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派养大的她[快穿]》 作者:顾苏安谢席 文案: 别人养反派, 三观正,感情深,傲娇鬼畜都称臣; 她被反派养, 心要狠,手要稳,小心下秒就发疯。 尤其每次还被顺带了各种破下限的任务—— 让快爱上女主的反派主动撮合男女主; 让只爱权势的反派为了她与天才弟弟厮杀; 让被她抛弃过的反派为她开创盛世; 让功成名就的反派声名狼藉; 让找她复仇的反派过得生不如死; …… 珈以举起手,提出了个认真的建议——或者,我可以选择卖萌? 另,本文暂定无最终男主,各类CP请随便站。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甜文 快穿 主角:珈以 ┃ 配角:各位反派 ┃ 其它: 第1章 白月光的女儿(1)   沈寄前两日赴场宴会,听见俩地中海在讨论今年的三伏天为啥就比往年来得更早了一天,争论得兴起,那两张醉酒的脸都涨得发紫了。   当时他在心里哼了一声,嫌这俩人戏贼多。   天气的事,自有老天和气象局在管,他们这一群每天贡献氟利昂和汽车尾气的人,在这用酒后的口水忧天忧高温的,也不能真混个气象员来当。   而这会儿,大中午的,他这玉树临风的身姿虽是戳在了树荫下,却还是感受到了身侧明亮的太阳所带来的恶意。   后背黏稠的汗弄得他更加烦躁难当,沈寄伸手想去扯领子,却又顾忌到什么,抬眼看了下那不远处的弄堂,生生忍住了。   燥热的三伏天逼得他再没有耐心犹豫,未落下的手整了整领口别着的白花,沈寄抬脚走出那片树荫,绕进了弄堂。   进门第一个路口左拐后的第三家,门口还挂着白布的。   沈寄进了门,就感觉到了后背传来的丝丝凉意。   他平日里全然不信鬼神,这会儿却忍不住挺直了脊背,脸上连最后一分多余的情绪都收拾干净,徐徐抬头,不自觉地屏着息,就要瞧见正中间挂着的黑白画像,分辨出记忆中的人,如今该有的模样。   突兀的,女孩子清脆又含着三分沙哑而软糯的嗓音打断了他的预期动作,“沈清中,你可以当做我当年是在墙上的。”   秒懂这话中的含义,沈寄的眼角疯狂地跳了跳。   他转头去看,就瞧见了站在灵堂一侧的,穿着一身素白的麻布裙,脸色平静的小姑娘——和他记忆中的人,像了七成,只是更多了稚嫩与苍白。   这铺天盖地的白色似乎要将小姑娘淹没,而她偏又抬着头,半寸不让地瞧着面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似乎全然不在意他因方才那句话而愤怒的脸。   而那和他穿了一般衣服,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某个阶层的味道的中年男人,恰巧也是两天前那场宴会上见过的人,那时他们举着手里的香槟,隔着人群,友好而虚伪地点头打了个商业招呼。   沈清中,清月集团的掌权人,妻儿俱全的成功人士。   却不想,原来是这小丫头的亲爹。   难怪当初一打照面,他就看沈清中不顺眼。   沈清中背对着他,不知晓身后来了熟人,因着这燥热的天气,骤然而来的噩耗和面前的亲生女儿刚刚吐出口的话,完全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暴跳如雷,“我不知道你母亲当年有了你,我不是……”   少女抬了头,青泠泠的眼睛并未沾染上他的情绪,“那你继续保持就行了。”   保持什么?流落孩子在外的傻瓜爹形象吗?   沈清中被她的话堵得再次哑火,张了张嘴,突然便没了耐心,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那你以后去哪?”   他毫不留情地显露出谈判局上面对敌人的气势,揭开残酷的真相,“你才十四岁,未成年,又没有任何亲属能当你的监护人,还能去的地方,只有孤儿院。”   沈寄站在几步外,清楚地瞧见了小姑娘因为这一句话而拧在一起的手指。他莫名就想到了十年前那双肉肉的小手,一巴掌砸在了他的脸上,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也只是愣了一瞬,就大笑着扑回了身后的怀抱。   那时候娇气得,还要嫌弃他的怀抱不舒服。   也不过就是身后有无依仗罢了。   沈清中站得更近,自然更感觉到小姑娘的迷茫与无助,他长叹了口气,正要软下嗓子来让她跟他回家,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眼前一晃,他刚要认回的女儿的肩上,就多了只男人的手。   沈寄用那只手晃了晃算是打了招呼,朝沈清中礼貌地笑,“抱歉,沈总,她跟我走。”   那瞬间,沈清中的脸色真是比被他抢了生意还好看。   怀中小小的身子颤了颤,绷直了每根神经,也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沈寄正要低头安抚两句,沈清中就忍不住先爆发了,“小沈总,”他故意用了沈寄最讨厌的,从他亲爹那里算下来的称呼,硬是要压他一头,“咱们的私人恩怨,算到小辈上不合适吧?珈以她可从未见过您……”   “啧。”   沈寄用了另一只手,去捏了下珈以的脸,“小加法,你没见过我?”   脸颊上被捏着的肉微微泛疼,早在沈寄出现在灵堂的那一刻就发现了他的珈以飞快地变了神色,露出三分羞恼,“不准那么叫我!”   没有对沈清中的全然抗拒,却有少女亲昵的娇羞。   沈寄因她的反应而诧异的神色一闪而逝,他压下心底的疑惑松了手,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递给沈清中,“看来沈总来之前未曾了解过舒老师,要不然,怎么连她对我有再造之恩,临终前将她女儿嘱托给我这事都不清楚?”   纸上的字迹隐约还是他熟悉的模样,却又因病弱而多了些无力。沈清中飞快地看完,又细细看了一遍,再抬眼对上珈以的视线,心下一紧。   他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却被沈寄截了那张纸又截了话头,“想来沈总最清楚,这恩情,总是要比男女之情要可靠上许多的,舒老师特意将小加法嘱托给我,自然也是出于对我的信任。”   沈寄话里绕着的意思,沈清中自然听得懂。   当年是他抛弃了爱人转投了对他有恩的导师兼老板,娶了恩师的女儿又生了孩子,如今要再认个从不为人知晓的珈以回去,其间多少麻烦也是个未知数。而有过当年的抛弃,舒柔对他的信任,恐怕还真比不上自己亲手教导过的学生。   他的气势便徒然弱了下去,无声地宣告了自己的妥协。   沈寄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低头又在小姑娘软嫩的脸上捏了下,“趁着这会儿没人来,先去把你的东西收拾好,等会儿我带你回家。”   珈以抬起头,眨巴着眼瞧着他,飞快地点头转身跑回房间。   房间很小,小姑娘的东西也不多,珈以粗粗扫了几眼,没十分钟就打包完毕。   等她拿着行李袋出来,灵堂上已经没了沈清中的影子,沈寄望着刚插上的香出神,听到近了的脚步声才回过头来,拿了那个尺寸偏小的照片,递到珈以手里,“带上你妈妈一起。”   他的手上被砸了一滴滚烫的泪,然后听见小姑娘哑着嗓子“恩”了一声。   舒柔两天前在医院离世,身后事由沈寄特意派来的“好心人”有序地安排着,可珈以也跟着跑前跑后,茶饭不思又夜不成眠的,自个的小脸都瘦尖了。   这会儿许是身侧的人让她觉着有了依靠,车上舒适的空调又吹走了如影随形的燥热,她偷摸着深呼吸了几次,心神略松,紧紧拽着行李袋的手指就松开了些许,头歪向一侧,眼皮慢慢就要盖上,却又猛一激灵地睁开。   沈寄一直从后视镜里瞧着她,略犹豫后伸手开了音响,调到了其中某一首歌。   不到两分钟,小姑娘就睡得无知无觉了。   十年过去,模样都变了这许多,某些习性,却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沈寄从两天前的那个深夜收到那封信时就紧绷着的精神,几次三番涌上心头的犹豫,骤然就在这一刻,因小姑娘毫无防备的睡姿松了下来,甚至还在他嘴角带出了愉悦的笑意。   将车驶入地下车库,沈寄偏头瞧了眼副驾驶上酣眠的小姑娘,轻手轻脚地下了车,摸出手机思考了下,就拨了个电话出去。   除去了心里最后那点犹豫,他问得也直接干脆,“我养了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该怎么养才能把人养好?”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边爆了一句粗口,接着就是一串国骂。   弄清楚此“养”非彼“养”,那头刚做了爸比不久,慈父心肠爆棚的人终于正经起来,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对人家小姑娘做过什么亲密举动?”   沈寄用一声疑问的“恩”来回答。   于是他被洗脑了一堆“养小姑娘太亲近会被养出恋父情节,养得太生疏分分钟就会被外头的野猪拱走,不远不近又会被质疑是否亲生且负责任……”的思想,最后总结起来,就是——咋养还不知道,但人家奶爹心里很方,忧愁很多。   沈寄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   他烦躁地又“啧”了声回过头,正摸出烟来叼着,抬眼就看见了醒来的小姑娘趴在车窗上,安静地看着他的方向。   相对无言了半分钟,小姑娘打开车门,站到他面前,仰着头,青泠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双手捏得死紧,似是完成了某个破釜沉舟的决定,飞快地将含在嘴里的每一个字都崩了出来,“妈妈会给您写那封信,是因为我骗了她。”   第一句话出口之后,坦白就变得简单了。   病重的单亲妈妈因女儿无处可托而难以安心,小姑娘灵机一动想起妈妈时常提起的人,拿着伪造的信件说是自己有了监护人,假装成他与妈妈往来了三四封信,最后一封实在是扛不住妈妈想要见人一面的决心,才落到了他手上。   “……给您带来麻烦,我实在是很抱歉,也感谢您方才在沈先生面前维护我,”小姑娘仰着头,坦白后的脸上露出几分松快,又因为接下去而要进行的话题羞红了脸,“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再麻烦您……”   吞吞吐吐的话说不出口,脸却是红透了。   沈寄叼着烟,突然就想到了自个这个年岁上,好像也没了妈,只是那时他凶狠得一整个院子的人都不敢惹,即使没了娘又没爹疼,也照样活得潇洒肆意。   点点大的孩子,过得这么憋屈算什么?   今日都不知因这小姑娘情绪起伏了几次,这会儿压下心底那冬笋大的心疼,沈寄伸手一把揉在小姑娘头上,将她整齐的马尾都揉得凌乱了,“我今日既然来了,便是将那信当了真,诚心要照顾你的。日后你麻不麻烦,只有我说了才算。”   “别一口一个您的,我这还没到而立之年,平白被你叫老了。”   他说着就转身,验证指纹后开了电梯,回头去瞧还站在原地的小姑娘,“过来,我先把你的指纹输进去。”   珈以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那双青泠泠的眼睛里就沉了星河。   她含着泪光,朝他笑得一双杏眼都成了月牙,“恩!”   珈以走到近前,将食指递给沈寄,随着他的力道操作,愣愣地瞧了会儿他的侧脸,似是想到了很好的回忆,愉悦的嗓音浸了糖,“妈妈和我说过,我小时候有个小哥哥经常来家里玩,‘小加法’就是他给我起的小名,而且他还抱过我。”   她的开心似是要从她身上涌出来,将周围的人都包裹进去,“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现在看来,你比我想得还要好!”   沈寄转头就对上了她仰望着的目光。   小姑娘的心思太过纯粹,使得她的眼睛美得惊人。   沈寄经受不住,别开了眼。   有生之年第二次,他被人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不问缘由,不顾后果。   他的手有些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珈以(星星眼):你好厉害,你是大好人!   沈寄(强自面瘫,内心疯狂):我靠靠靠靠靠靠!孩子太可爱,想揉怎么办?支持吸孩吗?   啦啦啦啦,拖了好久好久的新文终于来了,让我们一起鼓掌欢迎~~~~   这个女主的食用方法和之前的都不同喔,大家慢慢发掘吧!   再强调一遍,本文暂时未定男主,走的应该不是同一个男主的路线,因为每个世界的任务不同,也不一定非要刷男主好感度,只是拦不住女主有时手痒…… 第2章 白月光的女儿(2)   沈寄将人带了回来,另遣了人去办好了手续,又让家里的阿姨帮忙收拾了房间,自个却被一个接着一个的投资案牵在了公司里,分身乏术。   他早出晚归的,和珈以打个照面,也无非就是早上隔着车窗看见她在晨跑,或者在夜幕里瞧见个还没关灯的房间,连句话都说不上。   这会儿他改个不得力的下属的企划案改到半夜,望着亮着的灯光时忽然又想到了那个孤零零亮着灯的房间,心下滋味复杂难言,按着酸胀的眉心,烦躁地将手里的笔砸了出去,下楼准备倒杯水喝。   冰凉的水刚抿了一口,鼻子就闻见了从厨房中传出的香气,沈寄端着水杯边走过去就边冷着声音吩咐,“陈姨,给我煮碗面。”   被昏黄灯光笼罩着的厨房里突然传来了一声脆响,接着一个小脑袋犹豫着从厨房门口探出来,羞愧得都不敢看他,“……是我。”   毛茸茸的头发被抓成了个丸子头,细碎的散发从各个角落里努力地钻出来,被昏黄的灯光一照,就像是只偷食被抓了个正着的松鼠。   沈寄举着杯子的手顿了下,缓步过去,刻意放缓了声音,“做什么,这么香?”   他另起的这个话题很好地缓解了小姑娘的尴尬,珈以耸着的肩肉眼可见地松了下来,快走两步从他肩下溜过,蹿到他的前面,伸手揭开了锅盖,“我写作业写得有些饿了,又怕吵到人,就自己煮了锅面。”   一锅滚得泛白沫的汤里,只有刚刚发软的面条。   更多的香味,来自于她放在一侧的,不知用了什么料拌出来的,颜色瞧着就诱人的酱料,还有那一小块翻滚着白雾的卤牛肉。   沈寄突然就觉得很饿。   但开口从小姑娘嘴里夺食,又有些……   他还有些犹豫,珈以已经熟练地踮起脚尖开了柜子,拿了挂面又放了一把进去,又端了口一模一样的碗飞快地拌好了酱料,双手捧到了他面前,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一个人吃饭好可怜的,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那碗比她的脸还大,衬得那张眉目精致的小脸更加惹人怜爱。   沈寄只觉心口一涩,忍住了手痒,却不自觉连声音都放得更软了,“好。”   卖萌成功的珈以又朝他扔了个超萌的笑,才低头飞快将卤牛肉切成了薄片,将熟透的面条捞出拌好,才将牛肉铺到了面碗上。   她端着两碗面走在前头,方才抢了倒掉锅里热水的活的沈寄随手将锅放了回去,瞧见那只快走出昏黄灯光的小松鼠,终于趁着她不注意,伸手狠捏了下她头顶的丸子,拽住她前行的趋势,将她手里的碗夺了过来。   结果小姑娘快走两步,劈手又将碗夺了回去,换了碗塞给他,一本正经地和他讲道理,“你长得高,吃多的。”   沈寄低头瞧了眼,果然是自己这碗里的分量更足,忍不住就有些好笑,“不是你还在长高,所以应该多吃些吗?”   珈以用筷子卷了一团面,嘟起嘴吹了两下,摇头晃脑的,“非也非也,像我这样的小女子,长高的同时还需要兼具美感,可不能瘦成一道闪电。”   沈寄不懂这个梗,露了几分疑惑,小姑娘就立即解释了一遍,过程中还没忘了吃,红润润的小嘴在灯光下更显几分诱人。   她真的和舒柔长得很像,就连让他放松的能力都如出一辙。   沈寄那颗钻石心就忍不住有些发软,夹了自己碗里的几片牛肉递过去,“十八岁之后你有得是时间变美,现在还是先把自己养好了再说。”   珈以已经吃完了面,看着那几片多出来的牛肉有点犹豫,微皱了眉头吞了下去,转头就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最近吃得淡了,这个牛肉有点太咸了。”   说话途中她还哈了好几口气,又喝了水,看着是真的被咸到了。   沈寄抿着嘴里恰好的味道,目光落在了她仍显苍白的脸上,那小脸上的肉,甚至比他之前掐过时还少,“晚上写作业别写那么晚,学习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珈以圆溜溜的眼睛看了过来,还是犹豫了下,才点头答应了。   之后两人沉默无言到沈寄吃完食不知味的最后几口,珈以收拾完厨房转身要上楼,才以一句“晚安”为这场夜晚的偶遇画上了句号。   沈寄回了书房,一手遮脸静坐了许久,最后一拳砸在了桌上。   他不是感觉不出来,珈以的乖巧懂事是因为什么。   但偏偏,她最需要的安全感,是他最难以给予的。因为连他自己仅有的那么一点,都是多年前,从她的亲生母亲那里偷来的。   沈寄心情阴郁了一天,换得整个公司的人都战战兢兢,以更高的效率完成了工作,送了更多的文件上来让他签字,然后赶在下班时间的前一秒,助理挂着笑暗示他今天的工作完成效率极高,可以按时下班了。   瞧着尚算得力的助手脸上被他吓出来的温和微笑,沈寄用食指摩挲了下指腹下触感光滑的合约,起身穿了外套,打发了司机,自个独自开车回家。   许是没料到他今日会及时回来,等他停好了车从电梯出来,背对着他坐在客厅里,拿着话筒在唱歌的两人仍未有反应。   沈寄一手拿着外套,一手握着车钥匙,看着沙发上那个一脸喜气洋洋的小姑娘,眼中的阴骛一层叠着一层在加深。   呵,这就是所谓的母女情深?   四个月不到,连他都还没彻底回过神来,亲生女儿就能在这里载歌载舞?   心里的凉意传递到四肢,沈寄懒得叫人,转身就上楼进了书房,扬手将外套往地上一砸,走到书桌前,一把就将桌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沉重的书桌被他怒火之下加大的力道带得一晃,“吧嗒”一声,掉出来个本子。   沈寄转过去的视线因为看见熟悉的字迹而停顿。   宝贝,你心中的恶魔,是在帮助你成为勇士。   ——舒柔。   他俯下身,将本子捡了起来,手指抚过那一行字,缓缓翻开。   本子很厚,足够记录一个小姑娘磕磕巴巴的成长。   看她稚嫩又努力的字迹逐渐变得流畅,看她从找到玩伴的喜悦到与人争吵的愤怒,看她为朋友出头,看她被老师批评或鼓励,看她骤然得知母亲重病的茫然痛苦,到反过来让母亲安心的坚强与独立……似乎从字迹间,就可以看见一个慢慢长大的小姑娘,从任性到懂事,从柔弱到坚韧。   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小宝贝了,于是在努力学着长大。   最后,看到这写满小姑娘最隐秘的情绪的本子里,出现了他。   他的房子,被小姑娘称为了“新家”,被形容得好似一个无忧无虑的天堂,只除了最后一句话,轻描淡写的——虽然新家里还有人不喜欢我,不过没关系,妈妈,我会处理好的。   沈寄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回忆起方才看见的那一幕。   小姑娘虽然看着开心,可其实频频偏头,去注意另一个人的脸色,努力让自己笑得更加开心。   还有昨晚她的举动,每晚她房间里点着的灯……   这是他的地盘,那是他慎重考虑了那么久,才决定去收纳在羽翼下,连他自己都小心翼翼不知如何对待为好的小姑娘,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要去讨好一个阿姨,处心积虑地去迎合,甚至不得不屡次委屈自己。   沈寄抬脚,怒火和后悔让他恨不得一脚踹翻了沉重的实木桌。   但是他看着手里的本子,又忍住了动作,展开背面粘性有些弱了的胶带,趴到桌底下估摸着位置,一丝不苟地将本子给粘回了桌子底下。   从桌下钻出来,他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小丫头,聪明得厉害,知道他的书房即使不锁门也没人敢随意进来,知道他自己不会闲极无聊钻到桌子底下寻宝,居然想出了法子,将这种东西藏在了这里。   若不是他连着两天心气不顺拿桌子撒气,震得本子自个掉了下来,怕是还注意不到这个。   可这也说明了,那个划分给她的房间,给她的安全感有多少。   沈寄略一思索,掐着时间下了楼,正巧看见珈以端了盘菜放到桌上,闻声抬头,惊讶地瞪大了眼,小嘴半张着,又不可置信地眨了几下。   她这幅小模样实在是可人,沈寄正要提醒她别流了口水,就见厨房里又绕出一个人,嘴里正在念叨,“沈总不回来,咱俩吃多了也浪费,尝个鲜,就已经是你之前过不得的好日子了吧?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陈姨顺着珈以的目光转头,被站在楼梯上的沈寄吓得几乎都拿不住筷子,脸上还有几分趾高气昂的神情僵住了不说,连舌头都磕巴了,“沈……沈总,您何时回来的?”   “你带着我的小加法唱歌的时候。”   沈寄下了楼,抽过珈以手里的筷子尝了口那桌上摆着的两道菜,抽出一张纸吐了,才抬头朝着陈姨冷笑了下,“我让你这么照顾人的?”   从他说话开始,陈姨就不敢再动上半分,这会儿听见这声饱含不满的质问,更是吓得连手里的筷子都握不住,“不是,沈总,是珈以说想吃这些的,我只是按她的喜好安排菜色……”   沈寄看了眼站在一侧的珈以。   小姑娘似乎从他的举动中明白了些什么,只是还有些不确定,只眨了眨眼看他,等着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聪慧得让他骄傲,却谨慎得让他心疼。   “她喜欢吃什么,我比你清楚。”沈寄扔了手里的筷子,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直接就对那边吩咐,“你推荐来的家政我不用了,自己过来收拾好,别吞了我的东西,还拿我当傻子耍。”   那边的人一怔,反应过来,立即迭声应下。   不到两个小时,来人就带走了陈姨,也清算好了这几年陈姨克扣走的各种东西,折了现赔还给了沈寄。   等人都散了干净,珈以才拖了个凳子,坐在了沈寄的对面,“原来你给我留了这么多的生活费,还每天给我这么多的伙食费。”   刚才算的时候,她是真的吓了一跳。   沈寄从方才算账开始就用食指在桌上写着什么,这会儿听着觉得她这话音有些不对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就看见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抬起苦巴巴的小脸和他商量,“你可不可以减少一些?”   她整张小脸都要皱到了一起,“欠这么多钱,我以后还不了啊。”   沈寄被她逗得笑出声来,伸手过去就在她那张包子脸上又多了一个褶,“你帮我赶走了个祸害精,省下来的钱,足够养三个你了。”   珈以“唔”了一声,抬眼看他,“陈姨……她说你对她很好,还帮她儿子找了工作,是你很倚重的人,所以……”   小姑娘显然是没怎么当过背后告黑状的人,一句话说得磕巴不说,连神情都透出几分羞愧和犹豫。   沈寄“喔”了一声,点头,“原来她还欠我个人情没还啊。”   这话里听着就很有几分腥风血雨的味道,小姑娘缩了一缩,似乎想和他确认什么,又有些不敢,鼓了几次勇气,才拧巴这小手开口,“所以,以后我们家里,暂时不会有对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了,对不对?”   像只猫在试探着新环境。   “怎么没有?”沈寄故意逗她,“我眼前这不就有一个?”   小姑娘的脸“刷”就红了。   “小加法,”沈寄长出一口气,开诚布公地和她谈,“说实话,在收养你之前,我很犹豫,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相处,我觉得我没这个能力承担照顾你,教育你的责任。这些烦恼我解不开,所以在把你带回来以后,我没想好该怎么照顾你,只能暂时拖着。没想到却让你受了委屈,这是我的失职。但我和你保证,在我心里,从我把你带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我的家人,我护着你,就不会允许你被人欺负了还忍气吞声。”   他还没换下那身在公司的西装,这会儿正儿八经地端起气势来,看着的确是十分的真诚可靠,珈以不自觉就被他吸引了视线,诚恳地望着他。   又是那种让他手抖的目光。   沈寄他……突然就微妙地理解了某个奶爹的千般愁绪。   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因小姑娘的眼神而在他身上熊熊燃烧起来。   “所以,”他看着小姑娘,让自己更加沉稳可靠,“你以后受了任何委屈,都可以找我帮你出头。”   他说,“我很乐意做这些事。”   珈以眼睛一眨,弯着嘴角却滚下一串眼泪来,很用力的点了点头。   沈寄松了一口气,像是在商场上打赢了一场胜战,精神整个松懈下来之后,他才感觉到了腹中饥饿,看了眼桌上早就冰凉的简陋饭菜,嫌恶地别开了视线,看向珈以,“小加法,既然这样,那以后家里的家务?”   珈以眨巴了下眼,很认真地回答他,“我只会做面。”   小姑娘破涕为笑,只是那还发红的眼镜里藏着三分狡黠,“而且你刚才说了,我是你的家人,不用受委屈的,以前我妈妈就从来没有让我下过厨。”   沈寄目瞪口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啧”了一声。   自己挖的坑,只能自己填了。   坐在对面的珈以笑得一脸单纯无害——能当家人自然是不够的,她短期的目标,可是要当小宝贝,上天入地也只能由着还负责接送善后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沈寄(稳重脸):我是个有小姑娘的人了,我要稳重,我不能方。   珈以(给一个萌萌的微笑):你加油保持住。   来,吃瓜群众拿好瓜,抓稳了。 第3章 白月光的女儿(3)   最后还是珈以下厨做了一碗面解决了这顿迟来的晚饭。   趁着沈寄收拾厨房的功夫,她悄不作声地溜到了二楼,摸到书房揭下了那本日记,瞧见胶带上多出的几个指纹,露出了满意的笑。   不枉她铺垫了这么久,这个大杀器终于及时地发挥了作用。   有这一连串的事情在,沈寄下定了亲自照顾她的决心不说,日后若是遇见了什么引人误会的事,定会想起这个“前科”,给她一个心平气和解释的机会。   能从个信任感匮乏的大反派身上获得这点信任,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珈以点开旁人不可见的控制面板,瞧见那挪动了一点点的进度条,又看了眼下方硕大的【任务目标】,长而忧桑地叹了一口气。   都怪她上次公司年会的时候手气差,抽到了最冷门的“被反派养大的她”部门组,在旁的部门都能浑水摸鱼的渣渣积分在这个专门坑人的部门就成了翘楚,一跃成为了部门老大,接到的任务都是A级以上的。   眼下这个世界,养大她的反派沈寄,在一个月后将遇上女主尹秀净,几次三番以霸道总裁之姿救下女主,使得未出大学校门的女主对他芳心暗许,大学毕业后直接追到了公司来。但沈寄多次出手相救,只是因为女主的眉眼和性格与他年少时期的白月光,也就是原身的亲妈相像,日渐相处的过程中,两人的区别愈发明显,他就愈发不耐,最后更是直接撕开真相,将女主弄得遍体鳞伤,狼狈出国。   故事要到这里,沈寄还能算是个渣初恋,不至于顶上“反派”头衔。   偏偏就是女主回国之后,沈寄的感情在她与男主的亲密互动中不断发酵,得出自己早已移情别恋的结论,回过头来差点将男女主拆得分道扬镳。   最后的最后,原作作者顶不住崩盘的局面,干脆利落地将故事太监了,将这个怨念重重的烂摊子扔到了他们公司,最后落到了她的部门。   珈以气咻咻的,拿起笔在日记上写下了今天的第一行字。   ——沈叔是个大好人。   原作里,舒柔根本未给沈寄写过信,他们之间的联系早就因为舒柔的刻意疏远而断得七零八落,还是在她死后,原身被沈清中带回家,沈寄在宴会上听到了关于沈清中的风言风语,看热闹似的多了解了两句,才知晓了原身的糟糕处境,将她收纳到自己的羽翼之下。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原身在本书的最大戏份,大概就是压女主出国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她拿到的任务却是——让反派主动撮合男女主。   珈以瞧着那一点点的描写,又盯着任务目标看了许久,拿着计算器算出来任务成功后的巨额奖金,才勉强将心里一吨的脏话给消化干净,躺进修正仪里。   因为任务世界本身就是虚拟的,她投入之后,原身就自动被她所替代,成为了舒珈以。   只是定投的时间离得太近,她只赶得及将那封信送到了沈寄手里。   灵堂上看见沈寄,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沈寄会收养她,只是因为舒柔,会对她好,也是因为舒柔。“白月光的女儿”的身份,原先是她最大的庇佑,却也会成为她最大的阻碍。   想到自己以后要不断抢戏的人生,珈以惆怅地叹了口气,刷刷写完几行字的日记,又换了新的胶带粘好,缩着身子在房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路过沈寄半开的房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听见她的关门声,沈寄才从回廊上转出来,进了书房,摸到书桌下的那点小起伏,小心地将胶带撕了下来,摊开本子。   第一眼,就瞧见了那行因额外用力而愈发引人注目的字。   沈寄将手指搁在了那行字上,闭着眼,慢慢地一个个摸索过去。   第二天他就提早了两个小时下班,自个开了车去了城郊的一个山庄,熟门熟路地拐到了人家后厨,站在锅前瞧着人家大厨颠勺。   等他那开山庄的哥们听见消息赶过来,沈总的人生第一盘菜也才出锅。   众人尝了一口,正宗的新手水准,算不上难吃,可要夸也只能夸得干巴巴的。   哥们好歹是哥们,专门尝山珍海味的舌头勉强将那一口吞了下去,转头问,“你这是要破产了?”   沈寄正在洗锅重来,闻言只给了一个眼神让他自个领会。   那哥们立即领会到了全部,转头就叮嘱主厨要倾囊相授,半点不藏私。   沈寄试了三次,熟练了基本步骤再加主厨传授的各种技巧,随后做出来的几盘菜,已经颇有些成色了。   拿起放在一旁的西装穿好,沈寄瞥了眼拿着手机拍完菜就不停憋着笑看手机的哥们,拎着刚准备好的食材,转身又问主厨,“你们这什么菜最受小姑娘喜爱?”   比意料中多消耗了点时间,沈寄也就改变了去学校的计划,直接驱车回家,正好赶上了刚到家门口的小姑娘,背着个能把背影全遮住的书包,站在门口。   沈寄按了下喇叭,看见门口的小姑娘恍然回头,脸上好似突然亮灯的房间,整个颜色都鲜红灵动起来,“哒哒哒”跑下楼梯,趴在了他的车窗上,笑盈盈的。   “你今天这么早回来啊。”   好似他完成了什么上天入地的大事,值得普天同庆。   沈寄“恩”了一声,推开车门将满是油烟味的衣服盖到了来迎接英雄的小姑娘脸上,另一只手拎过食材,带着小姑娘进了家门。   珈以把他的衣服挂好又放好书包过来,坠在他身后当根小尾巴,看着他下厨的动作,惊得一盘菜出锅了才组织好语言,“沈……你会下厨啊?”   瞧见她因着一个眼神咽下了那个“叔”字,沈寄的心情更愉悦上几分,抬抬下巴示意小姑娘将烧好的菜端出去,追着她的脚步嘱咐,“桌上有糖醋里脊和蛋黄南瓜,你趁热先吃两口。”   珈以应了声,没两分钟就又跑回他身后跟着,“我吃过了,很好吃,”她整张脸都是欢喜的模样,似乎方才沈寄看见的那个沉郁的背影只是个错觉,“但是我还是更期待你烧的菜,吃起来心情更好!”   沈寄被顺毛摸了一把,算是接受地“哼”了声。   一顿饭吃得畅快,珈以摸着有些撑了的肚子,主动申请了饭后打扫工作,完了后还是有些撑得慌,拿了张英语卷子,边走边记单词。   窗外卷来了一场雨,秋雨淅淅沥沥的,珈以对着窗口被夹着雨的风吹了个正着,打了个哆嗦快步跑上楼,路过半开着门的书房门口,脚步犹豫了下,探了个脑瓜子进来,“沈……降温了好冷的,你明天要记得多穿点啊。”   沈寄摘下办公时带着的眼睛点了下头,另一只手放下笔按在文件上,“走着读书对眼睛不好,回去抓紧把作业写完,早些睡觉。”   小姑娘这次一点犹豫都没有,笑着点头,飞快地缩回了脑袋。   沈寄按着惯常的时间洗漱收拾好,临睡前特意去书房看了眼,没发现小姑娘新写了日记,日常相处时瞧见的也是小姑娘满足快乐的模样,享受着渐渐觉出些味来的“家庭氛围”,也就忘了小姑娘那一晃而过的抑郁。   等他知晓学校要开家长会时,家长会都已经开过去了。   而那两个说起这个话题的高管背对着他,没看见自家总裁瞬间有些难看的脸色,还在炫耀着自家孩子:这个说孩子成绩有多好,在校排名有多靠前;那个就说家里宝贝有多贴心,暖烘烘一件小棉袄,什么事都不会瞒着。   N市的贵族学校不少,口碑最高,教学质量最好的那个,却正巧是距沈氏集团十分钟车程的德奥,所以沈氏里高管的孩子都在那上学,聊起来更加投契。   因而这养孩的话题立即就有人穿插进来,七嘴八舌的,说的全是自家孩子的能干聪慧,三不五时,还找对方话里的漏洞,就比如——“陈总,这您就不够了解了吧,这次月考,您家那个孩子可不是第一了,我听我家孩子说,第一的是个女孩子,叫什么舒什么的,听说还是这学期才转来的,也不知是谁家……”   敏锐地从话题中抓到关键信息,沈寄转过头去,盯着那位说话的女高管。   只是他的眼神太过专注,年过四十,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女高管心思一转,以为总裁这是不满他们开会休息间隙还吵闹,赶紧给周围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正襟危坐,进入到工作状态。   沈寄在心里“啧”了声,转着笔,心思就有些跑偏了。   那小加法瞧着挺娇气的,用着他这么一个大厨还心安理得,原来是学习上还真有两把刷子,那聪明的脑袋瓜子,估计还是从舒老师那继承下来的,一点儿都没被沈清中那傻子影响……说不定,也是受了他的耳濡目染……   想到自己最近坚持了一个多月的奉公守法、勤恳居家的好家长形象,沈寄将手里转着的笔扔到了桌上,心思又转了个弯——家长形象都塑造得这么成功了,那小兔崽子居然连家长会都不通知他去?   他还神游着呢,就瞧见手边的手机亮了屏幕,顺手就拿起接通了。   “沈寄!”那头苍老的声音怒气十足,一声就将他吼回神来,“苍南的那个项目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给你弟弟吗?你让人插手,是当我死了吗?!”   声音之大,整个会议室都会吼得安静下来。   沈寄垂着眼,换了只手,将那支笔捡回来,握在手里飞快地写着字,冷静地回了一句,“他是废物,守不住自己的项目,难道还怪我?”   答完他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抬眸看整个会议室的人,“继续。”   负责报告的项目经理立即就将嘴里那口滚烫的水咽了下去。   发怒的沈总,公司里可没一个人惹得起。   一场会开到了傍晚六点多,沈寄率先起身走人,往后一步的助理收到他的眼神,立即就挂着笑转身邀请各位高管去“消遣一二”,并适时地安抚了两句那被吓得后背都是冷汗的项目经理,又将人家碎成一地的自信心重新拼了拼。   两侧的太阳穴涨得发疼,沈寄干脆叫了司机来接人,结果赶上晚高峰被堵了一个多小时不说,下高架桥时还被后头的丰田追尾了。   司机下车看了眼,说是车尾都被撞得凹进去一大块,那开丰田的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站在一侧,看着自己在豪车上盖的戳,整张脸都要成了苦瓜。   沈寄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那坐在丰田车副驾驶上抱着束花,面容模糊的女人,再看那在和司机争辩责任,企图推卸责任的男人,忽就想到了他那一事无成却偏会推诿的异母弟弟,冷笑了声就要下车。   手机恰巧响了,响的还是小姑娘专属的铃声。   沈寄刚一接通,小姑娘软绵绵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沈叔,我好饿啊。”   有气无力的,好像受了什么大委屈,“我等你等三个小时了。” 第4章 白月光的女儿(4)   沈寄用了半小时才赶完平时十分钟的车程,喘着气推开门,却发现整个房子只有厨房孤零零地亮着灯,寂静无声到似乎压根没人在。   他脑子里立即就出现了从四面八方听闻的入室抢劫的案子,提了声音喊了两声,心跳得根本缓不下来,才听见面对着厨房的沙发上传来模糊的声音,小姑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来,“沈叔,我在这。”   沈寄大跨步走到她面前,黑灯瞎火的,他被茶几磕了一下,最后竟是干脆地跪在了小姑娘面前,一抬眼,就对上面前那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   咳,这场面,是有些不符合他的稳重家长形象。   好在沈寄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伸手在小姑娘脸上一摸,那最近被养得有些圆润的小脸蛋上,的确有干涸的泪痕。   小加法哭了。   沈寄干脆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揉了揉珈以睡得凌乱的脑袋,声音就放得柔和了许多,“怎么了?是遇到伤心事了,还是饿肚子饿得难受了?”   他的声音和姿态实在是太包容了,珈以眼睛一眨,骨碌碌的眼泪就又从眼眶里滚了下来,碾过了沈寄的手,“有人欺负我,我欺负回去了。”   听前半句时,沈寄的呼吸都紧了下,却又被后半句逗得想笑。   小姑娘的声音里元气还足,他的腿又真磕得疼了,干脆就起身坐在了一侧,手还是放在珈以的后脑勺上,“喔,我还以为,我的小加法是被哪个臭不要脸的小男生抛弃了,或者是肚子饿得难受了,悄默默地躲着哭呢。”   听这话音,像是只与人闹了矛盾,还没吃大亏。   沈寄比着自个年少时遇见的事,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还记得欺负回去,才像是我养出来的。以后要是还有这事儿,别怂,记得还有我给你撑着……”   他话还没说完,怀里就多了个软乎乎的身子。   珈以靠下来,就像是累极了的旅人依靠在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下那般,将自己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他的荫蔽之下,“沈叔,我就难过十分钟,十分钟就好。”   沈寄一怔,想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低头看见怀里安安静静的小小一团,又将疑惑憋了回去,伸手从她头顶顺到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结果十分钟过去,小姑娘在他怀里睡得死沉死沉的。   沈寄啼笑皆非,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臂,把小姑娘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放下后还有些说不明的憋屈,伸手弹了下小姑娘扑在枕头上的长发,“害得我一路跑回来,结果就是给你当抱枕的。”   话是这么说,可想到刚才小姑娘依恋的模样,他又微妙的觉得有些满足。   沈寄回到客厅,也懒得再吃饭,从冰箱里摸出瓶酸奶,拧开盖子喝了几口,才嫌弃着过甜的味道,才看了眼手机上助理发来的事故处理后续。   那个男人负了事故全责不说,副驾驶上的女人,还被检测出来服用了迷药。所以撞了车都坐在车上一动不动,直到交警来了才被发现。   旁人的纠葛,沈寄自来不上心,只是他抬头瞧了眼某个房间,觉得家里这个迷迷糊糊的小傻子,还是需要再加强一下自我保护教育。   谋划着给孩子的崭新教育计划,沈寄又在工作中分了次心,将手底下的一个文件翻错了页,看着上面被签上的字就愈发不爽,刚伸手去按内线让助理再换一份来,就听见了助理的敲门声。   “沈总,舒小姐的班主任打电话过来,说是舒小姐在学校和人打架了。”   当时给珈以办转学手续时,沈寄还没表露出太多的关心,故而助理也不敢把他的私人号码给出去,留给班主任的就是自己的手机号,才在这会儿接到了电话。   好在有过昨天的事,他来转达这件事时一点犹豫都不曾有。   而沈寄听完后立即起身出门的动作更让他庆幸了下自己的睿智。   德奥那边没录入过沈寄的车辆信息,他只能在校门外下了车,在门卫那里登记了身份信息才能进去,赶到办公室门口时,正好听见里面先到了好几步的某个熟悉的声音在咆哮。   “……她本来就是没爹没妈的孤儿,我女儿哪句话说错了?这个世道,不准人造谣,连说一下事实真相,与朋友讨论一下都过分了?!也就是这些没人教养的货色,才会因着一点不要钱的自尊上纲上线,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沈寄眼皮一跳,抬脚就要踹门。   “就冲您说话这口气,您最过分的地方,就是家教。”珈以轻柔的嗓音在这会儿就像是最锋利的刀,一下下戳到人家脸上,“有爹有妈,更应该教导得彬彬有礼,而不是在这里拿着‘同情’的面具,遮盖自己丑陋的嘴脸!”   被个小辈顶撞,中年男人面子上更过不去,怒火之下右手就高高扬起。吓得站在一旁连声安抚的班主任立即就要上前去拦。   珈以却避也不避,笔直地站着,眼睛里甚至还有两分挑衅,“你要是敢,你就打,正好我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一句话说得莫名押韵,纵是这样的情景下,也有老师被逗笑了。   中年男人面子上更是下不去,那只手就高举着,放也放不下来。   沈寄放缓了步子,刚走进那些人的视野,就瞧见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某只小兽像见了天敌似的,整个人的气势都弱了下去,不知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沈……”   赶在再一次被叫叔之前,沈寄上前拦住了那只见机就要落下去的手,握住了往后一折,和缓地问了句,“陈总,怎么在这遇见了,真巧啊。”   陈智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沈寄上前一步,揉了下方才顶撞他的那个小姑娘的脑袋,低声骂了一句,“受委屈的时候该做什么,我白教你了?”   说完又看向班主任,歉意地笑了笑,“您就是珈以的班主任吧?我来得匆忙,也没了解清楚情况,说是我家小加法在学校和人打架了?那对方是谁,为何打起来,伤得重不重,需不需要赔偿,您都再和我说说吧。”   沈寄本来就长了张帅气的脸,少年最混账的时期也不缺前仆后继的美女投怀送抱。这些天的修身养性又很是成功,稍一笑,就是个涵养绝佳的温润公子模样,再和那年过四十的啤酒肚在一起一衬,那差距都不是天上云与沟里泥能形容的。   饶是班主任已成家生子,也没禁住,稍稍晃神了两秒才回过来,“啊……是这样,陈雾同学之前因为质疑舒珈以同学的考试成绩,向校方申请了让舒珈以同学重考,舒同学以让她道歉为条件答应了,但重考后陈同学却没有道歉,两位同学之间就有些摩擦,今天就争执了两句,陈同学不小心推了舒同学一下,两位同学就扭打在了一起……我与两位同学也确认过了,都没有受伤的。”   班主任说的时候,沈寄就一直看着陈智,直把对方看得冷汗淋漓,才恍然大悟般说了一句,“喔,原来我的小加法既不是过错方,也不是先动手的,只是遭了旁人的妒忌,还遇上了个言而无信的,最后更是被人倒打一耙。”   陈智虚虚笑了两声,“是我误会了,我让孩子道歉。”   说着就硬是推着缩在身后的女儿上前来,和珈以道了歉。   沈寄安静看着不出声,直到那心不甘情不愿的女生缩回到亲爹背后,才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对了,昨天我好想还在会议室听陈总说,你女儿可是什么事都和你说的,那你家孩子欺负我家宝贝的事,你也早就知道了?”   他的语调平平,听不出多大的怒火。   陈智却差点“扑通”一声给跪了。   沈寄这位嫡出太子爷,早些年就因少年时期狠戾的作风而在公司中“声名远播”,前几年他空降时都没人敢反驳半句,更何况是积威已久的如今。   他这不动声色的,绝对是在憋大招。   果然,沈寄那边和班主任打完了招呼说要带受了委屈的孩子出去散散心,这边就笑着和他说了最后一句,“陈总啊,以后做事目光要放长远些,我家宝贝没爹没妈那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如今她归我,你这么说话,可就伤我的脸面了。”   陈智这会儿是真撑不住,往后一倒就做到了班主任刚才给他准备,他却不肯坐下,非要给女儿讨个公道的椅子上,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没了。   沈寄这头把珈以带出了校门,却没把她送回家,径直回了公司,坐在办公桌前处理刚刚被他抛弃的文件,半眼都不抬起来看杵在正中间的珈以。   珈以在心里哼哼了两声,一转身,找了个背对办公桌的沙发,掏出书包里的作业本,趴在茶几上就投入了知识的海洋。   助理进进出出几次,瞧见一大一小这互不搭理的,大的那个都快要气得砸东西的模样,轻咳了一声,故意说响了些,“总裁,马上就午休了,您的午饭是出去吃,还是我帮您点好外卖送来?”   听到那个“吃”字,珈以敏锐地回过头来。   正好就撞上了沈寄瞪着她的视线。   她脸上明亮的神情一暗,眼角微垂,小嘴一扁,看着真有那么三分委屈。   刚才对着个三大五粗的男人还像个坚贞不屈的革命战士,到他面前倒是委屈哒哒的模样了。   沈寄心气不顺,连带着口气也不好,“问那小混蛋要吃什么。”   “我不吃了!”珈以用更冲的语气顶回去,“不想看见我就把我送回去好了,在哪里摆着脸色给我看做什么?我已经很努力不要给你添麻烦了,你还嫌弃我……”   说到最后,尖锐的气势徒然落下,话里都带了哭音。   “谁他娘的嫌弃你了?!”沈寄一冲,连脏话带出来都不自知,“就你这小混蛋,我耳提面命说了那么久,让你受了委屈回家找我出头,结果你呢?!被人都骑到脸上欺负了,还梗着脖子在那站着!什么《未成年人保护法》?那玩意儿是自个长了腿,会跑到你面前给你撑腰不成?”   他说到最后,都站起来拍桌子了。   珈以输人还不能输阵,两腿一蹬脱了鞋,站在沙发上硬是要比他高出半个头,“我什么事情都找你解决,你还要不要休息了?你每天都那么忙,要不是要赶回家给我做饭,自己都吃不了几口饱饭,我再找你,你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小姑娘气得眼泪簌簌地掉,嗓门却比谁都大,“我已经没了妈妈,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会对我好的人,我不要连你都弄丢了!”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静了快十秒。   沈寄难得抬着头看这个小小只的小姑娘,从她那双被泪洗得通红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个清晰的自己。   他绕过办公桌,走到沙发前,向小姑娘摊开手,“沙发高,我抱你下来。”   小姑娘站得笔挺,瘦弱的身子好像一株不管风雨如何摧残都不会弯腰的竹子,在地上扎根,仰望着头顶的太阳,剥开周身的保护与束缚,努力地向上生长。   而他不过是一伸手,这株小竹子就朝他弯了腰,投入他的怀里。   小姑娘连委屈都是无声的,“妈妈就是累病的,我很怕你也是。”   “傻瓜,”沈寄抱着她,不方便摸她的小脑袋,满腔的柔情,让他忍不住用脸蹭了蹭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我答应了照顾你,自然也不会让自己出意外。”   “你还是个小姑娘,要被人宠着长大的,以后还是得有我要照顾你的觉悟。”   作者有话要说:   珈以(微笑脸):我还是个乖宝宝。   沈叔(宠溺脸):你说什么都对。   这里其实出现过关键人物,我猜,懂套路的你们都猜到了~~~ 第5章 白月光的女儿(5)   ——妈妈,我越来越觉得,其实我并没有对你撒谎。沈叔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对我很好很好,不让我受委屈,即使很笨,也会努力安慰我。我想,从现在开始,我也要对他很好很好才行,不然以后没了机会,一定会很后悔的。   ——还有,我在学校交到了一个好朋友,他叫楚潇,也是个很好的人。   ——我们今天补课,老师讲了一道例题,楚潇居然说答案是无效的,害得我花了一个多小时去反证,才证明答案有效,结果他还笑我好骗(愤怒脸)!!下午的时候,我把他的试卷藏到了讲台上,让他找了半小时才告诉他。   ——今天难得去问了沈叔一道题,结果沈叔居然不会,还狡辩说他早已经离开数学七八年了……我去学校问楚潇,又被他嘲笑了!   ——快要期末考了,楚潇的语文还是不及格,让他连背诗都偷懒,年纪第一这次一定还是我的!陈雾被沈叔一吓,都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没想到期末考以后还要补课,寒假本来就只有二十几天啊!本来沈叔都说了带我去潜水的,这下全都泡汤了(哭)。不行,补课使我愤怒,我就要让楚潇不好过,他还欠我十首诗没背呢,明天就让他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沈寄倒回去看了两遍,还是觉得自从某个碍眼的名字出现之后,那频频出现,堪堪能与他匹敌的某个名字实在是令人讨厌得很。   看来是时候和小朋友申明一下早恋的危害性了。   正好他当年什么违法校规校级的事情都干了,就在“禁止早恋”一条上是绝对的道德标杆,比旗杆都还值得仰望和崇敬的那种。   沈寄在这头磨刀霍霍,琢磨着什么时候去学校瞧一眼那小碍眼,握在手里的手机就疯狂地叫嚣,一开了闸,那声音就跟洪水似的涌过来,“诶,寄哥,哥几个可都到了啊,您不会就这年终聚会还给我们爽约吧?”   背景音里啥群魔乱舞都有。   沈寄应了两声挂电话,摸出车钥匙出门。   天冷,家里小姑娘管着不让他“没温度的有风度”,沈寄怕晚上回来撞见,也就没换衣服,穿着一身西装就去了会所,进房间脱了外面的风衣和西装,穿着身白衬衫从头到脚的精英禁欲模样,倒是引得口哨声不断。   他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来,旁边那个还使劲探出头来,故意朝他吹口哨,“寄哥,这人模人样的,是想把哥几个的风采都盖下去不成?”   沈寄心说你那是没瞧见我里面还穿着秋衣秋裤,动作上却丝毫不退,修长的指弹了下面前酒瓶的封口,转头问,“怎么?想横着出去?”   在场的几个都是从小和他一块儿长大的,他当年混账成什么样子,这几个门儿清,哪里还敢上赶着往他脸上爬,哈哈一笑就将这事翻篇了。   沈寄扯松了领带,自己开了瓶酒,几口灌下去就没了半瓶。   这剂量他不至于喝醉,只是稍微放松下,从酒精里找到些自在,伸手再扒拉一下头发,那一丝不苟地精英范才从他脸上被撕裂下去,像当年北十三城的寄哥。   方才起哄的那个又凑了过来,挤眉弄眼的,“嚯,寄哥,你方才那架势,我差点还真以为你从良了,吓得兄弟小心脏砰砰砰的。”   “从良?”沈寄哼笑了声,似是不满他这用词,“只是修身养性几天罢了,家里养了根苗秧子,怕给养歪了,再霍霍社会。”   他这会儿放松,所有情绪都自由自在地流泻出来,连自个都没注意到,说到“苗秧子”时,自己脸上的神情有多柔和。   那哥们看得清楚,下巴差点掉了,“不……不会吧,寄哥,你,你真像大张子说的那样,金屋藏娇,养了个小宝贝祖宗供在家里啊?”   当时大张子说寄哥亲自到他庄子里学做饭,八成是回家做给哪个小宝贝吃时,他们还狠狠地嘲笑了大张子一顿,说他这想象力都够到火星开餐馆了。   沈寄却是对他那“小宝贝祖宗”的说法不满,推开那腿斥责了句,“别含糊不清的,收好你们那乱七八糟的念头,别在她面前乱说。”   这话里信息量略大啊。   那哥们怔在原地,呆呆瞧着沈寄走出门的背影——不是,这是动了真心,打定了主意要见亲友,暗示他们该恭恭敬敬地叫嫂子的节奏?!   沈寄前脚出口,后脚门关上,那哥们就关了音乐关了彩灯,拿着话筒分享掉了这惊天大机密。   沈寄丝毫不知道那群混蛋又脑补出了什么,他出门往左转,单纯是嫌弃那包间里指不定有谁胡搞过的私人卫生间,打算按惯例去共用的,却没想往左刚转完,怀里就撞来个娇软的身子,然后一大杯冰凉的冰啤,兜头泼了他一脸。   第一反应,就是回家后没办法和小管家婆解释这一身的湿衣服。   正好刚喝下去的酒液也作祟,沈寄顺手将怀里的人往墙上一推,也不管人家站稳了没,两步上前抓住那乱泼啤酒的醉汉的领子,一拳头就给他呼墙上了。   被打了的醉汉反应过来,杀猪一般嚎叫了声,拍着个包厢门喊出来一群人,咋咋呼呼地喊了一阵,全转头朝沈寄扑过来。   沈寄这声“寄哥”自然不是被人白叫的,袖子一折也不顾露出来的秋衣了,以一对十几丝毫不怂,这群坐办公室聊天吹牛,去健身房泡妞撩骚的中年人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就躺满了整个走廊。   在一片海拔偏低的□□声里,急冲冲赶来的会所经理都傻眼了。   然而他抬头一看再低头一看,很快就找到了事件的处理方法,与沈寄打过招呼做好保证之后,很快就叫来了保安,将地上的人都送去了最近的医院。   单是从他的态度里,沈寄就知晓这群人没甚来头,扯了下面前还没干的衬衫,脸色还是不好看,“以后门槛再放得高一点,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他想到刚才扑他怀里明显不对劲的人,转回头去看,“也别让人往酒里乱放东西……”   剩下未完的话,全部咽在了嗓子眼里。   沈寄抹了把脸,爆了粗口,“靠!”   他怒气冲冲地朝着某个方向而去,经理觉出了他这情绪明显比方才将人撂倒时还暴戾,赶紧三两步追上去,结果就看见他从角落里挖出个小姑娘来。   珈以被揪个正着,蔫头蔫脑地缩着,也不敢辩驳,期期艾艾地叫人,“沈叔。”   沈寄确认了没抓错人,都快气炸了,却仍旧没朝她发火,转头就朝经理咆哮,“你们这的迎宾是怎么干事的?这明显未成年的小姑娘也给我放进来?!教坏了人,是你们赔给我还是给我负责啊!”   “不是,”珈以冒出头,伸手扯着沈寄的衣服,把他转过身来,“我没从大门进来,是从后门溜来的,楚潇他妈妈在这儿上班,昨天却不小心受伤了,他不放心,我就陪他过来看一下,刚才没记住路才走到这里来的。”   珈以说着往后看了眼,沈寄这才瞧见站在她后面的少年。   走廊里的灯光是会所专门请了人调过的,据说在这灯下瞧人会格外美些,但沈寄这会儿瞧那站得笔直的少年,却哪哪也不顺眼。   “他有事你就陪着来,你也不怕把自个折这里!”   珈以乖乖低着头让他骂,等他歇了才接了句,“我不是有你吗,我才不怕。”   说完还抬头冲他笑了笑,小手扯着他的衣摆,乖巧得让人恨不得把她拿十层最漂亮的糖纸给包起来,免得一阵风过来就把她给吹化了。   反正沈寄是受不住她这攻势,“哼”了声勉强维持住“这事没完”的面子,在珈以脑门上弹了一指,“带路,完了跟我一块儿回家。”   有沈寄在,楚潇的妈妈很顺利地解了合约也摆脱了那个打伤她的客户,楚潇身为原文的男主,也脱离了既定的父母双亡,身负杀母之仇的命运——这曾经是男女主最长的一次分手的□□,因为那个客户,是女主的导师的弟弟。   珈以松了口气,坐上车时心情颇好地哼着歌。   沈寄看了眼她,又从后视镜里扫了眼那被救回来的母子俩和撞到他到现在还在昏迷不醒的女人,心情莫名就有些不爽——从始至终,这小混蛋都没有注意过他的衬衫已经湿透了,外套还扔在包厢没拿回来。   于是到达母子俩的家门下,在楚母连声感谢时,沈寄一手撑着车窗,很是敷衍地点了下头,“我不太方便,你们要是可以,照顾一下那位小姐。”   从在会所开始,沈寄就对这个披散着头发,连脸都看不清的女人不甚在意,一路上倒是楚潇默默照顾着,这会儿下了车,还特意往那边多看了眼。   楚母受工作环境影响,听这话音就知道了沈寄在担心什么,立即就懂了他的意思,叫儿子去把半醉半醒的人扶下了车,又感谢了一遍。   湿衣服黏在身上分外难受,沈寄点了头就想关上车窗,却听见旁边一声响,珈以解了安全带下车,快跑几步冲到楚潇面前,在与他说些什么。   小少年扶着个人,本来就站不稳了,却还是认真地在听着。   不知说到了什么,他伸手虚打了珈以一下,珈以后退了一步避开,脸上的笑比路灯还要明亮,笑完还对着人做了个鬼脸。   足足三分钟,她才跑回车上,又是哼着歌扣上了安全带。   沈寄绷着根神经将车开回了车库,停稳了确认不会出事故了,才心平气和地教育小姑娘,“小加法,你现在这个年纪,任性可以,早恋却不行。”   他正要举例子摆明早恋的危害,小姑娘就笑了,“沈叔你是说我和楚潇吗?”   珈以捏着自己的手套,朝他笑得明媚,“不会的,我们都说好了,要一起上很好的高中,上很好的大学,变成更好的人,来为自己要保护的人撑腰。”   沈寄,“……”   靠!这俩小混蛋居然还私定终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我们来了解一下有女儿的某家长的心态——   珈以:沈叔,我们班要去春游野营,我和楚潇说好了要住一个帐篷!   沈叔:靠!那小子想和你同居!!!   珈以(写日记):今天楚潇抢了我的杯子喝水,自己懒得要死,不去倒水。   沈叔:靠靠靠,那小子要骗你的初吻???   珈以:沈叔,楚潇说……   沈叔:不行,我不准,你的户口本我都藏好了,别想拿走!   珈以:………………   有没有感觉沈叔自己是楚以CP的狂热粉?   对视一眼就是定情,再四舍五入就结婚生娃白头偕老了……   哈哈哈,写这段话差点被沈叔笑死…… 第6章 白月光的女儿(6)   成功阻隔了女主与沈寄的两次正面的救命之恩,还反手送了男女主一个早了了两三年的初遇,珈以最近的心情真是飞跃到要飘起,连专心学习这棵大石都拽不住她飘扬在半空中的好心情,整个人都快因此而发光了。   伴着这股好心情,她在期末考试上真的把第二名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以高出第二名二十几分,与满分只差四分的好成绩,狠狠给受邀去家长会的沈寄长了脸,连高层会议时都有人忍不住和他讨教培养孩子的秘方。   沈寄似模似样地说了几句家长要起到的表率作用,就收获了一大串的溢美之词,难得的被拍马屁的人拍出了源自内心的喜悦。   但他转头回办公室一看团在沙发上玩手机玩得不亦乐乎的珈以,一股名叫“家长的烦恼”的负能量又深深地将他笼罩住。   不要以为这小丫头每次瞧见他就盖手机,他就没看见手机上的聊天页面!   “沈叔!”听到身后的动静,珈以飞快地盖上手机转过身来,趴在沙发靠背上眼巴巴地瞧着他,“我的寒假都只剩三四天了……”   哼,之前不是和某人一起补课补得不亦乐乎吗?   沈寄心里腹议,嘴上却只“喔”了声,装作没听出珈以话中的渴求,“你寒假作业都写完了吧?我今晚要和研发部聚餐,你自己解决晚饭。”   研发部是整个沈氏的核心,也是直属于沈寄的部门,因而这一年一次的聚餐,他是真打算出席的,这会儿把话头引出来,只等某个小缠人精接着往下接。   珈以瞄他一眼就知晓他在想些什么,也学了他的语调“喔”了声,转身拿起自己的小书包就站起身,“那我就和楚潇去图书馆好了,正好还能一起吃晚饭。”   她动作飞快,不等沈寄反应过来,人已经出了门站在电梯口。   “叮”的一声,电梯打开,里面的人低头查看着手里的文件急冲冲地走出来,竟是没看见站在电梯一侧的珈以,笔直地就和她撞到了一起。   来人迭声道歉,又手忙脚乱地收拾掉了一地的文件,珈以的目光从她的脸转到她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上,蹲下身帮着收拾一地的文件时,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了声——拦了两次,女主还是执着地出现在了反派面前,还是更核心的研发部。   脑袋飞快地转着,瞧着女主又道了次歉跑向某个方向,珈以略犹豫了下,想着要不要抛弃脸皮,回去告诉沈叔说她又贪嘴了,求蹭饭。   但略一犹豫,她还是放弃了。   既然拦不住两人相遇,那她就得摸清在她不再干扰的情况下,两人相遇会摩擦出些什么,然后才能见机行事,摁死沈寄那点移情别恋的小苗苗。   这般想着,珈以出了电梯就打算给楚潇打个电话,顺便从他这头探探口风,看一下男女主有何进展。   她走在路边才刚拨通电话,一辆通体乌黑的轿车就停在了她面前,穿着西装的保镖开了车门,面对着她朝车内一伸手,“沈董邀请您去喝杯茶。”   珈以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就见那边副驾驶的车门也被打开,下来一个块头不输于面前这个的大汉,一双虎目定定地瞧着她。   夜幕渐沉,黑色的轿车汇入下班的车流之中,被裹挟着前行,半点不显眼。   这边沈寄还憋着半肚子的气聚餐,应付完某个来敬酒的主管搁下酒杯,目光一转就瞧见了人群中的某个侧脸,惊得整个人都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尹秀净还在与身侧的同事说桌上最后上的那道甜品实在不错,突然面前的人被剥开,穿着西装的挺拔身影将她面前的视线都围堵住,一只手扣着她的下颚让她不受控制地抬起头来,正正好撞上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眸。   面前的这张脸,比任何杂志或是采访上所见的冲击力都大,忽视众人单单盯着她的模样,更是让尹秀净在反应过来眼下情况之后,突然就红了脸。   她一羞涩垂眸,看着就不像舒柔了。   沈寄晃过神来,松了手后退一步,清了下嗓子,“抱歉,认错人了。”   