气。 成亲之后,即便是心中不耐,但为了徐家跟杜家的权势,李文旭也只得顺着她、哄着她。 然而今日,李文旭本就在为徐景之事烦心,眼下听闻说那徐依然又在闹脾气,心中更是烦闷了几分,不过想到徐依然腹中怀有自己的骨肉,李文旭仍是压下心中的怒火,对那丫鬟说道:“恩,我眼下有些事情,待会再去看看,你让她好生休息。” “姑爷,可是这……”丫鬟有些犹疑,不太敢将此话拿去回禀徐依然。 无奈地叹了口气,李文旭将方才买回来的一包糕点递与那丫鬟,说道:“将这带给她去,想必她会喜欢。” “难为姑爷想着姑娘爱吃百味轩的糕点,姑娘见着您如此念着她、想着她,必然什么气都没了。” 那丫鬟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忙接过去,往院内去寻徐依然。 这里,李文旭见着那丫鬟离开的背影,心中只觉腻味非常,眼神中也带着几分冰冷。 若非是不得已,谁愿意如此去迎合讨好那无盐哑女! 李文旭抬头望天,只见晴空万里,然他却是无奈地一笑。 老天爷还真是会作弄他。 原本他学识并不算很出色,最初拜会徐景,也并未得到徐景的另眼相看,无奈之下,只得绕了一圈,去接触讨好徐景那位独女徐依然。 即便知晓如此做会让人看不起,惹人唾骂,但李文旭却是丝毫不在意这些。 他穷怕了…… 他是真的想在官场上闯出个名堂。 所谓英雄不问出处,若有一天他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又有何人敢在此事上多言一句?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才不过两年的时间,徐景便被都察院弹劾了,而且好似这一次徐景脱罪的可能性还不大的样子。 一想到此,李文旭便觉烦闷非常。 要知道,翰林院三年一馆选,庶吉士都得要在翰林院观政三年,方才开始正式派官。 虽然朝中的阁老们大多都是曾经出自翰林院,甚至有言说‘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但翰林院的庶吉士却是没有官阶的。 李文旭此时仍然还是翰林院庶吉士,须得明年再翰林院观政满三年,待到散馆之时,方才可以授官。 原本他还想着,到时候可以接着岳父徐景跟杜家的权势,谋取一个好职位。 但是现在徐景却是这样突然被人弹劾,且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这对于李文旭来说,自然是预料之外的。 真是什么都不顺! 这时,李文旭想到与他曾为同窗的顾云浩跟季航,心中更是沉闷不少。 那两人可都已经是从五品了。 人总是在不经意之间爱与旁人攀比。 有的人攀比的是吃喝玩乐,有的人攀比钱财身家,亦是有些高雅一点的文人,攀比的乃是学识文章。 但对于李文旭这样一心埋首科考仕途之人,自然就忍不住攀比官阶职位。 原本与他同为寒门子弟的顾云浩如今官至从五品,他又如何能不嫉妒呢? “文旭,怎么在这里站着?” 这时,随着一个疲惫的声音响起,李文旭侧头,只见岳母杜柔嘉面带倦色的走进院子。 “岳母,您……还好吧?” 李文旭回过神来,极快地调整了下情绪,面带关切地道:“今日小婿休沐,想着依然这些日子定然寝不安枕,食不知味,故而有些忧心,去百味轩买了点她喜欢的糕点来。” 听闻女婿如此关心女儿徐依然,杜柔嘉心中觉得稍微舒坦了些。 “还是你细心。” 杜柔嘉点了点头,说道:“依然这孩子性子倔,如今又有了身孕,实在是让人担心。” “小婿会好生照料依然的。”李文旭说道:“今儿一早,小婿去寻了诸位同年们打探消息,却是都言岳父之事尚且情况不明,陛下那边也并未有什么旨意下来,想来还是有转圜的余地,岳母暂且放心。” 听见李文旭这般为了徐景的事情奔走,杜柔嘉面色一软,说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岳父之事也不必太过担心,父亲已经答允了,说是今日便去陶相府,寻陶相一起合议合议此事。” 闻言,李文旭不由眉尖一跳。 难道杜允文还真预备帮助徐景脱罪? 不应该啊,要知道徐景可是在大朝会之日被都察院弹劾的,而且此事不仅关系着闽江数省几百万老百姓,甚至还牵连了税改的田地清理之事。 都察院那可是孙惟德的人,而新政税改又是季铭季阁老负责主理。 即便是孙惟德那边不会围追堵截徐景,但季铭那边,却是在朝会当日,就掷地有声地奏言要彻查闵地之事,严惩徐景。 而且最重要的是,当时元化帝更是亲自下令彻查,绝不放过牵扯进闵地粮价的任何官员和商户。 看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要抓着徐景这件事,来杀鸡儆猴,震慑住守旧派们的小动作,为新政开路立威才是。 面对这样复杂的情况,杜允文还是决定要保下徐景? 不应该啊。 心中疑惑,但李文旭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看着此处并无什么旁人,眼珠一转,便说道:“岳父之事有外公居中斡旋,想来应当不会有什么岔子了,如此小婿便也放心了。” “只是还有一事,依然近来为了岳父之事忧心,翰林院那边事情又忙,小婿着实担心,却又不得抽出多余的时间照顾她。” 说到这里,李文旭顿了顿,又道:“小婿想着,什么人照料也是没有岳母您更细致,近日岳母久居外公这里,不若让依然也跟随您住在这边,一则有您照顾,依然也顺心点。二则,她一直忧心岳父,在外公这边,有个什么消息,她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听闻这话,杜柔嘉也是颇为动容。 须知一般女子出嫁之后,若无特殊原因,都是不好在娘家久住的。 为官人家,则更是注重这些,那些个官员们生怕因此会被人说什么闲话。 而眼下这李文旭居然这样不顾其他,只为了让徐依然舒心,便主动提出让徐依然跟着她在杜家常住? “你这孩子想的是周到。” 虽然心中动容,但杜柔嘉还是面有顾及地道:“不过如今依然怀有身孕,住在这边虽然是好,但若无你陪着,想来她心中也是高兴不起来的。” 闻言,李文旭心中甚是觉得舒坦,总算是说到正题了。 徐景如今只怕是依靠不了了,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尽快取得杜允文的认可。 只见他眼中目色一闪,道:“如此也好办,小婿翰林院散职或是休沐,便来陪依然便可。” 杜家唯有一子杜承嗣。 只是这杜承嗣并非是个能成大事之人,肩上是定然担不起杜家这个庞然大物的。 若是能借着徐景此事,将徐依然留在杜家,那么他也能跟着时常出入杜家,如此便更有机会能在杜允文面前露脸。 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取得杜允文的认可和赏识,那即便没了徐景这个岳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也倒是个法子,只是委屈你了。”杜柔嘉丝毫不晓得李文旭心中所想,只一脸认可地点头说道。 见着杜柔嘉眼中那慈母的柔和之色,李文旭心中却没有任何波澜,仍是如文雅公子般微微一笑。 “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小婿只要依然舒心就好。” 第168章 第168章:季航的邸报 翰林院, 邸报署。 现在刚巧午时刚过, 是他们翰林院既定的休息时间。 季航在署衙里匆匆吃过了午饭,便赶回自己的公务室。 这些日子税改之事进行的热火朝天,全国各地都在清理丈量田地,他们邸报署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不为旁的,只因眼下他们的邸报乃有两种版本。 其中一版本面向全国各地的大小官员,另一种版本却是要发往各地, 印发出来张榜告知华朝上下的百姓。 两种版本的邸报,都乃是每隔两日便要整理编辑好, 从而快马加急送至华朝各省。 这事看似轻松, 但实际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毕竟如今的邸报不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于百姓之中,都颇有几分地位。 对于朝中官员而言, 如今的邸报显然已经成为了估算朝中局势的一个重要依据。 而对于百姓来说,更是对邸报看重的紧。 毕竟老百姓们生活在朝堂之外,很难得知晓这些官场上的事情, 对于朝政,也是好奇的很,都是想着看些稀奇。 再则,如今华朝各地都在推行新税制,这于老百姓是有直接的利益关系的, 百姓们对此很是关心, 都想要从邸报上看看此事的进展和消息。 因着这个缘故, 季航等一众翰林自然是得要上心。 要知道这邸报关系重大, 特别是一些底层官员会从邸报上猜测朝中的风向,所以一言一辞,都是得要十分注意才行。 原本经过这段时间,在顾云浩的帮助下,季航已经逐渐上手,也算是能独当一面了。 但现在朝中却先出了王守明之案,后面徐景又被都察院弹劾。 这两事又纷纷牵连了税改,而且徐景此事还关系到闵地数省的百姓,内里之事实在是复杂的紧。 由此种种,他们邸报署近来更是小心谨慎了不少,生怕引导错了舆论的风向。 此刻,邸报署内除了季航之外,还另有两名翰林在埋首忙碌。 “季大人,你且看看这文章如何?” 一名翰林走至季航跟前,将刚删改好的文章递了过去,说道。 季航看了此人一眼,点了点头,面无异色地接过那纸文章,道:“我待会便看,忙了一上午,你要且去休息一会吧。” “是,多谢大人。” 那翰林应了一声,含笑出去。 这里季航细看那文章,不由无奈一叹。 这夸的也太过了吧…… 不错,手头的这文章的目的,正是在夸赞他的祖父季铭,为季铭和新政摇旗呐喊。 当日大朝会殿上之事,不论是徐景即将面临的三司会审,还是闵地数百万百姓的辛酸悲凉,都是不能大肆宣扬的。 对于徐景,自然是因为徐景当前只是被停职,不仅三司会审还未有结果,而且元化帝也还没有打定心思如何处置,自然是不好多言此事。 而闵地之事,也是不好多说的。 要知道虽然现在都察院弹劾徐景,为闵地数百万百姓讨要公道,但此事太过令人心惊。 一位当朝三品官员,便滥用职权操控闵地数省粮价,从而任意盘剥闵地数百万老百姓的血汗钱。 即便现在徐景已经在等待三司会审,但这样的事情一旦爆出,势必会影响老百姓对于朝廷的感观。 邸报如今的影响力太大,基本上可以说是朝廷的喉舌。 季航在这件事情上,是极为谨慎的。 但是徐景此次之事不仅震惊朝堂,还是牵连了新政税改之事,瞒肯定是瞒不住的,故而季航在左思右想之后,决定从侧面将此事通过邸报,告知华朝官员百姓。 不论是徐景兼占闵地田地之事,还是操控闵省粮价压榨数百万百姓血汗钱之事,都是不可以细说赘述的,便只一笔代过,只以含糊说了个大概,并未细言其中的究竟。 当然,这次的事情闹得这般大,邸报也不能回避。 既然不能多说细节,那么自然就得另辟蹊径,将此事的中心放在别的事情上。 季铭身为新政总裁,都察院当初弹劾徐景,就连右相孙惟德都顾忌杜允文,不好言语太过,但季铭却是直接当朝奏言,要严惩不怠。 当时朝堂之上,季铭一番言论可谓大义凛然,掷地有声。 亦是因着季铭当时的那一番话,元化帝方才当机立断,下令三司会审徐景。 眼下税改改革如火如荼,季铭又巴望着更进一步登上相位。 在这个时候,季航自然是舍得笔墨去为自己的祖父造势。 因此,季航思量一番,当下便决定在邸报上大肆宣传,避开徐景跟闵地之事的细节,反而着重笔墨去赞扬季铭。 在那次朝会之后,季航私下亦是与祖父言及此事,也自然是晓得。 虽然那次朝会看似乃是因着季铭的奏言,方才令元化帝下令彻查闵地之事。 也由于在朝堂上那一番为国为民的奏言,使得季铭受到不少低阶官员的敬佩。 但季航却也知晓,那一次朝会上的种种,都是在右相孙惟德的掌控之中。 不论是被弹劾的徐景,还是被牵连的左相杜允文,甚至是他的祖父季铭,当时都落入了孙惟德的算计之中。 祖父当时在朝上一力主张严惩,也是形势之下的无奈之举,甚至还因此得罪了左相一党。 要知道先前祖父所图的乃是右相之位,还为此拉拢了吏部尚书邓仕建,此事必然是瞒不住孙惟德的,若是不然,只怕也没有朝会上的那一出了。 眼下祖父因着右相之位已经开罪了孙惟德,又因着立谏严惩徐景而见怪于左相杜允文。 内阁三位宰相,已经有两人已经与他们季家交恶。 唯独剩下一副相陶明哲,如今却又是个式微的。 而且,如今左相因着有一众守旧派的支持,自然是地位稳固。 而右相孙惟德也一改往日行事之风,变得强势了不少,且还时不时地在朝廷内外秀肌肉,特别是经由徐景一事之后,元化帝考量到孙惟德右相一党的势力,说不定也不会轻易去动右相之位。 那么内阁三位宰相之位,便只余下一个副相陶明哲了。 若是祖父季铭想要登上相位,目前只怕奔着副相之位去,才是最明智的了。 毕竟陶明哲自夺嫡之争后,蛰伏了这么久,势力已经大不如前,相较于孙惟德跟杜允文,是较为式微的那一个。 只是副相总归只是从一品,在内阁三相之中还是要矮上一头。 当然,他们季家能够想到这些,副相陶明哲也不是个笨人,自然是也能预料到。 只怕今后与副相一党也少不了有些纷争了。 而那些勋贵世家的守旧派们,原本就是因着新税制的事情不满,对季铭这个新政的主持者自然也是容不下的。 季航在知晓了内里之后,也是感叹不已。 孙惟德不愧是在朝多年的老相辅了,这么一番动作,却是将他们季家推到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不过好在这样的处境,对于季家来说也未必全是坏事。 毕竟季家如今势大,随着新政的推行,今后将会更甚,如此大权独揽,指不定会惹得元化帝的怀疑。 现在季家已经在朝中并无旁人可以结盟依仗,只能牢牢地靠在元化帝身旁,如此的季家,只怕才是最令元化帝安心的季家吧? 季航如今掌控着邸报,也可以说是控制着整个华朝朝野内外的舆论。 眼见着季家当前面临困顿,自然是要抓住机会为季家造势。 既然朝中已经被孤立,那么百姓民心就变得更为重要了。 季铭与朝堂之上,为了闵地百姓,不畏左相权势,当朝直言进谏,一力主张彻查闵地之事,严惩徐景。 此事虽然让季铭身处困顿,但也可以为他取得名望。 要知道,有时候一个人的名声和威望,也是极为重要的,甚至在某些时候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既然失去了寻求盟友的机会,那么收获华朝内外官员百姓的推崇与尊敬,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征求了季铭的意见之后,季航当机立断,正式下令属下各位翰林分别行文,准备于邸报之上刊载此事。 因而,这几日,邸报署的各位翰林都是分别得到了任务,又是引经据典,又是借古喻今,诗词、杂文、实论、辞、赋纷纷上阵,纷纷为新政摇旗呐喊,明里暗里赞扬季铭。 细细看了手中的文章,却乃是一篇赋。 文章不仅颇具辞意,更是气势非凡,读起来朗朗上口,赞颂之情溢满了整篇文章,可谓是文采飞扬。 不得不说,这翰林院真不愧是汇聚了天下读书人之中的饱学之士,作出的文章实在是篇篇精品。 只是这也赞扬得太过了。 即便是季航这个自认为面皮颇厚的人看了,也是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文中所赞扬的,真的是他的祖父季铭么? 稍微在文章上删改了几笔,季航便也不再多看,直接放在一边。 拿起手边的茶碗,正预吃茶,却见他的院侍进来回话。 “大人,户部顾大人派人送了帖子来。” 第169章 第169章:君子之间 自打都察院弹劾了徐景,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便抽调了官员,于前些日子正式进驻户部开始彻查此案。 徐景乃是闵省人, 都察院所弹劾的亦乃是闽江数省之事,故而户部此次牵扯入调查范围的省份一共有五个, 皆乃是闽江流域的省份,其中闵省是重中之重。 顾云浩他们闵省清吏司这段时间越发忙碌了。 不仅要处理原本闵省田地丈量的烂摊子, 还要全力配合三司的调查。 不得不说,元化帝下令严查徐景闵地之事, 这确实是起到了预料之中的效果。 顾云浩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徐景被弹劾之后, 他们户部的氛围更是变了不少。 以前即便有季铭的高压,在钱卓然跟唐守忠的逼迫之下,户部的官员们按着既定的进度推行新税制,各省清吏司也按部就班的督查各地的田地清理丈量之事。 但这些官员们也都并非是愚钝之辈,稍一思量, 便知晓此次的新税制改革, 是损及了不少权贵的利益。 因而,在整个税制推行的过程中,不仅地方上的官员存有顾忌, 就连他们户部的官员,也有不少人心有担忧,害怕因着此事开罪朝中权贵。 不过现在好了。 前有湘省王守明一案, 后又有徐景被都察院弹劾, 也算是为户部的官员们吃了一个定心丸。 王守明那可是前任户部尚书王守和的堂弟, 徐景更是当朝礼部左侍郎,还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如此背景的两个人都被处置了,由此可见元化帝新政推行新税制的决心。 如今户部上上下下的官员,在对待新税制的态度上,明显较之前要积极了许多。 就连先前对闵省田地丈量清理之事避之不及的郎中陆安宁,也不再只是单纯的将棘手之事推给顾云浩便作罢,也一改先前的做派,开始参与到闵省的田地清理之中。 当下这个局面,对于一心期盼新政得以顺利推行的顾云浩而言,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因着要配合三司调查徐景在闵省所为之事,这些日子,他们闵省清吏司较先前要忙了许多,但司里的官员却都没有一句抱怨之言,反而都是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毕竟没了徐景这样的权贵压在前面,他们要重新清理丈量闵省的田地,便轻松多了。 这日,散职时间已过,但司里的一众官员侍从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继续埋首忙碌着手头的事情。 顾云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动手整理了手头的资料册簿。 看着同一间公务室的杨光和李辉两位主事仍在忙碌,也不多言其他,直接道:“两位主事近日辛苦了,在下与人有约,先行一步。” 户部的主事,乃是正六品的官阶。 而顾云浩是从五品的员外郎,虽然在这偌大的户部不算什么,但在他们闵省清吏司,顾云浩之上仅有一个正五品的郎中陆安宁。在这司里面,他这个员外郎,其实便等同于‘二把手’了。 所谓官大半级压死人,更何况这个大了他们半级的人,还是右相孙惟德看重之人。 自从徐景之事后,孙惟德近来在朝堂之上一改往日作风,突然变得强势起来,甚至可以说不仅完全压过了左相杜允文,就连如今势头正劲的季铭也不有所不及。 朝中众人本就不敢小瞧孙惟德,如此一来,更是不敢招惹这位右相。 但好在顾云浩虽然为右相所看重,但却一如既往的谦逊有礼,待人接物也颇为洒脱和气,并无什么仗势之举,让人也不由心生好感。 而且,在公事上,顾云浩也是极有才能,遇着难事也敢担当、不推诿。 对于这样的上司,杨光跟李辉都是颇为信服的。 故此,见着顾云浩与他二人这般说话,李辉两人皆是笑道:“多谢大人关心,下官等忙完了手头的事便回去,大人请自便。” 对于李辉跟杨光两人的善意,顾云浩自然感觉得到。 只不过在官场上,作为上峰,既要懂得拉拢人心,也要晓得保持距离,遂也不再多言,只含笑点了点头,便出了公务室离开。 “东翁。” 刚一出门,却见赵启迎面走来。 赵启入部这段时间,尽是将全幅心思都放在新税制一事之上,现在不仅已经熟悉了户部的环境和公务,更已是顾云浩的得力助手。 只见他拿着一本田册,走至跟前,说道:“这乃是咱们司里新估算出来的闵省七州九府的田地亩数,以及估算下来的税入情况。” 顾云浩接过那本册子,略微翻了翻首页,却又递了回去,说道:“总算是估量出来了,你且拿着放到我书案之上,今儿我有约,只待明日一早看过后,若无差错,便可呈交上去了。” 闻言,赵启不由愣了。 以他对顾云浩的了解,这位年轻的东翁是个绝对的新政派,可以说是新政一事便占据了他的大半心思。 若放在之前,顾云浩要是知晓了闵省那边的估算册子得出来了,肯定是第一时间翻看查阅的。 如今却是要留着明日再看,决定先去赴约? 这个能让东翁放下闵省田地之事去赴约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知到底是何人,能让大人如此在意?” 这些日子以来,赵启跟顾云浩的关系近了不少,也并无那么多的顾忌,遂直接笑着问道。 “朋友。” 顾云浩轻声一笑,说道。 ** 时辰已经不早了,但因着日头长,朱雀街的大街上仍是人群往来不息。 明月楼是朱雀街上出了名的茶楼。 因着装修的雅致,颇受一些文人的青睐。 顾云浩自户部出来,虽是身上仍然穿着户部的官服,但急着赴约,也没在意那么许多,直接去了明月楼。 “顾大人。” 因着这些日子常来光顾,那茶楼的伙计早已记得了他,眼下见着自然热情非常。 顾云浩点了点头,道:“早间我遣了人来定下了雅室,是哪一间?” “早给您预备下了。” 那伙计忙笑着说道:“在三楼呢,小的这便引您上去。” 闻言,顾云浩自然是含笑答允。 到了雅室,顾云浩临窗而坐,一面吃着茶,一面等待着。 时辰是有些不找了,只待一盏茶吃的差不多了,这时方才见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进来一个亦是身着从五品官服的年轻公子。 此人眉目俊秀,形容雅致,浑身上下散发着世家公子的良好气度——不是季航更是何人。 “云浩。” 季航进了屋子,一面笑着打招呼,一面理了理衣裳,直接坐在顾云浩的对面,说道:“明日要发送这一期的邸报,今天忙了些,可是等久了?” “无碍。” 顾云浩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过才到了不久。” 见他这样说,季航也不多言其他,直接坐在另一侧,而后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直接仰脖一饮而尽,笑道:“可真是热坏人了,怎么今日找我有什么事么?” “季兄,那日朝会之事……” 顾云浩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徐景跟闵地之事,我亦是曾向师祖建言。” 不错,当日他在户部查到了闵地田地的蹊跷,加上巴九去了闽江数省带回来的消息,这更是坚定了他推到徐景的决心。 既是为了他们重振陵江书院,也是为了顺利推行新政,更是觉得徐景如此做派若不受到惩处,实在对闵地数百万百姓不公。 只是,此事都察院也是掌握了不少情况,原本孙惟德也是想找机会在朝中刷一刷存在感,顺便打压打压季铭的气势。 故而,他们师祖两人一合计,便决定了由都察院出面弹劾徐景,从而逼迫季铭跟杜允文交恶。 这件事情,对于孙惟德他们右相一党来说,自然是一举数得。但是对于季铭来说,却是实打实的被孙惟德算计了。 而且这不是阴谋,还是阳谋! 孙惟德自然是不在意季铭跟季家,但顾云浩跟季航乃是多年的知己好友,他却是不能不顾及两人之间的友谊。 因而,在朝会之事后,顾云浩便找了个时间,派赵启送去了帖子,邀季航于明月楼一聚。 听闻顾云浩自己说起当日朝会之事,季铭也是有些意外的。 他亦是从五品的官员,当日朝会,虽然他未曾入太和殿内站班,不晓得里面的情况,但从那日朝中的氛围来看,便知那次事情闹得动静不小,加上事后季铭与他细谈此事,方才觉得右相孙惟德果真是老奸巨猾。 季航晓得,在徐景之事上,他的祖父是吃了暗亏的。 他一方面是有些担心祖父今后的处境,一方面又觉得如此扳倒徐景也算是功德一件,当然,他更是佩服孙惟德的手段。 不过,现在却突然见好友说,当日之事,居然是他向孙惟德建言的? 一时间,季航也是愣住了。 什么时候,他的好友已经有如此心机手段了? “云浩,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听见季航这么问,顾云浩眉头一紧。 总归季铭乃是季航的祖父,他如此跟着师祖算计季铭,也不知这位好友会不会因此埋怨于他。 “不错。” 虽然担心因着朝局之事,影响了他跟季航的友谊,但顾云浩还是不愿说谎,遂直接说道:“当日季阁老对我师祖的右相之位逼迫甚紧,师祖于我恩重如山,我自是不能看着他地位不稳。” “再则,徐景之事,确实是让人难容,我亦是不愿看着如此之人逍遥法外,甚至阻碍了新政,故此种种,方才建议师祖弹劾徐景,并借此警示季阁老。” 说到这里,顾云浩忍不住一叹,继续说道:“只是师祖思虑更远,不仅做到了惩治徐景,甚至还迫使季阁老进退维谷,以至于跟杜允文交恶。” “此虽然不是我所预料,但事后我亦是仔细想了想,若我于师祖的位置,说不得也将如此行事。只是如此一来,必然损及了季阁老,我不知你……” 说到这里,顾云浩确实说不下去了。 他跟师祖孙惟德算计季航的爷爷,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坐在这里,让季航理解他呢? 不过,从心底来说,他还是不愿放弃与季航之间的友谊。 毕竟人生难得一知己。 “原来是为着这事。” 季航却是哈哈一笑,说道:“我说云浩,在我的印象之中,你可是最为洒脱的了,今日怎么作出这幅扭捏之态。” 闻言,顾云浩不由也被他惹得一笑,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洒脱之人,我也不过是故作姿态,自己骗自己罢了。” “朝中之事,本就是个说不清对错的。” 季航一叹,一脸认真地说道:“不论是我家爷爷,抑或是你师祖孙相,那都是心思沉稳之人,他们的决定自有其道理,实在难以因着咱们而改变。” “只是,若非你今日提起,我也是想不到,右相大人却是会听从采纳你的建议。” 季航继续说道:“不过,虽是因着右相之位,孙相爷跟我爷爷交恶,但我也不愿因着他们之间的纠葛,而影响了咱们的友谊。” “我们同窗数年,甚至当初被戏称‘陵江双杰’,我季航是认你这个知己的。” 说到这里,季航顿了顿,眼中带着几分坚定之色,说道:“云浩,我想着,无论今后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散朝之后,你我仍是朋友,可好?” “好!此亦正是我之所愿。” 顾云浩连忙含笑应下,说道:“季兄,如今季阁老跟我师祖之事,你我必然会牵扯其中。不过,我在此亦是向你说句真心实意的话。” “我不愿师祖出什么事,也是不愿你们季家不顺,不过若是季阁老仍是如之前一般算计我的师祖,说不得我亦是会再相助师祖。只是,我亦是承诺,不会建言师祖对季家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至于其他的,顾云浩也是觉得自己实在不好许诺。 虽然师祖孙惟德信任他,但内阁大佬们的政斗,他即便得师祖看重,也是人微言轻,有的时候是说不上什么话的。 闻言,季航也是点了点头,他更是对此事体会颇深,当下也是说道:“我也是这样觉得,爷爷他们那个层面的争斗,有时候咱们是说不上话的,既然如此,不如不去深究里面之事。” “不过,咱们得来个君子约定。” 季航继续说道:“你既然时常在为右相出主意,我亦是需为我季家打算,若是有何事对上了,咱们可不能互相埋怨啊。” 闻言,顾云浩粲然一笑。 “那是自然。” 第170章 第170章:难对付 ******* 徐景跟闵地之事,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是整整忙碌了一个多月,最后终于尘埃落定。 经过三司会审,最后查出都察院弹劾之事属实。 最近这些年来,徐景确实是利用职权, 威压闵地官员, 从而兼并瞒报田地,并操控闽江数省粮价,肆意盘剥百姓的血汗钱。 此案一出, 可谓是满朝上下一片哗然。 最后,元化帝一怒之下,下令抄家,却是在徐家抄出了几个地窖的金子并一些名贵珠宝、字画等物。此外,另又查出,徐景还乃是通达钱庄的股东,甚至在通达钱庄存有四百多万两白银。 这样的赃款家资, 已经顶得上华朝数月的税入了。 看着刑部杨海生呈上去的奏文, 元化帝龙颜大怒, 当场判了徐景绞刑。 当然,虽然对徐景跟闵地之事极为震怒, 但看着左相杜允文的面子, 却是并未追究徐景家人。 不仅如此,就连闽地几省牵连的官员, 也不过是罚俸或是贬官, 并未处以重刑。 不得不说, 在这一点上,元化帝还是颇有理智的。 毕竟,此事牵连了闽地数省,若是深究下去,首当其冲的便是闽地数省的巡抚,其次,只怕闽地各州府有一半以上的知府、知州都不干净,更不用说参与其中,又在最底层的知县了。 另外,还有那八闽粮庄跟汇丰粮庄下面操控的数家粮庄,也不知会牵扯出闽地多少商家来。 所谓法不责众,即便元化帝心中对此事已经怒不可遏了,但也只能将此事在徐景这里打住。 闵地之事就这么落幕了。 自从徐景之案爆出来之后,左相杜允文面上便一直思若冰霜,再未有过一丝笑意。 朝中诸人都是晓得——近来左相心情不太好。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如今被判了绞刑,杜允文又怎么笑得出来。 还好的是,元化帝好似并未因着徐景之事迁怒于人,杜允文的左相之位也是稳若磐石。 一些不明就里的官员,皆是私下感叹,称赞元化帝仁厚。 要知道,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徐景犯下如此重罪,就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至少徐景一家子人是逃不掉的。 然而现在元化帝却是仅仅处置了徐景,却并未追究其妻女家人不说,也并未去怀疑杜允文,甚至近来对着杜允文还似有看重之意。 当然,这仅仅是那些低阶官员们所看到的。 此事对于杜允文而言,却是颇为称心的。 毕竟闵地之事,果真是一如他所愿,在徐景这里便打住了,并未往里面深究。 虽然徐景被判了绞刑,是绝对活不成的,但杜允文也仍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如此不往下查,就此了断便好! 至于徐景么……一个女婿罢了,又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死了也就死了吧,大不了等过两年,若是杜柔嘉还有心思,便再另为她择一良人就是了。 在杜允文眼里,即便是徐景身为他的女婿,但也是不如他自己的地位和杜家的安危重要。 元化帝下令处置徐景之后,他虽然面上带着悲恸,但心里却并不是很在意。 而且,他也是知晓当下自己的处境。 元化帝近来有意无意的表露对他的看重,虽然看似对他并无什么防备之心,但杜允文知晓,如今的元化帝一心想着推行新税制。 不论是近期对他的重用,还是并未因着徐景下令处置他的女儿和外孙女,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安抚住他罢了。 毕竟徐景跟闵地之事被挖了出来,虽然是震慑了朝廷内外,但也是让不少守旧派们还是自危。 此时安抚他杜允文,不过是想借此向守旧派们表达一个态度。 这才是真正的打一棍子又给一个甜枣,安抚住他们这些人罢了。 但是杜允文心里也是在盘算着…… 虽然看似现在元化帝颇为厚待于他,也因着他的面子,放过了柔嘉跟徐依然,但内里元化帝只怕也对他多有不满吧? 徐景毕竟还是他杜允文的女婿啊。 若说闵地之事,全是徐景的手笔,他这个岳父一点也不知情,只怕元化帝也不会太相信这个说法吧? 一个弄不好,只怕这位元化帝也会知些风声。 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徐景被行刑之后,杜允文虽然暂时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为长远打算,相较之前,也是收敛了不少。 *** 大明宫,紫极殿后的暖阁。 萧穆言看了内阁呈上来了的奏折,只觉整个腰背都坐的有些酸痛了。 站起身来,萧穆言随意地敲了敲自己的胳膊。 一旁的许斌见着,忙上前端茶,陪笑道:“陛下,不若让老奴为您捶捶?” 闻言,萧穆言却是直接摆了摆手,道:“不必,朕打个盹。” 说完,只见他走到一旁的榻上,斜靠在那里假寐。 他实在是累极了,但合上双目之后,心中仍是忍不住思量着朝中之事。 近来朝中事情不少,但好在新税制也逐渐在全国各地推行了起来。 不过税制改革之后的事情么…… 想到这里,萧穆言又是期待又是忧愁。 一个税制改革,也都是拖到现在才开始动真格的,也不知能否在三五年内,将那新政变革全部推展开来。 若是不能的话,也不晓得他能否于在位之年,收复幽州等地。 思及至此,萧穆言原本就闭着的双目也是一紧,眉头紧蹙。 蛮族民风彪悍,且长年盘踞在北方草原等地。 前朝吏治昏暗,世家大族们分据各地,朝廷税入逐年减少,加之皇帝庸懦,皇室又极度奢靡,以至于国库空虚,连养兵的银子都筹措不齐。 蛮族趁此机会南下,夺取了幽州等地。 从此,前朝失去了幽州等地的千里沃野,更是国力日衰,最后被他们萧家的老祖先取而代之,建立了新的王朝。 不过,即便华朝立国这么多年,华朝的国力日增,整个帝国也慢慢恢复了元气,但那幽州等地,却仍是被蛮族牢牢把控在手里。 要知道那里可是他们汉人的土地,况且幽州十三郡物产丰富,沃野千里,又是他华朝天然的屏障,萧穆言又如何能不惦念。 也正是因为想着要收复幽州十三郡,萧穆言方才这样急切地想要推行新政。 也正是因为蛮族不好对付,他也才采纳了顾云浩的谏言,决定不仅仅是局限于是税制改革,而是从税制开始,逐步拓展到军事上来。 不过眼下仅仅是税改一事,便拖沓了这么久,他又如何能不着急。 萧穆言眉头越来越紧,随即心绪翻滚,只觉整个人心中一闷,咽喉随之一痒,便忍不住闷咳了一声。 “陛下,可须老奴去传御医?”见状,许斌担心不已,忙急急上前服侍。 压下喉咙里的那股腥腻之感,萧穆言摆了摆手:“不必。” 此时,他的面色已经有些发白,额上也带着些许汗意。 看来还是得要抓紧些才好。 萧穆言心里一叹,随即复又斜靠着休息。 “禀陛下,薛海薛大人请见。” 这时,只见一个小黄门恭敬非常地回话道。 “宣。” 听闻请见之人乃是薛海,萧穆言猛然睁开双目,坐直了身子,吩咐许斌道:“都退下。” “是。”许斌连忙应了一声,便带着左右内侍推了出去。 薛海进内之时,只见这暖阁内仅元化帝一人,便连忙近前拜道:“臣薛海,叩见陛下。” “起来。” 萧穆言吩咐了一声,又道:“那件事有眉目了?” 闻言,薛海目色一紧,站起身来,恭敬地回道:“微臣刚得到暗卫报回来的消息,说是闵地那边,事情好似并非那么简单。” “那八闽粮庄确实乃徐景族人的产业,那汇丰粮庄也是与他脱不了干系,但据细查之后,这两家粮庄背后却又好似另有人操控。” 说到这里,薛海慢慢垂下了头,却是不敢去看萧穆言的面色,继续硬着头皮说道:“不仅如此,闵江数省每到收粮之际,便有不少粮庄收购粮食,而这些粮庄,大多又是将粮食卖到了与八闽跟汇丰两家粮庄。” 萧穆言此刻亦是面沉如水,整个人却似散发着一股凌厉之气,道:“果真是与朕预料的差不多。看来这杜允文倒是会耍小心思。”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还有蹊跷之处。”薛海说道。 “朕晓得你疑惑什么。” 萧穆言眉尖一挑,冷笑道:“我只问你,每年那些人收购起来的粮食,却是又卖出去了多少?” 听到这话,薛海眼中忍不住划过一丝敬佩之意,当下便道:“陛下圣明,微臣正是疑惑这一点。据暗卫调查所知,闽江数省,在八闽跟汇丰两家粮庄控制下,每年得以购入粮食四百多万石,这还不算徐景跟徐氏一族名下田产所出的粮食。” “但是……但是在闽江地域,一共也不过售出两百万石左右。” 言及至此,薛海想到此事的蹊跷,但却怎么也想不透,遂直接说道:“既然徐景已经控制了闽江数省的粮价,为何又不在闽地出售粮食,毕竟如此更能赚银子才对。然而他不仅抬高闵地粮价,却又不予出售足量的粮食,最后却是让闵地数百万百姓饿肚子。” “微臣实在不解,徐景如此行径,到底是为何缘故。” 听到薛海这话,萧穆言眼中更是一片冰冷:“这哪里是徐景所为,分明是杜允文那个老匹夫!” 元化帝的话,显然是印证了薛海心中的猜测,当下他也是不会在皇帝面前抖机灵,却是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是如此,吾皇圣明。难怪,仅仅是凭着徐景一人,又哪里能让闽地几省的巡抚皆是对此事视而不见。” “只是左相如此行径,不过微臣以为,左相如此动作,确实让人费解的很。” 薛海继续说道:“好似为钱又好似并非为钱,若是为势,闽江数省官员皆是被牵连其中,也不得不为左相所用,如此又何必坑害数百万百姓……” 薛海乃是武官出身,对于文官中流行的那一套行事之风,虽然是有所了解,但终归是并不太懂。 而且,那杜允文又是文官中极有心机城府之辈,他行事的目的和缘由,就连朝中不少文官大臣都是想不明白的,又何况是薛海这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武将呢。 不过,薛海虽是猜想不到,元化帝萧穆言却是在转瞬之间,心中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看来这位左相大人,还真是不简单啊。”萧穆言冷哼道。 很显然,在他的考虑之中,杜允文在闽地的所为,肯定并不会是什么好事。 萧穆言虽然年轻,但却身于皇家,自小便耳濡目染,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甚至压过当时风头正劲的平王跟蜀王,成为顺德帝的接班人,心机自是非比寻常。 自徐景之事爆出来之后,萧穆言便觉得其中好似有些蹊跷,遂一面当朝震怒,令三司会审此案,另一方面又令薛海私下彻查此事。 结果一如他所料。 三司会审结果,还真的就是徐景所为,并未往里面深究。 而以薛海带回来的消息来看,闽地之事,并非是仅仅一个徐景这么简单。 虽然心底清楚朝中的大臣们都各有各的打算,也明白内阁的那些阁臣宰相们并非善类,但是萧穆言此刻心中却还是气愤非常。 陶明哲掌控着刑部跟大理寺,而三司会审又是这么个结果。 看来这个陶明哲也不知什么时候与杜允文勾搭到一起了…… 思及至此,萧穆言不禁双目微微一眯。 若是陶明哲也一改先前的做派,与杜允文搭上线的话,内阁那边只怕又要开始热闹了。 如此,势必又要开始施恩了,否则将孙惟德也推开的话,季铭多半在内阁是抗不住的。 在这短短几息之间,萧穆言便有了决断。 不错,原本陶明哲蛰伏,加上又是副相,比起孙惟德跟杜允文,陶明哲的势力要弱上不少。 因而,萧穆言也是准备放任陶明哲不予理会的。 当初为了施恩于季铭,他确实明里暗里示意将有意让季铭登上相位。 当时他的心思,也是想着逼退孙惟德,将季铭放在右相的位置上。毕竟杜允文那里,暂时是动不得的。 只是孙惟德却突然发难,直接逼迫季铭跟杜允文交恶,让萧穆言心中也开始犹疑,是否真能顺利拿下孙惟德。 现在,杜允文跟陶明哲瓜葛到了一起,很显然,若是再逼孙惟德,只怕这三个老狐狸就变成一条船了。 如此,相权开始集中,说不定将会对他自己的帝王之威都构成威胁。 罢了,孙惟德那边,是不能再动了! 萧穆言眉头一皱,只觉心中烦闷,不由往后一靠,继续合上双目假寐。 “薛海,你且先退下,今日之事,不可让任何事知道。” “微臣遵命。” 薛海神色一怔,随即一脸肃然地领命,而后一脸恭敬地退了出去。 这里,萧穆言听着薛海离开的脚步声,不由疲惫地睁开双目,看着这屋内的大红色横梁,心中思绪万千。 父皇……你倒是会躲清闲,却是为儿子留下了这么几个难对付的老狐狸。 第171章 第171章:阶下囚 闵地的事情落幕,八月初三, 徐景于菜市口行刑。 刑部尚书杨海生, 为此次的监刑官。 虽然没有细述其中详情,但邸报也曾提及过此事, 因此华朝上下的百姓都晓得——徐景是个大贪官,是罪该万死的国蠹。 大半个雍京城的百姓,都在等着徐景行刑的那一天,准备要到菜市口观刑, 亲眼看着这个大贪官伏法。 八月初二,行刑的前夜,刑部大牢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人在牢吏的指引下,一路走到了关押徐景的牢房。 “大人,到了, 这里便是徐景了。” 及至一处牢房,劳吏止住了脚步,打开牢门,请了来人进去。 “恩,我有些话要与徐侍郎说, 你且下去吧。” 来人转头淡淡地吩咐那劳吏。 “是。” 劳吏应了一声,又看一眼四下, 见着并无什么旁人, 才放心的退了出去。 这里徐景也慢慢回过神来, 他原本是躺在地上的, 听着动静, 稍微地一偏头。 “你怎么来了?” 见着来人,徐景那嘶哑的声音中,也带出了几分诧异。 只见这人一身从五品官服,眉目俊秀,浑身上下自有一股君子如兰的风采,却正是——季航。 因着季航乃是季铭的嫡孙,入朝后,又为元化帝重用,负责邸报之事,乃是元化一朝最耀眼的政治新秀,因而徐景等这些朝中老臣也是对他颇为熟悉。 季航见着眼前的这人,却是不禁有些恍惚。 在他的印象中,徐景最是一个张狂的人,不论是衣着用度,还是行政之风,都嫌少这样狼狈。 不错,眼前的徐景,就是让季航想起两个字——狼狈。 原本的黑发,现在早已结成了一团一团的顶在头上,颜色也变成了灰白。 身上是一件破旧的囚衣,衣服上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一看便知在先前受过重刑。 不仅面色蜡黄,浑身上下更是枯瘦如柴。 只见他神情呆滞,双眼迷离,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哪里还有当初掌权时候的半点气势。 季航眯了眯眼,神色不定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徐景,不由心中暗暗感叹。 这哪里还是当初他所熟悉的徐景。 之前的徐景,身为杜允文的女婿,又是礼部左侍郎,肆意张扬,在朝中的影响力丝毫不亚于内阁的几位阁老,甚至连当初的礼部尚书周跃光,都得让他三分。 之前涉及洛省科考之事,牵连不少无辜之人,还下令查封他们陵江书院,对于此事,季航、顾云浩以及一众陵江学子都暗恨不已。 但是现在看着眼前的徐景,季航却又是觉得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之感。 “哦,我倒是忘了,多半是你那爷爷季铭让你来的吧?” 徐景思虑到季航的身份,随即立马猜到其中缘由,不由晒然一笑,道:“怎么,我已经到了如此田地,季阁老还欲如何?” 这时,季航已经回过神来,忙收拾好心中的情绪,直言道:“我来此处,确实乃爷爷的意思,不过在此之前,我自己亦是有一事想要问你。” “哦?” 闻言,徐景颤颤巍巍地将身子从里面往外侧了侧。 或许是因着受了刑身上疼痛,他动作很慢,但即便如此略微的动动,额上也已经是挂满了冷汗,原本蜡黄的面庞,此刻更是带着几分惨白。 可能是因着扯到了伤口,穿着的囚衣上又透出了不少鲜红的血迹。 徐景的脸在这个时候似乎是疼得有些变形了,但他却还是尽量平静地问:“不知季二公子又有何事要问我这个阶下囚?在下记得可是没有什么地方招惹你季家吧?” “此乃我的私事,与季家无关。” 季航沉下面色,说道:“徐大人可记得,当初越省陵江书院之事?” “什么书院?” 可能是没有想到季航会说起这个,徐景不由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哈哈,我原是以为季公子为何而来,却是怎么也想不到因着这么些个小事。” “此时,我也不怕与你说句实话。什么书院、什么越省,我徐景这一辈子纵然不济,却还是官至礼部侍郎,哪里记得这些琐事。” 见着徐景如此说,季航少不得提醒他两句道:“当年平王跟蜀王相争,你为了构陷洛省提学梁杰林,对付副相陶明哲,直接设计洛省院试舞弊之事,坑害了当时的一众阅卷官,并下令查封三家书院。” “当初,我陵江书院山长柳予安受洛省提学所邀,前去洛省襄助院试阅卷,对洛省科考舞弊一事全然不知情,却因着你的一纸令下,被剥夺了功名,陵江书院数百年的道统,也因着你一句话,就此查封闭馆。” 徐景听着这些,神色却是丝毫未变,最后直言道:“季公子,即便你说了这么多,在下却仍是想不起你那什么所谓的书院。” “洛省当年的舞弊案确实乃是在下所为,至于什么书院嘛,查封了就查封了,也没甚大不了的。” 说到这里,徐景顿了顿,继续道:“我为礼部侍郎,下令查封几家书院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闻言,季航心中一闷。 为着书院之事,他跟顾云浩这些陵江学子悲愤了那般久,甚至那么努力的读书入仕,只为今后能主政礼部,重开书院,并让徐景为着当初之事受到惩罚。 他们为着此事又是痛惜又是悲愤,就是他自己,也是因着书院的事恨着徐景这么好几年。 然而,直至今日,却是才晓得,这身为罪魁祸首的徐景,居然是早已忘了当初的事情,甚至压根没把他们的气愤和痛恨放在眼里。 “时至今日,难道你竟然没有一丝悔意?”季航不死心地问道。 “悔意?哈哈……咳咳……咳……” 徐景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当时便笑了起来,却是因着身子虚,仅笑了一声便开始咳嗽:“咳咳……季公子,你好歹也是世家公子出身,怎会问如此可笑的话?” “我徐景半生张扬,即便所做之事皆罪大恶极,也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更何论是不过查封一家小小的书院?” 闻言,季航双目一冷,不再谈及陵江书院之事,却是突然眼珠一转,问道:“即便是操控闵地粮价,吸吮数百万百姓血肉?” 听到这话,徐景亦是目色一闪:“不错。” “徐大人,你我都晓得,徐家本乃寒门,一无钱财,二无权势。” 季航显然不在意徐景的回话,而是继续含笑说道:“即便你徐大人身为礼部侍郎,也不过是正三品官员,又哪里来的能量,得以是闵地数省巡抚都为你徐家隐瞒下如此大事。” “想必其中并非仅仅是徐大人的作用吧?” 说到这里,季航顿了顿,声音慢了下来,甚至带着几分探究之意,说道:“徐大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却是什么罪过都一己承担,实在是有些不公。” 徐景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随即一脸正色地看着季航。 良久,徐景方才一声叹息,说道:“季公子此次前来,到底是所为何事?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来问一问你那什么书院?” “自然不是。” 季航蹲下身子,直视蜷缩在地上的徐景,说道:“在下前来,一则是觉得此事不公,二则嘛……却更是为了徐大人你着想。” “何意?”徐景问道。 “徐大人可晓得,这刑部的大牢里关了多少个不为人知的死囚?又可知这些死囚畏罪自杀乃是常事,基本是无人过问?”季航的声音极为轻柔,却又似魔音一般能敲击人心。 徐景转眼一思,便开始猜季航话中之意,道:“季公子这是要威胁在下?不过却是要令季公子失望了,在下明日就将行刑,今日死跟明天死,也没什么区别。” 闻言,季航却是摇了摇头。 “非也。在下前来,并非是逼着徐大人死,而是想让大人活。” 季航眉尖一挑,说道:“虽然此地乃刑部大牢,明日监刑的为杨海生,但我季家亦是有办法用这大牢里的死囚代替大人,从而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大人救出去,保留下一条性命。” 没有想到季航来却是为了此,徐景心中一动,却又极快地反应过来,便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道:“季公子想要在下做什么?” 不错,世界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 要知道刑部乃是陶明哲掌控,在陶明哲跟杨海生的眼皮子底下运作这些事情,即便是如今的季铭,也是需要费一些功夫,冒一些风险的。 更何况是季航跟他之前还横着一个陵江书院之事,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冒这么大风险来帮他。 能让季家在这个时候还愿意掺和进此事,必然是有其目的。 见着徐景如此快便反应过来,季航满意地笑了笑。 果然不愧是徐景,即便是身处牢狱之中,却仍是这般敏锐,既然如此,那么有些话便要好说许多了。 他今日前来,确实并非是为了单纯的问一问陵江书院的事,其实乃是爷爷季铭的授意。 第172章 第172章:交易 “既然徐大人这般爽快, 在下也不扭捏了。” 季航一脸正色, 与徐景开始说起了自己的来意:“在下前来, 是为了我季家与大人做一笔交易。” “说来听听。” 徐景沉静地看着他,声音悠远地道:“我倒是要看看, 新朝如日中天的季家,如今也会放下身段, 与我这个阶下囚做什么交易。” “徐大人, 你我都心知肚明,闵地那边的事情并非三司会审出来的那般简单。” 季航笑着说道:“仅仅徐大人一人,绝不会能弹压住闵地数省,在下对这内里之事,却是好奇的紧。” 一面说着这话, 季航一面仔细观察着徐景的神色,不曾有丝毫遗漏。 只见徐景却是面色不变地问道:“不知季公子问及此事,是自己的意思, 还是季阁老的意思?” 闻言,季航却是有些诧异了, 因着不晓得徐景心中所想, 只含糊道:“在下乃季家子, 不论是爷爷的意思,还是在下自己好奇, 对于季家而言, 都是一样。以在下的了解, 徐大人可不是一个犹豫扭捏之人。” 不错, 闵地之事案发之后,季铭也是对此事心存疑虑。 跟爷爷季铭论及此事之后,季航也是觉得仅仅凭着徐景一人,是无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祖孙两人都是猜测这其中可能还有杜允文的手笔。 