同桌的组长也反应快,立即就圆场,“遇见的人多了,总会遇见那么几个相似的,沈总之前忙,我都还没来得及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美工组上个月刚招的新人,才大三,可那一手本领,却是连我这个老美工都自愧不如的,再等两年……”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寄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响的还是他特设过的铃声,所以他只犹豫了半秒不到就接了,“小加法……”   “沈寄,”那头却是他熟悉却厌恶的那个苍老的声音,“我听说你在家里养了个小丫头,找来聊聊才知道,原来是沈清中的女儿。”   沈清中早些年从沈氏抢走过一大单生意,老头子那点肚量,记仇得很。   沈寄心下一晃,哪还顾得上眼下的尴尬,拿着手机快走了几步避开人群,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怒气,“你别打她的主意。”   “别说得这么难听,”沈老爷子难得没生气,似是将电话放远了些,声音都模糊了,“我可因着你才对个小姑娘这么好奇,结果让人查了才知道,她不光是亲爹来头不小,连外公都是古玩界的泰斗,俞沂风。”   “对了,你十六七岁时好像还迷恋她妈妈,这事儿,你应该早知道了吧?”老爷子慢条斯理的,好似对既成局面十拿九稳,“也难怪你这么宝贝她。”   几句话的功夫,沈寄已经坐上了车,一脚轰油门,“你知道就好。”   他这话清晰地传过去,那头沈老爷子就大笑出声,然后一道很轻很轻的嗓音响起来,就像以前很多遍那样,叫了一声,“沈叔。”   沈寄脑袋一懵,从尾椎那冒上来的寒意传到了四肢百骸。   事情到了这地步,他算是明白了那死老头整这一出戏的最终目的,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才朝收音口说了句,“小加法,你先等着我来接你。”   珈以“恩”了一声,还嘱咐他别开太快注意交通安全才挂了电话,抬头寥落地看了眼沈老爷子,“您要我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我可以走了吗?”   好戏看够,沈老爷子自然是默许。   珈以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来,正儿八经地朝沈老爷子鞠了个躬,诚心诚意地和他道谢,“谢谢您让我知道,有时候有爸爸还不如没爸爸好。”   偏心偏到这份上,为了小儿子就使劲让大儿子不痛快的亲爹,还真不如没有。   出了门在门口等了十几分钟,沈寄的车灯就由远而近地晃了过来,珈以开门上车拉好安全带,将包抱在前面坐着,偏头看窗外,安静了十分钟。   窗外虽有灯光,可贴了膜的车窗,这会儿和镜子也没两样。   数着沈寄至少朝她这看了十几眼,珈以才像是终于积攒好了勇气,开口问了一句,“沈……你真的喜欢我妈妈啊?”   她问得太过平静,沈寄反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   他十四岁的时候,亲妈得了病一命呜呼,亲爹终于从被压制的婚姻中解脱,接管了沈氏的大权,迎娶了藏了多年的小秘,连私生的小儿子也有了名分,更看他这大儿子不顺眼,干脆就把他打发到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垃圾初中去。   旁人对他没了指望,沈寄也乐得从亲妈的“太子教育”中抽身,彻头彻尾地变成了常人口中的混混,抽烟喝酒打架无一不精,用半个学期就成功声名鹊起,成了城东那一块儿谁也不敢招惹的流氓头子。   这样混了两年,高中更是没了指望,随意拿了点钱才上了个同水准的烂学校。   可偏是这个学校里,他遇见了舒柔,看见了这个温柔却能压得大半个流氓班都乖乖听她上语文课的老师轻言细语地哄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   那天夕阳那么好,她坐在简陋的花圃边上,怀里是个破涕为笑的小丫头,美得像是能被描绘在最最权威的教堂顶上的壁画。   那一幕不知戳了他的哪根神经,让他重新看书本顺眼了。   只是他“改邪归正”还没一个月,隔壁班的一流氓就把他们班的女生拖巷子里了,沈寄正巧遇见,两拳下去那流氓还满口胡话,连着他们班的所有同学老师都骂了进去,还顺带到了那亲爹不明的小姑娘,他没忍住就下了狠手。   事情一出来,骨折了不知多少地方在医院躺着的流氓家属闹得不肯罢休,那女生怕人说闲话,一家连夜卷着包袱跑了,沈寄成了罪魁祸首。   前科累累,他想狡辩都推脱不了,亲爹往派出所走了一遭,一巴掌差点就糊到了他的脸上,嫌丢脸待不到三分钟就走了任他自生自灭,最后他却还是被人保了出来,接到家里吃了一顿热饭,被一个小姑娘拍了一巴掌嫌弃怀抱硌人。   舒柔接他的时候,只说了句,“我信你不是恶人,但你也要为结果负责。”   半年多的时间,他把自己黑透了的形象清洗得差不多,舒柔却突然不告而别,带着那个还会被一颗棒棒糖轻易骗走,听某首歌就会安静睡着的小姑娘,彻底消失在了他的人生里,任凭他翻天覆地找了一年,没有半点声息。   他前后两次翻天覆地,为的都还是一个人,也难怪周遭所有人都默认他对舒柔用情至深,成了心头抹不去的一抹白月光,一滴朱砂痣。   时间一久,甚至连沈寄自己,都说不清他到底对舒柔有怎样的感情了。   他又偏过头看了眼珈以——小姑娘的侧脸远比刚才聚餐时被他抓住的那个人要更像舒柔,更不要说母女二人有时如出一辙的性情爱好,但偏偏,他从来没将珈以当成舒柔看过——她们这么像,在他眼里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可沈寄又知道,刚才那一番对话后,小姑娘藏着的那些不安怕是又要冒出头来,他能不能安抚住,关键就在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痴恋她妈妈的人,会不会让她更有安全感?更能接受他的照顾?   “沈叔,”长久的沉默中,珈以好像确认了什么,努力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没压住话中的哽咽,“我知道能遇见喜欢的人,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您喜欢妈妈,我……我也不能替妈妈为你做什么,毕竟我还不能再给自己找个继父……”   沈寄听见那个“您”就知晓这话音不对了,可偏就是没插上嘴。   “日后我也不好再麻烦您照顾,之前欠您的我会先立下字据,就等以后再还给您,我明天就收拾好东西搬到孤儿院去……”珈以靠着窗,死撑着不转脸,好像这样别人就瞧不见她哭得有多狼狈。   “等等,”沈寄大喊了声才截断她的苦情戏,“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用……”   珈以转过头,红通通的鼻头,通红的眼睛,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我要这么做的。”她声音沙哑却坚定,“如果沈叔喜欢妈妈,那成为替身的我,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因为我连自己都不再是了。”   小姑娘固执的一面又冒出头来,狠狠地戳着沈寄的心,“我不要成为这样的可怜人。”   这乱七八糟的情况下能开好车也是奇迹了,沈寄干脆找了个巷子停好车,解了自个的安全带,转过身抽了纸,双手齐上先帮小姑娘擦了满脸的泪。   “你这个小混蛋,我都说了等等,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了。”   他的手指摸到小姑娘哭得发热的眼角,心疼地用手轻揉,“我从来没有将你当成过你妈妈的替身,在我眼里,十年前的你和现在一样,都是最最可爱的小加法,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而不是谁的替代品。”   “我对你妈妈的感情,很复杂,甚至连我自己都区分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沈寄说了心底最真诚的话,“我的确想念了她很久,可这么久的时间里,我也确实没有去找过她,所以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他只知道最开始,他想要的是舒柔身上那种最自然的呵护与温暖。   珈以定定地看着他,眼里的恐惧和伤心落下,带上几分紧张和期待,“你确定,你没有拿我当妈妈的替身?”   沈寄很肯定地点头。   他现在觉得自己收养珈以之前的那点犹豫实在太值得了,毕竟那时候他绝对没想到,收养个小姑娘,他的脾气会被磨得这么好。   “那,”珈以怯怯地看着他,像是从他手里叼走了一块肉还想再吃一块儿的幼虎,“你以后,会不会找别人来代替我妈妈啊?”   她的思路很清晰,“如果能被替代,那只能说,原先的那个人,也不见得有多重要吧?”   所有独一无二,都是因为意义,而不是可替换的价值。   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似乎他手边的这块肉再不递出去,那漂亮的眼睛一眨,前仆后继来的眼泪,就会再次在他的心上撒泼打滚,逼得他不得不再次投降。   反正结果都一样,沈寄答应得痛快,“我保证,无论如何,没有替身。”   他转过身去,想要重新发动汽车,又有些后怕,转过头来捏了下珈以的脸,“行了吧,小祖宗,不会再给我哭鼻子,影响行车安全了吧?”   珈以扭脸甩开他的手,胆大包天地爬起身,扯着他的耳朵喊,“行了,沈叔叔,某人的挑拨离间彻底失败了,你宝宝还是你宝宝!”   距离太近,声音太大,沈寄差点把“你宝宝”听成“你爸爸”。   他转头也想甩开小姑娘软绵绵的手,结果鼻尖不幸擦过小姑娘软乎乎的脸颊,又绵又滑的触感,“开车了,别闹,坐好。”   珈以“哼哼”了声,乖巧坐好。   沈寄启动了车子开出了小巷子,又伸手将车窗开了指节大的风,寒风呼的一下刮了他满脸,冻得他差点打了个哆嗦。   莫名其妙,刚才怎么就觉得那么热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发现沈叔对小加法的称呼五花八门得很,基本什么都叫?   喔,对了,想起来,各位主角的岁数都没写出来过……   沈叔——虽然被叫叔,但其实只有27岁。   珈以——目前初二小朋友,14.   楚潇——原男女主也是姐弟恋啊,15.   尹秀净——咱们面目模糊了两次的原女主,大三,21.   舒柔——沈寄17岁的时候遇见她,珈以4岁,她是25岁。   嗯嗯,沈叔和珈以差13岁,还是我能接受的年龄差……毕竟某位14岁,也不是真14岁…… 第7章 白月光的女儿(7)   就着沈老爷子递来的枕头,珈以成功地逼出了沈寄“不找替身”的承诺,算是蝴蝶掉了一半以上的成为女主的渣初恋的可能。   但问题是她这边使劲儿,那边不知剧情发展趋势的女主却还是对沈寄有了那么一点儿意思,又不知怎么地从楚潇那知晓了在会所救她的人就是眼前的顶头上司,这意思渐渐表露得都有些明显了。   光是珈以这准初三生三不五时地去一趟,就撞见了两次女主主动搭话。   沈寄这边什么都没做,她不小心说多了反而会打草惊蛇,于是珈以的一腔怒火,转头就朝着“不会把握机会”的男主楚潇而去。   于是楚潇成了比谁都委屈的人。   救过他妈妈的同桌的叔叔成了他心中的艺术女神的暗恋对象兼顶头上司,隔几天都能从女神那接收到暗恋的心酸不说,之前还同仇敌忾的同桌莫名其妙就看他各种不顺眼,每天花式抽他背各种古诗古文和历史,他背不出来生闷气,回家还被他亲妈一巴掌拍背上,骂他是白眼狼,人家对他好,他还好心没好报。   楚潇呕得一口心头血差点满上来,高冷理科学霸的人设都绷不住了,在背《岳阳楼记》被珈以第三次驳回的时候,一拍桌子站起来,掐着珈以的肩把她壁咚到了墙上,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句,“我让着你不是一两次了,你还要我怎样!”   迎接他的,是同学们一致的欢呼声,和班主任请家长的通知。   两小时的“早恋不好”教育后,珈以叔叔瞧他的眼神,和阶级敌人没两样了。   于是座位被拆开,楚潇背书背到咬牙切齿,最后中考时以十分之差成为了全校第二,紧跟在珈以身后,考入N市首屈一指的重点高中,尖子班。   回去拿毕业证那天,他还听见有人在他身后说,“看,这个就是为爱读书的那个,追着女朋友的脚步,硬是背书背到泪流满面呢!”   楚潇感受着额角狂跳的青筋,忍。   偏有本事让他破功的那人等在校门口,正巧也听了这话,跳出来狠狠拽了一把他的书包,差点让他跌在昨天新馊的泥水坑里,“怎么样,感谢我不?”   楚潇一巴掌就糊了上去,“我谢你全家!”   珈以往后一步跳开,还顺着他糊巴掌的力道拉了他一把,他的小白鞋立即就踩进了泥水坑里,气得他大喊了声,“舒珈以!”   平时高冷得放块冰在他旁边也是那块冰先融化的少年发起火来格外地可爱,珈以忍不住就手痒往那火坑里添油加柴,“诶,别想得那么大声,我在这儿呢!”   这声响闹得大,四面八方的人都看了过来,两人的“励志情侣”身份又得到了大规模的科普,这名儿出得,估计他六年不用回母校了。   楚潇气得都能和蒸汽机似的在头上插个烟囱来冒气了,可珈以还是伸手去他头上薅了把,就像是欺负破院子里没人搭理的野草的那种薅,“楚潇,咱们还有三年能做同学呢,开不开心啊?”   一而再,再而三,楚潇都被气得没脾气了,   好在他被闹的次数多了,知道珈以的恶趣味在哪,硬生生吞下了这口气,伸手在她头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是,我开心死了。”   他这话才出口,就听见后面有个女生在嗷嗷叫,“嗷嗷嗷,被弄乱了发型都没有生气啊!跟我那个天天喊着发型不可乱的男朋友一点都不一样啊!那种无奈中带着宠溺和纵容的语气!!!不行了,我要换男朋友!”   楚潇吞下去的那口气差点又给吐出来。   珈以被这小姑娘逗得想笑,正要回头劝她先写完暑假作业再考虑换男朋友的事,就感觉到自己靠近楚潇的肩膀被人一带,拎到了另一个方向,“好好走路!”   这语气,除了未老先衰的沈叔叔,也没旁人了。   珈以一秒钟变得乖巧又可爱,甜甜地叫了一声,背着书包就和楚潇挥手再见,上了车自个扣好安全带,把书包往后座一扔,突然敏锐地动了动鼻子。   “沈叔,这车里的香水味有些浓啊。”   沈寄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还没疑惑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心虚呢,就已经开始解释了,“上次帮了个人,人家回礼请我吃了顿饭。”   只是很不巧,尹秀净请客的那家餐厅今天主厨生病请假了,他又怕时间赶不上接人,就把人带到了这边的一家西餐厅吃了一顿,吃完连人都没送就过来了。   而且这车里哪有什么香水味,也就这小丫头鼻子灵。   珈以“哼”了声,探出沈寄对尹秀净的态度没多大变化就不再问,另起了话题,“沈叔你说你年轻的时候全城的娱、乐、城都玩遍了?那有没有什么好玩的能推荐一下?我们班过几天要毕业聚会,我要先练练,免得输了。”   她说着这话还摩拳擦掌,显然干劲十足。   沈寄给她当了一年半家长,家长会开了都快十场了,那班里还有谁不知道舒珈以是谁的宝贝疙瘩,哪里有胆在这些娱乐游戏上赢了她。   唯一和她没大没小争锋的,也就刚才那小混账。   这种在女孩面前与她争锋耍帅来吸引她注意力的方式,他十岁就不用了。   “恩。”沈寄点了下头,“我正好认识一家,明天带你去。”   等这小丫头片子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技术,看那小混账还秀什么。   沈寄抱着颗养女儿的心愤愤筹划了一晚上,半夜等珈以睡熟了又爬起来偷窥了次她的日记,大概摸清了所谓的“毕业聚会”的流程,一大早就给那个开娱、乐、城的发小打了电话,让先把几台机子给空出来。   正好那发小就是上次聚会时话贼多的那个,上头有亲哥撑着家业,专职就是各种娱乐设施,正好姓黄名浪,从头到脚就是“人如其名”。   这会儿得了信,一早把机子吩咐好了不说,连自己都难得赶了个早。   可他进门转了一圈,把什么仿真赛车,模拟CS,灌篮高手都看了个遍,亮瞎眼的情侣找到不少,愣是没看到他家寄哥的潇洒英姿。   最后他不信邪地在娃娃机那边转了一圈,看着一大群人围着他让人动过手脚的那台娃娃机一爪子抓走一个娃娃,还是没能找见他家寄哥后,才去前台查了一通,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人。   沈寄双手插兜地靠着墙站着,往左看能瞧见玩赛车的人有女友加油助威,往右看就是枪战那边吓出来的一声声娇嗔,就是正后方那把他们挡得严严实实的娃娃机那,也有别人家女朋友腻人的撒娇声。   总之一句话,周末的娱、乐、城,就是单身狗的屠宰现场。   而他这边……   沈寄低头,看着砸地鼠砸得不亦乐乎的珈以,不得不提醒她,“左边……”   话音才落,珈以的那个小锤锤已经快而准地落了下去,把那只才冒出耳朵的地鼠给砸回了地窖里,还有心嫌弃他一句,“沈叔别提醒我!”   沈寄“呵”了声,恨不得过去拿锤子把这忘恩负义的小混蛋给锤回家。   不想想是谁抛弃了周末的懒觉时光在这陪她打地鼠。   他这声冷笑轻,旁边的笑声可就一点不矜持了,“寄哥,”黄浪笑得都要打跌了,还在这儿明知故问,“难得来一趟,不去好好儿玩玩?”   就当年哥儿几个在游戏厅厮杀出来的技术,生疏了这些年,撩个妹还是够的。   主要是,要撩的人就在眼前,机会难得啊。   沈寄一瞧他那个眼神,就知道他心里憋着什么馊主意,一巴掌糊后脑勺上给人堵了回去,“给我正经点,她还是个孩子。”   说这话的间隙,正好一个十岁大的男孩被珈以砸地鼠的英姿给吸引过来,一来就靠在了珈以边上,那小脸就搁在珈以刚显露出弧度的小腰旁边。   沈寄“啧”了声,伸手过去把那孩子给推远了,“找你爸去。”   黄浪又憋不住大笑出声,拍了拍沈寄的肩,“行,寄哥,我知道了,你继续。”   他就默默地等着看,寄哥这一本正经的好家长人设能支撑到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后天就要上榜了,各位小天使,求评论求收藏啦~~~~ 第8章 白月光的女儿(8)   □□设备齐全,游戏厅往上一楼就是两层的餐厅,再往上又是电影院。珈以砸地鼠砸得胳膊酸胀,却也不舍得就这样结束了周末的“娱乐之行”,软磨硬泡地让沈寄带着她上楼吃了一顿,爬了两层楼梯,又抱着爆米花要看电影。   沈寄在一边看着她选电影,视线略往旁边一瞧就看见个高中生假模假样地买了两张恐怖电影的门票,带着个同龄小姑娘说笑着进去了。   他心里对这些套路门儿清,回过头来就在自家小姑娘的花苞头上捏了一爪,“以后跟那些小混账出来看电影,他们要给你选了恐怖片,你害怕起来一巴掌就把人给拍到三把座椅外去,听见了没有?”   不说虚的,沈寄之前因着沈老爷子整出的那出戏,特意带珈以去参加了个散打俱乐部,小姑娘现在那手劲儿,三把座椅是牵强了,倒个儿却是轻而易举的。   珈以“唔”了两声表示听到了太上皇的旨意,手指按在了个最近大热的动画片上,抬起眼来眨巴眨巴地瞧着他,“叔,看这个!”   那售票员看他俩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沈寄低头看见那两只傻熊,就问了一句,“我是陪看还是□□?”   珈以“哼”了声,掏了他的钱包,买了两张票——青春校园言情的那种。   沈寄看着她点了确定,想说这电影看着就不符合当代青少年的阳光向上、积极乐学的形象,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些结局十有八九是要分道扬镳的,正好可以教育下家里这个很有早恋倾向的小混蛋,爱得越早,分得越快。   于是他左手拿着给娃的可乐,右手牵着娃就进场了。   电影已经开场两三分钟,黑灯瞎火的,他带着人才刚找到了位置坐下,屏幕上的那男主角就已经把一帮小混混给打趴下了,一手往后护着不知道是不是女主角的整容脸,另一手抹了把脸,说了句中二得不忍直听的台词。   沈寄还没嫌弃这电影的武术导演不称职呢,坐在他右手边的珈以就凑过来,小小声地在他耳边问,“沈叔,你早些年,也是这么和人打架耍帅的?”   啧,打架就是正经打,谁打赢了谁是老大,关耍帅什么事?   沈寄正要纠正下小姑娘的错误观念,珈以就又找到了新的槽点,又凑到他耳朵边嘀咕,“这女主的脸不行啊,没整前估计二十八,整完了这都三十八了,还有脸来假扮我们这些青春美少女!”   电影院黑是黑,但要瞧见身侧的人的神情还是做得到的,但沈寄不用转头都知道小姑娘这会儿会是个什么表情,把可乐往她手里塞,“嫌丑就回去照镜子。”   “喔——”珈以拖了长声,“沈叔你这是夸我好看,我听懂了。”   小姑娘的语调得意洋洋的,但也得意得很纯粹,单纯是被夸赞了的喜悦,沈寄却不知为何突然红了脸,伸手过去就要把她的脸给推开,“看……”   电影院黑,他推之前又没看,那手正正好就从珈以的嘴唇上揉了过去。   触感软得不可思议,似乎还有爆米花的香甜。   沈寄脑子发懵,居然说了一句,“我洗手了……”   珈以张嘴,尖利的小虎牙狠狠地咬了下近在咫尺的那只大手,用眼神表达了她强烈的诉求——闭嘴!   沈寄呐呐收回手,整场电影下来,连故事到底讲的是啥都不知道。他的全部感知几乎都集中在了那只被咬了一口的手上,却又僵硬着,不敢去摸那些齿痕。   珈以咬得并不重,揉几下,痕迹很快就消散了。   而即使他把手放在一旁放得都僵硬麻木了,等电影结束,灯光一亮,他抬起手去看,手上的痕迹也已消失得干净。   珈以动了动被空调吹得有些冰冷的腿,手里抱着个空了的爆米花桶,走了两步感觉身后没动静,转回头来看还坐着的沈寄,又飞快去看大银幕,“怎么了?还有什么彩蛋要放吗?”   叽叽咕咕的,“虽然女主那脸不行,但这好歹也是青春剧吧,编剧真是太狠了,这么诅咒初恋,搞得好像我们的青春就是撕逼流产和大雨似的,一点……”   她还在絮絮地念叨,满心满眼都是一部已经结束的电影。   像个小孩子,只在意自己想在意的,又不像小孩子,不会轻易被人所影响。   “小加法,”沈寄突然起身,长腿一迈将两人间的差距缩到无限小,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拥进怀中,“晚点再爱上别人吧,让我多宝贝你几年。”   “接你来,我用了两天,送你走,我恐怕要用上很多年。”   或许等许久许久以后,等他白发苍苍了,他还会记得,自己曾经养过一个小姑娘,被她吵吵闹闹地陪伴着,享受她的撒娇,见证她的长大,失落她的独立,也应该……能为她获得幸福而感到庆幸。   珈以乖乖地被抱着不动,沈寄的怀抱很暖,拥抱的动作也很是包容,就像他一贯所表现出来的,一个疼爱孩子的家长,可她偏偏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同。   就是她所要的那种不同。   不然按着沈寄的性子,即使他没爱上女主,也绝对做不了红娘。   他自己模糊着没意识到,珈以自然不会戳破了让他缩回壳里去,当即就伸手在沈寄背后拍了拍,很是敷衍地哄了两句,“好啦好啦,我真的不会早恋的。”   杀器要用在关键时候才能起作用。   沈寄比她高出一个头,珈以这会儿被抱着,鼻子就堵在他的肩膀上,说话声都瓮声瓮气的,“下场电影就要开始了,沈叔咱再不出去,就要被当成蹭票的了。”   煞风景是没人比她更在行,沈寄那点多愁善感被她拆的支离破碎的,松了手想了想还是很不甘心,边捏着她的花苞头小心她下楼梯摔了,边就威胁了句,“态度再这么敷衍,小心我再不给你吃饱饭。”   “吃饱饭”这威胁,还是珈以用来胁迫他们家旁边那家人的二哈的。   珈以气得鼓了下腮帮子,转回头控诉地瞪了眼沈寄,却又在眨眼间换了神色,露出副小迷妹追星的模样,眼睛里还真闪闪发光的,“沈叔最帅了!”   不要钱的奶糖大把大把地撒出来,“绝对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帅的男人!”   沈寄努力压了嘴角,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上翘,“小马屁精。”   小马屁精的马屁拍得好,自然就获得了晚餐的选择权。   好巧不巧,珈以选的就是德奥旁边的那家,沈寄才昨天带着人来过,今儿又来且旁边的人还换了一个,极善于记脸的迎宾忘了控制住神情,被珈以这个小鬼灵精一眼看了出来,转头朝沈寄甜笑了下,“沈叔来这都来得很熟了喔。”   沈寄突然就有些心虚,想解释又不想解释,脸上的神情都绷住了,“咳,刚昨天接你前来了一次……你要是不想在这吃,我们换一家。”   “不用,”珈以跟着侍者走到座位上坐下,不用菜单就熟练地报出了菜名,等侍者走了才笑眯眯和他说,“我后座那个刘思玲都和我炫耀这儿好几次了,说这儿是全市第一贵的西餐厅,我偏要尝尝她说的菜是不是真那么好吃。”   又一次听到她提起与同学间的小矛盾,沈寄这次却不敢再简单地放过了,“你班上还是有同学和你关系很差?你想来这儿吃,怎么不早和我说?”   “回答第一个问题,”珈以竖起一根手指,“我和班上大部分同学的关系都一般般,原因可能是因为我比他们漂亮,比他们聪明,或者比他们运气好遇上了沈叔等等。第二个问题,”她瞧着沈寄嫌她自恋的神情,很认真地告诉他,“因为在我看来,外面的东西再好吃,也比不上你为我下厨做出来的。”   “食物也得有意义,而我最看重的意义是你。”   沈寄整理餐巾的手就那样顿住了。   他听见了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砰——砰——砰——”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感觉到这章火花四射的互撩??   这章写得略感慨啊——不造为啥,写着写着就觉得,或许很多小姑娘,一出生就遇见了这辈子最爱她的男人——亲爹。   就这句“送你走要花上很多年”,真的好像爸爸送女儿出嫁的感觉。   忘了是民国的谁说的一句情话了,大概就是——你走,我不送你,你来,风雨再大,我来接你。   而对爸爸来说,不管是来是走,不管走多远,走得有多顺利,他总是想送一送的吧。 第9章 白月光的女儿(9)   珈以去了高中,按着学校的要求不再走读,连带着沈寄的计日公式都以周为单位在进行——周一中午到周五中午,接受高强度工作,接受必要的应酬;周五下午到周一早上,除了十万火急的工作,回家养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将日子一划分,数着数着,时间就过得贼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尾。   沈氏的年会惯常放在元旦之前,选个上得了台面的西餐厅开个自助晚宴,抽几轮奖,表彰一下优秀员工,最后再意思意思给大家发年礼,这年会就算是过了。   这是沈寄上台以后换的固定流程,又实用又高效,年会上不影响各部门联系感情,年会后和男女朋友有约的还能赶上个夜宵和午夜场电影,两不耽搁。   故而这个精简模式用了好几年了,一直没改。   但今年,改了。   “听说是特助拿着人事那边的策划过去签字时被沈总拦了,原话就是‘一群不吃饭干聊天的人,给那么多钱让他们去吃好的做什么?’”女职员对着镜子补好妆,朝身侧的同事递了个眼神,“听听这话音,虽然那说是全市最贵的西餐厅,可吃了这么多年,按咱们沈总这身家,什么时候眨过眼啊。”   “今年这突然在意起来,八成啊,还是因为那地方有了什么特殊意义。”   “我也觉着是这么个意思。”那女同事接嘴,“指不定就是哪位红粉知己和沈总说了那餐厅太贵,才让咱们沈总‘大彻大悟’了!”   两人笑着谈论着这个话题走远。   她们的声音消失后,某个隔间的门才被推开,尹秀净站到镜子前洗手,洗完一抬头,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都红透了,嘴角还有压不住的笑。   她和秘书处的几个人走得近,早就从她们那里知晓了一件事——早前沈总请客吃饭很喜欢去的那家西餐厅,突然就不再去了。   时间推测起来,正好就是在他们吃完那餐后的不久。   那这样的话……   尹秀净深吸了口气,感觉脸上更热了,只能用捂冰了的手轻拍了几下。   不管私下的猜测再多,年会在即,各部门的人都开始准备参加年会的礼服,沈寄偶尔听了一耳朵,转头回家就问了珈以。   “唔,我忘了和你说了,我今年不去啊。”   珈以坐在地毯上看着电影吃酸奶,说这话时连头都没回一下看沈寄,“那天我们学校正好也要弄个蒙面舞会,我答应了楚潇当他女伴。”   她和楚潇的“楚以CP”都在校园贴吧上飘了那么久了,愣是挡不住一波波上来邀舞会的人,最后被烦得没时间写作业了的两人一对眼,好,就你了!   这话才说完,背后伸过来一只手就捞走了她的酸奶,珈以哀叫着顺着那酸奶的移动轨道回过头,就看见沈寄沉着脸瞧她,“你和那个楚潇,你就那么重视他?”   “他和我是朋友啊,朋友有难,互帮互助一下不是正常的吗?”珈以边说就边试图去沈寄手里抢回酸奶来,整个人都快要挂在他挡人的胳膊上了,“而且我们要分开行动,那些狂蜂浪蝶还不得给把我们淹死了。”   这沈寄是知道的——珈以不会直白和他说,但会在藏在书桌底下的日记上写——小姑娘在学校遇见的追求者不少,很是愤怒被占了读书的时间。   他松了松手,让珈以抢回那瓶酸奶,“帮助可以,但要记住了……”   “是是是,不准早恋,我知道的。”珈以满足地喝了一口,连嘴唇上沾了奶渍都不知道,还朝他噘嘴,“沈叔你辣么帅的男人摆在面前挡着了,我哪里还会对那些愣头愣脑的小屁孩们轻易动心啊。”   心跳的声音又太快太响了点。   沈寄伸手捏住她的嘴,用食指刮掉了那点惹人心烦的奶渍,“就你会说话。”   他说出这话就算是妥协了,但临到珈以真要出门去那什么蒙面舞会的这天,看见小姑娘在房间里捯饬了一个下午,最后从楼上款款朝他走下来,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漂亮得让他都挪不开眼的时候,他突然就想反悔了。   但反悔是无效的,他最终还是亲自把人送到了校门口。   车停下时,沈寄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密密麻麻站着的,穿着各式晚礼服的小男生们,明明是无限青葱俊朗的身姿,在他眼里不知为何就变成了一个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就等着他把手边这棵可爱的白菜给扔进去。   “小加法……”沈寄转过头。   他话都还没出口,就感觉到一个硬物蹭过他的嘴唇,趁着他开口的机会落入到他的口中,面前身影一晃,软软的身子落到他怀里又快速移开,珈以已经开了中控锁又开了车门,下车站在车前朝他挥手。   “沈叔,吃着糖就要嘴甜一点,今晚上有点收获喔!”   小姑娘说着还给他眨了个眼,只是动作不熟练,没能电人。   就是可爱得令人发指。   沈寄转了方向盘往公司办年会的西餐厅开,车都开到半路了,就是个等红灯的功夫,他瞧着前面漫长的车龙,突然就在移动时就换了个车道,掉头往回走。   他这车牌是学校录过挡的,车窗降下来一刷脸,连门卫都认得他,“沈总,怎么这一会儿就回来接人了?”   “没办法,”沈寄露出家长的无奈,“丢三落四的,又让我给送东西。”   说话的功夫,校门也开了,他把车子开了进去,西北风一吹,还听见那门卫转头和同事念叨,“无亲无故的,养得这么宝贝,与其日后便宜了不知哪家臭小子,还不如领回家当媳妇儿得了。”   沈寄把车停在了熟悉的停车位上。   然后他在车里坐了十分钟,没动。   而珈以进了舞会,从左往右搜罗了一圈才找到楚潇,两个革命战友隔着三四个人对视了一眼,很快形成了默契,两手一搭滑入了舞池。   一曲终了歇下来,楚潇帮她拿了杯饮料递过来,因着音乐声实在太大,不得不低下头来凑到她耳朵旁来问,“昨天那张试卷最后一小题,你回家解出来没?”   珈以给他翻了个白眼。   奈何楚学霸一心向学,要不是这会儿灯光太暗,他指不定就从兜里掏出纸和笔,来和珈以好好讨论一下解开最后一小题的一百八十种姿势了。   他们这边凑在一起认真讨论学术问题,落在旁人眼里,这咬耳朵的亲密模样就实在有些扎眼了,“哟,楚哥,和女朋友聊得这么开心啊?”   听这声音,珈以就猜出了来人是谁,正要挂上的乖巧笑立即就收住了,换上一副真·不耐烦的表情,张嘴就要怼回去。   谁知楚潇握了她的手一拽,又将她拖回了舞池里,“别和他说话。”   这小霸王据说是学校某个副校长的亲儿子,品行却坏得像是一辈子没上过学似的,张嘴就是各种脏话,珈以虽然对上他不怂,可吵起来,也难免脏了耳朵。   她顺着楚潇的舞步走,正要问他是怎么惹上这小霸王的,舞曲却突然一换,周围的人竟都停下来开始换舞伴了,她右边的那个姑娘估计早就打听清楚了规则盯着楚潇,在她还懵神的瞬间就把她用力挤了出去。   珈以穿着高跟鞋一崴,差点就要英勇负伤时,一只手臂伸过来勾住了她的腰往怀里一搂,双腿往后退了两步避开她的攻击,另一只手就握住了她抬起的右手,紧紧握在手心里,低下头在她耳边低笑了声,“小刺猬,闹什么?”   珈以这下要还猜不出人就奇怪了,“沈叔?”   “嘘。”   沈寄凑在她的耳边,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就像是盛在高脚杯里的醇厚红酒,从色泽到香味,无一不在勾人,“我是偷溜进来的,追忆一下青春岁月。”   他的手还压在后背上让她动弹不得,珈以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又敏锐地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地方很不同。   于是她乖乖地伏在沈寄的怀里,笑他,“沈叔又不老,追忆什么呀。”   “不老你还一口一个叔地叫着。”沈寄一手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另一只手扶在少女柔软纤细的腰后,想退开几步别让她听见心口太过响亮的声音,却又舍不得她如今顺服的依恋,想来想去,最后出口了一句,“想不想看我十七岁的模样?”   诶?   珈以抬头,一个字都还来得及说呢,就感觉到腰上被人用力握住,沈寄带着她退到了舞池的某个边沿,趁着灯光熄灭的某个瞬间,打横抱着她往下一跳,涌入了人群之中,逆向而行。   等珈以被他护在身后挤出人潮,就发现自己与操场只有一窗之隔。   沈寄一手撑着窗台利落地跳了出去,转身回来双手握着她的腰一个托举,就把她从窗户里抱了下来,却又不把她放在地上,半举着,似笑非笑的,用那双被月色柔和得都要滴水的眼睛注视着她,“小姑娘,和我私奔好不好?”   月光那么好,眼前的人又那么帅,珈以突然就也有些想疯狂。   她偏了头,摘了自己的面具,告诉他,“好啊。”   她一字一句说得肯定,“只要是你,带我去哪里都可以。”   沈寄手一紧,想放她下来,却更想拥她入怀,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作者有话要说:   恩……我就问一句,瓜掉了吗? 第10章 白月光的女儿(10)   月色那么朦胧,月夜那么诱人。   好似一切都可以借着这层轻灵而神秘的面纱改头换面。贪婪而丑陋的奢望因它而成美梦,诱惑着沉浸其中的人长睡不醒。   沈寄松手,把珈以放了下来,“小笨蛋,这么简单就被人骗了。”   珈以“哼”了一声,低下头去把玩面具,“知道是你,我才这么好骗的。”   她说这话时,压根都没看人,可沈寄偏觉得自己在被人注视着,脸都控制不住发红发烫,还好有面具挡着,“好了,我看这舞会也没什么意思……”   “哎哟哟,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换了个相好的第一啊。”   角落里突然转出来的人打断了沈寄未完的话,满含某种意味的眼神在他们两人身上流转,“我还以为第一你和咱们万年老二有多如胶似漆呢,原来也就是个拔吊无情的人啊,转眼功夫就换了个,怎么不来考虑考虑我们兄弟几个?”   “要我说啊,还是我们才能让你快活……”小霸王说着话就要带着人上前动手动脚,可这手才伸出来半截呢,人就被踹出去了。   这群小混混狠起来倒是比会所的那群醉鬼要稍稍那么厉害一点,可沈寄揍趴他们,也不过多用了三分钟。   他走到那堆人里把半张脸都是血的小霸王给提溜出来,领着他西服的领子逼着他站好,伸手往珈以站着的方向指了指,“那个,是我捧着的小宝贝,以后遇见了,眼睛给我睁大点,嘴也给我放干净点。”   小霸王一只眼睛有些肿了,脑袋也晕乎,但这都不妨碍他用力点头。   沈寄松手,他“扑通”一声就软在了地上,正松口气呢,就看见那年级第一的小姑娘走过来,笑得甜甜地说,“沈叔,咱们打了人,是要负责送医院的吧?”   于是沈寄奉公守法了好几年后,难得违规了一次——三人的后座带了七人。   临到医院他停车,后座被挤成沙丁鱼的几人真是恨不得分分钟涌入海里,哪怕风再大水再冷,也要前仆后继,决不放弃。   浑身是伤还要被挤着什么的,真是太不厚道了!   眼看着一群人冲进医院,珈以关上窗捂了捂被风吹得冰凉的脸,突然来了一句,“难怪上次看电影,你嫌弃那个男主角的打戏。”   这一晚上过得乱七八糟,刚才打人打得某些不合时宜的冲动也消解掉不少,沈寄用一只手松了下领带,“我以前打得更凶,现在已经顾着分寸了。”   他似是笑了下,“跟这一群自以为是的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们既然变成这样,家长要么管不了要么不管,改变他们的,不是突然的良心发现,就只有把他们打到服气,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逼着他们收敛了。”   珈以偏头看他一眼,“沈叔你好有经验的样子啊。”   她说着就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那你是被谁给打得服气,收敛了的?”   那医院离他们家近,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沈寄已经把车停到了家门口前面,掏手机想着该让谁把车开走去清洗干净,回话前也就忘了再思考一下,“没谁打得过我,我是因为看见了你妈妈,才……”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珈以正安安静静地瞧着他,正巧捕捉到了他抬头那瞬间朝她看来的仓皇视线,因为来不及掩饰,那一瞬间的眼神透露的东西有点多。   她“喔”了一声,努力压住心里的情绪,走到门边开了门,径直回了房间。   之后的两个星期,她没正经和沈寄说过多少句话,周末都避着他和同学约出去早出晚归,非要回答,也就是三五个字的敷衍。   甚至,她连日记本都从沈寄的书桌下扒下来了。   沈寄忍着等她的脾气发完,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个结果,冲下楼劈手夺了珈以刚拿出来的酸奶,强忍着莫名的怒火和她说话,“我们谈谈。”   眼睛里已经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了。   但还不够,不够他破釜沉舟,无路可退。   珈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莫名把他看得心虚了,才摇了摇头,很平静地和他说,“抱歉沈叔,我最近没时间,我要期末考试。”   说完,绕过沈寄就回了房间。   沈寄手里握着她要的那瓶酸奶,站在冰箱门口愣着,忽然就觉得自个好似被扔到了冰箱里,又冷,又委屈——他做什么了?他不过就说了真话而已。   舒柔对他的影响有多大,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突然在意了?   沈寄皱着眉头,再去把那天的事情思考了一遍——他潜进舞会和小姑娘跳舞,说让她瞧瞧他十七岁时的模样,然后又头脑发昏说要带她私奔,再遇见那群小混混,打了小混混又把人送到医院,说到当年他是因为舒柔才改头换面……   小姑娘明明之前很开心,靠在他的怀里,说和他去哪都可以,也没有被他打人吓到,为什么一说起她妈妈,就翻脸了?   难道……难道——是因为他……吃醋了?   突然涌入脑海中的某个念头让沈寄整个人都怔愣住。   他回过神来,打开酸奶的盖子猛灌了一口,然后就觉得——这酸奶太甜了。   “啪”的一声,那瓶超级无辜的酸奶就被沈寄给扔到了桌上,他自己绕着料理台走了三圈,冰箱门开关了数十次,最后又走回来,三两口干了那瓶酸奶。   他憋着这口气憋到了珈以期末考结束,等她的理由用完了,找了个黄历上写着的“宜动土”的吉日,在大早上就把人带到了公司。   为着更名正言顺,用的还是“你需要积累经验,正好公司要用人”的借口。   珈以略犹豫了半分钟,点头答应了。   只不过沈寄说让她来积累经验,她就好似自己是真的来积累经验的,没半天就和总裁办的人混熟了,专门负责了给沈寄送整理好的文件的工作,在办公室进进出出的,忙碌得像是在积攒过冬粮食的小动物。   好处就是,她又会主动和沈寄说话了。   又一次她送文件进来,沈寄看的时候花了点时间,她等得无聊,左右看了没找到有意思的东西,探着脑袋往文件上看,正巧就看见了沈寄在签字。   “诶,沈叔,”她绕过桌子跑到沈寄旁边站着,“你这名字签得很好看啊。”   沈寄刚到公司时就是空降,只是当时老爷子看他不顺眼,给的都是最难且利润都较少的工程,他带着一大帮人忙碌,说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的身份和面子摆在那,他也拉不下脸去诉苦,唯一找到的方法,就是在办公室里,一遍一遍地签自己的名字,以此来告诉自己——沈寄,你是个做决定的人,你就要有做决定的魄力和能力。   这话说起来很中二,但这方法却保留至今。   一旦他心情烦躁了,即使手上没笔,手指也会习惯性地在桌上写字。   这不知道多少遍练下来,要写不好也是真奇怪了。   放在一个月前,沈寄张嘴就要怼回去,但这会儿,已经算是小姑娘在和他冷战后最和缓地一句了,他开口之前还莫名有那么点紧张,“恩,平时写多了。”   珈以点了点头,没往下接,把文件一收拾就抱着出去了。   眼看着人就要走出门外,沈寄赶紧追着问了一句,“你这几天都做得很不错,晚饭带你出去吃一顿怎么样?”   珈以皱了皱眉,好像有点犹豫,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好似不太愿意拒绝他,“但我已经和外面的一个姐姐约好了一起去吃晚饭。”   沈寄听到这原因就松了口气,没怎么多想,“没事,你就说是我请客。”   他原本以为和珈以约好的也就是总裁办的谁,想着到时候使个眼色让人专心低头吃饭就行,不要影响他和小姑娘的关系回温,却没想到看见了尹秀净。   一顿饭吃下来,低头吃饭插不上话的那个人,反倒成了他。   吃完饭上车,珈以极其自然地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时,晚了一步的尹秀净还愣了下,一抬眼对上沈寄的目光,才略有些局促地坐到了后座。   珈以装作完全没看见这些动静,自顾自扣好了安全带,转回头问尹秀净,“尹姐姐家住在哪里?让沈叔送你回去吧。”   这话一问,尹秀净突然就觉得自己坐上车的动作有些太快且太娴熟了,笑了一下缓和尴尬的心情才看向沈寄,“沈总送过我,应该还记得吧?”   这话问出口,一右一后的两道视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沈寄莫名就有些想挺直脊背,强忍着没动作,回了句,“导航的,我忘了。”   最后还是尹秀净报了地址,珈以兴致勃勃地和她聊了一路,才算将这尴尬的几分钟掀了过去。   珈以趴在车窗上与人挥手告别,沈寄提醒了一声才回身坐好,车移开后又回过头看了眼,才愉悦地勾了嘴角,转过头来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寄,“尹姐姐有好多时候跟妈妈好像,沈叔感觉到没有?”   她整个人舒适地靠在座椅上,模样看着真是很开心,“我这几天和她待在一块儿的时候都感觉挺舒服的,沈叔有没有这种感觉?”   沈寄听着珈以的问题,第一反应居然是——尹秀净一个研发部的,怎么跟每天待在总裁办的珈以熟起来的?   他还没从这个问题中想出个所以然来,珈以就给他抛了个更大的问题,“沈叔,”她的语调一听就引人暧昧遐想,“你都送过尹姐姐回家了,是不是对她也有那么点意思?”   沈寄转头看她的好奇的神情,瞬间就不知道自个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只能凭直觉否认了她的问题,“我没那个意思,你别多想。”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来猜一猜,沈叔,他开窍了吗?? 第11章 白月光的女儿(11)   自从珈以把日记本收回去以后,沈寄就有些失眠。   原因很简单,他不知道家里养着的那个小崽子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就像一个痴迷游戏的人,原本靠着外挂在游戏里过得顺风顺水,敌人下一秒会出现在哪个角落里他都有预判,一路过关斩将,赢得好不潇洒,隐约都已经摸到胜利的顶峰的边界了,外挂突然被人收了,连游戏也黑屏了。   那感觉,真不是“酸爽”两个字能概括的。   沈寄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第二天早起自然没什么精神,临到中午那会儿更犯困,结果一出来就看见尹秀净站在总裁办的茶水间,和某个秘书说得很开心。   他皱眉走进去,第一句话是,“公司什么时候允许上班时间跨部门闲聊了?”   说话的两个人“刷”地红了脸,尹秀净看着更难堪些,强撑着笑了下,“是我忘了时间了,本来只是过来送个文件的,一不小心就拉着刘秘书说了几句。”   她特意避重就轻,想着沈寄一定会给她个台阶下。   结果沈寄自己动手倒了杯咖啡喝了口,闻言连眼帘都没多抬一下,“不用和我解释,自己去查人事制度,该怎么处理,按着制度走。”   他说完转身,一眼瞧见珈以站在茶水间门口,目光在他们三人间打转,尤其看重他和尹秀净,青泠泠的眸子剔透,却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沈寄脚步略快了几分,走到她面前把咖啡往她手里一放,突然就软了语调,“这咖啡这么苦,你喝了这么多天,怎么都没和我抱怨过?”   “有吗?”珈以顺着他的意思被岔开注意力,低头看了眼,拿着杯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还抿了几下嘴认真品味,“我觉得还好啊,”她抬起头去看沈寄,倒是很顺着他的意思,“那要不要给你加点糖?”   “可以。”沈寄不知为何,心情变得超好,没忍住又伸手抹了把珈以的脑袋,柔顺的触感让他连嘴角都勾了起来,“下班带你去德奥那家西餐厅吃意面。”   珈以手里还端着杯咖啡,要避开他的魔爪只能摇头晃脑的,“不要,我上次就说了,又贵又难吃,也就专门宰你这种冤大头。”   她这么一晃一怼,全然就是以前两人斗嘴时的模样,沈寄心情愉悦,丝毫不与她计较,只一点,“不是我这种,你和我是一起的,是我们这种。”   珈以当面给了他一个略略略的表情。   沈寄最后离开的背影都是愉悦的。   总裁办这边导着沈寄这阵摸不着的风的风向,没明令禁止的“机密”,其他消息传播的速度都是按高铁的速度来的,不到一个下午,沈总不去某家西餐厅的谜团就被揭开,连带着又强调了次既定事实——沈总超级宝贝家里的小朋友。   而且嗅觉敏锐的人还从那杯咖啡里闻出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小姑娘嘛,给自己养还是给别人养,区别还是很大的。   珈以下午开始就收到了不少殷切的关怀,几乎每个进出总裁办的人瞧着她都是笑眯眯的,各种邀请她有空去家里做客,或是和家里比她小的孩子交流一下学习经验,比她大的孩子聊聊学习计划。   珈以统统乖巧微笑,转头下班上车就和沈寄吐槽。   沈寄瞧着她恢复了之前念念叨叨的小管家婆模样,嘴上的笑就没下来过,“他们自己凑上来,你要嫌烦就别理,要还可以,就多聊几句,”他又想到好些人家里的孩子就比珈以大了一两岁,又叮嘱她,“但也别走得太近,他们动机不纯。”   珈以点头,“我知道的,我不会让他们利用我来干扰你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还握了小拳头,像是在哪哪庄严宣誓似的。   “好,小战士,我知道了。”沈寄憋着笑,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向,似是很随意地提起,“明天晚上我要出去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他隐隐感觉这话说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红,可却又找不到什么应该可以脸红的地方,只能镇定地说下去,“他们都是比较会玩的人,明天要是惹了你,自己打回去就行,打不过了还有我帮你。”   沈寄强撑着把话说完,等到珈以点头应下才松了口气。   他自己没察觉出这里面的不对劲在哪,珈以却心知肚明——见朋友。   不论是深入了解一个人还是深入发展一段关系,见亲友都是必不可少甚至是阶段性的一个环节,沈寄与沈老爷子的关系不用多说,如今最了解他的人,应该就是他那群朋友,他这会儿主动让珈以去见人,心里又有点隐秘的心思……   脸热,只能证明他的脸皮诚然是不够厚的。   脸皮厚厚的珈以就一点不尴尬,在喊了第一声“叔”被人调侃了之后,立即就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一口一个“哥”,成功把沈寄的脸给喊黑了。   从他们俩人进门开始,黄浪的目光就放在沈寄脸上,这会儿瞧见他黑了脸,暗笑了几声凑过去,笃定了他家寄哥不会在这个时候揍他,“寄哥,我瞧着小公主的心情挺好啊,你那个问题,还要接着问啊?”   是的,沈寄今天设这个饭局,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问出来珈以之前突然发脾气不理他的主要原因,然后治标治本,彻底杜绝复发的可能。   然而他又觉得自己干巴巴地问很丢面子,特意找个人来问又觉得没有那个合适的人,思来想去,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才定下了这个大招。   这小混蛋对着他是熟透了,对着旁人还是够知书达理的。   一整顿饭,看见的就是这小混蛋左右逢源,把那些个在社会上混了好些年的油条渣渣都哄得顺眉顺眼的,沈寄菜没吃几口却攒了半肚子的郁气,按着原计划出门“有事”之前还恶狠狠地瞪了眼黄浪,让他顾着分寸别忘了该办的事儿。   黄浪一脸“交给我你放心”的表情把人送走,那扇门都还没关严实呢,转头就坐到了沈寄的位置上,挥开一众人,对珈以笑得和蔼可亲,“来来来,寄哥的小心肝儿,有没有兴趣听一听寄哥年轻时候的事儿?”   珈以的眼睛“呼”就亮了。   于是清空了桌子往上放个喝空的酒瓶,用手一转,酒瓶的口子对着谁,谁就要回答其余人提出的问题,或者是去做一件指定的事。   俗套得没边儿的真心话大冒险,再多一点,提问和要求事的那人,要喝一杯。   等沈寄再进门来,珈以已经被灌得醉醺醺的了,那双青泠泠的眼睛因为半醉而有些泛红,映着弥漫在眼睛里的水雾,好看得像是被桃花环绕的深潭。   沈寄愣了一瞬,没来得及瞪那些个没分寸灌醉了孩子的人,最先就走到了珈以面前,伸手去扶已经站到了椅子上的人,“喝醉了?你喝了多少?”   他偏头看了眼桌上的酒杯,还好,这些人还记着最后一点分寸,玩的是红酒。   松了口气转回头,沈寄另一只手搭在了珈以的腰上,“椅子高,你这么站着危险,我抱你下来,我们回家喝点蜂蜜水醒酒……”   之后的话音,消散在珈以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和俯下身来,离他很近,呼吸相闻,几乎能用她唇齿之间的酒味,将他也灌醉的面孔之上。   珈以朝他微微笑了下,眼波迷醉,又嫩又媚的风情,不知有多勾人。   她喊他,“寄哥。”   沈寄有再多的话,这会儿也全数卡在了他的喉咙里,就像是不小心被吞下去的哪根鱼刺,不上不下的,非要去医院吃一番苦头,才能剔除出来。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吞下去一大口空气。   所能做到的最多的挣扎,也就是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一声,“恩?”   珈以勾起嘴角一笑,似乎嫌这样的距离还不够,这样的刺激还不足以令他疯狂,双膝一软,在他下意识地扣紧她的细腰的同时,把自己的脸凑到了他的脸侧,轻轻地磨蹭,和他告状,“我输了,他们要我找在场的一个异性亲一口。”   她的语调很委屈,带着孩子的爱娇,让沈寄醒过神来推开她都不能。   “他们都这么坏,我才不要。”   珈以和他嘟囔,靠近他,蹭着他,毫不吝啬对他的依恋,凑在他的耳边,呼吸喷薄在他的耳垂上,像是在那里移了座火山,火山喷发出来,全是滚烫的岩浆。   “就你对我最好,我也最喜欢你,要亲……”   珈以移开距离,带着醉意的眼睛和他平视,带着水汪汪的笑意和不自知的妩媚,坦诚地,直白地看着他,把话说完,“要亲,我也只亲你。”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她那醉了酒而格外红润且香甜的唇,也落在了沈寄的唇上。   像是春风拥抱冬眠的大熊,像是暴雨亲吻干涸的沼泽,像是朝阳唤醒沉睡的黑夜。   那个瞬间,沈寄听到了心底的怪兽破壳而出的声音。   它因着呼吸间可闻的气息,因着还未彻底离开的触感,因着疯狂擂鼓的心脏,眨眼之间,就长成了苍天大树的模样,根深蒂固,枝叶遮天蔽日。 第12章 白月光的女儿(12)   沈寄第二天早起洗了个澡。   洗完了他才发现自己忘了拿衣服,围着浴巾去衣帽间时正好接了黄浪的电话,那声音虚得不像是单纯由宿醉一整夜造成的,显然还记得自个干了什么,“寄哥,小心肝儿……咳,我是说珈以,她没事儿吧?”   有事,而且还是很大的事。   沈寄憋住一口气,把手机开了免提扔到衣帽间的柜子上,“说。”   他一个字往外蹦,黄浪立即就知道了这情况有多严重,半分也不敢再敷衍,“那什么,我昨天问出来了,小珈以没啥不开心的,好像就是因为说到了她妈妈,想到了以前的事儿,怕她没好好读书她妈妈不放心,才收了心的,和你没关系。”   沈寄没应声。   因为他突然觉得,这个答案在以前能让他多放心,现在就能让他多堵心。   昨天喝醉了的人不多,他更是为了开车回来滴酒未沾,那个小混蛋亲完他一低头醉过去,他抬头看见正对面的那哥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模样,足够他再确认一点,心里恍惚冒头的那点子念头,不是他的错觉。   沈寄是怎样混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连个小姑娘都躲不过去。   他是不想躲,还沉浸其中。   “行,我知道了。”沈寄套了衣服,伸手就要挂电话。   黄浪赶紧“哎”了几声,还是追着问,“小珈以真的没事吧?昨晚那是过渡一下,怕小珈以疑心我们的问题,结果没想到小丫头酒量还真不错,把我们好几个人都灌倒了才问出来……寄哥,把她灌醉,真不是我们故意的。”   “我知道。她只是看着乖,心里基本门儿清,就认准了她自己的死理,你们想出这么个主意也难为了。”沈寄已经穿好了衣服,拿起手机取消了免提,“没有谁是故意的,只是既定结果,无可避免。”   他叹息般将这话说完,说了声“挂了”就结束了对话。   昨晚受的冲击太大,一觉醒来还放大了这个刺激,沈寄连烤个面包都差点烫了手,听到身后小姑娘软糯糯的那声“沈叔”时,手里的盘子都掉在了桌上。   梦境与现实交杂,让他生出了无限恍惚。   他从喉咙里梗出一声“早上好”来转过身,珈以正揉着一头乱发打哈欠,半眯着眼睛拿过桌上的牛奶喝了一口,又趴回桌上有气无力地呻.吟,“啊啊啊,喝醉酒真的好难过啊,我下次再也不要和人去喝酒了!”   沈寄端着烤好的面包放到了桌上。   珈以“蹭”地一下直起身来,双手快如闪电地扣住了沈寄的手,握在手心里,仰着头看他,“沈叔,我就记着昨晚和他们玩游戏,问到你以前把个三十六岁的花臂男揍得喊你寄哥了,我……”小姑娘很小心地问,“后来没耍酒疯吧?”   沈寄没听到他们说过这件事,可见是发生在他进门之前。   低头对上小姑娘青泠泠的眼睛,里面剔透得只有他的倒影,“恩,没有。”   他转去厨房把火腿片和煎蛋拿出来,推给珈以,“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喝醉很危险,以后真要喝酒,要么回家来,要不就打电话给我,别在其他人面前喝醉。”   珈以似是没听出他这话里的深意,点头如捣蒜。   沈寄看了眼她小脸上犹带的婴儿肥,低头鼓着腮帮吃得一心一意的模样,千言万语都压了回去,“你寒假都快过完了,这几天就先不要去公司了,收拾一下作业再好好休息,准备过几天开学回学校。”   也让他,好好冷静一下。   珈以抬头,眨了眨眼,摇头,“不要。”   她突然用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他,“我知道高中这几年很关键,直接影响以后的人生。学习的时候我会全身心都投入到学习里去的,就又没有时间和沈叔聊天谈心了,难道连这几天都不可能粘着你吗?”   沈寄……沈寄他根本拒绝不了。   而且珈以也真的在按他的话做——拿着书把下学期的知识点给预习了一遍,就戳在他的眼前,坐在沙发上安静乖巧得要命,却让他忍不住频频分心。   偶尔下面的人事情办得不成功,想发火时抬头看一眼那低着头认真看书的小背影,他临到嘴边的火就自然而然地熄了。   哪怕她其实什么都没做,他也没了那种孤军奋战的感觉。   所以没几天后珈以去上学,最不适应的人不是她也不是沈寄,而是那些在天堂享受了没两天,又掉到了地狱去熬油的部门主管们。   珈以说要认真学习,那就是真认真学习,周末的时间都基本泡在了图书馆,学习学得连饭点都经常误了,弄得照常回家的沈寄像是个空巢老人。   又一次她回来得忘了,沈寄站在厨房里把凉透了的饭菜再热一遍,碎碎念叨着不准时吃饭会给身体带来多少的坏处时,她就靠在厨房边上,突然说了一句,“要不等我放暑假了,自己学着烧饭吧。”   沈寄挥舞的锅铲一顿,第一反应,“在外面吃多了,嫌弃我烧的饭不好吃了?”   他是知道珈以每周去图书馆学习都是跟楚潇一起的,而且中午天热又不方便,两人一般都是在外面随便找地方吃一顿解决的。   说这话时,虽然他极力克制了,却还是听出了自己那一股子酸味。   当初明明是这丫头自己亲口说吃饭也得有意义,而她最看重的意义就是这顿饭是不是出自他之手,而这会儿不过才跟人在外面吃了几顿,就把自己说过的话也当成白米饭吃下去消化掉拉在某个茅坑里了不成?   喔,对,可能还不是几顿,这混蛋,在学校时肯定也是两个人一起吃的。   沈寄突然就觉得气愤难当,他丝毫不知道自己这是觉醒了深闺怨妇的情绪,只是这股情绪让他很想扔下铲子大喊一句,“老子他妈的不干了!”   不想想他是为了谁去学的烧菜,又是为了谁烧的菜!   而就在他要把这个念头变为实际行动的时候,珈以突然就走到他身后,不伸手,就单单是靠在了他的背上,带着很轻的鼻音和他说,“没有,沈叔烧的饭很好吃。只是以后不一定有人这样对我啊。”   “沈叔把我养得这么好,就不怕我以后嫁出去了,被别人嫌弃啊?”   珈以靠着那一动都不敢动的背,很是眷恋地在他背上蹭了蹭,“我不会烧饭,不会洗衣服,不会操持家务,心还很大,想要成为一个很成功的人,想要养一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却对我最最好的沈叔,让他过富豪过的日子……”   她说着说着,就“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好像说的并不是什么难过的事,“我这样麻烦的姑娘,以后大抵也是没有人家愿意要的吧?”   沈寄花了大力气压制自己,才没有转过身去,把她抱在怀里,用恨不得揉到骨血里的力道,去告诉她——眼前就有一个愿意娶你,愿意对你好一辈子,愿意让你养着世界上最好的沈叔的人,只是他不敢告诉你,怕吓到你。   在他自己体会这滋味之前,他是很讨厌人在感情里畏首畏尾的。   不喜欢,就干脆利落些,不要浪费彼此的年岁去做无谓的磨合;真的喜欢,就去追求,哪怕最后结果不是想要的,也能求个曾经努力。   而他如此幸运地清晰地感觉到了后者,却不敢这么做了。   小姑娘太小是一回事,另一方面,是怕她会拒绝,他连再照顾她都不能。   所以再等一等,等她成年。   “所以啊,”珈以还趴在他背上,“我想着,要不就选个知根知底的人好了,他知道我是什么样,我知道他是什么人,相处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砰——砰——砰——”沈寄几乎就要伸手去按住跳得太响的心脏了。   他想伸手,但他又不敢,他怕一有动作,打乱了小姑娘的情绪,她就会住了嘴,不再把那个就挂在嘴边的名字说出口。   结果——   珈以说,“沈叔,你觉得楚潇怎么样?”   所谓的冰桶挑战,大概也就是这感觉。   从头凉到了脚,心脏都瑟缩着不敢再跳动不说,刚才屏住的呼吸恢复过来,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像是一把刀子,用力地刮着流过的血脉。   沈寄伸手把锅铲一扔,沉着脸转身就走。   他能看到珈以突然迷茫的神情,他也能闻到从锅里传来的焦糊的味道,他还知道自己这会儿要是开了口,出口的东西一定是现在所不能说的。   他的理智都在,感觉也都在,他很清醒,但是他很愤怒。   他愤怒到一句话都不想和这只小白眼狼说。   小白眼狼!狼心狗肺的小混蛋!忘恩负义还瞎了眼的小混账!   沈寄一路走回了房间,拿了睡衣去洗了个冷水澡,洗完擦干出来吹了头发,开了门往楼下一看,那小混蛋还在厨房里洗碗。   洗,就让她洗个够,最好把脑子也放进去洗一洗。   沈寄双手撑在栏杆上,看见那小混蛋洗了碗又擦干了手,关了厨房的灯走到楼梯口,抬头看见了站着的他。   他开口,一字一句说得很冷静,“楚潇不适合你,我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是,除了他自己,他不会同意这小混蛋和任何人在一起。   他不是说假话,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去了书房,从档案袋里把珈以的户口本拿了出来,锁到了保险箱里。   想想又觉得不安全,他回去打了电话,给那个所谓的世界上最安全的银行,告诉他们,他有一个保险箱,要存到他们的保险柜里。   那里面有什么?   喔,他买回来后觉得没什么重要到要往里面放的,目前那里面只有一个小姑娘的户口本。   小姑娘一个人的户口本,当时收养时他其实并没达到领养标准,找了些关系,小姑娘一个人独自占了一个户口本。   但是他觉得不能这么清楚地告诉这些人。   所以他回答他们,“是我最重要、最宝贝、绝对不能属于别人的珍宝。”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领养、户口本啥的,有bug请忽视哈,咱们当小说看就行……   别怀疑沈叔,他干得出这事儿,要知道,人家拿的可是反派的剧本……   不相信的,一定是因为沈叔家长的人设塑造得太好了,一定是! 第13章 白月光的女儿(13)   昨晚上憋着火气睡了一觉,沈寄早上起床就成了小龙人。   其实就是他头顶冒了两个小疙瘩,一左一右很对称,像小龙人头上的小犄角。   沈寄在卫生间总结了一下自己现阶段所能掌握的国骂,尝试了三四个发型试图遮掩,最后定下个中分型的逗号刘海,好歹是遮住了不该出现的瑕疵。   捯饬了一个小时收拾自己,他还是怕小混蛋起床看见,干脆选了“不告而别”,难得在公司打卡前半个小时到了办公室,看了一圈总裁办没找到人,只能自己去了茶水间,按着贴在一边的步骤,启动咖啡机。   到达耐心极限的七分钟,咖啡机还没启动,身后却多了个人。   尹秀净。   手里拿着个杯子,眼睛却直愣愣地看着他,一看就是有事找他,而非喝水。   实话说,沈寄有些烦躁。   他承认,一开始他的确是认错了人,在那样的场合随意将人拎出来是很尴尬,所以后来他单独请人吃了一顿饭,解释清楚了原因,这事儿在他这里就算掀篇了。再后来,又说要谢他救了人,他那天正好因着小混蛋考试考好了心情好不想工作,随口也就答应了,结果却差点被小混蛋揪了个正着,还在西餐厅小小地丢了个脸。   隐约感觉到尹秀净对他有些心思,还是那天小混蛋带她一起吃饭。结果她不但把小混蛋的注意力全抢了过去,还试图在小混蛋面前制造他们很熟的假象。   后来在茶水间撞见人的那一次,他是故意摆出了态度的。   结果这人没弄清状况,还试图再试一次。   沈寄心情很不好,要换个人来,他可能就顾不得这里是公司,直接把人骂哭了赶回去,顺手再给人事一个电话处理好解聘。   但眼前这个,长得的确有那么点像小混蛋的妈妈,还很得小混蛋的喜欢。   于是沈寄花费了最后的耐心,给了她一个“有事就说”的眼神。   尹秀净来这一趟,也的确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来的。她去年保研没保上的那个学校今年考上了,只是在巴黎,要去读研就要花费三年。家里对她出去的意见两极分化很大,她这趟来,就是为了下个决定。   如果他挽留她,和她有一样的心思,她就不走。   而今天这么巧,她特意起早来,就遇到了从来不早到的他,像是心有灵犀。   尹秀净握紧了手里的杯子,把藏在心里,翻来覆去打了好几遍草稿的话说了出来,因为紧张,她还加了一些废话进去,说了整整三分钟。   说完她停下来,鼓足了勇气,抬头去看沈寄。   却见那个被晨光笼罩着的男人还在专注眼前的咖啡机,终于搞定了也没松开几分眉头,语气也冰冰凉凉的,“如果你要问我的意见,我建议你去读研。”   沈寄转过身来,甚至连眼神也是冰冷的,“至于你家人担心的你的职位,在考虑你过去给公司的贡献后,你可以申请留职培训,只接受部分工作。”   他说,“除此之外,我觉得你应该再没有别的顾虑。”   这已经,是很和缓,很和缓地拒绝她的心意的说辞了,尹秀净知道。   但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刚出校门一年的女孩,被家里保护得好,心里又一直怀着“他对自己不同”的臆想,现在知道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有些忍不住眼泪。   “那么……”她抬起头来,带着泪的眼睛看着沈寄,“我最后想知道,你之前……你对我的这一点点不同,还是因为把我当成你的那个故人了吗?”   沈寄从珈以那里吸取够了经验教训,直觉就摇头。   摇完之后他又觉得这样太单薄,补充了一句,“给你留职培训的机会,只会是因为你所做的工作当得起这个机会。”   而且,小混蛋那么喜欢她,要知道他把人拒绝跑了,转过头来和他哭怎么办?   他说的是真话,尹秀净也听出来了。   莫名地,她心里的那块大石好像被人搬开了,明明是这么难过的时候,她居然还能笑了下,“谢谢,”她像是对自己喃喃,“谢谢你,没让我后悔这份感情。”   虽然丢脸了点,可至少,她还是她自己。   尹秀净深吸了口气忍住眼泪,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桌,找出该办的手续的文件打印好填好,送到组长那里说明了情况签了字,还真拿到了那个留职培训的名额,坐下来喘了一口气,看见手机才想起来,她还没有把出国的消息告诉一个人。   想到那个少年看她时认真纯粹而真挚的目光,她拿起了手机走到过道里。   ——————   加班加到七点二十一分十七秒,沈寄终于接到了那个小混蛋的电话。   他特意等铃声响了三秒才慢悠悠地接起来,“喂——”   原本在他的期待里,这通电话带来的应该是小混蛋软绵绵地示软,保证她昨晚瞎了一会儿的眼睛已经重新正常起来,知道她周围的那些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都不是她能托付终身的,然后再撒撒娇让他回家陪陪她。   这样,他就可以拿起衣服下楼开车回家,然后捏一捏小混蛋的脸。   但实际上,他这个话音才到一半就敏锐地意识到了电话那头的不对劲——按着那嘈杂的背景音,小混蛋绝对不是在图书馆或者什么适合她去的地方。   珈以好不容易固定好某个醉醺醺的酒鬼,伸手去把刚才放在桌上的手机又翻过面来,张嘴就是一句,“沈叔,我们在XX酒吧,楚潇喝醉了,你快来接我们!”   听到自己的名字,楚潇即使醉得迷瞪瞪的,也突然直起身子,大喊了声,“到!”   珈以一巴掌过去又把他拍回到桌上。   可也因着他这一打岔,沈寄听到的话就变成了,“……喝醉了,快来接我……”   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声,连衣服都来不及拿,直接下了楼去开车,不敢关了手机,一声追着一声地叮嘱那个小混蛋,“就在那呆着,不管是谁都不准跟着走!”   珈以分心应着他的话,又要照顾着个喋喋不休,甚至开始流眼泪哭诉苦逼的暗恋史的醉鬼,等沈寄急冲冲赶来又臭着脸把人送上车之后,她已经累得连胳膊都不想抬了,只解释了句,“他这样回家不方便,先带回家里让他住一晚。”   沈寄……沈寄的脸都是黑的,目视前方,坚定地传达着“我很生气”的气息。   偏偏副驾驶上累得都已经打瞌睡了的珈以完全没在意他。   按原本的时间算,尹秀净在这时应该有一次出国读研的机会,这在原文中也成为了她和反派沈寄定情的推动事件,最后尹秀净放弃了读研,留了下来。   珈以掐着这个时间铺垫了一堆事情,终于在楚潇口中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尹秀净选择了出国留学。   按她推测的,十有八九是沈寄当面拒绝了她,并且从楚潇转诉的口气来看,沈寄并没有将尹秀净伤得彻底,甚至这两人应该连对手戏都很少。   她这只努力扇翅膀的小蝴蝶,终于取得了可观的阶段性胜利。   心思一松,珈以就觉得这些天的困意一阵接着一阵地漫上来,她半闭着眼睛打盹,脑袋垂下去磕到车门才猛然惊醒,转头看车子已经停在家门口好一会儿了,沈寄却还坐在车上不动,僵着脖子看也不看她。   珈以不用猜就知道他是在吃醋,只是这会儿绝对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只能打了哈欠,软萌萌地喊了声,“沈叔,我困死了,后座那蠢蛋就交给你了啊。”   她解开安全带要下车,隔着一步似乎又想到什么,整个人转过来,半个身子趴向沈寄,双手捧着他的脸,左右瞧了瞧,将他的脸扭到一侧,在脸侧亲了下,“我知道沈叔忙了一天还要帮我收拾烂摊子辛苦啦,给你个么么哒喔~”   沈寄坐在车上看着她下车走人,恨得都要咬牙切齿。   哼,管撩不管娶……呸,管撩不管嫁的小混蛋,居然还有脸让他照顾情敌!   可腹议得再多,想到小混蛋困得眼睛睁都睁不开的样子,他还是认命地转身开了车门把人拖下来,一路扛到电梯,直接上一层扔到了三楼的客房,掀开了被压着的被子往身上一盖就要走人。   而就在他走到房间门口时,酒精作用之下变得后知后觉的楚潇终于呜咽出声,闭着眼睛都流了眼泪,“我喜欢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喜欢你……唔唔……”   沈寄“刷”地一下回头,拳头握紧,很有冲动上前去把这个酒鬼揍醒。   而就在他犹豫的这半秒之内,楚潇呜呜咽咽地,翻了个身抱紧空着的枕头,把无辜的枕头狠狠地箍在了怀里,像是抱紧了心上人,“尹秀净,不要走……”   他喝醉了酒,口齿不够清晰,直到重复了第三遍,沈寄才彻底确定下来。   原来这小混账,喜欢的不是他家宝贝啊!   他站在门口,突然就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叔笑了……珈以笑了……作者君也笑了……   阅读题;   请问,这三个笑,分别有什么含义? 第14章 白月光的女儿(完)   人在干完一发大事之后,总会有一种倒头睡他个三天三夜的冲动。   很不幸,珈以被这种冲动给蛊惑了。   闹钟第一次响的时候,她伸手摸索着给关了,翻了个身蹭了两下枕头,继续沉沉地睡过去。   等她在某个瞬间被窗外的日光叫醒时,已经是半上午了。   珈以“腾”地坐起身来,抓着头发就往外跑,趴在栏杆上往下一看,正好迎上了沈寄听见声响转过来的目光。   一眼看见珈以还穿着睡衣,头发蓬乱,睡意朦胧,脸上睡出来的红晕可爱得让人想揉脸的模样,沈寄愉悦的神情打了个折扣,赶紧喊了她一声,“家里有人,洗漱完换了衣服再下来,给你请过假了。”   喔。珈以转身回去,莫名觉得——沈叔他心情很好啊。   刚醒过来,脑子有些不愿意思考,珈以洗了脸换了衣服下楼,拿起桌上的包子咬了一口,又偏过头喝了口牛奶,才感觉到不对,转脸看向沈寄,“沈叔你会做包子了?”   这包子里一点肥肉都没有,葱花很少,显然不是外面买回来的。   沈寄也捏着个包子吃,闻言还笑了笑,“是你同学做的,味道还不错吧?”   珈以:……   她只是睡久了有点懵,又不是真的成了智障,昨天她把人带回来,沈寄那张黑得要滴水的脸还历历在目呢,怎么可能今天就变成春风拂面的和蔼家长了?   珈以转头去看楚潇。   楚同学低着头咬包子,脸上是一派镇定。   珈以和他当了这么些年的同桌,清楚地分辨出了他这种镇定——被压迫得连草稿本都交出去,老底全被人抖了,心灰意冷后的麻木型镇定。   喔,懂了,沈叔肯定已经搞清楚了楚潇的心上人是谁。   珈以忍住上翘的嘴角,捏着包子,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咬了口包子嚼着冷静了下,才朝楚潇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脸,“谢谢楚小潇啦,手艺真是棒棒哒!”   餐桌的位置分布上,沈寄就坐在她的左手边,而楚潇却坐在她对面的右手边,因而珈以转过头的这一笑,丝毫没有掩盖笑里的打趣,成功激得被扒了老底,易爆易燥的楚同学怒从心起,拿了一个包子砸她。   珈以顺手接了,又奉送了个同等微笑,“啊呀,楚小潇对我可真好!”   按她惯常三步走的策略,楚潇这会儿才是最愤怒的时候,至少也要来个“拍案而起——咆哮一通——憋气坐下”的过程。   但这会儿他的手才按在了桌上,整个人的气势就立刻怂了下去。   沈寄伸手过来拿走了珈以手里的那个包子,扔回到盘子里又给她换了一个,“你早上脾胃弱,不能吃凉的,”又拍了下她的背,“别闹了,赶紧吃。”   珈以看了眼缩着连闷气都不生了的楚潇,“恩”了声乖乖低头吃饭。   适当地刺激刺激就好了,真做过火了,她怕沈叔把楚潇给摁死了。   她偃旗息鼓安静了整一个学期,期末考的最后一场时把笔往桌上一搁,点开面板用钻研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小题的劲,确认那就快要走完的进度条的确往下拓展了些。   也就是说,在她瞧不见的地方,沈寄在推动着男女主之间的联系。   珈以真的松了一口气,考完回家抱着被子睡了个天昏地暗,半夜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上了趟厕所就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滚了一会儿,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饱受失眠之苦,就决定去给沈叔送点“温暖”。   她半夜抱着枕头坐在沈寄床边的地上,幽幽叹了口气。   感觉到些许不对劲的沈寄猛地惊醒过来,一口气呛得撕心裂肺。   伸手刚要去开灯,就听见小姑娘无精打采,甚至都有些低沉抑郁的声音传来,“沈叔,别开灯好不好,我觉得有点难过。”   沈寄都没来得及去想不开灯和她有点难过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听见她这嗓音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拉人,“怎么了?地板上凉,别坐在哪里说。”   珈以顺着他的力道起身,顺从地躺进被窝里盖好被子,似乎一点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也没发现主导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沈寄骤然紧绷起来的呼吸。   她蜷缩在沈寄的怀抱里,像是以前刚到他身边时一样,迷茫而无助地和他诉说自己的烦恼,“楚潇他有喜欢的人了。”   沈寄第一反应就是点头,头点到一半差点被自己没睡醒的脑袋给蠢死,庆幸刚才听了小姑娘的话没开灯,趁着黑就把这犯蠢的举动给揭了过去,假装刚知道的模样,一只手放在小姑娘的背后,隔着轻薄睡衣轻拍她的脊背。   “恩。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是在因为这件事难过?”   珈以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刚告诉我的时候,我是有点难过,但那种难过就像是小时候被人抢走玩具一样,好像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难受。而且我一想,又觉得挺为他高兴的,找到一个喜欢的人还能在一起,多不容易啊。”   沈寄从刚才就绷着的那根神经就此放下了。   爱情这种有强烈排他性的感情,又怎么可能有那种“你找到喜欢的人我很开心”的情绪呢,这小姑娘八成是没尝过情滋味,连什么是爱都没有分清楚。   确认了自己暗中撮合某对小情侣的做法是正确的,又从小姑娘嘴里挖出这么大个秘密,沈寄的心情更好了,“你这心情,应该不是真的喜欢他,莫约就是把他当成了朋友,有些怅然若失罢了。你只要适应一下,就能祝福他们了。”   祝福他们甜甜蜜蜜地黏在一块儿一辈子,永远想不起来找你喝茶聊天。   想到这小丫头周末和某人去图书馆学习,偶尔去了公司还要和某人吃饭聊天一眼都不看他的黏糊劲,沈寄越发肯定自己这撮合大业得更加壮大高效。   一箭双雕的好事,他这种重利的商人怎么会错过。   小姑娘被他哄了两句,估计是来了睡衣,蜷在他怀里就睡着了。   沈寄揽着人长叹了声,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口,无奈地转过身去。   等小姑娘长大,把情敌凑堆,他两项事业,可一个都马虎不得啊!   时间一晃就从指间漏了过去,离珈以二十周岁生日没两天的时候,在国外留学了三年又实习了半年的尹秀净也回国了。   这时国内正好又临近圣诞节,大街小巷里尽是过节的狗粮味。   珈以在上班时间找直属领导请了假出去准备圣诞礼物,这会儿堆着的包装好了的礼盒,已经把沈寄办公室里的会客沙发全占了。   她低头抚着一条浅灰色的围巾,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正在工作的沈寄,“沈叔,你说,要是选在今晚跟人告白,是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啊?”   沈寄手下的笔一划,刚签好的名字被他自个拦腰斩断。   他转过头看了眼珈以,低头时正好看见了摆在她腿上的那条围巾——刚才珈以兴冲冲地买了礼物回来时都和他介绍了一遍,他知道那条围巾是送给楚潇的。   一群人的礼物都有了,就他的礼物,还是什么“保密”。   这几年来,小丫头的态度都模模糊糊的,同龄人里玩得最亲近的还是这个楚潇,却也对楚潇有女朋友这件事没有太大的排斥感,看着就是懵懂不知情的模样,倒是逼得他也开不了口告白。   但眼下,该养成的都养成了,又正巧是沈寄准备开口的节骨眼。   他压下涌上心头的诸多猜想先把小丫头哄回了家准备晚上的圣诞夜,等她的身影一消失在办公室,立即就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给你定了XX酒店总统套房,顶层,包一顿烛光晚餐,今晚手机给我关机,要搞不定,我明天就亲自出手!”   说完就挂了电话,也不顾那头刚反应过来的青年说了些什么。   左右他只等这最后一天,要还不行,他明天就让人抓了那俩人关房间里给他们吹迷香,不关个三天三夜绝不把人放出来。   沈寄愤愤地处理完手头的紧急文件,也没有心情再工作,干脆就网开一面全公司提早半个小时下班,自己开了车,避开高峰车流,半小时就到了家。   冬天天黑得快,他下车时天都黑了,却没见房子里点着灯。   出了电梯刚要喊人,就发现脚下有人用蜡烛铺了一条路,牵引着他走到餐桌前,看到了桌上被一堆蜡烛环绕着的一个扁平扁平的礼盒。   这小机灵鬼。   有这东西摆着,沈寄就知道那小丫头一定还呆在房子里的某处瞧着,也不急着找人,伸手先拿了那礼盒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纸,看给他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沈寄的动作僵住了。   只看见一个角,他就知道这眼熟的东西是什么了。   小丫头在那次矛盾之后就从他书桌底下搜刮走的日记本。   他知道这上面,在他看到的为止,都写了些什么,但他不敢肯定,他猜测的是不是对的——小丫头把这日记本当礼物送给他,是送了他进她心门的钥匙吗?   他几乎是抖着手,打开了日记本,翻到了曾经看到的最后一页。   ——沈叔又和我提妈妈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次一点都不高兴。妈妈很好很好我知道,但是沈叔觉得她很好,提到她就带了笑,我……我真的有些不开心。   ——沈叔又要找我聊天了,他想聊什么呢?如果是想说妈妈,那就先不要和他聊好了。我想他关心我学习好不好,在学校有没有好朋友,最喜欢做什么,平时爱吃什么……而不是和个封建老家长一样,只不准我谈恋爱。   ——他一点都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   日记在这里就又要翻页了,沈寄心急如焚,又紧张又迫切,过大的力道差点将那张纸都给掀翻出去。   ——我在沈叔的公司里见到一个人,一个和妈妈很想的人。她好像也和沈叔很熟,有个秘书姐姐拿她和沈叔打趣的时候,她还红了脸默认。沈叔对她……好像也很不同,知道我和她一块吃饭还要跟来,害得我很努力地和人搭话,免得他们俩有机会说话,一顿饭下来都没吃饱……而且沈叔还知道人家的家在哪里,被戳破的时候尴尬得连我都不敢看……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问了,沈叔却叫我别多想。他这个口气,真的有些像那些要给孩子找后妈的爸爸啊。   ——沈叔和她好像又不是那么熟诶,今天居然对她冷脸了。可他和我说了几句话以后,很多人就来找我了……会不会,我其实就是那些宫斗剧里给人当挡箭牌的宠妃啊?   ——沈叔的朋友们真的都好好玩啊,而且沈叔小时候的事情也很有趣,可惜我后来喝醉了,不知道有没有丢脸地耍酒疯……   ——我今天又被楚潇那个大混蛋拉着解题解晚了,沈叔为了等我,自己都没有吃饭……我想学烧饭,只是不想再让沈叔等我等得误了饭点,但沈叔他……好像误会了什么,听语气好像是在吃醋啊。但是我拿楚潇试探了一下,他又很镇定,只是说我和楚潇不合适。这我知道啊,我们熟成这样,在一起和左手拉右手似的,能有什么感觉啊。而且我自己明明就有喜欢的人。   ——今天楚潇告诉我,他有喜欢的人,那个人就是和妈妈很像的,在沈叔公司的,我们上次还一起吃饭了的尹姐姐。而且他还告诉我,尹姐姐是暗恋沈叔很久了,但是今天告白被拒绝了,只能远走他国……   ——原来沈叔对不喜欢的人是这种态度的啊,吓得我连多看他一下都不敢,全程装睡,就怕被他看出来我对他的小心思。   ——不过,沈叔拒绝了尹姐姐,我真的好高兴,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   ——试探来试探去,我还是感觉不出来沈叔到底喜不喜欢我……但这样太累了,反正我已经有工作能力了,我可以养活自己,干脆就说了吧!   ——今天圣诞节,我许个愿,就是希望沈叔也能喜欢我,男人喜欢女人的那种喜欢,而不是把我当成个小孩子,和我说话都在哄着我。   最后一页,珈以空了出来,只在最中间,写了一行字。   ——沈叔,你如果也这样喜欢我,那你抬头,我在楼梯口站着。如果不是,那么,请你装作没看见这些,我给你准备的另一个圣诞礼物,在左边的圣诞树下。   沈寄阖上了本子,低着头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才捏着这个小混蛋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往右大步走,几乎用跑的速度上了楼梯,把站在那里的珈以狠狠抱在了怀里,用不会勒到她却最紧的力道,把人死死抱住。   他开口,连声音都是哽咽的,“你这个小混蛋,瞒了我这么久,折磨了我这么久,居然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我喜欢你,喜欢得都要发疯了。”   珈以被他抱着脚尖都离了地,卡着脖子很难受,挣扎了下挣不开,于是想到了一个能把沈寄的注意力引开的话题,“既然两情相悦,那我们明天就去!”   她趁着沈寄松开一点力道时挣扎出来,却还是乖乖被他抱着,一双青泠泠眼睛看着沈寄,“沈叔,明天就是我二十周岁的生日了,你把我的户口本拿出来,我们去民政局啊。”   尘埃落定盖上戳,她才有底气确定沈寄不会捣乱,然后去催另一对啊。   沈寄,“……”   要把户口本拿回来,那可能空投都赶不上……   毕竟,户口本它隔着千山万水,还锁着层层密码啊。   设置密码的时候怒火攻心,沈寄现在一想……真想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最后,我只想对沈叔说:“哈哈哈哈哈哈哈,该!”   好啦,任务完成,这个世界完结,番外暂定全部故事结束后投票产生。   下个世界——   掌控欲超强的末世军.统&被军.统包养的痴情女星&军.统精神力超强的异母弟弟……   咱们小珈以,想靠卖萌过关,估计是不行了……   接下来两个男主,可不是咱们沈叔这样和缓而有节操的反派……   来,阅读之前,请跟着我再念三遍这个词,“反派”。 第15章 被包养的女星(1)   末世第一年,天灾和丧尸横行,人类狼狈求生,建立了数百个基地。   末世第三年,人类被逼到绝境,幸存者不足四百万,仅余十个基地。   末世第五年,又一次天灾,丧尸死亡过半,幸存者中出现异能者。   末世第十年,丧尸灭族,人类重建家园,仅剩的“天南海北”四个基地中出现精神系异能者,凌驾于各系异能之上,成为异能者的首领,基地的统治者。   末世第三十年,基地间相互倾轧合并,基本奠定了“北褚南朱”的双方对峙格局,各由一位S级精神系异能者统领,划区而治。   末世第三十九年,北军统帅褚杭伤重不治身亡,其长子褚陵继任北军统帅。   末世第四十二年,陨石撞击兰星,异能者出现异能暴动。   又一年过去,当时亲眼见过的那场盛况空前的流星雨早已成为了博物馆中的音像资料和散落在各地的照片,而对于占现存人数的95%的普通人类来说,异能者的异能暴动,也不是他们能参与操心的事情。   出生在大灾大难后的人,被从灾难中挣扎求生的父辈们养出了豁达的心胸。   与其担忧明日,不如过好今朝。   比起担心异能者的异能会不会退化,他们更乐得去知晓那位红得发紫的影后褚珈以将要在今日回E市,接拍历史大剧《女皇的后宫》。   娱记们也极善于把握民众的心理,大清早就蹲守在机场,一等珈以的飞机落地就开了直播,镜头直指的都是那个缓步而来的美艳女人。   栗色的大波浪,一副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颚精巧如玉,弧度恰好的樱唇就像是落在雪地上的大红梅花。十月的天气,她随意地穿了身卫衣搭紧身裤,察觉到什么抬头朝这边看来,端的却是雄踞天下的气势。   记者们不用猜都知晓这会儿瞧着直播的弹幕都是怎样嗷嗷乱叫的热闹了。   他们这些手里握着的资料多些的人都知道,原先末世刚过去那会儿,普罗大众那点子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庆幸过去之后,面对着新建成的家园,精神状态是着实有点差的,几乎每个月的自杀人数都在节节攀高,一是走不出过往家破人亡的惨境,二是担忧天灾再次袭来,宁愿先窝囊着寻死求个解脱。   大灾五年,颠沛十年,重建那会儿,每一锤子下去,就是一具尸体。   谁家没死过几个至亲之人,如今缓过劲来,人撑不住疯了也在所难免。   但当时人口数量本就偏少,锐增的自杀人数引起了当局的重视,也因此,传媒行业才再度兴起,由单纯的群体心理辅导不断丰富,渐渐也出现了影视明星。   可这明星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来得多快就灭得多块,其中原因不好探究却总归是躲不过人心和人言。   直到褚陵上台,推出这位据说是他亲手养大的褚珈以,境况才好了些。   四年时间,这位如今不过二十二岁的影后,身后的影迷涵盖了各个年龄段。她的一言一行都暴露在四面八方的视野之下,稍有差错就引众人争论不休,其间的压力,换个心智稍弱些的来,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也难为她撑了四年依旧是这幅美人模样。   珈以过了安检口,一马当先走到了这群□□短炮面前,抬手看了眼时间,顺手就摘下了眼镜,一双眼角自然上翘的妖娆美目笔直地对着正中间的那个镜头,红唇轻启,“时间不早了,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都撤了。”   一句话简单明了,说完就转身走人。   丝毫不在意身后有没有盯着她拍摄,左右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弹幕疯狂地刷了一波“我珈女王美艳霸气,今天依旧美得让我晕过去”之后,纷纷花样表示自己要专心听偶像的话该干啥干啥,好好报效社会去了。   而珈以一出机场上了来接的保姆车,手一伸按低了座椅,戴着墨镜往那一躺,谁也不知晓她是不是真的睡了过去。   跟在身后的助理匆忙上车,看了她一眼知晓她熬了夜又坐飞机累得不轻,也不敢去吵她,趴到前座去小小声告诉司机,“回香野。”   香野是E市城东的一群别墅,专供异能者,也是珈以在E市住得最多的地方。   “先去圣心孤儿院一趟。”珈以开口截了话,摘了眼镜递给助理小汤,“再帮我叫人过半小时送两人份的中餐到香野。”   她说完就闭了眼养神,美艳的五官虽因那张眼睛的歇息而略褪了几分寒气,却仍旧是冰山上一支异种玫瑰的孤傲模样。   身边的这群人都是褚陵派来的班底,知晓很多事情不该他们多问,也就闭了嘴,只负责执行命令。   而这会儿,圣心孤儿院里,餐厅的那个大屏幕上,播放的正好也是珈以刚才在机场的新闻,成熟美艳的女人靠近镜头,美得没有一分瑕疵,艳得孤傲卓绝。   连孤儿院里这些半大少年看了,也禁不住僵在了原地。   “哐当”一声,餐盘落在地上溅了满地的饭菜,离得最近的那个少年端着盘子朝地上看了一眼,手上自个的餐盘就被人抢了,来人还顺便推了他一把,将他狠狠地惯倒在地,正坐在那堆饭菜上,“呸,晦气的红眼怪!”   末世后物资有限,孤儿院这边又都是没父母也没异能的孩子,暂时属于光消耗不产出的行列,故而当局拨来的物资也有限,领过自己那份饭菜之后,再如何是不能另多一份的。   可事情毕竟有意外,只是意外的结果都是像今日这般,没饭吃的人是他。   被称作“红眼怪”的少年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脚下那堆不能再入口的饭菜,沉默不语,好似已经将自己缩成了一个不会被外界所干扰的球。   这会儿年幼的那一拨也打了饭菜回来,看见坐在地上的人,丝毫不觉得意外,还嬉笑着围绕在他身边闹,嘴里唱着早就熟透了的歌谣,“红眼怪,没人爱,嘴一开,吃咸菜,被人摔来被人踩,没人喜欢不奇怪!”   远处打饭的人往这看了眼,没发现有人受伤,也就收回了目光。   于是珈以被院长带着过来时正巧就看见了这幅画面。   院长似是有些尴尬,但这时过去斥责那些孩子也有些不合时宜,只先挂了笑和珈以解释,“都是些孩子,平时打打闹闹也习惯了,不会伤着他们的。”   珈以没搭理她在说些什么,她大步过去,摘了墨镜就唬得全场安静如鸡,却只皱着眉头盯着那个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小少年,等了几秒钟等不到他抬头,不耐烦地用脚轻轻踢了他的鞋子,“喂,褚凉,抬头看我。”   褚凉。   这是他很久很久不用的名字了。   这里的孩子叫他红眼怪,连带着大人也叫他红眼,他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抬头吧,褚凉对自己说,我只是想看一看,谁还记得我的名字。   然后他抬起了头,正好逆着窗外活泼热烈的阳光,看见了站在他面前,似乎能遮天蔽日的身影。   阳光将她栗色的头发染成了金色,把她妙曼的曲线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虽那张脸只能看见个朦胧的轮廓,她却依旧美得像是个从天上来的仙子。   珈以将他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确认没缺胳膊少腿或者是重伤了哪里,下巴一抬就又将墨镜带了回去,掩盖住眼里犯困而漫上来的水色,冷冰冰的语调听着没两分人气,“人,我带走养了,手续小汤你负责办好。”   说完要走却发现地上那主角之一还不肯动,珈以又将墨镜往下拉了拉,露出眼睛来瞧他,“快点,我饿了,要回去吃饭。”   褚凉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到底说了什么,不管心里震惊的大浪卷得多大,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了珈以身后。   不用回头,他都知道后面那些人嫉妒得要发狂的目光在盯着他。   但他只是跟着前面的那人,爬上了车子,坐到了她让他坐的位置上,然后愣愣地盯着她看,直到被看的人不耐烦了,抬眼凌厉地给了他一个眼刀,又似是看到了什么,收敛了几分冷厉,手在卫衣的兜里摸了几下,朝他扔了一块糖。   那糖都落到他怀里了,珈以还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强自按捺住的惋惜,“最后一块糖了,吃了就不准盯着我看。”   褚凉低头看着那块糖,耳边听着她的话,想抬起头来看一看,却只能忍住。   半晌之后,他剥了那块糖含在嘴里。   浓烈得让人想作呕的甜味,好似这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是甜。   就是对他来说,也甜得有些过分了。   像是一块,包裹了糖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世界,珈以是个妖艳高冷的女星,养大她的是褚陵,然后她受命来养大褚凉……   任务就是文案里的第二个,嘻嘻~~ 第16章 被包养的女星(2)   车开了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别墅门口,珈以领着人下车开门,指挥着他把门口箱子里温热的饭菜拿进来放到餐桌上,又把人带到了二楼的某间卧房门口,“先进去洗澡,衣服给你准备了一套,洗完了换好下楼吃饭。”   她全程冷冰冰又速战速决的模样,褚凉更不敢多问一句,点头进去花了二十分钟将自己从头到脚洗干净了换上有些宽大的衣服就急冲冲下了楼。   之前在孤儿院时他就听珈以说肚子饿,下楼前满心以为她已经吃完了饭,留他点残羹冷炙,却没想一下楼就看见珈以坐在餐桌前,换了身舒适的居家服,蓬松的长发用一根玉簪束着,拿着手机在看着什么,面前的餐盒却是纹丝未动。   听到脚步声靠近,珈以把手机面朝下一盖,伸手去拿饭盒,“动作还不慢。”   语调里惯是淡漠,没什么特殊的。   褚凉却不知为何自在了许多,拉了椅子小心翼翼地在她对面坐下,食不言地吃完了一整顿饭,抬头却发现她碗里的饭基本没动几口。   对比得他这边更像是饿狼过境。   他有些脸红,珈以却看也没看一眼,扔着一桌子的狼藉不收拾,转身拿着手机就上了楼梯,走到一半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他,又叫了一声,“褚凉。”   她人看着难以接近,声音更是冷得像一块冰,连着两次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褚凉都觉得像是滚烫的岩浆遇见了一座冰山,“呲”的一声,整个内核都在颤动。   他从喉咙里应了一声,但声音太低,除了他自己,怕是也没谁听清了。   珈以也不在意他回答了没有,自顾自说完,“我只是受人之托,暂时收养你一段时间,对方是你的亲人,很关心你,但现在不太方便出面。在你还受我照顾的这段时间里,你可以把这里当家,除了我的房间不准去,其他地方,你都随意。”   褚凉怔在原地,因着那句“你可以把这里当家”,辗转反侧了大半夜,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最后乍然惊醒时只留一身冷汗。   他上学迟到了。   家里也并没有人在,只餐桌上放着一叠放在信封里的钱,旁边一个崭新的手机,底下压着一张薄薄的纸,不知用了什么笔,沙哑地写着一串数字。   是珈以的手机号码。   褚凉独独把那张纸给捏在了手里,盯着那串数字看了许久。   惊醒他的,是一声门铃。   他“呼”地站起身来,因为站得太快,那椅子还差点被他的力道带倒,只能转过身去又把椅子扶住,才匆匆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但看见他却丝毫不惊讶,穿着整洁的西装朝他微微一笑,鞠了个弧度不浅的躬,褚凉竭力忍住了才只往后退了半步,“褚少爷,褚小姐给您重新安排了个学校,吩咐我日后就负责接送您上下学,您若是休息好了,还请整理一下,我现在就带您过去。”   从他的话里抓到熟悉的信息,褚凉忍住那种被人毕恭毕敬的不适感,点了头。   他能替换的衣服其实就只有昨天那一套,昨晚穿着睡了一觉就变得皱巴巴的,即使他极力修整过,看着也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衣服是按着正常的十四岁少年的身量买的,是他自己太瘦小了。   褚凉坐在车后,跟着那司机兼管家的人到学校报到拿了书又见过了负责的班主任,在食堂吃了一顿饭适应之后就又被带去商场买衣服鞋子。   他看一眼那挂着的吊牌上的价格,默默地记在了心里,拿了套略有些大去试了就打算叫人包好带走,却不想拿管家还伸手拦了他,依旧是笑眯眯,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模样,“褚少爷,褚小姐吩咐了,让您一次多置办些,挑合身的买。”   褚凉脸上一红,是心思被人堪破了的难堪。   他想推拒,但想到珈以从昨日里就摆明的态度,又知晓她定然不会在意这些,犹豫之下,到底还是按着她的话做了,还请那管家帮着挑了几套。   大包大包的东西拿回来,这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好像更多一点属于他了。   而褚凉在这住了一周,摸清了浴室的每一个按钮,习惯了厨房的每一个角落,连新学校的学习进度都适应了,才有些明白珈以为何轻易让他这个半大孩子住进来,还让他在除她房间之外自由活动——她自己在家的时候,屈指可数。   一个星期,他看见她也就两回,还全是早出晚归的。   两人连面都对不上,别墅里是不是多了他这么个人,根本没所谓。   他心松下去些,却不知为何又有些难受,自习课时做题都有些做不下去,干脆和老师说有些不舒服,拒绝了老师的关心,独自一人躲到了校园的林子里。   他在孤儿院里孤僻惯了,心情最不舒服的时候,也就找棵树把自己藏在树上,不言不语地安静上几个小时,好似这样就给了身体时间去消化负面情绪。   这次他照常还是这样做。   只是安静了没半个小时,树下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人踩过草地的声音,来人不是一两个,还正巧选了他这棵最枝繁叶茂的树底下坐着。   褚凉下意识就藏匿好自己。   来的几个人估计是没什么心思学习的,一坐下就抓出一包烟分了,又拿出两副牌来打发时间,嘴也不停,一溜就拿学校里几个容貌好的女生开玩笑。   “……说起来,你们见过7班那个新转来的转学生没?红眼睛的那个?”   “那么明显的特征,谁不认识啊!我还听说,咱们顶头那位,早些年的时候,也是红眼睛呢,只是后来带了隐形给遮住了,说是红眼不吉利。”   “你这么说,我又想起来一个小道消息了。”说话的少年压低了声音,“我有个表哥是当狗仔的,他和我说,那个大美人褚珈以,好像在家里藏了个孩子。他们不敢凑近了拍,只趁着人出门的时候悄摸看了眼,看着和那位长得好像。”   说起小道消息来,几个少年也忍不住来了趣味,七嘴八舌地接了下去。   “不会7班哪个,就是这两位的私生子吧?”   “我有个在7班的发小和我说,他们班主任对那转校生巴结得很,可见他背后是有来头的,八成错不了。”   “褚大美人当年刚出道的时候,不是就有人传过她其实是某位大人物的情妇吗,这消息后来被人压下去时也古怪得很,我看就是那样了!”   “错不了,那褚大美人就是那位的……了,还能有你什么事啊?”   被打趣的少年恼羞成怒,推搡了同伴一把,“你们笑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们看着那种大美人,心里一点心思都没有?丁创,你别笑,我还在你家看见过她的杂志封面,就压在枕头底下,你有脸说你啥都没干?”   被点名了的倒是半点不在意,“嘻嘻”笑了几声,理直气壮,“她长得那么美,我忍不住干了什么,那也怪不了我啊。”   他这话出口,一众血气方刚的少年,周围又隐蔽得很,不自觉就动了那么点心思,说的话越来越露骨,竟是要拿看过的各种东西,编排出十八般花样来。   最后这个推哪个,不知把谁推得撞到了树上,“吧嗒”一声,掉下个人来。   掉下的人趴在地上不动,几个知晓自己方才的一言一行都被收入了眼底的少年却恼羞成怒,上前一脚就朝人踹了过去,“喂!你这个偷窥狂,你都听了什么?!”   褚凉趴在地上,把自己蜷缩抱住,又用这种姿态,压制心里的某种情绪。   但这群人显然比孤儿院的人更厌恶他,见他沉默不语,脸上更是挂不住,对视了下眼神,拳脚都招呼到了他身上,“问你呢,狗.杂.种,你知道了什么?”   珈以今天第二次接到了褚凉的班主任老师的电话。   第一次说他身体不好,珈以嗯了声,打算今晚早些下戏回去看一眼,第二次接到时,却是说他和五六个人打架,双方都伤得不轻。   说是说“双方”,可听老师那略略有些发抖的声音,吃大亏的应该反倒是那五六个人。   珈以皱了眉头,转头把小汤叫了过来,“你昨天办手续时,院长说了什么?”   小汤心里一咯噔,她昨天看见褚凉那张脸就猜出了其中关联,后来特意和院长打听了之后心还是惴惴的,犹豫了下才回答,“说是之前还小的时候脾气很不好,会和其他人打在一起,后来长大了,那些孩子不敢过多惹他,这情况才好了。”   “不敢”这个词,有时候真引人遐想。   珈以沉默了一瞬,心里猜出来褚凉这性子估计就是褚陵早些年造的孽,脸上神色却未动分毫,只吩咐小汤去学校把人接回来。   她今天戏排得满,再回来已半下午,褚凉捧着个纸杯,呆呆地坐在她躺椅旁的小凳子上,脸上青紫交错,浓密的睫毛垂下盖住眼睛,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珈以走过去,从桌上拿过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转头看褚凉,也不问他为何与人打起来,只说了句,“你这样子,正好能上台演场戏。”   作者有话要说:   褚凉的心理小本本:   第一天:(一脸懵逼)她为什么要带我走?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她说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家了吗?   第二天:(受宠若惊)她对我这么好,我……   第三天:(疑神疑鬼)她都不回家的吗?她不要我了吗?   第四天:(惶恐不安)她是讨厌我了吗?   第五天:(趴地大哭)她肯定不要我了。   第六天:(绝望麻木)她连一个字都不和我说了。   ……   闯祸这天:(心死如灰)把我送回孤儿院去,大概也不麻烦吧……诶,她说什么?   《孤儿抚养手册》(珈以著)第一章 :   养娃(半大娃)的第一阶段,千万别对他太好,不然他会觉得你是拐卖人口的怪阿姨。   (补充:当人设是高岭之花的时候,记住,人设千万不能崩!!!)   哈哈哈……我敢说,目前为止,两人的脑电波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这章进展略慢了些,因为有些地方要铺垫,那几个打酱油的小屁孩,其实是给褚凉送经验来的,结果。。。。。。   下一章,珈以要放大招撩小朋友了。   另一位男主应该也要出个场了。   另,给自己的新预收打个广告~   《他居然成了皇帝》   苏皎去上大学,把继母生的怂包弟弟往乡下奶奶家一扔就是四年   叶筱筱和亲爹吵架被停了卡,为了节省开支,一脚蹬了穷学霸男友,跟富二代竹马去了马尔代夫;   米花被大城市里的繁华迷了眼,瞧不上乡下的混混男友,寄了笔钱回去当分手费;   谢挽辰亲眼看到相恋十二年的丈夫出轨,开了车带丈夫跳海,在幼儿园的四岁孩子成了孤儿;   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姜芷兮嫌弃定娃娃亲的未婚夫满身铜臭,收拾包袱准备找人私奔;   ……   然后她们睁眼醒来,发现……被抛弃的他,居然成了皇帝?!   恩,可能古代和现代七三分吧,还没写,我也不是很确定。   走过路过,喜欢就收一收这个小宝贝喔~~ 第17章 被包养的女星(3)   珈以新接的这部戏,要演的是个冷艳的女皇,前朝谋略涉及不多,倒多是□□的爱恨纠缠,就差让整部剧里的所有男性角色都与她有一腿了。   然而结局揭开,她其实谁也不爱,心早就随着早年被父皇赐死的驸马死去。   珈以要褚凉去演的,是个跟了女皇三四年的暗卫,他是女皇在江南亲自救回来的,只因他的模样有四五分像过世的驸马。才十五六岁的暗卫并不知晓其中缘由,一腔真心也挂在了女皇身上,陪着她过了最动乱的几年。   他之前几乎不露脸,一直藏在女皇形形色色的男.宠背后。最重头的一出戏,是他按女皇的吩咐去杀了人回来,得到的赏赐却是给他的自由身。   这时朝廷将乱,女皇要南下避祸,不想这唯一的寄托也受颠沛之苦,才故意将他赶走,却没想小少年心硬如铁,满心以为自己被抛弃,转头就自尽在卫舍里。   珈以垂头认真地记着台词,揣摩着女皇该有的心情,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飞快压住眼里亮起的光芒,转头吩咐小汤,“去把隐形拿来给他戴上。”   褚凉这标志性的红眼,绝不能暴露在镜头下。   她回神太快,看在褚凉眼里,就是自己这幅让化妆师赞叹不已的妆容,丝毫没动容到她,难得有的那丝精神也似滴在烈日下的沥青地上的水滴,转眼就没了。   他接过隐形去换上,换到一半时忽然就想起了方才听到的那些话。   那位……也是红眼,她和他的关系不浅,又说受人所托照顾他。   褚凉垂下手,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又抬手遮住了另一只红眼。   他准备好出去,那边场景还没布置完,珈以坐在躺椅上朝他招手,小板凳就放在她腿前,等他过去,那本被她写了字折了痕的剧本就放到他面前,“没时间给你再准备一份,你就看我的罢了,总共没两句台词。”   她先把刚才总结出来的前情提要和褚凉说了一遍。   或许因为说的是她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褚凉只觉得她的声音都柔和了些。   于是听着听着,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就从剧本上游离到了珈以脸上,隔着那一束落下的碎发,看着她精雕细琢的侧脸发怔。   “褚凉!”那张脸突然转了过来,这么近的距离,好似她再眨一下眼睛,那浓密的睫毛就会刮在他脸上,“你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褚凉回神,小凳子受不住他的力道,带着他往后跌倒,他摔得面红耳赤。   而这么窘迫的时候,他抬着头,却发现那株冰得冻手的玫瑰主动朝他伸了一只手,眼里有浅浅的笑意,“我不过是说你等会儿得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我,怎么就把你吓成了这样?是我长得和你的梦中情人不一样吗?”   褚凉依旧是那幅呆怔的模样。   好在他们这边荫蔽,没人在关注着。   他还什么都来不及说,珈以就已经收回了手站起身,穿着华丽凤袍的背影,恍惚间还真是纵横天下的模样,头也不回地和他说,“走吧。”   这句正好就是女皇和暗卫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在给他收拾好的小包袱里放了一封信,叮嘱他离开后要好好生活,娶妻生子,对待妻子体贴细致,对待孩子温和包容,等到垂垂老矣时,再为她上一炷香。   可惜这封信没落在暗卫手里,传递的太监被人杀了,这封信随着他入了井。   女皇到死,都以为暗卫活着,她临终前想起的画面,也是当年她与驸马的恩爱,和已经领了“恩赏”的暗卫跪在她面前,问,“陛下你不要我了吗?”   他说的另一句话是,“我在您这里,犯了错连改正的机会也没有,对吗?”   卑微的爱里,最大的勇敢,也就是这样的疑问了。   褚凉镜头感很好,他那张小脸又帅得一塌糊涂,珈以带着试了两遍,开拍后一遍就过了,只是看着有点出不了戏,摄像都停了,眼泪还在滚。   满脑子就是入戏前珈以凑近他耳边说的那句,“你只要记得,你很爱很爱我。”   他去卸了妆,还在不停揉眼睛,安静又文弱的模样,倒是引得那化妆师都忍不住问了一句,“第一次戴隐形,还不太喜欢吧?”   褚凉只会笨拙地摆手,干巴巴地告别出来,珈以已经在车上等他了。   除了原先他见过的人,车上还有个三十多岁的干练的女人,小汤低声告诉他这是珈以的经纪人,还没等他说话,那被称为罗姐的人就先摆了手,“行了,珈以连轴转了三天,好不容易睡着歇会儿,别吵醒了她。”   她转过身去,似是无意地嘀咕了句,“十四五的人了,真不知道养来做什么,一天到晚的没个消停,不能防老还供了个祖宗。”   褚凉脸上的血色登时就消退干净。   晚饭又是他刚来的那日一般,吃完褚凉自觉地收拾碗筷,看着珈以碗里没吃两口的饭菜略顿了下,手伸过去时正好听见珈以问,“你今天不舒服?”   褚凉摇头,又有些怕她问起打架那件事,不知该如何答。   结果珈以得了答案只抬头认真看了他一瞬,“那就好。”   她的语调还是淡漠得和冰山没两样,“以后身体不舒服可以给我打电话,要是遇见有人欺负你,不要手软打回去,会有人给你撑腰的。”   有人……   褚凉突然有些冲动,差点就冲口问了一句——这个有人,是不是你?   他知道珈以是受人所托照顾他,但他不在意那个托付的人是谁,他只知道当时把他从孤儿院里带出来的人是谁,时隔多年后,又是谁叫了他的名字。   很多年了,他都在等一束光。   如今这束光已经出现了。   珈以问完就拿了一直放在身旁不离手的手机,站起来转身。   褚凉知道她这个动作接下来就是上楼,或许他又有十天半月见不到人,于是盘旋了许久的那句话突兀地便问出了口,“我十四岁了,你为什么答应照顾我?”   他大抵猜到那个所谓的他的亲人身份很高,但珈以的性情在这,明摆着就不是那种会为讨好之类缘由照顾旁人的人,何况他是个半大孩子了,他在孤儿院里听到很多,他们这个年纪,是最没有人愿意养的。   因为养不熟,心里有自己的小盘算,养出来的和白眼狼没两样。   珈以顿住了脚步,转回身来,看着他。   就在他承受不住目光避开时,她开了口,“我被收养时,比你大,十五岁。”   褚凉猛地抬头看她,然后惊讶地发现两人的距离变得极近,珈以一伸手,居然给了他一个拥抱,“因为我知道,不管我们多大,都是需要温暖的。”   她是特意放柔了声音,“我既然能来,我就来帮帮你。”   再之后,褚凉都是恍惚的。   直到他躺在床上浅浅睡去,忽又被门外什么东西翻到的声音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又听见了一声碰撞。   他猜到某种可能,想到就住在隔壁的珈以,心慌地在床上挨了度秒如年的三分钟,终于鼓足了勇气,拿了衣柜里的一个粗衣架,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开门就看见了坐在他房门口,穿着身玫红色的丝绸睡衣,披散着头发的珈以。   浑身的力气在刹那间就卸了个干净。   吓出了一声冷汗,褚凉放了衣架,看着珈以问了句,“你怎么了?”   大半夜的,差点害他以为家里进贼了。   珈以低头,她脚边还堆着个行李箱,右手死死握着手机,左手在翻找着什么,动静就是从这来的,“我在找家。”   她的声音和白天全然不同,又软又柔,像是最柔弱的菟丝花。   说完这四个字,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停了左手的动作,眼里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眼泪,“我没有家了,”她带着哭音的声音更软,“我找不到了。”   褚凉被她突如其来的落泪惊得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只能先低身去扶她,“你找什么家啊,你现在就在家里啊……”   他的手碰到珈以裸.露的皮肤就意识到了不对,“你发烧了。”   珈以懵懵然地抬头看他,那双眼像是被大雨洗过的夜空。   褚凉的心都被她看得跳得飞快,他深呼吸了下,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脸红得透顶,不敢再多看她,急急伸手去抱人,想先把她送回到床上。   一入怀,他就发现……太轻,太软,太香。   心几乎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褚凉把人放好急急松了手,“我给你去找药。”   他还未转身,垂在身侧的手就被人拉住了,珈以仰着头看他,“我好饿。”她平日里那双烈日都融不化的,满是冰霜的眼睛里这会儿全是委屈,“我好久好久没有吃饱饭了,吃饱了,就不能美美地穿礼服了。”   褚凉是见过她的饭量的。   饿着肚子,这会儿他也不敢让她吃药,只能先把人哄住,急急下楼开火煮粥,又烧了热水,两个杯子轮换着倒凉,上来哄着珈以喝了,又去翻药箱,把药找好了放着,估摸着时间去看着粥,搅拌着免得糊了锅。   等他一手药一手粥地上来时,已经满头大汗了。   门关了不好开,就留了半个。   但这会儿,他站在门外,背后吹的汗被十月的寒风一吹从头凉到脚,听着里面的珈以在接着不知谁的电话,“……那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他从来没想过,那种温柔含情的笑会出现在她脸上,他也从不知道,她原来会这么温软娇嫩地和人说话。   在一分钟前,他还在高兴,自己见到了她最不一样的一面。   这一面很可能独属于他,属于这个不为人知的半夜。   而现在,他只觉得有人堵住了他的呼吸,往他的身上狠狠揍了一拳又一拳。   褚凉往后退了一步。   他发出的声响惊到了床上的人,珈以猛地回过头来,眼睛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亮,全是浓烈得要令人窒息的爱。   她握着手机,掀开被子,赤着脚就朝他跑来,将他狠狠地拥抱住。   褚凉极低的闷哼声被她欢快而热烈的声音盖住。   “阿陵,”她仰起头来看他,一心一意全是他一人,卑微地乞求他一点点回馈,“阿陵,我最爱你啊,你抱抱我好不好?”   褚凉梗着嗓子,一字不发。   但夜实在太晚了,晚得周围那么静,静得他都能听见手机里传来的一个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偏是轻佻的语调,像是在挑逗某个唾手可得的玩物,“你等我回来,我满足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哇咔咔,珈以一撩撩两个,厉不厉害?   另,说明下明天开始的更新情况:   20号,入V的惯例三更。   21号,据说上夹子前一天不更位置会好些,我……感觉挣扎对我并没有太大帮助,但有好借口不用有点傻,所以……照常上午九点更新,一更……   22号,双更,早九点晚7点各一更。   ……往后都是早9晚7的双更,有特殊情况会请假,出现长评、深水、文收作收暴涨情况再加更。   以上,本文初定40万字,无官方永久CP,懒癌作者竭尽全力更新中……   再补充,双更这么可爱,你们要是不用好多好多的评论爱护它,我就要在地上打滚赖床了~~ 第18章 被包养的女星(4)   褚凉在床前守了一夜。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越来越亮的时候,珈以的高烧也退得差不多了,他把盖在珈以额头的毛巾拿下来扔到还温热的水里,坐在地毯上,有些力竭地低下头,用额头抵住柔软的床垫,闭上眼睛稍微休息一下。   他应该考虑的事情很多,但不行,他一闭眼,想到的都是那个电话。   他的脑袋像疯魔了一般,一次次回忆着珈以打电话时的神情语气,还有她后来那样不管不顾又无限喜悦地跑过来扑到他怀里,仰着头看着他的模样。   其实他的身高根本不用她仰起头,但她发着烧又饿着肚子,体弱脚软,根本连站都站不住,也不知道是怎样跑过来的,扑进他怀里时,剩下的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拥抱了。   他很想告诉自己不是,但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他,她深爱他。   爱电话那头,不能陪伴她,不会照顾她,只会轻佻地敷衍她的男人。   他闭着眼睛,额头的碎发蹭得他发痒,就像心底那个慢慢滋生的念头。   离你最近的那个人是我,在你发烧时守着你的那个人是我,接受你的温柔和爱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褚凉默不作声地忍着,就像小时候忍下每一个没人回答的问题一样。   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为什么没有人爱我?为什么他们都要欺负我?如果没人宝贝我,我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世上?会不会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来救我,告诉我,我有一个家,他会是我的家人?   他和孤儿院的每一个孩子都一样,因为缺爱,愈发渴望被爱。   偶尔午夜梦回,他也能朦胧记得很小时候的事情,有高大的男人将他抛到空中,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骄傲和宠溺;哭泣的时候有很温柔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生病的时候哄着他吃药,他偶尔玩闹,回头就能看见不远处的长发身影。   这些难得的梦境,才让他感觉自己活着有温度。   至少,在曾经,在这个到处都是绝望的世界上,对于某些人来说,他是特殊的。   但有时候有些问题那么难以消化,就是因为,曾经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可能。   就像他渴望的家,在拥有了之后,他就不敢再失去。   就像他昨晚先一步窥见的温柔,在知晓另外有人拥有得比他更多之后,他就疯狂地想要拥有更多。   这不是孤儿院这顿没有可以等下顿的饭菜,也不是那些伤不了他的谩骂。   一个人身上最宝贵的就是爱,他知道,很多人都只能爱一个人。   褚凉垂着头趴着不动,他知道自己的念头很疯狂,但更疯狂的是他的理智还在支持着这个念头,他其实在很多时候都是刻意让自己不去在意很多东西,这样在没有或者是遭受的时候,他也能不那么难过。   可这一次好像不行,他已经说服不了自己了。   唯一拉着那根弦的线,也只有他怕被抛弃的惶恐和怯懦了。   可他是真的第一次这么疯狂地想要一样东西,如果他得不到,他安慰不了自己,他或许会像杀掉那只不能再被他饲养的小白兔一样,把不再属于他却让他喜爱不已的东西,彻彻底底地毁灭掉。   人其实很脆弱的,遇到意外难免就……   他头枕着的地方忽然动了动。   褚凉猛地抬起头来,余光瞥见床头柜上摆着的时钟,才知晓他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已经想了一个多小时,错过了他上学的时间,床上的人也醒了。   完全是被针对她的杀意给惊醒,一睁眼发现床边还真有人,珈以忽就扯着被子坐起身来,起势太猛头有些晕,她撑着扶了下才稳住,一双美目瞪大,看仇敌似的看着他,满是戒备和愤怒,“褚凉,我说过,不准进我的房间!”   再不复昨晚的纤弱和温柔。   这一瞬间,褚凉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想,如果她醒来看见的是电话里的那人,这会儿脸上应该全是喜悦和爱慕吧,说不定还会直接扑过去抱住他……   他坐在原地,垂着头,双手死死握住,压住心里滔天的委屈和质问,才让自己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异样,“你昨天高烧了,我只是担心你……”   干巴巴的一句话之后,他好似也没什么好说,只能说,“抱歉。”   珈以转头,这才看见床头柜上摆着的脸盆毛巾退烧药和一碗早就凉透的粥,她再慢吞吞地把目光移到低着头,看着可怜兮兮的小少年的身上,再出口的声音就软化了些许,“这次情况特殊,但不准再有下次!你要是没记住……”   她说到后半句时,语气已经重新冰凉起来。   褚凉原本已经抬了头看她,听见这突转的语音,不知为何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眼眶发涩发红,积攒了一汪泪水,却又倔强而悲哀地看着她。   珈以看他这眼神就猜到他是觉得自己会被再次抛弃了。   刚到新环境没获得安全感的孩子,遇事就会下意识往最坏的方面考虑。   只可惜她这人记仇得很,刚才那铺天盖地的杀意直接把她给冻醒了,要实践起来,估计巴不得把她给切块了。而且她养他是为了让他和褚陵互成死仇的,昨晚泡了半小时冷水才设了个局,铺垫好就等赶工装潢了,哪可能在这时心软坏事。   她假意思考了三四秒,将褚凉的惶恐不安扩张到最大,才像是终于想到了惩罚一般告诉他,“再有下次,我一星期不准你吃肉也不准你吃糖!”   褚凉吓出来的那阵冷汗又嗖嗖地发凉了。   他回过劲来,看着珈以披了浴袍走进浴室的背影,不知为何就有些想笑——原来她看着那么冷漠无情的表情下,藏着那么软的一颗心。   十几分钟前还让他手足无措的冰山,阴差阳错下,让他窥见了入口。   褚凉飞快地将床头柜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开了火把昨晚没吃过的粥热上,又回自己房间洗了把脸醒神,回来熬着粥关了火盛好放到餐桌上时,珈以正好从楼上下来,穿了件浅驼色的风衣,脸色还有些发白。   她转头看见餐桌上的两个老位置上都摆了碗,眉头就略略皱了皱,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我有通告要赶,来不及了。”   