只是却还是不能确定罢了,而且即便此事杜允文脱不了干系,却也是不晓得杜允文到底掺和到什么地步,闵地之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因而,在季航的建议之下,季铭决定令季航连夜前去刑部大牢,看看能否有什么收获。 毕竟,眼下他们已经跟左相杜允文交恶。 而右相孙惟德,却是因着先前右相之争,早已不可能与季家同气连枝。 看着三司会审的情况,副相陶明哲那边也跟杜允文在同一条线上了。 再则,他季铭若要登相位,目前也只有一个副相之位可以肖想,今后也势必要跟陶明哲对上。 他们季家若要上位,势必要打破内阁当前的格局。 内阁的三位宰相,也总归是会有一人被挤下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更是需要知己知彼,提前做好准备。 眼下徐景翻船,而徐景又乃是杜允文的女婿,这么多年来想必为杜家做了不少事。 若是能在此事从徐景那里套出什么事情来,从而掌握了杜允文的把柄和痛处,只要待时机成熟,一举拿下杜允文也是极有可能的。 闵地之事确实好似有些不同寻常,说不得里面便有什么不为人知之事,他们季家又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 只是眼下这徐景虽然身陷囹圄性命不保,却还是警惕的很。 毕竟是在朝中混了这么十多二十年…… 季航一面暗暗感叹,一面细心留意着徐景说的每一句话,只盼着能从中套出什么话来。 “季公子勿怪,在下只是担心,若仅仅是季公子一人好奇,便来许诺得以救在下性命,却是不得不让人怀疑。毕竟此案乃是圣上亲自过问,刑部杨海生监刑。 徐景哈哈一笑,爽快地道:“而且,季公子虽然贵为季阁老嫡孙,却也并不能代表季家表态吧?不过呢……若是此事乃季阁老的意思,在下倒是愿意信上几分。” 不得不说,徐景虽然乃是寒门子弟出身,但在京中为官这么多年,对于那些世家的处事之道也算是通透了不少。 他说的不错。 季航即便乃是季家嫡枝嫡孙,也正式入朝为官,但对于季家而言,却仍是一个晚辈而已。 如今的季家,很显然乃是季铭掌舵。而季航,即便是得以参与家族之事,但在关乎家族命运的决策之上,他就是连发言权都有限,更别论做什么决策了。 见他如此说,季航也不恼,却是笑道:“徐大人看得果真通透。真是爷爷的意思,如此大人便可放心了吧?” “哈哈哈哈哈……” 季航的话音刚落,却见徐景仰天大笑,说道:“看来季阁老也是坐不住了。” “季公子今日前来,实际哪里是冲着我徐景,分明是冲着杜允文而来。真是可笑,我徐景张狂半生,官至正三品侍郎,都只当乃是自己的本事,却是到临了了,方才晓得,原来这些年,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在杜允文的阴影之下。” 言及至此,可能是回忆起了往事,徐景眼中带着几分孤寂和不甘,沉吟道:“今日最后临死了,却还是逃不脱杜允文三个字,我这一辈子便是毁在了这三个字上……我的一辈子啊……一辈子……” 只见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却是变成了低喃。 听着他这话,季航却是心里一震。 难道杜允文果真是牵扯了其中? 而且,徐景如此说话,什么叫“季阁老也坐不住了”,难道除了他们季家之外,还有旁人也在注意着此事? 不知为何,一听闻徐景话里话外,似乎还有旁人追问闵地之事,季航瞬间便想到了右相孙惟德,以及他的知己好友顾云浩。 难道在此事上,他们季家又慢了右相一步? 这事可难办了…… 毕竟此案乃是元化帝亲自过问的,不论是在调查,还是明日的处决,所有的官员都是极为小心谨慎的。 他现在夜探刑部大牢,早已是十分不易了。 至于先前许诺给徐景的,说是可以借一死囚代替,救下徐景性命的话,其实仅仅有五分的把握。 即便季家现在权势日盛,季铭在朝中的影响力日益增长,杨海生也不至于在此事上过于较真,但此事牵扯众多,未必真能成事。 若是其中的哪一个小细节出了状况,以爷爷季铭的性子,都是绝对不会再履行对徐景的承诺,多半会直接当场杀了徐景灭口。 纵是是他们季家,在这件事情上都有诸多的顾忌,更何况旁人? 徐景也并非愚钝之人,若是先前也有人提及此事,只怕他稍微一回味,便能猜出其中的究竟。 那样的话,他便不能趁着徐景临死前心思杂乱之时,套出什么有用的答案了。 总归是晚了一步啊…… 因而,在听到徐景话里似乎还有旁人过问此事的时候,季航直觉此行怕是不会有什么收获。 “徐大人,难道除了我们季家,却还有旁人前来探望?却是不想徐大人居然这般好的人缘,还有这般多的好友。” 心中思绪万千,季航却是面带笑容地直言道:“不过徐大人如今当要有个决断才好,毕竟明日便是八月初三了。” 徐景却好似不在意季航所言一般,也不做什么掩饰,直接说道:“瞧季公子这话说的,在下乃贫家子出身,自来便是被人所看不起的,不论是你们季家,还是堂堂副相大人,都哪里会与在下论什么好友不好友。”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是肆意洒脱,但眼中却仍是有着一种化不开的悲戚和不甘。 不错,他乃是寒门子弟出身,没有那些世家子的好运气,从小不论是读书的机会,还是好一些的生活,都是需要费不少力气去争取。 后面一举高中传胪,他只以为自己总算是熬出头了。 即便是因着没有背景权势,无法通过馆选,从而留在翰林院或六部观政,也至少是可以下派到地方上成为一县父母官。 虽然算不得什么高官厚禄,但也是勉强能让他们徐家改换门庭,让家人有更好的生活了。 然而却是事与愿违,一场进士游街之后,因着‘杜允文’这三个字,他的命运也随之走上了另一条路。 杜允文的女婿! 不得不说,对于当时年轻的徐景来说,却是有些不愿的。 那时候的他,在老家闵省,却是早已定下了亲事。而且,他不喜欢那位其貌不扬的杜家千金——杜柔嘉。 不过,工部尚书杜允文杜阁老…… 仅仅是这个官阶,便让他有足够的理由低下头。 他还年轻,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他的仕途还长远的很,若是能成为杜允文的女婿,今后必然是能平步青云。 不得不说,权势官位,确实是有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半推半就之下,徐景任由杜允文的安排,放任家中长辈退了原来的亲事,迎娶了杜柔嘉,成为杜允文的女婿。 不过,在此之后的这些年,徐景却是有无数次后悔当初的决定。 这些年来,不仅是杜家看不起他,就连他自己,都是看不起自己。 不过,已经上了船就再也下不去了…… 徐景亦是知晓自己就只剩下这一晚了,想到往事种种,不禁思绪纷飞,心底更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因而,即便是知晓季航的话,乃是为了探究到底是何人先季家一步来与自己做交易,他却也没有心思去掩饰隐瞒,竟是直接说出了陶明哲来。 当然,这只是徐景心中所思,季航却是难以料想得到。 对于季航来说,方才徐景口中说出的‘副相大人’四字,却是如一击重拳,敲得季航顿时晕乎乎的。 原来那个早了他们季家一步的并非是右相孙惟德,却是副相陶明哲! 若是陶明哲的话,只怕早的便不止是一步了。 毕竟这刑部历来便是在副相的掌控之下,尚书杨海生亦是陶明哲一手提拔举荐,若是他想要进来这刑部大牢会一会徐景,自然是如同进自家后院那般简单。 但是对于季航来说,此刻最为震惊的却并非仅这一事。 陶明哲亲自来刑部大牢探视徐景,甚至还如他们季家一样,想要从徐景口中套出什么事情来? 这个陶副相,果然也不似面上看着的那般与世无争! 第173章 第173章:徐景之死(二更合一) 陶明哲! 此人虽然入阁多年, 也是内阁第三的副相,但始终只是从一品,即便是比起诸位阁老们的地位要高上一些,但是又跟左相右相是没得比的。 因此, 陶明哲这位副相大人,看似位高权重, 但实际也算是个比较尴尬的存在。 由于在顺德一朝时, 陶明哲因夺嫡之争站错队之后, 行事越发低调了起来。 甚至这两年来,朝中诸人几乎都要忘记这位副相大人了。 直到今次闵地之事, 右相、左相以及季航他家爷爷季铭都牵扯进来, 这位副相大人却突然又有了动作。 只是这位副相大人不是在闵地一案上,几乎是与左相杜允文达成了默契么? 毕竟先前三司会审的结果可见,陶明哲也并未令大理寺跟刑部深究此案。 但眼下徐景已经即将伏法, 此案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怎么在这个关头, 陶明哲又会前来探访徐景? 难道陶明哲与他爷爷季铭一样,觉得闵地之案内里还有什么旁的隐情? 看来即便是眼下与杜允文达成默契,这陶明哲也还是准备留一手, 对杜允文留有很大的余地。 关于陶明哲的事情, 季家现在是颇为上心的。 毕竟以当前的形势来看,内阁三位宰相, 除了陶明哲之外, 不论是孙惟德还是杜允文的相位, 那都是极为稳固的。 若是季铭想要登上相位,只得拿这位副相动手。 季航思忖片刻,却是眼珠一转,直言问徐景道:“这副相大人政务繁忙,能到此来探望,也算是颇为给徐大人你面子了。” “呵,何必说这些虚妄之言。” 徐景很明显察觉到了季航对此事的在意,也不想其他,只冷笑道:“我是最看不上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分明是满肚子坏水,却又是偏生要装出一副君子正直的样子。” “实话与你说了吧,那陶明哲来此,与你目的乃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徐景眉头轻蹙,眼中带着几分落寞无奈之意,继续说道:“既然都是想要抓着我那岳父杜允文的把柄,又何必这般藏着掖着。” 看着徐景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季航也不再多言其他,遂直接说道:“那徐大人到底是意下如何?是与副相大人合作?还是相信我季家?” 闻言,徐景沉默了良久,方才叹息道:“你回去吧。” “难道徐大人竟还有所顾及?” 季航不解道:“你我都心知肚明,闵地之案,分明是还另有内情,难道徐大人便如此甘心,去做那左相的替罪羊?须知,左相此番行事做派,那可是打定了心思要大人你顶罪的。” “即便左相乃是大人的岳父,但事到如今,在下倒是不信大人对左相没有怨恨。” 言及至此,季航是越发觉得看不透眼前这个徐景。 而且,越是与徐景交谈,越是觉得他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孤寂之感。 “哈哈哈。怨恨?” 徐景却是大笑一声。 或许是笑得太猛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只见他笑着笑着,却是眼圈也开始泛红,最后说道:“我徐景这一辈子,又能怨恨什么人?又凭什么怨恨旁人?” “你走吧,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最后,徐景沉吟道。 他的神色看起来很严肃,眼中尽是坚毅。 见状,季航心知此次他多半是白跑了,但仍是不死心地继续又说道:“徐大人可要再考虑考虑?” “没什么可考虑的。” 徐景却是斩钉截铁地道:“不论是你季家的利诱,还是他陶明哲的刑逼,我徐景只有一话‘闵地之事却乃我一人所为’,你们也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 听闻这话,季航又是失落又是震惊。 失落的是,果然自己这次是白跑了,徐景真的是什么都不说,他们也没办法借此拿住杜允文的把柄。 震惊的是,原来陶明哲居然刑逼徐景? 不过,这也说得过去。 毕竟刑部本来就在陶明哲的掌控之下的。 按照徐景方才所言,在许久之前,那陶明哲便前来探视,想要从徐景口中套出杜允文的把柄来。 但徐景却并未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不得不说,徐景对杜允文的维护,实在是季航没有预料到的。 但更是令人没想打的是,陶明哲居然滥用私权,命人私下对徐景用刑? 看着徐景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血迹斑驳的囚衣,季航也是觉得心惊不已。 原来居然是陶明哲下令将徐景折磨成这个样子的…… 而徐景,却是被刑逼到这个地步,也死守着秘密,丝毫不肯透露一丝杜允文的事情? 此刻,季航算是明白过来了。 徐景是真的不愿意泄露闵地之事。 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这徐景死守秘密之心,还真的是坚定不移。 看来在此事上,他们季家是注定没有什么便宜可占了。 季航知道,只怕不仅是他们季家,陶明哲那边估计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而且今日,也铁定是问不出话来的。 “既然如此,徐大人保重,在下这便告辞。” …… 看着季航离去的背影,徐景也绷不住情绪,再无先前的强硬姿态,整个人瞬间变得颓丧不少。 ***** 次日,八月初三,徐景正式行刑。 这天刚好乃是休沐日。 不仅是雍京城一大半的老百姓前去菜市口观刑,就连季航、顾云浩两人也是去看了一眼。 顾云浩自来眼明目聪,即便是他们站在刑场的边缘,他依然还是看到的徐景惨白的面容。 陵江书院因着此人被强行查封,就此端了数百年的道统。 今日他在这里看着徐景受刑,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一次能顺利扳倒徐景,其实并非是因着公道正义,而是由于权力倾轧。 这个世道,总归是有些事情不能让人如意的。 顾云浩自知不是什么正直君子,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也不介意用些非常手段。 此次徐景之事,他亦是建议了师祖孙惟德出手。 一则是为了新政,二则是为了帮助师祖稳固右相之位,最后也是为了报陵江书院的冤屈。 但是到了今日,看到徐景真的倒了,却仍是唏嘘不已。 现在的他,还是在朝中说不上什么话。 即便是徐景跟闵地之事,都得需借助现在朝中复杂的局势,方才可以从中寻求机会,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这朝中大局,向来不会因着他这样的低阶官员有所变化,只会为那些个内阁大佬们所搅动。 也不知到底还需得多久,他方才可以成为那个掌控局势、搅动风云之人…… “云浩,这也没什么看头,咱们走吧。” 季航看着徐景,不由想起了昨夜在刑部大牢发生的事,也没了什么观刑的兴致。 “好。” 顾云浩也是点头答应道:“这里人多,不如吃盏茶来的清净。” 今日天气好,两人又许久没有在一处吃茶聊天,便直接去了附近的茶楼。 眼下雍京城的百姓大多去观刑了,茶楼的生意清淡的很。 两人寻了个雅室坐下,吃了会茶,又是闲聊近来朝中诸事。 因着顾云浩乃是新政之策的拟定者,季航的爷爷如今又是新政的总裁,因而,两人的话题始终是离不开新政和邸报。 或许是还想着徐景之事,季航忍不住说道:“昨夜我去了刑部大牢,徐景被用了重刑。” “徐景原本乃是礼部左侍郎,且三司会审,大多是去了闵地、礼部、户部核查,此案关系重大,又是正三品的官员犯事,应当不至于用刑逼供吧?” 顾云浩对此事也有些诧异,说道:“再则来说,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即便闵地之事还有些说不清楚,但刑部核查此事的时候,总归还是会给杜允文两分面子,不至于用重刑才对啊。” 听闻顾云浩这话,季航不由暗暗佩服。 昨夜他见着徐景衣着褴褛,整个人只剩下半口气的样子,虽然诧异徐景受那般重刑,但第一时间却是只顾着感叹,而并非是如顾云浩这般一眼便看出其中的蹊跷之处。 “恩,你说的不错,徐景受刑,其实并非是为了三司会审,而是另有人想从他口中知道些事情。”季航说道。 闻言,顾云浩不由蹙了蹙眉:“此事是刑部杨海生还是陶明哲所为?只怕是冲着杜允文去的,看来闵地之事,还是有些急切了。” 顾云浩这话说的很是随意,但季航却更是瞠目结舌。 他一直知晓自己这个好友顾云浩是个颇有手段筹谋之人,但从未想到去如此厉害。 特别是新政开始以后,季航更是觉得他一直低估了顾云浩。 直到先前顾云浩建议右相率先发难,直接指使都察院弹劾徐景,季航方才明白——原来他们都已经成长了,而且,好友比他成长得更快。 “恩,你猜的不错,是陶明哲。” 季航一面暗暗感叹,一面直接说起了昨夜的事情:“不过徐景那边,应该是没有透露出什么有用的事情来,陶明哲估计是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 闻言,顾云浩也是点了点头,说道:“应当的,徐景此人手段果决狠辣,但也不是个蠢人,只要猜到了陶明哲的目的,多半是不会说出什么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陶明哲下手可真是够狠的。” 季航想起昨夜徐景的惨状,不由唏嘘道:“那徐景几乎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竟是连动一下都艰难。这徐景……唉,反正即将是要死的人,又何必思量其他,为了保住杜允文,却是要受这样大的苦楚,我倒是有些不懂了。” 闽地之事,或许还另有隐情。 即便是先前认为杜允文跟徐景这对翁婿相处的不错,但经由闵地之事以后,朝中不少官员或多或少都看出了点端倪。 而对于顾云浩跟季航这些人来说,也是如此。 虽然他们官阶不高,只是从五品,但一个乃是右相孙惟德门下得意弟子,一个乃是季铭的嫡孙,两人自然是也有不少机会接触到朝中一些核心大事的。 对于徐景跟闵地之事,不论是季铭,还是孙惟德,那都是有些疑惑跟怀疑的。 只是不同于季铭在对此事疑惑的同时,又有一种不敢确定之感,最后遣了季航前去刑部大牢探视徐景套话。 孙惟德跟顾云浩两人却是极为相信自己的判断。 在三司会审结果出来之后,顾云浩便去了右相府,跟师祖孙惟德一番言语后,便确定闵地之事杜允文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眼下的时局还有些说不清,又是新政的关键时刻,杜允文身后站着一众守旧派世家,元化帝必然不会再此时去动杜允文,故而,此事只得如此不了了之。 顾云浩心知杜允文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因而,即便是料想到此事与杜允文脱不了干系,也只得选择将此事压在心底。 如今正是新政的关键时刻! 不论是当今的年轻天子元化帝,还是作为新政之策拟定者的顾云浩,都是极为不愿意看到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的。 而且,他顾云浩虽然现在对朝中局势颇有自己的看法,但总归还是在借着师祖孙惟德的势,不然的话,仅仅凭着他一个小小的户部员外郎,不说是杜允文了,就连徐景都是难以撼动分毫的。 孙惟德有恩与他,顾云浩自然是也要为自己的师祖考虑。 只是眼下听闻季航说起徐景在狱中的遭遇,也是觉得有些没有想到。 毕竟陶明哲近两年一直蛰伏,在朝中也没多大的存在感,现在不仅突然在三司会审的时候与杜允文勾连,现在却于刑部私自对徐景用刑,以求抓住杜允文的把柄。 难道这陶明哲居然还有更进一步之心? 且还是瞄准了杜允文的左相之位而去? 顾云浩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给惊住了。 要知道现在杜允文与那些勋贵世家们已经沆瀣一气,权势滔天,甚至身为右相的孙惟德都难以与之匹敌。 而陶明哲现在却还是想着要拿住杜允文的把柄,甚至想将他从左相之位上拉下来? 不应该啊…… 若真是如此,陶明哲又何必在三司会审之时,与杜允文合谋。 恍惚之间,顾云浩不经意地瞄了一眼面前的季航,瞬间明悟过来。 陶明哲如今这番动作,难道是为了防备季铭? 毕竟眼下杜允文地位稳固,而孙惟德的右相之位也无人敢动,季铭要登相位,只有冲着陶明哲的副相之位去。 而这一点,只怕陶明哲也想到了。 正是因为贪恋手中的权力,陶明哲方才不愿就此给季铭腾位置,为了防备季铭,甚至与杜允文勾连在一起,拿三司会审之事向杜允文示好? 然而不论是杜允文,还是陶明哲,那都是在朝为官多年的了,甚至两人曾经还是你死我活的死对头。 眼下即便达成了默契,只怕也是互相信不过对方,因此,陶明哲方才私自对徐景用刑,只盼能从徐景口中得到些有用的东西,从而抓住杜允文的把柄…… 心思转的飞快,顾云浩眯了眯眼,轻抿了口茶,说道:“看来这陶副相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只让你家爷爷小心些吧。” 即便季铭曾经坑过他,将他从翰林院直接调任到户部,想借着他将师祖孙惟德拉下水,顾云浩对于季铭此人,其实也算不上有什么好感。 毕竟那季阁老,之前可是一直在觊觎师祖的右相之位。 但身在朝中,是没有哪个官员不愿意再往高处走的。眼下季家如日中天,季铭权倾半朝,又深得元化帝的信任,那季铭想要更进一步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而,顾云浩对于季铭算计师祖孙惟德相位之事,虽然是有些不悦,但也能够理解。 官场之中,这本就乃是寻常事。 不过即便是对季铭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顾云浩也不见得对他有什么好感。 毕竟师祖于他恩重如山,而且此事也没什么道理正义可讲。官场——本就是个最不讲道义的地方。 在季铭跟孙惟德的右相之争上,顾云浩绝对是护内不讲道理,死站师祖孙惟德立场的。 不过,即便是对季铭没有什么好感,但这季航是季航,季铭是季铭。 他既不会因顾着季航,便任由季铭算计,但也不会因着季铭,就舍弃与季航的友谊。 而且,眼下新政正在推展,季铭身为总裁,他的荣辱沉浮,将直接影响到新政。 不论是为了新政,还是为了季航,顾云浩都还是不愿看到季铭出什么事情的。 故此,一猜到陶明哲跟杜允文之间或许达成某种默契,顾云浩便二话不说就提醒季航。 “恩,先前我爷爷也说过这事。” 季航点了点头,说道:“自从右相令都察院弹劾徐景之后,爷爷便说陶明哲那边安稳不了,一直都让我们季家子弟为官行事都小心着些。” “季阁老深谋远虑,必然有他的道理。”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忍不住提点道:“你可注意到,自徐景出事之后,李文旭那边有没有什么动作?” 对于李文旭此人,顾云浩还是颇为在意的。 这倒并非是因着李文旭乃是他曾经的同窗,且还关系不错。 他与李文旭的同窗之谊,自李文旭成为徐景女婿的那时候开始,就在一点点的消散。 直到去年他行冠礼,李文旭前来道贺的时候,顾云浩方才发现,这个曾经的好友,早已经不似年幼之时那般简单了。 曾经的李文旭,即便是性子有些怪,平日里有些爱与他比较功课学问,科考的时候比一比名次,但从本质上来说,却是一个单纯只知道读书的少年。 但那次冠礼之后,顾云浩却是发现。 他好似从未真的了解过自己的那位同窗。 曾经那位只知道读书的李文旭,却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变得会算计、懂钻营。 从那一次后,顾云浩便只觉这位同窗是个极为有心机,又沉得住气的人,因而,他一直都不曾小瞧李文旭。 要知道李文旭可是在翰林院任职,又是进了季航的邸报署。 如今徐景出了事,作为女婿的李文旭,自然是会因此受到影响。 他不相信在这样的时候,李文旭会没有什么动作。 要知道,他李文旭不仅仅是徐景的女婿,还是杜允文的外孙女婿,即便如今徐景倒了,还有个杜允文呢! “这我倒是没注意。” 听到好友乍然提起此人,季航不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道:“好似也如往常一般正常当值,也没什么异常。” 说到这里,季航不由心中一紧。 不错! 他怎么忘了。 不论是谁,身后的靠山倒了,那是怎么也会表露出些情绪出来吧? 这李文旭居然这么稳得住? 要知道他为了寻求到徐景这个靠山,甚至以婚姻为筹码,娶了徐景的无盐哑女。 眼下见着徐景出事,之前的付出付诸流水,又怎么可能这般淡然? “看来,咱们这位同窗,怕是已经得到左相大人的青眼了。” 顾云浩眯了眯眼,淡声说道。 闻言,季航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若非是得了杜允文的看重,有了左相这个新的靠山,李文旭绝对不可能在徐景之事上,做到如此安之若素。 “你说的是,之前是我大意了,看来我是得要要生注意些这李文旭才是。” 季航一脸慎重地道:“若杜允文果真与陶明哲有勾连,这李文旭就不得不防了。” “云浩,我这话只跟你说,其实,昨夜我看着徐景的情状,倒是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 说到这里,季航不由顿了顿,眼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无奈之色,道:“你是不晓得,徐景那个样子,真的是让人难以想像到底是受了多少折磨。你说说,他这又是何苦呢……” 闻言,顾云浩端着茶碗的手不由一顿,眼中带着几分化不开的苦涩。 “当然是为了保住杜允文的左相之位。” 良久,顾云浩轻轻地动了动嘴唇,带出了一句话:“若是杜允文也倒了,那么皇上又怎么可能放过徐景的妻女?” 不错! 在闽地之事上,元化帝只下令处死徐景,却并未追究徐景妻女的罪过。 这并非是元化帝心软慈悲,不过是看着杜允文的面子罢了。 毕竟,徐景的妻女,却乃是杜允文的女儿跟外孙女。 眼下杜允文动不得,元化帝自然也就放过了徐景的妻女。 听了顾云浩的话,季航略微一思索,便回过味来。 不过,想到徐景在狱中被折磨成那般惨状,却仍是死咬牙关,不肯吐露一丝不利于杜允文的话,季航便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杜允文是为了保住他自己,就那样将闽地之事全推在徐景身上,甚至还去拉拢陶明哲,只为了让徐景背下这件事情。 而徐景…… 他只怕也知道他的岳父杜允文所行之事,也明白三司会审杜允文做了手脚。 但为了妻子女儿的安危,他不仅要背下所有的罪,更是要咬紧牙关,在陶明哲的重刑之下,拼尽全力的维护杜允文。 想到这里,季航不由想起了昨夜狱中的徐景,双目忍不住透过窗子,看向菜市口的方向。 “徐景他……唉……” 第174章 第174章:学弟 徐景死了。 闽地之事成为了过去,朝中再无人提及。 在此事上, 杜允文看似是个输家, 实际却也得到了不少好处。 毕竟闽地之事并非仅仅是一个徐景那么简单。 而眼下元化帝亲自下令彻查此事,最后又亲自下令处死徐景。 此事随着徐景的事归于尘土, 杜允文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至于孙惟德, 那则是更不必说了,在这件事情上,孙惟德绝对是个赢家。 不仅稳固了相位, 且还没有落下什么把柄与人。 若说此时最不得劲的, 应该还是数季铭。 毕竟经由此事之后, 季铭是确定与右相之位无缘了, 甚至在今次之后,还不得不与陶明哲对立起来。 但即便如此,季铭在朝堂上力谏严惩徐景,那一番义正言辞的姿态, 也随着闽地之事传遍了整个华朝。 再加上季航通过邸报,对此事的推波助澜, 季铭虽然在官场上没讨到好果子吃, 但在华朝的百姓和儒林之中,却是更具有名望了。 原本他身为新政总裁,就为众多老百姓所爱戴。 今次又展现出一副不畏强权,只一心为伸张正义的正直贤臣的样子, 百姓们更是推崇季铭了。一时间, 季铭在百姓之中的人气高涨, 华朝上下无不歌颂赞扬,甚至还有人将此事编成了剧本。 对于这一切,顾云浩却是没有那个心思去在意的,毕竟自闽地之事了结之后,他就一直在忙着。 或许是在徐景之事上敲山震虎颇为成功,这段时间以来,杜允文跟守旧派那边也安分了许多,各地田地清理之事进展的也比较顺利。 没了阻碍,季铭为了挽回之前耽搁的时间,更是下令户部在三个月内将新税制全面推展开来,甚至在年底之前,要将此事完成,使得新税制在全国各地运行顺畅。 因着季铭一声令下,户部的钱卓然跟唐守忠两位侍郎也更是勤恳了起来,几乎每两天便要催一催各司的进度。 顾云浩他们闽省清吏司原本就速度不快,加上后面又配合三司审查,一时间却是落下了不少功夫,遂也在陆安宁跟顾云浩的安排下,紧张的忙碌着。 知道十月底,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顾云浩方才松了口气。 冬至这天,正值休沐。 顾云浩起了个大早,先是在院中活动活动了身体,又回去屋内,见着赵妍也已经梳洗好了,不由笑道:“怎么起这么早?难道我方才起来还是吵着你了?” 他是辰时刚到便起了床。 于这个时代来说,虽然妇人大多要起很早,以便为家中丈夫跟家人准备早饭。 但他们家现在有了厨娘,而且孩子也由奶娘带着,实在不需要赵妍这般早起,故此,顾云浩一直都让赵妍多睡一会。 只是赵妍不愿,每次他当值的时候,都是陪着他早起。 “我去厨下看看。” 赵妍却是温和地一笑,也不多言其他,直接说了一句,便出门去了厨房。 见着赵妍的背影,顾云浩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即便现在家里有了厨娘,每天的早餐,赵妍也都会去亲自看着,怎么劝都是不听。 一时间,一家人用过了早饭,天气渐渐暖了些,顾云浩便让奶娘抱着两个孩子出来。 如今,顾远舟跟顾澜这两个小家伙已经一岁多了,不仅说得出一些简单的话,更是迈着两个小短腿开始晃晃悠悠的到处跑。 因怕两人摔着,奶娘丫鬟们都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一直跟在两人身边。 “澜儿,到爹爹这里来。” 顾云浩最是喜欢女儿顾澜,当下便张开双臂,逗着顾澜道。 在这个时代,男女生而不平等,女子的生活更是受到不少限制。 顾云浩虽然穿到这个时代二十多年,但心里还是认可前世那样的世界,也更是认为,即便身为女子,也应当有权力如前世的女子一般生活的多姿多彩。 眼下,他虽然是无力改变这个时代的男尊女卑,但却还是不愿自己的女儿也受到荼毒。 因此,对于顾澜,他总是给予了更多的关爱。 作为他顾云浩的女儿,自然是要被放在心尖子上宠爱的。 顾云浩认为,既然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便更是要给予顾澜疼爱,尽量为顾澜撑起一方广阔些的天地。 “浩哥,有人送拜帖来。” 这时,却见巴九自外面进来道。 巴九已经跟碧翠成亲,如今更是这顾家的大管家,现在也算是一个有家有业的人了,行事更是比之前稳重了不少。 听闻有拜帖,顾云浩不由一愣。 一般下拜帖的,大多都是读书人。 拜帖实际也并非仅仅是拜访那么简单,更多的是读书人借着拜访的名头,去向朝中权贵们一展所长,寻求攀附依靠的。 因此,寻常的读书人,那都是眼界高的很,拜访的大多是朝中的权臣高官,又怎么会给他这个从五品的小官递拜帖呢? 顾云浩心中诧异,但也懒得多加揣测,直接吩咐巴九:“好,你把人带到前厅,我待会就过去看看。” “好。”巴九应了一声,便笑呵呵的出去。 这里,顾云浩见着巴九那走路带风的样子,不由摇头笑了笑。 这个巴九,虽然现在是成熟了不少,但还是看得出几分曾经跳跃性子。 “碧翠那边,你也还是送些补品过去吧。”顾云浩侧头吩咐在一旁逗弄孩子的赵妍。 碧翠跟巴九成亲后,肚子就有了动静,眼下已经有了将近三个月的身孕。 为了让她能安心养胎,赵妍特意吩咐碧翠在家里好生休养,暂时不用前来伺候。 毕竟是跟随夫妻两人多年,不论是赵妍还是顾云浩,都很是替巴九二人高兴。 “夫君,此事你放心,有我看着呢,必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赵妍笑道:“既然有人登门拜访,你还是去忙正事吧。待会我跟孩子等着你一起吃午饭。” “好。” 顾云浩含笑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抬步去了前厅会客。 一路上,他都在疑惑到底是何人前来,不觉没多大会功夫,便到了厅外。 直到了厅外,却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便也不想其他,直接抬步入内。 “学兄!” 只见他刚一入内,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便见那人一脸惊喜地叫出了声来。 眼前说话的乃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 但见他身着墨绿色衣衫,满面皆是灿然的笑意,看着就让人觉得充满了活力。 顾云浩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由一怔,随即极快地反应过来,笑道:“小鑫,你怎么这么早便上京来了?” 此人并非是旁人,却是顾云浩曾经在陵江书院的学弟——余鑫。 这余鑫也乃是越省人士,自小便有神童之称,早些年考入陵江书院,却是比顾云浩晚两个月入书院,又年岁要小上一些,故而一直称顾云浩为‘学兄’。 余鑫是个极为聪慧的,早在元化一年的恩科之时,便考中了举人,乃是他们越省当科的五经魁之一。 只不过因着家中之事,误了那一年的会试,若是不然,以着余鑫的学识,当年必然能跟顾云浩、季航三人一起高中。 本朝科考,三年一考,恩科当然是要除开的。 除开元化一年的恩科,上一科的会试,却还是在顺德三十年,眼下已经过去了两年了,明年,也就是元化三年,便又是会试之年。 故此,顾云浩早早的便借到了余鑫的信,知晓这位学弟将进京赶考。 即便是知晓余鑫将进京来,但顾云浩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户部的事情,也没想到他居然这般突然就到了。 “学兄,这哪里早了,分明都已经是十一月了。” 余鑫却是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说道:“学兄,我们在越省便听说徐景伏法了?” “恩,那是八月份的事情了。”顾云浩答道。 闻言,余鑫眉目一弯,脸上的笑意更是灿然不少,说道:“没了徐景在那里压着,咱们重开陵江书院之事怕是能成了。“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现在朝中局势复杂,且再看看。” 顾云浩思忖了片刻,又道:“你到了京城,可是有落脚的地方?” “学兄放心,我现住在越省会馆,里面已经有不少咱们越省的士子,今后偶尔互相交流交流,约莫也是有些裨益的。”余鑫笑着说道。 “上一次的恩科,学兄你跟季航学兄两人可是为咱们越省挣足了面子,眼下越省会馆那边也热闹的很,大家都纷纷摩拳擦掌的,说是要这一科再显示显示咱们越省士子的风采。” 说到这里,余鑫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你跟季学兄可是咱们越省读书人的骄傲,本来还是有不少咱们越省的士子想要前来拜访的,只是大家听闻你户部事情多,连续好几个月没有休沐,而季学兄身份特殊,不敢冒然登门罢了。” “学兄,说真的,你可真是为咱们越省,为咱们书院长脸。” 顾云浩不仅是元化一年恩科的状元,更是越省的解元,会试的会元,是华朝第一个三元及第之人。 对于有这样一位学兄,余鑫等一众陵江弟子那都是极为自豪的。 虽然陵江书院已经没了,但对于这些曾经的陵江学生来说,越是因着书院查封了,反而却越是重视这一份同窗之谊。 因此,看着顾云浩跟季航两位学兄先行高中,如今都在朝中崭露头角,这些陵江学生们也是很欢喜的。 “早已过去了这么久,便别再提了,你且好生备考,明年的会试,便要看你们的了。” 顾云浩摆了摆手,反而开始叮嘱这位小学弟起来:“眼下已经是十一月,距离会试开考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你亦是要少去那些文会,多在家备考才好。” “恩,学兄放心,我心里有数。”余鑫最是敬佩顾云浩,见他发话了,哪里有不听从的。 顾云浩能感受到这位学弟对他的敬佩近亲之情,眼神中更是添了几分柔和。 陵江书院,陵江人,这一切都是他心中柔软的存在。 看着面前这个小他几岁的学弟,顾云浩不免关切地道:“现在朝中正在全力推行新政,内阁却似有些不太平,未免沾惹上麻烦,你也别住在越省会馆了,若是不嫌弃,就直接住在我家里就得了。” 眼下,顾云浩已经远非当年那个穷书生,即便是家资算不得丰厚,但也勉强称得上小康,家里多了这么一个小学弟的饮食开销,根本不算什么问题,自然是想要尽力帮助一下自己的学弟。 “这样好倒是好,而且学兄的学问好,若是等你得空了,说不定还能向你问问学业上的事情,肯定比自己独自备考要强得多。” 余鑫是个直爽开朗之人,当下便乐的拍掌叫好。 但他亦是个懂得体贴旁人的,即便晓得住在顾云浩家中能给自己带来不少便利,但却还是怕给这位最敬佩的学兄添麻烦,遂又踌躇起来:“只是学兄平时本就忙的紧,我这样住在这里,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啊?而且……嫂子……” 他是相信跟顾云浩的同窗之谊的,但却还是怕嫂子赵妍不乐意家中突然多了个外人。 “没事,你嫂子她最是豁达爽快之人。” 顾云浩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须担心,但最后却又忍不住促狭地道:“若是她生气的话,也是因为你得罪了她。当年我与你嫂子成婚,谁叫你被季航带着瞎闹的……” 听闻这话,余鑫当下便臊的脸飞红。 当年顾云浩成婚,他那时候还不懂事,被季航季学兄一撺掇,便死乞白赖地要闹洞房。 结果季航倒是只跟着敲敲边鼓,却变成他打头阵,事后还得了顾云浩好些个白眼。 “学兄,我……你怎么还记恨着这事啊……” 想起此事,余鑫只觉恍若昨日一般,虽然心下怀念的紧,但仍是故作懊恼地哀嚎一声:“我那都是被季学兄撺掇的,他可是狡猾的紧,撺掇着我在前面闹腾,他却是偷偷在一旁看热闹。” 此时,顾云浩的眼中也尽是怀念之色,淡笑道:“好了,废话不多说了,这事便这么定下了,你待会就回去会馆那边,将行李拾掇拾掇,看什么时候搬过来吧。” “好!叨扰学兄了!” 笑着应下,余鑫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欢快爽朗之意。 第175章 第175章:分散 余鑫是个开朗的性子, 却又极为懂得分寸, 加上敬服顾云浩这位学兄, 对于赵妍等人也很知礼, 故此,众人都很是欢迎他在顾家备考。 因知晓顾云浩对于陵江书院的同窗们很是看重,赵妍自然也更是尽心的打点好家里的一应事物, 尽量为余鑫提供一个不错的温书环境。 在这样温和愉快的氛围之中,时间过得飞快,眨眼便到了年下。 这一年的除夕,顾家格外的热闹。 顾远舟跟顾澜两个小家伙眼看着便两岁了, 正是活泼爱闹腾的年纪, 加上一个巴九, 一个余鑫,又都是爱玩闹的,家里一直欢声笑语不断。 这一年的除夕,顾云浩也过得格外舒心。 于内,家中儿女双全,夫妻相处和睦, 家中亲人也生活幸福。 于外,既有季航这般知己好友,又有余鑫这样活泼开朗的学弟,更是有老师江程云跟师祖孙惟德。 在公事上, 如今税改已经全面铺开, 全国各地都只待来年春日正式开始按着新税制收税了。 不知为何, 到了这个时候,顾云浩只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似这一切却是那样的不真实。 所有事情,似乎都在朝着期盼的方向运行着。 三月,会试放榜,余鑫却是高中会试第二名的亚魁。 这可是把顾云浩等人给高兴坏了。 众人庆贺一番之后,顾云浩还是让余鑫好生准备后面的殿试。 虽然以余鑫现在的名次,一个进士之位是少不了的,但顾云浩还是希望这个小学弟能取得更好的名次。 对于顾云浩这位学兄,余鑫也是极其感激,当下见着顾云浩将他据在家里准备殿试,也自然是知晓乃是为了他好,故而更是感动不已。 在备考殿试这段时间,顾云浩只要得空了,便也是极为关注余鑫的备考情况。 在他看来,这位学弟的学识那自是不必说的,也用不着他指点什么。 只是殿试的时候,却考的不仅仅只是学识这般简单,每一任帝王,甚至朝中的诸位官员,对于这些新入场的贡士们的第一印象,大多都是来自于殿试之时的文章。 比如他顾云浩,就是因着当初殿试一文,不仅被元化帝注意到,更是为守旧派们所厌恶,他平生所作的文章不少,但目前来看,也就是这一文章,在儒林之中传播的最广。 余鑫乃是会试的亚魁,他的文章有极大的可能会送到元化帝的案前。 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就更应该牢牢地把握住,争取在元化帝跟前留下个印象。 顾云浩虽然与元化帝接触不多,但这两年为官跟在孙惟德身后,也是颇为知晓这位年轻帝王的行事之风。 故此,在备考殿试的这段时间内,顾云浩还是尽力将元化帝的一些政见心思告知余鑫,以便他在殿试时能作出让元化帝较为合意的文章。 “学兄,眼下皇上最为看重新政税改,若是在殿试时有如此题目,不若我也……”余鑫大着胆子,说道。 这些日子里,顾云浩不仅将元化帝的行事之风和所看重之事一一指点了余鑫,更是将朝中当前最火热的新政一事说与他听。 毕竟眼下整个华朝上下都在推行新税制,元化帝亦是一个满怀抱负的帝王,一心想要通过新政强国富民,是极有可能在殿试之时出个与之相关的题目,从中择取一些协助新政的贤才。 因而,不仅是顾云浩跟余鑫,还有不少考生心里都很清楚一件事——今年的殿试,新政税改,必然乃是重要考点。 天下读书人都知道,当初顾云浩便是在殿试之时,以一篇提倡新政的文章,从而得元化帝的看重,最后引起朝中的轩然大波,使得税改之策在全国推展开来。 可以说,顾云浩当时殿试一文,其实才是如今税改的开篇序幕。 最让人觉得爽快的,却是那顾云浩不仅没有因那篇文章被打落名次,而是直接取中了元化一朝的第一个状元,并且还是这近几百年来的第一个‘三元及第’,从此成为儒林之中的传奇人物。 这样的豪气、这样的风采,简直是天下读书人最为从憧憬的。 眼下元化一朝的第二次取士,众所周知元化帝如今决意新政,说不得便会在殿试之时择一些在新政之上颇有建树的士子,因而,全国的举子们,那都是狠狠研究着新政一事,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准备着,要在殿试之时,写出如当初顾云浩‘不以规矩’一文那般石破惊天的文章。 余鑫作为顾云浩最喜欢的学弟,眼下又在顾家住了这么长时间,经常与顾云浩谈及新政之事,故而,他其实对税改和新政之事的理解更为通透。 想到会试可能出现的考题,便虚心下来问问学兄顾云浩,殿试之时应当如何应对。 “你所言不错,眼下税改基本已经完成,陛下极有可能问政于天下士子,接下来应行之策。” 顾云浩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这几日我观朝中似乎平静地有些不正常,咱们还是谨慎些的好。” 他当初私下为元化帝拟定了新政之策。 首先第一步便是税赋改制,随后便是商贸、官学、兵事等诸事。 因而,其实在税改之后,还有不少事需要去做。 元化帝若是想要富国强兵,那必然也不会甘于仅仅是税改一事,想必也会一步一步的将新政全部推展出来。 这一次的殿试,极有可能会出些与之相关的考题。 若是士子们揣摩上意,为了以文章取悦元化帝,那么势必整个殿试的文章,大多是歌颂赞扬新政之辞。 如此一来,殿试的程墨一旦公示天下,如此众口铄金的言辞,必然在整个儒林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这样的话,那些守旧派们真的坐得住么…… 顾云浩思及至此,心中也有些焦虑起来。 眼下,见着余鑫也说起殿试之事,顾云浩沉下心思想了想,还是说道:“如今税改基本已经结束,待科考之后,四月间,全国便会按着新税制开始收税。” “只是陛下似乎有些急切了,所为欲速则不达,税改之事本就已经让那些勋贵世家们极为不满,此时税改后,却是应当缓上一缓,等再过个一两年,再继续后面的事才好。” 说到这里,顾云浩忍不住一叹,随即沉吟道:“若真的紧接着税改之后,便又开始改制商贸之事,只怕进展的太快,反而激起一些的反悖之心。” “学兄,你的意思是,眼下改革商贸,并非是一个好时机?” 余鑫歪着头,似有不解地道。 闻言,顾云浩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小鑫,你要急着,即便皇上是皇上,但也总归不过只即位三年罢了,即便再有手段,善用帝王权术,但那些屹立多年的世家也不是简单的角色。” “学兄,你觉得陛下行事急切,为何又不上谏呢?”余鑫问。 “一个从五品的官员,想要面圣谈何容易。在加上陛下好似有什么旁的打算,竟是对此事坚持得很。” 顾云浩叹了口气,解释道:“即便是我那师祖右相孙惟德,还是有机会进出御前的季航,那都是为了此事进谏了,却是没有什么作用,反而得了一番训斥。” “所谓圣心难测,想来便是如此吧。” 闻言,余鑫也只得叹息一声,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罢了,此事不必再提,只是你且要注意,如今税制改革基本就要尘埃落定,陛下多半是还另有旁的心思,如今我在户部,自然是身在其中的,而你季航学兄更是不用说,季家已经将整个家族都押在了新政一事上。” 想到这些日子朝局中平静得似乎有些不像话,顾云浩便建议学弟要谨慎一些,道:“眼下朝中新政派这边,已经有我与你季学兄,你现在入朝,还是应当稳妥些才好。” 即便自己是个实打实的新政派,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新政之上,但顾云浩却并不愿就此将自己的学弟拉下水来。 若果真元化帝还有旁的心思,那么守旧派反扑的话,指不定他们这些新政的官员都会受到影响。 对于他自己跟季航,顾云浩心中是有底的。 毕竟当初与师祖孙惟德商议过后,他与师祖两人,便互相乃是对方的退路。 而季航,季家势力盘踞华朝多年,根深叶茂,并非是那么容易便倒下的,只要季家不倒,季航便没有什么危险。 更何况,不论是他顾云浩,还是季航,多少都是在元化帝面前挂的上号的。 但余鑫却是不同,余鑫家中虽然比当初顾云浩他们家要富足一些,但也不过是寻常人家,没有季家那般的权势。余鑫本人,也不似顾云浩入朝之时有那样的机会。 因此,若余鑫还以新政派的身份入朝,说不定还没来得及在元化帝跟前露脸,便被一众勋贵世家们所嫉恨,指不定在什么时候就成了政斗的炮灰。 但若是余鑫入朝之时,身上并未贴上什么新政派、守旧派或是任何党派的标签,那么入朝之后,能选择的路便更宽广。 假使新政之事推行顺利,新政派中有他跟季航这两个人,自然能在合适的时候拉余鑫入伙。 但若是守旧派得势,余鑫也可以因着没掺和这些事,而保全自身。 “学兄,我也是想要与你们一起为新政做些事情。” 余鑫对顾云浩跟季航都推崇的紧,自然是想要效仿两位学兄,故而还是分说道:“学兄,我不怕的。” “这个并不是怕或是不怕的事。” 顾云浩摇了摇头,说道:“能规避的危机,咱们自然是要尽力规避,再则来说,如今士子几乎都想着要迎合皇上的心思,多半借会在殿试之事作文章支持新政,如此一来,说不定你的文章也未必能脱颖而出。” “科考场上的文章,特别是殿试之时的文章,想要拔得头筹,自然是要别具一格。” 说到这里,顾云浩不由轻轻一笑,说道:“须知在试卷呈交御案之前,还有数名阅卷官阅看。” 不错,即便是现在元化帝决意新政,礼部的袁振也是尽力想要通过科考为元化帝选拔一些能从事新政的人才。 但元化帝即位不久,不论是礼部还是鸿胪寺、内阁、翰林院,都并不是完全在元化帝的掌控之下。 故此,科考的阅卷官们,肯定并非都是袁振的人,说不得便有些阅卷官乃是站在守旧派的那一方。 在这样的形势下,面对那些士子们都歌颂赞扬新政,突然冒出一个士子并未那么急切地想要投身新政,那这篇文章自然是很容易赢得那些阅卷官们的喜欢。 而且加上余鑫乃是会试的亚魁,又有着阅卷官们的极力推荐,元化帝就是看着守旧派们的面子,也不会将余鑫的名次压低了。 余鑫乃是一个聪明人,稍微一转念头,便猜到了顾云浩的用意,当下更是佩服不已,忍不住拍掌喝彩:“学兄果真是厉害,几年没见,竟然是这般老奸巨猾了。” “瞎说什么呢。” 对于余鑫这个学弟可以乱用成语的打趣,顾云浩不由无奈一笑:“小鑫,今次的殿试,你且要好生拿捏住分寸才行。” “恩,学兄放心。”闻言,余鑫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面前青葱一般的少年,顾云浩心中升出丝丝暖意,却又忍不住叹息一声。 “小鑫,你务必的保全自身,眼下虽然徐景已经倒了,但我与你季学兄都卷入了新政之中,若是出了什么事,便要靠着你,才能重开陵江书院了。” 听了这话,余鑫不由眼睛一润,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默默不言。 第176章 第176章:放榜 顾云浩乃是从五品的官员, 大朝会时须得在太和殿外站班。 金榜放榜,乃是整个朝中的大事, 自然也是需要他们站班的。 这日, 顾云浩起的要比寻常还要早一些。 此时余鑫还未出门。 只见他身着一身青衫, 整个人虽然看着意气风发, 却还是面带着黑眼圈,一看便知是没有睡好。 因着今日余鑫要早些去宫门外等着入宫觐见,而顾云浩也要赶着去朝会, 故此,顾家众人都起的比寻常要早一些。 顾家的人口简单, 家里的仆人也不多, 再加上原来的习惯, 顾云浩一直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站着伺候。 