褚凉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喜色退了些,很是局促的模样,“这原本是昨晚特意给你熬的粥,你一口都没喝,现在还生着病……”   珈以拿起手机又看了眼时间,很是不耐,“行了,我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走到了餐桌边,端起那碗粥,用很是孤傲的神情,一边鼓着腮帮吹凉,一边小口小口地把整碗粥都喝了。   她放下碗时褚凉赶紧收了笑低头,就听见她问,“你昨天听到我接电话了?”   也许是他多心了,怎么觉得她连说起“电话”这两个字都柔和了不少。   褚凉庆幸自己低着头,没让她看见脸上阴骛的神情,“没有,我听见了不对醒过来的,还以为是进了贼,结果是你发烧了出来找药,没留意摔了。”   他也是听珈以这么问猜她不记得昨晚的事,才半真半假地说了。   果然珈以点了头,丝毫没疑惑,转身走到门边握到门把手了,又突然回过头来,喊他,“褚凉。”   她不生气时总是先这么镇定地喊一句,等他看过去才说话。   褚凉握紧差点失手砸在身上的碗,也顾不得倒在腿上的粥有多烫,先抬了头。   然后他就看见站在门边的人朝他微微一笑,像是冰山变成了飘摇又美丽的雪花,飘过千山万水,落在了他的手上,“谢谢你的粥,也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门被人打开又被人关上。   褚凉坐在原地喝那碗没什么味道的粥,喝着喝着,突然就笑了。   她果然是个那么温柔的人。   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吝啬得不肯把温柔分给他呢?   那他主动些,去抢一些来,应该也没关系吧?   褚凉喝完粥洗了碗,昨天连书包也落在了教室,索性连拿都不用拿,直接出门上了等在门口的车,靠坐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车到学校他也睁了眼,正要开门下车,前座的管家回过头来,“褚少爷,您昨天打架的事,褚小姐已经帮您摆平了,还请您安心上学。”   管家向来一板一眼,不该说的一句不会多,最后这句转诉于谁,都不用再猜。   褚凉想到这段时间来受到的关怀究根结底都是来自于谁,心里的那个念头就越来越强烈,且强烈得让他心情愉悦,“知道了,钟叔,谢谢。”   他下了车,吐出一口浊气,挺直了脊背朝教室而去。   那一瞬间,好似毛毛虫破茧成蝶。   他还是他,他又不是他。   之后的日子一如褚凉刚来时候的安详宁静,教室里的人好似都在全心全意的学习,他脸上的伤痕没引起任何一个人的疑惑,他的红眼也不再受人瞩目,只除了那些很小心落在他背后的目光,和很轻很轻的议论声。   但一个星期之后,这些都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他值得别人关注的时间,也就这么点长。   课间的谈话恢复了以往的热闹,褚凉趴在桌上,能听到某个名字被人不断提起,说她长得多好看,性子多冷,演技多好,最近又做了什么什么……   他低头写着作业,写着写着就笑出来。   那是种很隐蔽的快乐,别人花再多的努力,摸到的也是她的边角,而他只需要露出几分委屈茫然的模样,就能得到她深藏的温柔。   褚凉低头笑着,手上还在写,思维却已经跑偏了——他又有84个小时没看见她了,她那么忙,要是没什么事,他也不应该去打扰她。   结果下午时就出现了“理由”。   褚凉毫无预兆地发烧了,39度8。   这在末世初代表着死亡,因为最早一旁丧尸就是高烧后转化的;但五年后,这又是异能者出现异能的标志,可从去年开始,就不再有异能者出现,好似地球已经自救结束,而异能者作为自救的“良方”,也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褚凉站在办公室,看着他的班主任手足无措了三分钟后在他的暗示下拨打了珈以的电话,在听到那声冰凉的“喂”之后,他用沙哑的嗓音,无力地制止了,“算了,曹老师,我不想麻烦别人,我自己可以的……”   话说到这,他好似很虚弱地晃了下,难耐地伸手按了按额头。   班主任更不放心了,飞快地把事情说完,得到了珈以会马上来接人的保证。   珈以挂了电话,想到褚凉那掐着时机的画外音,心里叉腰狂笑了下小鬼头的不自量力,手上却飞快地给管家钟叔打了个电话让他去学校接人。   她估摸着时间算了算,这会儿差不多就是褚凉异能的第一次爆发了,好在钟叔明面上是褚陵派的,私底下却是她的人,还不至于惊动到在秘密疗养的褚陵。   这边的拍摄完成得差不多,珈以上车就冷着脸要回香野,司机也不敢多问。   她比褚凉早了一步到,听见身后紧跟着的开门声又走回到玄关,人一进来还没说句话,手就捂到了他的额头上,把褚凉冰得“嘶”了一声。   抬头看见是她,褚凉往后挪的那一小步又挪了回来,把自己滚烫的额头凑到她的手心里,一边抬着眼瞧他,一边还很小心地说,“我还好的,不是很难受。”   哦,那有本事把那张写满“我很委屈,你要安慰我”的小脸去洗一洗啊。   珈以在心里吐槽了下过瘾,觉得兄弟俩不愧就是兄弟俩,就是当年褚陵那颗药没喂下去,褚凉八成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心里机关枪突突突地怼得很欢快,珈以崩惯了的那张高冷脸上却没泄露出一分一毫,只收了手瞪了他一眼,“烧成这样了你还嘴硬。”   她急急转身,背着的包也没时间放,随手往沙发上一扔,难得进了厨房,“上次给我吃过的那个退烧药你自己知道在哪,先去找出来,再去床上躺好了,捂着被子好好发一发汗,要晚上还退不下来,我们再去医院。”   这个年代,医院最怕的病就是发烧,所以寻常发烧,大家都不去医院,找个房间自己吃了药躺好,如果真发生了什么,至少不会立即传染给别人。   她难得说这么一长串话,褚凉站在楼梯口听着厨房里珈以笨手笨脚弄出来的动静,嘴角往上翘,应了一声乖乖上楼,拿了药放在床头柜上,人却去洗了个澡。   他湿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珈以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神情中都露出了几分怒气,“褚凉,你还记得自己发烧不能受凉吗?居然去洗澡?”   褚凉被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没露出丝毫不满,只低了头,“我之前在学校出了汗,会不好闻。”   让谁觉得不好闻简直都不用多问。   珈以看着他这越来越娴熟的装可怜技能,冷着脸装作一点都不知道,顺水推舟地就踏进了他的圈套里,去拿了吹风机插好电让他过来坐在床边,站在他身后“呼呼呼”地给他吹头发,“快点先把药吃了。”   褚凉乖巧地吃了药,端着温热的水一口一口地喝着,抬头正好可以看到从卫生间的镜子里反照出来的,他们俩人现在的模样。   身后的人只专心用手指穿过他的黑发,一点点地疏通吹干。   褚凉有些嫉妒自己的头发,但更多的是高兴。   收拾完他很乖巧地往被窝里一躺,拉好被子还劝珈以出去,在她拒绝了三次还是拗不过他走到门边开了门后,他才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如果我现在只是生病的话,我醒来能不能喝一碗白粥?”   他陷在洁白的床褥里,唯一露出的脑袋上黑发柔顺,那双红眼里深藏着恐惧、茫然、脆弱和很微弱的希望,偏头看着珈以,在收到她回头的视线之后,还很努力地挤出了一丝微笑,“我听说,生病时候照顾病人,白粥是最合适的。”   他从来没有生病被细细照顾的时候,但照顾珈以时,他却这么学着做了。   这小混蛋举一反三的能力真是很强。   珈以站在门口看他,好似要安慰,却又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最后只能放柔了语气告诉他,“你先睡一觉,什么都会好的。”   这其实已经是答应了。   褚凉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他其实远没有看着那么难过或者是绝望,因为高烧夺走他的体力时,他能感觉到丹田里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慢慢苏醒,带来的舒缓感觉充斥到四肢百骸,他的各种感官甚至比以前更加灵敏。   所以当他意识清醒过来时,不用睁眼,他都能感觉到身边有人。   他心情很好,虽然身体很累,但体内的力量充沛而活跃,他很想去碰一碰床边这个愿意守着他的人——这点温柔,不是他假装什么骗来的。   他心念一动,体内的力量好似就得到了指令,前仆后继地从他身体里涌出来,扑过去,像看不见摸不着的海浪,拥抱住了靠在床边打盹的人。   从头到脚,严丝缝合。   褚凉忍不住睁了眼,转头想看一看。   但他不过一动,床边的人就“唔”了声惊醒过来,围绕在她身侧的那些原本就小心翼翼的精神力在须臾间消失,褚凉胆战心惊地望着她。   珈以看他的表情才确定他肯定觉醒了异能,而且刚才用在了她身上。   但他这个异能觉醒得无声无息的,不要说周围那些白天八成不在家的异能者,就是她离着这么近,都没一点感觉。   不得不说,这样省下了她一堆麻烦。   珈以不过一照面的事情就理清了其中关窍,眼里还带着残留的睡意,手已经伸过去放在了褚凉额上,“不烧了,”她咕哝了句,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看来应该只是受凉了而已,不烧了就好。”   说着话,她撑着床头柜站起身来,“粥给你放床头柜了,应该还热,嘶——”   最后这一声,是因为褚凉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她挣脱开来抬了手,褚凉才看见她手背上有一小块皮肤被烫得通红还脱了皮,刚才被他措不及防之下一按,疼得眼睛里都泛了泪光,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褚凉一骨碌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半跪着又看了眼她的手,不用猜都知道这八成就是为了给他熬粥烫的,心里莫名有些高兴,“对不起。”   他顶着那头柔软的黑发,整个人都蔫巴巴的,看着真是十分的软萌无害。   “行了,”珈以空了那只没受伤的手,“醒了赶紧喝粥,一会儿凉了。”   她说完转身就准备走,却不想这次还是没走成——褚凉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没伤的那只手,用很轻的力气圈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身后很低很低地说,“你说我有亲人,他会照顾我……那那个亲人,可以是你吗?”   褚凉环着她的手腕,一句话出口像是用了全部勇气,“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褚凉的动机不纯,珈以知道。他就像是个被拉出了泥潭的人,只清楚泥潭的沉闷和污秽,不问缘由不问结果,死死地就像抓住那个拉他一把的人,免得再陷入其中,或者还想让自己更富有一些,拥有某些与别人不同的、珍贵的东西。   这是一个曾经一无所有的人对“一无所有”的恐惧。   他闻见了味道,他尝过了味道,他就会贪婪地掠夺更多。   但这样,曾经救他的人会很辛苦,就像有些看见落水者就跳下去救援的好心人,被挣扎求生的人死死困住,失去了挣扎的机会,一起被水淹没,下沉。   好在,她的动机也没纯粹到哪里去,大家半斤八两。   于是她转过身,看了褚凉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像是很无奈地对他妥协一般,揉揉他那柔软的头发,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在他压抑着失望和一丝嘲讽的神情里,把他抱到怀里,“你愿意这般称呼我,那就这样叫吧。”   她说得很轻,好似母亲对撒泼打滚的孩子妥协。   褚凉反手用力地抱紧了她,像是溺水的人在最后一口空气耗尽前终于等来救援一般,他把头闷在珈以肩上,声音都是嗡嗡的,“那你会扔掉我吗?”   “不会。”   “会嫌弃我吗?”   “不会。”   “那你……会试着喜欢一下我吗?”   “……会。”   珈以最后一个答案出口,褚凉才破涕为笑,抱着她,很轻地喊了句,“姐姐。”   珈以答了他一声,“恩,我在这。”   他似乎是真的很欢喜,去喝粥也好,下楼收拾厨房也好,和珈以一起坐着等晚饭也好,拿了晚饭回来,吃到喜欢吃的菜……总之不管做什么,都要喊一声。   珈以最后都被他喊烦了,不耐烦地答了几声,一转头果然就又看见了他那泫然欲泣的表情,还有就差没插在脑门上的“我没事,我只是很伤心,我能坚持”。   她深吸了一口气憋住一肚子的脏话,伸出手一指头戳在了褚凉的脑门上,不轻的力道让他后退了一步,“你小子适可而止啊。”   褚凉笑眯眯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亮闪闪的眼睛看着他,“我很高兴。”   珈以无话可说,也懒得再去分辨他这“高兴”到底高兴的是什么,只抽回了手指头,“病才刚好,多去休息,明天还要去上学。”   褚凉高高兴兴地应了,像是天底下最乖巧懂事的弟弟。   但半夜三更,珈以被门外的动静惊醒,借着黑暗的遮掩悄摸摸地睁开了一丝缝,就看见这个天底下最乖巧懂事的弟弟默不作声地推开了她的房门,走到“熟睡”的她跟前,安静地盯着她看,嘴角还挂着笑。   妈的,这神经病!   珈以平缓着呼吸“熟睡”,在睡梦中很自然地翻了个身。   褚凉好似被她的动作惊到,连呼吸都屏住了一瞬,确认了她熟睡着才松了口气,凑到跟前来,伸手握住了她被烫伤的那只手,把伤口凑到嘴边亲吻。   他的声音还是很依赖亲近,和他方才一声声缠着她叫“姐姐”时没什么分别,“姐姐,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我的痕迹,让我有多高兴?”   伤口上又传来轻柔的触感,珈以竭力忍了,才没把他掀到门外去。   她不断地提醒自己,“冷静,冷静,你是要拿工资的人,工资不低啊……”   同时暗暗地在心里吐槽,什么狗屁的只能在“亲密接触”时才使用“幻药”的规定,老娘现在就在被一个变态亲密接触啊!   那边褚凉的动作还没完,握着她的手就像饿了七八天的人拿着个酱肘子,翻来覆去的,恨不得把骨头缝里的肉都剔出来吃了,“可是姐姐,伤口总是会好的,痕迹总是会消失的,这些,都让我很不安啊。”   这话里的意思,是要给她手上留个疤?   珈以这会儿是真想一巴掌给他扇楼下去了。   虽然这身体根本不是她的本体,但好歹是她在用不是,而且她还是个靠脸混饭吃的,手上辣么大一块疤,以后还哪个导演找她去演绝色美人啊!   珈以忽然放重了些呼吸,像是被什么打扰了梦境,被褚凉握着的手猛地抬起,“啪”地一声扇在了他脸上,不轻不重,但却把她自己给“惊醒”了。   褚凉赶紧往地上一趴,滚到了珈以的床底下。   他放出了精神力感知,感觉到珈以朦胧睁了眼,转头左右看了看,又抬起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翻了个身,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又被惊吓出一身冷汗的褚凉在床底趴了半个小时,等她睡熟了才滚了出来,怕再次惊醒她出什么事,只能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周五,褚凉还是去上学,放学时却给珈以打了个电话,然后顺利地被钟叔送到了珈以所在的影视城,坐在了他曾经坐过的那个小板凳上。   拍摄休息吃饭的间隙,过来和珈以讲戏的导演居然还记得他,笑着夸了他几句,“小伙子演技挺好的呀,人也上相,上次拍的那一场戏,我看了,感情很到位也很饱满,表现是真的亮眼,怎么样,以后有没有兴趣来演戏啊?”   要真的演戏,以后和姐姐的互动和相处时间就会更多了。   褚凉有些心动,正犹豫着要点头,就听见珈以出声拒绝了,“他不吃这碗饭的,刘导,上次帮忙只是为了帮我。”   刘导“恩”了一声,他刚才听过褚凉叫姐姐,看珈以拒绝的态度坚定,也丝毫不觉得自己下不来台,笑呵呵地说了句,“有这弟弟也是真好。”   褚凉朝他怯弱而真诚地笑了下。   拍摄时间赶得紧,珈以也没时间在这多聊,草草吃了饭就又要过去,临走前让褚凉坐到了她的躺椅上,“晚上凉,你病刚好,拿旁边的大衣盖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你要累了也可以去我在这的房间先躺着睡会儿。”   说完就带着小汤匆匆去了片场。   她走得没影了,这边的气氛才活跃了起来,刚才带褚凉进来的那个工作人员更是啧啧称奇,“这还真是珈姐的宝贝弟弟啊,平时冰山似的一个人,居然会这么温和地关心你,以往她的躺椅和房间那可是助理都轻易碰不得的。”   褚凉盖着她惯常用的大衣,淹没在她的气息里,愉悦地勾了嘴角。   他来剧组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甚至变成了只要有时间就过来,而珈以其实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这也就让褚凉和那群避着珈以却又伸长脖子看着她的工作人员越混越熟,直至这一天他被他们合伙拉到了角落里——   “明天就是珈姐的生日了,你准备过礼物了吗?”   “恩?”褚凉是真不知道,这一问直接被问愣了,其实明天也是他的生日,他前几天还假装暗示过珈以要交换两人的生日信息,结果被后者笑着摸了摸头,告诉他,“你过两天就知道了。”   原来,是因为他们俩的生日在同一天吗?   褚凉因为这个巧合,心里忽的就涌出了无限的欣喜,他甚至在瞬间就想好了最最合适的生日礼物——这是同属于他们两个的最特殊的日子,他们在这一天来到世上,他可以在明天陪着她,就他们两个人,24个小时,让明天最充实。   然后他就听见这位实际是珈以的粉丝的员工很兴奋地说,“我们都商量好了,就在剧组给珈姐办一个生日聚会,免得她还要跑来跑去,那些被抽到的粉丝代表我们也都联系到位了,蛋糕也定好了,现在就差一点了……”   死忠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是珈姐的弟弟,关系又那么好,你一定很了解她,所以,我一定要知道你送的是什么礼物,然后参考一下!”   褚凉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很故意也很小孩子气,“我才不告诉你。”   但他一转身,屏蔽掉身后吱哇乱叫的声音,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虽嘴角还带着几分笑,浑身却萦绕着一股浓郁的戾气。   他算什么了解她,他连她要过生日了都不知道,还不知道她的生日是要和粉丝,和那么一大群人一起过的。   褚凉被拉来的角落正好是道具组放废弃道具用的,他站在衔接阳光的最后一丝阴影里,慢慢地用精神力把一块一米多的屏风碾成粉末,才平复了心情。   没关系,再闹也闹不了多晚,他们一定会有独处的时间的。   这样特殊的时候,自然要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褚凉笃定这一点,事实也确实和他说的一样——因为在他发现那些狂热的粉丝居然想巴着人不放时,干脆利落地断了方圆十里的电,逼得大家不得不散场。   最后他还挂着单纯稚嫩的笑,帮小汤把粉丝一一送了出去,又转过身来扶珈以,把她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架在了自己的肩上,半扶半抱地带着半醉的珈以走出去,“让你不要喝酒的,喝醉了会难受的……”   他的话突然一停,他们已经走出了办生日派对的酒店门口。   异能觉醒之后敏锐了许多的感知告诉他,有人在偷拍他们。   而珈以现在半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他们的姿势无限亲密,看着就像是……一对恩爱的情人。   这个猜测让褚凉彻底熄灭了提醒珈以的念头。   他反而收紧了手,让珈以更靠近自己,然后跌跌撞撞地带着她走到车边,想要扶她上车,“赶紧回家休息一下,你去洗个澡,出来我帮你吹头发……”   他说这些话时,离珈以真的很近,呼吸相闻。   珈以突然笑了下,握着手机的手挥起来砸到他的额角,双手抵着他,把他往远处推了推,醉得沙哑的嗓音叫他,“褚凉。”   她这是要说正事了。   褚凉“恩”了一声,想伸手去扶她,又被她打开。   “小凉,”珈以居然换了个称呼,还朝他笑,“你今天又长大一岁了,我应该……应该送你一件礼物……”   她说着就要转身,应该是去掏放在车里的礼物。   然而就在这时,她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亮了,珈以条件反射地转头看了眼,就在褚凉因她骤变的神色要去看来电显示时,她已经神奇地醒了酒,飞快地划开了手机放到耳边,开口的声音都有些哽咽,“阿陵……”   褚凉浑身一僵。   他听到电话那边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又是那种故作温柔的,让他想要呕吐的声音,“珈以,我回来了。”   褚陵站在他在E市的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前,前面不远处的高楼上悬挂着珈以的巨幅海报,上面的美人比她手上的珠宝更冷更艳,完全不是在他面前的模样。   他端起手里的红酒杯,很缓慢地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感觉到它从食道一路往下流淌的感觉,很轻柔地勾了嘴角。   他再开口,像是在哄一只小猫咪,“过来,我帮你过生日。”   如他所愿,电话那头的珈以立即就应了声答应,最后挂断时还能听见她着急忙慌却又无比激动而闹出来的动静。   褚陵轻笑了声,抬手轻轻一甩,精神力就带着手机落在了桌上,他举杯,倾斜了角度,在落地窗上磕了下,似是在邀那冷艳的美人共饮。   “爱我爱得这么深,是在拿我当天神吗?” 第19章 被包养的女星(5)   接到褚陵的电话,珈以看着是真的要激动疯了。   她完全忘了自己上一秒要干什么,应了声挂了电话之后,一转脸所有人都看见她脸上已经挂了泪,她自己伸手摸了两把,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盯着小汤问,“怎么样?我的妆花了吗?衣服合适吗?”   事实上,为了这场生日宴,她早上早起化妆就用了三个多小时,衣服更是早就千挑万选准备好了,全场都有化妆师跟着补妆,又哪里会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小汤木楞地点了点头。   珈以得到了肯定,脚一抬就爬上了车,完全不在意动作太快磕到了小腿,“刷”地一声干脆地关了车门,隔着门都能听见她在催促司机。   “赶紧走,别让他等我。”   汽车尾气喷了还在原地的几个人一脸。   实在是因为刚才那一串的变故来得太快,前后不过一二分钟。   褚凉怔在原地,垂落的手死死握住,还在他手里的珈以的大衣都被他拧得发皱,他看着那辆飞快消失在夜幕中的车,浑身卷起的戾气简直要毁天灭地。   小汤走了几步,发现褚凉还没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就被他吓得浑身汗毛倒竖,想着他的身份知道把他扔在这不合适,强忍了战栗回去喊他,“走吧,珈姐去见心上人都是这个反应,不是故意对你的……”   褚凉猛地回过头看她。   小汤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而她再回过神来,就看见面前这个似乎永远怯弱的少年还是挂着他那勉强而引人同情的笑,“那就麻烦小汤姐姐送我回家了。”   直觉让小汤浑身的汗毛再次起立敬礼,她想飞快倒退,然后离这个少年有多远就多远,但女人的第六感让她硬生生压住了这种冲动,怕自己笑出来太尴尬,只能转过身,假装很着急,“走吧,天太晚了,珈姐要知道你还没睡会担心的。”   这一句话过后,她感觉背后的压迫都轻了许多。   小汤大松了口气,心想要镇住褚凉还是得珈姐出场,只是珈姐一去了那边,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被念叨着的珈以这会儿才抵达新战场。   她急匆匆下了车,趁着停车场到电梯这段正常情况下褚陵不屑于感知的范围,伸手揉了下自己的脸,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下脸上的皮肤,从包里掏出镜子来再预演了一遍离别已久后的思之如狂的表情,最后给自己买了个萌。   又要见大.变.态了,心情要棒棒的喔!   被自己恶心得不轻后,她终于有了上楼的勇气,一进电梯就准备好了她的演技,不断地看电梯上升的数字,各种小动作表示她的心急如焚。   最后到达顶层,她才一出门就被涌入了一个充满男性荷尔蒙的怀抱,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带着红酒气息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直到她吞下那口被渡到嘴里来的红酒,褚陵才收了手松开气喘吁吁的她。   “珈珈,三个多月没见了,想不想我?”   珈以给他的反应是伸手死死地抱住了他。   “阿陵,”她仰起头来,眼里因为方才的呼吸不畅还残留着水光,却清清楚楚地只倒映着他一个人,让他高大,让他伟岸,“下次带着我好不好?”   褚陵的长相其实和褚凉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毕竟两个人差着生母又差着年岁,比起褚凉那很容易就露出一副受气包模样的脸,褚陵就完完全全是个成熟的,长年处于高位的男人模样,几乎是一照面就等人臣服。   珈以这避而不答却默认了,还乞求他更多关怀的模样,显然大大满足了他的某些诉求,他伸手用食指拨开珈以脸侧的碎发,慢慢地在她姣好绝美的五官上游走,“我也想带你走,但你知道的,珈珈宝贝,我们都有应该做的事情。”   这基本就是男人在外藏纯情小三时的常见台词了。   珈以知道褚陵这是在晦涩地提醒她——他和她的关系见不得光。   堂堂北区大佬,怎么会和个影星搅和在一起,纠缠不休呢。   珈以沉默了几秒,只是狠狠地抱着他,用她最大的力道,把自己镶嵌在他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心口上,然后再嗡嗡地答应他,“那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别这么久了吧?”   她很委屈,“你都不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敢打扰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带上了哭音,和低微的缱绻的爱,“可我真的好想你,想得我都不敢想了。”   好听又不要求的甜话一筐接着一筐地砸过来,褚陵终于有些满意了。   他伸手握住珈以的腰将她往上一提,直接把她抱到了餐桌上坐着,让她和自己齐平,然后偏了头,凑到她的唇边,也不亲她,只凑得很近,用说话时开启的嘴唇,一下下地蹭着她,“来,珈珈宝贝,让我看看你有多想我。”   珈以抬眼动情地看着他,雪白如玉的手臂抬起,勾到他的脖子后,仰头上前,热烈而饱含深情地吻住了他,引得他低笑一声,更深地冲击而来。   而就在两人身后,半空之中,全透明且自动屏蔽所有探测的珈以幽幽飘着。   这就是她所谓的“幻药”,实际上就是给她们这些投入到虚拟世界中的任务者所使用的,在任务面板里勾选了之后,她们本身的魂体就会弹出,身体由AI和魂体的脑电波控制,细微到每一个表情与反应,和真人无异。   据他们那位女总裁介绍的这药的使用范围就是——老的、丑的、臭的、有不良嗜好的,还有那些长得再帅再有钱你也看不上眼的。   很不巧,褚陵就属于最后一项。   珈以浮在半空中,看着两人的战况愈演愈烈,想到自己过往在褚陵这变态手里受的惊吓,念头一动就让“珈以”扯掉了他摇摇欲坠的衬衫,五指成爪,狠狠地在他后背上挠出了一道道已经见血的红痕。   而褚陵从喉间发出一声愉悦的笑,动作更加激烈。   他这会儿觉得刺激觉得爽,珈以也不打扰他的雅兴,一下下挠得他更刺激更爽,最后冲刺阶段,背后一条条的汗往下淌,就是褚陵也受不住,“嘶”了一声。   结果这局才完,他怀里同样大汗淋漓的宝贝还是照样热情,四肢并用地勾着他去浴室里来了个鸳鸯浴,沾满泡沫的浴球一下下地被他自己带着往他背后蹭,火辣辣的刺痛从每一道划痕反馈到他的大脑。   褚陵难得连脑门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最后战事稍歇,褚陵搂着人往床上一躺,激烈情.事的余韵还在震荡在他的大脑里,他感受着背后那一条条小火龙,心情愉悦地把人勾到了怀里,低头在她脸上缠缠绵绵地亲着,低笑,“看来真是想我想成小野猫了。”   珈以很有先见之明的还是浮在空中不动,控制着身体转个身完全地趴到他怀里,右手搭在他胸前轻轻游走,“所以你应该多来看看我……”   她的话都还没说完,右手就突然被褚陵拉走,方才还情意绵绵的男人坐起身来,拿起她的手在鼻端轻嗅,骤然就收紧了力道,眼里全是冰箭般的冷酷,盯住了她就像是盯住了仇敌,“你最近和异能者有过接触了?”   说是“接触”,但他脸色难看到极致,好像绿帽已经戴到了头上。   珈以这么些年在他面前总是一副爱他爱到发狂的模样,起到的最好效果,就是褚陵渐渐习惯了在她面前放松,露出的神情都是最直白真实的。   她只要看一眼,就能从那神情中分辨出对她最有用的信息。   1留下的气味很浓郁且强烈,有标识性,狠狠惹到了褚陵强大的独占欲。   2这个力量有可能比褚陵的强势或者纯粹,让他有危机感。   珈以清楚地知道这有可能是褚凉那晚夜袭给她留下的“纪念品”,后来她找了时机说那晚做了噩梦,梦见自己被怪兽吃了,引起了褚凉的警惕,他就再没敢故技重施过,但不排除这小混蛋人没来却派了精神力过来“舔”的可能。   但现在绝对不是让褚陵知晓褚凉已经觉醒了精神力的好时机。不然她刚才那一长串的“热情似火”,就失去了大半的作用。   可完全避而不谈是不可能的,褚陵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珈以愣神思考了一瞬,好在她如今是魂体,不指挥后身体就会像刚才那样由AI负责,自动根据受到的力道触发了吃疼的表情,正好顺延了她的动作。   珈以挣了挣被握疼的手,声音里还残留着余韵,绵软入骨,“阿陵你说什么啊?”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挣脱的力道更大了,“你别看那只手,不好看!”   褚陵从质问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的神情,没发现一丝破绽,只能松了手,最后一眼才注意到了那个好得差不多的烫伤,勉力收了些质问,“手怎么被烫了?”   “还不是你那宝贝弟弟褚凉,之前生病了不舒服,软着声音让我给他煮过粥,”珈以避重就轻,刻意含糊了关键信息一带而过,“我想着你让我照顾他,总不能在这种小事上委屈了他,就特意给他下厨煮了粥,谁知道就烫了手。”   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珈以也就接着说了下去,但脸上的神情却不是她往常和褚陵说起公事时的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酷,而掺杂了一些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才有的温柔,“不过他一个小孩子,相处起来也挺可爱的,一开始不熟悉还有些怯弱,后来熟了之后,一口一个姐姐地叫我,整日粘着我去片场……”   珈以说到这,抬起头来看褚陵,“说起来,今天不止是我的生日,还是褚凉的生日,你这个做哥哥的,就不给人家一点表示?”   她的眼睛里虽然还只有他,却是第一次在他床上提起另一个男人。   褚陵眼神一暗,隐隐蹿出火舌的怒火让他露出了个笑,抓了她的手高举过头顶,人就压了上去,“不急,先给你送完礼。”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褚陵招黑这么快,我本来这一章才放他的正脸的……2333   说一下年龄:   褚陵:如今32,28岁父亲死了上台,24岁时收养15岁的褚珈以。   褚凉:14,4岁的时候被抛弃在孤儿院,原因待后文揭露。   褚珈以:眼下23,正是最好看的时候~   咳,更新时间稍微改一下,明天上夹子,大概位置不好会很扑,所以更新改到晚上七点,一更。   后天三更补偿喔,么么哒~~~~ 第20章 被包养的女星(6)   床上的女人被带入了情潮之中,再无力去思考旁的事。   而珈以从半空中降下来,悬浮在比床还低的位置上,角度选得正好,恰恰能看见褚陵脸上的神情——他很清醒地在思考。   啧。珈以忍不住摇了摇头,有点莫名的滋味。   其实褚陵的性格很像他的父亲,要是在还在动荡的末世里,他这样杀伐果断又冷漠无情的作风,很适合成为一个基地的主宰者,但现在是末世后,是用无数的骨血堆出来的和平,需要的是能够怀柔,休养生息的统治者。   要是她没完成任务,按原路发展,褚陵在得了褚凉这个大杀器之后,一直致力于统一南北,而偏偏南边的统.帅朱励却是个深得民心的,虽一时战败让褚陵夺了一城,城里却一直有试图反抗的人,终于有次重伤了褚陵,最后整城被屠。   末世后的人口本来就少,大部分的北边人甚至都不赞成南征,褚陵利用褚凉爆发的精神力屠了城后,同时引起了两边的暴动,为了镇压和征服,两兄弟的手段变得更加残酷暴虐,对幸存者无异于又是一场劫难。   所以珈以不喜欢,甚至说是厌恶褚陵,她可以接受统.治.者冷静,却不能接受他们无情,追求某样事物可以采取手段,却不能不折手段。   像褚陵这种连真心喜欢他的人都毫不留情地利用的,她是真不想让他好过。   所以褚陵在冷静地思考,她也在冷静地顺着他的思路思考——他让她养褚凉,其实就是为了把褚凉放在一个他可控的范围里,不管是绝对不会背叛,还深爱着他的褚珈以,还是香野里那些无处不在的异能者。   他要确认的只有两个,褚凉对他的好感,以及他何时爆发异能。   而很不幸,现在这两个都被她截胡了。   前者褚陵应该是还没怀疑的,就是后者,她手上留下的气息,终究是麻烦,以褚陵的多疑,怕是会找人去试探褚凉,她必须尽快让褚凉收敛异能。   褚陵彻底结束后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床上的人已经睡得迷糊了,但感知到他的动静,靠过来闻到他的气息之后,还是自动往他怀里钻,依恋地靠着他,连沉浸在睡梦中的脸上都带了满足地微笑。   想到方才她力竭时都还尽力迎合着自己,褚陵的心情又舒畅了不少,难得伸手把她拢在怀里,低头啄了啄她颈侧,“你只能爱我,记住了,恩?”   “珈以”睡得迷糊,隐约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叫,“阿陵……”   褚陵教她,“说‘好’。”   慵懒而模糊的女音绵软而顺从,“好。”   褚陵这才放她安心睡去,自己却望着远处浩瀚且深邃的天空思考了许久,才拿过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查一下褚珈以最近身边出现的人,再让香野那边确认一下是否出现异能觉醒的暴动,还有褚凉的学校和管家那里。”   那边应下,却又疑惑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才让褚帅美人在怀还这么多心思。   “没什么,”褚陵轻描淡写,“只是在她身上感觉到不是我的异能者气息了。”   那边于是又调侃了几句褚陵独占欲贼强,要不干脆就别让大美人出来当明星了,养在家里无论是大是小,总之娇花就他一人独占了。   这话题调侃了三四年,每次褚陵都是一副似笑非笑,不置可否的模样,倒是让有心人更心急,寻常遇见相应的话题都要开口来上几句。   本以为这次也是随口说说,谁料褚陵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居然回了一句,“还差一点火候,不过也快了。”   说完之后,也不等那边什么反应,褚陵就挂了电话。   他扔了手机,空出来的那只手就摸了下珈以的头发,似是在对她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你给我的惊喜太多了,要不用,实在是可惜。”   珈以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褚影后”的含金量,可以说是绝杀了之前的任何一位影星,身后跟着那一帮不管她做什么都嗷嗷叫的死忠粉,如果爆出来褚陵是她的真爱且两人相恋已久,在民众心中,褚陵的形象和地位将会迎来一大步的提升。   毕竟他不是他父亲那样带着人从绝境中走出来的,声望上自然落下一大截。   而且,珈以刚才透给他的话里,也透给他很关键的一个信息——褚凉对她很亲近,很可能是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毕竟是当年用计给人灌了药扔到孤儿院的,珈以就不信褚陵心里一点不虚。   而且褚凉的精神力在当年检测时就比他强,他需要能对付褚凉的杀招。   不管从哪方面考虑,珈以都是很合适的人选。   肯定褚陵眼中慢慢清晰起来的思路,珈以浮在半空中,嘴角露出个笑——很好,意识到了她不可替代的作用,就到了她作天作地的时候了。   然而不过睡了半个觉,这个阶段性胜利就走到了破灭的边缘。   珈以再一次在睡梦中感受到了冰寒刺骨的杀意。   她瞬间清醒过来,竭力忍住了一掌拍扁身侧的人的冲动,决定下次执行这种必须要忍耐的任务时,把自己的武力值再压制得低一点,然后安静地装睡。   好在这时褚陵点开了一个视频,细微的声音传了出来。   “据扒扒社今日凌晨两点报道,昨日影后褚珈以结束‘生日粉丝见面会’之后,在举办见面会的酒店门口与一少年搂搂抱抱,牵扯不休。报道一出,褚影后的粉丝震动,在网络上引起了一场骂战,随后又有宏博大V发图称照片中的少年已多次出现在《女皇的后宫》剧组,且与褚影后关系亲密……”   喔,刚才是又觉得自己被扣绿帽了,还是被比他年轻又比他强的异母弟弟扣。   弄清楚杀意的来源,珈以假装被声音惊醒,动了动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先抱紧了褚陵的腰,然后把脑袋贴到他怀里蹭了蹭,喊他,“阿陵。”   这样舒服地带着笑醒过来,先满含爱意地看他一眼,然后再惊慌失措地意识到自己醒来没洗漱,捂住脸快步地冲到浴室关上门,身后才传来一声轻笑。   珈以也勾起嘴角笑了下,再进浴室洗了个迟到的澡,出来收拾好自己才重新朝着仍旧斜躺在床上的褚陵而去,把自己窝到他怀里,不去看他在看的手机,却摸着他的脸深情地看着他,“大早上的,有什么值得你看得这么认真的。”   褚陵低头,吻在她额上给了她答案,“你。”   这大概就是“心里杀了你,嘴上甜如蜜”的真实写照了。   珈以惊喜地“恩”了一声,在他默许的目光里才去看他的手机,哗啦啦地刷过照片和报道,然后毫不在意地评论,“这些记者也真是越来越乱来了,不管是剧组还是生日会上的人都知道褚凉是我弟弟,不过是我喝醉了扶了我……”   褚陵也似是恍然大悟,“你昨夜喝醉了?我看着那热情似火的,不像。”   他这是在调.情,也是在试探。   珈以仰头看他,仰起上半身来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因为你能解我的酒啊。”   真是全心全意都是他的模样,“不管多烈的酒,都不及你让我迷醉。”   于是又是一场晨.炮。   珈以趁着这个间隙已经想好了该有的对策,而且现在这会儿也还早,深秋时五六点的天都还没亮,事件还没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有时间应对。   她这次让AI带着人去洗了个澡换好了衣服才解除“幻药”状态,临到门口又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靠着门看向窗边的褚陵,快步奔过去扑到他怀里,眼睛里已经含了汪汪一泉泪,“阿陵,我不想走,不想和你分开。”   褚陵笑的时候连胸腔都在微震。   他是真狠,能一边享受着她的爱,一边估量她的价值,毫不手软,想杀就杀。   褚陵就这样任由她挂在身上,带着她走到了门边,“我也会想你的,但你要先把事情解决好,恩?”   他耐心细致得真像是对她有无限的爱意,“我们的关系在这儿,你也得清楚,你和褚凉是绝对不能有什么多余的关系的,不然以后我们不好相处。”   一边威胁警告她,一边还能给她美好的承诺。   珈以仰头,荡着水波的眼里略带几分控诉地看着他,“我只喜欢谁,你不知道吗?”她的手抱得死紧,似是叹息,“你还要我怎么爱你啊?”   褚陵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她的手拿下来,帮她打开门,“好了,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可你要是再不走,曝光的就不止是你和褚凉的事了。”   褚珈以从来不会忤逆他,包括让她肝肠欲断的离别。   她握住了门把手,一步步走得极慢,就听见身后传来一身轻笑,然后她整个人被扭转过去,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了她唇上,“好了,你也不用难过。帮我给褚凉带个好,告诉他,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接他回来了。”   珈以骤然瞪大了眼。   她突然发现,她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大错。   褚陵不会仇视褚凉。   她根本不可能成为褚陵仇视褚凉的动机。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为什么珈以会发现这个错。   因为出了这样的事,褚陵的反应是——杀了她,把褚凉带回来自己养。   也就是说,美人计在褚陵这里是没用的,其实兄弟两个念头很像,独占不了,那就杀了。   瑟瑟发抖对不对?   算了下数据,逆风局无法挽回,干脆就自由地飞奔好了~~~   等会儿晚上十点还有一更,不放明天更新了。。。   虽然某位小馒头给我写了个字数没够的长评,但鉴于一颗真诚的心,还是为你多更新一章,不用后天了,就明天,三更,早九晚七,再补一个中午两点的。   记得来收看并评论哟。 第21章 被包养的女星(7)   用“你只惦记褚凉都不惦记我”的吃醋小女人的口吻遮掩过那一瞬间的怔愣之后,珈以在电梯里就打了电话给经纪人罗姐,商量事件的处理办法。   其实很简单,只要公开她和褚凉的姐弟关系就可以了。   而不管是剧组的工作人员还是生日会的粉丝,都知晓他们的关系,到时候出来一解释,这八卦除了让她再上次热搜就再无作用了。   可珈以思考了下,趁着又走到停车场里,和罗姐多添了个环节,“趁势帮我和褚凉接一档适合的综艺节目,坐实我们的关系,也证明我们很亲密。”   罗姐知晓她做事必有缘由,丝毫没犹豫就应下了。   上了车,珈以就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想着自己方才觉悟出来的残酷现实,心里一万个MMP都要骂出来了。   褚陵对褚凉,确切地来说,应该从出生时就没有好感,尤其是在褚凉被测出来有可能觉醒2S的精神力之后,他对自己这个异母弟弟,应该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然后他真的这么做了,只是中间出了变数,按原路看,应该是那颗药丸不够合格,但后来褚陵见到基本废了的褚凉,也只是把他送到了孤儿院。   不说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让他心慈手软了这一波,但从如今来看,这应该是褚陵眼下庆幸的一件事——在异能者都因为不明原因出现异能退化时,他那个2S级精神力的弟弟却要觉醒异能了。   目前的褚凉对他而言,应该是个不可多得的大杀器。   有这么一个意外在,褚陵对褚凉的容忍度,应该在他人生的最巅峰。   所以即使褚凉有觊觎她的可能,他的选择,也是让她悄没声息地“消失”。   因为当她和褚凉被同时摆在天平上时,很显然,她的价值比褚凉轻许多。   也就是说,她绝对不可能成为那个动机,要想褚陵再次对褚凉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有且仅有的一个可能就是——褚凉再次成为他的敌人。   就像当年,褚凉会动摇他继承人的位置一般。   那么摆在面前的一个新的问题就是,褚凉怎么才能坚定地成为他的敌人呢?   有过褚陵的前车之鉴,就算尚显稚嫩的褚凉这会儿还是一副以她为世界轴的模样,珈以也不会再自恋地认为自己能够策反这小变态了。   她可能是众多因素的其中之一,但绝对不是起决定作用的那个。   最关键的应该是——褚陵犯下的陈年旧案。   褚凉是在3岁时被测出了2S的精神力,那时是末世三十二年,人类的基地仅余南北两个幅员辽阔的统领者,而北区的首领,他们的父亲褚杭已经52岁,他有个丧母的,有一定战功且野心勃勃,一心统一南北的19岁长子褚陵,还有生下他最有天赋的儿子的年轻貌美又温柔和顺的夫人。   褚杭心中的天平有没有偏移,褚陵应该是最敏锐能感知的。   正巧他当时发现褚家雇了多年的毛婶其实是北区的人埋下的钉子,暗中抓了毛婶的家人,威胁她给褚凉下毒。   最后毛婶被杀,褚陵想要一箭双雕的引起南北战乱和毁掉褚凉,却只实现了后者,褚凉的异能时有时无,脾气却变得暴虐无常,终于有一次在暴怒中失手将亲生母亲重伤,清醒之后在褚杭失望至极的目光中跑出了家门,流落无踪。   褚杭临死之前,还叮嘱褚陵,让他找到弟弟,好好照顾他。   而事实上,褚陵在褚凉跑出家门的第二天就在瓢泼大雨中找到了他,只是当时褚凉高烧不止,已经奄奄一息,褚陵确认了他的异能完全消失之后,将高烧的褚凉送到了孤儿院,派了亲信远远守着,在去年异能暴动时得到了褚凉异能觉醒的消息,犹豫了许久之后,因自己疗养不便,把褚凉教给了满心爱慕他的褚珈以。   顶着“爱他无怨无悔”的这张皮,珈以绝不能是在褚凉面前揭开真相的那人。   那么……谁最合适呢?谁能在褚凉决心要和褚陵对立的时候,站出来帮助相对弱小,却又有无限可能的他呢?   珈以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   她愉悦地弯了嘴角,忍不住笑出声来,对着疑惑看来的司机,给了句最符合人设的解释,“阿陵回来了,还陪我过生日,真好啊。”   珈以这发自内心,无限愉悦,不需要一毛钱演技的笑,一直蔓延到了她回到香野,打开门,看见坐在楼下客厅沙发里的褚凉。   她甚至哼着歌换鞋,问了句,“小凉你怎么还不去上学?”   小凉?   褚凉听到这个称呼,差点都跟着她一起笑了。   她还记得昨晚曾这么叫过他啊,那她怎么不记得,昨晚也是他的生日,她的礼物还没有给,她甚至都没有陪过他,她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待了一整夜!   而拜异能所赐,他甚至都能闻见她身上浓郁的、另一个人的味道。   像是示威一般,将他留下的味道遮得干干净净。   褚凉忍住和昨晚一般的将面前的东西全部摧毁殆尽的念头,站起身走到珈以背后,手一伸,死死地抱住了她,语气里全是委屈,“姐姐,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回来,等了你一晚上,而且你身上的味道……”   真是让我太讨厌了,讨厌到恨不得杀了你。   珈以真是受够了这两个动不得就对她释放杀意的兄弟。   她大力挣扎了下,脱开褚凉的怀抱,抬起手闻了闻,全然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怎么你也说我身上有味道,昨天阿陵握着我的手也这么说,看他那模样,好像是要把人揪出来杀了干净似的,明明我只是做梦梦见被啃了手。”   感觉到身后突然僵住的气息,珈以在心里低笑了下,转过身来就揭过了这个话题,“对了,小凉,”她露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昨晚我们在酒店门口时被人拍了照,你知道吗?”   被褚陵发现的恐惧再加她的疑问,褚凉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了,半低了头,假装失落而怯懦地避开,“我,我不知道啊,给你带来麻烦了吗?”   “是啊,”珈以一口应下,干脆利落,“还是个大麻烦。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多事,竟拿着咱们的关系当谈资,明摆在那里的东西还要拿来说闲话,不是瞎了眼就是脑袋里冲了水,实在是该扔厕所里好好洗洗脑子。”   褚凉的笑更僵了。   珈以难得话多,还和他感叹了句,“要不是当时在的就你们几个,我都要以为是谁故意设了局来害我了,好在是没有这样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褚凉已经收了笑,抬头看着珈以,确认她是否真的随口一说。   珈以可丝毫不因为他的目光而心虚,相反,当面指桑骂槐了一下,她的心情顺畅得不行,看褚凉时依旧是略带亲近而毫无芥蒂的模样,“小凉你说对吧?”   褚凉自然只能点头,“姐姐说得是。那宏博那边……”   “知道咱们关系的人这么多,这点事翻不出什么来的,而且那时停了电,天又黑,照片上其实也就模糊的人影罢了。”   珈以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边往楼上走边和褚凉说,“不过咱们这关系要坐实了,还得过几天小凉你跟我一起去上了节目。还有,阿陵那里……”   她说到这个名字,总是自动带上温柔爱意,连带着看他的目光,都再多了几分慈爱,“阿陵其实就是你的亲人,你应当知晓的,就是如今北军的统.帅褚陵,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只是之前受了伤在休养,不太方便照顾你,才嘱托了我把你接回来,如今他也方便了,过几日,应该就要来接你了。”   他们这会儿已经并肩走到了二楼。   褚凉听见她的话就在心里冷笑。北军统.帅,北军统.帅找个人需要找个十几年?不过是故意敷衍了给他听的罢了,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昨夜珈以一夜未归,他其实就已经从小汤和网上查过褚陵了,大体知道他是个怎样专断独行又野心勃勃的性子,这样的人,连一心一意爱了他四五年的珈以都毫不犹豫地推出来利用,会真心喜爱他这个分别多年的异母弟弟?   只是这会儿,他也知晓绝对不能在珈以面前露出喜恶来,只能用惯常的委屈模样,仰着脸看珈以,“姐姐这么说,是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珈以反问了句,伸手去开房门,只脸上的神情又露出了几分苦涩,“但我和阿陵的关系不能见光,你若是跟他回去了,我们也轻易见不着了。”   她还想再说几句,手里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不用再看她的神色,单是那特制的铃声,褚凉也知道是谁。   果然,他一个笔直杵在面前的人就再次成为了可有可无的布景板,珈以满腔柔情地接了电话,眉目都因此而熠熠生辉,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转回头来,再看他时,就又是一副困倦无力的模样。   “小凉,我有些困,先去再睡会儿,你自己去上学啊。”   话说完,那扇房门就在他面前被轻轻关上,他甚至还听见了落锁声。   果然是做到了方才捂着嗓子答应电话那边的人的那句,“我知道了,我会和他保持距离的。”   就算他褚凉在旁人眼里多和他亲近,只要褚陵来了,他就什么都不是。   这样明显的鸿沟,实在是让他很难心平气和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小凉的身世之谜出来了……   猜一猜,珈以想到的那个很合适的人是谁? 第22章 被包养的女星(8)   罗姐给他们找的综艺,是个类似真人CS的丛林探险游戏。   得到罗姐放出的珈以要接综艺的消息,《走向森林》节目组就立即开了个紧急会议,熬夜弄出来个基本的台本,又给出了最新一期节目的档期,过了罗姐这一关之后,才拿着又修过一次的台本,见到了珈以的面。   “我们一期节目一般都拍摄两天,然后剪辑成两期播出,电视台排的时间是周六周日的晚上十一点半,”导演说到这个未免就有些虚,擦了把汗才继续,“但我们的收视率虽然不高,网上的点击却一直很好,话题量也不错。”   这个情况,其实珈以之前也了解了。   她虽然咖位在这,但毕竟这个节目要得急,真黄金时段的节目请的也不是什么街边角色,不可能一口气答应下来最新的档期。   她真上了这个节目,估计整个后期都要加班加点了。   《走向森林》的导演长得圆胖圆胖的,刚才自我介绍说姓简,这会儿看珈以冷着脸没什么表示的,咬咬牙就又退了一步,“我们也知道珈姐这次情况特殊,分组的时候我们会运作一下,让两位在同一组,之后也会……”   坐着旁听的褚凉听到这话,眼睛才亮了亮,而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见珈以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不用,简导拿我们当寻常嘉宾看就行。”   简导瞧了眼珈以的神色,点头应下,将事情说完之后就带着工作人员走了。   他原本以为珈以只是说说,连跟拍俩人的摄像都又叮嘱过,谁知珈以还真的没什么排场,当天节目组车刚开到约好的路边就看见她已经背着个登山包等着了,那说是她弟弟的少年还拿了装在纸袋里的早餐分给工作人员。   天早,才五点多,珈以上车还困,原本是打算睡觉的,眼睛都闭上了,又想到什么,凑近了摄像头,困顿地说了一句,“早上好。”   她解释俩人奇怪的上车点,“在路边接是我要求的,因为不想告诉你们我家的住址,免得有人扒我家门还想偷我家的花。”   她用冰凉的语气开着玩笑,反差之大,连前座的编导都笑了。   解释完了,珈以又转了摄像头给褚凉,补画外音,“这位,就是上次跟我一起过生日的弟弟,褚凉,括号说明,没血缘关系,但和血亲没两样。”   因她的最后一句话,褚凉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羞涩地笑着和镜头打招呼。   整整三分钟,姐弟俩的表现根本不需要任何剪辑。   前面的编导都要乐开花了,看珈以说完闭上眼睛休息正要关了摄像,就看见褚凉动了动坐到最右边,然后拍了拍腿示意珈以躺下睡。   偶尔经过路障或是红灯,他还会伸出手臂来虚虚护着。   男的俊秀女的绝美,又透着股浓浓的温馨,编导忍了一路夸赞导演目光如炬的冲动,刚下车就头一个冲了过去汇报情况。   珈以在车上睡觉,她连导演的电话都没敢接。   有这样一个开端之后,导演组基本都在等着两人之后的不断互动,谁知天不遂人愿,抽签一抽,一红一蓝,连进森林都要分开。   褚凉方才还欢欣雀跃的神情这会儿都看着有些委屈巴巴的了。   他是一群人里年纪最小的,又是珈以特殊对待的弟弟,和珈以分到一组的一个男明星略犹豫一瞬,就拿了自己的签说要和褚凉换。   褚凉神色一喜,看着再感谢一番就要接受了,却又被珈以一句“不用,别惯着他”给拦了回去,孤独落寞地转身去翻两人背来的登山包了。   跟他的摄像收到导演的暗示跟了过去,就看见他在把自己包里的矿泉水之类的都拿出来分到珈以的包里,感觉到镜头过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姐姐背这些太重了,我原本是想都放到我包里的,但现在肯定不方便。”   珈以远远看着,心想这小变态还真适合进娱乐圈,不用剧本都能给自己这么多戏。人却走了过去,摸了下他毛茸茸的狗头,“玩就认真玩,小心别让自己受伤,该赢就赢,等会儿对上我也别手软,知道了吗?”   她语调都柔和了不少,已经是她在公众面前最温柔的一面了。   褚凉“喔”了一声应下,俩人收拾好回到那边集合,临出发前,简导又笑眯眯地宣布了一项新规定,“等会儿在探险途中,我们会随机策反每个队里的一个队员,还请各位挑战者多加观察,找出队伍中的奸细,获得胜利。”   一时间十人里有八人都哀嚎出声。   等简导宣布游戏开始,同在红队的另一个女生罗粟就立即凑到了珈以旁边,朝着其他三个冲在前头的男生撅了撅嘴,“珈姐,我们不和那群臭男人抢装备,这里的路可难走了,珈姐你来之前喷过驱蚊水了没有?”   这游戏分两天,第一天就是在森林里探险找装备武装自己,第二天就是俩小队气枪战,等到最后剩下的队员都属于同一个队,游戏结束。   “没,我天生不招蚊子。”   珈以简短一句话结束聊天,她这几天被兄弟俩相继“想杀”,心里积了股气没发出来,接这个节目的目的之一就是松松筋骨的,故而根本不想落后慢慢走。   不等罗粟再找到个话题,她留下一句“我去抢装备”就迈开步跑进了森林。   跟着她多蹭些镜头的希望落空,知晓身后有摄像在,罗粟忍了没露出什么神色,只感慨了句“珈姐还是这么冷冰冰的难接近”,却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了通,乱晃了一整个上午,中午时找到他们红队的帐篷坐着看火,也等着看珈以的笑话。   结果她饿着肚子坐到天黑,就看见珈以戴着头盔,穿着防弹衣,腰上别着节目组特制过的两把手.枪和三个手.雷,背上背着把机.关.枪,左手拎着只处理过的山鸡,右手托着放在大叶子上的七八个野果,收获满满地朝她走来。   更尴尬的是,当珈以坐下用树枝穿了山鸡烤火时,她的肚子还响亮地叫了。   珈以偏头看了她一眼,问,“你要吃?”   这冷得要冻死人的语气,罗粟不敢直接应下,先客气了两句,“不用,这是你辛苦抓来的,太麻烦你了……”   “喔。”珈以不等她说完就不感兴趣地转回头,继续咬着野果烤鸡。   最后珈以自己干掉了大半只烤鸡,最后仅剩一点鸡胸给了那个提议和褚凉换签的男演员,因为对方在珈以问时激动难言地回了句,“真的吗?”   递到面前的鸡胸肉无言地回答他,“真的。”   剩下三个不约而同选择了客套的人,“……”   虽然大家都带了干粮,可烤鸡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香啊!   珈姐不但在包里带了各种调料,那鸡皮上她还淋了层闻着就酸甜的果汁!   看着林哲吃得那么津津有味还舔骨头,他们只觉得干粮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相隔不远的蓝队的帐篷外,也有肉香在飘荡。他们过得还比红队更滋润一些,因为年仅十四岁的褚凉少年看着羞涩怯懦,实际却是个懂得客套和礼貌的好少年,抓来的野鸡和野兔很平均地分给了每个人,至少尝了个鲜。   就一顿野味的功夫,同组的四个男人都已经能把他当战友了,最自来熟的葛朝东伸手一搭他的肩,低下头和他咬耳朵,“你小子不错啊,看着弱弱小小的,一天下来收获也不少啊,不会是有什么秘密藏着没说吧?”   褚凉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但因着珈以之前说过的话,知道身后有镜头跟着,他其实一直都未使用过精神力,其中一只山鸡,还是珈以遇见了给他的。   “没有啊,”褚凉用他已炉火纯青的无辜神情回视了葛朝东一眼,看见他眼里还带疑虑,又露出了几分羞色,看了眼摄像,压低了声音,“难道,东哥你看见了姐姐给我山鸡?她让我别和人说的。”   葛朝东看着他羞愧又略含期待的神情,笑,“行,我就问问,不会说出去的。”   众人都回去休息后,葛朝东又出来看了看,走到森林里打了个电话。   他其实是一阶的力量异能,这次赶得巧才接到了任务,比常人敏感些的五感只能让他感知到周围无人在监视,却感知不到跟在身后的细微的精神力。   汇报完他今日没感觉到任何异能波动和观察褚凉的结果之后,葛朝东屏着息等了两分钟,才接到那边的回应,“明天中午之前,结束这个游戏。”   他毕竟是个异能者,消息渠道有,知晓褚影后与顶头那人的关系,听见这一句话,立即就心领神会,恭恭敬敬地挂了电话,回去后差点被树根绊了脚,搓搓冻得发麻的胳膊,难免就有了抱怨,“还说关心亲弟弟呢,原来是来吃醋的。”   可任务还是要完成的,所以他凌晨就叫醒了队友,去红队“偷袭”。   这个时间抓得好,红队死伤惨重,除了珈以带了半残的林哲出逃,剩下三个累惨了睡得深的人一口气就被他们端锅了,睡眼迷蒙地被黑衣人带走。   蓝队的最大功臣葛朝东自然受到了队友的大力赞扬,他还摆着手打算谦虚两句呢,就感觉到胸前一震,象征他已死的红色墨水准确地爆裂在他的心口。   他抬了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对面。   凌晨尚显灰暗的森林里,他们以为早就逃走了的珈以藏在树丛间,就在葛朝东“死亡”的同一时间,又朝他们开了两.枪。   双方剩余人数,2比2,打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游戏好刺激的,珈姐超帅的!!   各位在评论时可以假装自己是弹幕,23333~ 第23章 被包养的女星(9)   凌晨四五点被枪.声惊醒的导演组一脸懵逼。   然后不等他们从一连串的“发生什么事了”的疑问中反应过来,醒得最早也喊得最大声的简导发现了不对劲,从层层叠叠的肚腩底下掏出了被活埋了一晚上的对讲机,终于成功地听到了森林的那一边的声音。   “……现在红蓝两队都淘汰了三个人了,褚凉追着林哲进了丛林,郑鸿被珈姐追着,不知躲到了哪里去……简导,天太黑了,我们刚才拍的基本都不能用啊。”   简导已经在心里把搞事情的葛朝东骂到了这片森林紧接着的悬崖底下。   但事已至此,说再多也只是废话,简导犹豫了一瞬,飞快地下了指令,“半小时后公布奸细的身份线索——其中有一个人,姓褚。”   而偏偏今天姓褚的人有两个,还是两队都有。   简导这个脑筋转得可以说是很厉害了,但还是没拦住迅速垮台的局面——林哲躲褚凉时撞上了郑鸿,两人一个拉保险一个举.枪的,同归于尽了。   导演组静默了一瞬,大家的脸色都有些奇怪。   虽然规则上说是第二天可以厮杀,这会儿也的确是第二天了,但出于拍摄的考虑,这个第二天,一般都默认了是“第二天天亮之后”啊。偏偏这一次带头搞事的还是常驻嘉宾葛朝东,导演组后期就是想圆场也圆不回来。   全场寂静半分钟之后,还是简导开了口,“给褚凉要去的路上设个雷,让他掉马,直接公布他的奸细身份。”   那边应声了,简导才放下对讲机,思索了下,朝着身后一群人喊,“之前你们说的那些主意呢?有什么能够抗时间的游戏都拿过来测试一下,不然到时候整整四个小时,你们就把导演组呆若木鸡的样子剪给他们看好了!”   他呐喊得整个肥嘟嘟的身子都在晃动,看见副导拿了手机过来要给他接,也只以为是制片人和电视台那边得到了消息来质问的,口气一点都不和蔼,“老子知道了,说过这期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是我负责就是我负责……”   副导不敢让他再吼下去,凑上去说了句,“简导,是统.帅。”   简导一顿,接过了电话,说了几句之后,脸上的神情完全就是暴雨转晴。   丛林那边,褚凉在毫无预兆之下踩进了一个不过巴掌大的坑,然后看见了坑底贴这张纸条,纸条上写——陷阱。   褚凉,“……”   下一瞬,他就听见了自己身份被曝光的声音,转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摄像,和他确认,“现在除了我,就只剩姐姐了?”   上下晃动的摄像机肯定了他的答案。   “那就没问题了,”褚凉笑了下,很高兴的模样,“我可以去找姐姐了。”   他手里还拿着把枪,刚才端着的,这会儿都直接挂肩上了,一边走一边和摄像说话,“这奸细的身份,还是我主动和导演组要来的,这样就和姐姐一组了,昨天和她遇见时因为游戏规则在,我都没敢和她说……”   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的,好似对这个话题有无限的内容要发表。   摄像都忍不住了,插了句,“你就不担心珈姐也是奸细吗?”   “不担心啊,”褚凉很真诚地摇头,笑起来是真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如果她真的是,那就让她杀我好了,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下不了手杀她的。”   这一次,一直和褚凉对着干的导演组终于让他顺心如意了一次。   知道珈以也是奸细之后,褚凉还真说到做到地举了手表示投降,脸上的笑看着还开心得不得了,“虽然和姐姐的默契差了一点,但想到姐姐为了和我一个队还愿意去当奸细,我真的好开心啊。”   珈以放了枪,心想这小朋友绝对不知道她会当奸细是因为看见了他积极主动地当了奸细,就在她嘴馋了,蹲在灌木丛里找山鸡的那会儿。   虽然这会儿心里的确很像一枪过去爆头,可珈以还是忍住了,转头看摄像,“国际惯例,降者不杀,对吧?”   就是让她杀,这节目也撑不住再多的十分钟了。   好在这会儿天已经大亮,两位“奸细”一点不激烈的冲突被拍得清清楚楚,等他们走出森林的时候,还能勉强得到简导的一个微笑。   “今天各位都辛苦了,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喝口水,我们那边在和公园的管理人员联系,下午可能要去那边再拍个小游戏。”   于是眼下该干嘛干嘛,这片森林的管理人员还特意送了几只山鸡和野兔过来,说是看昨天各位老师喜欢吃,昨天傍晚特意找了人抓的。   这时“森林有野味”的真相才揭开——人家公园放养的。   昨天的馋虫得到了满足,红队死得一脸懵逼的几人的脸色好歹是好看了那么一些,除了被导演组叫去单独谈话过的葛朝东,众人勉强也是“其乐融融”了。   最后戛然而止在下午的小游戏上。   导演组说到“蹦极”两字时,珈以的脸色完美地完成了从“冰山玫瑰”到“雪夜女鬼”的跨度,是个人都能体会到她的抗拒。   虽然她一直一言未发,但后来走去悬崖边的动作都是同手同脚的。   她怕成这样也憋着不说,褚凉就更加理所应当地陪在她身边,所以当她手机亮起时,他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那个短信。   ——我在你身后,别怕。CL。   那一瞬间,真的好似所有的恐惧都从她身上抽走,珈以竭力忍住了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回过头,却还是一眼就找到了站在一群人中的褚陵。   褚陵正笑着看着她。   褚凉握着她的胳膊被她反手握住,从力道上,他就能清楚地感知到珈以是多努力才没朝着褚陵狂奔而去,甚至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小凉,”她的声音很轻,飘忽不定,像是在梦境中,“你哥哥来看你了。”   她说这句话时根本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褚凉忍了满腔怒火,才没让狂涌的精神力真的暴走,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真真切切地看向褚陵。   第一眼,他们真的很像。   外貌上其实只有三分相似,估计是因为遗传了同一个爹。而真正让他们相像的,是他们捕获到的,所谓的对人的第一感觉。   蓄势待发又默不作声地藏住爪子与利齿,看着或威严或怯弱,却又深藏着万般心思与野心,只等一个最合适的日子彻底爆发出来。   褚陵也在看着褚凉,略略露出个笑,似是在打招呼。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产生。   工作人员所在的人堆里突然冒出个穿黑衣戴黑帽的人,手里握着把雪亮的匕首,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时就朝着褚凉猛冲而来。   他在喊,“让你抢我的珈以!”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人就冲到了面前。   褚凉脑子空白,在这个瞬间什么都来不及想,立即就要调动全身的精神力去抵挡着势必要伤到他的一击——前有追兵,身后却是万仞悬崖。   而就在他这个念头刚一起时,身侧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喊,“小凉!”   褚凉心神一乱,他还不够熟悉的精神力立即就脱离了他的控制四散开来,而他也被从身侧推来的一股力量带得往左边踉跄了好几步,左脚绊了右脚坐倒在地时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原来她在褚陵在的时候也会注意到我吗?   这个念头像是兜头泼了他一盆水,让他高兴得想要原地跳起的同时,也让他的脑子清醒过来,意识到了一件事。   刚才紧急关头推了他一把的是姐姐。   也不过两三秒,他坐倒后再抬头去看,珈以已经被那人冲击的力道撞到了悬崖边,她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又张嘴想喊,却又在同时放弃,落下悬崖。   “姐姐!”   看见最后一幕的褚凉嘶吼出声,而他要挣扎着站起来扑过去时才发现他的脚踝生疼,应该是在刚才摔倒时扭伤了脚。他根本站不起来。   被他这一声喊叫惊醒的众人才从刚才一波接着一波的惊吓中回神,而不等他们迈开脚步冲到悬崖边或者做些什么,他们就又看见一个人影面色铁青地冲了出去,临到悬崖止住了脚步,转回身来去扶褚凉。   除刚才那一眼之外,这是兄弟俩第一次见面。   褚凉坐在地上,他动不了也不想动,刚才翻腾了两次的精神力让他精疲力尽,却也让他清醒了许多,清醒到他能很平静地和褚陵说话。   第一句,“我不相信你刚才是真的救不了她。”   第二句,“她看上你真是瞎了眼,那么多爱都白瞎了,还不如拿去喂狗。”   第三句,“我以前是真的嫉妒她眼里永远只看得到你,但我真没有想过,唯一一次你在的时候她能回头看我,却换来这么个结局。”   褚陵铁青着脸,看褚凉撕下了怯弱的脸皮,一字一句说得凶狠而锥心。   然后,他就看着这个觊觎他女人的亲弟弟,仗着年纪小,哭了。   好像刚才掉下去的,是他缠绵了无数次,亲眼看着她从一株瘦弱的花骨朵长成了冷艳动人的玫瑰,而且曾经动过心思想要娶回家的女人。   才十四岁,半大不大的年纪,像了褚家人的狠绝,却又是这么弱小。   褚陵看着他哭了一分钟,又抬眼看周围那些认出了他又因为方才的变故而犹豫着不敢围上来的人,突然就没了所有的耐心。   他甚至都没动,在他面前的褚凉就骤然软倒在地。   褚陵转过身,不再去看那悬崖最后一眼,冷声吩咐,“带走。”   他大跨步地走在前面,只等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就去将人抓出来问个清楚。   这是故意设下了测褚凉有没有觉醒精神力的局,不可能真的会让人死。   包括褚珈以,也不会死。   可他看得那么清楚,刀子捅进了她的腹部,溅开了血花。   褚陵脸上的神情绷得又冷又硬,明明他人都已经在这儿了,她为什么还能注意到褚凉?明明她那么怕疼,为什么还要不管不顾地护着褚凉?   她不是……理所应当地,全心全意都是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俩一见面就是修罗场,开撕……   真住到一起后,这样的场面真的很多啊~~~ 第24章 被包养的女星(10)   事实上,这是珈以设的一个局。   时间就在她从褚陵的高层公寓里下来,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给罗姐打电话,让她给自己和褚凉找个综艺节目参加的那会儿。   那会儿其实还只是个雏形,珈以知道褚陵绝对会找时间试探褚凉是否真的觉醒了精神力,与其心有惶惶地等着他不知哪天找上门来,还不如自己选个时间方便他下刀,赶在变数来临之前,把变数掌握在手里。   隔天罗姐就拿来了近期的各种综艺。   珈以翻了翻地点就挑中了《走进森林》,原因是他们每一期的节目,都在一个原始森林公园里,这公园底下连着条河,河流过的某个地方,这几天有惊喜。   然后晚上防着那小变态偷袭装睡时,珈以综合自己需要的各种因素,把公园的地形图在脑袋里转了几圈,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   要测异能,什么时候测出来的最有效——生死关头。   前有追兵后有悬崖,不想死的人都会在瞬间爆发出自己的最大潜能,只要攻击来得又快又急,注意力被岔开又毫无防备,求生欲占主导,哪里还能多思考。   褚珈以十五岁被褚陵收养,早前跟前跟后地围着他转的日子也不少,褚陵又是个掌控欲强到不完美完成他交代的事就要大发脾气的人,她悄不作声地运作一下,时不时就能捡到漏,救下那么二三十个人。   这二三十个里,能完全放心用的,也就那么三四个。   然而也够了。   除了跟着褚凉的管家钟叔,珈以这次又找了个人把这个“绝妙主意”往正愁得抓耳挠腮的负责人那一递,立马就获得了嘉奖,被夺了功劳送到褚陵面前。   就连今天来的是褚陵本人,珈以都在那一瞬间理解了——如果褚凉还没有觉醒异能,褚陵又怎么会放过这个英勇救人的好哥哥形象;反之,如果褚凉觉醒了,他需要自己在当场,看看他的力量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思考到这一层之后,珈以抢功劳时都抢得更走心了些。   只是肚子上的窟窿实在有些疼,落下去的水在冬天差点冻死她,她还得放松身体被水流带走,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再湿淋淋地晕倒在岸边。   好在命运之神终于眷顾了她一次,在她忍着发抖来取暖的第三十四分钟,很轻的脚步声落在了她旁边,来人站着看了半分钟,认出了她,“褚珈以?”   像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模糊地有了一点意识,珈以抬起头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声音很无力,却依旧很稳,好似她这会儿并不是重伤要昏迷,而只是走在路上不小心崴了脚,“请帮我一下,谢谢了。”   另一边,褚陵带着人回了褚家大宅,等在门口的范申已经满头是汗,估计也了解到了情况,吓得不轻,“褚帅,相应的动作和力道我们原先都是计划过了的,可没想到褚小姐会冲上来,她力量弱又轻,偏又离悬崖比较近,才会……”   褚陵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满带杀意的眼神直接将人瞪得后退了两步,“你的意思是,还要怪珈以她自己冲上来挡刀了?”   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刚才路上压抑着不断发酵的情绪也不必再忍,褚陵简直就要咬牙切齿,“你不是最知道,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娶她的人了吗?”   那天晚上和他通电话的人就是范申。   这显然是觉得他们这一出意外是“意外”。   范申冷汗“刷”的都下来了,他意识到他根本解释不清楚这其中的误会,而他发现,他解释不清楚,失去的就是褚陵的信任和自己的命。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很想将提供了这个办法的人供出来,但想到曾经褚陵对抢夺功劳者的处决办法和他如今显然在气头上的模样,他又狠狠地将这个念头压下,准备咬紧牙关也要捂好自己的马甲。   就在他想这一出的时候,褚陵又问了一句,“那人呢?”   这问的是动手的那个人。   范申嘴唇抖得都要说不出话来了,“接应的人没等到他……”   “乓”的一声巨响,走廊边放着的一个两米多宽的立柜被褚陵的力道带着凌空前滚翻,落在地上砸成了碎片,“找!”   褚陵蹦出的字上都像是卷了十七八把刀,“先给我找到珈以,再找他。”他冷静了一瞬,似是在平复过于激烈的情绪,“前者不准死,后者留口气在。”   范申赶紧屁滚尿流地走了。   他消失在狼藉的走廊里许久,一直站在前面发呆的褚陵才像是想起了还有什么事情没做,挥了挥手示意二楼,“把他带回他自己的房间去。”   原本在车上,他还打算将人弄醒好好谈话的,可现在他完全没这个心情。   按着刚才褚凉嘶吼那一声时爆发出来的精神力,他根本都还没能掌握住这个力量,应该还是像之前那般,偶尔爆炸性觉醒,反噬着他本身。   更不要说褚凉表现出来的对他的态度……   这个异母弟弟,或许并不值得他那么高的期许。   就在褚陵下了新定论,忍不住去想起另一个摆在天平上的人时,听见人群退去的脚步声,确认了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褚凉也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勾起嘴角轻轻地笑了下。   他在想,姐姐你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渣,那还不如我把你抢过来呢。   同时被兄弟俩惦记着的珈以感觉还挺好的。   舒缓的治疗术应该有个三级了,因为她甚至都能感觉到身上的伤口在慢慢愈合,按理说她现在的神情应该很安详,就像是过完冬的人沐浴在春日的暖阳中。   但随大流走,是注定要泯然众人的。   珈以猛地吸了一口,几乎是直接从床上弹起,脸上的神情惊恐万分,她根本没看她自己在哪,嘴里只喊着两个名字,“阿陵……小凉……”   眼泪前仆后继地从她的眼眶里跑了出来。   看一眼就知晓她这是被梦中或是昏迷前的某一幕吓得不轻的模样。   木屋角落里原本坐着玩手里的五魔方的青年男人早在她呼吸急促时就站起身走了过来,站着看着直到她失神的眼里有了些焦距,才嗤笑了一声,“褚影后演技很是不错啊,我差点还以为自己救错了人。”   珈以应该是不认识他的,可他那说话的语调和给人的气场,看着也不是寻常人,所以她的戒备立即就冒了上来,“你认识我?你是谁?”   男人又笑了下,好像她问的问题很多余,却又心情很好地回答她,“朱励。”   珈以自然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名字对应着的人是谁,北褚南朱中的那位“朱”,比褚陵还早了两年上台接过老爹的位置,其实到现在也不过25岁的小年轻一枚,据说在南区是众多少女爱慕的对象,粉丝丝毫不比她少。   知晓眼前人的身份,珈以那如临大敌的戒备倒是弱了不少,看到朱励因此而疑惑挑眉,她还能很平静地解释一二,“我现在还活着,就证明了朱帅的友好。”   很是官方,但也很友好的笑。   在她那张只要稍稍融了冰雪就显得艳光四射的脸上,美得惊人。   朱励这会儿是真的“哈哈”大笑了几声,一双惑人的狐狸眼都露出了愉悦的神色,更明显的就是,他直接坐到了珈以的床边,凑得离她很近,“褚陵那个人,很多地方我都看不上,完全想不到他能养出你这样的人来。”   珈以因他的话皱了下眉,抿紧嘴角,却还是忍不住要说什么,“……”   “嘘,”朱励伸出一根手指压住她的嘴唇,四溢的精神力控制得她动弹不能,“我知道你很喜欢他,现在看来可能是很爱他。可我也真心觉得,你这因为‘养育之恩’而泛滥出来的爱,真的应该好好收敛一下了。”   “作为一个很善良的旁观者,我不介意提醒你,你如今这幅凄惨得好像明年的今天就能让粉丝给你上香的模样,十有八九就是褚陵一手促成的,说不定,你从悬崖上掉下来时,那混蛋还在一旁因为某种理由而袖手旁观。”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明显发现珈以的神色变了。   很细微,但不妨碍他发现,并因此勾了嘴角,“啊,果然是这样对吧?”   食指上的触感实在是好,朱励又有个思考的时候喜欢磨蹭着什么的习惯,不自觉就用手指在珈以的唇上一下下地轻蹭,“我还真是非同一般地了解他啊。”   他转回头看珈以,神色明明灭灭,可想而知要憋的绝对不是什么好屁,偏他还能顶着那一张美男脸,说得好似占了不知多大的便宜,“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来我这儿?我保证不会让你去抛头露面承受非议,也保证会比褚家那禽兽要稍微喜欢你那么一点点,至少肯定给你一个名分……”   珈以忍着一巴掌扇死朱励的冲动已经忍挺久了。   但原因一,这混蛋比起褚陵来的确更像是能爱民如子的浪荡鬼,她承受不起失手杀人的代价;原因二,这混蛋眼下所说所做的,六成六是故意的,因为珈以这时已经听到了木屋外密集而统一的脚步声。   其中两个,她格外熟悉。   门被轰开时,朱励正摆了个俯身索吻的“迫死”。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真相揭开,最适合搞事情的人来了。。。。。。   而且一出场,人家就主动搞了大事……   讲真,朱励也不算完全正派的人物,但写起来,我莫名其妙就更喜欢他一点……可能是因为他的确是个有底线的人,不像……   以及,让褚陵背了一次锅之后,珈以可能爱上了这种感觉,来到了她的反杀时刻……   最后,我更新了三章诶……为什么评论这么萧瑟…… 第25章 被包养的女星(11)   破门而入的人自然是褚陵,那张脸黑得和煤球的唯一区别,大概就是他还有五官在,因此他还保留着“怼人”的功能,“朱帅倒是很有雅兴,也够不要脸。”   前者说他敢来自己的地盘晃荡,后者说他敢动自己的女人。   跟在褚陵身后走过来的褚凉更直接,他铁青着脸过来,一屁股坐在了离已经被放开的珈以更近的位置上,强势把珈以的目光从褚陵身上转了过来,“姐姐你没事吧?”话问到这儿又带了哭音,“我下次再也不要你救我了。”   褚凉最后那句话,不但真吸引了珈以的注意力,还连带着和朱励对峙的褚陵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发自内心地觉得——他真的很讨厌褚凉哭。   好像他的情绪真的是这样直白而纯粹的,以致于勾走了旁人的目光。   珈以摸了摸伤心得不得了的褚凉的脑瓜子,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背上,无声地安慰着他的同时,抬头朝被人怼了还很高兴看戏的朱励看去,“今天多些朱帅救我,如果以后有需要的地方,朱帅可以找我,能帮的我会试着帮一帮。”   这话说得很完美没错了。   把被救的功劳扛到了她个人身上,还把还人情的范围和程度压到了无限小。   如果刚才有六分是出于做戏,那么现在,有那么六分,朱励是真的有点羡慕褚陵有这么个聪明得体还大气会做人的红粉知己,和他那小肚鸡肠且睚眦必报,没有那能力还非要打肿脸哔哔的疯子样可完全不配啊。   他的目光在珈以和褚凉身上转了转,最后看了眼褚陵,说了一堆人进门以后的第一句话,“褚帅带这么多人来我家门前看我,真是让我蓬荜生辉啊。”   热情好客得好像这里真的是他家门口似的。   褚陵冷笑了声,“朱帅不用客气,反正这事不会只发生这一次。”   这是很明显的挑衅了,大意等同于于“你家门口的地盘马上就是我家的了”。   朱励还能一点不生气地笑呵呵,“礼尚往来,应该的。”   “只怕到时候朱帅也拿不出什么礼来往来了。”   “那可不一定,毕竟我比褚帅得人心是事实,我走了这么些天,南区的众人可是很想我呢,褚帅离开个十天半月,北区的人都不一定知晓吧?”   ……   两人于是就这么用“黑煤炭脸”和“假笑脸”往来打了十几场机锋,话语之间都是对明年的今日给对方上香的期待和对非己方地盘的觊觎,最后可能真是说累了需要喝水,褚陵毫不犹豫地赶人,朱励也回了下头,干脆地走了。   只他回头的那下,就是为了挂着极其骚包的神情,对珈以说句,“若是褚影后要来南区,朱励扫榻相迎,与你相敬如宾。”   扫榻相迎就算了,相敬如宾真是……   珈以伸手废了好大的劲,差点就把自己给挂在褚凉身上,才摁住了他暴起伤人的举动,假装一点都没注意到他左手捏着的拳头里有张小纸条,“小凉……”   剩下的一堆“现在不是和他动手的时候,你没看你哥都忍着吗”的大道理就没机会出口了,因为褚陵上前,干脆利落又不容辩驳地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整个抱得牢牢的,好像经过生死劫终于发现她才是自己的真爱似的。   “我再不准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这某癌得冲天的语气,珈以还得拿出一副很受用的模样接下,反手抱住他,毫不留情地继续撕兄弟俩已经有些明显的裂痕,“但小凉是你弟弟啊,我总不能看着他眼睁睁掉下悬崖吧,你嘱咐过我要好好照顾他的。”   褚凉豁然抬头,眼里一片负面情绪叠加成的红色沼泽。   珈以被褚陵抱着背对着他,没有看见他的神色,而褚陵确确实实看见了,却突然有一瞬间被一种极其膨胀的满足感给充斥,他居然对褚凉笑了笑。   胜利者对失败者的那种笑。   其实从褚凉出生开始,褚陵就看不爽他,因为他出生时四海升平,父亲不需要整年外出忙碌,母亲也不会被人暗杀,他几乎是捧在双亲的掌心里,被四面八方夸赞的人簇拥着长大,后来还有了他不可能有的天赋。   褚陵以前说服自己别和个孩子计较,后来留他一命扔到孤儿院,暗暗也有等着他一辈子过得多糟糕的意思,只是时间久了,他以为自己早忘了这些小情绪。   现在,褚凉用这样求而不得且嫉妒得发狂的眼神看着他时,他才发现,没忘。   而躲在角落里脸上露出失败者才有的神情的那个人不是他的这种事,真爽。   褚陵觉得自己方才那个笑可以算是最真诚且热烈且纯粹的一次。   因为就算是被他困在怀里的珈以,都感觉到了,“阿陵,你很高兴吗?”   “对,”褚陵把她打横抱起,低头像个和家长赌气成功了的青少年,或者像是早年霸道总裁文里那些用和女配亲热来刺激女主的渣男一样,很响亮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知道你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我,让我很高兴。”   他说这句话时眼风隐隐扫到的方向,让珈以明白了所有的真相。   大概是突然发现了有这么多人要抢她,而她单单钟情他,给了大佬无限的爽。   一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褚陵抱上了车,靠在他背上瞧见了褚凉悄悄撕小纸条的动作,且坐稳之后他还不打算松手,珈以弱弱地反抗了几波之后,就抱着“最后反正不是我惨”的优良心态,把头搭在褚陵的头上,很是愉悦地睡了过去。   只是她这个“睡过去”,停留在了准备阶段,因为褚陵不知出于哪种心情,居然和褚凉说了一句,“等她养好伤,我会和她结婚,你以后也得改口叫嫂嫂了。”   珈以一口气没喘好,差点睁了眼。   他们俩是得到了“有人救走了珈以,而且那人可能是南区的朱励”这样石破天惊的消息匆忙赶来的,褚陵还好,褚凉身上那身狼狈的衣服都还没还,脚伤也只治疗到一半,这会儿和褚陵一对比,真像是天桥下蹭流水席的流浪汉。   可能方才那一路已经给了他时间平复情绪,又或者他心里已经憋好了什么大招,这会儿听见褚陵这句话,他甚至能够冷笑一声,“呵。你凭什么娶她?凭压我,还是压朱励一头,给你带来的愉悦感?”   “如果这样,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们只会替她觉得不值。”   不仅珈以有感觉,褚凉其实更敏锐地意识到了褚陵对他的一种莫名其妙的容忍度,所以他就没打算过“适可而止”,对着褚陵的黑锅脸还能笑出来。   “这么些年,你想过她为什么会喜欢你吗?”明明才十四岁的人,褚凉的语调却稳得像四十岁的中年人,“无非就是你走了狗屎运,当年恰巧收养了她,趁她青春懵懂让她喜欢上了你那张‘温柔多情’的丑陋人皮罢了。”   “但这张人皮能披多久呢?她总会发现你真正的模样,然后为她的有眼无珠而感到悔恨和恶心,那就是我们能带走她的时候了。”   褚凉似是看见了那一幕,笑得无比灿烂,“毕竟我和朱励,谁都比你年轻。”   珈以已经要被褚陵身上沉得和海底的火山似的杀气给活生生冻醒了,她维持着不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再听褚凉怼褚陵几句。   “你现在应该真的很想杀我,”褚凉语气淡漠,丝毫不怂,听着还挺轻松,“不过我很清楚,你既然现在没动,那你就不会杀我。”   “还要感谢我亲爱的哥哥你,把我扔在孤儿院不闻不问十年,错过了能养得我骄奢淫逸不知好歹且当你的一条狗的黄金时间,却知道了什么看人脸色,装胆小,藏脾气,被欺负,变怯弱,用尽一切办法活得更好,等一个渺茫的希望。”   褚凉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褚陵某个瞬间的僵硬,说完后哼笑了声,把握在手里的纸条递给褚陵看,“不过至少,我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人,不想让人看笑话。”   褚陵认得朱励的笔迹,也能看出他写这几个字时的唯恐天下不乱。   ——你和褚陵闹掰吧,我帮你。   应该是写得匆忙了些,用的纸都是毛毛糙糙的,也显而易见,他并不怕这张纸被递到褚陵面前,应该是做了各种准备。   他们只有有一丝裂缝,他都能弄出一堆“褚家兄弟同爱一人,为爱争战”、“褚帅手刃离家多年亲弟,只为保住统.帅之位”之类的动摇人心的传闻。   先前珈以被袭击落下悬崖之事,现在外面已经隐隐有风声了。   褚陵这些年做事太过激进,老功臣里有一部分其实并不支持他,更强烈反对他的南征计划,才使得他一开始对褚凉抱了那么大的希望。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他所用的大杀器,还有稳稳受他掌控的后方。   褚凉的意思也很明显,他可以和他一条战线,可条件是他不能妄动珈以。   什么时候,他的人,他的事,也轮到这个当弟弟的来指手画脚了?   褚陵咬紧牙关,吞下从刚才开始就堵在心口的那股郁气,效果和吞了刀子也没两样,他还得再压住涌上喉间的血,笑出来,“我只是先和你说一声,左右婚礼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话里虽暂时妥协了,却又再强调了一遍珈以对他的“痴心不改”。   褚凉也对着他笑,兄弟俩看着倒是很和.谐。   真正且真诚地快要笑破了肚皮的珈以躺在褚陵气得要发抖的怀里,感受着两边对彼此的掩藏得很好却又浓烈得要爆炸的杀意,安详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小崽子们让让,到了珈姐该添油加火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大变态被小变态气得怎么样?   不要怕,下一章还有,两个一起。 第26章 被包养的女星(12)   珈以举起来的第一根烧火棒,就是那个袭击他们的黑衣人。   人在她回来的第二天被带回来了,正好撞上了在走廊的珈以,擦肩而过的瞬间珈以疑惑地回了下头,那人就朝着她扑过来,嘴里满口喊得都是,“不是我,是褚陵逼我干的,他逼我杀了他的亲弟弟……唔……”   之后的话被人捂着嘴堵了回去。   一群人用了各种异能把那黑衣人五花大绑,领头的还尴尬地朝珈以笑了笑,竭力糊涂过这件事,“他摔下悬崖,脑子都摔傻了。”   珈以转身就走,好似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可晚上临睡前两兄弟较劲似的来看她,她当着褚凉的面就问褚陵,“阿陵,那天有人袭击褚凉的事,是你吩咐人去做的吗?”   那一瞬间,褚陵和褚凉的眼里闪过的分别是心虚和讥诮。   “当然不是,”褚陵又在床边坐下,抬手摸了摸珈以的鬓角,朝她笑得温柔又体贴,“你别听朱励挑拨离间,我那天就是去看看你们。”   珈以盯着他看了半分钟,才软化的表情,对他笑了笑,“好,那我相信你。”   她说完这句,好似没看见褚陵脸上表露出来的满意和喜悦,慢慢躺下去拉了被子盖好,“很晚了,我想睡了,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   褚陵从没有在她这里受过这样的冷遇,被迫走出去时,脸都是懵的。   然而这只是第一回合,暴露了他们之间的信任危机。   方便有心人的趁火打劫。   第二根烧火棍,在她回来的那晚,趁着他们兵荒马乱时,被珈以的人偷偷放到了褚凉的床头柜上,最后落到了远在南区的朱励手里。   枪.声响起在珈以他们回来后的第四天,据周末只有两天。   朱励给珈以在的娱乐公司的私人邮箱发了一段视频,开头用白底红字,像是写血书一般,快速地勾出了一句话——你那么好,不应该爱这么烂的人。   视频内容,是褚陵在……杀人。   他或许已经被激怒到了极点,脸上的神情狰狞狂乱,用精神力一点点折磨着地上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最后一家人,直到最后一个孩子没了声息,他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似是在对身后的人说话,“看清楚了,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帮珈以处理邮箱的妹子看到一半就吐了,吓昏过去之前还用水淹了电脑。   于是这台电脑就理所应当地被送到了维修处,最后不知转了多少人的手,被一个乱码的账号发到了贴吧上。   标题叫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还是之前的那句话,褚陵不太得民心,声望不高,还有不少政敌。   他当年能上位,靠的就是他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和狠戾无情的手段。   等他在半夜三点被人打电话吵醒的时候,这件事的发酵程度已经不可遏制。   视频几乎人手一份地保存在自个的电脑里的,网上针对他的骂声铺天盖地,甚至各地的督管门口都有了静坐示威的人,手里举着的大都是“生命不易,彼此珍惜”、“换了褚陵,迎接和.平”之类的牌子。   褚陵在书房的咆哮声震得整个褚宅都在颤抖。   偏这时候朱励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打了个电话过来,亲切慰问了褚帅如今的感受,赶在他挂电话的前一秒,告诉他,“同类的我还有许多,褚帅……”   褚陵已经把电话砸在了地上。   所以朱励并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些将近4个G的视频资料,其实来源于褚陵的身边人,他只是充当了中间转手并顺水推舟的那个,万事还好商量。   然而不用朱励说,那个拍摄角度,褚陵也知道拍视频的定然是自己这边人,而且还专门挑选了这个时机……他把怀疑的目光放在了褚凉身上。   因为他是这一系列事情里的最大变数。   他知道那个视频是很多年前,那既然当时拍视频的人没把它拿出来,心里肯定是有所顾虑的,反之,现在这么做了,就证明,他有了依仗。   而他在被惊醒的那个凌晨就查了,他身边的人基本都没动作的。   这又证明了,那人的依仗,应该不是朱励,否则他手伸过来之前,人早死了。   那么剩下的可能再不现实,也有很大可能。   褚凉这次是真感受到了褚陵浓烈的杀意。   他忍住身体里蠢蠢欲动的精神力,装作支撑不住的样子后退了一步,呵呵笑了几声,就像他以往的模样一般,“这事还扯上了姐姐,大哥不去看看她吗?”   褚陵的眼睛一亮。   他去了珈以的房间,看到她坐在床上,被子上放着手机,还停留在宏博的个人主页上,能看见上面在不断增多的留言。   四成是信了视频开头的那句话的,都在各种私信评论劝珈姐肯定要擦亮眼睛,不能被这种渣男给蒙蔽,撇开障目的那片烂叶子,看看满山坡,不,是满城市为她茁壮成长,就等着她来薅叶子的绿树。   剩下五成都是坚定不信的,纷纷表示那样三观烂透底裤的人不值得他们珈姐多看一眼,指责带节奏的视频制作者和盲目站CP的粉丝,又抽空回头安慰珈姐,让她不要难过被这样的人带了热度,他们都相信她。   中间夹杂着那么千百个黑粉,成的气候不大。   比起褚陵现在墙倒众人推的狼狈境况,真的已经算是天堂了。   “阿陵,”珈以刚发现褚陵进门,她仰起脸,用与往常无异的笑看着他,很欢喜地伸手给他,“你吃饭了吗?我刚才去问管家,让他给你准备你喜欢的……”   在四处雪峰冰箭的逼迫之下,她真的柔和得像是一阵春风。   褚陵不自觉就上前握住了那只朝他伸来的手,放在手心里凑到唇边吻了一下,坐在她床边,看着她还有些苍白的脸色,拨开她散乱出来的碎发。   整个过程里,珈以只是坐在原处,安静而柔和地看着他笑。   她是爱我的,褚陵又一遍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她都会爱我的。   他定了定神,不受控制地更紧地握住了珈以的手,看着她,“珈珈,帮一帮我,现在只有你会这么做了,帮我走出来,带我走出来。”   他说了那句曾经褚珈以很想听的话,“珈珈,我们公开吧。”   珈以脸上的笑僵住了。   但是在褚陵满含期待地看着她的目光里,她只是把手抽出来,偏过头似是冷静了一瞬,再转过来时,她眼睛里还是含了泪,却还是朝他笑了笑,说话声很轻,好像不小心重了,会戳破什么。   她说,“阿陵,这么久了,其实我一直没问一问,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褚陵张了张嘴,他其实有很多甜言蜜语能说,但在那双映着泪,含着情,却依旧透彻美艳得像是想让人带到帝王的陵墓里去陪葬的宝石一般的眼睛里,他突然张嘴结舌,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叫了一声,“珈珈……”   他发现了,自己的语气上竟然带上了乞求。   “好,我知道了。”   珈以眼睛里的泪“刷”的一下就滚了下来,“我答应你。”她在哽咽,可也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可阿陵,这是我爱你的极限了,我要爱不动了。”   褚陵抬头,睁大了眼睛瞪着她,满目不可置信,惊讶和愤怒同时占据了他的大脑,还有不知从哪里涌上来的恐惧,几乎要屠戮了他的理智。   他听见自己在嘶吼,“你怎么可能不爱我!不管无论如何,你都应该爱我的!”   “为什么呢?”珈以一点都没被他的癫狂吓到,她还是坐着,很冷静地看他,说出的话像是刀子一样割在他的心口上,“你凭什么让我爱你呢?”   褚陵的脑子突然发懵,响起的全是褚凉说的话。   “无非就是你走了狗屎运,当年恰巧收养了她,趁她青春懵懂让她喜欢上了你那张‘温柔多情’的丑陋人皮罢了。”   “但这张人皮能披多久呢?她总会发现你真正的模样,然后为她的有眼无珠而感到悔恨和恶心,那就是我们能带走她的时候了。”   “不可能。”褚陵狠狠地从齿间蹦出这一句,他盯着珈以,忽又笑了,“珈珈,等我们定下来,我会对你好的,你还会继续爱我的。”   说完,他也不用珈以回答,转身走了。   珈以望着被子发怔,顺便听着一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她床边,最后坐了下来,很轻很轻地喊了她一声,“姐姐。”   “他眼里,权力第一,力量第二,褚家第三,钱财第四,不知多少才是我。”珈以扑簌簌滚落下来的眼泪都砸在了浅杏色的被子上,砸成个深色的坑,“这么多年,我过得清清楚楚,却爱得不管不顾,也真是傻。”   褚凉朝她靠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姐姐,你还有我。”   话里藏着的音,好像他就真的有多爱她,无怨无悔似的。   珈以抬头看他,“小凉,”她笑了下,“你知道我是怎样爱上他的吗?”   她问,却根本不需要他回答,“就像你这样,感觉到自己被救赎,很像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温暖,然后被他吸引,被他蛊惑,陷入这个沼泽,再脱不开身。”   褚凉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他想说什么,但珈以没给他这个机会。   “小凉,你这么聪明,不用过多久,你就会很清楚地知道,你喜欢的不是我,只是那个救你脱离苦海的人罢了,只是我刚巧生了副好皮囊,更容易让你误会。”   “不是,姐姐,不是这样的。”   就这样被窥破了心事,心中最美好的一块被定义成错误与盲目,褚凉整个人都慌了手脚,急急地去拉珈以,“姐姐,我是爱你的,你相信我。”   珈以抬头,朝他凄然一笑,反问,“有你哥哥在这儿,你觉得我还敢爱人吗?”   她挣脱开褚凉的束缚,伸手抹了把泪,“这样也好,让我早点从梦中醒来,免得日后真的成家了,还害得孩子左右为难,半辈子受困。”   她只是这么感慨一句,褚凉脑海中却突然涌出了更多的画面。   趴在地上半身是血的中年女人,抱着他嘶声痛哭的少妇,还有回过头来看他,脸上拉扯着痛惜和厌弃的男人,已经那个远远站着,看不清神色的少年。   他觉得那个少年在笑,笑被关注着又被抛弃着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哇咔咔,两个都锤了一下小心心,要坚强喔,毕竟才第二把火。 第27章 被包养的女星(13)   褚凉模糊地做了一个梦。   梦醒时天还没亮,他躺在床上等着天亮,然后拿起手机,按那个看了一眼就几下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   ——按你说的,我帮你拖住他。作为交换,你帮我要一个人。   一分钟之内,那头回复,应得干脆。   褚凉犹豫着,手指按在手机上又移开,短短几个字,打得几乎要耗光他整夜积攒的勇气——十年前,毛婶,你知道吗?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在走,楼下的管家已经带着人忙碌起来,为今天早上九点要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他都能听见不同的脚步声,和零碎的说话声。   手机“嗡嗡”震了一下。   褚凉躺着没动。   他已经在听褚宅之外的声响,天还早,各种声响却已经醒了过来,开始过自己的生活。他还听见门口有人走过,压得很低很低的一声抱怨,“怎么也八年了,说把人拉下水就拉下水,真是半点余情都不讲。”   隔壁的珈以已经起床,洗漱之后,坐到了梳妆台前,眼睛通红。   褚陵也醒了,在刮胡子,脸上的神情轻松了许多。   褚凉伸手翻开了手机。   他躺在床上默默将所有资料都看完,周身狂怒嘶吼的气息撞击着最后一丝理智,嘶吼着要摆托束缚,找到仇敌生啖血肉,挫骨扬灰。   然后他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门口站的是他的管家钟叔,许是没听见他的回应,站在门口问了一句,“褚少爷醒了吗?今天这里乱,我带您早些去学校。”   褚凉躺在床上,像是搁浅的鱼,挣扎不动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   好半晌,他才开了门,拿着书包,“走吧。”   九点整,该到场的人都已经到场,看着台上一排人,跃跃欲试地安静下来。   开始的问题都不需要珈以回答,他们解释了视频背后的因果,并拿出一份部分内容造假的鉴别证明,再强调视频来自南区,北区民众做出判断前应慎重考虑。   最后,早就被安排好了的那个记者才被点名,只字不漏地问出了之前准备好的问题,“那在视频最初,提到了褚影后和褚帅的情侣关系,请问褚影后对此的回答是什么?您认为那是对二位关系的正确描述吗?”   居然直接就先帮她承认了他们的情侣关系。   珈以笑了一下,很习惯台下闪烁的聚光灯,除了神情看起来疲惫而无力,她依旧美得像朵冻手又刺人的玫瑰,“我和阿陵,认识在八年前。我十五岁时,他收养了还在孤儿院的我,将我带在身边照顾了很久。那段日子,回忆起来,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所以我爱上了他,和他在一起,也觉得很幸福。”   “但是最近,问我值不值得的人越来越多,我也不知道,原来两个人,或者说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怎么就引起了这么多的质疑。”   “我爱他,说明我有欣赏他的地方,我甘心情愿时,我会坚持。”   珈以突然在这里停了下来,坐在最中间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褚陵忍不住绷直了身体,慢慢转过头来,看向她。   珈以没有去迎他的目光,她看着台下那么多人,好像终于下了某种决定,就要张口。   “珈珈,”褚陵猛地出声叫她,站起身来扶住了她的肩,动作关切,神态柔和,“你最近都还没休息好,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别勉强。”   说完,几乎是半扶半抱地把珈以带了下去。   负责的人一脸懵,然后猛地反应过来这是现场直播的,赶紧宣布了结束。   但方才那明显不对劲的一幕早就被直播到了千家万户,一时间网上都炸裂开来,非但没像他们想得那样,靠珈以的人气拉回声望或是拉开注意力,反倒是将更多的火力引到了褚陵身上,骂得更加热闹。   四成的人骂珈以有眼无珠,连这种没底线的人渣也看得上眼;四成的人骂褚陵挟恩求报,非在这风口浪尖把珈姐推出来顶锅,说不定当年收养人时就没好心。   剩下两成人在不同队伍间游走,摇摆不定,最是活跃。   因着明日就是周六休息,众人的工作热情都降到了最低,贴吧网站上热闹得好比过年,终于在下午时放出了第一个雷。   《@某位大人物,爱与不爱,说不明白,怎么做却是能看出来的》   楼主:本人《走进森林》的工作人员一枚,对,就是明后天晚上十一点要播的那个,这期节目的嘉宾还有如今风口浪尖的珈姐,我是她早年的死忠粉,基本一整期节目都盯着她。所以你说我炒作也可以,但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拍摄时有个节目是蹦极,导演一说,珈姐那脸白得我都不忍心看,所以传说中珈姐的弟弟(现在看来应该是某位的亲弟弟)就一直很小心地陪着她(附图)。   而就在珈姐走到了悬崖边的时候,她突然回头看了眼(附图),这个眼神,骗不了人的,所以我当时就吓呆了,珈姐居然有爱人!于是我也回过头去,就看到了某位大人物。但就在这时,突然冲出来一个黑衣人,速度很快,拿着一把刀喊了一句话就朝着珈姐他们冲了过去(附图)。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掉下去的人变成了珈姐。(附图)   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明明她爱的人在,她却没求救。   明明我们都知道,某位大人物是精神系异能,他如果要救珈姐,应该就是念头一转的事,但是他就在现场,却袖!手!旁!观!   这样你还跟我说,你爱珈姐?!   恐怕黑粉都要比起爱她,也要比你更珍惜她。   我就一句话,你不爱她,那你不要耽误她。我们会加倍地爱她。   帖子刚挂十几分钟,已经翻过去了几十页,基本满屏都是爆粗和谩骂的。   就在这时候,那个爆料后消失的楼主,又冒出来了。   楼主:对,还是我,刚才被找去谈话了,呵呵哒,某种时候的速度倒是真快。既然这样,那我再站出来爆一个料,来自于某位不愿公布姓名的导演组成员。TA告诉我,凌晨时候,导演接了电话,去拍蹦极,就是那位大人物的指示。   于是我又想问一句了,您,知道珈姐恐高吗?   不知道的话,您还有脸说爱她吗?   知道的话……呵!呵!哒!   这是珈以往填进去的第三根烧火棍,易燃易炸还自带小团体,带着整个火堆都烧得呼啦啦的旺盛。   珈以躲在被窝里刷得笑得发抖,手指一动,发出邮件,又添了满满一桶柴。   首先是有人出真身,爆了自己与某人的床照,并言之凿凿地表示某人曾在某种时候表达过对家里的“小宠物”的不满,说是太粘人不够干脆之类。   接着又有神通广大的粉丝扒出来珈以出道那一年,正好就是褚陵上台那年,而褚陵靠着和她那点捕风捉影,现在早已无踪无际的传闻,赚足了路人缘。   然后连褚凉也被爆了出来,标题还是《褚家二少流落孤儿院的那些年》。连带着当年褚家的各种小道消息,民众自动脑补出了八十集豪门争斗大戏。   最后爆料人里还出现了某些内部人员,有理有据地证明了褚陵这些年有多么的专断独行,只要不按他的意思去办事,基本就是那视频里的下场。   从雪峰顶上落下那个小雪球开始,它一路翻滚一路壮大,已经能将人压垮。   褚陵把珈以从发布会现场带出来,却压根没时间和她说过一句话。   因为他出门后就接到了军报,朱励今天凌晨突然发兵,打到了他家门口。   事有轻重缓急,褚陵扔下这一堆烂摊子,马不停蹄地赶往与南区接壤的城市,他忙着部署人手连午饭都没顾上吃,踏着渐渐落下的夕阳离开这座城市时,完全没想到,这将是他与这个城市,与他曾经至高无上的地位的诀别。   英雄落幕,值得人唏嘘叹息,反派下场,却往往都让人弹冠相庆。   旁人不知道,珈以站在褚宅的二楼,目送着他走远。   褚陵可能回了下头,但他要想知道,其实可以不用回头。   当天,早早去上学的褚凉也没有回来,而是通过钟叔,给她留了几个字。   ——姐姐,忘了他,等我。   珈以随手就把那张纸扔抽水马桶里冲走了,回头收拾小包袱,准备赶赴去下一场热闹时,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犹豫了一瞬,接通。   “我猜褚陵这会儿焦头烂额的,绝对没心思烦你,果然少了那个禽兽,珈姐你接我电话的速度都快了好多了。可是,你居然连褚凉都不问一句吗?”   明明疑问语句,那声音却说得很是欢脱。   “小凉自然有朱帅照顾,吃不了多少亏。”珈以听着丝毫不显意外,“只是不知道朱帅给我打这个电话是为什么。”   “哇偶,看来珈姐果然看到了我给褚凉塞纸条,也不亏那小子给我打第一个电话就是为了阻止你再喜欢褚陵那禽兽,还与我做了交易,想要把你抢回去呢。”   朱励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段,终于想说正题了,“不过照我来看,褚家从他爹往下就彻底歪了,这小的眼见着也不是什么简单货色,你跟他,半年后估计也就和跟着褚陵没两样吧,所以我想着,用你欠我的那个人情,不知能不能把你换过来,跟着我吃香喝辣,就当个漂亮画给我洗眼睛也不错啊。”   他这话说得虽略显轻佻,却与褚陵的轻佻不同,明显是这么想才这般说的,只是性子有些找贱,估摸着是旁的长好了,却忘了怎么好好说话。   褚陵和褚凉都不在,褚宅的异能者也都被带走,珈以也就不用再小心翼翼。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刚才她送走褚陵时的落日这会儿已经从地平线上彻底消失了,黑夜即将到来,而黑夜之后,会有黎明。   她缓缓开口,问,“褚家不成气候,那朱帅,您有没有意愿接受南区?”   “我可以帮您,只要您像对南区人一样对北区人。”   那边沉默了许久,似是在思考,但他思考完,却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珈以笑了一声,抛开束缚,很轻松很随意也更加……性感,“您可以当做,这是褚陵辜负我的爱所应付出的代价。他太自负也太狂傲,女人在他眼里如同玩物,那我就偏要让他尝尝被玩物报复,失去名利,落入泥泞的滋味。”   “当然,您也可以当做,您比他更合适,去当这个领导者。”   “黑夜虽与白天交替而生,可我们在黑夜里苟且偷生的日子早已过去,那应该是我们沉睡的梦乡,而不是无法逃避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反杀,把俩都摁泥里抬不了头~~~ 第28章 被包养的女星(14)   南线动乱,好歹是带走了一部分注意力,暂歇了网上的风波。   珈以照常是去剧组,赶工拍完了剩下的大部分戏份,对于那些来探班的粉丝也是照常无二,甚至比以前和煦了许多,每个去的粉丝基本都收到她的回礼。   她这样镇定自若的做派,倒是让很多粉丝都冷静下来,竟是互相在小团体里安慰起对方来——谁他娘的还没爱过几个人渣呢,珈姐只是运气差,错的时间遇见了错的人,掉进坑里出不来罢了,正是需要她们发光发热去帮忙的时候呀!   这样给自己一洗脑,粉丝们居然都觉得倍儿神清气爽,摩拳擦掌地约好了小伙伴,就等着拉着横幅去给珈姐应援。   而就在这时候,珈以忽然失踪了。   她没来剧组的第一天,粉丝的私信就差点挤爆了各类能联系到她的人的账户;第二天,连《女皇》的导演也奇怪了,打了电话过去,没接通;第三天,已经有粉丝找到了公司门口询问,于是当天下午,发出了一条宏博。   褚珈以V: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关心和陪伴,也度过了几年很愉快的时光。但现在,因为个人感情原因[害羞][害羞][害羞],我要告别这个舞台了。   一路有你们,我很幸运,也请你们祝福我的选择。   珈以所在的娱乐公司转发了这条宏博。   一时间,又一阵大浪掀起,这会儿连那些刷“前线在打战,你们居然还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的言论都不管用了,因为有了一句话可以怼得他们说不出话来,“那你那个在打战的某人,怎么还有空回头看这些鸡毛蒜皮啊”。   虽然那条宏博是以珈以的个人名义发出的,可她的粉丝都知道,珈以本人可能连账号密码都忘了,管理的人往常都是她的助理。   而且事情闹得这样大了,除了那个发宏博的助理,珈以本人和经纪人罗姐都未曾露面给过解释,这更让粉丝猜测不断,人心惶惶。   这次,他们的猜测倒是没出错。   珈以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辆房车里,她在一会儿的慌乱后飞快地镇定下来,细细察看了一番,找到了角落的摄像头。   “你们是谁?”她冷着的声音里还有一丝紧绷,“能把我从褚宅里带走,背后的人肯定不简单,难道你们是朱励的人?”   摄像头安静的一动不动,好像只是个摆设。   “好,”珈以还笑了下,“我虽然不清楚你们的目的,但我现在还毫发无损的,就证明了你们需要的是完好无损的我,那我总有威胁得到你们的地方。”   她解了手上戴着的一个金属手镯,不知按了个什么按钮,弹出一把小刀来,毫不犹豫地就抬手往自己脖子上划拉了一道,溅出来的血甚至都落到了屏幕上。   珈以皱着眉头忍疼,手里还握着那把小刀,“叫你们的首领来和我说话。”   她等了三分钟,还没得到任何回应,握着小刀的那只手抬起抵到了颈侧,闭上眼睛时眼角滑落下来一滴泪,眼看着手上就要用力。   前面的小窗一开,“吧嗒”一声落下来一个手机,传来熟悉的声音,“珈珈。”   珈以先是不可置信地瞪了眼,然后飞快地转过身来,扑过去抓起那个手机,语速飞快就说了一大段话,“阿陵,朱励把我从褚宅带走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你千万不要让他成功。我不想,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你放心,我会解决掉这件事,你只需要迎敌就好了……”   她说话时眼里大滴大滴地掉着泪,右手一直没松开。   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用再看就分明了。   褚陵站着,看着那么屏幕里所能看见的她,忽然就觉得心痛如绞,他几乎都要开不了口说出后面的话,但珈以这幅模样在这儿,他如若不说清楚,只怕到时候人送到了,旁人看见的却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她朝夕相伴地陪了他这么多年,他最是清楚她那认准了便不回头的性子。   但是没办法,炮火跟在他脚后跟上响起,朱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偏偏这时候他又收到了褚凉已经觉醒了精神力,带着那群本就不服气他的老顽固,已经在动摇他的地位了。   他必须结束战事,回到那权力的最中心,守护他的权力。   所以当朱励提出要用她来当条件时,他甚至不用多想就答应了。   “珈珈,”褚陵用他那如出一辙的温柔语气,把他所有的为难都摆到了珈以面前,然后告诉她,而今只有这一条路,“珈珈,你原谅我,我会带你回来的。”   珈以手里的小刀落在了地上,震得他耳膜发疼。   人背对着他,褚陵也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能安静地等。   等她如往前那般,一次次为他妥协,为他退让。   而这一次,他也等到了,“好。”   珈以把手机拿起来,坐在地上,背影看着好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连带着声音也沙哑无力,“但我不想这样被送走,我去就行了,旁的什么也不要,你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拿走,就剩我就好,反正……要被送走的也只有我。”   褚陵皱了眉头,他直觉不好。   距离离得太远,他怕路途上出了什么意外。   但他刚开口喊了她的名字,珈以突然就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她甚至不再管那个手机,起身就开始砸东西,碎片溅了她满身,留下血痕,“拿走,全部拿走!”   她脸上还带着血,忽就转身看向了镜头,乱发之下,那张带着血的脸依旧美得惊人,何况她还冲着镜头微笑,“褚陵,你把它们留着,是想看着我死吗?”   褚陵呼吸一滞,看着她的眼神,赶紧让人停了车。   珈以许是也感觉到了动静,笑得更加开心,苍白的脸色和苍白的唇,脸上溅着的血滴和凌乱的、未曾打理的头发,都无法掩盖掉她的容颜。   她最后又朝着那镜头笑,“褚陵,记住,你的褚珈以,被你亲手逼死了。”   褚陵眼角疯狂地跳动着,而这会儿,外面的枪.炮.声好似都停歇了,一个速度异能者飞快地进了军帐,递给褚陵一张纸,“褚帅,对面送来,说是给您的。”   给他的东西都要事先检查过,如今已是散开了的。   褚陵展开了纸,看见了上面朱励依旧龙飞凤舞,张扬跋扈的字。   ——褚凉那小子给的工资用完了,本帅就不陪他继续演了,看在褚帅损失惨重的份上,好心提醒一句,最近的每出大戏,包括现在应该在送来途中的大宝贝,都是你那好弟弟导演出来的。   ——因为我回答了他的问题,“毛婶是谁?”   短短几行字,褚陵看得额角青筋暴涨,那张纸直接在他手中化为了灰烬。   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恨不得都已被剥皮抽筋,“让他们停车,等我到。”   然而车并不会停下。   开车的钟叔在等他们撤完车上的所有东西之后就干脆地打晕了剩下的人绑好给挂到了路边相对的两棵歪脖子树上,上了车敲了敲那小窗,“珈小姐,褚陵应该赶过来了,褚凉那边估计也就十几分钟就到。”   “好。”珈以坐在空无一人的车里,脸上早不见了方才的癫狂,“钟叔,朱励那边我已经说好了,等我这儿一乱,你就赶紧走,带了他们几个往南边撤,日后等过个三五年,再回来帮我看看这截然不同的世道。”   她这是在交代身后之事了。   钟叔知晓她这几年过得累,也知晓劝不住她,只点头,“听小姐的吩咐。”   珈以笑了笑,慢慢伸手打理了下满头的乱发,深吸了一口气酝酿好情绪,转动了手上另一个手环。   这与那银手镯一样,都是朱励的人按了她的吩咐拿来的,其实就是个随身携带且隐蔽版的直播器,带光幕界面,转动后就会直接连接到某个直播平台,播放的同时还会录制,据说曾经一度风靡全球,但随着末世到来,已销毁得差不多了。   将直播的镜头转向自己,珈以朝着那镜头笑了下,“大家好,我是褚珈以。”   她的嗓音依旧冷,却没有那种冰峰的凌厉,而像是炎炎夏日的冰棍般的清凉透彻,“三分钟前,我才知晓自己已经息影退圈了。我不知道关于这件事,他们到底是怎么说的,但我想,如果和我自己有关,那我还是要亲口告诉大家。”   “四年前,我出道,是因为褚陵需要一个站在大众面前支持他的人,所以当他问我愿不愿意的时候,出于对他的爱,我同意了。这走过的四年,有风雨,但更多珍贵的回忆,有你们陪我一步步长成更好的自己,我就越发觉得,不管我的初衷是什么,这个有你们的过程和结果的确是在厚待我。”   “但我不知道,由我点头才开始的故事,居然不用我摇头就能终止。”   “最近事情很多,很多人都在问我,到底爱他什么,其实我转回头想想,爱他什么呢?居然连我自己,现在也说不出来了。我只知道,八年里,从我成年那天,站在他面前鼓足了勇气告诉他我的心意时,我就在全力以赴地去做这件事。”   “当爱情开始的时候,我一心以为它会有很好的结局。但很可惜,不管我如何努力,我的爱都变得无比糟糕了。所以,我再一次,拿出了我所有的勇气,告诉他,我的爱就到这里了,我再也爱不动了。”   “和他说这句话,是在他让我在发布会上公开我们关系的前一天。真的很难过,因为我完全没想到,我求而不得,努力了五年都得不到的东西,居然以这样的方式摆在了我的面前。所以,我问他,在他心里,我是什么?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可似乎也已经有了答案,爱要小心翼翼,不爱才会无所顾忌。”   “我想,在这段感情里,是我爱得太卑微了,我一次次的妥协,奉上了我的心,却也给了他肆意伤害我的利刃,现在这把刀,插在我的心上,放完了我的血。”   珈以很努力地笑了一下,在她断断续续地说这些话的七八分钟里,前四五分钟基本都是无人问津的,而第五分钟开始,人数都在飞快地增加,眼下已经快有三四万的人了,弹幕密密麻麻的,很多都在表示对她的关心,问她到底在哪。   毕竟珈以身后一片漆黑,看着就不是什么好环境。   “就此一别,或许以后再难相见了。遗憾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女皇》,我其实并没有拍完,但也只能和导演他们说声抱歉了;还有我的很多粉丝,真的,谢谢你们这些年喜欢我,我其实还有很多礼物想要送给你们,只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还有我的弟弟,褚凉,如果能和他见一面,我也很想告诉他,世界很大,不要拘泥眼前,爱虽宝贵,却也不是能随意拿走的物件……”   她的这段话还没说完,车猛然一个急刹,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   下一秒,车门被人劈开,褚凉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人站在被砍开的车门口,看着她,朝她伸出了手,“姐姐,我来接你了,你跟我走。”   褚凉笑了一声,隐带威胁,“不然,你就要被褚陵那畜生送给朱励当礼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珈以是在把角色践行到底,顺便给两位加负面buff。   给剩下两位的定位,大抵就是负心渣男和白眼狼。   曝光他们,让他们人人喊打。 第29章 被包养的女星(完)   车停下的那个瞬间,珈以关掉了光幕。   听到褚凉说的那句话,她撑着半站起来的身体僵住,脸色骤然间煞白,然后再看着褚凉那张露出几分得意神色的脸,一字一句地问,“你怎么知道?”   她看着褚凉,那一瞬间真像是要把他看穿了,“褚陵瞒着将我带到了这里,怕我真的死了才肯告诉我真相,你又怎么会知晓得这么快?”她又看了眼那些跟在后面的人,“带了这么多人,你是特意要来带走我的?”   不用褚凉多说一个字,珈以就从他的神情上得到了答案,“你和朱励合谋,这是你设下的一个局,为的就是从褚陵手上带走我?”   虽是疑问的语句,却已是肯定的语气了。   褚凉默认。   