故此, 顾家每每到了用饭的时候,都是没有人在旁伺候的, 仆人们也可以在这个时候自去吃饭。 余鑫见着没有旁人在, 也不再拘着, 直接说道:“学兄, 不知为何,我现在倒是紧张了起来。” 闻言,顾云浩不由一笑。 他也是参加过科考的, 乃是个过来人, 眼下虽然已经考出了头, 不必再应付考试, 但从会试到现在,看着余鑫紧张地备考,顾云浩想起自己当年会试,也是觉得恍若昨日。 “没事,紧张是正常的。” 顾云浩安抚一句,又说道:“天下的读书人,都是盼着金榜题名的那一天,但若真的到了这一天,没有谁人是不紧张地。” 闻言,余鑫便深吸了两口气,稳了稳神,继续问道:“学兄,你待会是要与我一起进宫么?” “恩,反正租了马车,不坐白不坐。” 顾云浩点头说道:“今日你们金榜放榜,我们也接到了鸿胪寺的通知,说是要早些进宫站班。” 此言一出,余鑫当下便双目一弯,眼中带出一丝满足之意,道:“如此可真是太好了,有学兄在,我心里也有底些。” 没隔多久,他们匆匆吃完了饭,便令小厮去准备车马。 顾云浩换上了官服,又叮嘱赵妍等人待会出门看游街的时候注意安全,便携着余鑫两人一起上了马车,一路往大明宫而去。 及至大明宫外,先是将余鑫送到朱雀门口。 “学兄,我先过去了。”下车之后,余鑫向顾云浩挥了挥手,说道。 “恩。” 答应了一声,顾云浩便看着余鑫一路往朱雀门前而去。 不远处的朱雀门前,已经有不少士子等候在那里了。 虽然天气似乎有些寒意,但这些士子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神采飞扬,看着充满了朝气和活力。 此时,顾云浩的嘴角不由微微一扬。 “走吧。”含笑吩咐了小厮继续赶车前行,一路直达太和门。 顾云浩下车之后,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抬步入内。 “云浩。”刚进门没多久,便听闻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顾云浩回过头去,却见季航迎面赶来,不由笑道:“怎么这么着急?即便今日是小鑫金榜题名,也不必这样走路带风吧。” 季航三两步便走到了顾云浩跟前,也不着急与他分辨,只急急地喘了两口气,又看了看四下,见没有旁人,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儿夜里,却是突然收到一个消息,只怕是不妙。” 闻言,顾云浩眉尖微动,整个人也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亦是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了?急成这个样子。” “右相那边收到消息了没?说是太上皇病危了。” 季航的声音很低,但说出的话,却是让顾云浩心中警铃大动。 太上皇病危! 这可是大事…… 如今新帝即位才刚到第三年,蜀王跟平王虽然已经就藩,但也可以说是放虎归山。 新政税改之事虽然基本上落定了,但却还是要等过两个月才能按着新税制开始收税。 至于之后的商贸、兵事改革之事,还压根没有提到台面上来说。 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太上皇居然病危了…… 要知道太上皇在位数十年,起手段谋略远非是寻常人可比的。 也正是因着有太上皇在,不论是守旧派的勋贵世家们,还是平王跟蜀王,方才有所顾忌,即便面对元化帝的新政,也只得埋首接受。 眼下元化帝一心想着继续推行新政,甚至在殿试之时,还划出了新政方面的考题,并且借由殿试,在华朝上下掀起了一股提倡新政的风潮。 也不知太上皇病危的消息一放出去,会引起多少波澜。 思及至此,顾云浩只觉心思越来越沉重。 “师祖那边我已经有两日没有过去了,也不晓得有没有接到消息。” 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顾云浩当下也直言问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们季家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若是你们得到了消息,那么此事只怕是瞒不住了杜允文他们了。” 季铭虽然现在手握大权,季家也是如日中天,堪称元化一朝崛起最快的家族,但杜允文、陶明哲、孙惟德这些人也都不是简单的角色。 季家有渠道知晓太上皇病危这个重大消息,那么杜允文等人自然也是有办法。 本来杜允文等一众守旧派,就是因着有太上皇压着,方才不敢放肆,但若是太上皇那边出了事…… 想到这里,顾云浩顿时心绪不宁。 “多半是了。” 很显然,季航也是想到了这件事,当下也是点了点头,说道:“我爷爷也是昨夜思索了一晚上,今日一大早便入宫面圣了,想来是有了什么法子向陛下建言吧。” “今日金榜放榜,小鑫此番高中,也算是个好事,咱们在这里干着急也没有办法,不如等得了消息再说吧。” 说到这里,季航忍不住感叹道:“云浩,还是你有远见,想的通透,也亏的是你相劝,小鑫在殿试文章的时候,没有主张新政之事,否则,他乃是你我二人的学弟,若是加上殿试文章鼓吹新政的话,自然是要被划为新政一派。” “现在看来,局势更加不明了,若是小鑫在这个时候被打上新政派的烙印,只怕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言毕,季航看着面前这位相识多年的好友,心中暗暗心惊不已。 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这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却已经成长为如今这么一个深谙朝局官场之人。 “咱们都在这事上用不上力,既然季阁老已经入宫面圣,多半是有了对策,咱们且静待机会吧。” 顾云浩说道:“说到底,此事还要看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心中也是五味俱全。 眼瞅着税改就要完成了,却是不想在这最后关头去,却是出现这样的事情。 若真是太上皇有个万一,也是不晓得元化帝那边能不能顶得住守旧派们带来的压力,若是抵挡不住的话…… “你说的不错。” 季航也是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侧目看了下四处无人,方才低声道:“若是陛下挡不住杜允文等人的压力,心思有变的话,那咱们这些人只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了。” 闻言,顾云浩更是觉得心中悲凉。 难道他们的变革真的会至于现下么? 难道真的又要冲到历史的覆辙,还是说真的是变革者都没有好下场么…… “眼下还说不清楚,但是我相信季阁老那边已经有了打算。” 即便是对新政之事心有不甘,顾云浩还是建议季航道:“你在邸报署那边也要更加小心,开始想好退路才是,现在这个情况,凡事都说不准,咱们须得又准备才行。” 对于新政,顾云浩自然是不遗余力。 毕竟这乃是他毕生从政的心愿,但只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也不愿意为了这个新政,便葬送了自己的知己好友,更不会在如此形势不明的情况下,还冒然去强出头,作无谓的牺牲。 “恩,我晓得,你放心吧。”季航点了点头,说道:“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吧,待会也不知道小鑫能得个什么名次。” “不错,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待小鑫高中游街之后,今晚咱们三人便在我家里一聚。” 顾云浩最是一个谨慎之人,比之季航,更为小心上几分。 “好。” 季航点了点头,便携着顾云浩一起入内往太和殿方向而去。 …… 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顾云浩看着礼部的官员捧着圣旨出来,也不由为余鑫焦虑起来。 走完诸多程序,见太和殿内有官员出来,宣召了包括余鑫在内的十人入殿,顾云浩便放下心来。 一般来说,在发榜之日,皇帝召见的这是个士子,基本都是殿试的前十名。 只是因着皇帝想要见一见这些士子,或是对这些人的名次还没有决定的时候,这才传召入内。 毕竟这些人里面都是整个华朝士子中的佼佼者,也是当科取士的优秀人才,皇帝开科选才,也是为了选出一些可用之人,故此会再召见一番,加深一下印象。 余鑫现在被传召进内,可见与他料想的一样,殿试的内卷官内,也是有不少官员是站在守旧派一方。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却也无从避免。 好在余鑫能进入前十,这样的名次算是不错了。 而且,以现在这样的形势,只要余鑫进了前十,得以面见元化帝。 就算是为了安抚那些守旧派,元化帝也不会压低余鑫的名次。 没隔多久,便见那些入内的十名士子复又出来。 这时,鸿胪寺的一官员也捧着金册出来宣榜。 顾云浩仔细听着余鑫的名次。 “元化四年辛酉科,殿试第一甲第三名越省 余鑫。” 听到这个声音响起,顾云浩嘴角微微一扬,眼中也带着几分笑意。 第三名,倒是不错啊。 他们陵江书院,又是出了个探花郎…… 第177章 第177章:风起云涌 余鑫考中了探花, 虽然有些意外,但却也是在预料之中。 毕竟余鑫已经被那些站位守旧派的阅卷官们送进了前十, 当下太上皇又爆出了病危的消息, 元化帝更是不会轻易触怒守旧派。 余鑫的文章不似其他士子那般鼓吹新政, 自然是被一众守旧派们所欣赏的, 故此,就算是为了安抚住守旧派,元化帝也不会打压下余鑫的名次。 但是, 新政仍是元化帝坚持的主张,即便是安抚守旧派, 元化帝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意愿。 其实所为开科取士, 并非是仅仅为了选拔贤才这么简单。 在有的时候, 开科取士的结果和选择, 其实还代表着当前朝局的形势和皇帝的态度。 比如这一科,元化帝为了安抚住守旧派, 便不得不让余鑫取中一个相对比较不错的名次。 毕竟这一科的殿试, 众多士子都是在鼓吹新政, 只有余鑫一人提出要谨慎对待, 对于新政保持着中立的态度。 若是今次余鑫的名次过于低了,那么那些朝中的守旧派官员们,便会是觉得元化帝容不下朝中有其他声音, 更是对这些勋贵世家的守旧派们深恶痛绝。 作为一个帝王, 是否乃是明君, 其中有一个很直接的判断标准, 那便是——能否容得下不同的声音。 更何况余鑫殿试的文章,也并没有站在守旧派的立场反对新政,而是中立的论及此事,不似其他士子那般吹捧改革罢了。 可以说,将余鑫抬到前十,其实也是那些守旧派们想要借此去试探元化帝的态度。 因此,余鑫能进入前十,除了他自己的文章过硬,才学不错的原因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守旧派们的推波助澜。 如今太上皇病危,为了稳住这些守旧派,元化帝的选择势必更要思量周全。 但是,即便是要给余鑫一个不错的名次,也绝对不可能是状元。 状元的文章,未必是前十之中最好的,但必须是最合帝王心意的才行。 毕竟,状元的文章,历来都是代表着帝王的选择和坚持,乃是底限所在! 元化帝既然一心要决意新政,那么即便是抬举余鑫,也不会归于他状元之位,今科的状元,必然是要一个全力支持赞颂新政的人才行。 那么余鑫的名次便只能是探花或是榜眼了。 虽然榜眼乃是第二名,探花是第三,但探花可是那一科进士的严重担当,探花的关注度不仅高于榜眼,更是与状元都差不多了。 因而,余鑫便得了这个探花之位。 当然,这一切的基本,还是要有真才学的。 顾云浩作为学兄,如今看着余鑫高中探花。也是为他高兴。 只是在为余鑫欢喜的同时,也在暗暗焦虑。 太上皇果真是病重了。 自那日放榜后,顾云浩便去右相府问了师祖孙惟德,也是得到了这个消息。 这件事来得突然,孙惟德也表示有些措手不及。 当然,对于此事最为忧虑的还是季铭。 他现在乃是新政的总裁,更是身兼户部跟工部的尚书,若是新政一事有个什么意外或是不妥,于他都是极为不利的。 虽然元化帝极力封锁消息,但太上皇病重之事,还是慢慢地传到了朝中。 一时间,只要稍微懂点门道的官员,心思都开始浮动了起来。 而那些士族功勋们,则更是有些按耐不住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雍京城便出现了好几起世家子弟为恶之事。 因着太上皇这一病,朝中的局势更是暗潮涌动。 杜允文虽然没有立即发难,但这段时间在朝中说话也是比先前更为强硬了些,甚至在内阁为着一件琐事,很没好气的指摘了季铭两句。 随着杜允文跟守旧派们的动作,朝中的官员也逐渐感觉到好似风向有些变了。 对此,孙惟德也感叹不已,对着顾云浩道:“景源,咱们也需得想好对策,准备退路了。” 闻言,顾云浩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 即便是知晓太上皇病危之事,会影响到朝局,但也总是抱着希望,只盼着不至于发生什么大的变动。 “师祖,真的是到了那个地步了么?” 顾云浩有些不死心地道:“以弟子看,当今圣上也并非是个不懂筹谋之人,说不定陛下仍有后招……”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总归还是骗不了自己。 不得不承认,萧穆言乃是一个明君,是一个极有手段和抱负的帝王。 但是即便他再有本是和城府,总归是即位才这么短的时间。 而且太上皇禅位之时,时机并不算很好。 外有杜允文、陶明哲以及顾云浩的右相师祖孙惟德三人把控内阁朝政,这三人都是在顺德一朝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华朝上下,一个个都可称为权倾半朝。 当初顺德帝在之时,都不得轻易去动这三人,只得使用制衡之术,使得三人互相牵制。 禅位之后,虽然因着元化帝启用季家和季铭,杜允文、孙惟德三人都行事比较低调,甚至杜允文跟陶明哲还借着夺嫡站位之事蛰伏,但这三人在朝中的影响力也并没有因此弱了多少。 甚至杜允文因着在夺嫡之时与勋贵世家们的牵扯,索性在元化帝登位之后,直接倒向了勋贵世家,成为勋贵门在朝中的代言人,就这么转身成为连元化帝都颇为顾忌的角色。 至于内里,元化帝的帝位也算不得很是安稳。 因着当时未免朝局动荡,加之顾及顺德帝的情绪,元化帝一时放过了平王跟蜀王。 现在平王跟蜀王都已经就藩。 所谓山高皇帝远,平王、蜀王的封地虽然不是在江南富庶一带,但也绝对是算的上物产丰富。 华朝因着户部税入不足,养兵费用一年不如一年,军队也一再精简,现在兵力拢共不过四十来万。 且这些部队因军资不足,配备的兵器也算不得好,加上一些世家子弟为祸军中,战斗力着实不高。 加上勋贵的祖辈大多出自军中,即便过了几代,但在军中仍是有些影响。 若是这些勋贵们一起约见军中的将领,说不定还真能动摇军心。 而且,平王跟蜀王的封地也都是人口众多之地,征兵也不会有多困难,若是两人真的合力发兵雍京,以朝廷目前军队的状况,却是未必能抵挡得住。 思及至此,顾云浩便忍不住感叹。 当初元化帝真不该放虎归山。 也正是当初的一念之仁,方才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却是使得平王跟蜀王成为了元化帝帝王之位的威胁。 “陛下那边,应该是已经压不住杜允文等人了。” 孙惟德叹息了一声,眉头紧蹙的端起茶碗吃口茶,说道:“景源,老夫知晓新政乃是你的心愿,但如今形势不同了,咱们就得懂得审时度势,不可鲁莽,不可做些无谓之事。” “须知,凡事都有可能再有机会,但只要人没了,便是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孙惟德还是有些不放心,遂继续说道:“你这孩子虽然如今是长进不少,但一直都是个不懂退让的。现在老夫告诉你,此事你必须得退让才可,你是个聪明人,应当不必我再说太多吧?” 闻言,顾云浩心中更是难受的紧。 师祖所言之事,他又哪里想不明白呢。 可正是因为想的通透,方才心中闷闷不已。 智者懂取舍、会选择,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又觉得心有不甘。 眼看着税改就要完成,随后便是兵事、商贸、官学等事,眼看着就要达成他富民强国的梦想,偏生在这个时候,却是要不得不退后,从新政一事中抽身,这让他如何甘心。 要知道,新政,那可是他一直极力倡导之事。 不论是从最开始殿试一文的石破惊天,还是后面对元化帝的进谏论策,抑或是费尽心力的为元化帝制定的新政细则,还有后面谋算徐景跟杜允文为新政开路。 新政,不仅是费劲了他的全部心血,更是搀着他对这个时代的所有期望。 如今元化帝那边还未放出风声,他却是要先行抽身退后,这简直不是君子所为,更似一个小人的行径。 但顾云浩心里明白,若是太上皇那边果真是出现什么变故,以元化帝如今的手段和威望,是根本弹压不住杜允文的。 要知道,杜允文并非是孑然一人,他的身后还站着华朝上下一大半的勋贵世族。 这还不论原本就对元化帝即位心有不服的平王跟蜀王。 在朝为官这几年,他一直跟随在师祖孙惟德身后,学到了不少。 时到今日,顾云浩更是不敢以君子自居,至于什么君子、什么小人,他根本是无所谓的。 只要能达成富民强国的愿望,只要不违背良心坑害无辜,他并不介意采用的手段见不得见得光,只需要能达到目的便好。 “师祖,弟子明白。” 顾云浩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头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师祖,以您所见,咱们现在应当怎么做?” “还是要先将你从户部调出来才行。” 见着顾云浩如此冷静,孙惟德不由心中暗暗赞赏。 程云这个弟子这几年长进不少,短短这两三年的时光,就已经如此懂得大局,更是磨练了如铁一般的性子。 “恩,一切都听师祖的。” 顾云浩点了点头,说道:“只是吏部那边,那邓仕建可会使什么绊子?” “不会,眼下他心里只怕也是乱得紧,巴不得离季铭远远的,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还与我为难。”孙惟德笃定道。 听到孙惟德说起季铭,顾云浩不由也有些担心季航的处境。 “师祖,季家那边……” “景源,我晓得你与季铭的那小孙子是知己,只不过如今季铭那边是何动作,老夫也是料想不到,但以季铭的性子,断然是不会坐以待毙的,咱们且先看着吧。” 说到这里,孙惟德眼中划过一丝复杂之色,却极快地掩饰了起来,继续说道:“说到底,咱们如今除了静观其变,也没什么旁的选择。” “恩,师祖说的是。”顾云浩点了点头,又问:“只是即便是要准备抽身,以子弟所见,还是不应该太急切,否则倒是容易惹得皇上不悦,是否还需得要稳一稳再说?” “那是自然。” 孙惟德捻须一笑,说道:“杜允文现在虽然来势汹汹,但说不准事情还有转机,咱们自然还是要等等,若是退得太快,说不定变会见罪与陛下。” 说到这里,孙惟德挑了挑眉,看向顾云浩,问道:“以你所见,应当何事开始抽身为妥?” “太上皇龙驭殡天之时。” 顾云浩斩钉截铁地道。 “不错。”孙惟德双目含笑,一脸欣赏地看着顾云浩,点头说道:“若太上皇殡天,那么此事就真的没有转寰的可能,咱们就必须的抽身自保。” 闻言,顾云浩也是点了点头,良久不言。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也只得有抽身自保这一条路可走。 不仅是为了能活下去,也是为了家中的亲人,亦是为了今后还能再有机会推展新政…… 第178章 第178章:不太平 近来这段时间, 朝中并不太平。 太上皇病重的消息,虽然是严防死守, 但仍然是慢慢的吹到了整个雍京官员的耳中。 杜允文这段时间颇为高调,左相一派连连上奏弹劾官员,矛头直指季铭。 自然, 有元化帝在那里, 杜允文也不敢将事情闹得不可开胶,故而,杜允文虽然是冲着季铭而去,但却还是没有弹劾户部的官员, 却是将矛头对准了同样为季铭所掌控的工部。 值得一提的是, 在这段时间里,副相陶明哲的态度却是有些暧昧。 大理寺在审理这些被弹劾的工部官员之时, 却是真的审查出了不少问题,虽然不至于有什么大罪,却也都是不干净的,严格追究起来, 罢官贬职是少不了的。 见着大理寺跟刑部的审查结果,朝中的勋贵世家们也纷纷奏言元化帝肃清吏治, 严惩不怠。 面对着勋贵世家跟左相一党带来的压力, 元化帝也是焦头烂额。 见着朝中这些个动静, 即便是那些低阶官员, 也是回过味来了。 左相势大, 元化帝已经有些弹压不住了, 季家也处于困局之中。 在这个时候,工部的官员们人人自危,生怕被左相一党抓住什么小辫子,顿时人心浮动起来。 而顾云浩他们户部,那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原本户部尚书乃是王守和,王守和此人说的好听就是严守规矩、谨慎小心,说的难听点便是固步自封,是一个典型的守旧派。 之前户部在王守和的统御之下,户部官员也少不了受到影响。 虽然在上任之初,季铭对户部的官员进行了一次大清洗,但总归他接任户部尚书的时间不长,部里的官员也并非都是真心敬服他。 因着要急于推行新税制,季铭在户部实行的铁腕手段,虽然一时间效果显著,户部的官员不敢做些小动作,但时间久了,心中大多是有些怨气的。 之前众人极力推行新政,不过是看着能得到新政这个功劳,从而平步青云。 但眼下季铭已经处于困境,左相杜允文及一众勋贵世家们反扑回来,就连元化帝也颇受压力,这些户部的官员们也还是担心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一时间,户部那边的官员也都悄悄地转变了心思,开始观望起来。 税改就这样在这个最后关头,却又突然平缓了。 官场之中,趋利避害、明哲保身乃是寻常事。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老师江程云跟师祖孙惟德都这么提点过他,但顾云浩见着原本大好的局势,就这样突然逆转了,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而且,最令人心惊的是——副相陶明哲的态度。 从左相一派弹劾工部官员一事来看,这陶明哲显然也是与杜允文勾连起来,沆瀣一气。 面对杜允文、陶明哲以及众多勋贵们的反扑,元化帝真的能抵得住么? 当然,顾云浩也是不愿意看到真有那么一天,故此也曾问过孙惟德,看能否助力其中。 对此,孙惟德也是给出了答案。 “若是单是朝中来论,若陛下有令,老夫自然是不遗余力,有了老夫与季铭,说不得与那杜允文还有一争之力。但若是,于朝中官员之外,还有旁的事情掺和进来,那即便是老夫,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自保罢了。” 想起当时师祖孙惟德的回答,顾云浩便觉心中有些烦闷。 虽然当时师祖没有说的很直白,但顾云浩也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是仅仅是杜允文、陶明哲这些文臣,那也最多是官员们政斗罢了。 只要上有元化帝占着君臣大义,下有孙惟德跟季铭经营多年的门生故吏,与杜允文跟陶明哲二人对上,倒是不惧什么的, 但这里面为难的却是杜允文现在远非是文臣、是左相这般简单,更重要的是,杜允文如今与那些勋贵世家们勾连在了一起,代表了整个世家跟守旧派的势力。 勋贵世家虽然如今大多是经历了好几代,也出了不少败家子,其爵位也越袭越低,在朝中的影响力算不得很高,但这些勋贵世家们,却大多都是以军功起家。 勋贵子弟们也大多是在军中任职,而这些世家在军中也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 这才是最让人顾忌的地方。 毕竟文官们的争斗,虽然是有不少阴谋阳谋,一着不慎便容易落入旁人的陷阱。 但对于元化帝来说,文官带来的威胁和压力,却是远远不如武将。 文官虽然大多擅于筹谋又心机深沉,但总归是难以威胁到他的帝王之位。 武将却是不同的。 这些勋贵世家们若是真的联合起来,一起聚力反扑,便都会动用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 要知道,元化帝即位不久,在当初为齐王之时也是颇为低调,并未在军中安插多少自己信得过的将领,他对军队的掌控力其实并不高。 若是勋贵们动了歪心思,发动军队暴动,那么元化帝的帝位是很难坐稳的。 原先还有太上皇在上面弹压着,军中那边不敢有人妄动。 而眼下太上皇病重,元化帝之前推行的税改之事已经触及损害了勋贵世家们的利益,如今更是好像有意再继续将新政拓展开来,往其他方便推展。 勋贵们已经因着税改吃了亏,又怎么可能再坐以待毙,眼见着元化帝病重,自然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论是孙惟德,还是顾云浩,他们心里都明白,文官的争斗,他们或许还可以掺和掺和。 毕竟有元化帝在上面坐着,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是占了大义,不会轻易为杜允文等人得逞。 但若是勋贵们牵扯进来,或者说是武将军队方面牵扯其中的话,那么他们即便是再有手段,也是讨不到什么便宜。 毕竟,若真是那样的话,元化帝的态度就会变得微妙起来。 假使元化帝扛不住压力,为了稳固自己的帝位,一时要安抚那些勋贵世家们,那么他们掺和其中的话,只会成为被元化帝当作用来安抚世家的弃子。 如今,果然一如孙惟德所料。 不仅杜允文跟陶明哲开始向新政派发难,就连朝中的诸多勋贵世家们,也是纷纷站在杜允文的身后,开始有所动作。 一时间,不仅朝中的文官们风声鹤唳,就连武将军队那边,也风波暗涌。 对于这样的形势,顾云浩也知道,不仅是他,就连师祖孙惟德,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难道…… 真的只有抽身自保这一条路可走了么? 虽然心有不甘,但面对这样的局势,他也是束手无策。 在这个时候,顾云浩却是第一次见识到权势的力量。 好不容易他的新政之策被元化帝所赞赏,好不容易才将税赋改制走到这一步,眼看着新政之事成功在望,却是在这样的关头,出现了变故。 而面对这样突然的变故,却是一点力都使不上。 一步一步从科考进入仕途,虽然他也是希望自己能得到擢升,得以入阁拜相,成为一代名臣。 但即便是想要得到,他也并不愿如有的人那般孜孜以求,反而仍有三分随性在里面。 不过在这件事情突发之后,顾云浩却是对权力升出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渴求。 这几日他一直在想,若是他能如师祖那般手握权柄、掌控朝局,那么面对杜允文等一众世家的反扑,是不是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毫无还手之力。 答案虽然仍是不确定。 但他的心中却很清楚一点,那便是——若要新政得以顺利实施,必须得要掌控权势才有保障! 估量到今次的新政多半是要功亏一篑,顾云浩在心痛憋闷的同时,更是觉得有另一团火焰在心中灼热、跳跃。 今日不得成功,便只待来日! 顾云浩想清楚了此事,只觉整个人豁然了不少。 “学兄,我看你这几日变化好大。” 因着朝中局势未明,余鑫回乡祭祖只待了十来天,便匆匆回了京城来。 他已经被元化帝取中了探花,更是循例赐封为翰林院正七品编修,只待过些日子去吏部报道领取任职文书,便要直接去翰林院当差了。 这余鑫本就推崇顾云浩这个学兄,之前备考的日子住在顾家很是开心,故而进京之后,一面命人去寻摸着买房子,一面却仍是住在顾家。 眼下朝中杜允文一党势大,守旧派反扑,季铭等新政官员步履维艰。 余鑫虽然还未正式步入官场,但也还是对此事知晓一二,当下也是很担心顾云浩跟季航这两位交好的学兄。 但是在这几日的观察中,余鑫却是发现,他的顾云浩顾学兄,好似几日之间,就变得更为内敛深沉了。 “怎么了?”见余鑫如此说,顾云浩不由侧目问道。 余鑫想了想,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直接一拍脑门说道:“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学兄好似变得更厉害了。” 闻言,顾云浩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个什么话说…… “对了,小鑫,你那房子找着合适的了么?”顾云浩想起一事,又问。 “正是要跟你说呢,倒是有一处还合适,不仅离学兄你这边近,房子也不错,就是价钱上我不太懂京城的房价,正想说想要你帮我看看呢。”余鑫说道。 闻言,顾云浩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不太懂这个,只让巴九去打探打探吧,我几次购置房子,都是他寻摸的,做这件事,他必然在行。” “那自然是好。”余鑫自然是没有不肯的,当下却又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学兄,你怎么突然问起我买房的事情来?户部这些日子不忙么?” “户部的官员如今都是热锅上的蚂蚁,乱成一锅粥了,哪里有什么忙不忙的。” 想起户部的那一团乱麻,顾云浩声音清冷了几分,又道:“至于问你的房子么,却是想你买好了房子,尽快从我这里搬出去,越快越好!” 第179章 第179章:所谓‘明哲保身’ “啊!” 听到顾云浩让他尽快搬出去, 余鑫下意识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生怕是自己听错了话。 “学兄, 你……你方才是说,要我……尽快搬……搬出去?” 余鑫虽然是个很聪慧之人,但终究只是一个刚刚才参加完科考的年轻人。 他一不似季航那般出身世家,自小耳濡目染;也不似顾云浩这样两世为人,又得到江程云跟孙惟德言传身教。 因而, 即便余鑫是个有心思有智慧的人,没有涉足官场, 便有如一块还未雕琢的璞玉,有的事情却也还是看不透的。 乍然听闻顾云浩此话, 余鑫却是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难道是自己哪里惹得学兄不高兴了 不得不说, 对着顾云浩,余鑫确实是没有什么外心, 一听闻此话, 却并未觉得恼怒,反而是有些张皇失措, 就怕自己哪里做错了事。 “近来朝中只怕不太平。” 见他如此言语,便知没有明白其中含义, 顾云浩温声解释道:“既然你当初殿试没有以新政的姿态高中, 眼下我与季航等人又处境不妙,虽然你现在尚未入朝, 但也是今科的探花, 指不定有些眼红的人等着抓你把柄。” “在这等时候, 你须得谨慎些才好,要格外注意着莫要与我跟季航扯上过多的关系,免得为人构陷。” 言毕,顾云浩看着余鑫,一脸的诚挚。 假使朝中的局势真的如他料想的一般,那么只要太上皇一旦殡天,元化帝面临的压力就会更大,说不得什么时候便会舍弃这些新政的官员。 眼下季航那边的情形自然是不必说的,如今整个季家都是在风口浪尖上的,说不得季铭也是在全力思考对策。 而顾云浩这里,眼下虽然风平浪静,但今后之事谁也猜不到。 毕竟新政一事乃是他殿试一文而引起的。 而且,新政之策亦是他所拟定,虽然此事知晓的人不多,但也难保那几个知晓内情的官员不会泄露出去。 要知道最初开始新政的时候,那新政的官员基本都是想着借由这个机会,在元化帝跟前讨好,从而成为元化帝身边的可用之人,一个个知晓新政之策的内情,也不会大肆张扬,生怕顾云浩因此崛起,从而分担了他们的圣恩。 但是现在杜允文等守旧派反扑,新政官员人人自危,眼下自然是巴不得将顾云浩爆了出来,趁机将顾云浩跟他身后的右相孙惟德拉下水,从而分担杜允文等人带来的压力。 虽然,顾云浩是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知晓新政细则的制定内情,但是有一人却是肯定知晓的,那便是——季阁老季铭。 早在当初税改之时,季铭便存了不好的心思,通过与吏部尚书邓仕建合谋,私下里将顾云浩调任户部,且还分去了最为棘手的闵省清吏司。 其目的便是想要借着顾云浩的手去替他得罪徐景跟左相杜允文,从而引起孙惟德跟杜允文的争端,一则是以此分担守旧派对新政带来的压力,二则是图谋孙惟德的右相之位。 虽然此事最后是季铭吃了亏,但也由此可见季铭的为人,那绝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眼下元化帝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对于杜允文等人的步步紧逼,季铭只怕也是后继乏力,说不定这位季阁老又将故计重施,想要借着他顾云浩将师祖孙惟德拉下水去。 对于这个问题,顾云浩跟孙惟德也有谈及过。 两人都是觉得季铭是极有可能直接放出风声,言及乃是顾云浩制定的新政细则,从而将顾云浩牵扯进去的。 也正是因着这个原因,孙惟德方才决定,只要看着势头不对,便要立即将顾云浩调离户部。 毕竟当初新政细则拟定之事乃是事实,顾云浩是否认不了的。 只有尽快离开户部那个是非之地,方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若是顾云浩离开了户部,则是向杜允文那些守旧派们表明立场,不再掺和新政之事。到时候再加上孙惟德在朝中的影响力,杜允文应当不至于会穷追猛打。 要知道孙惟德可是不必季铭,他在朝中根基深厚,虽然不至于压过如今的杜允文,但也并非泛泛之辈,若非不得已,杜允文一般也应该不会想要与孙惟德撕破脸。 对于孙惟德的决定,顾云浩自是俯首听从。 只是他虽是准备好了退路,但却还是担心会因着此事将余鑫给牵扯进来。 毕竟要是季铭那边真的爆出新政细则之事,那么顾云浩自然是更为诸多勋贵世家所记恨,势必更要受到不少人的关注。 他虽然有师祖相保,提前准备了退路,但余鑫却只是一个还未入朝,且又没有半点根基的新兵,若是再被一些人刻意构陷,说不得会成为杜允文等世家们的出气筒。 即便是能保住性命跟功名,那么在朝为官之时,也会跟着被杜允文等人所防备,前途多半是要受到影响的。 要知道为了让余鑫能够在仕途上有一个良好的开端,顾云浩刻意指点了余鑫,让他在殿试之时一定要注意,切莫跟随大流为新政摇旗呐喊,从而被打上了新政派的标签。 当时余鑫殿试一文,在众多鼓吹赞扬新政的文章中,绝对算得上是别具一格,极为得守旧派们的欢迎。 有殿试的哪一篇文章作底子,即便是余鑫跟顾云浩、季航乃是曾经的同窗,若没有节外生枝的话,是不会被世家归为新政派官员的。 毕竟也只有他们这些陵江学子之间的情谊,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 即便是李文旭,虽然与季航跟顾云浩同窗多年,也是不明白他们陵江人之间的羁绊。 而且,这余鑫虽然乃是越省人,但当初陵江书院被查封之后,余鑫举家搬迁至湘省,却是并未跟着顾云浩等人一起入府学读书,因此,李文旭其实也是不认识余鑫的。 现在余鑫还未入朝,又并未与人结仇,只要不牵扯入新政之事,应该不会有人与他为难。 即便是有一两个人嫉妒眼红,也是冲着他的探花之位去的,多半是一些士子或是同年。 只要不惹得朝中的大佬们不悦打压,其余的人,其实都并不足惧。 因而,顾云浩当机立断,决定还是让余鑫出去自住。 毕竟,若是季铭直接将新政细则拟定之事爆出来,那么他自然是备受关注记恨,说不得便会连累这位学弟。 “学兄……其实我不怕的,学兄如今面临这样的困境,我若就此这样做,又跟那些趋炎附势的人有什么区别。”余鑫一脸倔强地道。 他还是转不过那个弯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死脑筋。” 顾云浩这个时候能体会到当初师祖孙惟德对自己说教时候的心情了,当下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地道:“这又哪里是趋炎附势?先不说我的困境自有退路,且说即便没有退路,为了大局跟长远来看,你就更应当保全自身。” “须知咱们如今势单力薄,即便你高中了探花,但掺和进这件事,也属于是螳臂当车,与其作无谓的牺牲,不若远离是非,至少能保住你。” 说到这里,顾云浩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也不想一想,咱们陵江书院当初的那些学生,算上你,现在也只不过有三人高中,眼下我与季航都牵扯进了新政,说不得要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摆脱困局,如今若是你再踏入这里面,咱们书院今后要入朝的学兄学弟又有何人得以依靠?” 听到这话,余鑫不由一愣,只觉豁然开朗。 不错! 他是何其的幸运。 因着在他参加会试之前,便有了顾云浩跟季航这两位已经先行高中入朝的学兄。 入京之后,不仅是能在顾学兄家里安心温书,更是能经常受到这个状元学兄的指点教导。 即便是在殿试之时,若是没了学兄的指点,说不得他就如旁的士子一般只为迎合圣意,从而吹捧新政了。 那样一来的话,指不定还没有入朝,便被守旧派们记恨上了。 果然,这一科取士才结束,守旧派们就反扑回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着他有学兄在朝为官,能为他指路谋算。 他们这些陵江学子想要登上高位,从而重开陵江书院,仅仅靠着一个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有互相扶持,方才能让更多的学子在仕途上走的更平顺。 “恩,我明白了,学兄放心。” 余鑫郑重地点头应下,随后又想起季航,不由问道:“学兄,季学兄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么?” 自朝中局势有变,季家瞬间成为风波的中心。 就是顾云浩跟余鑫,也有许久没有见到季航了。 之前顾云浩遣了赵启去翰林院,却是被季航拦在了门外,并未见着季航本人就回来了。 “万事皆好,保重自身。” 这是季航让赵启带回来的八个字。 虽然是这样说,但顾云浩心中却是有个不好的预感。 只怕季家那边情况也不太妙,若是不然季航不至于这般避讳。 自太上皇病危之事后不久,季航便一直不肯与顾云浩和余鑫见面。 顾云浩肯定,季家眼下虽然困于危局,但不至于季航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因而,季航不见他们,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季航自己的决定。 思己及人,顾云浩瞬间便猜到了季航的用意。 看来季家是真的危险了,不然季航也不会这般避着他们,其实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到最后的时刻,不至于牵连到顾云浩二人罢了。 季航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他这样的行径,其实与顾云浩让余鑫搬离顾家乃是同样的道理。 眼下见着余鑫相问,顾云浩只得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面色冷静地道:“没事的,你季学兄那边前两日还托人给我带话,说是家中事忙,方才没时间跟我们相聚,至于季家,有季阁老在,应当能全身而退。” 在余鑫眼中,顾云浩顾学兄最是个严谨的人,他们同窗的那些时日,也是从未说过谎话,现在见着他都说季航那边无事,余鑫自然是深信不疑,当下便松了口气。 “若是如此,那我便是放心了。” 或许是心中压着的大石头放下,余鑫的声音顿时就轻快了两分,当下便道:“学兄放心,我现在就去找人随便打点打点那边的房子,明儿搬过去。” 他现在是明白了学兄的苦心,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担忧。 不过未免学兄的计划落空,不论是为了保存力量重开陵江书院,还是为今后的陵江书院的同窗们铺道,他都要在这场风波中安然无恙。 即便他最为推崇的学兄已经深陷其中,他也只得远远地看着。 余鑫只觉得这样的滋味很不好受。 原来想要与自己的知己好友,和自己敬佩的学兄一起同甘共苦都这般艰难。 闻言,顾云浩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拍了拍余鑫的肩膀。 这个学弟如今还是一个心思单纯之人,有些事情、有些危局,实在没必要让他晓得太多。 季航那边…… “小鑫……” 张了张嘴,顾云浩只觉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却是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180章 第180章:风向变了 余鑫搬出去了。 季航那边的处境,顾云浩终究还是没有告诉余鑫。 毕竟那位学弟是个实心肠的人, 若是一旦得知季航那边的处境, 那小子多半是要坚持掺合进来的。 要知道眼下新政一派处于颓势, 杜允文等人步步紧逼,就连元化帝似乎都在开始退让。 此时不仅季铭处境危险,就连顾云浩的右相师祖孙惟德都是无计可施, 更何论他们这些初入官场的小卒。 若是余鑫真的因一时义气卷入其中,最后只可能是多一个炮灰。 这显然不是顾云浩跟季航所愿意见到的。 要知道陵江书院虽然在越省名声极望,但前些年所培育的学生要么无心仕途, 只一心做学问,要么就是虽然入朝,但官阶不高,难以与当初权势滔天的徐景对抗。 即便是眼下徐景倒了, 重开陵江书院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事。 毕竟当初查封书院,乃是礼部下的令, 且又涉及当初顺德一朝夺嫡之事,不仅是平王跟蜀王牵扯其中, 副相陶明哲跟左相杜允文也都脱不了干系。 非是到礼部侍郎的位置, 又有谁人敢去再翻这个前案。 而且, 对于顾云浩等人来说,陵江书院乃是他们就读的时候被查封的,因此, 即便是要重开书院, 他们也是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完成。 如今陵江书院查封的那一届学生, 仅仅只他们三人高中,其中他跟季航已经被守旧派们盯上了,只剩下一个余鑫,是怎么都得要保住的。 要知道余鑫乃是探花出身,入朝之时又没有打上任何一党的标签,面对如今朝中的局势,余鑫这样的人物,方才更能有发展的空间。 若是余鑫就此掺合进如今这个风波之中,那么不论是他刻意指点他殿试,还是季航近来的疏离,都变得没有丝毫意义了。 不错,在顾云浩看来,自从太上皇病重之后,季航便开始刻意的疏离他们。 作为多年的知己好友,顾云浩自然是明白他的心思。 无非就是眼下季家情况不妙,季航不愿让人抓着把柄,从而构陷顾云浩跟余鑫罢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顾云浩方才立即让余鑫搬离了顾家。 毕竟在他看来,或许过两天之后,他顾云浩也将如季家一般成为这场风波的中心人物。 虽然对于这场变故心有准备,但顾云浩还是没有想到,这变故却来得这般快。 元化四年五月初五,太上皇顺德帝病重,汤药无效,最后不治而亡,享年六十三岁。 在太上皇龙御归天的前一日,孙惟德也是听闻了太上皇病危的消息,便当机立断,让吏部邓仕建发出调令,正式将顾云浩从户部调任到都察院任职。 要知道从五品官员的调动任用,是由吏部主理,并不需要一一告知内阁跟皇帝。 但是顾云浩乃是户部官员,此事确实需得户部尚书季铭点头才可。 顾云浩深知季铭是巴不得将他留在户部,从而借着他将孙惟德拉下水。 不过今次却是这般轻易的放他离开,可见其中师祖孙惟德定然是出了不少力。 五月初五,顾云浩刚到都察院报道,正在副都御使陈云华的公务室听从领导谈话,却是乍然听闻大明宫的方向响起了沉闷的钟声。 听闻这个钟声,顾云浩只觉心中一闷,一声一声似乎都是敲在了他的心口之上。 九九八十一声钟声响毕,整个都察院顿时响起震天的哭声。 这时,却又听闻雍京城东门方向接着又开始响起了钟声。 大明宫的钟声,非重要时候不会轻易响起。 历来皇后、太后薨逝,则响钟七七四十九声,祭天祭祖,响钟八八六十四声,若是响钟八十一声,则是帝王归天的规制。 元化帝乃是少年君王,身体一向康健,自然是无碍的,那么现在殡天的便只能是太上皇顺德帝了。 太上皇真的殡天了…… 顾云浩一面随着众人面对着皇宫的方向跪下,一面心绪翻腾。 耳边是都察院官员们震天的哭声,但顾云浩却觉得这个世界此刻安静极了。 他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一个声音‘太上皇真的殡天了’…… 在眼前这个紧张的局势之下,太上皇却这般突然殡天,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若是没了太上皇的压制,元化帝真的能对抗的了杜允文跟那些世家大族们么…… 想到这里,顾云浩的眼中尽是痛苦之色。 新政……完了…… 这时,他只觉心里一闷,随即喉咙似有什么堵了起来,那种滋味真的让人难受的紧。 “陛下……” 在都察院这些官员们的哭丧之中,顾云浩眼前一晕,随即胃里一阵翻腾,随之便只觉喉咙一腥,一口鲜血却是就这么咳了出来。 他费尽心思筹谋的新政,便要这样败了…… 在倒下之前,顾云浩脑海中便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活着。 *** 一如顾云浩跟孙惟德所料,太上皇顺德帝的殡天,确实是让原本就已经极其复杂的朝廷更是变得风起云涌。 随着顺德帝的殡天,右相孙惟德又恢复了前两年那般的姿态,再也不复前些日子的强势,竟然是有意蛰伏的样子。 左相杜允文仍是不遗余力的针对季铭,只是杜允文等守旧派的主战场已经渐渐开始从工部转向了户部。 一时间,户部不少官员都受到了弹劾和清洗。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吏部尚书邓仕建开始蛰伏,安心做一直埋头的鸵鸟。 礼部尚书袁振也因着乃是新朝起来的官员,也是更加小心谨慎了。 如今,不仅是杜允文等一众勋贵世家们强势起来,直接拿着户部开刀,不断剪掉季铭的羽翼。 最值得一提的是,自元化一朝来一直蛰伏的副相陶明哲,也突然高调了起来,甚至与作相杜允文合力,一起围堵季铭等新政派官员。 要知道陶明哲可是掌管了刑部跟大理寺。 但凡是杜允文左相一党弹劾的官员,基本经由刑部跟大理寺一核查,那都是多少有些问题的。 在如此的审查结果之下,再由勋贵们跟武将集团进言相逼,元化帝也多少是有些顶不住压力了。 就这样,只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户部的官员便被处置了十多人。 朝中已经变天了…… 如今,雍京城内的大小官员们无不风声鹤唳,生怕因着新政一事牵连到自己,纷纷明里暗里与新政划清界限。 这一个月的时间,知道朝中风声和消息的,已经不局限于雍京这些京官了。 朝中局势大变的消息,似同那初夏的风,迅速的吹向了华朝各地。 如今左相当权,勋贵们压制住了新政派官员! 这个消息为整个官场所知晓后,原本税改的大好局面瞬间开始慢慢的翻盘。 首先是各地的世家们又开始威迫地方官员在税赋上做手脚,其次各地的官员们也开始观望起来,一时间也不敢得罪那些世家大族,竟然也对世家们重新更改田策税收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顺德帝殡天之后,顾云浩便令巴九去了邻省的乡下查探情况。 听闻巴九带回来的消息,顾云浩一面觉得在预料之中,一面又觉得难以接受。 努力了那么久的税改,就这样化为纸上谈兵的虚无了…… 都察院乃是在孙惟德的麾下,他如今调任到都察院,可以说称得上是比较安全的。 但是因着孙惟德的蛰伏,都察院近来也很少参与朝中官员的弹劾跟核查之事,基本都是由大理寺跟刑部在负责。 顾云浩等一众都察院官员都相对而言算得上是比较清闲的了。 “大人,咱们真的要这样看着么?刑部跟大理寺那些人现在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原本陛下是下令三司会审,可那两家压根都不把咱们这边的话当回事。” 眼看着刑部跟大理寺这样摆到台面上来相助杜允文,一同对付户部的官员,都察院的御史们也有些坐不住了,当下便有人向着陈云华建言要打压打压刑部跟大理寺。 “不可,此乃右相大人的吩咐,咱们只需遵从便好。” 陈云华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再则你且看看,每每左相等人弹劾官员,陛下下令三司会审,那可都是让刑部那边主持,难道还没看出什么端倪么?你要记着,今时不同往日,即便是刑部那边一手遮天,咱们都察院也只能看着!” 陈云华说这话的时候,跟前并没有几个人在,刚巧顾云浩便是其中之一。 这个时候,顾云浩自然是对陈云华叹服不已。 不愧是师祖手下的得力之人,果真是看得通透极了。 不错,近来杜允文左相一党弹劾了不少官员,其中有八人,元化帝都是下令了三司会审,且全部都下令由刑部主持三司会审之事。 眼下陶明哲分明是已经跟杜允文勾连到了一起。 杜允文这边弹劾官员,元化帝却是在那边下令由刑部主持三司会审。 要知道刑部跟大理寺那可都是陶明哲的人。 