珈以突然“哈”地笑出声,声音里却带上了哽咽和质问,几乎是要被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褚凉,你和褚陵,你们俩兄弟,到底将我当做了什么?”   “我是没有感情没有思想没有心的物件吗?就任凭你们这样丢来丢去?!”   她的每一个字,都是锋利至极的质问。   直播的观众还在飞快地增长,弹幕上又一次骂声一片。   而珈以身上还带了伤,她嘶吼着喊出最后这一句时,脖子上的伤口又撕裂开来,血顺着她修长洁白的脖颈留下来,像是一曲无人聆听的挽歌。   褚凉没想到她居然也会这般歇斯底里,但他来回需要时间,又担心褚陵那边赶过来,压根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上了车就要去拉珈以,“姐姐,你先别生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带你走,我没有办法了,我……”   他伸出去的手又一次被珈以挥开,她冷漠得像块根本不肯待在他怀里的冰。   这几日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力量觉醒,还看见了高傲自大得不可一世的褚陵被他反压得毫无还手之力,褚凉已经习惯了这种说一不二的滋味。一再被珈以拒绝,他已经有些恼火了,只强自按捺着。   “姐姐,你知道吗,把我扔到孤儿院的人就是褚陵,他当年嫉妒我的天赋,还用了南区的奸细来废了我,害得我天赋尽失,性子暴戾,失手重伤了我的亲生母亲,最后高烧昏迷,成了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他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留恋他呢?他根本不值得你爱。”   “然后呢?他不值得,你就值得吗?”   “褚凉,”珈以转头看他,“你恨他,好,有理有据,事出有因,我没道理对你指手画脚。那我呢?你说你爱我,就是因为我把你从孤儿院里带了出来,先不说我这么做是因为褚陵,就说你想报恩,有谁报恩,是逼得恩人非你不可的?”   “如果你的知恩图报就是强迫和禁锢,那你与恩将仇报有何区别?”   “你说我爱褚陵不值,他好歹是养我一场。可你呢,你这样的,就值得我去爱吗?”   褚凉脸色冷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里也失去了温度,俨然没了耐性。   珈以真的是很想笑,她稍微调整了下角度,让镜头不经意地对着褚凉那张脸,“其实你和褚陵没分别,就算一个有恩于我,一个欠恩于我,大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不过就是看你们想要什么,而我就必须给你们什么。”   “世上哪有这样容易的事。”   珈以这话音落下,褚凉脸色一凛,忽就转头,伸手往身后一推,半辆车直接化为虚无,露出了和他们距离已经不远了的褚陵众人。   褚陵显然也已经听到了珈以方才的话,一张脸青黑一片,好似头上真的顶了片辽阔的大草原,却还是硬撑着,朝珈以伸了手,“珈珈,过来。”   珈以靠在原地,别说动了,除了最开始那眼,她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她狼狈而又心灰意冷地坐在那,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是以没人看见她嫌弃而又不耐的神情,只从她身上看出了疲惫和无力。   褚陵更是想不到她会让自己这样下不来台,心里更多了对不断说他坏话还不断坏他的好事的褚凉的憎恨,却难得对她有了更多的耐心和柔情,就想让她再妥协一次,当着褚凉的面,再让他嫉妒得发疯。   他就不信,他当年塞下去的药丝毫没有作用。   心里想着如何将褚凉一网打尽,褚陵却朝珈以的方向走了过来,再次朝她伸手,温柔地诱哄,“珈珈,我也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褚凉设下的局,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接你了,你也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他这一段在自己看来已经足够低声下气的话,果然迎来了珈以的注目。   只是还不等他露出一个深情的笑,珈以就先笑了,完全就是讽刺和鄙夷,“原来在褚帅看来,把自己的女人送出去,只是一件值得生气的事。”   她好似越说越觉得好笑,一声声笑得又轻又嘲,“我之前怎么会瞎到觉得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呢?”   这话真是很和煦委婉的骂人了。   褚凉更是干脆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连带着他带来的人也肆无忌惮了,褚陵的脸面挂不住,一怒之下,竟是直接将全身的精神力化为利刃,朝着褚凉迎面而来。   虽他的天赋比褚凉稍弱些,但毕竟觉醒精神力已久,又有丰富的对敌经验,这下来得又急又快,逼得褚凉也只能出了全力,利刃直击而去。   异能原本就与精神力挂钩,他们虽是以此为攻击,可毕竟一个刚受过暴动,疗养完还没有多久,另一个更是刚刚觉醒不久,掌控力不够还有陈年旧患,这全力的一击挥出去,当下都觉得眼前发晕。   两厢撞击厮杀,连他们俩都支撑不住往后倒退了三四步,那些坠在两人身后,异能稍弱的更是被撞击得内息紊乱,喉间腥甜。   更何况是坐得离风暴最近,又没有任何异能的珈以。   褚凉后退的那一大步,才将已经半身是血,气息奄奄的她露了出来。   四野寂静,她又咳了一声,呕出了一大口血。   “姐姐!”褚凉扑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惧,沾了她的血的手指都在颤抖,却还是坚持捂上来,想要帮她抹干净血迹,“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在我身后。”   珈以又笑了,许是这是最后一出落幕前的大戏,她心情甚好,总是忍不住笑出来,“我从不曾在你们心里,自然不会被你们在意,是不是在你们身后。”   “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这么说,”褚凉急急辩驳,转头朝身后那群人怒吼,“谁会治疗?快点,快点滚来过!”   同一时间,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的褚陵,也做了和他一样的举动。   但他们来时想的不是抢人就是打架,又怎么会带没攻击力的人呢。   珈以仍由他们想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一样在哪里吼叫吵闹,她又一次推开褚凉,自己靠着坐稳了,用最后一点力气擦干净脸上的血迹,才抬头去看那两个已经在发疯的人,“别吵了,我想安静些走。”   两个人同时都静了下来。   珈以先去看褚凉,“褚凉,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我无力置喙,但至少,我不欠你,所以,你也放过我,别让我跟着你继续不好过。”   褚凉脸色刷白,不知是因了刚才的全力一击还是因她的话。   “而褚陵,”珈以头转到一半,却是再不想转过去看褚陵了,“我欠了你八年的养育之恩,也为你尽心竭力做了许多事,捧了一颗真心到你面前被你践踏,我想,该还的,我也应该还的差不多了,死了,就再也不欠你了。”   “如果还有下一次,我求你,就算我饿死街头,也求你别再救我。”   她最后抬了手,对着手上的镯子很温柔地笑了下,美得依旧惊心动魄,“当了这么多年冷艳女王,我从没说过,其实我很怕冷,我喜欢阳光,我想死了以后,能被埋葬在向阳的山坡上,被最仁慈公平的温暖拥抱。”   生机已经渐渐流失,她的眼睛渐渐失了焦距,“可不行,我要保护自己,只能高高在上,假装我听不到所有诋毁的话,不会被任何东西所伤……”   手软软地垂在了地上。   珈以却还是坐着,她坐得很笔直,笔直得那俩人谁也不敢上前扶她。   她的眼皮沉沉地下垂,她的身体开始逐渐冰凉,她坐着,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哼一首歌,很多人熟悉的,幼年时睡前妈妈哼的歌。   她轻声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无人爱我……凄惨……我无爱人……悲凉……”   连呼吸声也消失不见了。   一分钟之后,不远处的城市里,响起了不知多少人的哭嚎声。   -   许多年以后,再无什么北褚南朱,曾经爱过她的人也渐渐老了,电视上却还在放那一部其实并没有拍完,剧情也不见得多好,还有个狗血名字的电视剧。   女皇死时还不到四十岁,她身边依旧有很多男.宠,而当她奄奄一息地躺在龙床上时,围在她身边的人却都在关心她将会选谁为继承人。   即使这已是个苟延残喘的小国。   最受她宠爱的那个男宠将耳朵凑到了她唇边,却听到她说了一句,“有人爱我,免我凄惨,我有爱人,心不悲凉。”   生死前的最后一刻,她只想到了她的小暗卫和驸马。   他们一个在不知在何处活得圆满,一个更早已化作尘土,却依旧让她笑了。   而每每看见这一幕,许多人家里的祖母都会落泪,而他们的祖父,会上前拍一拍老伴的肩,或者是背过身去,默不作声。   记住她的,并不仅仅是以她命名的那个博物馆。   她曾活在一个时代里,后来活在很多人的记忆里,接着又活在怀念里。   可惜的是,直到她死了,人们才渐渐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   好在,当年曾狠狠伤了她的那两个男人,也过得很不好。   褚陵从她死后就被与她有关的梦境困扰,偶尔梦里甜蜜纠缠,就衬得梦醒的孤独凄凉。更多的,他梦见的都是那日隔着屏幕,她癫狂又无助的模样。   满脸是血,告诉他,他的褚珈以,被他亲手逼死了。   他变得更加暴怒无常,因为唯一真心爱他的人已不在,而他面对的,是自己受伤后不断衰退的力量,不断被瓜分掉的权力,以及越来越不堪的地位。   短短半年不到,对他积怨已久的民众背叛了他,趁他病重昏睡打开了城门迎接敌军,生生将在病榻上的褚陵气得吐了口心头血,晕厥过去。   而他醒来,就看见朱励独自一人站在他床边,看着他的目光里居然带了一丝丝怜悯,“受人所托,得在你死之前告诉你一些事。”   他把珈以背着褚陵干的,将他逼到如今的绝境的所有事情都说了,末了看着褚陵气得青白的脸,还捎带了几句,“她特意让我赶在你死前告诉你,就是为了看你如今这幅曾经以为自己还有人爱,在一无所有时将这当成支柱,却最后才发现自己从不曾拥有的模样。而你死后,这真相再不会有人知晓,他们只会知道,你是一个负心人,而他们的女神,却是那个被负心人背叛之后,当断便断的,世上最勇敢坚强的人。”   朱励说着又笑了,“我其实很高兴,她从未爱过你。”   “毕竟,在以后的历史里,你将和陈世美成为好兄弟了,专门以‘负心薄情’而出名。”   褚陵活生生被气死在病床上,死不瞑目。   没人愿意收敛他的尸体,也没人愿意为他立碑,他腐化在了最宽容的泥土里。   而褚凉失去了朱励的背后推动,所能做的事情寥寥无几。何况他疯得比褚陵还要更严重些,难以掌控的力量不断地在反噬他的身体,最后他在暴怒之下伤了许多追随者,自己冲入下着大雨的黑夜之中,失去了踪迹。   只是后来,博物馆门前曾冻死过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后来管理的人帮他收了尸,将他葬到了山坡的背阴处,永远望着太阳,而接触不到太阳。   这不是几个人的结局,而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就像博物馆门前写的一样——我们用白天奋斗,我们在夜晚安眠。   我们活着,需要一个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珈以的会心一击……   褚陵要权要势要名利,最后什么都没有,就像陈世美一样,苦读赢了科举,娶了限量版的公主,最后世人记住的全是他最令人不耻的薄情负心,同褚陵,所以气死了;而褚凉想占有的是只属于他,为他所有爱,他照样没有得到……   这里解释一下下,珈以为什么选择死亡——   因为她活着,兄弟俩会让她变成祸水;而她死了,就会成为他们的心魔。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任务都完成了,还留着这俩过清明吗?   这个,应该没人想看番外吧??   哈哈,进入下一个故事,我们来和一点甜甜的蜜糖吧——没有痛觉的小傻子X被背叛后重生的大权臣。   任务就是文案第三的那个,会很甜的,真的,信我。 第30章 背叛他的爱人(1)   承平三十四年秋,珈以又一次被送到了淮阳侯的府上。   坐在堂上的男人搁下茶盏,抬起头朝她看了一眼,那双眼好似瓢泼大雨下藏在深山里的潭水,被大雨溅起了涟漪,更遮盖住了下面的深不见底。   “珈以,快伸手,让你父亲抱抱你。”身后妇人催促着,握着她的手递上去。   “当”的一声,匕首扎穿了桌面和她白嫩嫩的手背,而男人松了握着匕首的手,终于朝她笑了笑,“许久不见了,珈以。”   是,距离上一世害得他身败名裂,惨死战场,已隔了十年。   珈以低下头,用空着的那只手沾了自己的血,凑到嘴边尝了尝,皱着眉沉默。   心里的小人却在跳跃。   许久未见了,父亲,我又回来骗你了。   站在她身后的妇人笑得难堪,想上前拦她,碍着淮阳侯阴沉到几乎要滴水的脸色又不敢,只是站在原地,讪讪地解释,“侯……侯爷,这是个傻子。”   淮阳侯听完这句的脸色简直比方才还要难看上百倍,打小就跟着他的随从差点都以为他要掀了整座侯府了,不想他只阴沉沉地盯着眼前那个不过九岁的小姑娘,一字一句,像是在抓着谁的心撕咬咀嚼。   “你那样待我,现在居然告诉我,你傻了?”   邵猷都要气笑了。   他想干脆就拔了那把匕首一刀剖开她的心好了,左右她心里根本没有他,将这求而不得还把他弄得遍体鳞伤的东西拿到手,他们就两清了。   可他的手就是抬不起来,方才那一匕首扎下去,没有人看到,年少成名,在战场上杀得敌军闻风丧胆的淮阳侯,在手软。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是在怕她疼。   可是有什么用,上一世他将她捧在心尖儿捧了三年,她还是背叛了他。   万箭穿心也抵不过确认她的确背叛了他的那一瞬间让他难受,他后来不是活不下去,他是根本不想活了。   谁知道一睁眼,居然回到了十年前。   这时候珈以才被他收养不久,她也还没遇见上一世她认定的那个良人,他更不再是那个见了来准备完婚的养女一面就折了心,千方百计将人留下来,占为己有,纵容宠溺到她轻易拿走了他的印信,最后惨被背叛的邵猷。   他以为他们都回到了最初的轨迹上,他只想要一个理由。   坐在这里,扔着堆成堆的朝政大事不管,扔着外面那群等着他见一面的朝臣不理,就是为了等她,然后千转百回,也只想问一句。   “你从来都只恨我,不爱我,对吗?”   结果,告诉他,她!傻!了!   “呵,”邵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又忍不住笑了声,“哈。”   他就这样挂着半疯魔的笑走出门去,余管家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又不敢将人送走,想着好歹有个侯爷养女的名分,只能把人送到了偏僻的院子里。   没想到巴巴送了人来,得到的却是这个待遇,妇人将珈以往简陋的房子里一关,揣着怀里仅剩不多的银子,找人去打探主意去了。   珈以坐在地板上,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小手,忧伤地叹了口气。   果然,邵猷被她气得都快要杀了她了。   想到前不久,这男人顶着一张更成熟稳重的脸,还会跟在她身后因为给她递了盏热茶让她烫了口而小声讨好……   落差太大,难以接受。   珈以又在心里将那群干吃饭不干事的人骂了脚底板冰凉。   然而事情,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收到边疆传来的消息,确认了邵猷已经身败名裂,留着最后一口气被人救走,并且也收到了她背叛了的证据,珈以长出了一口气,边叹着边点开了任务界面,也不知是和谁感慨,“诶,其实我真挺喜欢他的,有时候又老又萌贼可爱了,想到老娘好不容易遇见的极品货色就这么便宜了旁人,心真痛啊。”   话虽是这么说,她点下那个“确定”键时却毫不手软。   这个界面她接到的任务,是“维护帝星命格,铲除异己,为其保驾护航。”   而纵观如今这个大令朝的众多官员,最有可能变成“异己”的,就是这位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军功无数,还被先帝托孤十岁的新帝,顶了“摄政王”一职,还坚持住在自己的淮阳侯府上的历史最牛钉子户。   因着这位侯爷有个养女在外,且要来一趟与两情相悦的未婚夫婿完婚,珈以便接了这个任务,成为了这位养女。   她来了三年,拖拖拉拉地赶在最后时限才完成任务,主要也是有些……   不过现在也都是过往云烟了,珈以边看着那转着的圈圈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努力不要去想卧房里满满一衣柜做了还没来得及穿的漂亮衣服。   好歹是留了一条命没死,那璋南县主又那么爱他,应该也不会亏待了他的。   她的思维才转开一瞬,就看见那转了许久还转不出来的圈圈突然停住了,然后突然发出了和急救车头顶一样的光环和声音,吓得珈以差点咬了舌头。   “嘶,”她抽了下气,“什么玩意儿啊?赶在这时候坏?”   她这话音才落下,屏幕上就出现了几个血红的大字——任务失败。   珈以立即瞪大了眼,而在她肉眼可见的远处,那些原本繁华的景致在快速扭曲,变成了一块块碎裂的二维码,再次确认了那四个字。   “靠!”珈以骂了一句,手速飞快地点开了最下角的那个图标,按着培训时的操作,试图连接公司总部——这一定是判定系统出了问题。   而她这念头才转完,那边就快速接通了,好像也是了解到了她这边的情况,立即就说明了情况,“判定系统没错,是之前给你介绍时把帝星弄错了,帝星应该是淮阳侯邵猷,但他现在自杀了。”   珈以花了半秒钟消化了邵猷那样高傲的人居然会自杀这件事,然后立即就骂了一句,“那狗日的给老娘递本子的混蛋,我回去揍得他连他老母都认不得!”   通讯那头的人似乎都抖了抖。   好在珈以很快回过神来,失败的任务他们执行者是有一次申请重来的机会的,尤其这次分明就不是她的锅,“任务失败,我请求重来。”   她都没舍得让人死,人怎么能死得这么憋屈。   “好的,任务重启中。”   说话的间隙,还传来飞快按动键盘的声音,崩坏也就此停止,就在珈以松一口气,打算换个“甜宠”的方式抱大腿一路走到人生巅峰当她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皇后时,那头的人幽幽来了一句,“介于淮阳侯帝星的身份,受该虚拟空间的天道偏宠,我们删档重来,将不能删除其记忆。”   什么?你驴我啊?!给我个记得被我背叛过,还因此自杀了的未来帝星?!!   珈以瞬间气得彪了脏话,但眼前发昏,倒置已不可逆转,她那句“老娘不干了”硬生生就憋在了喉咙里,最后挤出来一句,“多给我点时间!!!”   于是来到了十年前。   珈以来的第一时间就将脑门使劲儿往墙上那么一磕,冒着毁容的危险硬生生地将自己给磕晕过去,醒来才成功地装疯卖傻了两天,就被任务面板震得不得不打开了它。   任务还是那个任务,但特别标注了帝星是邵猷,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工资翻倍,给你加个小道具。   这么丰厚的条件,估计是被她之前疯狂自残且自暴自弃地行为给吓到了,以为她开始消极怠工,吓得忙不迭地先安抚住了她。   珈以冷笑着将屏幕截图发到了云端保留当证据,转头就继续当安静的傻子。   这群整日吃干饭连本子都拿错的人,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智慧。   按着邵猷那性子,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确认这不是黄粱一梦后的第一件事,估计就是要把她提溜到眼前,问清楚她为什么背叛。   他要的既是问题的答案,又不是问题的答案。   珈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不管她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邵猷要么狠着心要了她的命,要么就是更狠心地与她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彻底杜绝她待在他身边的任何可能,也从根本上避免悲剧的再次发生。   而按着他本身的那个性子,让他谋权篡位,基本是不可能的。   不为什么,就因为懒——这是当了好些年的钉子户摄政王亲口对她说的话。   珈以当时心里还颇认可,她也觉得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心力交瘁,那种干一年可能心理要老十岁的职业,绝对不是她这样可爱的妙龄小仙女愿意承受的。   于是等着她的就是又一次的任务失败,被人嘲笑。   珈以摇头拒绝这条剧情线,继续一心一意当她轻易不理人的小傻子。   果然,不到半个月,她就被带到了邵猷面前。   现在他估计是气疯了没想到,等他晃过神来一想,再找了人问,珈以刚来那会儿磕墙变傻的动机就值得好好推敲一番。   她得想想,该怎么才能骗住他。   还有这傻子也当不长久,她如今虽然才九岁,这谋权篡位,可不是一两年就能铺垫好的,还是得找了时机变聪明,好好地谋划起来。   还有那个小道具,用在什么地方,才是最合适的。   珈以托着那只已经不再流血的手,陷入了沉思。   她坐着一动不动,木着脸没有表情的模样,看着真像是小傻子。   不过好在,是个傻子,也是个漂亮的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里标注的任务的第三个来啦!!   调节一下口味,这个界面整体很甜的,我保证!!   相信珈以大宝贝,她一定能把场面给圆回来~~~   男主的名字念“油”这个音,意思是计谋,谋划,以前翻《尚书》翻到的,就记得这个字了,感觉从字形构成和意思上看,有一种“我是老大,我很聪明,但我愿意当你一个人的忠犬”的感觉……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用这个名字的男主……   再一个,这个星期我居然忘了申榜!!!!   心痛到炸裂!!!!一定要小天使能收藏评论才能好起来!!! 第31章 背叛他的爱人(2)   邵猷接下来的大半天都再没提起过珈以。   他忙着将这些天遗留的卷宗看完,见了一堆不知如何应对半月后万寿节的官员,冷笑着把那些来问询他该给圣上送什么礼的官员吓得瑟瑟发抖地滚了回去,出门一讨论都说淮阳侯今日的杀气更甚了,剩下胆小的就屁滚尿流地回了。   邵猷听管家回报时还冷笑了声。   一群食君俸禄当为君分忧的人,胆子还比不过一个九岁的傻子。   邵猷低头处理这手边的卷宗,将那个满口夸赞之词的人狠狠批了一通……不过说起来,当年她也不怕他发火,偶尔心情好了,还会给发怒的他递杯茶。   那时候他多心悦她啊,喝一口她递来的茶,再大的气也没了。   “咯嘣”一声,邵猷松了手里被折成三段的笔,另换了根继续写。   直到用过晚膳,沐浴完坐在灯下看了一会儿书后上床入睡,他的神情一直都很平静,只是时不时会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小动作。   比如说有道菜尝了一口,再夹起来时,那落下的手就朝向了左边没人的位置上;沐浴后出来,那左手的胳膊不知为何就半抬起来,像是有个人需要他扶着似的;再不就是看着书笑了下,下意识就回头张嘴,似是要和谁说一说这趣事;就连晚上入睡,他也只躺了外侧的半个床,好似里面有人要打滚儿。   因着他做这些时都无人在侧,邵猷也就假装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动作。   他不觉得自己会思念那个背叛过他的人,也绝不想去思念她。   但他能控制住清醒的自己,却控制不住梦境。   他又梦见了最后大败的那一战。   他的副将背叛了他,带着五千精兵与他背道而驰,而他却因风沙太大被困在了落石城,迎面撞上了回援的三千敌军,战至力竭之后,一剑穿胸而过。   等他在暗夜的茅屋中醒来,就看见璋南县主坐在他的床边,面容憔悴,对上他睁开的眼睛,很镇定地告诉他,“邵猷,你不再是威风凛凛的淮阳侯了,你成了通敌叛国的卖国贼,出了这个门,谁都在等着你死。”   被副将背叛,力竭倒下的那一刻,邵猷就知晓这个结果了,他功高震主,渐渐长大的小皇帝和那些想要权势的朝臣都想除掉他。   但他还是伸手去掀被子,不顾身上的剧痛,坚持要下床,“我要去镐都,阿芙还在等我回去,他们看不到我的尸体,会去找她麻烦的。”   珈以姓伏,是苍南一部落的姓氏,邵猷收养她之后没让她改姓,后来及笄后还给她取了个同音的小字,就叫阿芙。   他淮阳侯府主院和外书房的西边,一整个池子都是芙蕖。   这还不够,他的书房里挂着的画,他衣服内侧绣着的暗纹,他常用的那把剑上挂着的剑穗,甚至是他用的发簪,全部全部,都是芙蕖。   璋南县主从珈以出现之前就爱慕他,之后见了他对阿芙的各种不同,心里对这个满含爱意的名字狠得咬牙切齿,她伸手,用力将邵猷推了回去。   “阿芙,阿芙,阿芙!邵猷你满口满心都是她,你知不知道,你落到如今的境地,就是这个被人放在心尖尖上爱了这么久的女人一手促成的?”   她拿出了仿造他的字迹,印了他的私印的通敌信件,拿了珈以与朝臣勾结往来的信件,拿了本该藏在他书房里的那块铁劵,拿了他篡位私藏的龙袍衣角……   太多太多的证据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邵猷靠着身后的土墙发怔,璋南县主还在他面前不停地说着,“邵猷你还痴心妄想她会心悦你,你怎么不想想,当初是你将她强留在了府里,用她的未婚夫婿威胁她,还害死了她那两情相悦之人……何况当年去平苍南的人是你,但凡有人有心挑拨,你与她变成了案板上钉钉的杀父之仇了!”   话里突然的信息让邵猷抬了头,鹰隼般的眸子盯住璋南县主,“有心挑拨?”   璋南县主神色一滞,神情中露出几分心虚,又想起什么,飞快地找回了底气,“这些又有什么妨碍。她照样背叛了你,她连问都没问一句,就不信你!”   声音里不可避免地带了些喜气,“照我看,她从始到终,根本没心悦过你。你在她心里,怕从一开始就是个仇敌,只是碍着你的权势不得不委曲求全,如今你成了落水狗,她自然是再不可能属于你!”   原本接着就要说她对他又有多好,多不离不弃,可邵猷忽地抬了头,毫无温度的目光暗沉沉地笼罩住她,“说够了吗?说够了就出去让我冷静一下。”   璋南县主原本想拒绝,一想他如今伤重又死了心,根本走不了多远,便也顺着他的意出了门,吩咐人去马车上拿她的大麾来。   邵猷一个人躺在了土坑上。   这已经不再是一场梦,因为他又体会到了那万箭穿心的痛彻心扉。   有多爱就有多恨。原来那些让他手把手地教着写字,陪在书房里让他一抬眼就能看见,陪着他出去应酬,帮他张罗酒席……那些在他看来是他们日益亲密的见证的事,都是他的自作多情,她的苦心布局。   邵猷看着土炕上的自己捂住了眼睛在笑。   却笑不出来心里都要苦成黄胆汁的苦涩。   因为他的一腔热血,他的一颗真心,都被人当成泔水泼在了地上,一文不值。   邵猷是活生生被疼醒过来的,心口的位置上好像扎着刀,他下床随便扯了件外袍披在肩上,出门看见人边抓住了问,“扶珈以她住在哪里?”   他眼睛赤红,神情暴怒,看着恍若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最后他找到珈以所在的小院门口时,整个侯府的人都被他惊动了,到处亮起的灯,就看着他一脚踹开了那扇破旧而不堪一击的门。   珈以其实没睡。   床板硌得难受,秋寒的晚上没被子,手上的伤虽因她直接将痛觉调到了最低而全无感觉,但那血色斑驳的伤口在月光下看着实在是渗人得很。   所以她躺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没培养出半点睡意。   正想叹口气感慨自己真是被人金尊玉贵地捧了三年就捧娇气了,耳朵就听见了门外慌张的动静,然后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借着月影看清来人熟悉的身影,珈以躺着没动。   她就睁着那双大而圆的眼睛,安静地看着邵猷暴怒着走到她的床边,蹲下的同时伸手掐住了她细嫩的脖颈,手上微微用力,阴骛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珈以一动不动,安静地回看他。   她似乎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只是学着他,把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上。   手上的伤口还没处理,血迹映入了邵猷的眼。   他手上的力道便再也加重不了,僵持也不过一瞬,他就松了力气,该而抓起她受伤的那只手,朝着外面吼,“来人!拿我的令牌去请太医来!”   一晚上闹得鸡飞狗跳。   等太医来了给珈以处理伤口时,她终于耐不住睡意,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垂,眼看着就要坐不稳,直接栽倒在地上。   一直站在后面不知与谁较劲的邵猷终于上前一步,伸手就接住了她的脸。   小小一团,比他的手掌还要小,又嫩又软,许是姿势不太舒服,还动了动,在邵猷的手掌上蹭了两下,然后沉沉睡去。   对他没有一丝防备、恐惧或是其他,好似造成她手上伤口的人不是他。   邵猷这才相信她是真有几分傻了。   不然按他所了解到的她那有仇必报且倔强固执的性格,绝不会这样待他。   可上辈子确无此事,这到底是他重来一回的代价,还是……她避开他的手段?   邵猷被带偏了心思,竟就这样仍由她靠在自己的手掌上安然入睡,直到去送了太医回来的余管家看了眼天色,缓声提醒,“侯爷,上朝时间快到了,您的早膳,是摆在这儿还是?”   一句说惯了的“我先上朝,回来待她醒了再用”差点就脱口而出。   邵猷这才意识到什么,像是被火烧一般收回了手。   珈以靠着他,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真睡了过去,没料到会突然来这么一个变故,身子往前栽倒,脑袋磕在地上,硬生生摔醒过来。   她不疼,她醒过来转了个身,眼看着就乌青起来的额头也不摸,就哭。   小孩子那种撒泼打滚吵着要玩具要零食的哭,她谁也不看,谁也不理,一句话都不说,就坐在原地,很畅快很随意地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她就挪过去抱住了她坐过的椅子脚,继续哭。   哗啦啦的眼泪像是天上连绵不绝的雨水。   嗓子渐渐哑了,她却还没歇下来。   邵猷由一开始的冷眼旁观到愤怒斥责再到威胁恐吓,一个招都没灵,反而被她哭得脑门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心一抽一抽地疼。   往前他哪里有让她哭得这么惨的时候。   就是当年逼着她留下,后来又间接害死了她那个许郎,她也没这么哭过。   邵猷对她无计可施,扬起的手在看见她那又被眼泪糊上了的包着绷带的手时就落不下去,倒是将自己气得跳脚,还站在原地,连眼不见为净都做不到。   最后他甚至迁怒于余管家,将这烂摊子毫不犹豫地扔给他,“把她哄好了!”   余管家眼皮一跳,心说爷我就是再知晓人心里那点曲曲绕绕,也不知道这傻子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又是为什么哭啊。   他腹议归腹议,脚步却是按着侯爷的命令去做的,想了下家里婆娘哄大孙子时的模样,碍于侯爷在一侧虎视眈眈,不敢伸手去抱,只能蹲下身,先帮着吹了两口那砸得乌青的地方,“疼了是不是?管家带你去上药好不好?”   珈以看都不看他,继续哭。   邵猷这时候终于意识到不对,想到昨日他一刀下去她竟躲都没躲,上前两步,伸手就戳在了那乌青的地方。   珈以抖都不抖一下,抬起满是泪的雾蒙蒙又有些泛红的眼看了下他。   这眼神和她某些时候的眼神太过相似,邵猷心震了下,却是重生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胸膛震动,吓得后退了半步,半晌才说了句,“她没有痛觉。”   感觉不到他带给她的疼痛,所以根本不会因此而仇视恐惧他。   哭声不歇,余管家焦头烂额,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换个办法,“那是饿了吗?管家带你去吃早膳好不好?”   他这话音落下,珈以眨巴两下眼睛,停了哭声。   邵猷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却看见她朝管家伸了手,说出来到这里以后的第一句话,“抱抱,吃饭饭。”   瞬间,一股怒火从脚底而起,再次将邵猷烧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连我都觉得,珈姐好狠啊……   这么好的男人摆在面前,就算老了点,也是很有味道的啊。   对对,年龄,我又忘了。   他们俩相差十四岁,眼下油爷23,珈以9岁,上一世死的时候,油爷32,珈以18,这个十年,是第十年的意思,他们相遇时油爷29,珈以15.   嗯嗯,统一说下,任何涉及成人的事儿,我都会安排在他们所谓的成年以后。   也就是说,现代18,古代15,按那时的社会算法来哈。 第32章 背叛他的爱人(3)   身为堂堂侯爷,邵猷自然不可能看着珈以在他眼前被别人抱进怀里,这和把绿帽递他手里让他给自己扣在头上没区别,所以他上前一步,抢先抱住了人。   珈以瞪大了眼睛和他对视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又开始哭。   她这次边哭还边在他怀里挣扎,要朝着余管家扑过去,那只伤了的手还执意去推邵猷的脸,喊着“走开,走开”很坚定地要从他身上将自己撕开。   邵猷被她又一次巴不得弃他而去的举动气得肺管都疼,却又怕伤了她那只已经又隐隐泛出粉色的手,被推的脸往后躲,嘴里没好气地应了一句,“行了,他那里没有好吃的,我这次才有,你要跟谁走?”   珈以又是晚了两息时间才停了哭声,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在思考,最后才妥协下来,软绵绵地伏在他怀里,小手抱住他的脖子,软乎乎的声音告诉他,“饿。”   那一瞬间,邵猷的眼泪差点被她那个字带下来。   上一世,除了在床榻上将她弄得奄奄一息后她会露出这般无力抵抗的模样之外,他从她那里,根本得不到这样全心依靠的温柔。   邵猷一瞬间热泪盈眶,下一瞬间又想她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心意的,恨不得就喂她吃饱几顿,等她依赖上他后再将她远远抛弃,让她体会一下他的锥心之痛。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对傻子来说,应该这个方法最简单有效了。   最好是等着她日日黏着自己后,再让她知晓,她在他这儿的地位就和个宠物差不多,不想要了随手就能扔掉,什么吃的喝的玩的也再得不到,只能窝在角落里,每日这么哭得凄凄惨惨又没人理会。   想到这傻子未来会有一日比方才那哭得还惨,他心里觉得生疼又觉得吐了一口恶气,抱着傻子坐到桌边,将她放下之后,还长出了一口气。   对,左右傻子不怕疼,就这个法子对她最有效。   他这般一想,坚定了这个信念,顿时就觉得对她好也不别扭了,在桌上扫视了一眼,看到她往日最爱喝的玫瑰乳,端过来放到她面前之前,心念一动,先拿了调羹舀了口给傻子尝味道,等她眼睛发亮地看过来,就拿得高高地与她讲条件,“想吃,要叫我爹爹。”   珈以差点没忍住,真和傻子一样给他吐口口水。   这人都死过一次了,还和前世一样,在外人面前一本正经又八面威风的,一到她面前来时不时就要抽一阵风,压着她为所欲为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感谢不断经过检验的她的脸皮,珈以叫得干脆,“爹爹!”   反正总有他后悔的那一天。   她真像个傻子一样,完全用女儿叫亲爹的口气叫了,邵猷又觉得分外别扭,将玫瑰乳放到她面前,想了想又换了,“不准这么叫,你要叫‘哥哥’。”   珈以低头吃得认真,用那只受着伤的手护住了碗,理都不理他。   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还让人叫你“哥哥”,这是多厚的脸皮啊?   这样用完早膳,邵猷自然是误了早朝,他干脆也不再去,让人去告了病假,自己靠在榻上,拿了一卷舆图在手里慢悠悠地翻着。   珈以就在他半丈外的地方,坐在他特意让人铺得厚厚的地毡上,玩玩具。   地毡上的那一堆三四岁孩子玩的玩具,她自然是不太感兴趣的,她就拿了个小木车按在完好的那只手下推来推去,然后想着和邵猷有关的事。   上一世害他的人不止是她,还有那些朝臣和他从小看大的新帝,相较于她这个多少还有他的爱当依仗的人,那群人应该更让他瞧着不顺眼一些,看如今邵猷告病假告得这般爽快就知道,他心里多少是有些不爽的。   可珈以也知道,他这不爽,只针对谋害他的人,而不针对无辜之人。   之前她还在心里狠狠吐槽过,说这人白白拿了个反派的剧本,顶着绝对要谋反作乱的大权臣的人设,却连她这个枕边人都瞧不见一丝痕迹,还得她来伪造。   却没想,人家根本不是,弄出乌龙的是那个给她本子的混账!   将心思转回来,珈以推着手底下的推车,张着小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浓浓的睡意就漫了上来,他还在看舆图,心里对那场败了的战还是多有不忿吧?若不是当年她横插一脚,那场战,艰难些,也还是会赢的。   可赢得惨烈,他也不见得会有多高兴,还不如缓一缓……   珈以坠入梦乡中,手掌下还压着那辆小木车。   邵猷这才放下了手里握着的舆图,走到她面前扯了扯她的脸蛋,蹲下身将她手底下的小木车拿出来,手指一用力就拆得七零八碎的,放回她手底下。   做完这些,邵猷整整衣袖又重新靠回了榻上,就等着某个傻子起来伤心欲绝。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   珈以一觉睡得安稳又自在,醒来一眼看见那碎成木块的小木车,转个头又换了个新的布老虎垫在脑袋下当枕头,继续呆着那张小脸深思。   就算是傻子,她也要当个安静漂亮的小傻子。   脑袋下的布老虎被人用力抽走,好在下面就是厚地毡,珈以也没磕到,只抬了头朝来人看去,看着邵猷残忍地将那布老虎分尸了,她也只是眨巴眨巴眼。   喔,很好,拿这些东西泄愤,她没有一铜钱的意见。   想到早些时候,某人连她偏爱哪件衣裳或首饰的醋都要拿起来尝一口,珈以表示她对他的这些小“爱好”完全能接受,她还把剩下的玩具朝邵猷那里拱了拱。   以表达她迷途知返的坚定决心。   邵猷看着她那张冷漠且全不在乎的小脸,不知为何,莫名就觉得手下惨兮兮的这个布老虎就是上一世的他自己,一股怒火再次熊熊燃起,他甩袖便走。   这一走,再回来已经是傍晚了。   邵猷原本去的是他如今主管的吏部,处理了今日堆下的公务又被召进宫一趟,出来打算去吏部将就睡一晚,免得又不争气地去找不痛快,却正好赶上有官员升迁,甜言蜜语地堆上来,他便也被拉去喝了两杯。   这也没什么,邵猷少年时便混在军中,酒量本就不错,他心里又存着个大秘密,自矜些也不会醉酒。可偏偏席中有位侍郎喝醉里说起家中的胭脂虎,说是整日盯着他的脚后跟瞧,恨不得给他身上盖戳,往他裤腰带上系锁似的。   周围一众人都发笑,邵猷也勾了嘴角。   散席后上了马车,他不过是忘了嘱咐一句,那悠悠的马车便把他带回了侯府,等他朦胧间醒神时,眼前所见的,已是他命名为惊涛阁的主院。   景致依稀还在,头晕脑胀地不知今夕是何年,邵猷忽就涌起了满腔委屈。   “她人呢?”   他站在院子里挣开搀扶着他的手,中气十足地大吼了一句,“我都回来了,我还喝得这么醉醺醺的,她为什么不出来接我,她为什么不质问我!”   最后一句又降了调,带了哭腔,“她为什么不爱我……”   满院子的仆从就这样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往日威严沉稳的侯爷发酒疯。   而邵猷站在院中,嘟囔完最后一句后仔细听了听周围全无动静的寂静,脸上的神情僵了一瞬,就给自己铺好了台阶,“算了,她肯定是睡了,我这般心悦她,还是不要将她吵醒好了,免得明日还要我花费心思哄着。”   他便说,边走上前去,伸手推开了卧房的门。   估计是知晓了他要回来,房间里点了灯,却没有人,冷得萧瑟。   阿芙惯来是最怕冷的,这样的深秋,她夜间安寝必要烧了地龙才能睡得安详,偶有的例外,也是他想她腻着自己,特意半夜让人熄了地龙,享受着她不断往自己怀里钻的亲昵,被撩出一身的火来。   至如今满是寒凉,并没有他想要见的那人。   也是,他们的一辈子已经过了,用她的背叛,和他的死亡。   邵猷站在房门口,突兀地在这一瞬间,无比地清醒。   可清醒也让他愈发地感知到心口那几乎是直接下刀子的疼痛,疼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连站都站不住扶住了门框,震出了一身巨响。   身后的人惊呼一声,立即就要冲上前来。   “滚!”邵猷背对他们,满脸是泪,他不想让任何人再看见他的狼狈,就像他苟延残喘地躺在那简陋的土坑上,失去了国家也失去了爱人,他便宁愿去死。   “本候无事,谁也不要跟上来。”   他进门,反手甩上房门,走到床榻前,往前一扑,将自己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身心俱疲,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涌上来,邵猷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不适,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团火把,熊熊燃烧着。   夜半时,他迷迷糊糊睁了眼,看见床畔趴着个人。   邵猷虚弱地笑了下,伸手去拉她,另一只手便将身上的被子匀给她,帮她细细密密地盖好了,完完整整地拢在怀里,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阿芙,夜里冷,要靠我近些睡。”   作者有话要说:   咳……感觉油爷真的好爱好爱珈以啊……   对比起来…… 第33章 背叛他的爱人(4)   珈以是听见了门外的动静才知道邵猷喝醉了回来发了酒疯。   她之前呆的地方是邵猷的外书房,再外就是府上小厮们住的厢房,她待在这里一下午不哭不闹地没出声,旁人竟也就忘了她在这儿,说话也忘了压低语调。   “咱们侯爷什么时候娶夫人了?我方才瞧那模样,分明就是……”   “你说这话,是嫌最近侯爷和余管家的脾气太好,没管你的嘴了是吧?”另一个捂了先前那个的嘴,自己却忍不住嘀咕了句,“莫说是你,我跟着侯爷都快五年了,真还没见过他那模样……我瞧着,伤心得都要哭了……”   珈以低头看着面前那一堆玩具,还有那两个被人“分尸”了的。   她只犹豫了一瞬,就趁着脚步声走远,偷偷从书房里摸了出来,仗着自己对府上守备的了解,一路无惊无险地摸到了惊涛阁的卧房门口,推门进去。   邵猷趴着睡在床上,身上只盖了一点点被子,整张脸通红,呼吸之间全是浓烈的酒味,呼吸也比往日粗重了许多。   珈以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果然,他醉酒了就会发烧,滚烫滚烫的。   她收回手想转回身去叫人,谁料就这么一点动静,床上的人就迷蒙着睁开了眼,看清了她之后,缓缓露出了一个笑,伸手拉她,将她拉到了床上,裹到了自己怀里,还犹嫌不够,扯过身后的被子将她裹得密密实实的。   他人都迷糊着,这些动作却做得很是熟练,最后还在她头上轻轻吻了下,带着万般的喜爱和珍重,“阿芙,夜里冷,要靠我近些睡。”   说完话,人就再次迷糊着睡了过去。   珈以僵在那里没动。   邵猷是自小跟着他那个千户父亲练武的人,后来他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正逢生产,没受住噩耗一尸两命了,他处理好后事,十三岁就接了父亲的职。   此后有八年多的时间,他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如今这淮阳侯的爵位,全都由他自己在战场拼杀的军功砌成。   这样的男人,他可以埋伏在雪地里三天三夜,只为给敌军致命一击;他也可以在马背上日以继夜地追击敌人,用最粗劣的粮食果腹,穿着满是血污和汗臭的盔甲而不皱一下眉头;他受的伤大大小小无数,也从未与人喊过一声疼。   上一世,在他爱上珈以之前,满镐城的人都认定了他克亲孤老的命格。   而也就是这样的人,会担心她冷,关心她热,尝到好吃的就惦记着给她带回来,看见她会喜爱的珠宝钗环也会想尽办法为她得来,让她挥霍着他的财产,置办了满满一衣柜的霓裳华服,而只因为她递过去的一个笑颜满足不已。   他是真的用一颗最真挚的心在爱她。   他陷进了这个名为“爱情”的陷阱,而她这个将他拉下水的罪魁祸首,却站在陷阱边上,一锹一锹地给他埋土。   最后虽给他留了一线生机,却也毁掉了他全部的坚持。   珈以长长地叹了口气,抬起手去摸了摸他的脸。   罢了,欠了他一颗真心,这辈子就好好赔给他罢。   她靠在熟悉的怀里,被舒适的温热包围,一觉睡得舒心。   猛然惊醒,是感觉到身体骤然腾空,落到了床底下。   然后她一睁眼,就看见早起醒来的邵猷瞪大了眼看着她,那眼睛里有控制不住的爱和恨,全部都在朝她倾泻,“滚!”   说不清楚醒来看见她在自己怀里睡着的那瞬间的感觉到底是什么,邵猷只觉得胸腔里一下下剧烈的疼痛和愤怒在撕扯掉他的理智,他拿了瓷枕,这么近的距离扔过去,也只碎在了珈以的身后,“你滚!立刻!”   傻子坐在原地不动。   邵猷深吸一口气,不想也不敢再和她一起待在这满是回忆的地方,站起身就要走出去。   路过的那一瞬,他的袍脚被人扯住,珈以仰头看他,“饿。”   “凭什么?扶珈以。”邵猷一点点从她的小手里扯回自己的袍脚,脸上的神情却悲哀得像是在将他千刀万剐,“我不是非要宠着你,让着你不可的。”   他大步出门,路过余管家时还吩咐了一句,“把她带回她的院子里去。”   余管家自然赶紧照办。   于是邵猷连着两日都再没看见她。   他将自己忙得焦头烂额,累得倒头就睡,不再沾一滴一毫能让他放纵的东西,几乎将自己绷成了拉紧的弦——如此才能不去想起她。   但是他还是逃不过梦境。   这夜梦见的她,软软趴在床上不动,听见了响动转过头来,又飞快地转回头去,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被子里,“拿远些,我昨日就说了,这药我绝不喝第二口!”   语气很坚决,只是那被风寒弄哑了的嗓子却支撑不起来她的坚决。   邵猷笑着坐到了床畔,一手伸过去挖她的脸,“阿芙不愿意自己喝药,是在朝我撒娇,要我亲口喂你不成?唔,我倒是很乐意接下这个使命的。”   床上的人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张嘴就咬在了他的手掌上。   他被咬了还笑得开心,逗她,“阿芙松嘴,我手上都是茧子,当心磕你的牙。”   珈以知道自己咬不伤他,悻悻松了嘴,拿被子遮住了半张脸,瓮声瓮气地和他讲条件,“那我要是吃了药,你得带我出去骑马,你那匹飞白我还没骑过……”   “成。”他应得干脆,“你要是今日乖乖喝药,我带你去骑马回来,还可以带你去裁云楼选你喜爱的衣裳首饰,去临江阁用晚膳……”   一个个许诺说出来,他心尖尖上的人就笑弯了眼眸,问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   管他什么事,与她在一起,他总是不会腻味的。   邵猷被她满足地小模样喜得不行,低下头要去亲她……   梦醒了。   醒来身侧荒芜,心中空洞,全无他想要的人。   邵猷翻身坐起,披了衣服往某一处大步而去时,他还在心里狠狠地告诉自己——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再下次,他就把她远远送走,送到他去不了的地方。   可这个念头只是在他心里转了转,他就觉得难以呼吸了。   破旧的院子门口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邵猷推门进去,按着上次的记忆,借着月光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走到她身边蹲下,看着她。   只听见她呼吸了一声,邵猷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伸手往她额上一探,呼吸立时就滞了滞,朝外面喊了两句没得到回应才想起来这院子偏僻,八成没人守着,伸手就将人抱在怀里,大步朝外面跑去。   他热得像一团火,又轻得像一朵云。   落在他怀里,却无声无息的。   珈以醒来时就听到邵猷满是怒火的质问,“……再大的理由,也没道理将她一个人扔在房间里不管不顾两天!她一个傻子,连什么是痛都不知道,烧糊涂了晕过去两天,他们难道还指望她醒过来哭嚎不成!”   邵猷憋着火气,还是一阵接着一阵地后怕,“他们应该感谢她还活着,不然,本候也不会这般轻易地仗责五十发卖了他们。”   可说到底,他们看的也是他这一阵风的风向。   是他表露出来的情绪差点害了她,也是他在她手上留下的伤。   邵猷转头,就对上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   珈以看着他,朝他伸手要抱,喊他,“哥哥,饿。”   软绵绵又满是依赖的语调,好似之前从不曾被他伤害过。   邵猷刹那间心又痛又软,走到她床前蹲下身来,伸手将她那只完好的手握到了手里,凑到唇边吻了下,“傻子,你差点发烧烧死了,你知不知道?”   珈以还真不知道。她屏蔽了痛觉,手上伤口发炎了也感觉不到,只觉得有些痒,忍了没去抓,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她朝邵猷靠过去,把自己的小脑袋搁到他的手上,然后拿手蹭了蹭他通红的眼睛,告诉他,“不疼,不疼啊。”   我不觉得疼,你也别心疼了。   邵猷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就维持着这姿势没动。   半晌之后,他伸手将珈以抱了起来,用披风将她从头到脚包好,抱着她出了房门。   珈以原以为他是要带自己去用膳,却没想邵猷抱着她就往行刑的那边走,顿时满耳都是吃疼的哀叫,鼻尖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珈以看了一眼就飞快地扭过了头。   邵猷也没真逼着她看,他只是抱着她站在廊下,看着那些被盛怒的他揪出来的钉子和各种玩忽职守的下人,其中就有带着珈以来的那个妇人。   他摸着珈以的脑瓜,告诉她,“旁人若是背叛了我,这便是他们最好的下场。”   被打的半死不活,又顶着个“背主”的名头被扔出来,这些人便是留着一条命被贩卖,也去不了什么好去处,八成也活不了多久了。   怀里的身子完全没有反应,邵猷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气她也气自己,最后却只能更紧地揽住她,匆匆离了这里。   直到走到没有气味也没有声音的地方,他才松了手将她的脑袋从自己的怀里挖出来,恶狠狠地说完方才没说完的威胁,“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不会那般对你。”   而事实上,他被背叛得这么彻底,也只能在重逢后狠着心扎了她一刀。   珈以眨巴眨巴眼,凑过去,用烧得破了皮的嘴唇,在他脸上轻轻亲了口。   然后她又靠回去,抱着他的脖子告诉他,“饿。”   真的好饿好饿了,不要再僵在这里,快带我去吃饭啊!   作者有话要说:   油爷;他老子的,这负心女傻了以后居然会主动亲我!!!!   作者:所以……你想说什么呢?   油爷:让她就这么傻着吧,老子养她一辈子还包她子孙满堂!   珈以:呵呵,你真的确定?   作者:我觉得他真的无比确定,你傻了,他省好多事的……   油爷:不不不,小心肝儿,你别听她乱说,我想要的主要是后面那句~~   以上。   作者的真心话环节:妈的,我写这货,是想写个威严稳重的人设啊,怎么一瞬间就…… 第34章 背叛他的爱人(5)   邵猷给珈以换了院子和一批新的丫鬟。   院子是惊涛阁西边的望潮阁,离府里最大的那个花园和湖、邵猷常在的外书房和主院都很近,采光好,风景也不错,十月的天就烧起了地龙。   丫鬟一溜用“豆”开头,依次叫豆黄、豆包、豆浆、豆子,完全弥补了傻子脑袋不好的缺陷,各司其职,管着珈以的箱笼、针线、吃食和专门陪玩。   隔了几天,邵猷又给珈以抱回来一只通体乌黑,爪子和尾巴却是白色的兔子。   据说这兔子的爹妈都是纯白的,一窝白兔子里就它一只与众不同,被当成祥瑞在万寿节上献给了圣人,十一公主看着喜欢,向圣人讨要,圣人没给,转手却被淮阳侯轻飘飘的一句“家里有人会喜欢”给要了过来。   邵猷抱兔子过来时给得很随意,珈以会抱着玩,半是因为他给的,半是因为无聊,后来发现这兔子在大冬天的还有暖手暖脚的功能,才乐颠颠地抱在怀里,还在豆子询问兔子的名字时,指着它叫了声“麻糍”。   一屋子丫鬟被她逗得发笑,正巧邵猷进来,递了个眼神,几个丫鬟便吓得大气不敢出,最后还是最稳重的豆黄上前将来龙去脉给讲了。   “一屋子丫鬟全是吃的还不够,连兔子都不放过。”   邵猷在珈以面前坐下,将她腿上抱着的兔子提溜了过来,拎着兔子的耳朵掂量了下,“给你才养了半个月,都快重成两个了,也不嫌压腿。”   话里不知怎么的,还就是有那么股酸味。   珈以眨巴几下眼,从凳子上下来,扑到了邵猷身上,一手去扯兔子,一手就去拉他的大手,“不要麻糍,抱我。”   邵猷有那么一恍惚没醒过神来。   珈以包了一汪泪去看豆子,豆子与她说话说得最多,最能明白她的意思,但碍着邵猷的威严,讲得有些磕巴,“侯爷,小姐是想让您抱她,别抱兔子。”   邵猷低了头去看挂他身上的小人,珈以用力点头。   “你是说,”邵猷迟疑地把兔子放开,果然就看见珈以弯着眼睛笑了笑,直接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把自己放到他腿上,转过身继续吃糕点,“她在吃我的醋?”   这话问得实在太飘渺,不应该从一个带兵征战多年的百胜将军口中说出来。   邵猷的目光落在珈以头顶,这时的他,看着真不像他。   豆子的胆子也就稍微那么大了点,她被选来陪珈以玩,原本就是性子活泼又话多的,“小姐其实可喜欢侯爷了,往日我们要抱她,她都是根本不给抱的,也只会往侯爷怀里靠,说话也一样,对着侯爷说的,常常就是一日中的大部分了。而且每日到了侯爷回府的时辰,小姐就要坐到门口去,您前两日没来,小姐还生了好久的闷气,饭食都用得比往常少了许多……”   十一岁的小丫鬟口齿清晰地说了一大通,珈以默默地给她点了一百个赞。   她如今顶着个小傻子的人设,总是不太好清晰地表达出喜恶来的,尤其她和邵猷的前尘往事在那摆着,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总没旁人看出来来得可信。   邵猷默默地听完了,只长长地“喔”了一声表示知晓,摸着珈以脑袋上的小鬏鬏思考了会儿,“那让我们来试试,她到底有没有那么在意我。”   他突然一把抓过蹲在桌上的麻糍,甩手扔给了豆黄,“去,让厨房扒了皮炒了,做成盘菜端过来。”   这命令来得突然,稍大些的豆黄只是愣了愣,豆子直接就惊呆了。   这兔子其实都是她在照顾得多,每日“兔宝、兔宝”地叫多了,实在接受不了它突然间被扒皮切块做成一盘菜,“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珈以茫然地捏着块糕点转头看了眼她,又转回头去看邵猷。   邵猷将她转了个向,看向被豆黄抱着的麻糍,“它要被做成红烧兔丁了。”   珈以眨巴了几下眼,终于用傻子的思维速度反应过来这句话,扑下去就要去抢麻糍,“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嘴里还一直喊,“不吃,不吃!”   好,第一次哭成那样是为了吃的,第二次是为了不吃一只兔子。   邵猷强忍着没去安慰她,箍住她的腰不让她动弹,还把她硬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他知道她哭着也听得进去话,“不吃兔子,那就再也见不到我。”   珈以的哭声一顿,满是泪的眼睛睁开了看他,飞快摇头,带着泪珠都甩了出来,溅在了邵猷的脸上,滚烫滚烫的,“不要,不要!”   邵猷硬了心肠,双手放在她腰上,作势要将她放下来走人,“好,你不吃,那我就走了,以后都不会再来看你了……”   他原本想说,你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也全都没有了,但看着珈以那瞬间哭得通红的鼻尖和眼睛,到底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不舍得她再像上次那样饿两天,也不想把自己等同于这些。   怀里的人到底也没放下去。   感觉到自己被抱得腾空了,珈以立即就双手双脚齐上控住了邵猷,将自己牢牢挂在了他的身上,把脸埋进他怀里,和他妥协,“你不走,不走!”   到底是选择了他。   邵猷往外,给跟着他的小厮递了个眼神,开口却催促着豆黄把兔子送去厨房。   晚膳时,桌上还就真摆了一道红烧兔丁。   邵猷拿筷子夹了一块,递到了半个下午都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的珈以嘴边,“吃掉这一口,吃掉以后,我就原谅你。”   珈以自然是不能听懂这句话的,而且她觉得邵猷的这句话完全不能信,她保证她这一口兔肉吃下去,某人就会觉得自己就是麻糍,被人两相比较后抛弃不说,还要被人扒皮抽筋,做成一盘菜来果腹。   她抬起手,一巴掌打掉了邵猷的手,“不要!”   周围乍然寂静。   因而邵猷站起身的动静就有些大,他慢慢将珈以放下,看着她,还笑了下,“所以,当年你也是念在我陪过你三年的情分上,饶了我一命的,对吗?”   他看着珈以要走过来,又伸手将她推开,往后退了一步,“扶珈以,那是我这辈子败得最颜面扫地的一战,按我的性子,若是害我的是除你之外的任何人,我都至少会用最后一口气与他同归于尽,而偏偏是你,让我一次又一次舍不得。”   “连报仇都做不到,你让我活着,还不如干脆让我死了。”   “这样我能更恨你,说服自己,彻底与你一刀两断,而不是在这里藕断丝连。”   珈以又一次上前扯住他的衣角,而邵猷弯下腰,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头,“你不是不爱我吗?不爱我,就不要给我错觉,也不要给我可乘之机。”   “强求的苦果我吃够了,我也没那个胆子了。”   话说得这么决绝,他转身走之前,却还记得留了一句,“照顾好她。”   珈以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晚膳就这样闹得不欢而散,珈以没再吃一口,木愣愣的任由四豆给她换好衣裳带她去沐浴好回来躺下,最后豆子抱着麻糍回来照旧给她塞到被窝里,都没见她转头看一眼,只能叹口气,悻悻转身出去了。   夜深人静,珈以还能听见她说话的声音,“豆黄姐姐,你说侯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总觉得,他好像很宝贝咱们小姐,却又不敢宝贝她,像是在怕什么似的。而且小姐都这样了,他为什么还要吓唬小姐,下午我都被她哭得心疼了。”   停顿了一会儿,才听见豆黄的声音,“这些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侯爷既然说了,我们就照顾好小姐就行。她今天也吓到了,今晚便先换我值夜……”   之后的声音渐渐远去,估计是豆黄去安排事情了。   珈以躺在床上,长而忧伤地叹了口气。   豆子一脸懵,她却是知道邵猷为何这般反复不定。可以说,这个情况已经比她早先预料的要好得很多了。   很明显,邵猷依旧爱她。   除去最后那次背叛,朝夕相处的那三年,她对邵猷的欣赏和喜爱,即使她再掩盖,应该也会透露出几分给他,才使得他没见到确切证据前,始终不肯相信她的背叛。而这些甜蜜,反过来又让那最后一击的背叛又狠又伤。   邵猷不敢再相信她,也不敢再爱她,却又抑制不住心里藏着的爱,才会如此摇摆不定,没有安全感。   珈以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犹豫了许久,还是点开了任务面板,看着那可以被选择的“小道具”一栏,搜索了个叫“幻梦”的小道具,点了确定。   幻梦,顾名思义,就是用来给人造梦的,梦境可以是过往的回忆,也可以是虚构的幻境,但都要针对同一个人,且只能使用三次。   放在之前,一堆实用的小道具里,珈以绝对不会选这个不痛不痒的鸡肋。左右她有千百种方法让邵猷再爱上她一次,出了虚拟世界后完全可以用这小道具换来大半个任务所得的工资,再美滋滋地存到她那存款里去。   可她刚才忽然就心软了。   就算邵猷能再承认自己爱她,怕是这爱里的恐惧,也会一生如影随形。他会永远担忧她的爱是否纯粹,怀疑她,也折磨自己,不能享受相爱带给他的愉悦与满足,反倒让自己委曲求全,变得束手束脚,多疑自卑。   她不舍得他变成这样。   而唯一的解,就是证明,便是上一世,她也深爱着他。   邵猷真正最想要的,不是那背叛后的真相,而是与他捧出去的真心等同的爱。   珈以想到了一个能一箭三雕的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抱走兔子时,油爷心想:看她到底是选兔子还是选我……   红烧兔丁上来时,油爷心想:这大概就是我了,被她轻易抛弃,连命都没了……   不要怀疑一个二十九岁才找到吕朋友,爱得快把尾巴都甩断了,被残忍背叛得自杀失败了一次,睁开眼来想要个说法,却发现吕朋友傻了,随便谁对她好点都可能把他拐走的男朋友的内心世界的丰富性……   以及,珈以这一次傻得真是超有必要啊,她要是不傻,油爷能表现出来“还爱她”的倾向吗?   恩,今天的油爷,依旧是原谅色的。 第35章 背叛他的爱人(6)   邵猷又做了一个梦。   他能清楚地在梦中知道这是一个梦,是因为他所梦见的,是他死后的场景。   他回到了镐城,站在镐城的街上,却能听见四面八方的人的说话声,他们说的全是官府公文上写的,他通敌卖国,在阵前被自己的副将揭破后,畏罪自杀一事,十个里面,却是有八个半都不信。   “那淮阳侯打了多少年的战了,要叛国早叛了,等着这一场做什么?”   “你说淮阳侯叛国?这是驴我呢?他要是叛国了,咱们还有这好日子过?那些吸血虫一般的鞑靼人早就杀到咱们镐城来了吧?切,说闲话也过过脑子!”   “淮阳侯他叛国为的啥呀?他都是摄政王了,去那草原上称大王,还不如回来抢了咱大令朝的皇帝来当呢。”   “侯爷那样的人,咋可能叛国呢!”   “诶,我可是亲眼见过淮阳侯的,他带着他夫人来我家七舅公的小摊上吃过汤圆,你说他叛国,不可能,他夫人都在镐城待着,他可宝贝他夫人了,我两只眼睛瞧得真真的,要真有这心,还不悄摸把夫人先带裤腰带上啊!”   ……   一句句真心实意的话传入他的耳中,邵猷忍不住勾了嘴角,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彻底的舒心——他的付出,不是全都被白费了。   有这么多人,在所谓的“证据”面前,依旧相信他。   即使他们平时各种喜爱传播有关他的小道消息,据说还专用他来吓唬家中爱哭的孩子,恐吓那些大龄未嫁娶的儿女,几乎少有对他的溢美之词。   邵猷脸上挂着笑,正想多听一听,魂魄就不由自主地飘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淮阳侯府,惊涛阁,卧房。   他带军出征时还是阴雨绵绵的六月天,眼下已快到了雪花飘飘的时节,卧房里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烧地龙,冷得像是一个冰窖。   窗开着,窗前还坐了一个人。   邵猷皱了眉头,飘上前去,想提醒她该添些衣裳,免得冻伤了。   而他近了,才发现珈以穿的是一身粗布麻衣,身上钗环皆无,只用一根银簪束着头发。她靠在窗前,面前的小案前摆着的却是他出征前看的舆图。   邵猷猛地抬头去看她的脸,努力在脑海里回想他出征前,她的模样。   他出征前那几月,她比往常更加柔顺,偶尔还会腻着他,甚至有次他半夜惊醒,都发现她在愣愣地盯着他瞧,出神地在想些什么。他原来只当自己终于打动了她的心,后来想她也许那时就在谋划了,故而才心虚,但现在……   他居然觉得,她是因为艰难抉择而在备受煎熬。   邵猷想摇头甩开这自作多情的念头,可眼前人瘦得可见骨头的模样又在不断怂恿着他往这方面想——这幅模样,定然不是一日两日熬出来的。   他这举棋不定还没摇摆完,忽听见外面有丫鬟报了一声“夫人,都准备好了。”   珈以应了声,站起身来摇晃了下没站稳,邵猷赶紧伸出手去扶她,扶空了才意识到自己眼下的状况,又忍不住去想那丫鬟的话。   都准备好了,是准备好什么了?   答案来得很快。   他看见珈以走进一间库房,看见了地上的火盆与纸钱,也看见了桌上摆着的牌位,他还看见珈以跪在蒲团上,一张张纸钱扔进火里,听见她很低很低的说话。   “阿爹,阿娘,还有各位兄长,珈以帮你们报仇了。”   话音落下,她眼里早已成串成串的泪珠滚下来,几乎要将那火盆都给熄灭,她笑得凄凉又无力,“女儿无能,被私情所绊,原还想留他一命,谁知……”   “他待我那般好,我却如此背叛他,想来,他心里应该恨毒了我。”   周遭无人,珈以忽地就疯狂起来,将手里的纸钱尽数砸进了火里,“他恨我,他恨我他为什么不回来杀了我!他为什么要死,我都还活着,这个负了他的一颗真心,背叛了他,害得他死得如此狼狈的毒妇都还活着,他凭什么去死!”   火盆受到她的余力的攻击,已经有火苗蹿了出来,舔上了一旁的帷帐。   邵猷从未见过珈以在他面前有这般模样,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火烧起来,一路都快要烧到她身上,而她却恍然未觉,就再顾不上多想什么,一次次地想要扑过去拉开她,将她推离这个快要着火了的屋子。   可他碰不到她,就是碰不到她,眼睁睁看着她的衣角着了火。   “不要——”   邵猷惊呼一声从梦中醒来,掀开被子立即就要下床。而他刚走到门边打开房门,就听见院子外传来一道稍显尖利的女声,“小姐被梦魇惊醒都哭嚎了一炷香的时辰了,你不让我禀告侯爷,若出了问题,莫不成你能担责?”   豆黄的话才刚说完,面前的门就被人慌张打开,有个人影从她身边快步走过。   邵猷快步走到观潮阁,进门就听见了珈以的哭嚎,“疼,唔,好疼……”   她的声音轻软,即使哭起来也不是孩子的尖利,而带着无尽的委屈,好似心中的感觉沉郁而言语难以企及,轻易便带着人也染了她的情绪。   邵猷进门时,她剩下的那三个丫鬟都被她带哭了,豆子更是跪在她的脚踏前,想伸手摸她又不敢,只能一句句问,“小姐你到底哪里疼?你告诉豆子好不好?”   她还没问出来,嚎啕大哭的珈以突然止了声,睁着泪眼看向门口,然后翻身下床,像个小炮弹似的炸进了邵猷怀里,抱着他继续哭,“我好疼啊。”   很委屈很委屈的声音,“红红,烫,好疼。”   她不停地在说“好疼”,而邵猷却知道,她如今根本没有痛觉。   红,烫,那场火,那场火烧到了她,所以她说,好疼。   邵猷一瞬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弯下腰抱住了珈以,将她举得高高的,然后空出一只手去擦她的眼泪,告诉她,“没有红红的,我抱着你呢,你现在不会觉得烫,也不会觉得疼的。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重生以来,除了那句梦呓,这是他对珈以说的最温柔的话。   珈以停了哭,低下头看他。   她的眼瞳乌黑,一双眼睛被眼泪洗得愈发干净,干净得邵猷不敢看她。   因为方才那个梦里,他居然恍惚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珈以上一世或许是心悦他的,但她误以为他是她的灭族仇人,以为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所以她不得不杀了他,却也因此将自己折磨得瘦骨嶙峋。   而明明,他那时是有一线生机的,放弃的人是他自己。   心思稍稍转开,邵猷就觉得颈侧一热,却是珈以俯下身来,抱住了他,“好。”   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好。   邵猷留下来陪着珈以睡了一夜。他把人轻轻揽在怀里,和她讲了一个故事,讲一只老虎遇见了兔子,它爱上了那只兔子,但兔子却觉得它吃掉了自己的亲人,最后兔子想办法将老虎推进了猎人的陷阱里,自己也过得很不开心。   故事讲到一半,怀里的人已经安静睡着了。   邵猷却坚持讲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知在问谁,“你说,那只愚蠢的兔子,它有可能会喜欢大老虎吗?”   珈以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   一个梦境自然不能证明全部,她要的只是那根引线,引起邵猷的思考,让他去疑惑:为什么她会觉得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为什么璋南县主来得那么巧,正好救下了他,而手里却偏偏有她背叛他的证据?又是为什么,她会将自己撞傻。   那些事情都是切切实实发生的,只有今晚这梦,是她虚构的。   这晚过后,邵猷明显感觉到,那个小傻子待他亲近了许多。   他的窗台上三不五时就出现些小玩意儿,有时是孩子喜欢玩的各种布偶,有时是一朵野花,有时是一根羽毛,有时是半块糕点,有时又只是一块形状奇特些的石头,然后有一次,他看见了一辆丑兮兮的木头车。   就是他之前趁着她睡着拆掉的那辆,小傻子不知道怎么弄的,将它拼了回去,七零八落的,连站都站不稳,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   可邵猷还是将东西都收到了一个八宝盒里。   冬去春来,邵猷窗台上收到的“礼物”终于从丑兮兮的雪块、枯枝、灯穗、爆竹碎屑或是各种食物变成了种类更丰富的小草、野花、污水、蝴蝶等等等等。   又等到那么一日,邵猷看见窗框上那只半死不活的青虫,终于觉得,这傻子再这样疯长下去,怕是要再也救不回来了。   毕竟她上一世聪明的时候,眼皮子都那么浅,还就认准了那个穷书生。   他决定,是时候把傻子放出去见见世面了。   正好,圣人最近在筹备着去春猎。   作者有话要说:   恩,珈以要给油爷解开心结了……不然就像她想的,油爷会爱得很累。   这趋势发展下去,我只提醒你们,该准备好牙刷牙膏和漱口杯了~~~ 第36章 背叛他的爱人(7)   淮阳侯府上有个小傻子,且很得淮阳侯宠爱的事,其实好多人家都已知晓。   先不说圣人万寿节上他和十一公主抢那只祥瑞兔子的那一出,就光是之前被仗责五十拉出去发卖的那一大批人,就足够这些官宦人家查出原委来。   但淮阳侯会把人带到春猎上来,就少有人料到了。   所以看到淮阳侯身后跟了个小姑娘,他走两步还要颇不放心地回头去看那个小姑娘时,会场上众多跟着父兄来见识场面的姑娘都惊呆了眼。   大令朝官宦人家中的青年才俊是不少,可大部分都是靠着祖上荫蔽得来的官职,日常出彩的也只是吟诗作对、舞文弄墨等文人把戏,与邵猷这靠自己拼杀出来的军功,以弱冠之龄得封侯爵,握着半个兵符还领了吏部的职的,实在少有。   早些时候,也不是没有人家意图结亲的,可邵猷上无父母,旁无族人,光溜溜一孤杆司令,他一个“不”字说出来,圣人衡量着那还在北境的十五万大军,也不敢多苛求他什么,竟也就任由他这个光棍打到了如今。   而据珈以所了解的,十年后还硬扛着要追邵猷的,也只有那被硬逼着成了婚不到一年就成功守了寡的璋南县主一人了。   据那县主说的,她可是瞧上邵猷十三年了……也就是说,如今已经瞧上了。   珈以悄摸着感受周围的目光,假装好奇地抬头,去找璋南县主。   找到很简单,视线最灼热的那道便行,可她目光瞧过去,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介于欣赏男人的眼光太过相似,她们撞衫了。   俗话说,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基本上,珈以不会是尴尬的那个,包括她人设暂时是个小傻子的情况下。   扶珈以这张脸是能够到让身侧百花齐放的淮阳侯一见钟情的层次的,五官单单看都已是精雕细琢,大眼深邃,睫毛浓长,鼻梁高挺,一张弧度勾人小嘴红艳艳的,再加她苍南血统勾出来的异域风情,便是她如今年龄尚小,也能艳压群芳。   而璋南县主虽也能算是个美人,那却是用妆容华服堆砌出来的,往珈以这样天然去雕饰的小美人儿身侧一站,高下立见,平白也丑了几分。   上一世,珈以也没少用“我美我嚣张”的态度气疯过璋南县主。   想到这女人连看个活人都看不住,珈以心中不忿,突然朝她的方向龇了龇牙。   璋南县主自小被她的公主母亲娇惯,哪里受过这种挑衅,一拍桌子就要站起身来,手已经按上了腰上的鞭子。   珈以动作敏捷地上前一步牢牢抱住了邵猷的腰,完全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才怯生生地往璋南县主那看了眼,告诉他,“凶,怕。”   邵猷看了眼璋南县主,奇妙的,即使前世是这个女人救了他一命,他也很难对她有什么好感,只是忍了没指责她手上的动作,拍了下珈以的背,就这么挂着个人,和圣人打了招呼请罪,连坐席也未入便告退了。   身后有人在窃窃私语,说淮阳侯已仗着劳苦功高,有些嚣张跋扈了。   珈以听在耳朵里,抱着邵猷的腰让他带着自己前行时顺便思索了下,用过午膳趁着邵猷要午休的机会,带着豆子就偷溜了出去。   于是邵猷刚午歇醒来,就得到了他家小傻子被人打了的消息。   他急匆匆赶去,还未至营帐,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低泣声,“……儿臣并不知晓她在马下,当时一心想着为皇外祖猎只貂回来暖手,哪里料到这小傻子会冲到马下来,一时情急,这才拿鞭子伤了她。可若不是这样,她怕是伤得更重……”   璋南县主未说完的声音被帐外的唱报声打断,她转过头去,想急切地让心上人瞧瞧她如今梨花带雨,满腹委屈的模样,却不想邵猷急匆匆进来与圣人行了礼,立即就蹲下身去察看那一言不发的小傻子。   珈以把手摊开了给他看,手心血肉模糊都是血,她说,“好脏脏。”   她看邵猷的眼神里有一丝丝的畏惧,像是怕他要嫌弃她弄脏了自己,就要将她丢弃一般。她的另一只手估计也用来擦血了,满手都是血污。   小傻子并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邵猷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她身后,同样狼狈得不行的豆子。   豆子早就堵了一肚子的话,只是这帐里都是圣人、公主和重臣,便是方才开口的也是个县主,没她个小丫鬟为主子叫屈的地儿,这会儿好容易等来了侯爷,得到眼神之后,口齿伶俐地就把事情将清楚了。   “小姐午觉醒早了,看侯爷还在睡,便说要出去摘果子,这些在府里都是干惯了的,奴婢们想着今日在场的都是公允和善的大人,不会为难咱们主子,也就只让奴婢一人跟着去了。谁想遇见了县主,二话不说一鞭子抽过来,小姐好险没从山坡上滚下去,可县主还驱马上前,硬说小姐惊了她的马,又一鞭子抽过来。奴婢被县主带着的侍卫们拦着,只看见小姐抬手,挡住了那朝着脸来的一鞭。”   邵猷转头,眼神这才落在璋南县主身上,“是吗?”   他的眼神太有穿透性,璋南县主原本那点心虚立即就被他勾了出来,神情慌乱了一瞬,勉强忍住了,故作气恼地说了句,“本县主金口玉言,侯爷不信,却偏要去相信一个傻子的丫鬟的片面之词,那本县主也无话可说!”   这圆场圆得娇蛮又拙劣,在场的基本又是人精,立时心中便明了了。   邵猷看着璋南县主,忽然觉得,她这个神情,他很熟悉。   好似就是她被他反问是谁故意挑拨离间,让阿芙以为他们有灭族之仇时。   他沉思着未开口,不知怎么就给了璋南县主莫大的勇气,开口更加尖利,“要本县主看,今日之事,千错万错都是这没眼色的丫鬟的错,明知晓你主子是个傻的,竟然还将她带出来,不是丢人现眼是……”   之后的话,因邵猷一记凌厉而满是杀气的眼神而噎住。   她熄了火,豆子却是火冒三丈了,也顾不得尊卑,“扑通”一声便跪下了,“侯爷您也听见了,您还在呢,她就敢如此讽刺小姐。方才她用鞭子抽小姐时,还在不停骂小姐就是没人要的烂货,小小年纪便不知羞耻地缠着您,仗着张脸便敢拿秦楼楚馆的姐儿的做派,日后也定然是个为娼为妓的命……”   “够了!”   这会儿出声打断的却是璋南县主的母亲,圣人最宠爱的公主,也是如今的太子殿下的亲妹妹,华川公主。   她站起身,走到璋南县主面前,一巴掌打在了还要继续张嘴争吵的璋南县主脸上,“本宫早告诉过你,少与你叔伯们的那些妾室言语,你难道就这样仗着年纪小没定性,被人教唆着失了分寸,失了皇家的体面不成!”   珈以默默地抬头看向华川公主,默默地佩服这从宫斗里厮杀出来的牛人。   看这迅速的动作,这说话的水平。一句话不仅完美甩了锅,还顺便在亲爹面前黑了自家驸马的竞争者们一把,还提醒了众人璋南县主的尊贵出身。   这是逼着围观群众站队了。   珈以身为个傻子,这会儿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于是她眨眨眼,去看邵猷。   邵猷纵是有些出神,也在第一瞬间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却是朝着华川公主拱了下手,“不劳公主提醒,本侯自知身份低微,不配讨回一个公道。也烦请公主,允许本侯将人带回去养养伤,再与您客套。”   他扔下这句,只朝御座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圣人拱了拱手,就抱着珈以走了出去,帐中众人还听见他低声吩咐了请大夫的声音。   御驾在这儿,他却不用太医,反倒去请大夫。   华川公主回过头,看了御座上的圣人一眼,盈盈跪倒,语调中已含了说不尽的委屈,“父皇,淮阳侯这是……”   她候了几息,没等到圣人反馈,暗暗咬了牙,“璋南有错在先,女儿会带她去淮阳侯府上告罪,定不让淮阳侯与父皇离心。”   圣人这才睁了眼,递出去一个眼神,大监就带着重臣先告退出去,直到帐里只剩父女二人,圣人才淡淡开了口,“华川,你近些年是有些没分寸了。”   不去看女儿脸上骤变又飞快收拾好的神色,圣人转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往下说,“朕早些年就告知过你,你母后与皇兄都极易得意忘形,没想到你也是一脉相承。北境军强盛,虽虎符一半在朕手中,可他们心中真正服气的,却是淮阳侯,故而连朕,都必须给淮阳侯三分颜面,你却次次紧逼。”   华川公主脸色骤变,她从中听出了几分不好的意味。   不等她开口,圣人就给她下了判决,“朕给你留足颜面,你自去将璋南禁足府中半年,为她另议亲事,别再盯着淮阳侯看。再则,管好驸马,手别伸太长了。”   等失魂落魄的华川公主被送出皇帐,大监进来给圣人递了杯参茶,圣人才长出一口气,不知在与谁感慨,“淮阳侯若是出自朕的后宫……”   光是听这半句话,之后的便足够人意会了。   半月后,圣人连下几道旨意,震荡了朝野。   第一道,贬太子为怀王,封地西南。   第二道,将璋南县主赐婚给远在西南的璋王世子,半年后完婚。   第三道,命淮阳侯邵猷为太子少师,兼任各皇子的武教师傅。   第四道,削了镐城三四个国公府的爵位,其中就包括华川公主嫁的宁国公府。   朝堂上众人对旨意的反应不一,而其中反应最大的,当之无愧就是皇兄失势、女儿被迫远嫁、丈夫无缘国公府世子之位的华川公主。   听说当天公主府运出的瓷器碎片,一马车都运不完。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来走一波~~~很快~~~   油爷(嘴上说):您厉害,您高贵,您会说,我惹不起您,我先躲了。   (实际上):所有人看清楚,这货惹了爷,请等着看这货的下场啊。 第37章 背叛他的爱人(8)   对朝臣来说,最震惊的消息,自然是圣人居然废了太子。   确切来说,不是震惊,而是着急的选择。圣人眼下已是六十一高龄,在帝王中实属高寿了,谁也说不准他还能撑几年,新立太子一事,自是迫在眉睫。而偏偏,圣人膝下有十三位皇子,最小那位也已有八岁,有一争之力。   霎时间,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涌动。   而对淮阳侯府的大部分人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讨好望潮阁的那位。   先前邵猷因珈以独自被扔在荒废院子里而大发雷霆时,连余管家都受到了余波攻击,使得众人对那位小姐更加避退,唯恐她发了病伤了自己,反倒害了他们。   可冬去春来,珈以除了呆滞寡言些,瞧着实在是没有傻子模样,而这次圣旨里受到打击最大的,无疑是曾伤害过她的华川公主府。   邵猷有多看重她,不言而喻。   所有这些讨好与衡量,都被豆黄几个挡在了望潮阁之外,珈以只需要继续当她的小傻子,趴在窗框上,思索新的问题——事件进程变了。   无论是废太子还是嫁县主,这些原本都应该发生在四五年以后的事。   诚然她并不是一个照本宣科的人,但事情变得太快,她也难免会有点方。尤其是,事情都涉及到邵猷。   她不能再赖在这里当小傻子了,就像五天前璋南县主曾来过府上的事,她都是在圣旨颁下来之后才从豆子口中知晓的,这样完全不利于她推动进程。   她需要一个变回正常的契机。   于是,入睡后的邵猷,又一次陷入了梦境之中。   依旧是他未曾见过的场景,画面中的主人公也依旧是他念念不忘的人。   梳着夫人发髻的珈以被带到了不知谁家的赏花宴上,遇见了传闻中对她如今的丈夫,淮阳侯邵猷苦恋多年的璋南县主。   那时邵猷已担着摄政王的职,旁家夫人们都不敢惹恼他捧在手心里的珈以,故而璋南县主阴阳怪气地讽刺了好几轮,都被旁的夫人们拦了下来,可珈以眼见着心情也差了,收了笑模样,早早从宴会上告辞。   她仗着有权有势的夫君任性,有皇帝舅舅撑腰的璋南县主也丝毫不收敛,赶着马车追上了珈以,拦住人说了一句,“扶氏你委身于灭族仇人,可曾问过你惨死的爹娘兄长,他们在天之灵,能否瞑目?”   隔着梦境也隔着车帘,邵猷根本看不清珈以的反应,他用力想要扑到那马车上去告诉她,他并没有伤害过她的族人,却见眼前梦境一转,变了场景。   珈以与璋南县主相对而坐,低头看着面前的血书与各种她熟悉的遗物。   “你只需去打听便能知晓,当年平了你苍南的,就是邵猷的北境军,灭族时你恰好不在族中,才被不知你身份的魏千户救了。后来魏千户为救邵猷身亡,将你托付给他时,还骗了邵猷,说你是他远房表妹所生的女儿。”   璋南县主笑了笑,“你与邵猷也不算陌生,你以为,他是那样好糊弄的人吗?”   “他前脚将你安置在别院,后脚回镐城就查明了你的身份,却一声都未告知你,就将你爹娘兄长都伏法了。想来,若是你未曾因你那许郎上镐城赶考而随之来完婚,邵猷早就将你忘在脑后了。”   “只可惜,他享受的是你的容貌,而你付出的,却是对灭族仇人的爱。”   珈以垂头不语,放在桌上的手握得指节青白。   她忽地起身快步往下走,下了茶楼却差点在门口撞见一人,匆匆致歉要走,却被那人抓住了手腕,嘶哑着喊了一声,“珈妹……”   珈以恍然抬头看他,眼里含着的眼泪落下,挣了挣手腕要说什么,却又突然感知到不对,朝着某个方向看去,诧异地瞪大了眼。   邵猷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是盛怒的他。   他以为她撇开丫鬟来茶楼是为了见情郎,见了一面还喜极而泣,暴怒着上前将她拉开,根本没给过她解释机会,强忍着怒火将她扔到床上狠狠吻了一通,自说自话地激起了自己的怒气之后,甩手就搬去前院住了半个月。   那时他满心满眼都在等她来与自己服软,却不知晓这其中有这么多的误会与巧合,甚至还有某些有心人的刻意推动。   他这次想挣扎的,却是给那个糊涂的自己一巴掌。   他以为他待她已如珠似宝,而原来,她在他不知晓的地方,默默承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忍了这么多的误会,最后他们渐行渐远,走到了那样的结局。   邵猷想从梦境中醒来,却越陷越深,面前又换了场景。   这一幕,却是他已经朦胧猜到了的,在他征战前夕,珈以在布局让他通敌叛国,拿着那些曾经出现在他面前过的“证据”去见了璋南县主。   她又叮嘱了一遍该去何处营救他,璋南县主听得不耐烦了,冷笑了一声劈手夺过她手里的包袱,“先不说本县主喜欢他,自然舍不得他死,也不说如今敢在皇帝舅舅的杀手下保住他的人只有本县主。就单单你们隔着灭族之仇,你莫不是还真的喜欢上他了不成?这么舍不得他死?”   “扶珈以,你摸摸良心,想想你对不对得起你的族人?”   珈以未答这话,转身回了侯府,却正好遇见了匆匆回来告别的他,趴在他胸前抱着他默默留了许久的眼泪,他哄了好一堆话才哄好,她却转身抱了几件亲手做的亵衣来,都在胸前垫了大铜钱,告诉他必须要贴身穿好。   而他那时候,却只顾着调笑她。   邵猷终于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   窗外天色泛白,已是他该去早朝的时辰了,而他起身却依旧往望潮阁走,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依旧睡得安稳的珈以床边,拂掉她脸上散乱着的发丝,也擦掉了措不及防之下,砸在了她脸上的泪水。   “我以为错的只有你,原来还有我。”   他含糊着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来,似笑又似哭,“为什么不来问问我呢?我情愿你拿着剑来找我索命,也不想你过得如此辛苦。”   “我以为我将你爱得很好,将你护得无忧,可原来,最让你为难的人,是我。”   床上的人转了个身,往邵猷这边靠了靠,迷迷蒙蒙地睁了眼,看清是他之后,还朝他笑了下,伸出手给他,“摸摸,不哭。”   邵猷被她弄得一瞬间哭笑不得。   他抓住那只手,看着珈以抵不住浓重的睡意,闭上眼睛就要继续睡过去,还是将那只命途多舛,疤还没消掉就又多了道伤口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   “知道你也曾爱过我便够了,我不会再让你为难的。”邵猷说得很轻,“你会爱上你爱的人,也会过上你一开始想过的生活。”   他最后把珈以那只手放进了被子里,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听见传来的轻微的关门声,珈以猛地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懵逼。   她在梦境中给邵猷看的画面,自然是经过了她的精心剪裁的,特意放进去的关于许郎的那一段,原本是想证明她和许郎已经没什么了。   可邵猷方才的表现,他好像想歪了?!   因为他方才最后说的那一句,上一世时珈以为了证明自己反抗的激烈,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好留在侯府,还曾在他用手段解决掉她与许郎的婚约的时候,演技炸裂地用伤心欲绝的目光看着来安抚她的邵猷,字字泣血地告诉他。   “你让我再也不能爱我爱之人,再也不能过我想要的生活了。”   所以……邵猷的意思是,他要把她还给许郎?!   不要啊!   她对那个略有些迂腐的读书人没有半点好感,对那种肯定要先啃两年馒头,做三年手工,才能开始防着多情书生纳妾红袖添香的生活没有半点好感啊!   她其实对上一世被他捧着,偶尔去推动下任务,还能被周围各种年龄的同性羡慕嫉妒恨还不能说出口的骄奢淫逸的生活很满意啊!   要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她根本不会和他“误会重重”啊!   这时候伸尔康手将人挽回,她这个傻子人设也不能做些什么了,珈以躺在床上咬着手指镇定一下情绪,心里又翻来覆去地将那个给她送错本子的混账骂得底朝天以后,开始飞快地思考起对策来。   首当其冲的一件事,证明她对那书生没有半毛钱爱慕。   第二件,赶紧甩掉她的傻子人设!   珈以说做就做,行动力惊人,在早餐给自己塞满了一肚子糕点保证浪荡掉午饭都不会挨饿以后,她就成功地甩掉了丫鬟,跑了出去。   出门往东直走,到底往北拐,进去的第三道门,她翻了一早上的本子,好不容易才从脑子的沟底找到了当年许郎在镐城求学时借住的亲戚家。   这时应该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凭她的身手,应该可以将他打得下一次看见她就转头跑人,彻底杜绝某个人乱点鸳鸯的可能性。   珈以计划通,但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作为某些事情的引子,她现在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而,邵猷刚下朝出了宫门,就从气喘吁吁的小厮那里得到了一个令他今日难得的好心情荡然无存的消息。   他的阿芙,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油爷(嘴上说):“你会爱上你爱的人,也会过上你一开始想过的生活。”   (心里想):媳妇儿,放心吧,我会是你的初恋,我会把那些炮灰都搞定,让你过上米虫的生活。   然而并没有点亮“读心术”功能的珈以:……   恩,这大概是他们这一世最大的误会了…… 第38章 背叛他的爱人(9)   绑她的人是璋南县主,珈以在麻袋里听见了她的声音。   照她那尖利而愤怒的语调听来,上次她背着华川公主到淮阳侯府找邵猷,不但落了个被赐婚西南的结局,还在邵猷那里狠狠吃了挂落,芳心碎了一地。   邵猷……对这个前救命恩人不友好啊。   珈以弯了嘴角,笑得很是愉悦。   于是璋南县主刚一打开袋子,就看见了里面那个脸侧都是血的小傻子正在笑,察觉到她的视线,居然还抬起头来,冲她笑得骄傲又得意。   她心下一抖,立即尖叫出声,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眼前一黑,失了意识。   迅速出手打晕了璋南县主,珈以转过身,活动了下有些麻木的手腕,看着后面那三个块头不小的公主府家丁,笑得很是和蔼可亲,“一路上听几位大哥聊天,才知道你们这活儿干得很是熟练了,等会儿是打算将我打死了扔到乱葬岗去?”   鼻尖闻见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珈以“喔”了一声,笑得更加和顺,“看来,终点已经到了,那我便再送几位一程。”   两句话说得很有大侠风范,可珈以如今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对上那三个做惯了坏事,手黑得很的彪悍家丁也有些吃力,把人都送上黄泉路后自己都累得不轻,强撑着走了几步,头晕脑胀地看了眼自己浑身是血的造型,打算先靠着树喘几口气,歇歇再走。   邵猷应该得到了她失踪的消息,阻拦这群人出城的速度,她被打了头晕过去没察觉到这些人是如何出城的,但看璋南县主这只带了这几个人,就知晓城里应当是查得紧,那华川公主那里应该也瞒不了多久,邵猷应该能顺着线索找过来。   珈以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   她这脑袋上的伤口,足够充当她又变聪明了的借口,不过她这调低了的痛觉,得等伤好了再调回来才行,不然有时候感知不够敏锐,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伤得如何了。还有许郎那边到底是问题,也得有个借口……   珈以懵着脑子思考,忽就听见了草丛里传来的沙沙声,她警惕地转头去看,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来人时,真的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她莫不是还真和他有缘分不成?   想了一遍便出现在了眼前,怎么她想邵猷时没见这么灵验?   好在她能肯定他不会伤了自己,等人试探着走到面前,珈以虚弱地朝他看去,“我是淮阳侯府的人,麻烦许郎,带我去见淮阳侯。”   珈以说完便力竭晕了过去,徒留半夜上山采药换钱的许郎怔在原地,自己吓自己吓得满脸苍白,想着这形容狼狈的小姑娘怎么会知晓自己的名字,难不成,是山间的女妖?   他往后退了几步,甚至想转头就跑,但怔在原地许久,还是上前,犹豫着探了下珈以的鼻息,喃喃自语,“深山人少,我若不救,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许郎说这话时手都在抖,可他到底天性善良,咬咬牙,放了背篓,将珈以背到了背上,踏着月色,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外走。   镐城里,邵猷面沉如墨地站在华川公主面前,长久的对峙已让他越来越不耐,待匆匆赶来的小厮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后,他在看华川公主的目光里,已带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公主还是不知县主在何处吗?”   华川公主也面色铁青,闻言只冷笑了声,“本宫已与淮阳侯说过多次,我儿与你甚无干系,她人在何处,本宫不必报于你知晓!”   邵猷原本也没想从华川公主口中得出消息来,他站在这儿不过是做个样子,实是在等人从璋南县主那丫鬟嘴里掏出消息来。   如今消息入手,他也只留了最后一句,“那想来,璋南县主眼下如何,本官与她无甚干系,也没必要告知公主了。”   华川公主一直端着的脸色终于一变,她拍了桌案就要站起身来找邵猷问个究竟,却被他身后那小厮笑着恭敬拦下,待她再抬头看,已瞧不见半点人影。   邵猷出门上马,一抖缰绳就朝着北城门而去。   春深时节,他却觉得这夜风还是有些冻人,赶到城门口拿了令牌使人开城门,还未呵口气暖暖手,就感觉缰绳一紧,却是被人拉住了。   站在马下的是他曾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的,现今被削了国公爵位,变成宁侯的庶长孙薛守燮,也是华川公主夫家的侄子,正好就守着这处城门。   他拽着邵猷的缰绳,看了眼他身后带着的禁军,压低了嗓音怒吼,“你疯了?这一天调动禁军又全城搜捕又查公主府又宵禁出城的,你真当镐城这些人都是傻的,信了你那什么捉拿贼人的谎话?你是淮阳侯,是太子少师,不是大理寺卿!”   城门已开,邵猷没时间与他多说,劈手夺过了被他握着的缰绳,“我如今只知晓,她是个傻子,分不清人心好坏,她还不知道疼,被人打了连哭都不会。”   “而她身处危险,在等我去营救。”   邵猷打马出了城,朝着在那丫鬟口中套出来的北阴山而去。   春雨来得无声又细密,等他到北阴山下勒了马时,才发现自己前襟湿透一片,被山间湿冷的风一刮,连骨头缝都在打着哆嗦。   邵猷的脸更沉,分配了人从各个方向上山,自己也在原地等不住,大步踩着湿滑的泥土往山上走,阴风一吹,他伸手抹了把脸,忽就想到了今日离宫前在大殿上遇见的那位得道高僧。   圣人玩笑着让那位高僧为他看看姻缘,邵猷原想婉拒,却见高僧转过头来,朝他笑得慈悲,“姻缘一事,侯爷自有定论,无需贫僧多言。只侯爷得以涅槃重生,身后相助那人,必定付出了极大代价,恐有损命数,还望侯爷多加珍重。”   他那时没有多想,只觉得这僧人能看出他的不对,恐真有几分本事,却将他后面的话当做了招摇撞骗的恐吓之词,丝毫未曾放在心上。   可若是……   好在他这不好的念头还没转完,前面就传来了呼啸声,很快就有折返的禁军冲到他面前,“侯爷,找到璋南县主了。”   邵猷眼睛一亮,快步上前,却只看见了昏迷不醒的璋南县主和那已被扔到乱葬堆里的三个家丁的尸体,还有脚下星星点点的血迹和凌乱的脚印。   这一刻,没人敢抬头去看淮阳侯的脸色。   “找。”邵猷像是从喉间挤出的声音,“顺着血迹找,找到她。”   禁军们散开来循着血迹而去,另一边的璋南县主也被鼻端刺激的味道惊醒,她迷蒙睁开眼看了一圈,找到了背对她而战的邵猷,立时就哭出声来,挣扎开搀扶她的禁军,朝着邵猷扑去,“侯爷,侯爷……那傻子疯了……她对我笑……”   邵猷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月色被乌云挡住,山间风声呜咽,邵猷背着光,看着便是来索命的黑白无常,“我不该念你最后的一命之恩,留你一命的。”   救了又如何,不过是她一场算计,他真活下来,也就是个战利品罢了。   璋南县主不懂这话,可不影响她听出这话里浓郁的杀意,她往后仰倒,狼狈后退,手撑在淤泥里,满身都是泥泞也顾不上,全身的战栗都在告诫她快些退开。   邵猷满身杀意,抽了身侧禁军的刀,随意往地上一戳,就吓得璋南县主不敢再动,他才缓缓地蹲下身去,平视她,“其实,归根结底,你也是罪魁祸首吧?”   他慢慢地将刀从泥地里□□,“你知道我之前有多恨她吗?我恨她,我又还爱她,我受了多少折磨,你知道吗?那她呢?上辈子,你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想在我面前维持个救命恩人的模样,是觉得我会像待她一般待你不成?”   璋南县主看着他,恍然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心上人的模样,以致于她如今被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你……说,说什么?本县主一概不知。”   不说她是真听不懂,就是邵猷问她为何要将那傻子带这来,她也是会否认的。   一定要否认,她否认了,她阿娘和皇外祖才能救她。   璋南县主坚定了主意,却见邵猷忽然笑了下站起身,她只见面前寒光一闪,就感觉到了脸颊生疼,只能捂着脸,在泥地里尖叫打滚哀嚎。   落下的雨那么大,砸在身上生疼,脸上的伤更是让她几欲疯狂,但璋南县主还是听见了邵猷的声音,又冷又狠,好似对待敌人,“记住,璋南县主为家仆所伤,我等救援不及,只能当场令家仆伏法。”   禁军虽不归他管辖,可也知晓他在外的名声,如今人已伤了,他们自然只能点头,甚至其中还有个机灵的,上前一把捂住了璋南县主还要狠狠咒骂的嘴。   邵猷早已转过身去。   树林里传来一阵喧嚣,燃烧着的火把围成了一团,邵猷盯着那处看了一瞬,飞快越过来报信的禁军,终于在人群之中,看见了他今天苦苦寻了许久的人。   在旁的男人的背上。   邵猷上前抢过珈以,感觉到她还有温热的鼻息,深吸一口气压下看清她满脸是血的眩晕感,才用手拨开了她脸上的乱发,一点点擦掉她的血迹,将她抱在了怀里,把自己的脸埋在她的颈侧。   劫后余生,他还在后怕。   “那个,请问,这位大人,真的就是他们所说的淮阳侯吗?这位姑娘在晕过去之前,曾让我将她送到淮阳侯府,她说她是淮阳侯的人。”   有些怯弱,却又有些固执的,还属于少年人的粗哑嗓音。   邵猷抬头去看,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熟人,许郎。   上一世时,他曾经嫉妒他嫉妒到发狂,明知他并没有在科举时舞弊,他还是拒绝了为他求情,最后许郎郁郁离开镐都,出城不久就遇上了山贼,死在了刀下。   邵猷收到消息时,正巧是阿芙第一次对他的态度有所软化时,他瞒住了不准任何人和她透露,却不想与许郎同时遇害的还有镐城某世家的嫡子,那家主直接闹到了御前,他去派去平定山贼,这事也就不知从何处传到了珈以耳中。   她那时只是红着眼说了一句,“我原以为侯爷是个心胸坦荡的人。”   邵猷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他只能握紧了手,转身走人。   是,原本他也以为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小人,可选择真放在他面前,他才发现,他没办法成为一个圣人。甚至,他连坚守自己的本心都做不到,他就怕许郎中举,官场得意,然后有朝一日,将他好不容易抢来的宝贝抢了回去。   他自私得不想给他一点儿机会,才会仍由事件发展。   所以,上一世直到最终,他都以为,珈以背叛他,是因为许郎。   作者有话要说:   油爷也不是个完美的人,他也有自己的私欲和私心。   珈以也是。 第39章 背叛他的爱人(10)   珈以中间短暂地清醒时,正好听见外面有个略显老迈的声音,“……按侯爷的说法,小姐上次变成三四岁痴儿,应该便是伤到了头颅,这次的伤,也许能让小姐恢复神智,也许会变得更糟糕,都要等她醒来才能知晓……”   似乎过了许久,邵猷才应了一声,沉闷得像是夏日的一个闷雷,“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能照顾她,但她何时才能醒来?”   老太医含糊说不准。   邵猷只能令人将人送走,他自己转身进来,正好瞧见珈以迷蒙地睁着眼,看见他进来,还朝他虚弱地笑了笑,“侯爷。”   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邵猷反应过来扑到床前,却见她依旧闭着眼,恍若刚才那只是他的错觉。   他低下头,拢住珈以的手,把脸埋在她的手心里,低低地和她说话,“你醒过来罢,你都睡了七八日了,睡得还不饿吗?”   又睡过去的珈以自然不会回答他。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几声,邵猷知道这会儿没什么大事他们不会来扰他,帮珈以按了下被角走出门去,却先转了头吩咐四豆,“到时辰别忘了喂她吃药,还有昨日那个鸡丝粥也再喂她喝一些,过一炷香进去帮她翻身……”   这些四豆早就知晓,更知晓侯爷多说这一次还是因为放心不下,待他说完才恭敬地应了,分散开各司其职,细细照顾着珈以。   而邵猷却是直接入了宫,据说华川公主在圣人面前告了他御状,用的罪状许多,为的就是给他头上扣一个“目无王法、意图犯上作乱”的罪名。   他去的晚,大戏早就唱了半场,邵猷往那儿一站,身姿笔直,好似那在华川公主口中应当千刀万剐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直到华川公主说完,圣人问罢各位重臣的意见,将目光投注于他身上时,他才拱手一揖,只反问了一句,“公主说了这许多,可曾想好了,换谁人镇守北境?”   满堂一惊,连圣人都坐直了身体。   华川公主晃过神来,张口便是,“淮阳侯这是威胁本宫与父皇不成?”   “否。臣只是不想认下公主的所给的罪名罢了。”   “臣若想谋反作乱,需调动北境十五万大军;可如今北境军未动,可见公主所言,乃是一面之词,但公主自持有圣人主持公道,臣为证青白,只能出此下策。”   邵猷面无表情,一派严肃,“只是臣遭此奇耻大辱,怕日后都不能在北境军中服众了,那这淮阳侯一爵,不要也罢,还望圣人允臣辞官,回归乡野。”   北境之外,鞑靼人还在虎视眈眈,他们怕的是有邵猷在的,团结一心的北境军,可不是随便一个将军去,便能镇住场子,压住野心勃勃的鞑靼人的。   而邵猷在北境多年,斩了鞑靼人两任王,若压不服,为复仇而来的鞑靼人会将北境搅得腥风血雨,甚至长驱而入,剑指镐都。   邵猷他就是在威胁。   华川公主气得涨红了脸,“淮阳侯真是好大的脸面与功劳,居然……”   “公主靠的,也不过是一个出身罢了。”邵猷毫不犹豫地截了她的话,“只可惜,出身总是扑朔迷离的,璋南县主这次意外,不就是没靠着吗?”   邵猷看也不看华川公主,只瞧向御座上的圣人,“臣可为国为君,可臣也有私欲逆鳞。如今臣心尖上的人还因璋南县主而沉睡不醒,华川公主却又急不可耐地给臣定罪,臣实在心寒。臣斗胆,请圣人给个公道。”   圣人的目光看向了他曾经最喜爱的女儿。   她以前聪慧机敏,总能知晓他的意思,在众多女儿中,表现得最是贴心,与她那野心勃勃却没有相应能力匹配的母后与兄长不同,他还曾经可惜过,未曾让她投生成皇子。可如今看来,果真是一脉相承,越发没了分寸。   “华川,”圣人最后叫了声她的封号,“你近些时候的言行举止,实在是没了皇家风范。朕便收回你名下食邑与封号,你自去府中思过半年,让璋南去黄庙为国祈福,也不用嫁去西南了,朕另择人选。”   华川公主失魂落魄地被人拖了下去。   邵猷告退后缓步出了殿门,御极殿前的长阶才走到一半,便听见身后匆匆追来一道脚步声,却是方才与他一同在殿中的大理寺卿。   知晓人跟上来多半有要事,邵猷递过去一个眼神。   大理寺卿平日里也不是个多严肃的人,这会儿更是笑得好似家中喜得贵子,“侯爷上次让臣查的苍南一事的卷宗,臣从中瞧出了些东西,侯爷可否移步?”   眼下苍南之战过去不到一年,存着的卷宗都还是热乎的,邵猷上次心里存了疑窦,就去大理寺查了查,却不料正巧遇见了大理寺卿,来了个毛遂自荐。   这事也刻不容缓,邵猷便跟着去了大理寺。   待他从大理寺出来匆匆回府,一进门就看见了特意在门边候着他的管家,打眼一瞧他上前来的那神情,邵猷心里就冒出个念头,大步朝着二门而去。   果然,他一进望潮阁的门,正巧出来的豆黄就喜气洋洋地朝他福身,“侯爷大喜,小姐醒来了,方才也用过了膳,正……”   后面的话,邵猷已无心再听,他伸手推开了近在咫尺的那扇房门。   窗开着,窗前坐了个穿着一袭白色纱衣的人。   听见响动,珈以缓缓地转过头来,正好撞进了他的眼眸。   两个人僵在原地,谁也不曾说话。   其实这才应该是他们生死相别以后见的第一面。   珈以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缓缓往他的方向一推,自己也坐下,倒了一杯茶,凑到嘴边,碰到了唇,却又没喝。   这一系列动作过后,她似乎才积攒好了勇气,抬头朝他笑了笑,“看见你还活着,我其实很高兴。”   邵猷坐到她指的位置上,整个人还有些怔愣,只“恩”了一声。   他把那杯茶凑到嘴边抿了一口,被烫了一下。   “我死了之后,到了地府,有个自称判官的人告诉我,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帝星命格,但却被我打乱了,所以我得负起责任来,陪你重来一遭,按命格走。”   珈以握着茶盏,闻着茶香,袅袅升起的烟雾将她衬得朦胧又神秘,“我原以为是一场梦,却不想醒来已是十年前。”   邵猷听到自己是什么“帝星命格”时都无甚反应,却在听到她说“陪你重来一遭”时喜形于色,张嘴便想说这使命非你不可,却又恍然想到那老秃驴的话,又皱了眉头,想问阿芙在此间可曾付出过什么代价。   却不想,他一转头,便看见了珈以的眼泪。   他瞬间慌了手脚,急急放了茶盏,被水烫了都无暇在意,要伸手去帮她擦泪。   珈以往后一避,躲开了他的动作,看他的眼睛已经哭得通红,“上一世,侯爷害了我的父母族人,我也害了侯爷一命;侯爷养我七年,又珍爱我三年,我也因侯爷而肝肠寸断;那你我二人,便算是两清了吧,今世还是不要多做纠缠……”   “害了你父母族人的人不是我。”   邵猷打断了她将出口的话,不想听她说出那些会令他发怒的字词,“苍南一战,北境军的确参战了,但当时我接了圣人的密令,去西南刺杀宁王,赶回来时,苍南已经战败,魏千户护我而死的那次,刺客也是宁王余孽,而非你苍南族人。”   “所以,璋南县主告诉你的,我杀害你父母族人的动机,根本便是错的。”   珈以震惊地抬头朝他看来,一眨眼,蓄在眼眶中的泪珠子还在滚下来。   她这幅小模样实在可人又惹人爱怜,邵猷缓步上前,感觉到她不如方才那般排斥,才伸手缓缓擦掉了她脸上的泪痕。   “正是因我领了密令不好声张,才会将平苍南的功绩记在我头上,帮我掩盖行迹,也因此抢了我那副将的功劳,使得他最后背叛我。”   “而你父母兄长的死因,我之前去大理寺查了,仵作记在案卷上的若无出错,他们都在押送至镐城的途中死于剧毒,其间原因……”   邵猷稍微停顿了下,看着珈以抬眼渴盼地望着她,才上前将她拥住,低头在她通红的眼皮子上轻轻一吻,“我还未曾查到确切证据,但应是废太子瞧上了你母亲,想强夺她反惊动了你父亲,事情闹得有些大,圣人为了帮废太子掩盖,才下暗喻赐死了你父母兄长,反怪罪当时押送的北境军护送不力,将事情糊涂了。”   “我在案卷中寻了许久,都未曾寻到我在梦中见到的,璋南县主给你的那封所谓的你兄长的血书。且出事之时,我刚离开苍南一日,并不知晓此间内情。”   珈以知道邵猷发现了他们的误会所在之后,定然会去清查这误会。但她没想到,他动作会这么快,趁着如今证据还未完全湮没,竟就查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呜咽着,磕磕巴巴地说,“是我误会了你……我还背叛你,杀了你……”   “嘘,”邵猷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捧着她的脸让她仰起头,将自己映在她的眼眸里,“你误会我,是你的错,可我也有错,我也曾误会你与许郎旧情未了,也因此而责怪你。且我身为枕边人,不够体贴你,才让你因此备受煎熬。”   “而且你没有杀了我,是我自己不想活了。”   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全是对她独有的柔情和爱意。   珈以拼命摇头,眼泪都因此而飞溅出来,“你不想活了,也是因为我,是我害得你不想活了。你一定恨死我了,我这么狼心狗肺,我这么薄情寡义,我又这么不识好歹。你都恨得见我第一面,都用刀子扎我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话里是真露出几分委屈了。   邵猷之前恨极了她时都没用什么难听的词骂过她,这会儿听她自己一开口骂了这么一大串,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又低头一口堵住了她的嘴,让她安静。   “我唯一恨你的,就是我这般爱慕你,你还不心悦我。”   邵猷瞧着珈以,眼睛里全是亮闪闪的,好似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可你方才说了,你为我肝肠寸断,爱我爱得胜似心肝儿。”   他愉悦地笑出了声,“你心悦我,那我还有什么好恨的。”   “我倒是想感谢那个果断自刎的自己,才使我有了机会重来,知晓你也心悦我,解开你我的心结,与你长相厮守。”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前世误会解除,下一章解开今世误会,继续甜到粘牙~~~ 第40章 背叛他的爱人(11)   解开了前世错综复杂的误会,又抱着平复了下情绪,珈以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挣扎着从邵猷的怀里退出来,对着他一脸的疑问与受伤,红着脸,很轻地说了一句,“我如今只有十岁。”   邵猷,“……”   他强自镇定,找回场子,努力证明自己没有某些污糟的癖好,“你有前世的记忆,而且你前世已经十八岁了,我们成婚三年有余……”   越说越浓的委屈终于在珈以的怒瞪下收了声,邵猷低下头,轻声嘀咕了句,“反正我在大殿上都说了你是我的逆鳞了。”   珈以假装未听清他在说些什么,转身回去拿了有些凉的茶喝了一口,“咳,若是按侯爷所说,那我的仇人便是圣人与废太子了,想要报仇……”   “我可以谋反。”   邵猷一句话冲口而出,见珈以转头略有几分诧异地看他,伸手拿过她喝了半盏的茶,饮酒般一饮而尽了,“其实上一世,我当摄政王之时,就有许多人劝过我登基。少帝年幼,耳根软又好大喜功,偏底下一群朝臣里十有六七也是尸位素餐之徒,北境军有我在镐城坐镇,待遇已算优等,可战事一起,仍旧不够。”   “我上一世拒绝,一是有了你相伴,懒怠于去谋划;二是觉着,天下大乱,朝代更替,最受苦难的反而是百姓,与我父亲早年的教导背道而驰。”   “可如今看来,好似谋反这一条道,才是一劳永逸的。”   邵猷说得轻松,可珈以却觉得他好似那天与那三个家丁放狠话的她很是相似,嘴上说得能行能行,可其实心里还是有几分虚的。   于是她上前两步,又将自己放到他怀里,轻轻地拥着他,“你会是个好皇帝。”   “真的。”珈以眨眼看他,“上一世我那般为难,除了私心里舍不得你,其实也觉得伤了你很是可惜。且你的功勋在,如今又有些锋芒毕露,在圣人那惹了眼,怕是他会忌惮于你,与其被动挨打,还不如我们先筹谋起来。”   邵猷脸上的神情渐渐坚定起来。   他低头看珈以,似是真的很享受她全心全意窝在自己怀里的模样,低了头磨磨蹭蹭地靠过来,看那动作就是想偷个香。   珈以一低头,让他亲了满口的乌发,趁着他不满愣神时将自己从他怀里剥出来,还把他推到了门外,隔着门只留一丝缝和他说话,“天也晚了,侯爷自去歇息罢,别误了明日的早朝。”   她刚醒,两人又解了前世的误会坦诚了爱意,邵猷是一息都不想离开她的,嘴上应了声,人却还是站在房门口不动,黑俅俅的一个影子在那杵着。   没听见脚步声,珈以又转回头去,隔着窗棱看见那影子,又想笑。   怕开了门他又起什么能撒泼打滚占大便宜的心思,珈以走回门边,轻轻敲了两下,听见那边回了一句,“我在呢,你说。”   “我是想让侯爷明日陪我去谢一个人。”珈以略顿了顿,“若侯爷不在意在那人面前失了威仪,那您今日在门口站上一宿,我也不过是睡得闹心些罢了。”   她这样说出来,邵猷立时就想到了她要去见的人是谁。   想到上一世自己因他狂饮的那一湖醋,邵猷还真说不出口他不在意这话,在门口犹豫了许久,轻声哄着珈以先去歇息了,看着她熄了灯,又叮嘱丫鬟们守好夜,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他自己的惊涛阁。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和她分院子住了。   圣人如今年老了觉少,连早朝都比往常早了一炷香,他们这些住在宫城外却要上朝的臣子,自然也只能起得更早,往往都是下了朝才匆匆去各自的官署用膳。   邵猷昨日才在圣人面前闹了那一场,今日果不其然就被圣人留了下来,恩威并施地安抚了,又亲自吩咐了大监带他去考校皇子们的武科,故而等邵猷出宫门,他马车上带的那点膳食早就凉得难以入口了。   好在邵猷不太在意这些,想着先去官署走一遭,应个卯便回侯府去陪阿芙用午膳再歇个午觉,半下午的去见那许郎,几句话的功夫,还不耽误他赶在宵禁前带阿芙逛一逛这九年前的镐都城,新添些衣裳首饰什么的。   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如今一头一手的全是伤。   邵猷便想着旁的事便上了马车揭开食盒,左手还往旁边放公文的地方伸去,打算边吃边看公文,右手伸过去时毫无防备,被烫得“嘶”了一声,抬手便将那盖碗甩了出去,砸在马车上好大一声,惊得车夫回头询问。   “无事。”   邵猷搓了两下手指,也并没被烫着,只是有些措不及防罢了。他伸手试了下那食盒里摆着的各式膳食的温度,问,“这食盒是刚从侯府里拿来的不成?”   车夫点头,“之前府里遣人来问您在何处,知道您还在宫里后,就又送了这食盒过来。正巧与您前后脚,这会儿应该都还热乎着。”   邵猷忍不住就笑弯了眼。   往常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也没见他能有这等待遇。   余管家知道他不在意这些,自然不会帮他想得这么妥帖,今天突然来的这么一出,府里是谁在挂念着他,不用多想也知道。   原来被她全心全意记挂着,是这样的感觉。   邵猷低着头,一口一口尝着龙肝凤髓般把这顿不过温热些的早膳给吃得干干净净,马车到了官署都还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等他吃完,可公文却没看过一个字。   好在之后的行程确然如他所谋划好的那般,官署里那些人一听他问话的那口风,立即就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他们会将事情办得面面俱到,以求这位近段时日动不动就沉着脸一身杀气的侯爷早些回家歇息。   那位家中有只胭脂虎的侍郎更是在他前脚出门后便抚着胸口长叹了一口气,像是一头栽进了鬼门关又被人绑着腰捞了回来,“不得了,不得了,侯爷今日笑得我瘆得慌,简直比我那婆娘半夜等着我上床还令人惊惧些。”   邵猷脚步顿在门口,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回头再去瞧他一眼。   好在他还记得家里有人惦念,这脚步还是往外走了。   回了府直奔望潮阁而去,正巧看见珈以伏在桌上皱着眉头写着什么。   许是面前那张纸很是令她为难,邵猷隔着窗看见她将毛笔的一端凑在了唇边,微微皱着眉头无意识地思考时,那粉色的唇就在黑灰的笔杆上碾来碾去。   邵猷隔着窗轻咳了声。   珈以张皇抬起头来,手也一抖,那狼毫笔就转了个向,浓墨在她脸上划了一道乌黑,她那双同色的眸子却还看着他,散去惊惧,慢慢露出几分娇嗔,“你吓我作甚?我还以为是谁过来了,这纸可不能……”   之后的话便没能说完。   邵猷两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地将她的头抬起来朝向自己,珈以那句“我还小”都还没出口,就看见他含着笑抬手,一点点抹掉了她脸上的墨迹,全蹭到了自己那身官袍上,“连我的声音都分辨不清吗?”   珈以没答这话,等他擦完扭回脸,拿起了桌上那张纸递给他,“这是我按着上一世的情况记起来的人,最左边那些是自动来找我的,中间那些是被我拉拢过的,最右的那几个,倒是怎么说也不肯站我这边儿的。”   这名字的长度就跟个阶梯似的,从左到右,越来越短。   邵猷盯着那张纸,左边最顶头那个,就是他最信任的那副将,如今还掌着北境军的大半军权,他收到的好些军报,都先过了他的手。   下面那些个,也多是他熟识且颇为信任的人,反倒最右边那些,有几个他连听都未曾听过。   他忽然就笑了下。   珈以知道他在笑什么,她站起身来,伸手点了点那张纸,“这上面,你那不近人情又威严持重的性子大概只能占个两成,主要还是如今那位圣人的功劳。便如苍南那一战,在旁人看来,你是干了一件事,却拿了两份的功劳,而人家辛辛苦苦战场里走一遭,却依旧无功无爵,你想让人心服口服也难。”   简而言之,便是邵猷在圣人面前太惹眼。圣人就好似打定了主意站在他这边,非要当他亲爹似的,偏宠他不说,还非要抢了旁人的功劳扣他脑袋上,这事儿便是换个心胸宽广的人来,也经受不住再一再二再三。   所以偏是邵猷身侧的人,就偏要背叛他。   因为他们经历得太多,怨恨堆积,谁还记得当初那点坚持。   反倒是站在局外的人,看得清楚明白,不想淌进这一趟浑水里。   他们不像旁人那般,切切实实地忘了,邵猷在北境守着的那八年,一点一点的军功,全是他自己用命和真本领拼出来的。而他之所以留在镐城,也不过是为了让那多疑的圣人放心,为北境军寻一个安宁的后方。   珈以上一世筹谋这事时,就觉得如今这位圣人手段可真是高超。这一手捧杀玩的,还给自己留了个爱护忠良的名头,真真是爱臣如子。   邵猷的脸上虽带着笑,却笑得沉郁。   珈以看着有些烦,从他手里夺了那纸,撕碎里浸到笔洗里亲眼见着浓墨化开再看不清字迹,才伸手做了个“要抱”的姿势,“咱们该去用午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样?牙膏牙刷用上了吗?   不要急,我们还要用几章。   我就想问,最近没有榜单,连我的小可爱们都抛弃我了吗?   绝不相信,我的小可爱就只有这么几个~~~   请举起你们评论的小手手~~ 第41章 背叛他的爱人(12)   原本阿芙隔着窗子让他抱出来的那一下,邵猷觉得是因为自己那会儿实在有些压抑不住的垂头丧气,所以阿芙才难得抛开了女儿家的娇羞,让自己占个便宜。   人一入怀他就忘了什么失意不失意的,坏心思跟雪山上的雪似的一点点堆起来,脸上却仍旧是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将人放下时还似是而非地叹了口气。   珈以偏头看他一眼,忍住笑意,将自己的手塞进了他的手掌里,一根根和他握着,与十指相扣也没甚区别,“走吧。”   这是邵猷今日收到的不知第几个惊喜。   实在是有几分高兴,他努力绷着的脸终于在珈以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对着他略有几分疑惑的眸子说了句“你喜欢吃这个”时达到了顶峰,脸上的笑意霎时划开,犹如禁不住被春风吹出褶皱的湖。   “你居然知道。”   珈以看着他那张笑脸,慢吞吞地说了句,“我知道很多。”   于是,邵猷的“壮志难酬”气焰被灭得连丝灰都找不见。   好在他的确是个会得寸进尺的性子,表现在战事上就是对敌人的穷追不舍,表现在政事上就是对认定策略的穷追猛打,而表现在□□上,就是死不要脸。   淮阳侯上一世对着心尖尖时什么丢脸的事都干尽了,他也的确不差这一遭,用过了午膳就拿着“你等会儿要去见我情敌”的幌子,缠着珈以要陪她午睡,最后抢得了个外侧巴掌大的地方的名额,喜滋滋地连觉都睡不着。   他隐约知道珈以对视线敏感,不敢就盯着她瞧,怕打扰了她午歇,就朝着她的方向侧着身,闭着眼睛,一点点在脑海里去描绘她如今的模样。   纵是没睡着,也歇得神清气爽。   难得在见到许郎时没有瞬间黑了脸,坚持到他说完感谢之词,想要带着珈以回去,珈以却说还有几句话要说,把他独自打发回马车上时才黑了脸。   可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在珈以的目光中走出大门走向马车,却在她收回目光的那一瞬间,脚下一转,飞快地贴到了门里瞧不见的死角,将耳朵贴在了土墙上。   门里许郎问了一句,“方才那位侯爷,是姑娘的?”   邵猷一爪子下去给那土墙挠出了三道划痕,心里想着:这贼心不死的小崽子问这么多,是想着让本侯给他递个婚帖,提醒他上门祝酒不成?   珈以听见了那边墙上“沙沙”的动静,她笑了下,之后说出口的话不知是因她的笑还是因她话里的情意,变得格外悦耳,“侯爷是我的夫婿。”   连“未来”两个字都没往上加。   邵猷停顿了一瞬,差点仰天大笑。   许郎下意识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又觉得有些不对,“可你……你还这么小,怎么可能……”   “缘分要看早晚,可遇见了又认定了,也就没有早与晚的区别了。”   珈以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在了院子一侧摆着的回礼上,那些都是出门前邵猷执意要带来的,看这快把小半个院子都堆满的架势,真是恨不得用钱财让她与许郎从此两不相欠,再没一星半点的缘分。   莫名地,她那笑又真诚了些,瞧着便像是一湖的芙蕖在一夜之间都开了似的,清晨早起的人一出门,先被花香清风拂面,又被美景陶醉心神。   “虽这话,许公子如今或许还听不懂,不过我想,这个了结,还是我亲自来说出口,才最合适。”   许郎“恩”了一声,满腹疑惑,却还是礼貌地等珈以先说完。   “我在他身边,过得很好,你不用为我担心。”珈以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按前尘往事算起来,其实原身与这许郎应是很有几分缘分的,她断了这姻缘,却欠着一个收尾,“你日后也找一个你心悦的姑娘,好好与她过一辈子。”   