让刑部主持三司会审,那跟直接给那些被弹劾的官员定罪有什么区别? 因而,顾云浩也是猜测,只怕早在杜允文弹劾之时,元化帝便是已经舍弃了这些官员,因而索性直接交由陶明哲去定罪就是了。 顾云浩想到杜允文身后的那些勋贵大族们,不由也是头皮一麻。 看来,军中那边只怕面临的压力不小。 只是不知道军中到底是有多大的动静,才能让元化帝如此退让。 不错,退让! 元化帝现在确实是在向杜允文退让,为此甚至不惜舍弃那些在户部任职的新政派官员。 看着眼前的行事,顾云浩更是赞叹孙惟德的算无遗漏。 还真是如师祖所说的那样。 若是勋贵们齐了心,军中那边的压力一下来,元化帝真的是扛不住的,如此,还真的是会放弃文臣这边的局势…… 思及至此,顾云浩心中一颗心慢慢地往下沉,整个人也从开始的焦虑痛惜,慢慢变得平静淡漠起来。 就这样,随着杜允文的步步紧逼,勋贵们也联合起来,通过军中的威望和印象开始逐步向元化帝施压。 户部的官员接连受到弹劾,又纷纷被刑部跟大理寺查出问题,一时间几乎每一天都有户部的官员被革职或是贬官。 就连顾云浩的老上司,闽省清吏司的郎中陆安宁,也是被弹劾了,最后以受贿五千余两的罪行,被革取了户部郎中一职,贬为合阳县丞。 随着户部的官员接二连三的被弹劾,季铭一党的有些人也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就是户部的一些官员之间,也开始纷纷向杜允文左相一派投诚,并且甚至有人转身成为左相一派的马前卒,直接奏言弹劾曾经的同仁。 五月底,朝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181章 第181章:羽翼 户部右侍郎唐守忠被大理寺弹劾了! 这日朝会, 大理寺上表弹劾户部右侍郎唐守忠贪污, 并列出唐守忠于广汇票号的大量资产。 此奏本一上, 满朝顿时便议论纷纷。 要知道唐守忠可是户部的右侍郎,是季铭的左膀右臂, 亦是新政派中的中坚力量。 之前杜允文等人拉下马的虽然大多都是户部跟工部的官员,但也总归只是一些低阶官员, 不至于让新政派伤筋动骨。 但是唐守忠却是不同。 唐守忠原本就是季铭一派的铁杆, 后面季铭主政户部之后, 便对户部的官员进行了一次大清理, 不仅是将王守和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位侍郎拉下马, 更是将钱卓然跟唐守忠推了上去。 可以说, 唐守忠之所以能够调任户部右侍郎之位,其实就是季铭一手提拔扶植, 是为了推行新税制。 自新税制在户部一推行, 唐守忠便是新政派中的主要人物。 但是现在杜允文等人将矛头指向了唐守忠,可见守旧派们对新政派官员的清洗已经不再局限于低阶官员了。 这不仅是在向季铭挑衅, 更是触及了元化帝的底线。 若是真的这次保不住唐守忠,那么接下来倒下的说不得就是季铭跟钱卓然,如此一来, 新政派便算是完了。 季铭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故此,自大理寺出言弹劾唐守忠开始, 季铭等新政派官员纷纷出言反驳。 但杜允文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当两方相持不下的时候, 朝中武将也开始纷纷出列, 向元化帝进言要严明法度。 面对左相一党、勋贵世家以及武将们的步步紧逼,元化帝总归是顶不住了,沉默了半响,还是下令三司会审,只是不同于以往让刑部主理,此次却是让顾云浩他们都察院主持审核此案。 人所周知,都察院是被右相孙惟德牢牢掌控在手里,元化帝如此安排,无非是想要将唐守忠一案交由到孙惟德手上,以此为唐守忠取得一线生机。 当然,在顾云浩等一众都察院官员的眼里,元化帝此番动作,其实倒更像是要将右相给拉下水,从而分担杜允文等人带来的压力。 这件事显然是有些出乎众人的预料,但对于季铭等人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唐守忠一案牵扯的东西太多,都察院这边在接到此案之后,却是有些不敢妄动了。 对此,都察院几位头头也是亲自去拜谒了右相孙惟德,求得孙惟德示下该如何行事。 但是让众人都预想不到的是,右相孙惟德却是在这个时候下令都察院,对待唐守忠此案一切就实而论,既不刻意陷害,也不存心包庇。 接下来,都察院对待唐守忠一案的态度便如对待其他案子一般,竟然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对此,朝中不少人都开始疑惑了起来。 这位右相大人到底是什么心思? 要知道眼下局势紧张,左相跟季铭斗得厉害,唐守忠一案牵扯太广,且大理寺跟刑部又都是陶明哲跟杜允文的人,自然是要借此拿下唐守忠的。 偏偏在这个时候,右相孙惟德又是如此的态度…… 因着都察院这一番行事,朝中不少官员开始揣测,觉得孙惟德是有意倒向季铭一方,从而相助季铭对抗杜允文。 但这只是面上的情况,稍微懂点门道的人却都不会如此看。 顾云浩知晓了师祖的决定之后,不由眼神一默。 师祖果真是打算作壁上观了。 毕竟在朝为官,特别是坐到唐守忠那样的位置,都干净不到哪里去。 那唐守忠乃是正三品的大佬,本就有权有势,加上任职的部门先是工部,后是户部,那可都是油水衙门,这么多年混迹于官场,手中又掌握着那般的权势,唐守忠即便再是个谨慎之人,手上也肯定是没有那么干净的。 如今孙惟德下令都察院就实而论,说不得唐守忠有的事情便是瞒不住的了。 而且,即便是唐守忠所犯之事相比而言算不得什么严重,但只要抓着一丝把柄,杜允文跟陶明哲等人便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这个机会,势必要借此大做文章,将唐守忠拉下马。 唐守忠这次,绝对是凶多吉少! 不仅是顾云浩明白这个道理,杜允文、陶明哲、季铭等人更是心知肚明。 一时间,季铭更是心急不已。 而杜允文等人却是如之前一般,丝毫不去触及孙惟德及右相一派的官员,只专心对付季铭。 “师祖,季阁老那边真的是无计可施了么?”对于唐守忠一案,顾云浩也是私下问过孙惟德。 闻言,孙惟德却是叹息一声,沉吟道:“其实如今杜允文步步紧逼,并非乃是季铭的无能,实际是皇上帝位不稳,故而不得不退让的结果。” “看来,此事的关键不在于季铭,而是在于皇上。” 顾云浩也是点了点头,叹息道:“如今杜允文联合众多世家,通过军中的力量向皇上施压,皇上手中仅仅只掌控着京中的五万禁军,又如何能与之抗衡。” 经过这一次的风波,顾云浩越发将朝局看得明白了。 原本进展良好的新政会突然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其实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元化帝的帝位不稳,手中的兵力不足罢了。 之前他将主要目光都是放在了文臣内阁这一方面,却是忽略了最为重要的的东西——军权。 不错,作为君王的元化帝,手中只有薛海麾下的五万禁军是绝对效忠于他的,其余的华朝几十万军队,却是不一定听命于他。 看来,只有元化帝帝位稳固,手握军政大权,方才能真的确保新政得以顺利实施。 “师祖,此案您老人家是不准备掺和了么?”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问道。 闻言,孙惟德长叹一声,沉默了半响,最后说道:“且让陈云华他们拖着,看看陛下那边是什么个情况再说吧。” 不错,顾云浩进入都察院之后,便被分派到了副都御史陈云华手下。 只是唐守忠一案,陈云华却是没有让顾云浩涉入进来。 毕竟顾云浩身份特殊,一则是右相门下弟子,二则又是新政的第一个倡导者,若是让顾云浩涉入唐守忠一案,说不得便会有人拿他来作文章。 在唐守忠一案上,孙惟德面上公允处事,但实际上还是稍稍有些向杜允文等人那一方倾斜。 对此,季铭等一众新政派官员纷纷对孙惟德这位右相暗恨不已,甚至有那些沉不住气的开始对孙惟德有些怨怼之辞。 在这样风波不断的朝局之中,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动静。 随着杜允文跟陶明哲的步步紧逼,又过了半个多月,季铭一党似乎是真的有些抵挡不住了。 这时,却又是出现了一个令人诧异的说法在朝中传播开来。 当初新政的实施细则,居然是元化恩科状元、右相孙惟德门下得意弟子——顾云浩所拟定! 甚至新政的细则所含括的并非仅仅是税赋改制一项,更是将兵事、教育、边防、商贸等诸多事宜都包含在内。 这个消息来的突然,几乎一两日的功夫,朝中大小官员都听说了此事。 一时间,顾云浩又成为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毕竟他乃是右相门下弟子,甚至当初右相还为他亲自主持过冠礼,是孙惟德摆明了要力保之人。 而且,这位顾云浩还是元化二年恩科的魁首,当初殿试,他以一篇提倡新政的文章受到元化帝的看重,点位当科状元,成为华朝立朝一来第一位‘三元及第’之人。 当初既然他都能在殿试的文章中提出新政,那么显然是心中早已思量此事,若是由他制定出新政细则,倒也是极为有可能的。 在一番推敲之后,众人都是认可了这个传言的真实性。 而且更是有人对顾云浩入朝之后的经历进行了分析。 先是以从六品修撰进入翰林院,编修顺德一朝的历史,主要负责《南巡起居录》,而后突然被调任到户部的闵省清吏司。 一年的时间,便自从六品一跃成为了从五品的员外郎,这样的擢升速度,简直是让人难以置信。 而且朝中众人更是关注的是,这位顾云浩调任的地方乃是闵省清吏司。 徐景之案才过去不久,不少人都还记得,徐景之所以被处以绞刑,主要就是因为他在闵地犯了事。 当初户部全面清理全国田地,而徐景那边最先是因着在闵地所为被都察院弹劾,方才由元化帝下令三司会审。 而都察院是右相所分管,顾云浩又是在闵省清吏司,且这顾云浩还是右相孙惟德门下最为看重的弟子…… 将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好似有一个答案在缓缓浮出水面。 朝中的官员们对此诧异不已。 难道当初礼部徐景之事并非是他们所看到的那般简单?难道当初徐景一案并非是季铭季阁老主张严惩方才闹得那般大的动静?这一切居然是右相一派在背后操控的结果…… 不论如何,顾云浩这一次是彻底被暴到了明处,顿时成为风波的中心。 看着顾云浩与新政细则之事公之于众之后,户部跟工部的官员们纷纷都是松了口气。 守旧派们记恨新政的官员,自然是也不会放过顾云浩。 毕竟乃是顾云浩制定的新政细则,他可是一个最铁杆的新政派。 但是顾云浩乃是右相要保的人,如今顾云浩被牵扯了进来,那么右相一党也别想在此事上撇干净。 有了右相分散杜允文等人带来的压力,对季铭等一众新政官员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杜允文等人却似乎是忘记了顾云浩这个人,仍是将矛头对准了季铭所掌控的户部跟工部,甚至手段更是狠辣果决了不少。 顿时间,整个户部跟工部的官员皆是人人自危,季铭一党的新政官员一个接着一个落马。 六月下旬,户部右侍郎唐守忠一案还没有得出最后的结论,但朝中又出了新的事故。 湘省数十名百姓一同进京敲登闻鼓告御状。 这些百姓所告之人并非旁人,正是身为正二品封疆大吏的湘省巡抚——梁如海。 梁如海乃是季铭门下的得意弟子。 此事一出,季铭更是首尾难顾。 那厢唐守忠还在接受三司会审,这边杜允文等人便开始算计梁如海。 要知道一般敲登闻鼓告御状,那都是有极大的冤情,皇帝都是必须要亲自过问才可。 这些百姓似乎态度很是坚决,即便是知晓了告御状要受一百鞭杖,也是坚持要面圣述冤。 顾云浩也没想到杜允文等人会来这一手对付梁如海,心中顿时一片冰凉。 如此以百姓之名逼迫元化帝,这梁如海多半是要凶多吉少了…… 第182章 第182章:(已替换)告御状 湘省数十名百姓齐齐进京敲登闻鼓告御状, 状告湘省巡抚梁如海纵容家仆强占民田,致使这数百户百姓流离失所。 其实对于一省巡抚这样层面上的官员而言, 湘省数十名百姓齐齐进京敲登闻鼓告御状, 状告湘省巡抚梁如海纵容家仆强占民田, 致使数百户百姓流离失所。 其实对于一省巡抚这样层面上的官员而言, 这并不算一个很大的案子。 要知道在这样一个时代之下, 所谓民不与官争,官员之于老百姓,那是有着绝对的特权。 更何况梁如海乃是湘省巡抚, 是正二品大员, 若是放在前世来看,那可是正部级的高官。 如此官员本就难有两个干净之人, 家里仆人狗仗人势, 欺压老百姓更是早就司空见惯的了。 只是此事在这个敏感的时期爆出来, 即便是寻常之事也变得极为不寻常。 梁如海可是季铭的得意门生。 季铭一党最重要的几个人物分别为钱卓然、唐守忠跟梁如海。 眼下唐守忠正在接受三司会审, 这边梁如海也陷入了旋涡之中,这对季铭而言,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对于杜允文这一手,顾云浩也是觉得心中叹服。 这个左相动起手来还真是又快又狠。 不错, 在顾云浩看来, 梁如海被那湘省的数十名百姓参告之事并非偶然,更多的可能是被杜允文跟陶明哲所设计。 须知, 湘省虽然离京算不得远, 但上京一趟也还是需要十多天的时间。 这些百姓这般齐心的放下家中的活计, 这么相约进京告御状,本就是一件不太正常之事。 而且,梁如海能升任到湘省巡抚的位置,自然也不是一个蠢人。 在这样的档口,朝中风云突变,季铭一党官员步履维艰,梁如海自然是会小心行事,生怕被人抓住了把柄。 自然,那些告御状的湘省百姓所言未必是假话,但应该不至于到了必须上京告御状的地步。 而且,说起这些湘省百姓告御状时所言之事,分明是应当首先状告梁如海的那位狗仗人势的家仆,其次才能论梁如海的包庇之罪。 很显然,在这样形势危急的时候,梁如海只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会傻到用自己的乌纱帽为代价去包庇一个仆人。 故此,若是梁如海真的知晓此事,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必然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安抚这些百姓,从而息事宁人,免得节外生枝被人抓住了把柄。 但若是梁如海不知此事,那些湘省百姓若是在湘省境内击鼓鸣冤,梁如海也能得到消息。 毕竟朝中这段时间以来的变故早就为华朝官场所知晓,湘省那边的官员自然也是听说过了季铭跟梁如海眼下的处境,若是此刻湘省境内有百姓状告梁如海或是梁家仆人,一般的湘省官员那都不敢轻举妄动,多半会向巡抚衙门禀明此事。 如此一来,梁如海也应当能够晓得此事才对。 如今这些湘省百姓能进京告御状,要么是直接被人蛊惑利用,直接越过了湘省境内的衙门,直接进京而来。 要么,便是曾在湘省衙门击鼓鸣冤过,只不过审理此案的官员存有异心,不仅将此事瞒了下来,还告知了旁人,这些百姓在有心之人的组织下,这才进京告御状。 看来即便是梁如海在湘省为官多年,湘省的官场还是有不少杜允文的人。 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杜允文可真是好手段啊! 顾云浩不由扼腕长叹。 不错,在他看来,湘省梁如海这一件事,只怕是杜允文等人的手笔了。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之事,特别是在这样敏感的时候,梁如海此事必然是有人刻意安排。 先是工部,再接着是户部,从低阶官员到现在的唐守忠、梁如海,这分明是在一步一步除去季铭的势力,开始在对新政一派的官员进行清算。 看到杜允文这些动作,顾云浩心知新政的大势已去。 不论是不是为人所操控,那湘省数十名的百姓皆是受住了一百的杖刑,有先祖规矩在前,元化帝不得不亲自过问此案。 只不过经过杖刑之后,仍是有些百姓身体吃不消或是晕了过去,或是疼痛难耐不良于行,最后仅三名伤势轻一些的百姓上殿分说冤屈。 这三人在经受住一百杖刑之后,虽然背上已经是血迹斑斑,但仍能上殿告御状,很显然是有着一副健壮的身躯。 顾云浩眼下于都察院任从五品御史,同样是没有资格入殿内站班,只得在殿外等着里面的消息。 太和殿内。 萧穆言面色铁青地看着下面跪着的三名百姓。 这三人面色黝黑,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常年干活锻炼出来的好体魄。 “吾皇万岁!” 随着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三人向元化帝三拜九叩行毕了大礼,便见其中一人咬了咬牙,壮着胆子俯身跪拜在地上喊冤:“陛下,草民等实在是活不成了,巡抚大人他……” 萧穆言一言不发地只看着三人,耳朵里传来那人痛呈冤屈的声音,却是觉得心中烦闷不已。 他毕竟是一个帝王,自小到大,那都是身处于这华朝顶尖的人物。 所谓上位者,有时候对百姓的冤屈苦难似乎充耳不闻,其实并非是那人被蒙蔽或是不知民间疾苦。 更多的却是不在乎! 不错,就是不在乎!为上位者,特别是身为帝王,那是集全国之权于一身,管理着这般庞大的帝国,一两个百姓的苦难于君王而言,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上位者,即便是那些心存天下百姓的贤臣良相,那也都是有一副硬心肠。 寻常来说,为上位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声令下便能决定数万人的命运,又岂会去为一两个人影响自己的大局? 不说是元化帝,就是寻常的地方父母官,为官多年之后,亦是一样。 毕竟任何悲惨的事情,只要看多了,便不觉得有什么可怜了。 在这样的时代,即便是一个县域之内,那都多得是百姓蒙受冤屈,更何况是整个国家了。 因而,在萧穆言眼中,即便这三名百姓所言之事属实,但也不过是牵扯了一百多个百姓的小事,于他的大局并没有什么影响,并不值得大动干戈。 而且,眼下的形势不容乐观,梁如海若是就此被人拉下马,那么对于整个大局而言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思及至此,萧穆言看着那三名百姓的目光更是冰冷了几分。 这三人必定是为人所指使。 元化帝动了动手中的那一串念珠,眯着眼睛斜了一眼立在一侧的杜允文,却是压根没有心思去听那三人的诉冤,而是想着该如何保住梁如海。 一时间,那三人言毕,便被人带了下去。 接着朝中诸人便开始了动作。 “陛下,梁巡抚如此包庇家仆鱼肉百姓,实在羞于为一省之尊,还望陛下严查此案。” 首先出言的乃是刑部左侍郎魏应明。 眼下陶明哲与杜允文已经勾连到了一起,刑部自然也是紧紧咬住季铭一党不会松口。 听闻魏应明此话,元化帝眉头微微一蹙,心中尽是腻烦,也并不理他,只看向立在一旁的季铭:“季爱卿,以你所见呢?” 季铭乃是梁如海的业师,又是新政一派之首,眼见着杜允文等人想要拿下梁如海,自然是心急如焚,此刻见着元化帝问话,忙出列恭敬一礼,回道:“陛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哦?从长计议?” 哪晓得季铭的话音刚落,便见杜允文冷冷一笑,逼问道:“难道以季阁老看来,那梁如海的荣辱比上百名百姓更为重要?那梁如海纵容家仆欺压百姓,百姓状告无门,只得进京面见圣上,便是信着只有圣上能给与他们公道。” “你如今却言应当从长计议,本官倒想问问,到底是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说到这里,杜允文顿了顿,声音更是悠远地道:“那些老百姓如此行事,显然已经是被逼的无路可走,若是不给他们一个公道,又让天下人如何信服,又置陛下威严圣明于何地?” 这一番天下、君臣、百姓的说辞,显然已经占了大义,任谁都挑不出什么理来,即便是元化帝,也无法直言说不在乎这几十个百姓所言之词。 “左相怕是想岔了。” 此时,季铭却是丝毫不让,上前与杜允文分说道:“既然这些百姓乃是湘省人士,却又是这般直接进京告御状,或许是未曾于本地州县衙门递过状纸?如此的话,那这些百姓进京只怕是另有所图,还望陛下明察。” “季阁老又如何肯定那梁如海便是干净的?” 此时,却见刑部尚书杨海生出列道:“谁人不晓得那梁如海乃是湘省巡抚,在湘省可是一手遮天的人物,若是在湘省境内状告梁如海,岂非是自讨苦吃?” 见杨海生如此说,季铭立马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冷笑道:“那以杨阁老所见,湘省所有的官员便都是唯上唯权,且又不顾百姓死活之人了?” 说到这里,季铭面色肃然,对着元化帝恭敬一礼,正色道:“陛下明鉴,梁如海乃是臣之弟子,最是个诚挚勤恳之人,断然不会做出包庇家仆为祸百姓之事。” 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所谓梁如海包庇家仆一事多半是子虚乌有。 毕竟他们都在朝为官,谁都不会傻到去为了一个家仆丢掉自己乌纱的蠢事。 只是眼下杜允文等人死咬住此事不放,梁如海又未在京中,面对着数十名百姓声泪俱下的指控,却是让元化帝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地步。 “右相。” 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元化帝最后却是点到了孙惟德:“你又如何看?” **** 见着元化帝点到了自己,孙惟德不由皱了皱眉。 很明显,眼下杜允文等人是决意要拿下梁如海。 而元化帝跟季铭两人虽然想要保住梁如海,却又是抵不住杜允文等人的压力,遂将此事推到了他的面前。 孙惟德深吸一口气,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本他就是想要避开这场风波的,这段时间以来,他与杜允文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现在看来却还是避不开。 看了一眼御座之上的元化帝,孙惟德定了定神。 读书多年,深受忠君仁义思想影响的他,总归还是做不出逼迫君王之事。 “陛下,以微臣所见,不论此事是真是假,那梁如海毕竟乃是正二品大员,是一方巡抚,实在不可轻率处置。” 孙惟德此言一出,众人自是面色各异。 杜允文不由皱了皱眉,神色凌然地看了过去。 而一心维护梁如海的季铭,却是明显的松了口气。 看着季铭双目似带希冀地看着自己,孙惟德只觉心中升起一股烦腻之感。 这个季铭,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从新政一开始,便想着要拉自己下水,图谋他的右相之位倒还罢了。甚至还与吏部邓仕建勾连起来,坑害他门下看重的弟子。 即使后面在徐景之事上给了这季铭一个教训,但好似这人就是不学乖一般,总是死盯着自己不放。 眼下杜允文等人势大,新政官员接二连三倒下,他季铭地位不稳了,却是又特意将当初新政细则拟定之事传扬出来,又想借着孙惟德跟顾云浩两人转移分担杜允文等人带来的压力。 孙惟德并不是一个大度宽和之人。 不论是季铭谋取右相之位,还是坑害顾云浩,他都是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是为了大局,方才不作计较罢了。 然而眼下即便是想要出言相帮梁如海,一则是此乃元化帝的心之所向,二则是想看看新政之事还有没有什么转机,三则乃是因为他也知晓梁如海为官并没有什么大毛病。 反正原因虽多,但绝非是因看着他季铭的面子。 但此时看着季铭投来的目光,孙惟德还是心中憋闷的很。 深吸一口气,孙惟德甩去脑中的烦闷,缓缓说道:“不若由内阁传书与湘省,令那梁如海回京述职,待他回京之后再议,毕竟好歹乃是一方大员,遇着这样的事情,总该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 这其实已经是在为梁如海说话了。 见着今日孙惟德这般,杜允文神色一凌,不由看向身侧的陶明哲。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若是还留下季铭跟梁如海等人,说不准待元化帝缓过这会的压力,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除掉季铭了。 杜允文并不是一个冲动之人,即便是近段时间这般逼迫元化帝处置新政官员,其实于他而言,并非仅仅是因为新政之事。 终其缘由,不过是因着他已经见罪于元化帝,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元化帝新政之后对付他,还不如主动出击,除去元化帝身边信任之人。 此番跟那些勋贵世家们一起反对新政,其实于他而言,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掌控朝局。 既然元化帝对他不满已久,那么他也没必要跟这个年轻的小皇帝客气。 什么帝王,什么天子,说到底不过跟他一样是个爹生养娘的凡人罢了。 若是身边没了可用之人,大权旁落的话,即便是皇帝那又如何!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自从掀起这场风波之时,杜允文便想好了要放开手一搏。 若是胜了,那么元化帝从此便大权旁落,而他杜允文便是整个华朝当之无愧的权相! 到那时,他萧穆言听话倒还罢了,若是不听话,他也不介意换一个听话点的小皇帝。 当然,若是败了,也不过是早几年被元化帝处置罢了。 杜允文心知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便没有别的路可走,故而对他而言,必须要先除掉梁如海跟季铭。 至于孙惟德……那自然也是留不得的!不过是当下不好去动罢了。 杜允文这些日子一直颇给孙惟德面子,原本他也以为这个右相是真的准备独善其身,但现在却是又为梁如海说话…… 皱了皱眉,杜允文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陶明哲和杨海生,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杜允文的示意,杨海生目色一亮,当下便出列,向着元化帝恭敬一礼,正色道:“陛下,微臣又是请奏。” “讲。”元化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 闻言,杨海生自袖中拿出一奏折,双手捧着上前两步,跪下回奏道:“刑部前些日子审查户部官员之事,却是无意间查出了季铭季阁老贪墨之事,且在新政一事中,季阁老监守自盗,令户部越省清吏司为其隐瞒田产十数万亩。”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季铭那可是户部尚书,且还掌管着工部,又是新政的总裁,是元化帝最为信任之人。 然而就在他自己负责的新政之事上,却是没想到季铭会作出这样的事?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若是天下人知道了此事,又怎么会信服这样的人来主持新政? 季铭显然也是惊住了,当下便急急辩驳道:“陛下,微臣冤枉!杨尚书所言纯属诬陷,还望陛下明察。臣乃新政总裁,得皇上信任准臣主持税改之事,又岂会作出这样瞒报田地的糊涂之事来。” 这个时候,却见杨海生将那奏折递交给了许斌,已经呈交到元化帝面前。 元化帝冷冷地扫了一眼殿下的众人,一言不发地打开奏折翻看起来。 这里殿内的群臣们也没有闲着,杜允文一派官员见着季铭反驳,当下也是纷纷出言拿话堵他。 “季大人,既然你言新政清理田产之时,并未私令户部为你隐瞒,那可否告知本相,你在那越省到底有多少田产?”此时,一直沉默的副相陶明哲却是悠悠然地站了出来,抚了抚自己那花白的胡须,不紧不慢地说道。 季铭此刻心里已经有些急了。 毕竟他与杜允文和陶明哲一共在内阁多年,最是了解这两人的手段。 这两人如今示意杨海生这样当朝弹劾自己,说不定早就准备好了证据。 季铭深深知晓,在朝局之上,所谓事情的真相有时候却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但眼下朝中的形势逼人,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下便急着为自己分辨:“不瞒副相大人,下官确实在越省有十一余万亩田地,但此乃祖产,非是贪墨所得,且越省清理田产,下官亦是没有做什么徇私之事。” 闻言,杨海生立刻接过话去,道:“季阁老所言季家在越省有良田十一余万亩不假,不过据刑部查知,季家在越省田产共计十一万六千余亩,然户部的田产登记册却是仅有个零头,剩下十一万亩并未纳入其中。” 说到这里,只见杨海生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道:“季大人可别说不知道此事?” “杨海生!你刑部近来确实审查了不少户部官员,但若是想要无中生有栽赃与我,却是也不必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杨海生的话明显气着季铭,只见季铭一拂衣袖,气势凌人地道:“本官入阁之时,不知道你还在哪个旮旯里窝着呢,现在却在这里给我耍你刑部尚书的威风!” “再则,虽然户部按册收税,但也只是按省而收,并不会细管各地税入之事,你言我私令户部隐瞒田产,那越省那边又是如何!难道又说那越省巡抚邓仕文能听令与我么!” 说到这里,季铭不由顿了顿,瞟了站在一旁的吏部尚书邓仕建,继续道:“杨大人,有些话,却是不可乱说的。” 本来因着梁如海之事季铭就心情不好。 而今,却又是乍然被弹劾,他更是怒火中烧。 方才陶明哲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总归人家乃是副相,比他要高上半级,季铭也不能不管不顾地对他说话。 因而,便将心中的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在了杨海生身上。 杨海生虽然也是刑部尚书,是内阁的阁老,但资历显然是比不上季铭,故而季铭说话也很是不客气,眼下甚至通过越省巡抚邓仕文,间接将吏部尚书邓仕建牵扯进来。 要知道越省的巡抚邓仕文,跟吏部尚书邓仕建那可是一名同胞的亲兄弟。 而且,原本这邓仕文跟邓仕建,还都是右相孙惟德的人,乃是右相一党的重要人物。 只是后面不满孙惟德那般栽培门下弟子顾云浩,方才慢慢远着孙惟德,与他走近了些。 眼下朝中风起云涌,杜允文、陶明哲两人互相勾连,再加上有勋贵世家们的支持,实在是让季铭难以招架。 这邓仕建虽然在内阁中算不得什么有份量的人物,但好歹也是阁臣,且又掌管着吏部,季铭眼下孤立无援,自然也还是想要将邓仕建拉到自己这一方。 “季大人莫要误会。” 哪晓得杨海生却似料想到季铭的目的一般,只淡淡一笑,说道:“本官并未言乃是越省巡抚邓仕文动了什么手脚,毕竟邓仕文乃是一省巡抚,又岂会自降身价做这些?” 说到这里,杨海生停顿了下,一双眼睛直指地看着季铭,声音中带着几分未尽之意,道:“难道季大人不言语,本官就不晓得,那越省提学李霖越乃是大人的得意门生么?” 李霖越…… 此刻,季铭一派的新政官员们顿时心中更慌了。 原来,杜允文他们却是不仅想要拿下梁如海,却是连李霖越都不准备放过! “住口!” 正在众人心神恍惚之际,却听闻殿内响起一声怒喝。 第183章 第183章:老祸害 “这里是太和殿!你们当是菜市口么!” 元化帝满面怒气地看着殿内众臣, 喝骂道:“一个个还是朝中重臣,却是与那市井泼妇有何区别。” 众大臣见着元化帝发怒, 忙齐齐跪拜请罪:“微臣知罪。” “好好的一个早上,全被你们搅和了!” 看着俯身拜下的群臣, 元化帝似乎怒气还未消,直接立起身来,拂袖道:“朕现在看着你们就来气,退朝!” 言毕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太和殿。 “恭送陛下。” 这里群臣齐声说了一句, 才复又站起身来。 众人的面色各异,心中却是一样的波涛汹涌。 要知道朝臣们因着政见不和, 那是经常在朝堂上争论的。 元化帝虽然年轻,但一向为人内敛, 心思深沉,之前也是从未因着朝臣们争论便发脾气散朝的, 今日却是一反常态了。 这殿内的大臣都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员, 除开一些在清水衙门任职的, 其余大多都是有自己的依靠。 官员们互相攀附勾连,结成党派。 见着元化帝离开,那些孑然一身并未牵扯其中之人, 便只一面摇头叹息, 一面离开。 而那些依附高官上司的官员们却是急着商议对策。 此刻, 左相杜允文跟副相陶明哲身边更是聚集了不少人。 “左相大人, 此事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也没给个准话啊。” 说话的乃是刑部左侍郎, 因着好歹乃是正三品大员,在杜允文面前也算说的上来话,便直言说道。 其余的低阶一点的官员不敢多言,但此话也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便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杜允文扫了众人一眼,随即却是看向了在另一侧的季铭。 此刻季铭的身侧也聚集了好些工部跟户部的官员。 但今□□堂之上局势骤变,甚至刑部开始在弹劾他,季铭现在也是心乱如麻,顾不得杜允文,直接向身侧的钱卓然道:“走,且先回户部再说。” “好。”钱卓然亦是一脸肃色地点了点头。 看着季铭跟钱卓然两人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离开,杜允文不由眯了眯眼。 “杜兄。” 这时,却又听闻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杜允文转头看去,却是见着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比他地位还要稍高一点的右相孙惟德。 “孙相有何吩咐?” 对着孙惟德,杜允文虽然不敢肆意张狂,但也是没有什么太好的脸色。 毕竟在方才的朝会时,他们弹劾湘省梁如海,这孙惟德明里暗里却是在帮着梁如海说话。 要知道眼下他们与季铭斗得厉害,之前也从未得罪过孙惟德,即便那季铭几次三番的想要将孙惟德拉下水,但他们始终还是没有为难过这位右相门下那位弟子顾云浩。 否则,不论是因着殿试的那篇文章,还是后面的新政细则,那顾云浩都是留不得的! 看着孙惟德的面子,他才没有与那顾云浩一般见识,结果现在倒好,这孙惟德却是又帮着季铭去保梁如海。 一想到方才之事,杜允文便一肚子的火。 孙惟德自然也是猜到了杜允文心中不悦,但他却并不是很在意。 即便他杜允文气闷难当,但眼下也不会冒然跟自己过不去。 要知道即便是他杜允文现在勾连了陶明哲,在朝中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也决计不愿此刻便跟孙惟德撕破脸。 既然晓得杜允文眼下还有些顾忌自己,那么孙惟德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就算是惹着他杜允文生气了,那又有什么关系,杜允文好歹是左相,在官场这么多年,是断然不会因着一时意气而破坏大局的。 因此,在孙惟德看来,只要自己达到目的便好,杜允文生气不生气、愤闷不愤闷,丝毫不重要,反正生气伤的又是人家左相自己的身体,他又何必操心。 此刻,见着杜允文那一脸的不耐之色,孙惟德更是面色温和了几分,笑道:“杜兄,方才杨大人所奏季大人一事,在下却是有一些疑惑。” 这话一说,杜允文不由目色一闪,心中的怒意更是添了两分。 孙惟德这个老祸害,还真是个搅屎棍! 刚刚才在这殿上保梁如海,难道现在又想插手弹劾季铭之事? 想到这里,杜允文瞬间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右相什么时候又跟季铭有交情了?” 看着孙惟德那一脸的笑意,杜允文只觉得异常碍眼,怎么看怎么膈应。 这个老不死的狐狸! 杜允文心中暗暗骂道。 显然,他已经忘了,他其实还要比孙惟德年长上两岁。 孙惟德丝毫不在意杜允文那一脸的不耐和语气中的尖刻之意,反而是在同多年好友聊家常一般的笑了起来,说道:“杜兄哪里的话,若是论交情,咱们两人当年一同高中进士,而后又同在翰林院为庶吉士,后面虽然分派到地方为政,但回京之后也时常有些来往。” “就是入阁,咱们也是前后脚,这般交情哪里是那季铭比的上的。” 孙惟德含笑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杜兄,这些年来,我在内阁亦是没有与你为难,便是念着这一份交情的缘故。” 听了这话,杜允文差点没骂出声来。 这个孙惟德! 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令人厌烦的,现在越老越是讨厌了! 当初他与孙惟德一同高中,本来同科之间不少官员都相处的不错,寻常也都是互相关照。 但自从入朝之后,杜允文便发现这孙惟德看似一个温和君子的模样,但实际最是有心机城府,不仅为人虚伪,更是经常笑眯眯地坑人。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个为左相,一个为右相,虽然因着孙惟德颇擅权术,很少明面上与他相争,但私底下两人也是经常互相使绊子。 杜允文是一个典型的强硬派,而孙惟德却是擅于怀柔。 即便是两人同在内阁,又都成为朝中权相,但孙惟德却又在名位上稍稍压了杜允文一头。 因此,这些年来,杜允文其实明里暗里没在孙惟德手上吃亏。 眼下,杜允文看着孙惟德这个老不要脸的居然来跟他论交情,心里更是憋屈的紧,但也只得稳住情绪,忍住没当场骂出声来,说道:“孙相有何事不如直言吧。” 杜允文的语气不太好,面色也自然跟温和挨不上边。 “我说允文兄啊。” 孙惟德却似没有发现一般,甚至直接从‘杜兄’变成了‘允文兄’,脸上的笑意也一丝未减,说道:“你可别忘了,这些年我可是没有坑害你吧,你也是别乱打我门下人的主意啊。” 听了这话,杜允文更是觉得心口一闷。 他已经对孙惟德的不要脸有了新的认识。 这老狐狸真的能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难道竟是忘了,前些日子还指使都察院弹劾了他的女婿徐景么…… 虽然此事他也在其中有些打算,但那徐景好歹也是他杜允文的女婿,就这般被人棒打落水狗,若说杜允文对这个罪魁祸首的孙惟德没有一丝怨恨,那就是他自己也不相信。 此事才过不久,这个老狐狸却是在这里舔着脸说没坑害过他…… “孙相,你有什么事便明说吧。” 杜允文此刻已经是有些无力了,也不想与孙惟德废话,直接说道:“你之前说的那个顾云浩,在下可是没有去计较,难不成孙相不相信?” “允文兄,你可是误会了,咱们相识多年,我知你一向言出必行,自是从未怀疑过。” 孙惟德忙是一笑,就说道:“只是今日杨大人弹劾季铭,却是让我有些在意罢了,允文兄有所不知,我门下那没出息的弟子江程云,却正是在越省任职,乃是那淮安府的知府。” “那季家乃是在淮安府的云宁县,因而,乍然听闻杨大人弹劾季铭,我不过是有些担心我那不成器的弟子罢了,他一向胆小怕事,躲在淮安多年都不肯入京,想来此事与他没有干系吧?” 原来是为着这事…… 杜允文瞬间恍然大悟,只是在明悟之后,却是觉得有些牙疼。 不过是想要避开孙惟德,先收拾了那季铭,怎么就这么难避开呢! 淮安府云宁县,好像季铭确实祖籍淮安,但他为左相多年,也并没有把区区一个淮安府放在眼里,即便是那刑部尚书杨海生,一般也是不会注意到这般小事。 不过眼下弹劾季铭的奏折已经递了上去,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要避开江程云,说不得要再麻烦些了。 “孙相放心,江知府为官清廉,人品正直,在下相信他是怎么也不会这般糊涂,去做这等错事。” 孙惟德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杜允文眼下不想与他对上,自然也只得咬牙,言明不会对江程云动手。 与孙惟德同朝多年,有时常的打交道,即便是这孙惟德一向都是个温和亲切的样子,但杜允文却从来不敢小瞧,甚至对他的每一句话都颇为在意,仔细揣摩,生怕遗漏了什么。 毕竟是吃亏吃多了,上当越多越是谨慎。 因而,即便是方才孙惟德面容和煦,似与他闲聊一般说到此事,但在杜允文眼中,却是觉得似有威胁之意。 “如此甚好,允文兄果真是不亏乃我多年知己,有你在,相信我那不成器的弟子必会安然无恙。” 孙惟德显然很满意杜允文的话,当下便含笑与杜允文言语两句,后又见着站在杜允文身侧的陶明哲和杨海生,便又是很识趣地道:“想必允文兄跟明哲兄还有事要忙,那我便先行一步了,改天空了一起到我府上喝茶,我那里新得了一批好茶,到时与知己烹茶对弈,实乃一大快事。” 言罢,就转身悠然悠然的离去。 这里杜允文看着孙惟德离开的背影,不由面色一沉,骂出了声来。 “老狐狸!” 陶明哲也是忍不住接话。 “真虚伪!” 杨海生等一众官员也是颇为无语。 …… 第184章 第184章:可进可退 季铭季阁老被刑部弹劾了! 散朝之后,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京中的官员之间流传开来。 京中的官员们一直眼看着这场风波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是连季铭都深陷其中,大家都是不由打了个寒颤。 看来左相那边还真是不好惹。 而刚刚才招惹了左相杜允文的孙惟德却是全然没有心思去多想其他,一散朝也懒得去内阁点卯, 而是直接坐轿子往家里赶。 “去都察院那边叫了景源即刻到府上来。” 路上, 孙惟德想了想,便吩咐随从道。 “是。”见着他面色不善,随从也是不敢大意,忙应了一声就急急赶往都察院。 这边顾云浩也是听闻了早朝殿内之事, 正也是满腹心事,见着师祖派人来寻, 当下便跟陈云华告了会假, 二话不说就骑马去了孙府。 到了孙府,却是见着孙惟德正在令一名幕僚写信。 “景源, 你来了,快,老夫正欲遣人即刻去往越省一趟,你若是有什么书信,便一并在此写了,也可带回去。” 见着顾云浩,孙惟德放下手中的茶碗,直接说道:“再则, 你也来与老夫一起想一想, 那杜允文老匹夫虽然说此次不会波及到你那没出息的老师, 但那老东西的话不可信,说不得还有什么后手。” 说到这里,孙惟德皱了皱眉,又道:“杜允文此人为人果决,手段狠毒,即便现在看着无碍于咱们,但日后定然还是巴不得咱们倒了,说不准会在此事上留下什么后招,咱们须得提前防范着才是。” 闻言,顾云浩心下了然。 但因涉及到老师江程云,还是忍不住道:“师祖,弟子散朝之后便听闻了此事,可是杜允文已经明言不会损及老师?” “恩,不错。” 孙惟德颔首说道:“散朝之后,老夫便找到了那老匹夫,他亦是许诺不会牵涉到程云,只是这东西最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眼下这般不过是不想与咱们为敌,而今后却是说不准还会不会再拿此事生事。” 说到这里,孙惟德顿了顿,却是又道:“这也是须得从长计议,你且去写信吧,到时候让人一并带回越省去。 闻言,顾云浩不由看了一眼立在书案前那位正在奋笔直书的幕僚,便也只是点了点头,去一旁研磨写家书。 一时间,那幕僚停笔,顾云浩也刚好将书信写好。 “相爷,您看看可行?” 幕僚将手中的信纸恭敬地递给孙惟德,陪笑说道。 “好,你且自去吧。”孙惟德淡淡地吩咐道。 “是。” 这边顾云浩见着那幕僚离开,便也没了顾忌,一面装好自己写的家书,一面说起方才朝会之事:“师祖,莫不是这杜允文竟是这般快就想要拿下季铭?” “这也说不定。” 孙惟德叹息一声,将手中的那纸书信放下,说道:“杜允文此次,还真是可进可退。” 闻言,顾云浩也是陷入了沉思。 确实如师祖所言。 杜允文之前已经对付了唐守忠,眼下虽然唐守忠没有正式定罪,但却也是在接受三司会审,多半是凶多吉少的。 毕竟对于一位官员来说,名声还是比较重要的,特别是像唐守忠这样的高官。 只要走到三司会审这一步,即便是后面审查出来没有多大的问题,那也是没什么可能再留在朝堂上的。 在任何一个时代,司法是绝对权威的,代表着国家意志和决策,更别论这样的专治社会了。 这个时代下,帝王的一句话便是国家意志的表现。 既然元化帝下令三司会审,那么唐守忠即便是无罪,他的仕途之路也是走到头了。 □□社会,必须维护帝王的权威,若是下令三司会审,而后又无罪开释官复原职,岂非是告诉天下人,他元化帝昏庸糊涂弄错了? 帝王乃是天子,是天下最圣明之人,绝对是不会错的! 虽然有些无奈,但这便是这个时代之下特有规则,顾云浩无力改变,也只得依照规则行事。 唐守忠现在也算是倒下了。 季铭一党的几个重要人物,眼下也就是剩钱卓然跟梁如海几人了。 杜允文这么急切地在湘省涉及构陷梁如海,想要借此拉梁如海下马。 结果元化帝一心想要保住梁如海,刚巧在朝堂上,师祖孙惟德也掺和进来为梁如海说话。 眼看着梁如海之事或许会有转机,杜允文跟陶明哲却是以攻为守,直接上表弹劾季铭,甚至还牵连季铭的另一个得意弟子——越省提学李霖越。 毕竟再是看重梁如海,季铭也不会舍己为人,眼下他自身难保,陷入越省徇私之事,又有多少心思去为梁如海谋算? 而且元化帝那边,只怕也是进退维谷。 若是仅仅想要保住一个梁如海倒还罢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季铭,附带一个李霖越。 如此一来,若是全数保下来的话,被有心人传出些风声,岂不是有损帝王的名声,认为皇帝偏私。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只怕勋贵世族那边更加不满元化帝,认为元化帝有心与守旧派对立,所以处处偏袒季铭等人,军队那方面,也会生出悖逆之心。 毕竟杜允文等人弹劾所奏之事都是言之凿凿,多半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 只是以着杜允文跟陶明哲的手段,能如此构陷季铭等人,多半是已经准备了许久,若真的下令核查,只怕非但不能还三人清白,更是可能直接查出更多的事情来。 为官之人没几个是干净的,特别是季铭、梁如海这般身处高位之人,更是绝对经不住细查。 顾云浩明白这一点,杜允文跟元化帝更是心知肚明。 故此,在这件事情上,杜允文跟陶明哲确实走了一步好棋。 而且,就算是师祖孙惟德站在元化帝一方对抗杜允文,只怕也是收效甚微。 毕竟这还只是文臣之间的争斗,虽然步步为营,但总归不至于翻覆乾坤。 要知道杜允文身后站着的是整个华朝的勋贵世族,不仅在文臣中自成一党,更重要的是在军中的影响力更是无人能及。 元化帝初掌帝位,若是真正撕破脸的话,华朝的几十万大军,只怕仅有薛海麾下的十来万禁军听令于他。 若是那样的话,军中必然大乱,更别论虎踞藩地而狼视雍京的平王跟蜀王了。 对于这一点,早在太上皇去世之前,顾云浩便跟孙惟德细细分析过了。 不仅是季铭,就是现在的元化帝,都是无法真的与杜允文相抗衡的。 唯一的办法,只有退步,稳住帝位,只待慢慢掌控了军力,方才能有可为。 既然早就预料到结果,知晓元化帝最后都会在这场风波之中退让,孙惟德便当机立断,即刻将顾云浩从旋涡之中捞了出来,直接从户部调任到都察院。 对于此,顾云浩虽然是心中无奈困苦,但也很是赞同师祖所为。 既然无力相争,那么自然是要尽最大的可能保存实力。 否则被杜允文借着这个时机一举尽灭,那在朝堂之上,便更是无能能牵制住杜允文了。 若是整个华朝的朝堂上全是杜允文的人,那元化帝即便再有抱负和手段,也是毫无用武之地,只能成为杜允文的傀儡。 因此,在这场风波之中,孙惟德早早避开,不仅是为了保存实力,给自己一个退路,更是给右相一派的官员一个退路,亦是给元化帝一个退路。 顾云浩相信,以着师祖的政治智慧,此事多半是早已与元化帝通过气的。否则,在这样风起云涌的朝堂之上,师祖又这样避让自保,元化帝却是不可能没有一句责怪之言。 只是虽然都是心里清楚此事上的抉择,但元化帝身为帝王,怎么愿意受杜允文的逼迫,且季铭好歹乃是新政总裁,此次受难的又是新政一派的官员。 即便心中明白这一次新政派官员受难已成定局,但元化帝却是不可不保,有的事情即便知道无力改变,但也是不得不为。 这并非是故作姿态,而是帝王之术。 毕竟若是看着为他效力的新政官员们受难,他都无所作为不管不顾的话,今后又有何人愿意再甘心为他萧穆言卖命。 顾云浩心知,自从太上皇病逝之后,新政的大势已去,元化帝对此也更是清楚,眼下他之所以这般护着季铭,一则是想尽力保存新政派的势力,二则不过是为了邀买人心,让华朝上下都以为他萧穆言是个有情有义的君王罢了。 不过这一次杜允文等人这样同时弹劾梁如海跟季铭,只怕还是有些超出众人的预料。 如此一来,其实不仅是季铭,就是元化帝,只怕也是首尾难顾。 既然不能同时保下梁如海跟季铭,那么必然就要有所舍弃才可。 对于杜允文等人而言,此次发难,他们进一步的话却是可以一举除去季铭,彻底将新政之事埋于黄土。而退一步,却至少可以拿下一个梁如海。 而只要拿下了梁如海,便更是削减了季铭一方的势力,如此也能一步一步围困最后除去季铭。 孙惟德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方才大赞杜允文走了一步可进可退的好棋。 “师祖,此事再无回旋的可能了么?” 虽然心知此事多半没有什么转圜,但顾云浩还是有些不死心。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只要季铭一倒,那么这持续了一年的新政就会瞬间变成一个笑话,之前户部推行的新税制也将随之成为一纸空谈。 只差这么一步…… 这让他如何甘心。 “景源,老夫以为,此事你应该也是心里清楚的很,又何必再问老夫?”孙惟德放下手中的茶碗,正视着顾云浩,说道。 闻言,顾云浩心中一闷,不由眉头紧蹙,深深吸了口气。 “弟子明白了,且只待来日吧……” 第185章 第185章:乱象四起 自梁如海跟季铭先后被弹劾之后,朝中瞬间乱了起来。 新政一派的官员们更是惊慌不已。 面对着杜允文等勋贵士族们对新政官员的清算, 季铭收尾难顾, 一时间工部跟户部官员个个如履薄冰,生怕下一个被弹劾革职的就是自己。 左相杜允文一直都是以作风强硬著称, 眼下再加上陶明哲的缜密谋算, 杜允文在这段时间更是展现出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 不仅是季铭身陷其中难以自救, 就是右相孙惟德也开始蛰伏避其锋芒。 一时间, 整个华朝最为重要的六部也开始出现乱象。 首先是工部跟户部那自是不必说的, 因着这两部乃是由季铭主政, 又是新政一派官员的聚集地,因而成为被清算的重灾区, 几乎隔一两日便有一位官员被大理寺或刑部弹劾定罪。 其次礼部也不是很安稳。 原本礼部的左侍郎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 且礼部本就属于杜允文所分管, 虽然后面袁振被元化帝提任了礼部尚书,但杜家在礼部仍是有不少爪牙。 之前是因着元化帝强势, 袁振又恩威并用,加上徐景倒台和杜允文蛰伏,所以礼部的一些左相一派官员纷纷偃旗息鼓,在部里也颇为规矩。 但现在左相在朝中如此气势滔天,而元化帝也开始退让, 礼部里那些原本就攀附着杜允文的官员们也不似先前那般安静了,袁振这个才上任不久的尚书也感受到了部里人心的变化, 一时间也觉得颇为棘手。 此外, 吏部那边因着邓仕建先前跟随右相孙惟德, 后面因着孙惟德看重顾云浩,而与季铭勾连,帮着季铭算计孙惟德,算是彻底的得罪了孙惟德。 现在季铭那边失势,邓仕建一面要担心受季铭牵累,从而被杜允文清算。一面又要担心右相孙惟德仍然记恨之前的事,从而落井下石,行事更为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落入旁人的陷阱之中。 吏部一直在六部之中都算是老大,吏部的官员们也常是惯了受到其他官员们的恭维吹捧,眼下突然见着单位的大佬在内阁里装孙子,心中也是有些不得劲的。 兵部那边更是焦头烂额,虽然兵部有掌管兵事之权,但却只是负责武官的任用调遣,兵力征集以及军械等事,实则并无什么统兵之权,更别提什么在军中的影响力了。 眼下因着勋贵们不满新政,从而纷纷通过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想元化帝施压,眼看着军中的将领们也并不是很在意兵部这个上司单位,兵部一面受着军中将领们的气,一面又担心被元化帝责难,也是觉得备受煎熬。 眼下最风光的,只怕莫过于刑部了。 刑部乃是由副相陶明哲一手掌控,眼下杜允文跟陶明哲清算新政官员,几乎都是要靠刑部跟大理寺作文章,故此这段时间朝中几乎没有人敢去招惹刑部的人。 一时间,刑部官员似乎成了官员眼中的鬼见愁。 被人这般惧怕,刑部官员们只觉得存在感空间爆棚,一个个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紧紧地盯着新政一派官员,想尽办法的查出点什么东西来,以便在左相跟副相面前邀功。 面对着朝中的乱象,元化帝亦是忧心忡忡,但却又无济于事。 眼下于他而言,文臣的事情倒还好说,但军队方面的压力却是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看着季铭跟梁如海被弹劾,元化帝亦是束手无策。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元化帝却是不上朝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元化帝虽然是个年轻的帝王,但在政事上却是从不懈怠,即便是去年病重之时,也是没有缺席朝会的。 这样一位勤勉的帝王,现在却是突然任性的拒不上朝了。 那日大朝会,梁如海跟季铭先后被刑部弹劾,满朝官员争吵不已,就是季铭跟杜允文、陶明哲这样的大佬也纷纷出言互怼,元化帝一气之下喝骂了满朝文武,此后更是一怒之下,直接接连数日懒得上朝。 这虽然看着有些不靠谱,但明白就里的人都是晓得,这是元化帝在刻意避开梁如海跟季铭被弹劾之事。 毕竟在这样的形势之下,若是再有朝会,那么杜允文等人势必穷追猛打,继续死咬着梁如海跟季铭之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奏本弹劾。 如此一来,季铭跟梁如海只怕是凶多吉少。 想必元化帝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方才连日避不上朝吧。 这虽然乃是一个缓兵之计,可以暂时避开季铭跟梁如海之事。 但杜允文跟陶明哲亦不是蠢笨之人。 在元化帝罢朝的这些天,对季铭跟梁如海的弹劾却是愈演愈烈,几乎每天都有一大摞弹劾两人的奏本送到元化帝的紫极殿,甚至每天的奏本的数量还越来越多,最后不仅是文臣,就是武将集团也开始纷纷上奏要求元化帝严惩季铭二人。 这其实已经算是在逼迫君王了。 但眼下元化帝势孤,杜允文在朝中风头正劲,加上杜允文虽然强势,但这件事终归还是在礼法之内,让人也难以挑出什么毛病来,因此也没人敢在这个当口去多言其他。 在杜允文这样强势的手段之下,避朝半月之后,平王跟蜀王的奏本也递送到了京城,元化帝扛不住了,复又开始上朝。 在复朝那日的朝会上,杜允文等人旧事重提,继续弹劾季铭跟梁如海。 元化帝再也不似先前一般护着季铭,而是毫不犹豫地直接下令革去梁如海湘省巡抚之事,交由大理寺审查。 而季铭在越省之事,元化帝也并不似先前那般避而不谈,而是决定先行暂停季铭内阁大臣、工部尚书、户部尚书之职,由都察院陪同回乡一起核查徇私瞒报田产一事,一月后返京自辩。 这其实算是弃车保帅了。 毕竟梁如海再重要,也是比不得季铭的。 元化帝这般将梁如海直接交给了大理寺,其实就等于交给了杜允文和陶明哲,任其发落了。 而对于季铭,元化帝却是谨慎了许多。 虽然是停职,但却没有革去职位,也没有就此定罪,而是由都察院陪同回到越省核查。 要知道都察院可是孙惟德的人,绝对不会似刑部跟大理寺那般一心想要拿下季铭。 而且还是下令由都察院陪同季铭前往越省核查,这其实跟让季铭自己去核查自己没有多大的区别,必然是查不出什么问题来的。 至于一个月之后返京自辩,其实就是给季铭重新掌权的一个台阶。 所谓核查一事,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 元化帝还是决意保下季铭!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顾云浩也是松了口气。 虽然他对处处算计的季铭没有什么好感,但却是很欣赏季航这一位好友,眼下见着季家能转危为安,也是打从心底高兴。 元化帝此令一出,杜允文等人皆是面色铁青。 虽然拿下了梁如海,但却放走了季铭,这并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季铭被弹劾一事也因着元化帝这一决定而渐渐平息下来,季铭交出了户部跟工部的尚书掌印之后,正式卸职,准备着跟随都察院一同回往越省。 都察院这边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虽然季铭被弹劾一事元化帝有了决定,多半只是走走过场,但总归季铭乃是两部尚书,又是内阁重臣,此次回往越省之事也还是应当慎重才是。 在这派遣官员的规矩上,陈云华等几个都察院大佬们也是商议了许久。 毕竟季铭身份特殊,派遣的官员少了会显得不够尊重这位阁老大人,而且一看就是走过场,只怕左相跟副相那边必然不答应。 但若是指派的官员多了,便又怕引起季铭的误会,让人以为他们都察院是真心想要过去挖出什么黑料一般。 最后还是决定由陈云华带领三名御史并起五名从七品的都事官员一起前往。 至于顾云浩,虽然此次乃是回往越省,但都察院还是没敢让他一同前往。 开玩笑,这顾云浩乃是右相最看重的弟子,因着为了将他拉出新政的旋涡,右相一力将其从户部调任到了都察院,现在他们又怎么敢在这个档口将顾云浩牵扯进季铭之事里面去。 这面季铭与都察院去往越省的行程刚刚定下,那边孙惟德府上却是又有一封加急的书信悄悄地送往了越省淮安府。 不错,虽然元化帝一力保下了季铭,但孙惟德乃是谨慎细致之人。 不论是在顾云浩还是在孙惟德的眼中,他们都还是觉得季铭就算此次的事能平息下去,但杜允文等在除去梁如海之后只怕还是不会善罢甘休,季铭仍然面临着不小的危机。 之前为了牵扯到孙惟德,季铭几次三番的将顾云浩往旋涡里拉。 今次回去淮安核查私瞒田产之事,说不得就会故技重施,想尽办法的算计江程云。 即便是由都察院陪同,陈云华又是右相一派的官员,孙惟德也是放心不下的,遂直接派人急急前往越省送信与江程云,让其务必小心季铭。 第186章 第186章:背后一刀 在季铭回往越省的同时, 大理寺也带着元化帝的旨意去往了湘省。 一保一舍, 梁如海也是绝无什么翻身的机会了。 在季铭离京后, 朝中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但官员们却仍是不敢有丝毫放松。 特别是对于户部和工部的新政派官员而言,这样的宁静却更是让他们心中焦虑。 所有人都知道,杜允文不会轻易放过季铭。 而那些勋贵守旧派们也是打定了心思,要趁机将新政派官员一网打尽。 虽然现在舍弃了梁如海求得暂时的平静,但这场风波却并不会因着梁如海的倒台而停息。 在守旧派们的压力之下,季航所负责的邸报早已收回到翰林院的手中,为翰林院大学士陈凯元亲自负责。 只是这翰林院虽然一直都属杜允文这个左相所分管, 但这里的官员流动快, 因而并不似旁的衙门那般唯杜允文之命是从。 陈凯元本是个在仕途上没有多大野心的人,即便左相之势压在翰林院头上,但他骨子里还是有着一丝文人的傲气, 故而即便杜允文几次三番示意,让他上折子请示元化帝, 将邸报署交与李文旭负责, 陈凯元却还是装糊涂。 不错, 自季航调离邸报署之后, 杜允文便一心想要李文旭上位,只不过陈凯元不松口,元化帝也假装不知道此事罢了。 自徐景死后, 徐景的妻女便搬回了杜家, 李文旭也因此时常出入左相府, 这一来二去的,倒是慢慢让杜允文开始接受这个外孙女婿。 特别是在前段时间,杜允文的外孙女徐依然生了个白白胖胖的重孙。 毕竟杜允文的儿子杜承嗣虽然成亲了数年,但膝下仅有两个女儿,还没有儿子,故此,杜允文对徐依然这个外孙女生下的重孙也是颇为喜欢。 见着杜允文很是喜欢自己儿子,李文旭灵机一动,当下便决定,让这个孩子改姓为杜,以此来讨杜允文的喜欢。 果然,杜允文见着那孩子姓杜之后,更是欢喜的紧,当下亲自为那孩子取名杜永荣,甚至当作杜家的重孙一般重视。 李文旭这番做派虽然受到许多人的嘲笑和讥讽,但也确实是很有效。 不论是因为看着杜永荣这个孩子的缘故,还是因着其他,反正杜允文也开始慢慢的将李文旭看在眼里了。 因看着李文旭乃是在邸报署,知晓邸报的影响力,所以在太上皇殡天之后,李文旭就立马向杜允文建言,一定要将邸报署掌控在手里才可。 杜允文亦是深以为然,故而在弹劾新政一派官员之时,便早早的就威迫着陈凯元,借由翰林院的名义,上奏元化帝将季航调任出了邸报署。 只是没想到的是,虽然季航被调任,但邸报署却是被陈凯元牢牢握在手里,李文旭竟是连边都没摸到。 季航自邸报署出来后,被任命为从五品侍读学士,主要在御前行走。 只是即便是这样,季航仍是极为小心谨慎,这些日子顾云浩也是没有机会能私下见他一面,两人只在大朝会之时才有可能相逢。 这日正值大朝会,季铭仍是一如既往地站在一众翰林院官员之中,顾云浩远远看着他,只见季航面上也挂着疲惫之色,丝毫不见当年如玉君子的风采。 看来季家那边的情形还是不容乐观…… 正值顾云浩站在殿外叹息之时,太和殿内却是发生了一件震动朝局之事。 这天正值季铭离京后的第七日,杜允文等人又是突然发难,强势上奏,继续弹劾季铭。 只是不同于以往,此次上表弹劾的主力军并非乃是刑部,却是变成了武将集团。 太和殿内,朝臣们一个个都是心惊胆战的垂手立着,萧穆言面沉如水的坐在御座之上,双目寒冷如冰的看着殿内众人。 “陛下,此事绝不可恕!” 卫国公兼一品将军郭景森竖着一双眼睛,声音洪亮地道:“那季铭居然胆敢私自昧下数万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实在是胆大包天,若是不加以严惩,岂非是让我朝几十万将士寒心?” 不错,季铭又被弹劾了。 此次并非是为了徇私瞒报越省十一万亩田产之事,却是因为贪墨将士抚恤金。 华朝有十几年没有打仗了,其实近年来是没有什么阵亡将士的。 唯有顺德十七年,北方蛮族犯境,顺德帝令大军二十万出征迎敌。 这一仗打了将近一年,最后蛮族粮草不济撤军退守幽州。 而他们华朝却也是惨胜,不仅阵亡数万将士,还耗尽了国库的银子跟全国的官仓的存粮。 也正是因此,到今日都还未恢复元气,而那数万阵亡将士的抚恤金也是一直没有银子发放。 直到前些日子,顺德帝病危,兵部提议发放这数万将士的抚恤金,一则是了却顺德帝的一桩心愿,二则也是为了顺德帝冲喜,最后元化帝亦是点头同意了此事,并令兵部核对阵亡将士人数,由户部直接将抚恤银发往各地衙门,从而按册发放给那些阵亡将士的家属。 然而就在今日,朝中武将却纷纷奏本,说是自己所辖军中不断有传言,说是听闻当初的抚恤银有许多将士家属并未领取到。 而就在这时,洛省巡抚却也是八百里加急上折,说是洛省亦是有不少阵亡将士家属没有领取到抚恤金,并且已有数百人以为乃是当地知县贪墨,齐齐告到了巡抚衙门,故而请求朝中核查此事。 这件事很显然已经波及到了全国各地,影响着实不小,但却只是能看得出此事之中必然有贪墨私占之事,并不能直接指向季铭。 只是刚巧钱卓然却是在这个时候来了一记重拳,亦是上表弹劾季铭,说是这两日核查户部账目,发现当初兵部提交过来的阵亡将士名册一共记录为七万八千六十三人,户部入账之时所支用的金额也是按着这个人数来核算的,一共为一百五十七万两千六百两。 但是在季铭在户部的私人公务室之内,那本划拨各省抚恤银的登记册上的金额,却是只有一百万两。这仅仅是五万将士的抚恤金。 而剩余的那五十七万余两也是同那一百万两一起从国库划拨过来,眼下却并未发往各省,可见其中的猫腻。 因着这个将士抚恤金发放之事乃是右侍郎唐守忠负责,故此钱卓然便上表弹劾季铭伙同唐守忠,一起截留强占阵亡将士抚恤金五十七万余两。 到了这个时候,这殿内的官员们乃至元化帝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钱卓然! 难怪先前杜允文等人能够那般言之凿凿的弹劾季铭私瞒田产。 原来是钱卓然从中做了手脚。 这钱卓然为户部侍郎,因着跟季家乃是姻亲,故而季铭也是十分信任他,甚至这钱卓然在季铭一党之中的地位还要高过唐守忠跟梁如海,为真正的第二号人物。 故此季铭主政户部之后,立马就将钱卓然运作到了户部,全权负责田地清算之事。 前些日子刑部弹劾季铭瞒报田产十一万亩,虽然元化帝力排众议保下了季铭,但这里面的事必然是钱卓然所为了。 毕竟户部已经被清理了多次,即便杜允文的手伸得再长,也是做不到在户部的田地之事上构陷季铭的。 但若是钱卓然的话,那就是极为容易的了。 要知道田地之事本就是他负责,在田地登记册上动动手脚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眼下又是爆出了截留军属抚恤金之事,虽然事情尚未查明,但众人大多都是心知肚明,猜到此事多半也是钱卓然动了手脚的。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季铭此次怕是危险了。 元化帝本就对军队的掌控力不足,这段时间军中带来的压力更是让他身心俱疲。 眼下却是发生了季铭截留均抚恤金一事,面对着军中将士们的怒火,元化帝只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因此,钱卓然将季铭截留抚恤金一事爆了出来,当下殿内便乱了。 武将那可不似文臣说话那么含蓄委婉,一个个纷纷出列要求元化帝严惩季铭。 孙惟德见着这场变故,也是一直面色铁青。 千算万算,却还是没有预料到钱卓然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给季铭来了这么一记重拳。 军属抚恤乃是数月前顺德帝病危之时的事情,看来早在那个时候,钱卓然便已经私下跟杜允文勾连在了一起。 季铭只怕是……完了…… 元化帝此刻也是怒火焚心,眼看着朝中的武将们纷纷出列谏言严惩季铭,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武将们本就不服他,华朝的几十万大军,除了薛海手中的十万之外,其余的将士都是看着他乃是皇帝,占着大义,方才勉强对他有那么一丝敬意罢了。 而现在出现了截留军属抚恤金一事,若是他还护着季铭,不给军士们一个交代,只怕几十万大军对他那点微薄的敬意也要荡然无存了。 如此的话,帝位还能做得稳么…… 看着殿下的钱卓然,萧穆言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憎恶。 深吸一口气,元化帝压住心中翻滚的怒火,扫了一眼群情激愤的武将们,怒火自心中烧到了脸上,整个面色也从方才的冰冷变成了气愤和痛心。 “哗!” 这时一个精品彩瓷摔碎在地的声音。 只是这个声音却是敲击在了所有人的心上,殿内的文武官员们都是一时间愣住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声音,原本垂着头的朝臣们也下意识地抬起头,而正对上的便是元化帝那张怒不可遏的俊秀面庞。 第187章 第187章:君臣默契 太和殿。 年轻的元化帝一摔手中的茶碗, 面上尽是怒气地站起身来, 神色威严地扫了一圈殿内众人。 “可恶!” 良久,元化帝方才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来。 这一声喝骂, 并没有直言是对谁在发火, 但久立朝堂的孙惟德却是心中了然。 元化帝这样的怒火多半是因着钱卓然的缘故。 此番这钱卓然这样背后一刀,已经让元化帝怒火中烧了。 要知道这钱卓然可是季铭的姻亲, 钱卓然的嫡长孙娶了季家嫡出的三姑娘, 两家一直都是一荣俱荣, 一辱俱辱。 然而却是不想自太上皇病危之时, 那钱卓然见朝中风向要变了, 就立马舍弃季家这个姻亲, 从而投向杜允文一党不说, 甚至还这般背地里在户部动手脚构陷季铭, 给予新政派以致命的一击。 这一手不仅是将季铭推向了深渊, 更是让新政之事再无回旋的可能, 就连元化帝也被这一招打的措手不及。 只是这样一来,季铭之事就不仅仅是私瞒田产这般简单了。 要知道军属抚恤金已经发下去了一个多月了,眼下全国各地都有将士遗属没有领到应有的抚恤金,此事已经被摆到了台面上, 断然是压不下去,也是瞒不住的。 而且军属抚恤金不仅是为了死去的人,更是做给活在的人看的。 若是没有领取到该有的抚恤金, 那么今后华朝上下的将士还有谁人会向元化帝尽忠, 誓死杀敌 再则来说, 既然已经爆出来季铭截留抚恤金,那么只要今日一散朝,这个消息便会似风一般吹到整个华朝的军中去。 假如在这朝堂上,元化帝有一丝偏袒季铭的行径,那么便会被有心人无限夸大了传出去,到时候军中必然会以此而引起轩然大波。 好的话说不定只是让萧穆言尽失华朝军士忠君之心,让将士们对萧穆言这个帝王有怨言。 但坏的话,也是极有可能有人借此煽动军队悖逆之心,从而引起变动,危及帝位。 这等于是将了元化帝一军。 先前是逼着元化帝在梁如海跟季铭之间抉择,现在又是要在季铭跟帝位之间抉择了么? 孙惟德心里明白。 至今为止,元化帝之所以这般千方百计的保季铭,并非是因为什么龙潜之时的交情。 即便是当初萧穆言为三皇子齐王之时,或许跟季家有那么几分私交在,但那已经是过去。 萧穆言自小长于皇家,断然不会是个感情用事之人。 不论是之前有什么交情,只要一登上帝位,便不会再被私人的情感所束缚,其行事手段都只会为了帝业大局。 不计私情,只论大局。这是一个帝王所必备的素养。 保季铭,一方面是为了尽力保存新政的成果,毕竟新政乃是元化帝即位以来的主要政策,他必然也是想要将此推行下去。 假如就这样只实行了一脸,便在杜允文等人的逼迫下不了了之了,那岂非是打元化帝这个皇帝的脸么。 即便是为普通人的萧穆言可以不在乎此事,但身为帝王的元化帝却是必须不能忍受此事。 第二方面其实也是为了尽力保存新政官员的实力,毕竟只要季铭一倒,那么新政派便会群龙无首,瞬间大厦倾覆。 若是季铭还在,那么新政派的官员们多少都会有些官员能坚持住。 即便是今次新政失败,但也能待来日。 第三方面,元化帝此为,也不过是作出一番姿态,邀买人心罢了。 只是这些加起来,都是不如帝位重要。 当帝位受到威胁之时,即便是有千万个理由,都会变得不重要了。 因此,季铭这次在劫难逃! 孙惟德皱着眉看向钱卓然,心中也是有种说不出的厌烦,甚至在这一刻,他只觉得那钱卓然的嘴脸比杜允文都令人觉得恶心。 “如此大胆国蠹,又岂配为人!” 这时候却是听闻元化帝的怒喝也随之响起。 听了这话,孙惟德不由轻合双目,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元化帝已经做出了决断。 孙惟德已经猜到了萧穆言的决定,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朕原本念着季铭为两朝元老,又是个勤勉之人,方才格外恩典,令其总裁新政之事,但此人不仅不知皇恩,却是越发胆大妄为,做出此等天理不容之事,实在是气死朕了!” 元化帝当下龙颜大怒,语气激愤地道:“简直混账!将士们以一腔忠君卫国之心戍守边关,在战场上以血肉之躯抵御蛮敌,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他季铭竟是如此大胆,贪墨私占阵亡将士遗属抚恤,实在是罪不容赦!” 说到这里,元化帝话锋一转,却又是直接指着杜允文等人,喝骂道:“你们这些一个个身居高位,掌天下政务,一个个口口声声忠君爱民,便是这样忠君,这样爱民的?简直其心当诛。”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当下杜允文连同孙惟德及殿内众臣都是连忙跪拜在地,高声请罪:“陛下息怒,臣等惶恐。” 元化帝看着殿内跪着一地的文武官员,只觉从未有这么累过。 即便是方才借着季铭发了一通脾气,将杜允文等人也喝骂了几句,但这终归只是出了一口心里的恶气,却是与大局和形势一点影响都没有。 殿内这些官员,一个个动不动就是‘惶恐’‘知罪’的,他们真的会惶恐么,会知罪么,会让步么…… 偏生即便知晓这些人仅仅是做做样子,他也只能假装消气,不得真的去责罚处置这些人。 冷冷地扫了一眼杜允文跟陶明哲几人,元化帝咬了咬牙,道:“刑部。” 闻言,刑部尚书杨海生立马回过神来,起身上前两步,复又跪下道:“微臣在。” “即刻前往越省拿了季铭回京!另外不论是先前私瞒田产一事,还是今日钱卓然所奏截留军属抚恤金一案,一起核查。大理寺跟都察院亦是要全力协助。” 说到这里,元化帝顿了顿,又道:“只要胆敢将手伸向阵亡的将士们,无论是谁,定是要给朕查个清楚!”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抹深沉的怒意,只是不知道这怒意是因着季铭,还是因着杜允文等人。 “微臣遵旨。” 杨海生目色一闪,当下叩首领命道。 这里元化帝犹豫了一瞬,而后却复又似还未解气一般,直接怒声道:“季铭如此行径,实在可恶至极,传朕谕令,季氏一家三族之内,全数羁押,入刑部大牢候审。”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都是愣住了。 很显然,元化帝这个决断是超出众人的预料。 即便是杜允文跟孙惟德,他们也不过是料到元化帝会为了稳定军心,从而舍弃掉季铭。但却是没想到元化帝会将事情做得这样决绝。 这是要诛连季家三族啊。 虽然这是在处置季家,但不知为何,杜允文在此刻却是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元化帝这一手,确实是做得够狠、够绝,也够厉害! 既然已经决定放弃季铭而选择收买军中将士之心,那元化帝便直接将事情做得更为漂亮。 甚至不惜以季家三族为代价。 要知道那季家开始百年世家,即便只是三族,那也是只怕有上千人了。 且不说季家与元化帝在龙潜之时的交情,就说是新帝即位之后,季家也是全心效力,就连一直和稀泥的季铭,也一改往日作风,成为元化帝开展新政的主力军。 要知道季家传承数百年,本就已经是华朝顶级的家族,在元化一朝这般高调,一部分原因乃是因为季铭野心太大,想要更进一步登上相位,但更多的也是由于元化帝即位之后,便刻意向季家施恩,将季家推到风口浪尖上的缘故。 而且,那季航,可是元化帝幼年的陪读,据说还是元化帝仅有的好友之一。 但就是这样的季家,却是在此刻这样被元化帝一狠心直接甩开了不说,甚至还不惜以季家三族为代价,去收买将士军心,从而稳固帝位。 即便是季铭要倒了,季家要败落了,元化帝都是要这般挖空其利用价值。 真是够冷血的。 这便是帝王么…… 诧异之后,杜允文心里却是只余下了叹服。 难怪先帝会将帝位传于萧穆言,这样决绝的手段,正是帝王所需要的。 “还望陛下三思。” 此时,孙惟德也是极快地反应过来,连忙俯身下拜,叩首说情道:“季铭之事虽罪不容赦,但还望陛下念及季铭乃是两朝元老,数十年来忠心为国的份上,从轻发过。” 孙惟德亦是没有想到元化帝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只当听闻季家三族同罪而论之时,却是忍不住出言说上两句求情,只是求情倒并非是因为季铭,而是另有缘由。 一则是毕竟那季家乃是新政一派的大旗,若是季家到了,新政也就完了。 二则是因为这种时候,为季铭求情,乃是他必做之事,不过是为了配合元化帝,乃是君臣之间的默契罢了。 本来元化帝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大家都想不到的,他孙惟德求情,实际是给元化帝一个可进可退的台阶。 若是元化帝只是嘴上说说,故作姿态,并非是真心想要处置季家,那么孙惟德这一求情,元化帝便能顺势找到台阶,从轻发落。 但假如是真心想要拿下季家,从而稳定武将,邀买军中将士之心,那么则更是要求情的,而且为季铭求情的人越多越好。 要知道这个事情的处置之中,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在意那些死去的将士们,更多的是为了做给活人看得。 只有孙惟德等一众大人拼死求情,方才能显得元化帝为了惩治季铭力排众议,从而更能体现其为了还阵亡军士们公道而付出的代价,那些现役的将士们方才更加能体会到元化帝的爱兵之心。 孙惟德素来是一个擅于谋算人心的人,听着元化帝要株连季家三族,便立马出言为季家求情。 右相一派的官员见着孙惟德出言,当下也是找到了主心骨,也是纷纷叩首求情道:“还望陛下三思!” 随后,朝中那些看风向的官员们也回过神来,愣愣乎乎的跟着求情。 “恳请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啊。” …… 一时间,除了武将集团跟杜允文和陶明哲等一派的官员,却是殿内的其他官员都是纷纷俯身在地,叩请元化帝对季家从轻发落。 看着这一幕,元化帝双目一眯,扫了一眼跪拜在下面的孙惟德,眼中极快地划过一丝满意之色。 果真不愧是‘老狐狸’…… 第188章 第188章:身为帝王 “大胆!” 面对着一众朝臣的求情, 元化帝一拂衣袖,大声怒喝道:“季铭如此国蠹, 居然敢在阵亡将士的抚恤上动歪心思, 岂配为人!” 说到这里, 元化帝又伸出手指, 指向孙惟德等人,满面怒气地道:“尔等都为我朝重臣,却是不知轻重,季铭犯下如此重罪,尔等却还敢为他求情!简直其心当诛。” 听了这话,孙惟德心里一默。 他晓得, 元化帝已经做出了决定, 是真心想要处置了季家, 从而收买军心。 在朝为官多年,这样的事情他其实也是有经历过的,但是这一次, 心中却还是有一分难言之感。 或许是因为那新政亦是他之所愿,或许是因为那季家的季航乃是顾云浩知己好友的缘故吧。 不过心中虽然有些闷闷的,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孙惟德等人忙作出惶恐状,纷纷请罪道:“陛下息怒,臣等不敢。” “哼, 季铭此事, 不容再议, 若再为季铭求情,便以同罪论处。” 元化帝冷冷一哼,随即喝骂孙惟德等人:“朕看你等是居庙堂之高久了,便忘却了是何人在浴血奋战保卫我华朝江山!季铭如此罪犯滔天都敢为他求情,却也不想一想,若不严惩季铭,朕何以面对我华朝那数万阵亡将士的英魂,又何以面对那些以泪洗脸的将士遗属!” “传朕旨意,大理寺、刑部即刻缉拿季氏三族。” 随着元化帝的一声令下,季家之事算是彻底没有翻盘的希望了。 “陛下!” 孙惟德等人却不得不将戏演完,在元化帝话音刚落之时,孙惟德面带急切地叫出声来:“三思啊,陛下。” 看着孙惟德如此,右相一党的几个头头也是纷纷出言:“陛下三思。” 元化帝侧头看着孙惟德几人,心中暗赞此人真是识趣,面上却是爬满了怒意,喝骂道:“孙惟德你大胆!尔等这些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喝骂两句之后,元化帝又立马道:“吏部!” “微臣在。”邓仕建急忙俯身领命。 “给朕记下这几个违逆之人,通通罚奉一年。” 元化帝指向孙惟德几人,气的手指发抖地道:“再敢为季铭求情,朕定是必斩不饶!” 这话已经说到头了,孙惟德等人又不是真心为季铭求情,当下便是见好就收。 他们心里都明白,虽然方才元化帝那般怒不可遏的喝骂他们,但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君臣之间配合演演戏而已。 即便是罚奉一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是孙惟德这些人都是朝中为官多年的大佬,名下自是有些产业的,这点为官的奉银对于他们而言,还真是没有放在心上。 …… 季铭倒了,季家完了。 这样的结果虽然是达到了原本的目的,但杜允文在此刻却是有些隐隐地担忧起来。 随着季铭的倒台,新政也算是彻底的失败了。 户部推行的新税制,才开始收税却又要即将废除。 守旧派的勋贵们在这场博弈之中大获全胜。 但所谓因利而合,利尽而散。 压倒了新政派,废除了新税制,勋贵守旧派们便也没有理由再似当下这般支持他杜允文。 而且,更令杜允文心惊的是。 方才孙惟德配合元化帝所演的一出处置季家一事,显然已经起到了效果,当下朝中的武将集团们看向元化帝的眼神也开始有些细微的变化。 武将要么出身行伍,要么出身勋贵,且又常年在军中直来直去惯了,许多人都不似文臣有那么许多的弯弯心思。 元化帝本就占着君臣大义,今后若再似今日季铭之事一般攻心,只要不再施行新政之策,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能收服朝中武将之心。 若是到了那时,他杜允文没了勋贵武将们的支持,而朝中还有个屹立不倒的孙惟德,又该如何与元化帝抗衡…… 杜允文是一个喜欢未雨绸缪之人,虽然今次对季铭和新政派这一仗,他们是胜了,但此刻他却没有过多的心情去享受这一科,反而是开始思量今后之事。 想到今后的种种,杜允文不由眯了眯眼,看向了立在另一侧的孙惟德。 似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孙惟德立马警醒了下,侧身看去,却是恰好对上了杜允文晦暗不定的面庞,孙惟德眉尖微挑,轻轻地向杜允文颔了颔首,面上却是带着和煦的笑意。 在季铭之事后,虽然是另有几位朝臣奏本,但众人却是没了多少心思去关注。 今日朝上的变故实在已经令太多人心惊,即便是元化帝,也是有些懒懒的。 散朝之后。 元化帝今日并未似以往那般径直离开太和殿,而是转身去了后殿。 待朝臣们都散去离开之后,元化帝却是遣退了跟着的许斌等一众内宦侍卫,孤身一人复又回到了这太和殿内。 此刻的太和殿已经是一片空无。 大殿那九扇红漆大门亦是紧紧的关闭着,然太阳的光芒却是透过四下的窗子透了进来,让整个太和殿都是笼罩着一层耀眼的光辉。 殿内的漆金柱子亦是在光辉之下更显光彩夺目。 这是萧穆言第一次这样安静地端详太和殿。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耀眼恢宏的殿堂,他却是觉得有些刺眼。 收回目光,萧穆言看着大殿之上的赤金御座,不知为何,那金灿灿的御座却没了往日那般君临天下的气势,更是多了两分孤寂。 真的值得么…… 这时,萧穆言脑海中想到了许多。 少年时候的愉快时光瞬间变得历历在目,明晰非常。 为了这个御座,他筹谋了十多年。 自从省事之后,萧穆言便察觉到了自己尴尬的身份。 故皇后的儿子,父皇唯一的嫡子。 虽然身份尊贵,但却也没有被父皇立为太子。 与其他兄弟不同,他没有母亲的疼爱,就是母族那边也已经败落,并无什么余力照料他。 即便是宫中人都说父皇挂念着母后,方才这么多年没有再立皇后,但萧穆言却是不敢去相信这个说法。 毕竟父皇对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还不如他的两位兄长。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知晓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他争不过两位兄长,遂索性看开了。 在随后的那段时光,可以算得上是他这半生以来最为开心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没有夺位的步步谋算,又有季航那般的好友,太后也是颇为心疼他,甚至还听闻太后有意为他选季家的三姑娘季萱为王妃。 晓得这个消息之后,他自然是开心的。 因着与季航交好,他自小都经常出入季府,也是见过这位季三姑娘的。 虽然接触不多,但萧穆言也很是喜欢这个温柔伶俐的妹妹。 但在他十四岁那年,太后却是又改了口风,季航连带着季萱都被季家急急的送回了越省老家。 那个时候他已经渐渐回过味来了。 储位相争的厉害,季家已经不愿与他有过多的牵扯了。 原来他以为自己已经跳出了储位之争,能够快活的过一辈子,但其实他从未远离过。 随后,父皇做主为他选定了王妃。 虽然知书达理,与他也算得上举案齐眉,他却仍是不禁去想,当初那个追着他身后唤他‘穆言哥哥’的小女孩。 后面虽然因着淮安水患,他找机会又去了季家,但却再也不似当初的那种感觉。 季航待他虽然热切亲和,但也谨受礼数。 而当初玉雪可爱的季萱,也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在初一见季萱之时,萧穆言只觉心中忍不住一闷。 若是当初他就被立为了太子,若是母后还在,是否季家对他便不会那般避如蛇蝎,是否季萱真的能成为他的王妃? 想到这里,萧穆言缓缓的抬步,往御座而去,却是只感觉脚下似有千斤。 当初费心心机得到的位置,现在却是感觉这般沉重。 及至御座之前,萧穆言伸手抚了抚那案头,转身坐在自己的帝座之上。 “帝王是最孤独的,四周的一切都是没有什么温度。” 此刻,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他不由想起了父皇当初对他说的话。 原以为登上这个位置,他可以拿回自己失去的,不论是友谊,还是当初的那份自在时光。 但是现在他才明白,在这个位置上,他不但拿不回失去的,反而还会失去的更多。 回想到方才在朝会时的一切,萧穆言不由痛苦地合上了双目。 季航……别怪我……只看来生我不再为帝王,咱们再做知己好友吧。 这时,殿外似乎吹过一阵风,那风透过窗子的缝隙吹了进来,萧穆言面色一紧,随即睁开双目。 御座的扶手似乎如寒冰一般冰冷,但却令他极快地清醒过来。 他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萧穆言自嘲的一笑,四下看了看,双目既冰冷又坚毅。 “许斌。” 清冷的声音响起,不消片刻,便见着内宦许斌一脸肃然地躬身进来道:“陛下。” “把这殿门打开,朕今日从这殿门出去。” “是。” 随着‘吱呀’的声音响起,太和殿的九扇殿门全开。 萧穆言自御座上起来,负手向着那大门而去。 他不仅是萧穆言,更是华朝的帝王——元化皇帝。 第189章 第189章:大厦倾覆 随着元化帝在太和殿的一道旨意, 季家这个百年世家瞬间大厦倾覆。 散朝之后,刑部即刻启程,带着元化帝的旨意急急赶往越省羁押季铭回京, 而大理寺则负责羁拿季氏族人。 而其余在朝的季家人也是立即革职押送回京。 当然,季航也不例外。 就在太和殿内元化帝下令, 季家三族同罪之后,待散朝时,便有大理寺官员在太和殿外直接拿下了季航。 “怎么会这样!”顾云浩离季航虽然算不上近,但也能看见那边的动静,当下心里一跳,便要上前去。 “景源,不可胡来!” 就在这时, 却只闻身后响起一声怒喝,顾云浩微微一愣。 转身看去, 正是对上了孙惟德那满是肃然之色的面庞。 顾云浩瞬间回过神来, 但仍是一脸忧色地道:“师祖, 到底是发生了怎么, 季航他……” 方才他是乍然之下见着好友被带走, 心中一时间没有多想,下意识地直接要上前。 但现在被孙惟德一拦, 便极快的恢复了理智。 季航如今被人带走, 很明显是季家遭到了什么变故, 这里面的事必然是杜允文那几个大佬之间的争斗, 他现在是没有能力去插手的。 而且为了不牵累他, 季航已经有好些日子不与他往来,现在若是自己一个不留意,不仅会将自己搭进去,那样更是连一丝去救季航的机会都没了。 不过在他一向敬重的师祖孙惟德面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季铭又被弹劾了。” 孙惟德简单地说了一句,便皱了皱眉,道:“与老夫回府再说。” 见着师祖这样说,顾云浩当下也是心中一紧。 看来杜允文等人是不拿下季铭便不罢休。 此时季航已经大理寺的人被带走了,顾云浩心中焦急地看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连忙点头道:“是。” 见着顾云浩这般沉得住气,孙惟德也是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他身为右相,散朝之后一般都是由专门的小黄门送至朱雀门,是压根不必跟顾云浩他们这些低阶朝臣混在一起出宫的。 但他一直了解自己这位小徒孙的性子,担心顾云浩见着季航被当场羁押,会因此意气用事生出什么事端,故而特意到了这太和殿外来寻顾云浩。 却是没想到顾云浩超出了他的预料,仅仅在那一瞬间之后,便立即恢复了理智。 在这朝堂之上立足,最忌讳的便是冲动。 这孩子倒是成长了不少…… …… 只是顾云浩却是并未跟随孙惟德回往右相府。 在回去的路上,他已经从孙惟德口中得知了今日朝堂之事,心中愤闷的紧。 那杜允文简直是混账! 为了构陷季铭,却是做得出截留军士遗属抚恤银的事情。 将士们浴血卫国,战死沙场之后,却是连遗属抚恤银都被人利用,拿来构陷旁人。 只是在愤怒之后,顾云浩的情绪却也是低落了下来。 很明显,元化帝这次是彻底的放弃了季家。 甚至还想要季家三族为代价,从而收买军心,为其掌控军队而铺路。 这样的话,不仅新政算是彻底失败了,就是连季家人的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帝王无情,还真是如此。 在想到了季航的处境之后,顾云浩当机立断,即刻向孙惟德辞行,匆忙地上马往季府而去。 “浩哥?” 刚至东城,却是见着巴九。 “你怎么在这里?” “嫂子让我出来买些烛火回去。”巴九回道。 闻言,顾云浩也是懒得去过问那些琐事,直接下马道:“你在这里正好,我此刻不方便去,你立即骑了我的马去一趟季府。” 言罢,就直接把缰绳交给了巴九,又低声吩咐道:“你去了,定要想法子亲自去见到季二夫人,而后……” 听了顾云浩的话,巴九也是大概猜到了此事的严重性,当下一拍胸口,道:“浩哥,你放心,我这就去了。” “务必小心,记住要快。” 随着顾云浩的吩咐,巴九点了点头,便急忙上马去往了季府。 这里顾云浩看着巴九的背影,却仍是忧心不已。 愿上天保佑,一切还来得及…… 怀揣着满腹心事,顾云浩一步一步的挪回了都察院。 此刻还没有到散职的时候,他自然是还得要回都察院当差的。 只是因着季铭一事,眼下整个都察院也是议论纷纷,官员们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起此事,根本没有了往日办差的忙碌之感。 季铭好歹乃是两朝阁臣,又掌管工部跟户部,还是新政总裁,却是这样突然的倒台了。 这又如何能让众人不震惊呢。 顾云浩没有心思去跟人闲聊这些,只是满腹心事的做着手头的事情,一心只想着季府那边的情况。 一直到了酉时,方才听闻有人传话,说是家中有仆人前来寻。 顾云浩神色一振,当下急急出去,正是见着一头大汗的巴九。 “巴九,如何了?” 因着四下无人,顾云浩再也忍不住,当下便直言问道。 “我把话带到了,而且不仅是避开了闲杂人等,更是借着往季府送菜的由头进的府,就是连季府的下人,也多半是不晓得的。” 巴九一面擦着额上的汗,一面后怕地道:“浩哥,你是不晓得,我前脚才出季家,后脚便在大街上看到了好些官兵往季府的方向去,那阵仗真真是骇人的很。” 闻言,顾云浩也是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赶上了。 看来大理寺的人真的立即派人去往了季府。 杜允文等人真的是做好了斩草除根的打算。 季家,这次是真的要完了…… 顾云浩心中情绪翻滚,眼中也带着几分怅然之色。 季航,此事怕是也只能帮你到此了…… “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不可向任何人提及。”顾云浩吩咐了两句,便让巴九回府。 “恩,那浩哥我先回家了啊。” 得了这话之后,巴九便直接出了都察院,回去了顾家。 这里顾云浩虽然松了口气,但季家的变故,却还是似同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压在他的心口,甚至几乎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浑浑噩噩地在都察院待了一下午,及至快要散职之时,却见有一小黄门前来传召。 “顾御史,请即刻随我进宫一趟,陛下正等着呢。” 那小黄门并不张扬,也不多话,径直寻到了顾云浩,便低声说了一句。 闻言,顾云浩极快地回过心神,忙理了理衣裳,随着那小黄门一路去了大明宫。 及至紫极殿,却见殿外空无一人,那小黄门到了之后,也躬身退了出去。 这偌大的紫极殿,却是只有许斌一人伺候。 “顾大人,陛下正等着呢,请进去吧。” 见着顾云浩,许斌满面笑意的招呼一声,直接打手往里面一请,却也是没有跟着一同进内的意思。 见状,顾云浩立即心生警惕,面上却是笑着道:“多谢许内相。” 整了整衣衫,检查下自己并无什么失礼之处,顾云浩便抬步入内。 进了紫极殿后的暖阁,却是一片静谧,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顾云浩没有见过这个架势,当下心里也在打鼓,面色虽然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 “微臣顾云浩,奉旨前来,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见那暖阁的门半开着,顾云浩也不知元化帝是否在内,当下更是不敢放肆,忙止住了脚步,就在门外跪着行礼道。 “进来吧。” 屋内传来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依稀能听出是元化帝。 “微臣遵命。” 立起身来,顾云浩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然而就在进门的这一瞬间,顾云浩却是被眼前的这一切给震惊了。 只见这暖阁内哪里还有一点皇家的气派,却是满地都是摔碎的瓷器珍玩,就连元化帝的御案之上,尽是打翻了的文房和奏折。 而他们华朝的帝王——元化帝萧穆言,却似如同一个喝醉了的人一般,软软的靠在一旁的引枕上。 这时的元化帝不仅是没有之前那般年轻帝王的风采,更是像瞬间老了十多岁,神情萎靡的歪在哪里,脸色惨白,整个人也笼罩着一种抑郁之感。 最让顾云浩心惊的是,在这暖阁内的地毯上,还发现了一大块鲜红的血迹。 只是这毕竟涉及内宫,乃是元化帝私事,他即便是心中疑惑,也是丝毫不敢多问。 “景源。” 这时,元化帝嘶哑沧桑地声音响起,顾云浩听在耳里,却是有些诧异。 他从未想到,元化帝居然还会晓得他的字。 不过转念一思,便极快的反应过来。 多半是季航在御前之时,与元化帝提及过他,并说起了师祖孙惟德为他赐字景源的事情。 季航…… 顾云浩又是转眼想到了季航,但现在不晓得元化帝的心意,也不敢贸然提及,只得谨慎地应了一声:“微臣在。” 但随着顾云浩应了这一声,元化帝却又是陷入了沉默之后。 君臣两人就这般一坐一立,久久不言。 “季航时常与朕提及你。” 良久,元化帝的声音似从远处飘来:“景源,咱们的新政完了……” 第190章 第190章:人非(一更) 是夜。 顾云浩穿上了一身墨绿色的长衫, 招呼了赵妍几句,便匆匆出门,骑着马往大理寺而去。 大理寺位于大明宫的西侧。 大理寺衙门的主要格局,乃是分为两个部分。 东面的大院子乃是官署所在,为大理寺官员们日常处理政务之所。 而西侧,却是一个四面高墙的大院子,院内的地下是挖空了的。 地上是大理寺提审官员和犯人, 以及住着守牢狱卒之所,而地下的, 便是被隔成了无数的牢房。 此刻夜已经深了,看守的卫兵跟狱卒也不似白日那么多,且都有些困顿的样子。 顾云浩行至一侧的小门外, 轻轻地敲了敲门,不消一会, 便见那门‘吱呀’一声开了, 从门里冒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来。 “顾大人,此刻狱中守卫才交第二班,请快随小的来。”那人见顾云浩进内, 便一面轻手轻脚地关门,一面放低了声音说道。 “恩,多谢了。” 顾云浩亦是点了点头, 低声说了一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进了里面, 穿过里面来来回回的高墙, 在那人的带领下, 顾云浩总算成功的进入了地牢之内。 因着季航乃是从五品的官员,故而羁押的地方并未与寻常的季氏族人在一起,反而另是一处僻静之地。 顾云浩两人提着油灯,在这昏黑的牢狱中左拐右拐,总算找到了季航。 那带路的狱卒打开了牢狱上的铁索,将顾云浩放了进去,随后又道:“顾大人,小的就在外面守着,若是有人来,小的示意之后,还敢劳烦大人屈就躲一躲。” 这牢房里漆黑的一片,特别是那墙脚处,更是完全看不到的,确实是可以躲上一躲得。 “云浩!” 见着来人,季航也颇为诧异:“你怎么会来这里?” “此事待会再细说。” 顾云浩跟季航说了一句,而后又向那狱卒说道:“好,你放心吧。” 那狱卒似乎也是松了口气,陪笑道:“大人,委屈您了,小的还要将这门锁一下,免得突然有人来发现了。” 闻言,顾云浩点头:“应当的。” 那狱卒将门锁重新锁上之后,便离开了,此处只余下顾云浩跟季航两人。 “你真不该来这里。” 季航此刻已经从原本的诧异之中回过味来,当下便是直接叹息道。 他明白,这一次季家是在劫难逃了。 在这样的时候,他实在不愿意与顾云浩多接触,以免连累了好友。 “说这些做什么。” 顾云浩却是没有在意此事,反而急急说道:“我来这里乃是跟你说正事的。” “昨日陛下召了我去,好似对季家仍有愧疚之心,我觉得,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想起了昨日紫极殿见圣,顾云浩目色一紧,继续说道:“眼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今日前来,是与你商议怎么行事的。” 对于元化帝,顾云浩并没什么私交,更不会像季航那般有着少年好友的情谊在。 新政已经失败了,他这个时候最想做的事便是保住季航。 只要能保住季航,就算是利用元化帝心中那抹对季家的愧疚,他也是没有半点犹豫。 虽然在这个时代里,人与人之间生而不平等,但看着杜允文此次行事,顾云浩愈发觉得,即便是人与人之间尊卑贵贱有别,但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和手段,身居人下也未必就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既然元化帝可以利用季家,以季氏三族为代价去邀买军心稳固帝位,那么他顾云浩也可以算计元化帝心中最后的那抹善良,来保住自己的知己好友。 “你的意思是什么?” 对于顾云浩的转变,季航也是觉得有些心惊,当下便愣住了。 “我带来了纸笔,你写一封书信,我这两天想办法交与皇上,咱们不求为季家脱罪,但只以情动人,争取一线生机。” 顾云浩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道:“你与皇上乃是幼年玩伴,亦是很了解他的人,应当知晓什么样的书信最能打动他。” 说到这里,顾云浩便从提来的小竹篮子里拿出了纸笔等物,一面研磨一面坚定地道:“既然皇上处置季家之时以利为先,那咱们便只得以情动人,此次咱们只有赌,我就赌他萧穆言良知还未完全泯灭,心底还有那么一丝情份在!” 闻言,季航算是完全明白了。 之前杜允文认为元化帝重利,看重帝位,故而先是逼着其在梁如海跟季家之间做抉择,而后又逼着其在帝位和季家之间做选择。 现在顾云浩去赌元化帝心中的那一抹不忍之心,又要让元化帝在那一种人的情感和利益之间做选择么? 想到这里,季航确实不由苦笑一声。 他与元化帝乃是少年相知,或许小时候的元化帝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但如今却更是一位帝王,绝无可能为了那可笑的情谊而放弃他自己的筹谋打算。 “算了,云浩,我了解他,他并非是一个感情用事之人,你不必再为我多费功夫了。” 此时的季航已经全然没了之前的风采,却是一脸颓丧地道:“再则,你如此做的话,说不定他一怒之下,就是你也是有危险的。” “事在人为。” 顾云浩说道:“昨日皇上传召我去了一趟,相信我,此事绝对是有机会的。” 闻言,季航却是哭笑着摇了摇头。 他自然是相信顾云浩的,只是事到如今,他却也只觉得疲惫,求得一个解脱。 “云浩,我知道你是一心为了我好,只是如今,季家倾覆了,三族皆灭,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听了季航此话,顾云浩也不由神情一默。 看着这位昔日的好友,不过只两日的功夫,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耷拉的衣裳,杂乱的头发,就连那素日挺直的身躯,此刻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这两日的变故,几乎抽空了季航的全部心力,此刻的他,却是一副行尸走肉般的样子,整个人的神色笼罩了着颓丧沧桑之感。 看着这样的季航,顾云浩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由想起了当年在淮安初遇之时的季航。 一身月白长衫,唇角带笑,眉目温和,浑身上下尽是华贵之气,端是一副公子如玉的绝世风采。 而眼下的季航,却是因着政治倾轧成为了这个样子。 就在这时,顾云浩不由开始怀念当初的少年时光。 即便是穷困窘迫,但却是能时刻陪伴着家人,又有三两个好友知己谈天论地,是何等的恣意畅快。 现在入朝为官,虽然称得上出人头地,却亦是多了这么多的烦恼和无奈。 不过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之后,顾云浩便又极快地回过神来。 有的事情,只有身处其中,方才知晓其中滋味。 平凡一生虽然好,但真到了那个时候,手中无权无势,若是平安顺遂到还罢了,但假如一旦遇着什么变故,只能为人鱼肉的份。 与其追思过往,不如想一想当心该如何办才好。 “你这样想我能理解,只是难道你就不为你的妻女想一想?” 顾云浩知晓季航此刻已经心死,遂抓紧时间,也不愿多言其他,直接说到最关键之事:“你这样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你却有没有想过,她们母女俩今后该如何生活。” 听到说起自己的妻女,季航双目中的闪过一丝光芒,但又极快地恢复了之前的灰暗:“云浩,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你就别骗我了,皇上下的令只要三族同罪,鸢儿跟孩子都是逃不掉的。” “糊涂,你怎么知道逃脱不了!” 顾云浩急忙地将手中的毛笔往季航的手里一塞,说道:“她们此刻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你,你难道是准备让她们母女空等着么!” 此刻,季航也是反应了过来,当下不由感动的热泪盈眶。 “云浩……你……何必为我担这么多的风险。” 季航本就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岳鸢跟孩子能够避开大理寺的羁押,其中多半是顾云浩想了什么法子。 原本已经冰凉的心,在听到妻女安然无恙的那一刻,便又充满了丝丝的暖意。 是到这一刻,他方才觉得,什么权势官位,什么荣耀金银,都没有家人安全健康更重要。 原本对元化帝存着的埋怨,却也是在这一刻释然了。 妻儿安康,他便已经别无所求。 “谢谢你,云浩……谢谢。” 季航紧紧地拽着手中的毛笔,双目泛红,最后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他知道,若不是有顾云浩,岳鸢跟孩子身处内宅,根本不会能那么快知道朝中的变故,也不会那么快便想到办法脱身,还找到安全的地方避开这场灾祸。 他何其幸运,能有一个这样的好友。 “好了,不说旁的,你快些动笔吧,时间不多了,咱们总该还是要放手一搏,不仅是为了你,更是为了你的妻女。” 顾云浩稍微劝了两句,便不多言其他,直接催着季航做正事。 闻言,季航目色一紧,深吸一口气,似乎也下定了决心,拿着笔,蹲下身子铺开纸。 “云浩,你帮我看着外面有没有人来,我自己在这里写便是了。” 想了想,季航眼珠一转,将顾云浩带来的油灯往自己跟前移了移,对着顾云浩说道。 “好。”顾云浩没有多想其他,直接站起了身子,走到狱门之前看着外面的动静。 这里季航回身,见着顾云浩走远,方才闭了闭双目,神色坚定地沾墨下笔。 第191章 第191章:未来(二更) 顾云浩这两日心里慌得很。 尽管他已经相尽办法找机会面圣,却是一直没有寻到机会能进大明宫。 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了摸袖中的那封书信, 顾云浩心里更是着急了。 只怕再过几日季铭就该要被押解回京了。 到了那时候, 肯定是一旦押解回京, 就会立即开始三司会审。 以着杜允文的行事做派, 定然是以最快的速度让季铭认罪,而后上折处置季铭及季氏三族。 毕竟季家百年世族, 元化帝今次舍弃季家, 也是无奈之举,杜允文等人未必不担心夜长梦多。 若是季铭一旦认罪, 那么季航等人亦是逃脱不了,到时候要再想将季航救出来,那就更难了。 正在顾云浩愁眉不展的时候,却见又一小黄门来到了都察院,传他入宫面圣。 这次的传召对顾云浩来说显然是如及时雨一般,他当下便向陈云华说了一声, 就跟着那内宦一路往大明宫而去。 及至紫极殿,顾云浩发现,这里显然跟前两日那样的感觉有些不同。 “微臣顾云浩,拜见吾皇。” 入内之后,顾云浩俯身下拜。 然而却未等到元化帝准他起身的声音, 却是听闻其吩咐许斌等人:“你们都退下。” “是。”许斌应了一声, 便立即引着暖阁内的宫女内宦们退了出去。 顾云浩心中疑惑不已, 但俯身在地, 却是只看到宫人们自他身边走过时摆动的衣裳下摆。 一时间, 宫人们全数退了出去,只余下萧穆言跟顾云浩君臣二人。 “顾云浩,你可知罪。” 这时,元化帝清冷的声音却复又响起。 顾云浩心中一紧,开始思索自己所为之事,当下便猜到了是去大理寺探望季航之事被元化帝所知,故而眼珠一转,却是假意否认道:“微臣不知,还望陛下明示。” 为人君者,大多喜欢那种掌控全局的成就感。 作为臣属,最忌讳的便是在君主面前自作聪明,处处显摆自己的能力。 “哼,还跟朕装糊涂,前日夜里,你到底在哪里!”元化帝的声音中似带着几分怒意。 闻言,顾云浩忙将头垂得更低了,当下连连请罪道:“陛下息怒,臣万死,前日确实连夜去往了大理寺地牢。” 此言一出,元化帝却是久久不言。 “起来吧。” 隔了许久,元化帝方才叹了口气,让顾云浩起身。 “季航他现在如何了?”想了想,元化帝还是问了出来。 听了这话,顾云浩心知他料想的不错,元化帝果然对季家还是有愧疚之心。 虽然心中暗喜,但顾云浩却知元化帝应该并不愿意这样被臣子算计,故而面色仍是丝毫不显,只简单地回话道:“看着不太好,与臣所熟识的季航简直判若两人。” “是朕对不住季家。” 闻言,元化帝又是叹息一声,悠悠地道。 见着元化帝这样说,顾云浩却是有些诧异。 即便是他猜想到元化帝对季家心中有愧,但也没想到萧穆言会这样直接说出来。 要知道身为帝王,就算是心中对谁存有愧疚之心,也不会轻易宣之于口。 顾云浩并不似季航那般了解元化帝,故而见他突然说这样的话,反而更为谨慎,警惕元化帝是在以此话来试探他。 毕竟若是他承认了元化帝的这句话,那么便是他也认为元化帝亏欠了季家。 假如元化帝心胸狭窄一些,说不得就会因此觉得顾云浩对他有怨怼之心。 故而听了这话,顾云浩即便是在赌元化帝心中对季家的那一抹不忍,却还是满面诚挚地道:“陛下何出此言?我等臣子效忠陛下乃是应当之事,季家之事虽然令人感叹,但此亦是形势所需,陛下又何须时时挂怀。” 说到这里,顾云浩但见元化帝面色一缓,便知他方才的话说对了,遂又继续试探地道:“即便是前两日臣探望季航,他在狱中那般光景,却也是自责没有防范小人,让陛下忧心。” 他的话虽然说得很虚假,但顾云浩却是晓得,这样的话正是元化帝所爱听的。 若是想要元化帝因着对季家的愧疚,而下定决心保下季航,强行求情显然是行不通的,只得这样以退为进,看看能否让这位年轻帝王回转心思。 果然,听了顾云浩的话之后,元化帝的眼中亦是极快地划过了一丝苦闷之色:“他一向是个只晓得为旁人着想的……” 话只说了一半,就见元化帝又立即调整好了情绪,转眼便一脸肃然地道:“他可还有何话让你带与朕?” 这两日,萧穆言一直想着季家的事情。 虽然一次又一次的思量之后,还是觉得当初在太和殿上作出的决定没有错,但在刚刚那一瞬间,却是突然有一种想要保住季家的冲动。 “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他说向狱卒借了纸笔,写了一纸绝笔信,交予了微臣,说是待他定罪论处之后,再替他交予陛下。”想了想,顾云浩说道。 “哦?那便拿来朕瞧瞧。” 元化帝目色一闪,随即漫不经心地道。 闻言,顾云浩刚准备伸手取信,却是突然之间心神一振,随即却是说道:“陛下恕罪,因是季航交代说是待他处决之后交予陛下,微臣一时也没想到陛下今日会问及此事,故而还放在家中。” 说到这里,顾云浩又生怕元化帝转了心思,嫌麻烦说不看那信了,便又连忙接着说道:“不如待会陛下遣了内侍与臣一道回府,取了书信来?” 他虽然这些日子都一直在算计着能怎么见着元化帝一面,将那书信递交给他。 但在刚刚那一瞬间,顾云浩却是极快地改了主意。 毕竟说了那是季航的绝笔信,若是他这样时时刻刻带在身上,那么元化帝必然很容易就猜到这信乃是故意给他看的。 那样的话,说不定元化帝就会认为他们在算计帝王,到时候不仅救不下季航,更是连元化帝对季家的那一抹不忍之心都没了。 要知道岳鸢母女虽然现在已经安全了,但金蝉脱壳之计并非万无一失。 如果元化帝念着跟季家的情谊,说不定会在这件事情上回护一二,到时候岳鸢母女还能平安的生活下去。 但若是一个不慎惹怒了元化帝,那么岳鸢母女即便这一次逃脱了,只怕今后也只得生活在惊恐之中。 萧穆言似乎并未发现顾云浩的谋算,只是点头‘恩’了一声。 “景源,你我君臣虽是见面不多,但你应当是这朝中最与我心意相通的臣子了。” 这时,元化帝却是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新政之事,乃是你我君臣所愿,眼下成了这样,以你所见,可还有复起之时?” 闻言,顾云浩只觉心里噗通直跳。 在这个时候,他对元化帝却是有了新的看法。 在最初新政开始之前,元化帝曾召见他商议新政之事,那是顾云浩第一次私下面圣。 但是在那个时候,他只以为元化帝仅仅是一个想要以新政为手段,迅速完全掌控朝局的帝王而已。 毕竟当初的新政,不仅是税赋,还是军事、教育,那都是在一步一步的把权力从勋贵世族们的手里剥离开来,从而收归与帝王的手中。 因而,顾云浩以为,元化帝当初支持新政,不过是想改变当前勋贵世族对皇权的威胁罢了。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当初在设定新政细则之时,他为了能迎合元化帝的心思,顺利将新政推行开来,许多细节都是有利于加强皇权的。 但是现在看来,元化帝却并非只是一个只想着自己皇权的帝王,而是真的想要通过新政达到富民强国的目的。 “陛下,新政利国利民,臣相信,只要陛下有心新政,便永远都不会晚。” 顾云浩当下便直接说道:“眼下左相等人不知新政的益处,但三五年后,或许他突然之间想通了也说不准。” 这话说的含蓄。 杜允文并非是什么不知新政的益处,也并非是因为想不通,而反对新政。 这一点是朝中人所共知的事情。 只是现在元化帝势弱,特别是对军队的掌控力不够,故而只得装糊涂,对杜允文等人所为装作不知。 但元化帝绝对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甘为傀儡之人。 顾云浩这话,虽然说的是几年之后杜允文能相通转而支持新政,实际是含蓄的在说三五年后,元化帝便能走出当前的困境,从而掌控形势。 到了那时,杜允文即便是再不愿意,也只得被迫接受新政,‘相通’了。 元化帝显然很满意顾云浩的话,但却面色中还是带着几分怅然之色。 “三五年么……” 沉吟了一声之后,元化帝便恢复了如常,遣顾云浩退下道:“你且回去吧,即刻去取了那书信来。” 闻言,顾云浩心知季航多半是有救了,当下自是喜不自胜。 “微臣告退。” 见顾云浩离开之后,元化帝却是急急地往后面的引枕上一靠,面上尽是痛苦之色。 三五年么……也不知他能不能看到国强民富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萧穆言更是面色惨白,浑身带着一种疲惫之感。 第192章 第192章:天涯(一更) 不论是在朝还是在野, 华朝人都对刑部没有什么好印象。 对于官场上的人而言, 更是清楚, 只要一进了那个地方, 基本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季铭被拿回了刑部,基本上不论是截留军属抚恤金, 还是私瞒田产, 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刑部以最快的速度审查结案。 看着刑部呈上的奏折, 元化帝眼皮都没眨一下, 直接下旨,季铭一家年满十四以上全部同罪问斩, 而未及十四的,与季氏三族一起全数流放。 百年望族的季家,就这么倒了。 而季氏一党也似如大厦倾覆,要么开始蛰伏,要么纷纷向杜允文一党示好。 这其中最为成功, 自然当属户部左侍郎钱卓然。 因着早早跟杜允文勾连, 在关键时刻给了季铭致命的一刀,现今的钱卓然已经从季铭的死党姻亲, 摇身一变成为杜允文左相一派的主力大将。 钱家不仅没有受到这场风波的影响,反而更有兴旺之势。 看着杜允文如日中天, 孙惟德行事越发谨慎了许多。 现在没有季铭这个靶子, 说不定杜允文什么时候就会开始向右相一党发难。 只是顾云浩跟孙惟德心里都明白, 所谓因利而合, 利尽而散。 眼下新政败了, 季铭倒了,那些原本在背后支持杜允文的勋贵们也并不会似开始那般结成一气。 而且陶明哲身为副相,地位本就非同寻常,必然不会真的甘于听从与杜允文,说不得此次之后,便会有什么动作。 顾云浩可是记得很清楚。 当初徐景被收押在刑部,季航前去探望,回来后跟他提及过,说是陶明哲曾经私下用刑逼迫徐景,想要从中套出一些话来,抓住杜允文的把柄。 由此可见,陶明哲在一开始,便在谋算着与杜允文对立的那一天。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杜允文身边的力量将会逐步逐步的减弱。 在得到这个判断之后,顾云浩跟孙惟德两人商议之后,当即决定开始利用这一段时间,做好准备,免得为人所算计。 季铭一家于八月十四日问斩。 这一天,雍京城的百姓也有不少前去观刑。 因着在元化帝的示意下,陈凯元通过邸报一面言明季铭贪占军士遗属抚恤金,一面又浓墨宣传元化帝爱重将士之心。 遂百姓们对元化帝的这个处置皆是纷纷叫好,但是对于季铭,他们却还是恨不起来。 毕竟季铭主持户部的税改,也曾给百姓们带去实惠。 因而,与之前徐景行刑时候的一片叫好喝彩之声不同,此次季家问斩,百姓们的面上却是更多的乃是疑惑和沉闷之色。 顾云浩虽然对此事心中不忿,但却还是去看了看。 自古变法者都没有好下场。 难道在这个时代,他们真的就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么? 随着监刑官杨海生的一声令下,一连排大刀纷纷落下,鲜红的血液顿时染红了邢台,顾云浩双目直直地看着那片鲜红,只觉那红色格外的刺眼,格外的炙热。 似乎被那鲜红灼伤了眼睛,顾云浩紧紧地闭上双目,强忍住心中的酸楚之意。 “浩哥……” 一旁的巴九有些担心的唤了一声。 “咱们走。” 良久,顾云浩方才睁开双目,却是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顾云浩转身离去的背影,巴九愣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 不知为何,在方才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他的浩哥变了许多,好似突然换了一个人一般。 那种气势,那种感觉,甚至让他有种错觉,只觉那不是他浩哥,更像是当初远远见过一次的右相孙惟德。 季家问斩后的第三天,一辆马车悄悄地出了京,往南而去。 及至南城外的一处茅草亭处,马车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车内的人掀起车帘子,却是走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人长相俊美,虽然衣着朴素,但可以看得出来是出自一个望族。 只是这少年神情很是清冷,举手投足之间总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孤寂之感。 少年下了马车,复又回过身去,却是又抱出了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 “娘亲。” 小女孩显然还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侧头喊她的母亲。 “哎,涵儿乖,娘亲在呢。” 随着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却是又见一个年轻的妇人自车上下来,伸手从那少年手中接过了孩子。 那少年面带悲恸地转身,向着皇城的方向重重地跪下了去,而身后的母女两人也跟着一同跪在了那里。 “爷爷,孙儿不孝,给您磕头。季家遭逢大难,我却是苟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那少年却已经泣不成声,竟是说不下去了。 身后的妇人亦是面带悲色地扶住少年的胳膊,哭着道:“航哥,爷爷知晓的,他老人家是想要你活下去,若是不然,也不会那样轻易的认罪。你不可辜负爷爷,咱们还得要等着季家翻案的那一天。” 不错,这个跪地叩首的少年,正是季航。 季家的这场变故,虽然有顾云浩提前相帮,岳鸢母女得以脱身,但季家入狱之人,却也还是只有他活了下来。 虽然在狱中他曾想过要与爷爷、父母共同赴死,但在行刑前夜,却是突然见到了一封爷爷季铭的血书。 “季家子孙,当有脊梁,不为懦夫。” 那血书里的这一句话一直萦绕在心,季航晓得,他的爷爷是希望他活下去的。 就在那一晚,他想清楚了。 有的时候,活着的人其实才是最痛苦的。 季家落下个这样的结果,他若是想要随着父母一同赴死倒是简单,但那样的话,季家便只剩下岳鸢跟涵儿母女两人,又何谈复兴翻案? 他不愿季家永远背负这么一个骂名,更不愿爷爷身死百年之后,落下一个国蠹的名声。 在看到爷爷季铭的血书之时,季航瞬间明悟了。 他一直晓得他们季家的实力。 虽然这件事情基本上已经成了定局,但爷爷在朝为官这么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华朝上下,若是想要攀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能。 但那样的话,势必就要引起朝野动荡。 要知道,在这个时候最不愿看到动乱的乃是没有完全掌控军队的元化帝。 因而,季铭选择了认罪,独自担下所有罪名。 因为只有这样,朝局方才不会因着他季铭的遭难而产生大的风波,也只有这样,元化帝方才能平稳的一步一步掌控朝局。 不过季航心里清楚,这一次,他的爷爷并非是为了元化帝,并非是为了华朝,而是为他! 爷爷这样处处退让,事事以君主帝王为先,实则不过是要元化帝念着这份忠心,放过他罢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季航心中方才更是悲恸难受。 季航一家三口恭敬地向着皇城的方向叩首三下,站起身来,慢慢地收拾了情绪,正准备上车继续前行,却是突然又听闻一阵马蹄之声响起。 岳鸢当即心中警铃大作,道:“夫君,可是有人察觉了此事,追了过来?别是那萧穆言后悔放过你了吧?” 而季航也是思忖片刻,便立即摇了摇头,说道:“虽然他现在已经并非之前我所熟悉的那位齐王,但也不会作出这样出尔反尔之事,你跟涵儿先上车,我在这里看看再说。” “恩,好。” 岳鸢应了一声,便抱着女儿季涵上了马车。 这里季航看着来路,听着远处传来的马铃之声,心中已经是隐隐料到了来人,眼中也是带着几分期待之意。 没过多久,就见那马蹄之声近了,随后却是只见一个墨绿衣衫的少年骑马飞驰而来。 见着来人,季航脸上多了一丝温暖之色:“云浩!” 顾云浩骑马到了地方,直接翻身下马,一面喘息一面说道:“总算是赶上了。” “今次一别,也不知咱们何时再能相见,只愿此去滇省,你一路平安。” 顾云浩也不拖沓,一面说着,一面就自袖中取出一个小钱袋来,硬是塞给季航,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若你要推辞,便是真心不拿我当好友了。” 闻言,原本要推辞的季航也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不错,他与顾云浩乃是一辈子的知己好友,又何必做那些客套之言呢。 云浩一向对他真诚相待,他又如何能推辞。 “好,到了滇省,我写信给你。” 季航收下那钱袋,虽然因着里面装着并不重的银票,但季航却是觉得似有千金。 他一直晓得自己这位好友细心,而今看来,确实如此。 季家瞬间倾覆,当初岳鸢也是匆忙行事,除了一些寻常佩戴的首饰,却也是没有来得及收拾什么财物。 这里,顾云浩却是说起另一件事:“方才我在家里正准备赶来的时候,却是刚巧宫里来了人,说是皇上有一纸书信给我。” 说到这里,顾云浩顿了顿,又道:“我想着这信应当是皇上要我转手交给你的,便一起带来了。” 言罢,顾云浩又自袖中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季航看着那个没有落名的信封,心中只觉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与我之间,又还有什么可说的。” 叹息一声,季航还是接过了那个信封。 “罢了,先不去想那么许多,咱们还需的打起精神来,今后之事,谁也说不准,杜允文未必就能这般一直一手遮天,不论是季家之事,还是新政,咱们都有还有机会。” 顾云浩伸出右手,双目迥然的看着季航,说道。 见着好友这般自信的样子,季航心中也不由跟着升出希望。 伸出手来,在顾云浩的掌心一击,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好,云浩,等我回京。” 就在他们两人说话之时,岳鸢跟季涵母女也自马车上下来。 “云浩,多亏你当初及时报讯又费心筹谋,方才救了我们母女。” 岳鸢对顾云浩点了道谢,又连忙吩咐季涵:“涵儿,快谢过顾叔叔。” “平安就好。”顾云浩却是一把抱起了正准备跪下的季涵,说道:“我与季航之间,自是不必言谢的。涵儿,可是要记得叔叔,你远舟弟弟跟澜儿妹妹也都是在想着你的。” “好,涵儿最喜欢顾叔叔了。” 季涵奶声奶气地笑着应了一声,随即‘吧唧’一声,对着顾云浩的脸上就来了一个湿漉漉的亲亲。 看着天色,顾云浩不由一叹:“你们也快些启程吧,咱们今后定有再聚之日。” 闻言,季航亦是点点了头:“一定。” 自顾云浩的怀里抱过了季涵,季航夫妻两人又上了马车。 就在这样依依惜别之中,马嘶声响起,季航一家就这样离开了雍京。 顾云浩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回身上马,复又向雍京城内而去。 那里,还有事情在等着他…… 第193章 第193章:两封信(二更) 大明宫, 紫极殿。 元化帝萧穆言正在心神恍惚地随意翻看着奏折。 这时内侍许斌躬身进来回话:“陛下, 都察院从五品御史顾云浩在外求见。” 闻言,元化帝的眼神动了动, 低声吩咐:“宣。” “是。” 许斌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隔了一会, 顾云浩进内, 俯身拜礼:“微臣顾云浩, 参见吾皇万岁。” “起来吧。” 随着元化帝深沉的声音,顾云浩谢恩一声,便站起身来,垂手立在一旁。 “怎么?你来陛见, 却是又不说话?” 元化帝挑眉看了顾云浩一眼, 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地道:“见过他了?” 虽然没有点名‘他’是谁, 但顾云浩跟元化帝君臣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恩, 午时离的京, 那封信, 臣也交与了他。”顾云浩回话道。 闻言, 元化帝久久不言,隔了好一会,方才说道:“若你此番前来, 只是为了说他的事情, 那么不说也罢。” “微臣斗胆, 向陛下建言一事。” 思忖了片刻, 顾云浩还是咬了咬牙, 说道。 “哦?讲。”元化帝这时候仿佛才来了兴致,吩咐一声。 “微臣以为,邸报署万不可交到旁人手中。” 顾云浩直言说道:“虽然邸报才改良兴办不久,但其效用已经有所体现,微臣大胆预料,只怕要不了两年,邸报便会成为掌控全国舆论,把控民心所向的利器。” “陈凯元学士虽然为官公正,但毕竟年岁大了,且又是个无欲无争之人,且加上翰林院事多,陈学士未必能面面俱到。” 说到这里,顾云浩目色一闪,又道:“微臣听闻,左相外孙女婿李文旭亦是在邸报署,今年底,便是翰林院三年一次的散馆之年,左相有意让其主持邸报署之事。” 这是元化帝即位之后第一次听闻李文旭的名字。 但他记忆力很好,一听闻此人,便皱了皱眉道:“此人可是那徐景的女婿,顺德三十年传胪?” “陛下好记性,正是。” 听闻顾云浩的回话,元化帝微微颔首,并不言语。 很显然,以着李文旭为徐景女婿,又是杜允文外孙女婿的背景,便不可能在元化帝心中有什么好印象。 “朕亦是在想着此事。” 元化帝的心思极快的从李文旭此人又回转到了邸报署之事上,当下也是皱着眉:“只是一时之间,却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再看看吧。” 虽然元化帝并没有说的很清楚,但顾云浩心中却是明悟非常。 身为帝王,最为看重的便是大局。 邸报能极为容易的掌控民意,元化帝又怎么可能轻视。 只是眼下新政一派官员几乎已经所剩无几,元化帝是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之人了。 而且,如今杜允文一手遮天,左相一党当然也是在盯着邸报署这个位置。 若是元化帝一心想要扶植一个新政派官员接掌邸报署,只怕杜允文等人定是不依不饶的,就算是一时能够掌控邸报,但杜允文等人也必然会相尽办法的将人拉下马来。 即便是用右相孙惟德一党的人,只怕也只是会引起不小的波澜。 毕竟眼下虽然左相右相对峙,但杜允文跟孙惟德两人总归还是没有撕破脸。 假如就这么重用右相一党官员,只怕刚刚才开始恢复平静的朝局又要变得风起云涌。 要知道现在杜允文势大,那些勋贵世族们仍然还是比较支持杜允文,眼下若是孙惟德与其对上,多半是讨不到什么好处。 眼下季家一党已经倒了,若是孙惟德再倒了,那么整个华朝便没有人再能牵制他杜允文了。 而且,经过季铭一事之后,元化帝打从心底也不是很愿意将邸报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这些内阁老臣的手中。 不论是什么,只有牢牢拽在自己的手里才是真的。 军队是这样,民心更是这样。 至于朝中那些随风倒的官员们,元化帝更是连考虑都没有考虑。 顾云浩听闻元化帝这话,当下也是心里一松。 看来元化帝是绝对不会将邸报交到李文旭的手里。 只要邸报不落入杜允文的手中,那么若是他们今后就有机会重新推行新政。 松了一口气之后,顾云浩却是眼珠一转,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思量一番,便直接试探地道:“陛下,微臣这里有一人选。” “何人?”元化帝伸手端起身侧的茶碗,轻轻地呷了口茶。 “此人姓余名鑫,乃是今科探花,陛下可有印象?”顾云浩一面说着,一面悄悄注意着元化帝的神色。 听到这个名字,元化帝略一思索,便回想起来,说道:“便是那个在殿试上不言新政的少年?” “正是此人。” 见着元化帝面上似乎并无不悦之色,顾云浩方才壮着胆子,说道:“此人虽然年轻,但文章学识皆是一流,且为人正直,一心只愿忠君报国,必不会为左相所用,令陛下失望。” 闻言,元化帝不由来了兴致。 “怎么,顾卿认得此人?” 见元化帝如此问,顾云浩也不隐瞒,遂直言道:“此人乃是我陵江书院的学弟,与臣相交多年,引为知己。” 此时,元化帝方才恍然大悟。 陵江书院么? 那岂非亦是季航的学弟…… 若真是与季航跟顾云浩交好,倒是还算信得过。 细细思量了一番,元化帝也是觉得这个余探花也算是个合适的人选。 当初新政之事在华朝是热火朝天,殿试之时,无数的士子揣度上意,在文章中鼓吹新政,而这余鑫却是独树一帜,写文之时直接避开新政不言。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当时的守旧派们颇为赏识这个余鑫,也是因着这个缘故,余鑫被那些受守旧派影响的阅卷官们送进了殿试前十的名单之中。 虽然最后这个余鑫取中的乃是第三的探花,但元化帝对此人还是有很深的印象的。 虽然没有跟风为新政摇旗呐喊,但写得一手好文章! 元化帝对余鑫的印象并不坏。 他既然身为帝王,便有着帝王的心胸。 “此人人品如何?”想了想,元化帝还是问了一句。 闻言顾云浩极快地回过味来,忙回道:“微臣这位学弟最是个直率之人,当初知晓微臣在户部任职,更是羡慕不已。” 这话其实有些答非所问,但顾云浩心里明白,刚刚元化帝并非是真的要问余鑫的人品。 不过是想要知道余鑫的立场,到底是不是杜允文那边的人罢了。 身为帝王,有的时候有些话是不会明白的说出来的,这边是要考量臣下们的领悟能力和脑子了。 很显然,顾云浩的领悟能力算是很不错的那一类。 听闻顾云浩的回话,元化帝自然也是颇为满意。 “好。” 虽然只淡声说了这么一个字,但余鑫这个名字却是已经正式的被元化帝放在心里了。 这里顾云浩见着元化帝更是无意将邸报署交给杜允文跟李文旭,当下便觉进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躬身跪安。 元化帝摆了摆手,遣退顾云浩,复又继续翻阅手边的奏折。 略微看了两份奏折,元化帝却是又似之前那般无精打采起来。 扶额闭目了片刻,元化帝拿起了手边的一本书,略微翻了两页,从那夹页之中拿出一张纸来。 歪着身子,将那张纸拿在手中端详了会,元化帝却是叹了口气。 只见那纸上仅有十二个字。 “顾景源乃我至交,望看顾一二。” 将这几个字复又看了一遍,元化帝不由想到了方才离去的少年官员,眼中划过一丝羡慕之色。 即便身为帝王又如何,却是连最寻常的朋友之义都难以顾及。 想到这里,元化帝复又叹息一声,却是伸手将那纸张放到了一旁的香炉之中。 炉火迅速地将那纸张引燃,跃起微幽的火光。 在那火光映照下的,却是元化帝晦暗莫名的面庞。 …… 天色已经渐晚。 夕阳的余晖照映着云霞,看着一片红彤似火。 马车上,季航一家已经离京往南而行几个时辰了。 在顾云浩的谋算和季铭的牺牲之下,虽然元化帝决定留季航一命,但现在季航也还是一个‘已死’之人,是断然不敢在京城露面的。 即便是决定要前往滇省,也是不能在京城的码头打船,只得南下先到安州,再从安州坐船去往滇省。 “爹爹,我饿了。” 这时,三岁的季涵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还是叫饿。 “来,先吃块点心,咱们进了城再找地方吃东西。” 闻言,岳鸢连忙转身拿过身边的食盒,从里面取了一包桂花糕来。 这个马车乃是顾云浩吩咐赵妍准备的。 不仅有棉被衣裳等物,更是准备了好几个食盒和许多的药材。 一面将桂花糕递给季涵,岳鸢却是拿起了那封放在食盒旁边的无名书信。 那信自然是元化帝写给季航的那一封。 只是季家遭逢大难,其中的冤屈不少,季航即便是再通情理,心中也不可能对元化帝没有怨恨。 因而,自从顾云浩那里接过信之后,季航便将那信直接扔在了一旁,并没有打开的意思。 “夫君,还是看一看吧。” 想了想,岳鸢劝道:“说不得是什么要紧事呢?” 闻言,季航沉默了许久,方才打开那信封,自里面拿出一张纸来。 展开之后,季航一眼便看出那上面的字乃是元化帝萧穆言的笔迹。 看了那信,季航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一会,便将手伸出了马车,让那纸随风而去。 车轮滚滚而前,那纸书信在马车离开之后,却是直直地铺在了地上,只见那纸上很是干净,一共仅有四字。 “我愧于你。” 第194章 第194章:争夺(三更) 因着季氏一党的倒台, 朝中不少职位出现了空缺。 季家的事情似乎是一阵风一般, 一吹而过。 官员们在唏嘘之后,便开始动心思、想门路, 看看能不能在这场变动之后捞到什么好处。 一时间,左相府、副相府更是门庭若市。 朝中的人都是晓得, 眼下左相跟副相结成一气, 在朝中一手遮天, 若是想要谋取职位,去攀附杜允文跟陶明哲是最快的途径。 当然,吏部作为专门负责官员任用考核的衙门,也是随之成为了众人关注的中心。 作为吏部尚书的邓仕建, 这几天也是忙碌不已。 那些巴结不上左相跟副相的官员们, 都是纷纷转而想走吏部的门路, 自然都是上赶着给他这个吏部掌舵人递拜帖。 只是这些人大多都是些地方的低阶官员。 对于久在雍京为官的人来说, 巴结不上杜允文跟陶明哲, 却也并未去找邓仕建, 而是纷纷到了孙府, 求见右相孙惟德。 八月二十日,元化帝召见了吏部尚书邓仕建,谈及朝中空缺职位任用事宜。 这一次空缺出来的职位实在是不少。 原本由季铭主政的工部跟户部更是如此, 不仅是两部各缺一名尚书, 就连侍郎之位, 都有三个空缺, 余下部里的郎中、员外郎等职位则是更多了。 此外, 礼部跟兵部也是出了不少缺。 另外还因着梁如海一案,牵扯出不少湘省官员。 其余的倒还罢了,却是户部跟工部两部的尚书,以及湘省巡抚、侍郎这些高位,却是令不少符合条件的官员们心动起来。 就连钱卓然,这些日子也时常往左相府跑。 毕竟钱卓然乃是正三品侍郎,眼下不论是户部跟工部的尚书之位,那都是能入阁的,他当初虽然是因着看着朝中风向不对,方才暗里与杜允文等人勾连,一起构陷了季铭。 但眼下季家已到,他钱家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世家,钱卓然没了当初的忧虑和困境,自然是想着跟进一步,能够主政一部,入阁辅政。 就在钱卓然频频向杜允文示好的同时,孙惟德也是没有闲着。 看着朝中局势,孙惟德先是进宫面圣,得了元化帝首肯之后,便出宫叫来了邓仕建,以其在吏部的影响力,强行令邓仕建即刻下令,准备将江程云之子江清华调离湘省。 江清华乃是顾云浩老师江程云的独子,在顺德三十年取中进士,而后派遣至湘省为一地知县。 虽然是远远地避开了京中的纷争,但这些年来,却也是没有什么机会升迁。 眼看着湘省巡抚梁如海倒台,湘省官场一片动荡,孙惟德当下便是直接令吏部,要将江清华调往洛省任正六品的通判。 这些天来,顾云浩亦是深感朝中风向不对,隐隐似有察觉杜允文等人好似有些按捺不住,准备向师祖孙惟德动手的样子。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 毕竟眼下季铭已经到了。 杜允文眼看着勋贵世家们纷纷不是之前那般支持他,自然是想借着余力,一举将孙惟德拉下马。 只是这一点不仅是他杜允文心知肚明,就是孙惟德跟顾云浩也是早早就有预料。 因而,在季铭之事案发的时候,孙惟德跟顾云浩便已经开始在思量对策。 杜允文虽然为左相,但相比于身为右相的孙惟德,其实并不占什么优势。 之前之所以那般强硬的解决掉季铭,无非是因为季铭主持新政,触犯了勋贵守旧派们的利益,故而引得勋贵世族们群起而攻之,元化帝又没有全面掌控军队,方才不得不下令处置季铭罢了。 但眼下季铭已到,新政废除,守旧派们再没有理由那般支持杜允文,如此一来,杜允文之势已经大不如前。 再则来说,孙惟德可不是季铭。 孙惟德身为华朝官场上出了名的‘老狐狸’,在当初顺德一朝夺嫡之时,不仅没有跟勋贵们交恶不说,更是左右逢源,占尽了好处。 加上孙惟德从政多年,入阁也是比季铭早得多,华朝上下,他的门生故吏更是不少。 一般来说,若是没有了利益的纠葛,勋贵世家们也不是很愿意跟孙惟德为难。 再则,孙惟德可不是季铭那样的行事之风。 季铭虽然习惯了和稀泥,但行事稳健中庸。 而孙惟德虽然是常常挂着一幅和善的笑意,但行事果断凌厉不说,偏生还似同一个泥鳅一样滑不留手。 孙惟德不好对付。 同朝为官多年,杜允文在孙惟德手上吃了不少亏,自然知晓这个右相的厉害。也正是因着知道孙惟德不容易对付,方才这般急切想要借着勋贵们清理季铭的余力,一举拿下孙惟德。 顾云浩深知现在师祖的处境,这些日子行事更是谨慎了不少。 师祖为官多年,一向深谋远虑,但还是不愿因着自己给师祖添麻烦。 要知道他可是当初第一个提及新政之人,而且后面季铭也放出话来,直接爆出他拟定新政细则之事。 当初杜允文为了对付季铭,直接卖了师祖孙惟德面子,不去计较顾云浩这一档子事。 但眼下杜允文却是想要拉着勋贵们拉下孙惟德,说不得为了聚力,又会就是从提,以他为借口。 因此,这段时间,顾云浩的生活基本是顾家、右相府、都察院三点一线。 这天,刚到了散职的时候,却是见着孙惟德身边的阁官前来,说让他散职之后去一趟右相府。 匆匆了整理了下手中的公文和案子,顾云浩便骑着马往孙府而去。 “师祖,可是清华师兄的调动有什么问题?” 湘省那边情况不太好,官场大乱,顾云浩在京中,也很是担心师兄江清华的处境。 毕竟眼下湘省空出了那么多职位,杜允文等人必然是想尽办法要将人往那边安插,而且杜允文等人也是蠢蠢欲动,准备对师祖动手,若是知晓了清华师兄跟师祖的关系,说不定会在湘省那边作文章。 在江程云门下受教多年,加上又与江清华交好,顾云浩这些日子也一直在为此悬心不已。 “清华那边,应该问题不大。” 孙惟德亦是皱了皱眉,说道:“只是今日老夫进宫面圣,依着陛下的言下之意,只怕湘省那边,咱们是摸不到边了。” 眼下他们跟左相一党对峙,湘省巡抚出缺,孙惟德当然也是想要插上一手,把自己的人放上去。 但是如今元化帝虽然厌恶杜允文等人,但对孙惟德也是存了防备之心,不会在这些事情全力助孙惟德行事。 加上如今朝中一共空出了三个正二品的职位,一个工部尚书,一个户部尚书,外加一个湘省巡抚。 六部尚书那都是要入阁的,因而元化帝在工部跟户部尚书的人选上必然是慎之又慎,不会轻易用杜允文的人。 这样一来,便是要在湘省巡抚这个位置上,做出退步了。 顾云浩之前也跟孙惟德推算过此事,都是觉得这次的湘省巡抚,多半会是提任杜允文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孙惟德方才急急地要将江清华调离湘省。 只是眼下得到确切的消息,顾云浩还是有些感叹。 若是杜允文的人出任了湘省巡抚,只怕整个湘省官场,都是要落入杜允文的掌控之中了。 那样的话,对于他们右相一党而言,绝对称不上什么好事。 “师祖,工部跟户部,咱们可能有所为?”想了想,顾云浩还是将主意打到了工部跟户部。 这两个部里官员被弹劾处置的最多,现今空缺也最多。 加上这两部都是新政的主要阵地,不论是顾云浩还是孙惟德,都是不愿其落入杜允文的手里。 “依着陛下的意思,户部尚书之位,应当是没有什么希望,只是侍郎之位,却是可以看看。” 孙惟德吃了口茶,说道:“至于工部那边,老夫预备推荐都察院的段学。” 段学乃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是都察院的掌舵人之一,亦是正二品的官阶。 若是调任到工部为尚书,也算是够资格的。 说到这里,孙惟德复又沉思片刻,说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闻言,顾云浩不由一愣。 他现在的打算? 师祖这话的意思是想要他也在这场补缺中动一动? “师祖,弟子并未想过……” 虽然眼下官职空缺较多,但顾云浩却是从未想过这些,遂老老实实地说道。 “以老夫看,你不如借此机会,下派到地方锻炼锻炼。” 孙惟德继续说道:“今次空缺较多,老夫也好与你谋个缺,若是再过些年我老了,你再下去,便是再难调任回京了,若要入阁,还是早些下去的好。” 听闻这话,顾云浩看着孙惟德花白的须发,不由鼻头一酸。 经过这场风波,师祖好似真的老了许多。 他心里清楚,其实师祖在这个时候让他出京到地方上为官,实际是为了保护他,让他避开京中的政治倾轧。 眼下出京,确实对于顾云浩来说是一件好事。 一则可以避开杜允文跟右相一党相争的风波。 再有,华朝有旧制,凡是官员入阁,必须得要在地方主政过才可。他这样下派到地方,也是等于在熬资历,为今后回京升官做准备。 加上孙惟德已经明言,是想要顾云浩到地方上锻炼两年,便将其调回京中,一步一步将其推上高位,甚至入阁辅政。 要知道凡是华朝的官员,没有人不想着回京任职的,京中职位有限,若是没有背景靠山,地方官员是很难进京的。 孙惟德年岁已经不小了,加上又看重顾云浩,当然想着能在自己在位之时,便将顾云浩从地方上调回来。 对于师祖的苦心,顾云浩当然是知晓的。 “师祖,我若是离京,那您……” 顾云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孙惟德打断道:“我怎么我!难道你还以为老夫怕那杜允文老匹夫不成!跟随老夫身边三年多,却还是这般短视,这个时候,你在京中只会让事情更为复杂。” 闻言,顾云浩也是沉默了下来。 师祖说的不错,他本就是新政细则的拟定者。 杜允文对上师祖,师祖未必吃亏,但若是杜允文因着他主张新政一事,将勋贵们复又拉扯进来对付师祖,才是最为棘手的。 “师祖,弟子以为,即便是要出京,弟子也应该是被‘贬官’才可。”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建议道。 毕竟他也是新政一派官员,若是不受处置就这么下派的话,只怕那些勋贵们心有不甘,而杜允文也仍然能在新政一事上作文章。 “无碍,此事我自有主意。” 孙惟德却是摆了摆手,直接说道:“再则,你下派之事,我已经在今日朝会之后,禀奏了皇上,他亦是点头应允了。” 闻言,顾云浩却是有些不解起来。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他面圣的次数并不多,更谈不上什么简在帝心,元化皇帝居然会同意师祖所言…… 第195章 第195章:临行三策(一更) 八月底, 华朝官员出现了一次大的调整。 首先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段学补缺工部尚书之位,并入阁成为新上任的段阁老。 其次, 乃是齐地总督范继岳被调回了京城, 接掌户部, 与段学一起入阁, 成为新一任的户部尚书。 至于备受关注的湘省巡抚之位,却是由原户部左侍郎钱卓然提任。 此外,都察院佥都御史陈云华补缺户部右侍郎之位, 礼部左侍郎赵海调任户部左侍郎, 洛省提学梁杰林提任工部右侍郎…… 官文一出, 满朝皆是议论纷纷。 在这场官位争夺之中, 杜允文没有占多大的便宜。 一共三个正二品之位,都察院的段学自是不必说的, 乃是孙惟德的人。 而范继岳却是元化帝一手提拔。 要知道齐地原本乃是元化帝为齐王之时的封地, 只是先前为皇子之时,并未就藩罢了。 只是这齐地总督范继岳, 却是当初萧穆言自己选定的, 故而算得上是元化帝所信任之人。 这样一来, 两部尚书,却是被孙惟德跟元化帝的人所补缺。 而杜允文左相一派, 则是钱卓然捞了个湘省巡抚。 只是虽然一省巡抚跟六部尚书一样, 乃是正二品的官职, 但却是地方官员, 且还没有入阁, 这里面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至于正三品的官职,孙惟德手下的陈云华补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户部右侍郎之位,左侍郎赵海却是礼部尚书袁振的人。 补缺工部侍郎的,也并非是杜允文的人,反而是陶明哲副相一派的梁杰林。 这些重要职位尚且如此,更别论再次一些的低阶官职了。 只是在所有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几个正二品、正三品官职之时,顾云浩却是注意到了,邸报署负责人也在这次一并任命了。 这个接掌邸报署的官员不是旁人,正是他先前向元化帝举荐的余鑫。 余鑫本为探花,乃是翰林院正七品的编修,这次一跃而上,成为从五品的邸报署学士,实在是可喜可贺。 看着邸报署没有落入杜允文的手中,顾云浩心中更是松了口气。 除了余鑫接掌邸报署之外,顾云浩的任命也在这一次的官员变动中确定了下来。 齐地安庆府同知一职。 对于这个任命,顾云浩却是有些没有想到的。 要知道齐地乃是元化帝曾经的封地,在此为政的官员,大多都乃是元化帝的心腹,算得上是帝党们比较安全的去处。 只是他顾云浩虽然力主新政,但在政治立场上,却还是紧跟在师祖孙惟德身后,在元化帝跟前实际没有什么存在感,更别论什么心腹之说了。 虽然自前几次面圣,顾云浩心知元化帝对新政仍有期望,但也不至于为了新政,便这样想尽办法的回护他才是。 毕竟新政细则,他之前已经拟定好了,此事也并不是非他顾云浩不可。 而且,这一府同知,乃是正五品的官职,顾云浩眼下乃是从五品的御史,这样下派,实际等于还提了半级。 不过官文已出,即便是有再多的疑惑,也只得压在心里。 随着官员任用的官文一出,吏部便开始忙碌了起来,赶着给这些新任的官员们办理文书和准备官服。 顾云浩虽然提了半级,但在这一次任命的官员之中,并不起眼,因而他的文书跟官服还得要登上好些日子。 趁着这个空隙,顾云浩便吩咐了赵妍准备好一切要带上的行李等物。 九月中旬,顾云浩任命的文书总算是办妥了。 去吏部领回了自己的文书和官服,顾云浩心知在京中的日子越来越少,故而每每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便总爱往右相府跑。 一则是为了跟在师祖身边多学点为官之道,二则也是想着此去齐地,说不准便要待上好些年,想要抓紧时间多陪陪孙惟德。 因着吏部下令,要求下派官员务必在九月中旬到任,顾云浩决定了于九月初启程。 在临行前日,顾云浩一家收拾好了东西,整装待发,却是突然有一小黄门前来,说是宫内传召。 闻言,顾云浩连忙穿上官服,随着那人入宫。 他没有想到元化帝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召见他,一路走,一路都是在想着到底所为何事。 及至紫极殿,顾云浩恭敬地叩首行礼:“微臣顾云浩叩见陛下。” “起来吧。” 元化帝说了一声,便示意许斌等一众宫人们退下,一时间,整个屋内就只他们君臣二人。 “此去齐地,顾卿作何想法?”元化帝率先出言,却是直接问道。 “实乃惶恐至极,陛下隆恩,臣铭感于心,终身不忘。” 顾云浩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思,只得颇为官方的回道。 “朕曾经说过,你我君臣,应当是最为心意相通才是,景源又何必过于拘谨。” 元化帝好似心情不错,笑着说道:“今次召你前来,实则乃有一事,与爱卿商议。” “陛下此言,微臣万不敢当。为人臣者,自当为主上分忧。” 心知帝王喜怒不同寻常,即便现在看那元化帝是笑盈盈的,但顾云浩仍然是丝毫不敢大意,更不敢将元化帝说的话当真,遂谨慎地道:“陛下有何吩咐,臣自当竭力而为。” 见着顾云浩如此,元化帝只是眉尖一挑,不露喜怒地道:“顾卿以为,当下朝局如何?朕又该当如何?” 听了这话,顾云浩更是心里一跳,只觉整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元化帝在这个时候传召他进宫,却是为了问他朝局之事。 要知道,他虽然两世为人,但入朝不久,即便是有些手段心机,也是跟朝中的那些大佬们没得比。 元化帝身为帝王,自小受到熏陶,其手段绝对不是他顾云浩可比。 眼下这元化帝却是以此来问他?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顾云浩听闻元化帝这样问,心中更是警惕不已。 “陛下仁厚,兼有贤臣相辅,必成千古帝业。” 不晓得元化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顾云浩也是不敢多言,只得简单地回了一句。 “哦?那景源以为,这贤臣到底是谁?是杜允文还是陶明哲,亦是你那位师祖孙惟德?” 闻言,元化帝心中一闷,却是不怒反笑:“原来在景源的眼中,那些个目无君上的人竟然也算是贤臣?” “微臣不敢!”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顾云浩当下便急忙叩首请罪,而后又免不了为孙惟德开脱一句:“右相大人虽有恩与微臣,但所谓内举不避亲,臣当真以为,右相大人乃是一忠君之人。” “哼。” 元化帝未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却是又道:“别扯那没用的,你只说说,如今的局势,又该当如何。” 见着元化帝这般,顾云浩心中一动。 难道这个年轻帝王是真的想要听一听他对朝局的看法? 思忖了片刻,顾云浩还是咬了咬牙,说道:“微臣以为,眼下左相与右相相争,正乃是个好机会。” 这话其实也是合了萧穆言的心意,当下他便来了兴致,忍不住划过一丝淡笑,点了点头道:“说下去。” 见着元化帝似乎没有什么不悦的样子,顾云浩心神大振,继续说道:“为长远计,陛下当行三事。” “恩?哪三事?” 顾云浩恭敬地回道:“其一,逐步调任军中将领,从而掌控军权。其二,时刻关注邸报,从而掌控民意。其三,竭力召回藩王,限制地方割据。” 这三件事,实际亦是萧穆言近来烦扰之事,眼下乍然听闻有人亦是这么说,他也开始对顾云浩高看了一分。 看来这个顾云浩虽然年轻,还真是个可用之人。 元化帝心中暗暗点头,面上却是不显,又直接说道:“卿之所言亦是朕之所愿,只是邸报之事倒还好说,只是这军队里,大多都是勋贵子弟,且将领们常年练兵,早已尽得手下兵士之心,即便是朕派遣了新的将军前去,怕是也不能尽收军心。” “陛下何不逐步调任?若是先行在几路军中互换将领,军中也必然不会再似之前那般牢不可破,届时陛下再派了信得过之人前去接掌,岂非是要容易的多?”顾云浩建议道。 这虽然只是一个大概的建议,但元化帝本是个极为擅长谋算之人,当下便加之以细节思量了一番,也是觉得有些可行性。 “爱卿此计甚秒,若是谋划得当,说不定三五年内,便能将我华朝大部分军队收归于朕的手中。” 因着这个提议解决了军队之事,元化帝毫不吝啬地赞了一声,而后却是又说起第三件事:“只是藩王那边,怕是不会那么容易,特别是平王跟蜀王,既然已经放虎归山,这二人又岂会再轻易入京?” 闻言,顾云浩也是神情一默。 这话说的不错。 平王跟蜀王又不傻,就藩之后,怎么可能再回到京中自投罗网。 要知道,就连之前太上皇顺德帝殡天,元化帝一连发好些个诏令,传召两王回京奔丧,这两人都是没有回来的。 “陛下,不若再过些年,待时局平稳,诸王心定之后,再想个由头召回京来?”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觉得藩王在外,对于帝位乃是一大威胁,遂试着说道。 “由头倒是好找,只是一般的由头,只怕是不行的。” 元化帝也是颇为无奈。 眼下顺德帝已经入葬,奔丧这个理由已经是用不得了。 而他萧穆言又是自幼丧母,自他的母后去世之后,顺德帝又一直没有再立皇后,元化一朝没有太后,自然也不能借着什么太后病危或是寿诞的借口了。 顾云浩心中早已有了打算,思量再三,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出来:“若是重修皇陵,为先帝后妃归置墓穴,太妃们可会想要回京看看今后魂归之地?” 此言一出,元化帝当下眼前一亮。 这一计确实是有些剑走偏锋了…… 第196章 第196章:七年(二更) 时光如水, 转瞬即逝。 齐地安庆府。 顾云浩在府衙处理了一上午的政务,只觉脖子有些发酸。 “东翁, 吃盏茶吧。”见着顾云浩似有倦意,赵启放下手中的公文,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多谢。” 顾云浩含笑接过那茶碗,吃了口茶,却又问道:“博彦,今天的邸报可到了?” “还未曾,我去问问看。”闻言,赵启忙站起身来, 往外而去。 看着赵启离开的背影, 顾云浩放下手中的茶碗, 不由感叹时光之快, 一转眼, 他都已经出京七年了。 这七年, 他一直都在齐地的安庆府任职。 只是却还是从正五品的同知, 成为现在正四品的知府。 这个擢升速度并不算慢, 但也绝对称不得快,属于寻常官员的升迁范围之内。 距离京城千里之遥,虽然挂念着朝中的局势,挂念着师祖孙惟德的安危,但却是只能从邸报上知晓京内朝局之事。 因着之前改良邸报, 一共将邸报分为两个版本, 一个版本是面向寻常百姓, 一个是发往各地官衙仅供官员们阅看。 在余鑫的掌控之下,邸报经过这七年的发展,邸报的影响力更是今非昔比。 那一个面向百姓发刊的版本赫然已经成为操控舆论,掌控民心的利器,而发刊至官员手中的版本,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官场的风向。 三年前,顾云浩去信给余鑫,让其建言元化帝,将邸报利益化。 获准之后,余鑫大刀阔斧的进一步改良了邸报,不仅丰富了刊载内容,更是分出多个板块。 除了内供官员们的邸报之外,那些面向百姓的邸报如今已经针对不同的人群又单独专设了两个板块。 针对商人,设定一版,专门刊载各地贸易及朝中商贸税册等事。 针对读书人,则是着重于文坛儒林,及各地科考等事宜。 此外,邸报得了元化帝的获准之后,在全国各州府增设报业行,正式开始大量发刊,实行收费制。 除了之前以公告的行事在各地衙门张贴之外,各地报业行加大刊印数量,开始单份出售。 当然,这是针对于那些有钱的富人来说,毕竟一天花个十来文钱,足不出户就能尽知天下事,他们也是比较乐意的。 因着邸报盈利化,朝中便在税入跟官田之外,又多了一份收入。 虽然不是很多,但一年上百万两的银子,也足以令元化帝颇为诧异了。 为此,元化帝特意嘉赏余鑫,正式给邸报署定级。 在这之后,邸报署完全从翰林院分离出来,成为一个崭新的正五品机构。 余鑫的官职也自从五品正式擢升为正五品,手下更是配备了不少官员,专司邸报之事。 远在安庆的顾云浩在得到消息之后,也是很为这个学弟而高兴。 七年的时光,曾经跟在他跟季航身后‘学兄’‘学兄’喊的余鑫,也已经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官员了。 眼下邸报的影响力着实不小,不仅是官员们每日必看之外,就是那些稍微有些关心时局的百姓读书人们,也是时刻通过邸报在关注着朝中的动态。 除了邸报之外,自顾云浩离京之后,元化帝通过利用左相杜允文跟右相孙惟德缠斗,开始一步一步收拢军心。 将顾云浩临行前的三策细细思量了一番,元化帝直接令兵部初拟了统军之策,亲自为军中将领们制定了考核擢升机制。 最后,元化五年,朝廷正式下令,凡军中将领,亦是同文官一样,由兵部主持对其三年一考核,凡考核合格者,便能予以擢升。 此策一出,朝中武将皆是欢喜万分。 要知道武将晋升,大多是要靠着在战场上拼来。 但现在华朝并无战事,这也就等于这些武将们在这些年来几乎没有擢升的希望。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军队方面的将领们方才独统一军数年,渐渐地将华朝的军队养成了自己的部队。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勋贵们方才能影响到军心。 元化帝如今不言新政,又制定出武将们晋升的机制,给了勋贵和武将们一个上升的空间,那些勋贵和武将集团自然是没有反驳的道理。 要知道华朝立国已经有好些年了,勋贵们养尊处优久了,勋贵子弟也很少有成器的,平日不惹事就罢了,哪里会再愿意上战场去拼杀,现在此令一出,令其能在京中全无危险的便得到擢升,又有谁人不拥戴这一政令呢。 随着元化五年这一治军之策颁发之后,华朝军中上下并无什么反驳之声,次年,元化帝正式令兵部依着新策行事,开始对华朝军中大小将领进行考核。 只是这一次,元化帝却好似并不着急一般,仅仅是考核将领这一事,兵部就前前后后拖拖踏踏的花了大半年。 知道元化六年的年底,方才拿出结果上奏元化帝。 天知道在这一年里,军中的将领和勋贵们简直是恨死兵部了。 要知道现在武将出了考核机制,若是顺利的话,三年便可擢升一级,这样一来,对武将们而言,每一年那都是极为重要的。 毕竟早些上了一级,也好再等三年又能更进一步。 但兵部偏偏是拖拖拉拉,元化帝好似也并不是很上心,这可急坏了武将们。 即便是心里着急,武将们也是不敢去埋怨元化帝,因此,兵部瞬间变成了众矢之的,每天都有武将和勋贵们上门,明里暗里埋怨兵部行事拖沓。 面对这个情况,兵部尚书何奇骅只觉有苦难言。 这哪里是他们兵部的缘故,分明是陛下那边不上心,甚至还私下示意让他行事从缓。 只是何奇骅乃是元化帝一手提任之人,算是个铁杆的帝党,自然不会做出出卖君主之事,遂虽然受着众多武将跟勋贵们的嘲讽和埋怨,他也是佯装不知,埋头受了,并未多言一句。 元化六年年底,在吊足了勋贵跟武将们胃口之后,元化帝总算是下令兵部,按着考评结果,开始为符合擢升条件的武将们拟定官职。 此事完全甩开了吏部,直接交由兵部负责。 一时间,武将跟勋贵们皆是欢喜不已,纷纷开始盯着兵部。 兵部也因着元化帝此令一下,瞬间成为了朝中炙手可热的部门,全然不似之前给军队搞后勤时那么毫无存在感。 然而这个时候,兵部尚书何奇骅更是头疼不已。 每个符合条件的将领都想要得到一个好位置,只是武将们不同文官,行事大多较为粗犷。 有的直接抬上银子就往他家送的,有直来直去直接问的,更有那些勋贵世家们仗着根深叶茂出言威胁。 面对这样的情状,何奇骅哭笑不得,最后总算是赶在年前,拟定了擢升任职方案。 武将们从日日盯着兵部,开始变成了时时仰头等着元化帝准奏盖印。 但偏生又赶上了过年,元化帝又将此事压下了。 心中闷闷的过了个年,武将跟勋贵们也只得盼着元化七年年初,元化帝能尽早定夺此事。 果然,在众人的期盼中,元化帝七年二月,元化帝正式盖印,准兵部所奏按例擢升武将之事。 在元化帝盖印之后,兵部行事极快,数日之内,便办好了所有的文书和官服。 只是这一次的擢升,却并非都是在原军中任职,也是有不少将领被提拔到了别的军中,多得是这一支军队的统帅擢升一级,转而负责统率另一支军队。 但这些高级将领的任职,却是都有一个特点。 那便是新统领军队的规模要远远大于之前所统之军。 虽然不能在原军中得到擢升,让武将跟勋贵们有些不悦,但眼见着能提升一级官阶,新统领的军队又较之前的规模大,即便是有些不满,在思量一番之后,却都还是接受了这一次的任职。 元化七年六月底,所有将领们全数按着新定的职位到位了。 不仅是在京中的元化帝松了口气,就是远在安庆府的顾云浩,也只觉得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方才落地。 武将集团经过这一次的任职调整,军士们面对着新任的将领,再也不会似之前那般死忠效命,兵与将之间将会出现空隙,须得好一段时间方才能重新整合在一起。 趁着这个机会,元化帝便能利用自己安插进去的将领们慢慢的收拢军心,从而架空各军统帅。 夺军之策,基本已经成功了! 眼下已经乃是元化十一年。 之前临行前的三计,如今夺军之策、控民之计都已成了,只剩下藩王…… 顾云浩皱了皱眉,只有再拿下藩王们,元化帝方才能真正的坐稳帝位,只有元化帝的帝位稳固,方才有新政的可能,季家也才有翻案的机会。 “东翁,邸报到了。” 这时,却见赵启手中拿了一份为拆封的纸卷进来。 顾云浩接过那纸卷,拆开一看,不由双目含笑,神情愉悦。 “什么事值得东翁这般高兴?”赵启笑着问道。 “你看看。” 顾云浩将那邸报递了过去。 赵启笑着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当下却是见着邸报上书:元化十一年六月,陛下祭天祭祖,夜得先皇托愿,定于年底重修皇陵。 顾云浩抬步出了书房,看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只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等了七年,总算是等到了…… 第197章 第197章:重返雍京(三更) 元化十一年年底, 皇陵大修,平王跟蜀王陪同两位太妃回京。 见着两位皇兄,元化帝亦是欢喜不已, 当下大宴群臣。 而后不过隔了几日, 便有御史以不孝之罪弹劾两王, 言及先帝殡天之时, 两人拒不回京奔丧,是为无君无父之人。 此言一出,朝中更是又不少文武官员附议。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元化帝与朝臣们对峙一番,最后还是抵不住文臣们的言锋辞利,下令拘禁齐王跟蜀王于京中, 送至皇陵为先皇顺德帝守陵。 平王跟蜀王落入了瓮中, 两王世子年岁都不大, 无力掌控大局, 朝臣们都是心知肚明,经此之后,藩王势力迟早将会被元化帝所掌控。 如今的元化帝, 早已并非当初刚刚即位那般势单力孤, 眼下已经控制了两大藩王,又通过邸报操控着民心, 更是借由统军之策一步一步掌控了军队。 现在的元化帝, 已经是一个城府极深, 又手握大局的帝王。 元化十二年初, 一道圣旨下到齐地安庆府,顾云浩直接连升两级,从正四品的安庆知府,摇身一变,成为了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 顾云浩没想到元化帝动作这么快,心中疑惑不已。 早在离京之时,他便猜想到元化帝仍是有意新政,但是却没想到,刚刚才掌控了朝局之后,元化帝就这样急招他回京。 户部,正是新政的核心所在。 不过眼下已经并非当初可比,即便是元化帝行事急切了些,但此事亦是大有可为,并不会再受到勋贵武将们的辖制。 看着手中调任回京的圣旨,顾云浩心中那团火亦是在此刻被点燃了。 八年,他终于是等到了! 元化十二年五月,时隔近八年,顾云浩又再次回到了雍京。 及至京城,顾云浩回了趟家,还未来得及收拾行李,便匆匆换上官服进宫。 元化帝老了…… 见到元化帝的第一眼,顾云浩便生出这样的感慨。 心绪复杂地叩首行礼道:“微臣顾云浩,叩见吾皇万岁。” “起身。” 元化帝的声音不仅成熟了不少,更是没有之前的清冷,反而是带着几分低沉的温和之意。 站起身来,顾云浩看着眼前的元化帝,突然之间却是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眼前这个面容沉稳,目色深邃,甚至带着些许白发的帝王,跟他印象中的萧穆言好似判若两人。 到底是怎样的八年,居然能将原本锐气的少年天子,琢磨成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帝王。 “景源,八年,咱们又可以开始新政了。” 良久,元化帝端起茶碗,淡淡一笑,轻飘飘地说道。 不知为何,听闻了这句话,顾云浩却是瞬间鼻头一酸,竟是有种想哭的冲动。 果然正是如他所料,元化帝是真的想要推行新政,即便是八年前他们失败了,也是想要尽快掌控局势,重新开始。 即便这个帝王是一个冷情又玩弄权术,一心只为帝位之人,他仍是感念能得如此明主。 不论元化帝这般力主新政的目的是否真的是为了百姓,但在新政这一事上,元化帝确实是最与他心思相通之人。 “陛下,微臣有愧。” 顾云浩眼中的情绪似乎有些收不住,当下眼眶便红了,竟是有些哽咽地道:“京中形势凶险,臣却是偏安于齐地,未能替陛下尽忠,实在是心中不安至极。”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性情外露之人。 即便是方才那一瞬间为元化帝新政之心所感动,但早已回过神来,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自己的情绪。 现下这般姿态,无非是做给元化帝看罢了。 八年,成长的又何止是元化帝。 在安庆为官,虽然不似京中这样步步算计,但也绝对不会清净到哪里去。 居官场这么多年,顾云浩本就是个聪明人,加之先后跟随在江程云跟孙惟德身边,而后又在齐地官场混迹多年,早不复当初的稚嫩,行事更为内敛稳健了许多。 “此次召卿回京,想必你也是心里有数。” 元化帝并不去在意顾云浩所言是真是假,只直接说正事道:“朕不与你废话,只给你半年的时间,尽快掌控户部,以八年前田册为底案,全面核查全国田地,年底,朕便要以新税制收税。” 闻言,顾云浩心里一惊。 半年! 当初季铭主持新政,可是提前准备了一年,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方才开始实行新税制。 而现在,元化帝却是只给他半年的时间。 “陛下,时间会否有些紧了?”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咬了咬牙问道。 虽然他也是想尽快推行新政,但有的时间不可操之过急。 要知道新政牵连甚广,一环扣着一环,只有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方才能真的取得预想的效果。 这般紧急行事,指不定就会有什么疏漏。 “若是寻常而为,朕又何必特意召你回京!” 哪晓得元化帝听闻此话之后,却是面色一冷,声音中也带着几分怒意,道:“只半年的时间,你自去安排,不必束手束脚,朕只在年底看结果,此事不必再言。” 见着话已经说到了这里,顾云浩虽然满腹疑惑,但却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拱手领命道:“微臣遵旨。” “退下吧。” “微臣告退。” 遣退了顾云浩,元化帝那只原本端着茶碗的手就开始有些发抖起来。 目色一凛,元化帝手上一用劲,端着茶碗的手指头也被挤压的有些发白,但手却不似方才那般抖了。 将茶碗送至嘴边,正欲吃茶,却是只觉喉咙一痒,瞬间便随之咳了出来。 重咳了两声,元化帝顺了顺气,而后看着手中茶碗里的那一抹红色,面色如冰。 闭了闭眼,只见他端起茶碗,将茶水尽数倒在一旁的花盆里,随手将那茶碗一扔,继续埋头批阅奏折。 …… 自宫里出来,顾云浩便又去了一趟右相府。 见着孙惟德,他却是直直地跪了下去,心中升起一丝暖意,道:“弟子给师祖磕头。” “快起来,总算是回来了,老夫还想着,若你还不回来,就来年想办法将你调任回来呢。” 孙惟德眼下已经年近七十,声音面容苍老了不少。 或许是与杜允文左相一党缠斗了这么多年,整个人的身上也带着些许疲惫之意。 “让师祖挂心了,是弟子的不是。” 顾云浩一面起身,一面笑着说道。 “回来就好,眼下局势虽然复杂,但比起八年前,要好上许多,你现在回京正是时候。” 孙惟德说到这里,却是又问:“可进宫见过皇上了?” “方才从宫里出来。” 一面拿着几上的茶壶为孙惟德斟茶,顾云浩说道:“只是陛下令弟子在半年之内掌控户部,于年底开始行新税制,此事时间太紧,皇上这样急切,可是京中有什么变故?” 闻言,孙惟德摇了摇头,道:“老夫未曾听闻,眼下皇上已经将华朝尽握手中,应当不至于有什么变故才是。” 不知为何,顾云浩脑中念头一闪,却似突然想起八年前面圣时,紫极殿内的那一抹血迹。 难道…… 想到这个可能,顾云浩当下面色大变,道:“师祖,你可曾在宫内听到过什么传闻?” 孙惟德眉头一皱,道:“倒是没听到过什么,怎么,你是想到了什么?” “陛下如此着急,会否是龙体有恙……” 顾云浩见四下无人,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听了这话,孙惟德亦是心中大震,随即思量一番,也是觉得有这一可能,但还是叮嘱顾云浩道:“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泄露半句。” “恩,弟子明白。” 顾云浩也是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只是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新政之事便要抓紧才行。” 眼下元化帝好不容易掌控了大权,勋贵世家们难以阻挡新政。 但若是元化帝突然殡天,那么已经平稳的朝局说不定又会风云四起,那时只怕一切都说不准了。 多半元化帝也是料想到了这些,方才这样急切地责令顾云浩在半年之内,将新税制推行出去。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顾云浩只觉心中也急切了不少。 “你所言不错。” 孙惟德也是点了点头,说道:“眼下户部尚书乃是范继岳,此人本是齐地总督,乃皇上腹心之人,你此去户部,应当问题不大。” “再则,若有需要,老夫门下,亦是有些个新取中的年轻进士,人品才能都是不错,你亦是可以从中选些能用之人。” 听闻孙惟德这话,顾云浩心里又是一惊。 怎么听着师祖这话的意思,竟是想要慢慢将右相一党的人脉往他手里交的意思? “师祖,您这是……” 他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师祖这般的照顾。 “此事老夫筹谋已久,你不必多言。” 孙惟德却是摇了摇头,直接说道:“与杜允文缠斗八年,老夫也是对着官场名利看淡了,只是身在这个位置,有的是不得不为罢了。” “若是老夫倒了,指不定有多少人会因此遭难,也是因着这个,老夫方才坚持了这么多年,否则早就辞官回乡,颐养天年了。” 说到这里,孙惟德却是又顿了顿,说道:“景源,老夫现在唯有一事放心不下,你且要答允才好。” “师祖请吩咐便是。”顾云浩点了点头,说道。 “老夫退下之后,唯有孙家子孙放心不下,老夫那儿子是个没出息的不提也罢,只是唯有一重孙海帆颇有些可能支撑家业,却也还是个不知事的年纪,今后若入仕途,你替老夫代为关照一二。”孙惟德并不作他言,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原来如此。 顾云浩恍然大悟。 “师祖放心,弟子晓得了。”顾云浩答道。 寻常而言,这些阁臣相辅们在朝为官数十年,告老还乡之后,影响力会大不如前,因此,为了延续家族荣耀和权势,这些阁臣们在退下来之前,会逐渐将手中的人脉交给自己的子孙。 直到将子孙们送到一个颇为不错的位置,这些大佬们方才会安心退位。 只是孙惟德唯有一子,却是无心官场,在孙惟德管束多年,却仍是没有丝毫效果,最后甚至一走了之,索性出门游览全国名山大川去了。 孙子虽然是个聪慧的,但刚入仕两年,就得了天花,最后不治身亡。 再下面的重孙是个好读书又聪颖的,却只有十四岁,不仅年纪跟顾远舟相仿,科考上的进度也差不多,与顾远舟一样,才取中秀才不久,根本谈不上什么接掌家族权势。 孙氏一门并无什么近亲,故而孙惟德也不愿去扶植那些出了三族的族人骑到他们家头上。 因此,见着顾云浩是个重情义之人,方才这样培植顾云浩。 “对于你,老夫自然是信得过。”孙惟德吃了口茶,颔首笑道。 “师祖,海帆跟我家远舟年纪差不多,不晓得可寻了业师?”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说了出来。 毕竟虽然他跟师祖相处多年,互相都知道人品心性,他自问也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但师祖毕竟年纪大了,他还是想接着收孙海帆为弟子这个由头,让师祖能够安心的颐养天年。 毕竟有了一份师徒之情在,与寻常的照顾更是要亲近几分。 这样的话,师祖也不会那么为小重孙而挂心。 只是孙家如此势大,他顾云浩眼下虽然升了正三品的官职,但在朝中的根基其实并不深。 眼下这般出言要收下孙海帆为弟子,其实在外人看来,还是有些不合适的。 很显然,孙惟德并非是‘外人’,当一听闻顾云浩这话,他亦是眼前一亮。 对啊! 既然想要让顾云浩照看海帆,那么又有什么比让两人成为师徒更为保险的呢? 所谓天地君亲师,海帆这样小的年纪,而顾云浩又是个重情义之人,这样数十年的相处下去,更是会有一份亲近之意在,那样的话,根本不必他多言,顾云浩就自会照看着海帆。 “哪里有什么业师,他亦是选了《春秋》为本经,只是晓得了你跟程云都治《春秋》,他早就巴望着你能指点他,如今你回来了,正好便替老夫教教他也好。” 孙惟德笑着说道。 “是,弟子晓得了。” 顾云浩应了一声,算是基本上将孙海帆的事情定了下来。 第198章 第198章:令人眼红(一更) 顾云浩回京之事还是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要知道在八年前, 季铭倒台之前, 为了攀扯上孙惟德, 曾放出风声,言及顾云浩乃是新政细则的拟定者一事。 就在那个时候, 顾云浩的名字传遍了整个勋贵守旧派的圈子。 眼看着元化帝已经逐步掌控了朝局, 又突然传召顾云浩回京, 且好死不死的还是去担任户部左侍郎。 这分明是又要开始新政啊! 不少人都由此推断出来元化帝的心思,瞬间朝中众人都是议论纷纷。 有那些眼红羡慕顾云浩好运气,不仅能得到右相孙惟德赏识, 又能被元化帝重要的。 有察觉到顾云浩今后前景不错, 开始想要提前投入账下效力的。 更有那些不满新政, 开始惴惴不安的。 …… 但无论什么态度,顾云浩回京之后, 瞬间成为了京中的风云人物。 要知道他现在也才三十出头,却已经担任了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又乃是孙惟德一党的重要人物,眼下元化帝似乎更有意让其准备新政之事,若无意外,今后势必平步青云, 入阁拜相亦是不在话下。 对于顾云浩而言,他却是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关注这些的。 自从猜到元化帝身体不大好之后,他更是全身心的投入了户部, 竭力准备新政事宜。 即便是杜允文等一伙守旧派屡屡发难, 他却也是充耳不闻, 全然不在乎的样子。 毕竟眼下元化帝已经将军队那边尽数掌控在手里,此外民意为邸报所控制,而余鑫又是邸报的负责人。 就连最有威胁的平王跟蜀王,此刻也是被拘禁在皇陵去为先帝守陵。 眼下的勋贵守旧派们,已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只得虚张声势,他是懒得费功夫与其相争。 只是杜允文等人最近却是憋闷不已。 先是向顾云浩发难,不想元化帝处处回护此人,所有他们相尽理由弹劾的奏折送上去之后,全似如同石投大海一般,元化帝却是直接搁置一旁,全部留中不发。 而顾云浩本人,也如同一个弥勒佛一般,端立朝堂,丝毫不见动怒,只听着他们弹劾就是。 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实在是让他暗恨不已。 这两日更好,不仅是顾云浩充耳不闻,元化帝装聋作哑,就是连孙惟德那个老祸害都出来搅局。 竟然来个以牙还牙,不论是谁,只要弹劾顾云浩,隔日都必遭都察院弹劾。 虽然这里面的事情有真有假,但实在是恶心人啊。 七月中旬,朝中不少官员都收到了一个帖子,邀其于月底至顾家观礼。 看着这个帖子,官员们,特别是右相一派的官员们都是纷纷揣度其背后的用意。 无他,只是因着这个帖子邀他们所观的礼,却正是右相孙惟德重孙孙海帆拜顾云浩为业师的拜师礼。 论理来说,虽然这个时代看重师徒之情,其中最为重要的乃是业师,读书人拜下一位业师,都是要颇为隆重的举行一个拜师礼。 只是却还是远远达不到要这样大邀群臣观礼的程度。 当然,这次拜师礼的两个主角,顾云浩跟孙海帆,那都是身份极为特殊的。 一个是右相一派当前最为出众的弟子,亦是孙惟德最为看重之人。 一个乃是孙惟德唯一的重孙,孙家未来的掌舵人。 这样的组合,即便是并不那么重要的拜师礼,也是让京中的官员们重视起来。 思维迟缓一些的官员则是把其当成一个讨好右相跟顾云浩机会,开始思量着当日能怎样引得顾云浩跟孙惟德二人关注。 至于那些心思活络的,则更是看出来这场拜师礼的背后之意。 这分明就是将顾家跟孙家紧紧的牵连在一起的一种手段罢了。 右相孙惟德一向看重顾云浩,眼下孙家后继无人,孙惟德便直接大力扶植顾云浩,而这场拜师礼之后,孙海帆又将成为顾云浩的弟子,待顾云浩走上高位之后,将又会返回来回护孙海帆。 右相是借着这一场拜师礼,在暗示整个华朝官场,他已经选定了顾云浩接手右相一党,成为他孙惟德的接班人。 只怕在此拜师礼之后,孙惟德便要开始着手将手中的权柄慢慢地转递给顾云浩了。 一想到这里,官员们更是眼红不已。 眼看着顾云浩方才三十出头,就已经身居正三品侍郎之位,看着今次回京的架势,显然还是很得元化帝看重,称得上是简在帝心之人。 现在更好了,权倾朝野的右相孙惟德,更是直接要让其接班。 只是眼红虽是眼红,但都不是傻子,当下朝中官员们眼见顾云浩前途似锦,都是急急想法子能投身在顾云浩门下效力。 虽然此事在京中的官场之中引得议论纷纷,但顾云浩眼下却是丝毫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 最近这段时间,他确实忙极了。 虽然八年前,季铭主持新政之时,户部将全国田册清理了一番。 但身处侍郎之位后,顾云浩方才发现,当初钱卓然主持的清理之事,其实并不彻底,各地仍是还有瞒报田地的情况。 加上后面勋贵守旧派们反扑,新税制仅仅是才开始实行就被急急废除,眼下已经过去了八年,勋贵世家们在这八年里怎么可能闲着,又是开始重新想着办法的瞒报田产,逃避税赋。 只是虽然前次的清理并不再能作为今次新税制的依据,但也比没有强,顾云浩令各司翻找当初的清理登记册子,再加上各地上报的收税田册,以及立朝之初的存案,一起核对全国田产。 在这样的忙碌之中,事情也是进展的颇为顺利。 九月底,全国田产的第一次核算已经基本完成。 余下的便是下派官员奔赴各地进行实际的抽查了。 这是比较重要的一个环节。 为了避免出现纰漏,顾云浩特意请奏元化帝后,分别从各处抽调官员近百余人,分为三十个核对检查组,下派至各省抽查田产核算情况。 此外,又从都察院又抽调官员三十人,分别随同各组奔赴华朝诸省,专司监察事宜。 十月底,全国的田地清理的抽查工作基本完成,其中发现的问题还是不少。 顾云浩令各省分列详情之后,又从中择取几起较为严重的瞒报贪污之事,于大朝会之日向元化帝禀奏,一并弹劾涉案官员。 顾云浩心知,即便是现在元化帝大权在握,新政十拿九稳,但必然还是会有不少阻力。 眼下勋贵守旧派们虽然手中再无什么实权,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不定便会想着法子的生事。 现在新政还未正式开始,仅仅是一个准备阶段,那些勋贵守旧派们虽然不会轻举妄动,但却是会一步一步试探顾云浩在新政之事上的底线。 现在刚刚清理了全国田地,发现了不少问题,若是他畏手畏脚,含糊了事,今后那些人就会变本加厉,最后必然损及新政的效果。 顾云浩早早就想清楚了这些,亦是决定要借着此次田地清理,好生处理一批大胆生事之人。 如今时间紧急,必定得要手段强硬,以雷霆之势敲定新政之事才可。 为此,他自然要行事果决狠辣一些,更是毫不介意手上沾一些血腥,做些杀鸡儆猴之事。 元化帝跟顾云浩在新政一事上早有默契,见着顾云浩上本弹劾,当下大发雷霆,直接下令,涉案几名官员一律诛灭三族。 此事一出,满朝官员皆是心下明了了两件事。 其一,他们的皇上元化帝,是打定了心思要重新推行新政,且此次再无什么可以阻碍此事了。 其二,户部左侍郎顾云浩,这个实打实的新政派已经简在帝心,成为元化帝新政一策上的刀锋,加上此人行事果断狠辣,是个很不好惹的人物。 一时间,顾云浩狠辣的名声在官场中慢慢传扬开来。 无论如何,见着效果达到了预期的设想,顾云浩却是心满意足的很,即便是现在已经凶名在外,也是挡不住他脸上的笑意。 就这样紧赶慢赶,在顾云浩的统御下,户部各司总算是提前完成了任务。 十一月底,顾云浩上折,向元化帝细述了全国田产的总体情况,并借此估算出来年在农事上的税入。 这样的行事效率,自然是很让元化帝满意的。 看着顾云浩估算的税入数字,元化帝更是满意非常。 十二月二十日,乃是元化十二年最后一次大朝会,基本上这一天过了之后,各衙门就将要封印,准备过年了。 因着到了年底,各部的政务也都忙得差不多了,一时间也并无什么要事需在朝会上禀奏,故而,官员们都是只等着元化帝下令散朝,便准备回到衙门里整理一下手头的杂务,就混两天日子等过年。 然而,就在这时,元化帝却是出言道:“今日朝会,朕有一事,知会众位爱卿。” 这话说的很值得人琢磨。 一般来说,在朝会之时,涉及政务之事,帝王一般都是会说与大臣们‘商议’,虽然这个‘商议’并不会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基本上都是皇帝说什么是什么。 但这样的说法,却是更为体现君主心胸宽广,在政事上博采众议。 眼下元化帝却是用了‘知会’二字,分明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让官员们知趣一点,不要在此事上多嘴多舌。 有此可见,此事不仅是元化帝圣心已定,更是一件极有可能引得朝臣议论反驳之事。 就在官员们思绪纷飞的时候,却见许斌恭敬地捧出了一道明黄的玉轴圣旨。 见状,官员们不由暗暗吐血。 感情不是‘知会’他们,却是连圣旨都已经下了。 只是心中虽然无语,但这太和殿内,都是在朝为官多年之人,心理素质也还不错。故此,一见着圣旨,便连忙纷纷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大殿内一片肃静,仅有许斌稍微带着一丝尖锐的声音响起。 顾云浩亦是跪在地上,细细听着这道圣旨的每一个字。 因着与元化帝私下说起过此事,故而他知晓,这一道圣旨,正是元化帝下令新政,推行新税制的旨意。 自今日之后,新政将重新开始推展。 来年,新税制将在华朝全面实行,此后,华朝亦是将走上富国之路,而百姓,也将免受底层差役们的盘剥。 只是听到后面,就算是早就知晓此事的顾云浩,面上也尽是惊诧之意。 “……钦此!” 待许斌宣旨完,顾云浩仍是只觉心神恍惚。 难道是他听错了么…… “尚书大人,已经宣旨结束了,您该谢恩吧?” 这时,随着身后一户部官员的低声提醒,顾云浩方才极快地回过了身来,忙俯身一拜:“微臣顾云浩,叩谢吾皇隆恩。” “爱卿免礼。” 元化帝笑着点了点头,让顾云浩起身之后,直接说了一句‘散朝’,便直接立起身来,在群臣的叩拜之中,一拂衣袖,负手离开了太和殿。 见着元化帝走远,殿内的官员们纷纷起身。 “顾尚书,恭喜了。” “顾阁老真的是年轻有为啊。” “顾大人,真是少年英才。” …… 几乎在一瞬间,顾云浩身边便聚集了不少道贺的官员们。 不错,他——顾云浩,就在刚刚,升官了。 正二品户部尚书,并随之入阁,成为华朝历史上最为年轻的阁臣。 此外,元化帝更是将新政之事交由他总裁。 就在这一次的朝会,他不仅能看着元化帝下令重新实行新政,更是被擢升为户部尚书,并兼任新政总裁,全权负责主持新政事宜。 顾云浩虽然也是没有想到元化帝会突然作出这样的决定,但好在这么多年的为官生涯,心理素质也强了不少,当下见着上前道贺的官员们,也是颇为稳得住,开始含笑回应。 “顾大人好运道,这才多大年纪,便已经主政一部,入阁辅政了。” 这时,只闻一个似怒似嫉的声音响起。 顾云浩侧目一看,却是正好对上了梁杰林铁青的面庞。 这个梁杰林乃是副相陶明哲一党,于八年前从洛省提学提任为工部侍郎。 因着工部尚书段学,乃是曾经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是孙惟德右相一党的重要人物,故而在段学主政之下的工部,梁杰林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发展的空间,这些年来,不仅没有更进一步,提级为从二品,更是在工部内,也没有多大的存在感。 对于梁杰林,顾云浩当然是不在意的,全然只当没有听到他说的酸话。 冷哼一声,懒得去理梁杰林,顾云浩目光一转,却恰好看见杜允文投来的那一束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阴狠目光。 顾云浩挑了挑眉,竟是直视过去,对杜允文颔首一笑。 第199章 第199章:皇太子(二更) 不论元化帝是出于什么考虑, 顾云浩出任户部尚书之事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因着年关前的这一道任职圣旨, 顾云浩瞬间成为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过年的时候, 更是有不少官员登门拜年。 这样的情况,对于原本想要安安静静过个年的顾家人来说, 从心底来说, 实际并不是很待见。 只是在朝为官, 本就有许多身不由己。 顾云浩如今身居高位,本就少不了有人奉承,加上又要主持新政, 自然还是得要跟着这些官员们客套客套。 在官员们接二连三的拜访之中, 顾云浩跟家人囫囵的过了个年, 便又投入到了政务之中。 新年伊始,顾云浩便下令户部颁发政令, 全国开始实行新税制收税。 就在户部公文发出的同时,邸报署亦是同时发声,除了接连三日全版刊载新政之事外,更是添设一版,专门宣传新政事宜。 此外,就连顾云浩出任户部尚书、总裁新政之事, 余鑫也是责令邸报署官员们撰写了两篇文章刊载出来。 顾云浩看着邸报,一向面皮厚的他,却是也有些忍不住有些脸上发烫。 这个余鑫, 还真是舍得吹捧他。 他顾云浩本就是个寻常之人, 只不过此生运气不错, 能拜入江程云跟孙惟德门下,方才有这样的机会完成新政之事,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罢了。 但是在余鑫等一众邸报署官员的笔下,他赫然已经成为华朝政治明星,国民偶像。 其中一文追本溯源,从玩泥巴的时候开篇说起,不仅讲他自幼聪颖,少年如今,一举高中,大魁天下,成为这几百年来第一个三元及第,更是将他殿试时候的事情拿出来说,言他殿试一文惊天下,建言新政之事,实为惊才绝世之人。 另一篇则是由今及往,从他三十出头便主政一部,入阁辅政铺开,言他于翰林院修书,拟定新政细则,入户部破闽省徐景巨贪之案,居齐地治安庆之事,而后入京重新总裁新政。最后得出结论,他——顾云浩,乃是胸怀天下的贤臣能臣。 看完邸报,顾云浩只觉自己都没脸见人了。 虽然文章中说的许多都乃是实情,但经由邸报署这么一吹,顾云浩却还是很不好意思。 不论如何,在邸报署的配合下,新政一事,以着铺天盖地之势在华朝迅速的宣传开来。 一时间,百姓们纷纷叫好,额手称赞。 三月,户部收齐了各省交上来的税入,统计了之后,顾云浩上折禀奏了元化帝。 不得不说,新税制的效果实在是立竿见影。 经过户部的统计,这一年的税入,要比往年足足多了两倍。 顾云浩粗略地估算了下,若是以着这个税入持续下去,不出五年,便可实现国库充盈。 对于这个结果,元化帝自然是满意非常,当下在朝会上嘉奖了户部众人。 新税制推行的不错,顾云浩欣喜非常,但念着元化帝的身体,他也不再耽搁,却是复又开始思量官学改制跟商贸之事。 这日散朝之后,因着内阁那边不是他当值,顾云浩便去内阁点了个卯,便就准备回户部。 刚走到门口,正准备乘轿离开,却是见着一人飞奔而来。 顾云浩眼神本就比寻常人强些,当下便是见着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阁官赵启。 不错,自顾云浩入阁之后,便直接向吏部为赵启讨了一个官身,虽然只是正九品,但也是总算让赵启入仕了。 因着内阁那边需要一个心腹之人,顾云浩直接令赵启先留在内阁,成为了他的阁官。 “尚书大人,陛下派人传召您即刻入宫。” 及至跟前,赵启也不多言其他,直接说明了来意,而后就是大口大口地喘气。 闻言,顾云浩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且回去吧,内阁那边有什么事,便到户部来寻。” “是。”连忙应道。 吩咐完赵启,顾云浩转身上轿,一行人往大明宫方向而去。 在护卫兵勇的护送下,顾云浩身坐八台大轿,一路鸣锣开道,急急赶到了大明宫。 朱雀门外,守门的侍卫一见着这顶轿子的规制,便猜到轿中人乃是他们华朝新进的年轻尚书——顾阁老。 见着那轿子渐渐进了,守门的侍卫皆是一改先前的疲态,一个个立直了身子,面色威武地立在那里。 及至宫门前,轿子停下,一旁的随从打起轿帘,顾云浩自轿内出来。 “见过顾阁老!” 此时当班的侍卫一共二十四人,皆是齐齐拱手一礼,陪笑问好道。 自当上尚书以来,这样的情状顾云浩已经是司空见惯,便只微笑着向众人颔了颔首,抬步入了宫门,径直往紫极殿方向而去。 及至紫极殿,却见往常三步一人侍立在外的紫极殿,今天却是格外安静,整个大殿外面,出了寥寥几个当班的侍卫之外,却是再也没有旁人。 眯了眯眼,顾云浩不露声色地继续前行,刚至殿门之前,就见内宦许斌一脸急切地迎了过来。 “哎哟,我的阁老大人哟,您可算是来了,陛下已经等了许久了。” 见着顾云浩,许斌似如见着救星一般,一拍大腿,一面陪笑说道,一面往里面迎。 “费心了。” 眼下顾云浩已经身居高位,即便是为了在朝中树立自己的权威地位,也不会像之前那般称呼许斌为‘内相’,遂只颇有逼格地含笑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就抬步往殿内走。 见惯了朝中大佬们的行事之风,许斌心里清楚,今时不同往日,以顾云浩身为内阁辅臣、户部尚书的身份,如此已经算是对他颇为尊重客气了,当下也是急急跟着顾云浩身后,预备入殿内伺候。 及至暖阁之外,只见门是关着的,顾云浩只得止住了脚步,在外禀奏道:“臣顾云浩,圣旨前来拜见陛下。” “进来。” 屋内,传来元化帝沉闷地声音。 这时许斌亦是赶了过来,急急上前为顾云浩推开暖阁的大门,待顾云浩入内之后,却是又极有眼色地将门合上,退到了殿门口守着。 入内之后,顾云浩却见元化帝一改临朝之时的样子,竟是面色惨白、形容憔悴地靠躺在软塌之上。 见着这样的元化帝,顾云浩心中大骇。 虽然他之前也是已经猜到了元化帝的身体可能出了问题,但却没想到会如今天这般严重。 压下满腹的心事,顾云浩上前行礼道:“臣顾云浩,拜见陛下。” “景源,你来了。” 此时,元化帝摆了摆手,唤他起身,复又指着一旁的圆凳:“你且坐着,朕今日召你前来,乃是有事交托与你。” “谢陛下赐座。” 顾云浩谢过之后,规矩合礼地坐在圆凳之上,神色肃然地道:“陛下有何吩咐,臣定当全力而为。” 似乎料想到顾云浩会这样说,元化帝苍白的脸上也带过了一抹笑意,方才缓缓开口:“此事虽是国事,亦是朕的家事,朕思前想后了许久,仅是只放心你一人。” 话及至此,却是复又听闻屋外似有动静。 没隔片刻,便听闻屋外一个颇为稚气的声音响起:“儿臣求见父皇。” 听了这个声音,顾云浩目色一紧。 回京这近一年来,他自然是晓得了殿外之人,正是元化帝的嫡子,他们华朝的皇太子——萧云珏。 元化皇帝并非是一个沉迷女色的帝王,即位这十多年来,后宫还是比较清静的,至于皇子,却只中宫皇后诞下了两个嫡子。 这个萧云珏生于元化六年,本是元化帝的第二子,今年不过才满七岁,于元化十年被立为皇太子。 原本这太子之位是轮不到这个萧云珏的,只是在元化八年,元化帝的大儿子因病去世之后,萧云珏一下子成为了元化帝的独子,便顺理成章的被立为太子。 “珏儿,快进来。” 对于这个独子,元化帝自然是极为疼爱,听闻萧云珏的声音响起,萧穆言便是面色一柔,直接出言唤了他进来。 因着身为幼子,出生之后,上面还有一个颇为优秀的皇兄,萧云珏从小就没有受到多少约束。 再加上前几天元化帝一心扑在政务上,成天都在琢磨着怎么收拢皇权,很少有时间管教,故而养成了这萧云珏霸王般的性子。 进内之后,萧云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之后,便立马原形毕露,直接迈着小短腿往元化帝的软塌上扑:“父皇,您今日找儿臣前来所为何事啊?” 见着儿子这般的脱跳样子,元化帝温和的笑意深处,也带着一丝伤神。 如此样子,哪里有身为帝王的城府心机,也不知今后能不能坐稳皇位。 心中忧虑,元化帝也随之沉下了面庞,当即道:“如此样子,哪里还像个一国太子,你的老师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却是全忘了么!” 萧云珏虽然性子活泼,但也是个极为聪明会看脸色的,当下便止住了脚步,规规矩矩地转身,向顾云浩点点头:“顾尚书。” 在萧云珏入内的那一刻,顾云浩便极为知礼地站起身来,眼下见着这个小太子对他点头示意,亦是拱手一礼,含笑道:“见过太子殿下。” “景源,你坐下。” 这时,元化帝却又是示意顾云浩坐下,而后转头看着儿子萧云珏:“朕今日又为你寻了一个老师,你今后可是要好生尊敬他,跟着他学习为政之道,万不可再像之前那般。” 听闻这话,顾云浩心里一惊。 难道元化帝竟然是想要他做太子的老师? 第200章 第200章:托孤(三更) “父皇, 你说的老师是顾尚书么?” 萧云珏也是个反应极快的, 当下便直接说道:“可是顾阁老他身为一部尚书,现在又在负责新政之事, 哪里有空时时入宫陪着儿臣啊?” 这绝对是一句大实话。 顾云浩眼下刚刚才忙完了新税制的推行之事, 正是在准备接下来的商贸改革,要是还得入宫来为小太子讲学,他实在是有些分身乏术。 然后, 萧云珏的实话才一出口,便被元化帝狠狠地呵斥道:“胡说!谁说老师就要时时入宫来陪着你的, 那么多翰林学士轮流给你讲书, 你还不知足!” “朕今日与你说起的老师, 并非等同于那些给你讲书的翰林和先生们,乃是你此生唯一正式的老师,你今后亦是要尊敬爱重才是。” 元化帝伸出手摸了摸萧云珏的脑袋,叮嘱了一番,复又看向顾云浩道:“景源,你瞧着我这儿子如何?” 闻言, 顾云浩心中也是惊诧不已。 原来元化帝是真的想要让这个小太子正式拜他为师。 而且, 顾云浩还是注意到了元化帝的自称,已经从‘朕’变成了‘我’。 这里面的信息太大了,顾云浩一时间也是觉得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太子聪慧,自然人中之龙。” 思忖了片刻, 顾云浩颇为谨慎地回道。 这时, 却见元化帝叹息一声, 一脸诚挚地看向顾云浩,道:“景源,今日,朕便以一位父亲的身份,将这孩子托付与你,你意下如何?” 听闻这话,顾云浩心中更是一紧。 怎么听着元化帝这个口气,却有点像是托孤的样子。 只是乍然见着高高在上的帝王这样说话,顾云浩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而且虽然元化帝是在征询他的意见,但他身为臣子,既然君主都已经开口了,他又哪里敢说‘不’呢。 只是顾云浩自知在朝中式微,若是成为托孤大臣,替元化帝照看熊孩子虽然不算什么大事,但他却是没有信心,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杜允文、陶明哲以及那些勋贵们。 假如一个不留神,他行差踏错了,断送了华朝的江山,他又如何能心安。 想到这些,又不敢说不愿,顾云浩只得含糊道:“陛下抬爱,微臣惶恐。” 似乎料到了顾云浩会这般说,元化帝眼中划过一丝异色,随即又道:“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最清楚的,除了珏儿之外,朕亦是担心,若有个万一,只怕新政之事又会再生变故,此事只有交托与你,朕才能放心。” 听闻这话,顾云浩也是不由目色一闪。 这话绝对是实话,亦是他心中最为担忧的。 新政本就不是可以一蹴而就之事。 眼下元化帝支持新政,又手握大权,他才能在户部那样放开了手脚行事。 但明显如今元化帝的身子看着好似有些不行了,若是有个万一,萧云珏年幼即位,必然是会出现辅臣当政的局面。 那样的话,新政之事还真是说不好。 假如主政的辅臣并不看好新政,那么即便是他顾云浩再有办法,也是无法继续将新政推行下去。 思前想后一番,顾云浩面色一凛,立起身来,恭敬地向着元化帝拱手一礼:“身为人臣,自当听从君命,微臣深受吾皇知遇大恩,更是不敢有丝毫违背陛下圣谕之心。” 见着顾云浩这般说,元化帝胸有成竹地一笑,道:“有景源此话,朕便放心了。” “珏儿,过去,向你的老师行拜师大礼。” 虽然是答应了元化帝的托付,但顾云浩还是没有想到萧穆言会真的令小太子正式拜他为师。 “陛下,微臣愧不敢当。”顾云浩连忙急急分说道。 要知道正式的拜师礼,是要学生向老师行六拜三叩之礼的。 萧云珏身为皇太子,亦是今后华朝的帝王,即便眼下还是个熊孩子,他又哪里感受这小太子的大礼。 “礼不可废,此是你应当的,景源,你且坐下。” 元化帝摆了摆手,直接令顾云浩坐下,而后又看向萧云珏:“还不快去。” 萧云珏此刻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也一改之前的脱跳的样子,神色严肃地走到顾云浩跟前,叩拜行礼道:“学生萧云珏,给恩师见礼。” 见着这个情状,顾云浩也不再扭捏多言,端坐着受了萧云珏的礼,便立即站起身子,双手扶起萧云珏,道:“臣斗胆受殿下如此重礼,定当竭尽所能,襄助殿下。” 萧云珏不过才七岁,即便是身在皇家比寻常孩童懂事早些,但总归还是尚在懵懂之间,见着顾云浩神情如此郑重,当下也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多谢顾先生。” 顾云浩这话显然并非仅仅是对着萧云珏,更是说给元化帝萧穆言听的。 既然作了决定,他便会全力以赴。 “珏儿,你先自去吧,父皇还有政务要跟你顾先生商议。” 果然,见着顾云浩表态,元化帝得到了想听的话,便让萧云珏出去。 萧云珏虽然平时顽皮爱玩,但在关键时候也还是很会看脸色,当下便点了点头,向元化帝叩首道:“儿臣告退。” 起身之后,只见他又对着顾云浩拱了拱手,道:“先生,弟子先出去了。” “微臣不敢。”顾云浩忙亦是跟着拱手道。 见状,萧云珏也不再多留,就迈着小短腿出了屋子。 这里元化帝见着爱子离去,面上仍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久久不散。 “景源,眼下也不瞒你了,朕的身子多半是好不了了,或许只得再许你半年的时间,你可有把握尽掌朝局?” 突然,元化帝神色一变,一脸正色地道。 “陛下必定能大安,怎能轻易说这晦气之言。”顾云浩面色大骇,脱口而出。 他虽然猜到了元化帝的身体出了问题,但却也没想到会这样严重,甚至只剩下半年的时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朕即位后不久,便发现身体有恙,直到第四年,更是觉得严重了不少,这几年也越发觉得不好,特别是去年,更是自知时日不多,方才那样急急召你回京。” 元化帝叹息一声,却是将自己的身体情况全盘托出,道:“虽然经过这些年的筹谋,朝中局势已经安稳了下来,但太子年幼,朕是真怕到了那一天,他不能扛起这片江山。” 这些话说的是掏心掏肺,顾云浩万似乎也是没想到,君临天下的元化帝,会这样与他这样道尽心中所想。 “陛下……” 顾云浩眼圈一红,声音中也带着几分沉痛之感。 “景源,朕知你乃是一重情义之人,今日,便将太子跟这华朝的江山交托与你,望卿费心照料些吧。” 说到这里,元化帝的神色一默,竟是有说不出的伤感和孤寂之意。 “陛下放心,有臣一日,定会护着太子与我朝江山一日。”顾云浩眼中亦是带着深沉的痛意,神情坚定地应道。 “如此,朕便放心了。” 见着顾云浩应下,元化帝松了口气,又道:“只是眼下朝中局势不稳,你且要抓紧时间才可。” 说到正事,顾云浩思量一番,还是说道:“臣斗胆向陛下言及一事。他日,左相与副相二人可会对此事存有微辞?” 元化帝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他既然答应了辅助太子,继续推行新政,稳定江山朝局,那么自然就要开始作长远的打算。 杜允文跟陶明哲乃是两朝元老,在朝中颇有权势,若是元化帝一去,那更是三朝老臣,加上在内阁里,两人不论是资历还是职级,都远非他这个刚入阁的新人可比。 加上虽然现在勋贵们没有了实权,不能再影响到军队那方面,但也还是与杜允文等人眉来眼去。 若是到时候杜允文陶明哲再勾连勋贵,那么他便会面临不小的压力。 因此,顾云浩索性直接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暗示元化帝尽快动手,除去两人,从而杜绝后患。 元化帝是个聪明人,当下对顾云浩的意思也是心领神会,直接点了点头:“你所言不错,此事朕自有主意。” 说到这里,元化帝却是又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朕听闻,说是右相似有告老之心?可是属实?” 闻言,顾云浩心里大骇。 元化帝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还是将师祖也看作了太子今后即位掌权的阻碍。 这一瞬,顾云浩不由觉得心中带过一丝凉意。 原来即便是那样行事低调,又敬重皇室的师祖,也是被元化帝所疑虑。 只是虽然心中有些寒凉,但顾云浩还是面色不显地回道:“右相刚好乃是微臣师祖,前些日子,他亦是告知微臣,说是上了年岁,精神大不如前,确实似有告老之心。” 第201章 第201章:丞相之位(一更) 顾云浩知道元化帝心底仍是在忌惮师祖。 孙惟德不仅是当朝右相, 更是两朝元老, 而今虽然年老,但在朝中的影响力实在是不容小觑。 可以说, 现在内阁的三位宰相处境都不是很妙。 杜允文跟陶明哲那自然是不必说的。当年元化帝令季铭主持新政, 一心只为能通过新政强国富民,但后面因着杜允文跟陶明哲联合勋贵守旧派向元化帝施压,最后令元化帝不得不取消新政, 甚至处置了季氏三族。 身为一个帝王,又如何能容得下这样曾经逼迫于他的臣子? 而孙惟德虽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但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要知道孙惟德在提任右相之前, 那可是吏部尚书。 吏部自来都是最受官员们欢迎和奉承的。 孙惟德主政吏部十多年, 不仅是提拔了不少门生故吏,更是广结人脉,朝中一半以上的官员,都颇为敬重这位右相大人。 虽然孙惟德并未掺合进八年前的那场政治风波,但也正是因着如此,元化帝更是难以估量其在朝中的权势。 而且, 孙惟德又一向善谋人心, 行事密不可破。 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让元化帝不忌惮呢。 要知道,即便是皇太子萧云珏再聪慧,但总归还只是个几岁的孩子。 元化帝必然不会为自己的儿子留下这么一个心腹大患在朝中。 顾云浩心思一转, 便猜到了元化帝的心思, 遂当下便直接将师祖私下与他说的话, 禀奏了元化帝,言及孙惟德却有告老之心,借以打消元化帝对师祖的忌惮。 毕竟如今萧穆言大权在握,若是他眼看着时日无多,为了替太子清路,直接一举处置了内阁的三位宰相,将师祖与杜允文、陶明哲两人一起发落了,也是很有可能的。 与其让元化帝忌惮,欲除之而后快,不如先行表露告老之心,而后渐渐淡出朝堂,不仅能在在这个时候保全自身,更能为自己留下一个不贪恋权势的好名声。 思量到这一层,顾云浩更是暗暗佩服孙惟德。 师祖果然不愧是稳坐相位多年。 约摸也是自之前与他一起料想到元化帝身子不好,孙惟德就开始在琢磨此事了吧。 否则,也不会那么突然让他帮着照看孙海帆,甚至还那样隆重的举办了一场拜师礼。 原来,师祖不仅是想要将孙海帆交托给他,更是想借着此事,向元化帝暗示他已有了告老之心。 “既是如此,景源,朕便许你以丞相之位。” 想了想,元化帝却是直言道:“待而今三相离任之后,不论乃是朕还在位,抑或是珏儿登基,都自此废除内阁三相之制,仅设一丞相统御全朝,你顾景源,今后我华朝第一个丞相!” 顾云浩万没想到元化帝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只觉心里瞬间噗通直跳。 “微臣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相当,必当感恩戴德,世代相报。”顾云浩面色似喜似惊,当下便拜下叩首谢恩。 “你且去吧。” 元化帝摆了摆手。 “臣告退。”应了一声,顾云浩恭敬地退了出去。 这里,看着顾云浩出屋离开了紫极殿,元化帝神色一下疲倦了下来,却复又往那软塌上一靠,面色更是难看了许多。 “陛下。此人可靠么?” 这时,却只闻一个柔和的女子声音响起,自暖阁后的隔间里,皇后卫氏身着一袭明黄宫装走了出来。 卫皇后一面端着茶碗服侍元化帝吃茶,一面带着几分忧色地道:“陛下果真是预备废三相,而只任用那顾景源一人为相?如此的话,此人岂非会权柄过重,若是生了悖逆之心,只怕……” “杜允文跟那陶明哲都是极有野心之人,两人如今又勾连在一起,未免今后多事,即便那顾景源不提,朕也是定要除去这两人的。” 元化帝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加上孙惟德年岁已大,现在亦有告老之心,顾景源已逐渐为孙惟德一党官员的主心骨,到时候杜允文跟陶明哲一倒,孙惟德再告老,朝中本就将会是那顾景源一手遮天,朕眼下许之以丞相之位,实际不过是给个名声罢了。” “此人这般权重,陛下何不杀之,以免留下后患。”卫皇后还是有些不解地道。 “不可。” 元化帝无奈一笑:“眼下蛮族狼视我朝江山,然如今国力空虚,军力薄弱,若为长远计,新政是必行之事,那顾景源一心扑在新政之上,新政之事,非此人不可。” “再则,此前朕亦是派了暗卫对此人过往之事细查一番,思量了许久,方才确定此人是个颇重情义之人,朕才放心将珏儿交托与他。” 说到这里,元化帝顿了顿,双眼微微一眯,道:“也是由着这个缘故,朕方才许他丞相之位,此乃攻心之策,珏儿年岁太小,即便手握大权,反而容易被人谋算,倒不如直接暂让顾景源掌权,反而更显得胸怀,得其感念之心。” “我晓得皇后是心疼珏儿,只是你想,那孙惟德是多狡猾之人,如今都是不惜将手中权势人脉尽数交与顾景源,从而让其看顾孙家,可见此人在孙惟德心中,绝对是个可信之人。” 听闻了元化帝这样说,卫皇后还是有些犹疑:“臣妾怎会不信陛下决断,只是此事毕竟不仅事关珏儿安危,更是关乎华朝江山……” “无碍,即便是那顾景源手掌六部,但薛海手中仍掌控着四十万大军,又率禁军拱卫京师,他顾景源即便是有什么异心,也是不会轻举妄动。” 元化帝直接打断了卫皇后的话,说出了自己的安排:“兵部那边虽然比之前有用了些,但终归没有统军之权,就是在顾景源掌控之下,也不会翻出什么大浪来。” 听了这话,卫皇后总算是放下心来。 那薛海乃是元化帝在龙潜时候就跟随在身边之人,一直忠心耿耿,自然是比顾云浩更得卫皇后信任。 “难怪陛下前些日子,急急为珏儿定了亲,原来是由着这个缘故。” 直到这个时候,卫皇后也是忍不住感叹一句,说道:“果真还是陛下想的长远,有了这一纸婚约在,那薛海又怎会不对咱们珏儿尽心呢。” 不错,就在去年,元化帝亲自为六岁的太子萧云珏定下了一门亲事。 对象正是薛家薛海的小女儿。 “所谓人心难测,自然得要未雨绸缪。” 元化帝似乎累极了,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便缓缓地合上双目养神。 …… 顾云浩满腹心事地步出紫极殿。 走在大明宫的砖地之上,他的脑海中一直回想着方才的事情。 面色再也不复刚刚在殿内之时那般感念满怀的样子。 此刻的他冷静极了。 顾云浩晓得,元化帝是真的准备以他为托孤之臣。 只是他却并不相信萧穆言这样一个极有手段的帝王,会真的那么信任他,甚至为了他废除三相之制,放心由他一人总揽朝野之事。 不过元化帝实在是抓住了一个极为要紧之事。 那便新政。 不错,即便晓得元化帝此次刻意如此行事,借此以攻心,但顾云浩却是并不在意那些。 毕竟他实在是没什么旁的想法,自然就不惧元化帝留有什么后手。 再则来说,新政之事确实是再也经不住折腾,他遵从元化帝的意思,接掌朝政的话,新政便能继续推展下去,且说不得他还有机会做到更好。 而且,既然元化帝已经属意与他,若他冒然违背圣意,说不得就此激怒了帝王,被拉出去一刀咔擦咯也有可能。 顾云浩自问虽然野心不算很大,但也绝非一个甘于平庸之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么…… 这个诱惑实在是大太了,他实在是不可能拒绝。 在紫极殿内,顾云浩经由了片刻的思忖,便作出一副感恩戴德的姿态领旨谢恩。 既然已经作出了决定,他便不会再去多想,直接开始思量今后之事。 那小太子萧云珏虽然性子脱跳,但看着是个知大局的,好似品性也还不错的样子,说不得十几年后,又会是另一番情状。 想到将亲自栽培一个帝王成长,顾云浩虽是觉得压力山大,亦是颇有一股豪情由心而生。 行至宫门口,跟着相送的小黄门恭敬一礼:“顾阁老慢走,奴婢且回去当差了。” “好。” 顾云浩微微颔首,抬步出宫。 护卫轿子都一直等候在此,见着顾云浩出来,忙来了精神,压轿的压轿,打帘的打帘。 “敢问尚书大人,现在是回户部,还是去内阁?” 领班的护卫躬着身子,上前陪笑着问道。 眉头一皱,顾云浩冷冷地说了‘右相府’三字,便俯身入轿。 “是。” 护卫躬身领命道。 随即,仪仗护卫先行,一路人气势非凡的往右相府而去。 第202章 第202章:权倾朝野(二更) 元化帝近来对朝政是越来越惫怠了。 不仅小朝会日日罢朝, 就是大朝会,也都是隔三差五的方才举行一次, 而且还大多都只是来露露面,就打着哈欠吩咐散朝。 对此, 朝臣们虽然议论纷纷,但也不敢表露出丝毫。 顾云浩心里记着元化帝上朝的次数和间隔,心里却是越来越忧心了。 很明显, 这近来的两个月,元化帝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少, 可见,这位看似正值盛年的帝王, 身体是越来越差了。 心中担心着元化帝一旦殡天后,朝中的变化,顾云浩越发是抓紧时间,不仅将户部牢牢地把控在手里, 更是竭力在内阁大佬们的博弈中站稳脚跟。 九月, 距离那一次元化帝托孤已经有四个多月,萧穆言基本上已经不上朝了。 在这个时候, 朝中已经开始出现一些流言,说是元化帝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然而,就在这个传言出来之后的第三天,元化帝下令重开大朝会。 这一日, 元化帝端坐于御座之上, 面色红润, 看着丝毫没有病重的样子,但脾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暴躁。 不仅惩处了一批传播流言的官员,更是狠狠地喝骂内阁无用,不能竭力为君主分忧,什么芝麻小事都将奏折呈进宫里。 这一通喝骂,让内阁的几位大佬们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知道,奏折由内阁票拟之后,呈进宫内,交由皇帝御览,这乃是华朝的旧制,阁臣们不过也是按着规矩行事罢了。 只是虽然有些冤,但元化帝这样盛怒之下的喝骂,众阁臣也不敢多言辩解,只垂头认错。 这时,却是又突然见礼部尚书袁振突然出列,呈上一折,跪下拜礼道:“臣袁振有事禀奏。” “讲。” 随着元化帝声音刚落,便见许斌走下殿去,接过了袁振呈上的奏折。 这里,袁振却是继续说道:“臣弹劾左相结党营私,以权谋利,唆使其女婿——原礼部左侍郎徐景,操控闽地数省粮价,收刮百姓,借闽地数百万粮食走私,以资敌国蛮族,谋取巨额利益。甚至私自运往平王藩地,供平王征兵养兵之用,实在是居心叵测。”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这时却见袁振又是继续说道:“臣亦是弹劾副相陶明哲以权谋私,党同伐异,唆使刑部尚书杨海生构陷忠良,屈打成招,与杜允文勾连,隐瞒徐景一案真相。” 听到这话,满朝官员都是愣住了。 这个袁尚书还真是艺高人大胆。 居然敢这样同时弹劾两位宰相,简直是不要命了嘛。 果然,就在袁振话音才落之时,就见杜允文跟陶明哲的心腹官员纷纷出列为两人说话。 “陛下,左相大人素来行事稳妥,断然做不出这等事来。” “陛下,副相大人定是受人诬陷,还望陛下明察。” “不错,袁尚书虽然亦是阁臣,却乃是礼部尚书,又为掌管三司,现今却出言弹劾,也不知所言是真是假。” “陛下,还望明察。” …… 一时间,朝中不少官员不仅出言为杜允文跟陶明哲两人说话,甚至还有人开始攻讦袁振。 毕竟袁振虽然为礼部尚书,能入内阁,但终归资历浅。 加上这一下就弹劾两位宰相,所有人都是不相信,此次袁振的弹劾能动摇杜允文跟陶明哲的地位。 “闭嘴!” 就在这个时候,元化帝一拍御案,怒喝一声,随即喝骂那些为杜允文二人说话的官员,道:“尔等枉为朝廷命官!难道只三司的官员才可上奏弹劾朝臣?难道尔等遇着不忠不义、危害社稷之辈,也是充耳不闻,只道这乃三司之事?” “若是如此短视之官员,朕不要也罢!” 说到这里,元化帝又指着袁振,喝骂着众人道:“袁爱卿虽为礼部官员,然却不畏权势,大胆直言,实乃我朝之幸,尔等不觉羞愧就罢了,竟还胡言乱语攻讦与他,到底是何居心!”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方才反应过来,忙齐齐请罪:“微臣不敢。” 看来今次袁振弹劾杜允文跟陶明哲,乃是元化帝授意,难怪这袁振会这样大胆,一下子就将左相跟副相都得罪了。 这分明是元化帝有意要除去杜允文两人啊。 思及至此,那些为杜允文二人求情的朝臣们都暗悔不已。 他们大多本就是杜允文或是陶明哲一党的官员,说不得之前早就在元化帝心中挂了号的,眼下很明显,元化帝要除去杜允文两人,他们不受牵连被一并处置了就算好的了,眼下还上赶着去碍元化帝的眼。 若是放在之前,这些官员们都不会这样担心。 毕竟以前元化帝势弱,他们左相跟副相一派颇为强势,一般而言,元化帝顾忌着杜允文,不会轻易处置杜允文手下的官员。 但现在不同了啊。 众人都在期盼,希望元化帝法不责众,不去计较方才之事。 但事与愿违,只见元化帝当下便道:“传朕令,即刻革去杜允文左相之职,由都察院收押详查,另收押杜氏族人,三族之内全数羁押,若经查实,全数问斩。” “革去陶明哲副相之职,亦由都察院收押核查,若经查实,陶明哲满门抄斩,陶氏三族流放。” 说到这里,朝臣们皆是背脊一凉,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真是狠决果断啊。 就在这时,元化帝却是目色一转,看到了跪下殿下,面色如土的刑部尚书杨海生,复又道:“革去杨海生刑部尚书一职,由都察院收押,细查其罪。” “今日凡为杜允文跟陶明哲求情之人,皆降两级,吏部七日之内务必将此办妥。” 说到这里,元化帝似乎气息有些不匀,顿了顿,复又说道:“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元华,迁任刑部尚书一职。” 此言一出,朝臣们更是震惊了。 就在这一会的功夫,左相跟副相就此革职查办,而元化帝却又在这个时候提拔陈云华任刑部尚书,入内阁辅政? 要知道陈云华那可是右相孙惟德的人。 眼下没了左相跟副相,内阁九位大佬,一下就只有七人,而这七人之中,户部尚书顾云浩本就是孙惟德门下弟子,而吏部尚书邓仕建,虽然之前与右相之间的关系似乎不是那么的密切,但也是孙惟德一手提拔。 现在就连刑部尚书之位,也要由右相一派的陈云华担任。 如此的话,如今的内阁,七名辅政阁臣,就有四名是右相一党之人。 而且,没了左相跟副相,朝中仅仅只有孙惟德这一个正一品的宰相,那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想到这里,朝臣们纷纷向孙惟德投去热切的目光。 然而,就是这样热切的目光,却是让孙惟德只觉芒刺在背。 此刻,孙惟德的内心除了震动,更是有一种隐隐的担忧在里面。 元化帝要除去杜允文跟陶明哲,这个消息实际上他早就知道了的。 在几个月前,门下弟子顾云浩进宫面圣之后,便赶到了右相府,与他一起说起过元化帝当初托孤之事。 因而,两人都是晓得,就在这几个月,元化帝必然会在病体沉疴之前,将杜允文跟陶明哲两人除去,从而为小太子萧云珏即位铺路。 只是知道归知道,但眼下突然见着元化帝这样以雷霆之势处置了杜允文跟陶明哲,同为内阁宰相、两朝元老的孙惟德,却是也是有种狐死兔悲之感。 看来,元化帝是真的对他们这些老臣不放心啊…… 在下旨处置了杜允文跟陶明哲等人之后,元化帝似乎一刻也不愿在这殿内坐着,当下急急吩咐了一声‘退朝’,便在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御座,在朝臣们的跪拜之中,头也不回的转身往太和殿后而去。 …… 一散朝,杜允文跟陶明哲倒台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样,极快地传遍了整个雍京城。 不仅是杜允文两人手下的门生故吏,就是那些与杜允文平时交好的勋贵们,也是更为谨慎了不少,生怕被元化帝一怒之下,连带着发落了去。 都察院动作极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结案了,并将结论呈报元化帝。 元化帝似乎对此案没有什么耐心,直接交由新上任的刑部尚书陈云华论处。 对此,陈云华也是有些拿捏不准,在揣摩了元化帝圣意之后,直接判了杜允文三族同罪,十四岁以下全数问斩,十四岁以上流放之刑。 而陶明哲亦是同其罪,判了陶家满门抄斩,三族流放之刑。 杨海生自然也是落不到好下场。 就这样,曾经权倾朝野的左相杜允文倒台了。 随着杜允文跟陶明哲的倒台,一时间,朝中出现了孙惟德一人独大的局面。 但这样的局面没有持续多久。 十月底,年过七旬的右相孙惟德,向元化帝递上奏本,请求元化帝顾念其年迈,准其告老还乡。 当然,这个请辞奏折,元化帝是没有批准的。 不过孙惟德并不是蠢笨之人,知晓元化帝如此只是故作姿态,故而在元化帝驳回其请辞之后,复又上折请辞,当然,这个第二次的请辞,还是被元化帝驳回了。 其实这算是元化帝在给他体面。 毕竟孙惟德当政数年,在杜允文跟陶明哲二人倒台后,就这样急急告老还乡,少不得有些人会揣度其中之意,认为孙惟德已失圣心,这样急急告老,不过是为了避祸。 但如今元化帝再三挽留,也算是全了孙惟德这个当朝右相的体面,告知全天下,即便是孙惟德年迈,依旧还是他萧穆言所看重的臣子。 就这样,元化帝跟孙惟德在这般请辞和挽留之中来回了三次,直到孙惟德第四次上折请辞,元化帝方才准其归乡荣养,并亲赐黄金一万两,绢帛一千匹。 自此以后,内阁再无宰相,仅仅只剩下六部尚书这六位阁臣。 其中,虽然顾云浩资历最浅,但其主持新政,这一年来,又得孙惟德栽培,逐渐掌握了右相一党的权势,加上还颇受元化帝看重,故而,其余几位阁臣也颇为给其面子,甚至渐渐出现以顾云浩为首的局面。 十一月中旬,元化帝又下了一道圣旨,直接废除内阁三相之制,专设丞相一职,为超一品官阶,统管内阁及朝中诸事。 在内阁原有的票拟之权上,丞相更有呈批之权。即全国奏本由内阁票拟之后,却是直接呈交丞相,由丞相代天子行批阅,最后再挑选重要奏本呈交皇帝御批,至于那些丞相认为不重要的,便会直接发往六部行事。 这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自华朝建朝之后,为了遏制相权,专门将相权一分为三,设立三个宰相。 而现在,元化帝却是又突然下令,将三宰相之权合而为一,重设丞相之位。 对此,众人都是议论纷纷,皆在估量这位他们华朝的第一个丞相乃是何人。 十一月底,内阁重整完毕,元化帝再发圣旨,直接提任户部尚书顾云浩为丞相之位。 一时间,满朝震惊。 这位顾丞相,不过才三十多岁,就身居如此高位,真可谓是权倾朝野啊! 第203章 第203章:突来变故(三更) 顾云浩被任为丞相之后, 所做的第一件事, 便是当机立断, 将洛省提学江清华召回雍京, 接任户部左侍郎之位。 不错,在顾云浩于齐地任职之时,江清华也是得到了擢升,被提为正四品的洛省提学。 眼下顾云浩提任为丞相,因着新政之事尤为重要, 顾云浩担心冒然找人接管户部,一旦元化帝殡天,会出现什么变故,故而并未上折请辞户部尚书之职。 只是顾云浩心里清楚,他才初掌朝局, 所有事都是千头万绪, 再加上元化帝的身子只怕是不行了, 时间又不多,未免户部那边的新政出现什么问题, 他当机立断,一道丞相令下到吏部, 调任江清华回京,担任户部左侍郎一职,替他看着户部那边的新政之事。 眼下, 顾云浩已经身为丞相, 再加上元化帝已经接连半个多月罢朝, 朝中诸事都乃是顾云浩一人主持。 见着顾云浩下令了,吏部尚书邓仕建也是不敢大意,只依命行事,一面按着程序向内阁上折言及江清华调用回京之事,一面就开始领吏部着手准备官文和官服,只待元化帝一点头,就立即前往洛省,召江清华回京。 这天内阁当职的阁臣乃是刑部尚书陈云华,陈云华见那奏折上写着乃是奉丞相顾云浩之命,当下便直接票拟批准,让阁官亲自送交与丞相顾云浩呈批。 哪晓得顾云浩看着这一奏本,却是眉心微微一蹙,便拿起手边的毛笔,在上面批了一个‘准’字,就让赵启拿了出去,派人立刻送到吏部,令吏部邓仕建依令行事。 邓仕建见着这本奏折上顾云浩那飘逸非凡的字迹,只觉自己头都大了。 依着华朝的旧制,四品以上官员的调职任用,那可都是要由内阁票拟之后,呈交皇帝,由皇帝点头才可的。 眼下却是在内阁之上,又多出了一个丞相来,偏生这个新任的丞相顾云浩,还并没有打算将这个奏折送交元化帝,竟是自己直接批准了,还令他们户部着手行事? 这到底算不算僭越?丞相之权果真有如此之大么?甚至连正三品侍郎的任用都可不经过皇帝径直决定? 对此,邓仕建徘徊了许久。 毕竟现在顾云浩乃是权倾朝野的丞相,是他惹不起之人。 假如就按着顾云浩之令,直接行事的话,又怕元化帝知晓了怪罪。 在纠结一番之后,邓仕建还是稳妥起见,还是准备私下将此事禀奏元化帝。 哪晓得却是连紫极殿的门都没进去,就被元化帝打发了许斌前来传旨,不仅是挨了一通呵斥,更是罚奉一年。 邓仕建见着元化帝这个态度,哪里还敢质疑顾云浩的决定,当下便连忙吩咐吏部急召江清华回吏部述职。 此事似乎也并没有瞒得住朝中众人,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便私下传遍了。 朝臣们在说邓仕建得罪顾云浩的同时,却更是为元化帝对顾云浩的信任而惊讶。 这位新上任的顾丞相,还真是大权在握啊。 经此之后,顾云浩在朝中的地位更是稳固非常,即便是内阁大臣们,见着他也是颇为恭敬。 由于元化帝连日罢朝,一时间,华朝的诸事几乎尽数由顾云浩一人裁夺。 十二月上旬,江清华回京,按着顾云浩的安排,直接进户部任左侍郎之职,顾云浩特别将户部新政之事全数交由他负责,而后开始集中精力尽快掌握朝局。 十二月中旬,朝中开始出现流言,说是元化帝病体沉疴,命不久矣。 元化帝的身体情况,在隐瞒了这么许久之后,终归还是瞒不住了,被传了出来。 一时间,群臣们议论纷纷,都开始猜测,觉得顾云浩乃是元化帝选定的托孤之臣,故而方才能这样大权独揽。 毕竟小太子如今才七岁,若是即位,那是绝对会出现辅臣当政的局面, 猜想到这些,顾云浩更是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托孤之臣,独揽大权的丞相,在今后萧云珏亲政之前的十多年,那是绝对的权威。 趁着这个档口,顾云浩抓住机会,尽数收揽人心,极快地将朝局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十二月二十六日,朝中各衙门都已经封印,除了各处仅有一两名官员当值之外,其余官员已经尽数回家准备过年。 这两日事情不多,顾云浩早早的处理完那些紧急的奏折,便坐着乘舆回家。 自担任丞相之后,元化帝为了彰显皇恩,特地将其为齐王之时的潜邸赐予顾云浩。 曾经的齐王府,一下子转身成为了顾云浩的丞相府。 雍京城东,距离大明宫不远的利东街,一整条街都是高高的围墙,竟是一条街都被一个府邸所占据着。 直至街的正中间位置,方才看见一个极为气派的大门,这门共有七扇,门口摆着四个大理石的狮子。 朱红的大门,上面挂着一个金漆大匾,上书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丞相府’。 若是懂行的人,或是朝中有点地位的官员,都能一眼认出,那匾额上的几个字,分明是元化帝的笔迹。 大门之外,恭敬地侍立着十二名青色衣帽的小厮。 见着似有鸣锣之声响起,小厮们的背更是挺直了一下,面上都是恭敬之色。 “都精神些,丞相回府了。” 随着领班小厮的提醒,就见顾云浩的乘舆仪仗渐渐进了。 一时到了府门口,乘舆停下,自有护卫拿着下榻急急上前。 顾云浩思量着来年礼部的新政之事,眉头紧蹙地步下乘舆,自往府内走。 “恭迎相爷回府。” 此刻,七闪朱红大门齐开,门口的十二名小厮纷纷下拜行礼道。 脑中想着礼部的事情,顾云浩哪里会关注到其他。 哪晓得脚步刚迈进大门,却是见一个侍卫飞骑而来。 似乎被那急促的马蹄之声绊住了脚步,顾云浩眉头紧蹙地回过头去,看着那急速而来的侍卫。 那人显然已经急坏了,一到了地方,便急忙下马,单膝跪下行礼道:“禀丞相大人,陛下急召,请相爷速速进宫。” 闻言,顾云浩目色一紧,心中暗叫不好。 若是元化帝真的有个万一,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布置。 一想到这里,顾云浩也不顾其他,直接翻身上马,一路向着大明宫而去。 及至宫内,却见元化帝果真是不行了。 “丞相可到了?” 交到了内宫诸事之后,元化帝便开始找顾云浩。 此刻的元化帝,已经完全目不能视,只能些微听着些声音。 闻言,顾云浩忙近前行礼道:“陛下,臣在。” 似乎是听到了顾云浩的声音,元化帝颤颤悠悠地伸出手来。 见状,顾云浩忙伸手过去,握着元化帝那已经枯瘦如柴的手掌。 “景源,我就将珏儿跟这天下,交……交托与你了,切莫……切莫让我失望……”元化帝断断续续地道。 “父皇……” 哪晓得萧穆言话音刚落,便见跪在其身侧的小太子萧云珏直接一声哭了出来。 “珏儿,今后父皇……不在了,你定要……听你先生的话。” 听到萧云珏的声音,元化帝深吸一口气,又吩咐了萧云珏两句,而后却还是紧紧地握着顾云浩的手,道:“景源……你……” 闻言,顾云浩连忙应道:“是,臣遵命,必定竭尽所能,辅助太子,不敢有负陛下重托。” 似乎是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元化帝瞬间神色一松,面上带着满意的微笑。 然只是笑了一下,就在片刻之间,却是头一歪,那双原本紧握着顾云浩的干枯手掌就随之滑落了下去。 顾云浩微微一愣,便极快地反应过来。 此刻,内宫妃嫔们已经尽数退到了内殿,只剩下薛海、许斌等人。 顾云浩恭敬地将元化帝的手放好,而后退后一步,面色肃然地拜了三拜,方才起身。 原本一直跪在一旁哭的小太子萧云珏,也是反应了过来。 知晓父皇已经离他而去,萧云珏只觉整个人一下子懵了。 他本就是幼子,早年有兄长在,他只顾着玩闹就是了,但这几年,兄长故去,他被立为太子,好在有父皇在,现在连父皇也不在了么…… 萧云珏虽然爱玩闹些,但绝对是个聪慧之人。 见着元化帝就那样歪着头一动不动,他整个人都慌了,却是只觉从未有这样不知所措过。 就在这个时候,萧云珏只觉肩上一重,一个温暖的手掌附在他的肩上。 举目看去,却正是对着顾云浩那双温和的双眸。 似乎在那双眼眸里看到了信心,萧云珏一抹眼泪,亦是学着方才顾云浩的样子,对着元化帝重重地叩拜了三下。 在对着元化帝叩拜之后,萧云珏立起身来,复又恭敬地想着顾云浩拱手一礼,道:“先生,望今后多提点学生。” “殿下,言重了,臣自当倾力襄助。” 顾云浩忙侧身避开了这一礼,恭敬地回道。 “殿下,如今皇上已经故去,请殿下去往后殿,单独请见皇后娘娘此事,约束住内宫众人,暂且务必严守此事,不可泄露一句。” 想了想,顾云浩一脸慎重地对着萧云珏说道。 好似很信任顾云浩,小太子萧云珏当下也是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晓得了,一切就听先生的,孤现在就去寻母后。” 这里,见着萧云珏转身去了后殿,顾云浩却是目色一闪,看向一直立在此处的薛海。 “敢问薛将军,陛下病危之事,可曾传扬出去?”顾云浩双目直直地看向薛海,问道。 薛海乃是武将出身,不懂朝中文臣间的这些事情,当下也没想到其他,只以为顾云浩乃是元化帝钦定的托孤之臣,便也不隐瞒,直接说道:“未曾,此事关系重大,哪里敢让旁人知晓。” 闻言,顾云浩眉尖一挑,眯了眯眼,道:“如此甚好。” 第204章 第204章:狠毒的丞相(一更) “薛将军, 五城兵马司那边可准备好了?”顾云浩问道。 要知道, 虽然元化帝手握大权, 但此次殡天还是颇为突然, 加上太子萧云珏年幼,指不定会有人借着这个档口生事。 眼下最为重要的,已经不在是朝局,而是要控制住军队那边,以免有什么异动。 还好元化帝之前颇有远见, 为萧云珏早早的订下了亲事,将薛海牢牢地绑在萧云珏这条船上。 不然,顾云浩还真是怕以自己一己之力,不能稳住大局。 “没问题,卑职早已派了心腹之人坚守三座城门, 城外二十里, 亦是卑职心腹的十万禁军在, 军中那边,丞相尽管放心。”薛海说道。 顾云浩边听边点头, 而后却是又想起一事,道:“薛将军, 那大明宫这边的守卫如何?” 闻言,薛海亦是胸有成竹地道:“早在进宫之前,卑职已传命, 令御林军两万人尽数拱卫皇宫, 谅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那皇陵那边呢?”顾云浩问道。 这时, 薛海却是有些愣了。 他只觉一时有些跟不上顾云浩这位丞相的思路。 怎么皇陵那边还需要派遣守卫? “此事乃是卑职疏忽,现就去部署皇陵防卫之事。”薛海虽然心中疑惑,但也不做他言,直接拱手一礼,便道。 闻言,顾云浩却是目色一冷,随即拦道:“薛将军留步。” “丞相大人有何吩咐?”薛海问。 “将军以为,平王与蜀王二人如何?”顾云浩声音中带着几分清冷地道。 听了这话,薛海当下心神大震,但因估摸不到顾云浩的意思,也不敢贸然多说,只道:“平王与蜀王,都乃是先帝亲子,为陛下兄长,如今为先帝守陵,如此以尽人子之道,实乃少见。” 顾云浩却是不置可否地一笑,道:“陛下乍然殡天,太子年幼,本相既然承陛下隆恩,辅助太子治国,自然当为大局计,求天下安泰,将军可愿听本相一言?” “丞相忠君体国,卑职自愧弗如,自当尽听丞相之命。”薛海心中已经略微猜到了顾云浩的意思,当下一拍胸脯,恭敬地应道。 “平王与蜀王,留不得。” 顾云浩眯着双目,眼中透出凌厉地光芒,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后又道:“先帝在位之后,平王与蜀王相争夺嫡,虽是为先帝所厌,然其乃先帝亲子,故留其性命。陛下因顾念着先帝,加之未免背上残杀手足的骂名,从而放其回藩,然两王不仅不知皇恩,甚至肆意妄为。” “眼下太子年幼,若是两王心存他念,咱们得陛下信任,托付于江山,还是该得小心些,早作对策才是。” 说到这里,顾云浩便不再言语,只看着薛海。 不出顾云浩所料,只见薛海听闻此话之后,极快地便想到其中的关键和利弊,当下便一拱手,道:“丞相大人所言极是,卑职尽听丞相吩咐。” “以本相所见,未免太子登基之时出现变故,平王与蜀王两人,如今既然在京中,咱们索性除之以绝后患。” 顾云浩冷声道:“如今陛下刚刚殡天,趁着朝中众臣还不知晓此事,请薛将军亲自带人去一趟皇陵,取了两王性命,以免夜长梦多。” 闻言,薛海也是点了点头。 毕竟只要元化帝殡天的消息一旦传了出去,那么朝中、内宫、藩王甚至整个雍京城,都会为之震动。 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他跟顾云浩两人再有办法,也绝对是忙得晕头转向,说不得就在这个首尾难顾的时候,一个不留意,让平王跟蜀王找到了机会,脱离他们的掌控。 要知道,虽然元化帝将平王跟蜀王拘禁在京中为顺德帝守陵,但总归是为了免得背上残杀手足的骂名,没有向两人起杀心,也没有褫夺两人的爵位。 因而,只要两王离开了京城回到封地,那便又是纵虎归山。 眼下形势紧急,杀了两王,绝对是一劳永逸之选。 “卑职领命。” 薛海当下便目色肃然地领命,而后想了想,又道:“敢问顾相,此番诛杀两王,是陛下的谕令,还是太子的意思?” 这其实就是在问顾云浩。 要将灭杀平王跟蜀王命令,推说是已故的元化帝所下,还是即将登位的小太子萧云珏所下。 毕竟这不是一件值得称颂之事。 对于元化帝而言,乃是残杀手足。 对于萧云珏而言,亦是灭杀叔伯亲族,可谓是不孝不敬之举。 要知道,身为帝王,名声也还是比较重要的。 没有哪一个帝王愿意自己背上骂名。 顾云浩想了想,也是有些犹豫起来。 元化帝明显就是不愿意背上这样的骂名,方才留着平王跟蜀王的性命。 而萧云珏尚且才七岁,让一个七岁的孩童因此背上一个残暴、不敬叔伯之名,顾云浩也是于心不忍。 思量了片刻,顾云浩目色一紧,直接道:“就说乃是本相下的令。” 不错,他要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 即便是这样一来,他将背上不敬皇室,残杀皇族,目无君上的骂名,也是在所不惜。 平王跟蜀王,留不得! 闻言,薛海当下眼中皆是敬佩之意,却不多言,只道:“丞相放心,卑职绝对亲去取了两人性命。” “速去速回。”顾云浩道。 薛海一拱手,便急急出去,带着几百侍卫,骑马一路往皇城方向飞奔而去。 这里,顾云浩又命许斌紧闭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以免泄露消息。 好在已经到了年下,各部的官员们基本都休沐在家,准备着过年,朝中也没什么事情,故而行事还算是比较顺利。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自顾云浩任为丞相之后,太初殿旁边的侧殿,便专门拾掇了一处暖阁,供其在朝会之时略作休憩。 顾云浩歪坐在这暖阁之内,眉头紧蹙,脑中不断地估量和思索明日之事。 不错,即便是他已经让小太子萧云珏知会卫皇后,约束宫内诸人,不可将今日元化帝病危殡天的消息传出去。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皇帝殡天这么大的事情。 说不得一到了明天,此事便会传将出去。 万事还是的要有个准备才行。 顾云浩思量一番,又抬头看了看天外的夜色,心中估摸着薛海此去皇陵那边的情景。 无论如何,在元化帝殡天的消息传出去之前,务必要除去平王跟蜀王两人! 就这样,顾云浩反复思忖了一晚上,及至天色泛白,才听闻外面似有人声。 “丞相大人,薛将军回来了。”外面的小黄门轻叩门扉,回话道。 顾云浩目色一亮,随即立起身来,直接去拉开房门,就见薛海正立在屋外。 “卑职幸不辱命,已经鸩杀了平王与蜀王,前来复命。”薛海不言其他,直接说道。 “好!好!好!” 顾云浩终于是松了口气,而后又吩咐那小黄门:“太子现在何处?” “回丞相大人,太子眼下正在紫极殿。”小黄门答道。 “你且带着本相令牌出宫,去急召五部尚书,以及户部左侍郎江清华进宫来。”顾云浩自腰间解下自己的丞相令牌,交与那小黄门道。 “是。”小黄门应了一声,双手接过令牌,急急出宫去了。 这里顾云浩却是看着薛海,道:“薛将军,咱们现在即刻去寻太子,待阁臣们进宫之后,便开始商议太子登基,及陛下发丧之事。” “是,卑职尽听丞相吩咐。”薛海拱手一礼,道。 …… 十二月二十七日,宫内传出消息,年仅三十九岁的元化帝殡天。 这个消息似同平地惊雷一般,震惊了整个朝野,一时间,就连雍京城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 十二月二十八日,皇陵守卫回城禀告,言及发现平王与蜀王两人已经被鸩杀。 丞相顾云浩当下便发出丞相令,特地言明此事。 言经都察院详查,平王跟蜀王私募军队,图谋不轨,丞相顾云浩奉承天意,下令鸩杀两王。 此令一出,满朝皆惊。 一时间,朝中都传言丞相顾云浩不仅是个行事狠辣,更是一个胆大妄为之人。 顾云浩狠毒的名声,也随之更是广为人知。 元化帝的灵柩停放在雍和宫,一时间满城缟素,举国齐哀。 在元化帝停灵的这七七四十九天里,顾云浩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不仅要处理整个帝国的政务,更要时刻防备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终于,在二月十九日这天,元化帝下葬皇陵。 皇太子萧云珏在顾云浩跟薛海的陪同之下,跟着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为元化帝发丧送葬。 三月初一,元化帝下葬大丧结束,华朝上下皆要开始守国丧。 然而也是这一天,钦天监算定乃是新皇登基即位的吉日。 顾云浩思量一番,也是觉得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尽早让太子登基为好。 打定了心思,顾云浩复又亲自书写奏折,交由许斌传至内宫,告知卫皇后此事。 在得到卫皇后点头之后,顾云浩当即立断,定在三月初一,开始新皇登基大礼。 这一天,年仅七岁的皇太子萧云珏登基,国号定为铭元。 因着铭元弟年幼,遵先皇元化帝遗旨,由丞相顾云浩辅政。 萧云珏身穿小一号龙袍,孤零零地坐在御座之上。 在众人的朝拜山呼之中,萧云珏总归还只是一个孩子,见着这个场景,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张皇之间,萧云珏却是看见了殿下的顾云浩。 只见这位顾先生对他投来温和的目光,萧云珏心中大定,极快地恢复了心神,随即面色肃然地看向一众朝臣。 即便是年仅七岁,但萧云珏生于皇家,加上自小聪慧,此刻也明白,他萧云珏,已经没了父皇为他遮风挡雨,今天之后,他便是华朝的帝王——铭元皇帝! 第205章 大结局:千古一相二更 铭元小皇帝即位后的第一道圣旨, 乃是在即位之前,早就已经由先皇元化帝为其拟定好了的。 除了尊其生母卫皇后为太后之外, 最重要的一项, 便是加封丞相顾云浩为太傅、中极殿大学士之职。 虽然在本朝,太傅、太师、太保三职都是正一品的虚衔, 而殿阁大学士亦是虚衔,但这也绝对不是寻常人都能加封的。 顾云浩已经是超一品的丞相,眼下加封太傅跟中极殿大学士,其实就是更将其地位再往上推一推, 施以皇恩罢了。 此圣旨一出, 朝野震动。 要知道即便帝王加封殿阁大学士, 那都是极为慎重的。 一般都是以文渊阁、保和殿、文华殿等冠名加封。 毕竟这些殿阁都乃是大明宫的偏殿, 并未居中居正。 但中极殿却是不同。 中极殿,实际就是他们华朝权力的中枢——太和殿的别称。 以大明宫中心的正殿中极殿加封顾云浩为殿阁大学士, 这又怎能不让人为之惊诧呢? 这分明就是在向全天下表露, 让顾云浩代行皇权了啊。 一时间, 顾云浩的名声大燥, 风头甚至压过了刚刚即位的小皇帝萧云珏。 加上邸报署那边,余鑫在其中推波助澜, 丞相顾云浩的大名,就是连身居乡野之间的老妇都晓得。 然而, 顾云浩却还是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 自从铭元小皇帝即位之后, 他更是忙了。 不仅要稳控住朝局, 处理全国政务, 还要总揽新政之事。 加上那个熊孩子小皇子萧云珏,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虽然登基之后没有先前那么顽皮爱闹腾,但也不是个善茬。 其实,眼下小皇帝的任务其实也不轻。 自从元化帝殡天之后,小皇帝虽然没有亲政掌权,但顾云浩还是要求其每次朝会都必须出席听政,朝会结束之后,便回到紫极殿听学士翰林们为其讲书。 虽然顾云浩才是小皇帝名正言顺的老师,但他政务繁忙,哪里又有时间亲自教小皇帝读书。 不过他也是一个极为负责的先生,未免小皇子在学业上懈怠,顾云浩仍是会隔三差五的抽查萧云珏的功课。 只是这小皇帝果真不愧是个‘小皇帝’,实在是让人头疼不已。 顾云浩自问是一个还算是比较有耐心的人,他教导的几个孩子,不论是儿子顾远舟,还是弟子孙海帆,那都是比较轻松,偏生这个萧云珏,着实是让又是无奈又是生气。 他本就政务繁忙,朝中诸多的事情在等着他抉择,见着小皇帝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顾云浩气急了,也是直接毫不手软,却也是开始走上了体罚小皇帝的道路。 只是,让顾云浩费解的是,这小皇子被罚了之后,不仅没有耍性子,甚至好似还很依赖他的样子,经常总爱粘着他。 每每看到小皇帝如此,顾云浩都不由暗暗吐槽。 什么培养一代贤君的成就感,什么身居高位的诱惑…… 他真是上了元化帝的当,居然将萧云珏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接到手里。 不过无奈虽是无奈,但顾云浩跟小皇帝的情谊也在这样的闹腾之中越来越深。 每每看到萧云珏的成长和进步,顾云浩都颇感欣慰。 越是看着小皇帝一天天的长大,顾云浩也越来越是急切。 他是真的想在萧云珏亲政之前,就给他留下一个国强民富的大好江山。 因而,在忙碌于政务的同时,顾云浩更是关注新政之事。 铭元二年,顾云浩颁发丞相令,擢升户部左侍郎江清华为户部尚书,并入内阁,总揽商贸、税赋改制等事宜。 铭元三年,当朝丞相、太傅、中极殿大学士顾云浩下令羁押湘省巡抚钱卓然。 刑部尚书陈云华亲审此案。 铭元三年六月,钱卓然认罪,并招供出其他不少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事,便是于先皇元化年间,伙同罪臣杜允文、陶明哲,一起私下截留两万余名阵亡将士军属抚恤银,从而构陷当时的内阁大臣、户部及工部尚书季铭。 此结果一出,朝中官员们都开始纷纷思量其中之事。 顾云浩如今掌控朝局,权势滔天,所有官员都是在揣度其心意。 有那些消息灵通之人,自是暗暗了解到了那季家曾经的季二公子季航,乃是顾云浩的知己好友。 因着晓得这一层关系,一些给予讨好顾云浩的朝臣便开始上折,建言为当初季铭一家翻案。 见到了想要的局面,顾云浩自然是神清气爽,当即下令刑部陈云华,为季家平反。 同年九月,都察院左都御史段学上本,奏言,因着先帝仁慈,曾为季家留下一丝血脉。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虽然这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中,但真到了这个时候,顾云浩还是心中一松。 含笑向着段学微微点了点头,投之以满意的眼神,顾云浩下令全朝寻找季氏后人。 同年年底,季家季二公子一家被滇省巡抚所寻到,急急回往雍京。 顾云浩见着已经阔别十多年的好友季航,心中一暖,当即提任季航为工部右侍郎,因着当前工部尚书出缺,顾云浩便直接令右侍郎季航负责工部新政之事。 铭元五年,新政已经持续了六年多,基本初见成效。 礼部尚书袁振、户部尚书江清华、兵部尚书何奇骅、工部右侍郎季航分别负责部内新政之事,一时间,华朝上下皆是一片新气象。 …… 铭元十年,丞相顾云浩主持的新政已经满十年了。 在过去的十年里,华朝的税入翻了四番。 原本税入最重要的人口和农业税,已经并非是华朝财政的主要收入来源。 航海、边贸、商业等皆是呈现了一片大好的形势,为华朝财政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国库丰盈,百姓富足。 有了如此丰盈的国库和财政收入做后盾,礼部的官学改制也取得明显实效。 随着顾云浩颁发的丞相令,礼部尚书袁振大刀阔斧地在全国各县设立了蒙学堂。 与之前的官学县学只招收秀才功名的读书人不同,此番的蒙学堂却是面向的乃是适应的蒙童,而且所收取的学费也很低廉,寻常人家若是有心,也还是勉强可以将孩子送到学堂读书。 当然,与县学、府学等官学那般只为培养士子科考为官的目的不同,此次的蒙学堂却是一种大众教育。 除了教最基本的认字之外,还有一些简单的蒙学书籍,此外,还注意对学童思想上的教育,以及会教一些算学及华朝最基本的律法、政策及商贸知识等。 这其实并非是为了培养官员,更是以教化百姓、开发民智为目的。 在此之外,顾云浩更是下令礼部,挑选了一批颇有风骨又教学不错的书院,扶植其办学,当然,陵江书院自然是其中之一。 这些书院在培养优秀人才的同时,更是成为了士子读书人们宣扬思想理念,传播学术的重要阵地。 军队那边,也已经改变了当初孱弱的态势。 新办的军事学院,为军中输送了不少忠心可靠的将领。 加上有户部的财力支持,华朝的军士已经扩充到了近百万。 再加上工部与兵部共同联办的军械署,几乎每隔一年便会研制出新式的军械。 这些军械在得到顾云浩的首肯之后,便开始批次量产,配发各军,一时间,华朝的军事实力更上一个台阶。 铭元十一年,年满十八岁的皇帝萧云珏大婚,所娶的皇后正是五军都督薛海的独女。 见着薛家在军中的影响力日益强了,眼下又出了皇后,成为皇亲。 大婚之日,看着五军都督薛海那爽朗豪气的笑脸,丞相顾云浩却是微微眯了眯眼。 十一年底,顾云浩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入宫面圣。 在与铭元帝萧云珏商议一番之后,在铭元十二年年初,顾云浩封丞相印,卸丞相令牌,还政与铭元帝。 对此,铭元帝当然是驳回。 最后,丞相顾云浩以父母年迈,需抽空孝敬家中长辈为由,强硬还政。 见着顾云浩态度坚决,铭元帝还是没有办法,只得应下,但也只答应了收回顾云浩的朱批之权,却仍是不愿免其丞相之职,让其仍继续留在朝中辅政。 几番推脱不了,顾云浩也只得勉强答应。 不过,经此之后,他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毕竟朝中现在一片安泰,而铭元帝也成长为一个让他放心的帝王。 早在他于齐地任职的时候,爷爷顾明良跟李氏已经去世。 眼下父亲顾长光跟卫氏,也已经年过七十,虽然身体还算健康,但总归也不年轻了。 在铭元帝即位后不久,顾云浩便亲自回了一趟淮安,将两人接到京中一起居住。 如今,顾云浩见着二老年纪大了,也是早就想卸下一些担子,多抽空陪陪两位老人。 铭元十三年初,铭元帝亲临丞相府,在请教了顾云浩之后,便下令发兵五十万,直取幽州等地。 这一场战役持续了半年多,最后大败蛮族,不仅收回了幽州的千里沃野,更是重创了蛮族的元气。 在此之外,此次战役,丞相顾云浩也趁机除去了一些效忠五军都督薛海的将领,从而安插了不少效忠铭元帝的军事学院将领。 此后,五军都督薛海在军中的影响力大减,铭元帝取得了对军队的绝对掌控权。 铭元十四年,五军都督薛海病逝,铭元帝赐爵安平候,世袭五代。 薛家,虽然仍是后族,也是功勋世家,但已经没有实力能成为铭元帝的威胁。 待此事落定,顾云浩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复又上折向铭元帝请赐。 哪晓得铭元帝仍是驳回不准,甚至还几次三番的私下微服来到丞相府,让顾云浩继续留在朝中,时刻提点与他。 见着铭元帝这般,顾云浩也是无可奈何。 虽然他知晓小时候的萧云珏很是爱粘着他,但却没想到如今长大了还是这般德行。 不过,顾云浩也懒得去操心政务,将全部国事都扔给了萧云珏,自己只顶着个丞相、太傅、中极殿大学士的名头到处闲逛,甚至后面连朝会都懒得去,跑到城外钓鱼。 对此,朝臣们也不敢言语分毫,而铭元帝也只是一笑了之,并无怒色。 …… 铭元四十六年正月二十一,乃是丞相、太傅、中极殿大学士顾云浩八十岁的大寿。 这一日,满朝文武齐聚丞相府,为丞相顾云浩贺寿。 就连铭元帝,也是匆匆结束了朝会,亲自前来道贺。 大寿当日,铭元帝亲赐一匾与丞相顾云浩,待护卫们抬上匾额,铭元帝便让顾云浩揭匾。 顾云浩行至匾额之前,伸手一拉上面的红绸。 顿时,在场所有人都是惊住了。 只见匾额上书四个大字—— ‘千古一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