许郎眨眨眼,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想笑,甚至还觉得心里有那么一口郁气全然吐尽了,又一眨眼,他却觉得莫名其妙。   而不等他对此作出什么回应,门口便传来了一声轻咳,不再黑脸的淮阳侯从角落里站到了门口,霸道地挡住了大半个,倒是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好似他不如愿,旁人也别想如意。   可偏偏对上珈以转过去的目光,他开口的嗓音就和那身气势不相符了,倒像是被丈夫压制住的小媳妇,颇有那么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我们要走了吗?”   急急追着补充了一句,“天热,晒,车夫快受不住了。”   珈以懒得提醒他,眼下还是乍暖还寒的四月天,这会儿又是傍晚,受不住晒的那除了冬日里堆出来的雪人儿也没谁了。   她只是看了邵猷一眼,成功地将在战场上被十万敌军压阵都丝毫不怂的淮阳侯逼得后退了小半步,才和许郎告辞,缓缓地走过去,伸手一抬,就和老佛爷要小李子摆驾那样,说了一句,“走啊。”   邵猷扶着她的手,又垂下来握住,走得眉开眼笑。   一高兴,他就忍不住要做些什么,看着半靠在他身上悠闲喝蜜水的珈以,有贼心却没那个贼胆去惹恼了她,只能摸着边儿,先去把她哄好了,“我瞧着你眼下没什么新衣裳,不如今日先带你去逛逛?”   早前这是珈以最爱干的事,他自认为这个“哄”,哄得十分妥帖。   谁料珈以抬眼看了眼他,笑得温和,“侯爷是忘了自个要筹谋些什么吧?”   邵猷,“……”   他是真有些忘了。   说起来,他还真不太是造反的那块料,旁人野心勃勃,抓到点机会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偏他,一步登天的梯子就摆在脚下了,他也要考虑这脚抬起来会不会累人,这上去以后的椅子坐起来硌不硌屁股。   那死守北境八年,吓得鞑靼人闻风丧胆的淮阳侯,好似就是他一生的高峰了。   确切来说,是勤奋的最高峰。   可惜眼下这高峰上站了个人,她挥手一身令下,邵猷这座想休眠的火山就不得不醒过来,酝酿点岩浆,继续些力气,将自己喷发得更高些。   所以,傍晚时分的携手共行活动被取消,邵猷坐在了书桌前。   他处理那些今天没看完的卷宗,珈以趴在他旁边,和他挤在一张桌子上,拿着他的笔,沾着他的墨,撕了他的纸,在上面努力地写着什么。   而邵猷忙里偷闲想低下头去,却总被她一眼看穿,徒留他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还有一句比上一世还薄情的话,“你再拖着,我便回去了。”   邵猷只能偃旗息鼓,假装自己是在官署里,发奋将那些卷宗都处理了。   他大松一口气,觉得这自十三岁后就再没体验过的被人逼着读书练功的酷刑也该停止了,却见珈以推过来那张纸,脸上完全就是要说正事的专用神情。   “我想了下,北境军那边不好轻易动,只能先从我们在的镐城下手。圣人这会儿不正要捧杀你嘛,咱们正好打蛇随棍上,先借他的手,除去几个人……”   珈以在这边絮絮叨叨,就刚才邵猷处理宗卷的一个时辰多点的功夫,她纸上没写多少字,心里却将事情算得门门清了,连什么时候扯出谁,谁有和谁拔出萝卜带出泥,谁家后院里埋了引子,谁家有哪些见不得人的致命口,她都在心里整理得一清二楚,排在了一条笔直的线上,就等着一把火下去点了引子,挨个爆炸。   邵猷的心神就这么一会儿集中在她说的话上,一会儿又集中在她身上。   他心里也有那么一股火,不停地上蹿下跳又被他摁下去,偏她还在旁边添油加柴,一马车的柴火就这么一股脑得倒进去,半点不考虑他会被着成什么样。   邵猷忽地就伸手,将她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那力道有一瞬间真是勒得珈以不能呼吸。   她刚要开始挣扎,猛地就感觉到脸颊一热,像是一滴雨突然落到了她脸上,告诉她天下了雨,该打伞了,然后在她还没来得及掏兜拿伞的时候,噼里啪啦的雨都全砸了下来,将她砸懵了不说,还一嘴儿的咸味。   邵猷话音里带着哭腔又带着笑,像是在喟叹,“阿芙,原来你是真舍不得我。”   他还是那样死紧地勒着她,好似她下一瞬就会化成烟雾消失了似的,“你若真狠下心来杀我,根本用不了三年吧?我那么信你,喝一口你递来的茶,也许就不用你废这么多心思了。你犹豫了这么久,假装布局那么多,就是舍不得我。”   “你一睁眼回到十年前,撞了头的那一下,也是怕自己再与我成仇吧?”   人心真是很奇妙的存在。   之前他以为阿芙背叛了他时,回首往事全是苦涩与折磨,恨不得一巴掌上去扇醒那个独自沉迷在情爱中的自己;而当他又被迫换了一个角度去看,察觉出她对自己好像也有那么几分情意,这个念头就在不断被加重。   再去看过往,这一天都是裹着蜜汁的糖。   邵猷死死抱着她,像是抓住了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他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觉得说再多都不能表达他眼下的心情,干脆全部都化成了两个字,就放在嘴边,一遍遍地念叨,像是要刻到骨子里,“阿芙,阿芙,阿芙……”   作者有话要说:   推剧情的同时给你们再撒一把糖,甜吧? 第42章 背叛他的爱人(13)   珈以算得很准。   她毕竟是谋划惯了的人,上一世时又磨磨蹭蹭地拖着时间,也算是弄明白了那繁花锦绣的遮羞布下的各种污糟事,对这群人的心思和谋划料得极准,几乎是炸谁谁倒下,不带一个漏掉的。   于是连着这三四年,镐城的官僚们都觉得这日子有些难过,脚底下好似随时跟着个炸雷,头顶的老天爷也好似睁了眼,一个个劈下的雷都极有准头,不带漏手的,将他们吓得噤若寒蝉,连往日里的孝敬也不敢多收了。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眼看着龙椅上那位,也撑不过一年半载的了。然而这太子之位却还没有定数,几个成年皇子争得热火朝天,圣人睁只眼闭只眼,更涨了他们的气势,满朝堂里竟没有几个官员不被拉着站了队的。   心里的苦水都快能酿酱了的大小官员们个个都垂头丧气的,好似个个头顶都有一群乌鸦在筑巢,一整个印堂都不够他们发黑的,也就衬得唯一有点笑颜的那个人,格外的不合群且诡异。   邵猷没有半点自己不合群的觉悟,他在广发喜帖。   暂且不是他的婚帖,只是他家阿芙及笄的帖子,所以他自认这情绪是收敛了又收敛的,含蓄得每个字都符合伦理纲常,“我家夫人及笄礼,有空便来坐一坐罢……喔,抽不出时间也可以告知我,我帮你。”   介于邵猷这四年里已经把六部都混了一遍,谁也拎不清如今洗了又洗的官僚里有谁是他的人。且他如今与风头正劲的六皇子混得不错,忙着夺嫡的六皇子都亲口说了要来。故而这“没空”的选项,一时还真没有人选。   所以,珈以及笄礼这日,硕大的淮阳侯府都差点没装下人。   豆子去前院晃了一圈,回来时脸上的神情都十分难言,她一个往日里伶牙俐齿惯了的人,这会儿都只能干巴巴的一句,“真比大朝会还热闹啊。”   不说旁的,皇子里,除了六皇子,连与六皇子打擂台的九皇子都来了,剩下的四皇子、七皇子、十一皇子,也都是有力一争皇储的人。   这等规模,真真只有大朝会上才能瞧见了,且还多了各府的夫人及老太君。   若谁有个谋权篡位的歹意,这会儿将淮阳侯府的大门一关,几千精兵派过来一围,再往里面放一把火,估计大令朝的圣人,便成了真孤家寡人,光杆司令了。   珈以正低头抿唇,这唇脂是她自己试了好些时候才试出来的最心爱色号,连卖都未拿出来卖,连着另一只就备着今日和大婚时。   铜镜里照不清颜色,珈以转了头想让四豆瞧瞧这颜色与她今日衣裳间的配色有没有问题,抬眼就发现一个不该在这儿的人走了进来,手一抬,早习惯了的四豆们就飞快退了出去,给他们留了个二人空间。   知道了答案的珈以也就懒得问,回过头继续照镜子,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大婚时还是别请这么多人来了,届时一桌桌敬酒,实在有些麻烦。”   说了要真心待人,珈以也就真试着去做了。   不过她的性子在那,到底不是扶珈以那温和却固执的款式,时间一久,邵猷也发现了不对,短暂不适应之后,又没忍住回来抱着珈以丢脸地又哭了一场,继而就从各种渠道,暗戳戳或者是光明正大地摸起珈以的性子来。   故而他知晓珈以虽偶尔喜欢凑些热闹,却很不喜欢自己成为主持热闹的那人。原本今日这场面,她是不同意闹得这么大的,还是邵猷感慨了许久这日子对他的重要性,她才松了口,让邵猷随意。   过去四年,筹谋大计自然不能单靠人。镐城这边的鞭炮珈以串着,邵猷只负责点了引线,自然就空出了不少时间去筹谋北境军。   也是这一筹谋,才发现了这里面的问题有多大。   北境军十五万,要吃粮,要军.械,要医药,要俸禄,要津贴,这些林林总总往里一加,朝廷给的其实不过四五万人的数,掰成八瓣花都有些打紧,中间还要被各级将领伸手那么一捞,下去的真是点毛毛雨。   总归一句话,缺钱。   古话说,“人穷不能志短”,可真放到了人身上,穷人却豪气冲天的,自古以来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十五万北境军里能扒拉出十个都顶天了,哪里还能指望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死了没人养家糊口的境况下还能拼出命去。   邵猷也是这会儿才意识到,他上辈子若要坚持打那一战,会赢得惨不忍睹。   北境军这边的窘境还未解除,镐城这边,珈以也是炸完了坑才发现他们手边没种子能埋下去生根发芽,她到底也不是惯会谋权篡位的人,这下一疏忽捅出了大篓子,眼看着各方力量动起来要往下埋不知优良的种子,她也的确是方了。   近小半个月的时间,他们谁也没睡好。   每日打照面一看,对方都是强撑着那么一口气吊着,珈以往邵猷怀里一滚,摸着他瘦了不少的身子就有些酸涩,邵猷几乎和她一样的心思,但想想她上一世存了那么久的心结,那句“算了吧”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两人一合计,互相交接了工作。   珈以花钱厉害,知道女人家的钱乐意花在什么地方,带着四豆捯饬了好些时间,整出一堆新奇的方子,弄出各式胭脂水粉来往店铺里一摆,自己出去当了个活体展柜,白花花的银子便似水一般流了进来。   邵猷在外走动得方便,每日结交的人也多,留心观察了人,回来再按着珈以的方式给人列出个详细的表格来,熟练了那么三五次再失手那么一两次涨了经验,直筒子似的懒侯爷竟也多了些政客的曲曲绕绕。   于是两人各自忙着自个的事,三五个月都难得坐在一起休闲娱乐。   最先发现问题的还是邵猷,他又半夜被个梦境惊醒,这次倒没被吓得半夜去翻珈以的院墙,他躺在被窝里好好想了想,早起忙完了一堆事物,回来陪着珈以用了晚膳,就从身后摸出了个棋盘。   连下三盘,珈以前两盘都输了,最后一盘快要被将军时,她闹着就要悔棋,邵猷让她悔了三次,次次拿“将军”两字堵了她,气得珈以把自己那红彤彤的“帅”往手心里一握,气咻咻地盯着他,大有赖皮到底的架势。   邵猷被她的模样喜得不行,笑着把自己的“将”都塞给了她。   这样一个美人计就能通敌叛国的将军,看来真是要小心让他上战场了。   珈以笑倒在他怀里起不来,末了还要伸手点着他,埋怨,“每日脑子里要筹划的事情就不少了,你还偏要拿这些动脑的事情来烦我!”   她说这话时含着笑,说是埋怨,更像娇嗔。   邵猷克制地摸了下她的长发,手里还把玩着她的手,当时那匕首穿手而过,第一时间又没处理好伤口,后来还发炎又叠加着伤了几次,那疤痕就是再好的药膏也消不完全,养护了许久,仍留着伤痕。   “你每日脑子动得不少,却没什么想我的时候。”   指责了这一句,邵猷还真就委屈上了,“你可是有前车之鉴,被旁人挑衅几句就怀疑我,误会我的人,我要是再不让你每日都想想我,你怕是要连淮阳侯是谁,我的院门口朝那边开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这指责……指责得还真颇有些道理。   珈以最近满脑子都是什么新胭脂新唇脂新糕点新衣裳,好似瞬间拿稳了女强人的人设,还真没什么余裕留给他这个“旧人”。   抬眼看他那一脸憋屈又可怜的神色,她心虚了那么一瞬,就抱着人好好哄了一通,过几日特意让四豆给她挤出了点时间,挑在邵猷沐休时,约他去府里的湖上钓锦鲤。   寒冬腊月的天,湖上早没了芙蕖,邵猷瞧着嫌萧瑟,特意让人买了一群锦鲤回来养,后来珈以路过瞧了几眼,点了那据说最能吃的留下来,就养在了望潮阁前面一块的廊桥上,专供她心情不好时过来撑死几条鱼调剂一下。   钓之前便说好了,钓得多的人可向钓得少的人提个要求。   珈以往日里对邵猷无甚要求,主要是她有所求的,邵猷不等她开口便早一步办好了,实在不需要她另外找个专门的时机正儿八经地提出来。   所以今日这一场,其实就是给满肚子小心思的邵猷个机会。   珈以谋划前甚至想好了,便是这满肚子黄水的侯爷提的是什么早些完婚的要求,她考虑一下也能答应下来,只是需要稍晚些再圆房罢了。   她这也算是拐着弯相让邵猷开心了。   可谁知这湖里的锦鲤真像是通了灵一般,秉承着“有奶便是娘”的原则,死不悔改地忽略珈以曾经撑死过它们快十条兄弟姐妹的成就,以及当初是谁让它们在此地生存的事实,前仆后继地都往珈以的鱼钩上挂。   就是后来那鱼钩上没了鱼饵,它们也照样热情似火。   珈以赢得毫无悬念。   邵猷气得脸都青了,难得记起了自己的骨气,死活不肯接受珈以的“转让权力”的要求,倒是被四豆们瞧见过好几次他偷摸着去喂锦鲤,隔了一个多月,专门找了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再约珈以去钓了次锦鲤。   为了找回场子,侯爷执意不肯往鱼钩上挂饵。   于是珈以又一次赢得毫无压力。   之后又断断续续比了好些次,邵猷终于好不容易地赢了那么一次。   所以之前他和珈以因为这及笄礼上的宾客数量产生分歧时,他试图拿出这好不容易赢来的一次“特权”实现自己的目的时,珈以难得妥协了一次。   她的原话是,“现在只差最后一把火了,你大张旗鼓也要有个限度。”   再说到邵猷摸出来的珈以的“真性情”里,就知晓她其实很有些固执己见,不是那种老人不远变通的固执,而是与上一世的阿芙有些相似的,当她认定了一件事后,她并不愿意轻易为旁人所改变的那种。   且她固执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不听我话,铁定要吃亏”的感觉。   邵猷竭力忽视了这种感觉,享受着珈以对他难得的妥协,自认为很是矜持低调地将这件事给办了,且办得热热闹闹,令人终身难忘的那种。   接下来,他打算再准备一下两个人的大婚。   双方眼下都是无父无母的人了,并不需要所谓的“父母之命”,可邵猷不想珈以受了委屈,就算她已经在侯府住了五年,再清白也说不清楚了的情况下,他还是想再给她一个“媒妁之言”。   虽然他早在之前还未彻底与御座上的那位撕破脸皮时就拿来了赐婚圣旨。   考虑着眼下圣人还不知晓能撑多久,不说什么圣人崩他们还得忌嫁娶的话,就单他们谋划了许久的,作乱的最好时机,就掐在皇权更替那会儿,他们都最好赶在圣人崩前,将这人生大事给办好了。   大不了,到时候进了宫,再让阿芙从正门嫁进来一次。   邵猷在心里谋划得妥当,半夜在睡梦中都要忍不住“嘻嘻嘻”地笑出声来,却没想宫里重病的圣人也会突然惊醒,挥退了侍奉已久的大监,遣了皇家暗卫,哆嗦着手,直接写了传位圣旨。   窗外天色乌黑,九皇子在睡梦中被叫醒,漏夜匆忙入宫。   天未破晓,三千禁军围住了淮阳侯府。   而同时,镐城有脸面上朝的官员们都在各家正妻姨娘通房或书房的床上被叫醒,匆匆忙忙地穿戴好,去参加一场毫无预兆的登基大典。   先帝诏喻:新帝登基之时,便是淮阳侯身陨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差不多了,应该还剩最后两章。   大家都是任务完成了便结束了,油爷再可爱也不能破例~~~   因为下个故事,还有个小傲娇在等着~~~   妈哒,刚看到V文万更有奖励……生气……等会儿十点还有一更啊! 第43章 背叛他的爱人(14)   这天晚上,注定是谁也睡不了个好觉的一晚。   宫里暗潮涌动,遮掩了月色的走廊下,来来往往的内监与宫人们行走得飞快,脚步声压低,就像是一个个无声的暗影。   宫门轻声开启,迎出去好几队人,然后又迎来一个带着随从,脸上表情张皇不安的皇子。   九皇子被带到寝殿,往他父皇面前一跪,发现周遭只有他一个人之后,他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来不及多想或是衡量,脸上的喜色有些按捺不住,强自抠破了手心才忍了下来,拿出个孝子贤孙的模样,“父皇深夜呼唤儿臣,可是身子有了起色?儿臣很是担忧您。”   明黄色的帷帐里传来了老人连续的咳嗽,然后才是低哑的说话声。   他知晓自己会在今夜彻底离去,可他仍不甘心。   人有贪念,有恐惧,有渴望,有喜悦,这些在白天会被理智压制的情绪,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张开爪牙,甚至能将人活生生从梦中揪醒。   珈以也在睡梦中被惊醒,原因却是她睡着睡着觉得自己的右眼皮跳得厉害,被吵得不行,硬是从睡梦中气醒过来,还恶狠狠地砸了下床。   砸床声惊醒了守在榻上的豆黄,她往日里最是稳重的一个人,处理起珈以的夜间突发事故来也完全按照邵猷规定的步骤来——自己往里走去察看珈以到底出了什么状况的同时,也叫了个小丫鬟去叫隔着院子的侯爷过来。   小丫鬟刚被提上来没多久,很是想要表现的机会,得到了吩咐后走得飞快,惊涛阁守门的小厮一知晓他是望潮阁的人,门也开得飞快,于是邵猷就这么傻笑着被叫醒,醒得像是被人掀开被子泼了盆冰水那样清醒。   因为门外的小厮说,“侯爷,望潮阁那边出了事儿。”   望潮阁那边的事就没小事。   寒冬腊月的天,邵猷扯了大麾一裹,人就站在了门边,开门时一只手还在系着绑带,快步走出院子门口时话才问到一半,“阿芙那出了什么事……”   他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身后跟着的人一怔,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他抬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侧了脸像是在倾听着什么,顿了一瞬之后,脚步虽还朝着望潮阁走,嘴里的话却全变了,与方才的再无一点干系。   “门外来了人,不少,估计要把侯府都给围了,你们悄悄去把各院的人都叫醒,别点灯,让前院的人将东西都备好,该去办事儿的马上先去,”他略顿了下,似是有些烦躁地长叹了口气,很是不满也很有杀气,“估计就是今晚了。”   身后跟着的人里,那些表情骤变的是听懂了的,一脸迷蒙的显然不是,可都不耽搁他们按着侯爷的吩咐去做,前前后后地忙乱开来。   而在这样的忙乱依旧是无声的,在外面看着,整个淮阳侯府还在安睡。   可就在外面的禁军打着哈欠将侯府团团围住时,或是忽然有个火把灭了,或是一块乌云遮住了月色,只是极短的一瞬,黑影晃过禁卫军们,湮没在黑夜中,朝着自己的目的地漂流。   邵猷进了门,珈以打眼一瞧他的神情,原本那句到嘴边的“我没事,丫鬟们大惊小怪罢了”的话就自然而然地噎了回去,转而问了句,“出事了?”   邵猷点头,过来时顺手拿了珈以的衣裳,又吩咐豆黄去拿了大麾,站在床边背对着她,方便自己静心凝气,一边就将方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遍,“我估摸着,应该是宫里的圣人大限将至了,怕新皇拿不住我,要先拿我开刀。”   开刀了淮阳侯,北境基本就成个漏勺了。   可精明了一辈子的圣人显然早已在心里估量过,相较于上一辈子懒散的淮阳侯,邵猷这一世明显是高调得有些打眼了,或许他们暗地里的那些小手段有些被发现了,连圣人这样能忍的都不想再忍下去,就怕他撒手一走,后脚这皇陵都进不去,列祖列宗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相较于江山社稷,北境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纵是破了,好歹还有重重重镇顶着,总比留着心腹大患被篡位了好。   珈以也没想到这么快,而且他们其实在宫里也埋了钉子,圣人面前的大监早就是他们这挂的人了,如今禁军围了府他还没能递出消息来,十有八九就是圣人察觉到了什么故意避着他,宫中禁严,连他的手脚都被拦住了。   她一遍快速穿衣,一遍在心里过了一遍,眉头自然就皱到了一起,“既然圣人起了这个心思,位子八成是传给了九皇子。九皇子那人,心眼小得和针尖儿似的,怕是容不下与他争了这么久的四六七,咱们之前那些埋着的人也能动了,让皇子府先乱起来……”   “恩,我都安排下去了,他们眼下应该出府了。”   听见她穿衣的声响停了下来,邵猷才转头,伸手将她拥到怀里,轻轻在她额上亲了一口,“放心,你及笄礼时我调来的那些人都还在前院没走,只要不来万把个禁军,侯府应该还能守上一日的,外面的事你不用太过担心。”   邵猷见她的眉头依旧皱着,又凑到她的眉心吻了下,“放心,有我在。”   他很难得的在珈以面前板着脸露出了淮阳侯,镇守北境八年有余的大将军的模样,只那双眼睛里还是绵绵的情意,被战意环绕,被信念高举。   邵猷守北境的八年,因为父亲的遗愿,因为北境的人民,也因为身后的大好河山与盛世太平,却与他自己没什么干系。   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也的确没有什么时候分心怕过死,他孤家寡人,身后事都不用与谁交代,故而凭着心里堵着的那一口气,更加凶狠也更加无畏,连茹毛饮血的鞑靼人都怕他怕得瑟瑟发抖,大半就是因他那一身不管不顾的杀气。   后来他在手里捧了朵娇娇嫩嫩的芙蕖。   他觉得自己已经没了杀心和没了斗志,他就合适过这样安和太平的日子,不用什么摄政王,就一个侯爵,足够他娇养着心尖尖上的阿芙。   他不求什么一人之上,可他再上战场,心里便有了顾忌。   重生这一世,邵猷其实也想过,他上一世的最后一战会败,是否与他心有牵挂有所干系,可眼前兵临门口,他抱着牵挂,却吐出了这丝疑惑。   他会赢,无论如何都要赢。   他无比坚定这个信念,战意甚至比以前更加高涨澎湃,因为他心上有了人,他背后有了自己心甘情愿背上的负担,他必须保护她,他也必须赢。   邵猷还有好些话放着要哄,珈以却突然伸手推开了他,“你刚才说,连去几个王府的人都还出得去,那你赶紧准备一下,直接进宫,杀了九皇子。”   珈以说话时还在飞快地思考,“眼下天还未亮,九皇子应该也才刚接到继位的消息,他仓皇进宫,应该不敢带多少人,趁着宫中咱们按下去的钉子还没被拔起来,你先去,赶在登基大典前能动手。侯府这边,我先想办法……”   “阿芙,”邵猷伸手去拉她,“我不去,我在这儿陪你。”   珈以没阻止邵猷把这话说完,她只是很安静地看着他。   邵猷很快就在她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显然,他也知道珈以提出来的方案才是最高效且伤亡最少的。   他们大晚上被惊醒,很大部分应该感谢老天赏脸,若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围了,至少这边就是一场艰难的血战,之后便是新帝根基再不稳,他们埋下的钉子再多,一朝被逼得在镐城中没了立足之地,想再回来,也有个“乱臣贼子”的锅在头上顶着。   圣人这一招,行得凶险,更不想给他们活路。   “赶紧走。”   珈以最腻烦紧要关头叽叽歪歪的戏码,这样往往导致剧情的骤然变化,她跟着反派这么些年,千万别话多的人生哲理就差没刻在脑门上了,干脆利落地用一句话打发了还有几分犹豫的邵猷,“你是想我危险一天还是一个月?”   邵猷张了张嘴,最后伸手狠狠地拥抱了她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最后一更放在明天。   明天万更,请举起你们评论的小手手不要放下喔~~~~ 第44章 背叛他的爱人(完)   把最危险的人送到了最危险的地方去,珈以深呼吸了下,伸手在豆黄的惊呼声中揉了把雪搓到脸上,完全将自己弄清醒了之后快步朝着惊涛阁而去。   她的思路很清晰,邵猷在哪都是一根定海神针。   让外面的人知晓淮阳侯还在府里,他们便会心有畏惧,不敢轻易强攻;让宫里的人知道淮阳侯还在侯府,他们便会放松心神,减少戒备。   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时候,自然最合适被困在府里出不去。   于是,半炷香之后,在镐城的大部分官员都被人在家中叫醒时,在某些老狐狸闻着味道,察觉到天要变时,原本沉睡的淮阳侯府也骤然清醒过来。   最先乱起来的就是珈以所在的望潮阁。   四豆之二几乎是哭喊着跑到了惊涛阁,其惊慌失措之巨闹得所过之处全被惊醒,灯笼哗啦啦地点了一路,然后将这热闹传到了惊涛阁。   穿着邵猷的大麾的男人快步从惊涛阁掠到了望潮阁。   然后,连围在府外的禁军都听见了男人气极时的咆哮声,很快就有鼻青脸肿的小厮张皇失措地滚出来,开门一看瞧见这么些人都呆住了,好在他往日里跟着邵猷进进出出,认识的人还不少,一眼就认出了禁军的副指挥使。   人认出来,他脸上的神情就更复杂难言了。   “钱副使您这是有急事找我们侯爷吧?”小厮瞬间苦了脸,“可别了,现在就是天王老子过来,咱们侯爷也不会出门一步了,望潮阁的那位病了,我还得先去请个太医,不然侯爷发起疯来,非得把房子都给砸成碎片儿了!”   小厮说着这话,脚下一点不敢慢,就要瞅着空钻出去,连嘴里的“让一让”都很有那么几分狗仗人势的味道。   淮阳侯多宝贝他那还未迎娶过的夫人,镐城里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先前那场及笄礼,不说旁的,就说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都不为过。   挤了一会儿挤不出去,小厮苦了脸,又回头看钱副使,这时已很有几分恶奴的理直气壮了,“钱副使你这是什么意思?误了侯爷的大事,你有几个脑袋能抵得上我们夫人一根头发丝儿的?小心侯爷改日往圣人面前提你两句!”   他不说旁的还要,这最后一句,可算是让钱副使扬眉吐气了一回,当即就冷哼了声,“还提我两句?哈!这侯府,就是圣人亲口让我来围的!”   钱副使这人心眼儿小得很,胆子也小,偏脸皮贼厚,惯会见风使舵。往日邵猷风头正劲时,他手底下的禁军被邵猷一句话就调出城去找人,他一字不敢哼,还能问一句“侯爷我这兵好不好使”,这会儿见风向不对,记着仇的小心眼也能苛刻得像是个乞讨了半辈子才攒了半块银子的老乞丐。   “我钱辉今日就把话放这儿了,你们淮阳侯府,一个人都别想出去!”   说话时还恶狠狠地瞪了眼小厮。   小厮脸一僵,许是也没受过这等委屈,张了嘴没骂,转身又走了回去,不一会儿,那紧闭的大门一开,钱辉还没说句话,一支箭就擦着他的头皮过去了。   门里的男人没露面,只有声音里含着冷酷狠戾的杀气,“圣人不准侯府的人出去,却也没说不准本侯杀人,钱副使,你说对吗?”   最后几个字,一字一字咬得像是阎王的命令,被那判官用朱红的笔写了。   钱辉吓得腿软,抖抖索索站住了,一句囫囵话都说不上来,还是方才那小厮这会儿底气十足地又站在他面前,仿佛抬着鼻孔瞧他。   “怎么?钱副使还没听懂我家侯爷的话啊?这人不准出来,总没说不准你们放个大夫进来吧?”   说完还轻声嘀咕了句,像是市井上的妇人没用称心如意的价钱买下看中的首饰或衣食,“要不是我家夫人这会儿离不得侯爷,看你这脑袋还保不保得住。”   钱辉咬牙,却不敢再硬抗,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使人去请了个大夫来。   他是小人,惯会办污糟人的小事,这大夫也不好好请,专门挑了那没什么本事的来,结果送进去没一会儿就看见那大夫连医箱都不要了,左躲右闪地避开拦他的小厮,像是逃命似的逃出来,嘴里还边在喊,“这是天花!老夫还要命呢!”   他反复喊了好几次,那架势,真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着。   钱辉方才还笑着的脸忽就一僵,立即命人上前去堵住了大门,丝毫忘记了这大门还是他方才硬要开着“方便消息传递”的。   他这脸有些颜面扫地,而不一会儿,府里传来好几声呜咽后,他又觉得,自己这个决定下得真是英明神武,体贴下属——那可是天花啊,谁上赶着往前凑。   抱着这个心思,钱辉方才还急着等宫里传令,好去破门而入,抢了这个“镇压淮阳侯”的大功劳的心忽就那么凉了凉,他甚至隐隐希望这令来得再晚些。   毕竟这府门被关上了,里面还有个得天花的,死,只是个早晚问题。   府门边不曾停歇过的砸门声和小声哭泣声更是印证了他的这个念头。   钱辉于是老神在在地坐了下来,等着宫里传令出来。   他不是没想过把消息递到宫里去让人裁决一二,可他这棵墙头草旁的不行,就是消息最是敏锐,他带兵出宫门前就感谢自己躲过了一场浩劫——这新旧皇帝交替,来得这么匆忙突兀,他就不信剩下那些个皇子会没点儿动静。   何况他私底下投靠了风头最劲的六皇子,这会儿被宣进宫的却是九皇子,他是不想在这关节眼上给新帝留下一丝一毫办事不力的印象。   故而他就这么堵在淮阳侯府门前等着。   天快亮时,各皇子府突然便有了动静,街上都是杂乱的脚步声,匆匆而过的禁军里有好些还是熟识的人,钱辉还与人呵呵笑了声,声明自个是领了圣人的命,在这儿守着。   他不说清是哪个圣人,那些同僚们瞧他一眼,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意味。   钱辉很是飘飘然。   这种飘飘然,在他听见宫城的方向上传来骚乱声,紧接着又是丧钟时,都还生动活泼地挂在他的脸上。   似乎他才是这场权力变更里的大赢家。   钱辉知道,自己要等的时间不多了。   可这最后的时间显得愈发的漫长,钱辉甚至觉得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他漫无边际地想,甚至想到了淮阳侯那位未过门的夫人——听说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可惜红颜皆薄命。   这个念头才刚转完,他就听见了转角处传来了马蹄声。   来的人不少,比他带的人可能还多那么一点儿。   钱辉皱了眉头,有些不满——这紧要关头,还有人要来和他抢功劳不成?   怕堕了自个的气势,他还故意上了马,勒转缰绳朝向了马蹄声的方向,正要叱问,眼睛就不可抑制地瞪大了又瞪大,最后更是吓得直接从马上掉了下来。   邵猷勒马,就停在他面前,正对着大门,侧对着钱辉,他握在手里的马鞭上浸满了鲜血,这会儿都有一滴慢悠悠地滑落下来,正好滴在了钱辉的鼻尖。   他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已经有人上前去叫门了,邵猷看着这完好无损的府门,紧绷了一路的心终于松懈下来,他甚至有闲心,缓缓低头去瞧一眼钱辉,居高临下地问了一句。   “怎么?朕亲自来接皇后入宫,难道不行?”   钱辉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   正巧府门也开了,邵猷的注意力立即从他身上移开。   他翻身下马,没意识到马鞭都还握在自己手里,快步就要迈进去,却突然听见身后鬼叫了声,然后飞快地有人要扑过来抱住他的腿,“侯爷,侯爷别进去!夫人,你夫人染了天花,那可是要人命的!”   钱辉根本没抱到他的腿。   邵猷刚才基本是一路从宫里杀出来的,浑身的战意都未歇,身后突然崩出来个人,在不清楚对方意图的瞬间,他已经动作飞快地将人一脚踹了出去。   最后几个字,钱辉都是在半空中嘶喊出来的。   可还是不妨碍邵猷听清了这句话。   他突然想到,他昨夜离去得极,宫里的情况又发生得突然,他根本都还不知道,珈以半夜叫他,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手里握着的马鞭的引子几乎要烙进了他的掌心,成为新的掌纹。   邵猷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侯爷?”   他转过身去,就看见珈以穿着一身浅杏色的衣裳站在门口,许是出来得匆忙,连发丝都微微地有些凌乱,没得到他的回应,她又叫了一声,“侯爷?”   恍惚之间,好似上一世他最后要出征时,她也是这样站在门口,看着他上马,很犹豫地喊了他一声,却又在他看过去时含笑对他说了一句,“战场刀剑无眼,侯爷此去不知何时能回,还请千万珍重,小心为上。”   邵猷大步朝她而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低哑着张了几次嘴,才说出口,“我赢了,我没有受伤,我来接你走。”   “恩。”   珈以应了他一声,“正好,我的嫁衣也绣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还撒一把糖的我真是小甜甜了~~~   知道你们会很想看这一次的番外,恩,我其实也有些梗存着没写,等我们最后的大番外章见。   下一个故事,又狠又美又傲娇的黑老大亲儿砸 X 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的又直又帅又义气的黑老大养女。   ps:直是性子直,帅是行为帅,珈以是个小姑娘没错。   这个故事,很欢脱,真的,和前面的风格不太一样,算是珈以休假的福利。 第45章 你同桌是我的(1)   在这个最偏远的山区都逐渐开始通电了的时代,繁华的大都市里想要找出在半夜十二点之间就乌漆嘛黑的地方实在是有些少。   偶有的那么几条,也因为不断发生的各种刑事民事案件而受到了有关部门的重视,再怎么拖拖拉拉,装上路灯与监控,成为一条顺应时代发展和人民生活需要的路的速度,也比偏远山区通电的速度要快上那么几年。   要说有例外,大概就是城西那条则西路了。   则西路不是没装过电灯,它那高高的电线杆都还在原地证明着它的不屈和坚守,可惜那空荡荡的盖帽底下的孤独证明了这坚守的无望——这一片的熊孩子与社会青年实在太多了,心情一不好,他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   好在这儿除了这些人就只剩下些早出早归的老人,在创造过一个星期需要换十二个灯泡的高能记录之后,这儿的灯泡就再也没被换过。   平日里没什么,可这天下雨,没灯光照着,脚下破破烂烂的水泥地都不知道深浅,在第四次一脚踩进泥水塘感觉到自己左右脚都彻底报废之后,撑着把超市买牛奶时赠送的雨伞的少年就实在忍不住骂了声,“卧槽!”   江其琛抬了脚,很想脱了湿透的鞋袜走路,又忌惮着这条路上随时会出现的满带细菌的酒瓶碎片和生锈刀片,到底是压住了心底的那股厌恶,快步走回去。   偏还就是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被窥视感。   其实在巷口时这感觉就有,但又短又快,他只当又有人要来惹事了,急着回家也就没放在心上,可这会儿浓烈得好似……   他飞快地往后一避,左手握着伞,右手抓着单肩背着的书包就甩了出去。   作为则西路的左邻右舍公认的“好孩子”,江其琛书包里长年都装着几本书,这也成为他在“江湖”的一大利器,干翻的小崽子不计其数。   然而这次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出现在巷子里的黑西装飞快地伸手挡住了他的书包,顺带条件反射似的往后一拽,力道之大,逼得江其琛不得不松了手,压制着甩手甩疼的冲动,边就丝毫不怂地站在原地,问,“你是哪边的?技校那叫来的人?”   他这纯粹是按着年纪瞎猜,他前几个月还忙着中考,根本没主动惹过事。   今天倒是动了手,可那几个小崽子速度应该没这么快才对。   好在黑西装还是愿意交谈的,双手将他的书包往一侧不知是谁家的晾衣架上一挂,说出的话还挺有那么几分港味,“我们老大请你去喝茶。”   江其琛陪着他外婆看港剧,最讨厌的就是许文强那类的黑.道老大,原因很简单——从他外婆的只言片语里推断出来,他那不负责任的亲爹就是这类人。   所以黑西装这造型再加这句话完全就是戳到了今天正好脾气不怎么顺畅的江其琛的肺管子上,他抖了抖脚,甩不掉鞋里的泥水,话音更是暴躁。   “还请我喝茶,请我看电影我都不去!”   江其琛这句狠话才放完,就感觉身后猛地有人接近,而他还来不及动作,就感觉到胳膊被人制住,狠狠往反方向上一折,同时前面的那个人快步上前,从兜里掏出个白净的手帕往他嘴里一塞,扛起他乱蹬的腿就走。   动作之熟练,让江其琛瞬间觉得自己是要被拐卖了。   可这群人将他绑上车,没遮眼也没灌药,就这么将他控制在中间,黑色的轿车汇入车流,朝着目的地流畅地驶去。   江其琛被带到了大别墅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前面摆着热牛奶和三四样水灵灵的水果,旁边还有个KFC的全家桶,炸鸡翅香得他的肚子不由自主地鸣笛。   那绑他来的三个黑西装就站在了他对面看着,江其琛揉了下手腕,也没想再逃,眼睛似乎很好奇地在装饰华丽的别墅里瞧来瞧去,其实啥都没瞧在眼里,只专心在想着最近遇见的人里,有没有这么大手笔绑他的人。   答案来得很快。   一队黑西装就跟军训跑操似的进了屋子,分成两列站得好似等待检阅的部队,目不斜视,身姿笔直,那气势的确像是有那么几笔刷子。   江其琛一瞬间不理解这很可能还在中二期的人是谁。   因为他看得清楚,摆了这么大的排场,最后才压轴出场的那位,虽然保养得像是三十出头的,可实际年龄却应该在他亲爹的年龄段徘徊。   这个念头才转完,那黑老大就在他面前的那沙发坐下了,手一抬,扔给他一份亲子鉴定,就怕他学习刻苦坏了眼睛,最后那结论还被加红放大了。   眼前这黑老大,就是他那消失了十六年的亲生父亲。   江其琛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看着就不像是要认祖归宗的。   江大海也是这会儿才看清了他那和调色盘一样的脸,瞬间脸色就沉了下来,原本就重的威仪更加沉重,转头就问那几个黑西装,“你们打的?”   黑西装刚摇头,江其琛就嗤笑了声,算是将他亲爹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是谁打的,又有什么关系?你没当我爹的这些年,我挨的这种打也不算少了,你以为张嘴问这么一句,我就能感恩戴德,管你叫‘爸’了?”   江大海沉了脸,似是对他这嚣张的态度不满。   好在江其琛也没想让亲爹对他满意,他拿两根手指捏起那张纸,垂在眼前晃了晃,“你既然有办法搞到我的头发指甲烟头啥的,应该也把我查了个底朝天了吧?那你也该知道,我亲妈,那个被你抛弃却还惦念着你的人,在我十岁就死了。”   江其琛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谁,“她可是我们家唯一惦念你的人了,却因为要帮你养儿子而没改嫁,活生生被累得得了肝癌,送医院都没支撑过两个月。”   “嘶”的一声,那张纸在少年骨节分明又微有薄茧的手指间被撕成了两半,江其琛直起身,将废了的纸往桌上一放,“算了吧,我已经不需要爹了。”   他扔下这句话想走,那两排电线杆似的黑西装就爱岗敬业地上前挡住了他。   江其琛的侧脸对着二楼的走廊,隐约瞧见那里好似有个人影掠过,年龄不大,应该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纪,身份自然也就不用多说。   他心里没什么感觉,反而挺能理解的——十六年啊,看这架势也不像是在和尚庙里挨过去的,他亲妈在的时候都没指望过他还有个冰清玉洁的亲爸。   知道这真能当家做主的人是谁,江其琛也不含糊,转过头鞠了一躬,正儿八经,“我感谢您当初贡献细胞给了我一命,可这十六年您也没养过我,活这么大,我自认没多少肉是从您手底下长的,咱们能别闹得跟江山后继无人似的行不?”   许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过分了,江其琛还笑了声,往回捞了那么几寸情分,“看在您当年捐献的一腔热情上,这样,您若是有病需要我捐个血啥的,我衡量一下或许也答应,可这名分的事,您强求我喊了,我应该也就只能当是放屁了。”   少年还穿着东一中的校服,除了那脸上的伤看着渗人,瞧着模样应该还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可这话音间,还是满满都是少年人特有的戾气。   他们认准了的事,就是撞个鱼死网破,也偏要朝着自己那块南墙跑。   江大海抬头死死地盯着他看了几分钟,最后抬了抬手。   江其琛笑了下,拿着他一直握在手上的那把“光明酸奶”的伞走了出去。   他脚上穿的那双球鞋蘸饱了污水,进来时被人抬着没沾到地,这会儿走出去,一路都是泥水堆成的脚印,像是刚有泥鳅在上面滚过。   江大海一路瞧着他瘦削又挺拔的背影出了门,等瞧不见了他的背影收回视线,才看见了地上那串脚印。   人高马大又气势汹汹,不用纹个左青龙右白虎就满身都是黑老大的气势的中年男人就这么措不及防地红了眼——好不容易瞧见亲儿砸,没让他吃一口东西,歇一口气,连人家满脚泥的鞋子都没让晾干。   有人从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坐在江大海身侧。   江大海一转头,看见宝贝闺女时满眼的泪就这么哗啦啦地淌了下来,声音哭唧唧的像是谁家被恶婆婆刚磨搓过的小媳妇,“宝贝女儿,你弟他不认我……”   身后一群黑西装见怪不怪地转过身去,离得近的那个还给递了一包餐巾纸。   珈以接过来,抽了一张给江大海揩鼻涕,她紧赶慢赶也没赶上这个急着认儿砸的宝贝爹,过来瞧一眼时撞上这场面就知道情况要糟,看着江大海哭成这样也不敢骂他,只质疑了句,“爸你整这场面,人家吓都给你吓死了。”   她弟刚才那话真是含蓄了,要她遇上这事儿,准觉得人家是冲着她的肾来的。   “我这不是怕他嫌弃爹怂,故意整个排场好看的嘛。”江大海心里贼委屈,拿揩鼻涕的纸擦了把眼泪,确定物尽其用了,才团了吧唧扔在废纸篓里,转头又接了一张时忽又笑了出来,那笑里还很有几分骄傲。   “不过我儿砸就是我儿砸,一点都没被吓到,说话利索得很,还跟老子软硬兼施,这聪明的脑袋和熊胆子,完全就是我亲生的……”   亲生的,正在被亲爹夸奖的,英勇无畏地从狼窝里单枪没马地进出了一趟的江其琛走出这片别墅区走到大马路上,“扑通”一下就软了脚。   差点……差点以为今天这内脏要告别五分之一呢。   江大海还在滔滔不绝地夸着儿砸,突然话音一顿,再次悲从心来,眼泪哗啦啦地又泄洪了,“呜呜呜呜,这么好的儿砸,就是不肯认我……”   眼见着他又要开始怀念那些年的动荡时光,早在“睡前故事”环节里听腻了的珈以赶紧截住他的话头,和他保证,“交给我,我保证让我弟心甘情愿喊你爹。”   这任务是补偿她在上个任务里受了大惊喜来给她当做调剂的,她身为大反派的养女,唯一的任务,也是让反派他儿砸认祖归宗,与他们统一战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写到后面,我自己差点笑出猪声……   对的,男主就是这种腿软得要跪下还要站着放狠话的傲娇货,他爹就是这种超凶超威严,转头却要对着女儿嘤嘤嘤的女控…………   我已经能想象以后这“吉祥三宝”的生活了……   关于男主爸妈的故事,下一章讲,很快。 第46章 你同桌是我的(2)   珈以答应了玻璃心受损装不住水的江大海要去帮他认回亲儿砸,行动力自然也是惊人的,江大海回过头时才知晓她已经带着镇海堂的几个叔叔伯伯搞定了自己东一中的入学资格,大早上地穿好了校服坐在餐桌上吃早饭。   江大海回头看了眼外面都才灰蒙蒙的天,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他非要送珈以去上学,结果送到了校长办公室,坐了五分钟被校长笑眯眯地送出来,寒风一吹打了个喷嚏,从兜里掏出个手绢来捂住鼻子的同时,转头闲聊似的问了一句,“天儿这么冷,教室里装空调了吗?”   校长单知道这位是市长跑去省里才抢来的了不得的大户,本市下半年的纳税头名就专给人家的公司预约着了,却不太了解人家早名扬四海的“女控”头衔。   早几年镇海堂刚金盆洗手变成镇海股份有限公司那会儿,有些不怕死的货色在舞会上对这公司里唯一的小公主动了下手——从人家手腕摸到了手臂上——当天晚上就被人卸了手臂,送到医院治好了,连着三天给卸了三次。   手段不恨,大概也就是金盆洗手时带了点水珠子出来没洗干净。   可打那儿后,愣是斜眼的人都没敢多看小公主一眼,就怕被当成猥亵处理了。   一辈子投身教育事业的校长没听过这些消息,单纯觉得是学生家长有点宝贝家里的小疙瘩,很是客气也很是笼统地回答了,“天冷,一冷一热容易感冒,冷些正好提神醒脑,教室里人多,平时上课都关着门窗,不会冻着孩子的。”   他话没全说,江大海已经偏了头,看见了那些装了却没在工作的空调机。   于是珈以就感觉到书包带一紧,她爹已经从身后揪住了她走向学习的脚步,转头和校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家里孩子身子还没好,这会儿学期都过半了,怕也跟不上学习,还是下学期再来学校好了。”   跟在江大海身后充当保镖一职的黑西装嘴角抽了下。   他瞄了眼校长一脸茫然地目送他们走远的神情,很想帮着把老大刚才的那句话给翻译一下:“你们学校冬天不开空调冻着我宝贝闺女了,我等天暖了才来。”   珈以知道被揪着回了车上才眨了下眼反抗,“爸,你这是弄什么呀!大冬天的,南方有几个学校开空调啊,他们都好好在教室坐着,我身体比他们都好,怎么就会冻着了!而且你不是着急我弟的事嘛……”   “那小子的事不急,”江大海朝闺女笑了下,全无方才的大佬气势,就跟个溺爱孩子无边无际的老太太似的,“小子抗冻抗打,你可是个小姑娘,不行。”   珈以气鼓鼓地转头坐好,试图再一次非暴力不合作。   江大海在她的余光范围内,瞧一眼宝贝闺女,脸上就流露出了孤寡老人的凄凉无奈,“爸爸这不是担心你嘛,你小时候感冒发烧可是把我吓怕了,这几年难得好了些,也是小心翼翼才能养好的,可不能在小事上松懈了……”   说的这些事,珈以自然是还有印象的。   她一来,正好赶上被亲生父母抛弃,也就听了那么几嘴缘由,无非就是家里穷,她又是个病秧子,养不活。她被放在一个桥洞底下,病恹恹的,只有个乞丐给她递过个馊馒头,她没敢吃,挨了半天,终于等到了江大海。   江大海那会儿离风光还远,追着他跑了三四年的人还剩那么几个,正巧赶上他出来办事,他虽有所防备,却还是被伤得不轻,狼狈着躲到了这个桥洞底下,正好一低头,瞧见了面前一个瘦猴似的,病歪歪的孩子。   小姑娘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爬了出去,正好堵在那桥洞口,挡了风也挡了他的踪迹,那些追着的人飞快跑过,他等来了自己的后援。   那会儿他们都是讲究些缘法的,这小女孩阴差阳错也算救了他一命,江大海想到了自己分别已久,生死未卜的恋人,将这小姑娘带回了家当女儿养着。   后来大风大浪里有人陪着过,感情也就这么养出来了。   珈以十岁前都是真病秧子,好几次小病骤变大病差点没命了,江大海一个铁血汉子,自己哗啦啦往下淌血都没掉过一滴泪的,抱着发烧抽筋吐白沫的她,手塞在她嘴里防着她咬了自己的舌头,眼泪噼里啪啦就流了下来。   还有次珈以生病,胳膊上不知怎的就抽不出血了,医生要直接从脖子上抽,七八岁的人往那一站都不需要人按着,却还是出动了整一层的医生和护士,就为按住孩子她爸——那疯狂挣扎的架势,医生在他眼里是吸血鬼无疑了。   后来还是珈以抽完了血从病床上蹭下来,走到她爹面前蹲下,江大海才安静下来。   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刚才出动十几个人都按不倒他的劲,就这么全部卸了下去,抱着怀里小小的女儿,呜哇大哭,“珈珈不疼,珈珈不怕啊,爸爸在呢。”   珈以被他哭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自打那以后,她对着江大海就很难狠心,有时候实在憋不住了冲他吼“你不能这么溺爱我”,转头自己后悔得挠心挠肝的,还是得凑回去哄她爹的玻璃心。   这么来了两次之后,珈以就彻底放弃了。   这会儿江大海来这么一出,她知道自己绝对拗不过他,又听不得他孤寡老父亲的可怜调调,转头的声音就那么弱了几分,“可你急着让我弟回家啊。”   江大海朝她一笑,伸手摸了下她的脑瓜子,“公司一堆杂事,家里也没收拾,前几天那次是我着急了,那小子也说得有道理,我缺席了这么些年没尽到责任,他如今也不少我这么个爹。这事情,我们急不来。”   他的话里全是慈爱,好似真的很看得开。   珈以却觉得自己真快被他养成个泪包了,眼睛酸得要命,只能转头去看窗外。   这么些年,她也大概知道江大海和江其琛他妈妈柳婷的事。   开头很俗,就是柳爹欠了一屁股债又渣得要死,甩手将女儿往赌场一扔抵债,自个就跑得没踪迹了。江大海和柳婷又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就凭着年少一腔热血说了要替心上人还债,扔了有些起色的运输工作,去了那赌场当个打手。   呆了两年,他也就爬上来了,算是个有些头面的人物,债也还得差不多,小俩口正筹谋着要结婚呢,那赌场突然就被人拔了,说是涉及某些违禁物品。   江大海脑子活又有分寸,两年来一直小心谨慎,不该碰的东西沾都没沾下手,可禁不住有些亡命之徒走到悬崖边不肯一个人跳下去,居然又把柳爹给挖了出来,说他当年在赌场里帮着走过不少“货”,如今还有个账本在他家放着。   就为着这么个子虚乌有的账本,警方、赌场、走“货”的人,四面八方的力量一股脑地往柳家灌,江大海有次出门不过两三个小时,柳家就被人点了一把火烧了,柳妈好在不在家,柳婷被救出来后,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   为这次意外付出代价的,只有柳婷肚子里两个多月的孩子。   江大海恨红了眼,想与人同归于尽,最后还是柳婷拼命拦住了他,趁着黑夜,一家人卷着包袱就从东市逃了出去。   可这颠沛流离的日子过了不到半年,意外就再次发生了,柳妈出门买菜被人推进了湖里,冰天雪地的,过几年就半百了的老人被好心人救上来后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地只会喊女儿的名字,嘴里不断地让她快跑,快跑。   能跑到哪里去,身后的人追得那样紧。   江大海在病房里守了三四晚,柳妈睁眼一醒来,连他是谁都不认识了。   柳婷几乎要哭晕过去,对漆黑的未来生活毫无希望。   也就是这个黑夜,江大海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去做了个假证,拿着这证去租了车,连夜带着柳婷和柳妈出了他们落脚的那个小镇,在黎明前随意找了个镇子停了车,将所剩不多的现金和他收拾好的所有东西都留给了柳婷,外加他自己写的只有寥寥几字的一封信,就揣着一张自己的身份证,独自下了车。   他其实没敢走远,就躲在巷口,看着车里的柳婷醒过来,张皇找他,最后拆了那封信看完,捧着那不大的包袱,闷着头哭了半个小时。   然后她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再没有别的选择,将车扔在巷子里,带着刚醒来还迷茫的母亲,在镇子上找了个地方住下来。   她不知道,江大海下了车以后还远远地守了她三天才走。   江大海也不知道,他真的走后的第三天,柳婷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之后的故事,也就是江大海摸回东市,找了以前的人脉,放出了柳家的那个本子如今被他握在了手里的风声,掉来了好几条大鱼,狠狠将他们拍死在了沙滩上,最后又被反击的人狼狈追到港市,隐姓埋名,直到五六年前才彻底绝了后患。   清理掉祸患之后,江大海第一时间就带着珈以去了那个镇子,一路上才告诉了她这个跌宕起伏的故事,眉眼亮晶晶地和宝贝女儿保证,她会有个好妈妈。   珈以忍了又忍,才没告诉他,她还有个弟弟,是爸你的亲儿砸。   她那时候是想等江大海自己发现,有个惊喜。   结果他们到了那镇上,找到柳婷曾住过的房子,才知道她只租了一个月就搬了家,之后去了哪里,天大地大的,又有谁留心得到。   珈以的“惊喜”,在那样的情况下更说不出口。因为她其实并不知晓江其琛如今会在何处,她拿到的人物简介里,并没有提到这个少年的流浪之路。   找个故意隐姓埋名的人,难度基本等同于大海捞针。   江大海掏了又掏,花费了五六年,才找到一丝痕迹,却又顺着这一丝痕迹,发现他心心念念十六年的爱人已经不在人世,却给他留了个十六岁的儿子。   他几乎是一瞬也等不了,马不停蹄地就想来见见孩子。   来之前他给珈以打了个电话,语调洋洋得意的,“宝贝闺女,爸爸给你找了个弟弟回来,他肯定像爸爸一样,见一眼就喜欢你,以后你就多了个人撑腰了!”   结果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儿子说,他不再需要爸爸了。   更残酷的是,这不是气话,这是孩子的真话。   站在一个父不详母亲又早亡的孩子的角度来说,无论长辈们有什么样的纠葛,出于什么样迫不得已的原因,伤害已经刻在少年的心上十六年了。   这段时间里,他可能也曾试着去要了解自己的爸爸是谁;他可能数次被人嘲笑过没有爸爸;他可能会为了捍卫自己男子汉的尊严,拎起小拳头和人对抗;他可能看着自己累病又早亡的母亲,在心里恨透了未曾谋面的父亲。   他用了十六年习惯了没有父亲的生活,被迫着早早长大。   可这要怪罪谁呢?   当时的选择有多么无奈,这无奈酿成的苦果,却还是要无奈的人咽下去。   我们有的时候,把这整个过程,叫做“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爸妈的故事,真的挺无奈的。   他们都是好人,都想要一个简单平稳,可却一次次被推开,只能拼命往前奔跑。   爆料一下,从脖子抽血那事,是我小时候的真事,不过我爸是按住我让医生抽血的那个人,据说被我挠得满脸花……   以及,江爹这宠孩子的劲头不值得提倡啊,会宠出熊孩子来的。 第47章 你同桌是我的(3)   这年过得晚,二月出头才放了寒假,寒假却还是短的,三月份就开了学。   薛清斯一进教室,就被热得赶紧先脱了外面的大外套,露出了里面骚包的白色卫衣,胸前金色的行楷写了个流畅的“帅”字,就怕旁人瞧不清似的。   他在班里转了一圈,来得早,班上一半的人都还没来,来的那些个也都是低着头补作业的,瞧上去只有坐在墙侧,鼻梁上挂了副无框眼镜的班长有空和他叨逼叨两句,于是他飞快地蹭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人家隔壁桌。   “喂,班长,咱这班上的热空调要开到哪月啊?”他摸了下自己的脸,“我这千金不换的帅脸都要被空调妖吸干水分而枯竭了!”   方韬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在自己新发的课本上写名字,“不知道。”   他这冷淡的态度有点伤人心,薛清斯挪了挪屁股,干脆换了个话题,“那你总该知道,我们班这学期要转个人来吧?听说还是个大人物,东市今年新冒头的首富的女儿。这样的人,来我们学校不稀奇,来我们班……”   薛清斯弯下腰,朝他挤眉弄眼的,“你说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咱们江哥?”   东一中入学时就分了班,只是碍着上级政.策,没敢太明目张胆,只弄个一个“提升班”,剩下的十六个班级,包括他们三班,都属于“平行班”。   他们三班在平行班里唯一特殊的,就是年纪第一与第二,都在他们班。   且这两位都是学校里响当当的人物,一位学神,一位学霸,老师的掌中宝。   学霸方韬抬了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老班马上来了,让她看见你坐在桌上,你这学期的品德分是不想要了?”   老班是他们班三十出头的班主任,品德分关系着他们课外活动的时间。   不管哪个,薛清斯都有些顾忌,赶紧一屁股从桌上跳了下来。   无事可做,他也回去学着方韬在课本上写名字,整整三十几本书,写得他手都要酸了,却也算是耗了时间,班上的人基本都到齐了。   薛清斯可算是找到了能讲话的人,一溜烟就蹿了过去。   话还没说两句呢,他突然感觉到整个班一静,脸上一喜,背对着门口的他飞快地转过身去,一个“江”字都吐出口了,却在瞧清门口的人影时又憋了回去。   站在门口的女生估摸着得有一米七五,东一中丑兮兮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就像是被放在T台上展示,细腰长腿,青春飞扬,另一种别具一格的美感。   光是一个背着光的剪影就帅得不行。   珈以确认了没走错班级才走进来,路过站在走廊上的未来同学们时还礼貌地说了几声“借过,谢谢”。在最后几排尤有空位的位置上扫了眼,挑了张最干净整洁的桌子,把书包放了下去,伸腿往后一勾,左手往后握住那椅子靠背,转了个圈,安静又无声地让椅子降落在了她的臀部底下。   她坐下的动作,隐隐有种小龙女躺在绳上的美感。   一个班的少男少女,先是被她的身形惊到了,又被她的脸呆到了,最后还被她的动作帅到了,愣是在她坐稳了要去翻桌上的新书时才有人反应过来。   “诶诶诶,同学,”薛清斯都把不好自己这音是该凶还是该温和,“你是新转来我们班的吧?这桌子有主了,你得换一张。”   高中生书多作业多试卷也多,换座位也不换桌子,这桌椅在新学期时基本就等同是他们的固定资产了。   珈以抬头,看了眼薛清斯,又低下头去,“不换。”   她这不合作的态度,虽然看在她那张脸上薛清斯不怎么生气,可身后这么多人看着,少年实在不想堕了脸面,伸手撸了下袖子,“诶,我说你这态度,初来乍到的,你是想打架吗?”   薛清斯一手伸过去打算打掉她的书做个样子,“这是江哥的桌子……”   他之后的话没能说出口。   珈以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看着又白又嫩又细的手腕却有着无穷的力量,薛清斯下意识挣扎没挣动,就这么被她站起往身前一带,整个人都往前一扑,重心不稳踉跄了两步,就感觉手臂被人往后一折,人就这么被人按在了墙上。   身后的声音听着还没什么火气,像和小猫玩耍,“他要抢,让他自己来啊。”   力道就这么被放开,薛清斯转过身来刚想恼羞成怒地开骂,就看见教室门口站了个人,立即就像见了救星一般,大声喊了,“江哥!”   珈以随之抬头。   有江大海的基因垫底,江其琛的身高定然不会矮到哪里去。果然,从门口进来的少年傲视群雄,一米八出头的个子,珈以看他也得仰头。   仰了头,才看清那张美人脸。   江大海和珈以形容过柳婷的美貌,十几年过去印象也没怎么浅,但说来说去去,最会说的就是那么一句——她眼睛好看得不行,笑起来还有梨涡。   江其琛没笑,珈以不知道他有没有继承他妈妈的梨涡,可那双眼睛,她算是理解到了什么叫好看得不行。   从双眼皮的弧度与间距到睫毛的长短与浓密再到眼睛的深浅与轮廓,每个细节都像是数百位艺术家争吵了三五年才制作出来的成果。   长了这么张美人脸,怕是有时候遇见的麻烦更多。   珈以只看了一瞬就收回了目光,好在她现在还站着,气势上也不弱于江其琛,伸手指了下那张桌子,“听他说,这是你的桌子?”   “可今天是我先来的,你要想抢回去,有两条路,”她竖了两根手指,“第一,你和我打一架,谁赢了桌子归谁;第二,你叫我姐姐,我让给你。”   竖起手指时,她轻轻挑了下眉,连带着整个五官都因这个小动作而生动了起来,她那股不失女气却也不拘于女气的帅气表现得更加明显,然后她说到后来,心情变得更好,嘴角弯起,露出一个笑。   江其琛自认自己已经走出中二期很久了。   但是他看着面前这个从没见过的女生一笑,那瞬间居然很想把她那个笑比喻成太阳或者是黑暗里的火把什么的……他的心动了下,连带着指间都抖了抖。   他甚至有点想跟着她一起笑。   好在这个反应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江其琛镇定自若地将手往兜里一插,转了身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一坐,最后扔了两个字,“无聊。”   他好似睡眠不足,坐下后把书包一放,新书一推,就这么趴下睡了。   珈以“啧”了声,不轻不重地嘀咕了句“没斗志的小屁孩”,也坐下了。   于是,莫名其妙的,还站在原地的薛清斯就觉得自己成了那个最尴尬的人,他左右看了看,一肚子的话就快投影到脸上来了。   不是,江哥,你不是说什么旧桌子趴不下去太脏了,硬生生去劳务处那里搬了个新桌子来,才用了半个学期,怎么你这在旧桌上睡不着觉的毛病就好了?   感情我刚才自作多情帮你抢桌子还白白挨打了?   两位主角偃旗息鼓,眼看着一场武林大会就这么落幕,围观群众们都悻悻回过头,开始小声讨论,“新同学刚才是想让江哥叫她姐吧?这是新的搭讪方式?”   他们说话的音量不大,话题没一会儿就变了,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活像是个中二期没过的小太妹的珈以也不太在意,她有了新的事要做。   她把江其琛桌上的那一套书都拿了过来,然后在每一本上都写了他的名字。   写完正好老班进来,趁着最后的骚乱,珈以把书往抬起头来的江其琛那一推,说话的口吻真有些像他家长辈,“你要累了就多睡会儿,我帮你把名字写好了。”   她摊了一本书让他看字迹,证明绝对不是在他书上乱涂乱画。   江其琛看了眼,嗤笑了声,把书推回去,又站起身来,仗着身高优势,越过珈以,把她桌上那堆没写过名字的拿了过来,冷哼了句,“要你多管闲事。”   他这话要是对一般小姑娘说,保准把人家给弄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了。   可珈以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告诉他,“你的事,对我来说就不是闲事。”   这直球打过去,江其琛忍不住飞快地眨了两下眼,手差点没抱稳那一摞书,恶狠狠地瞪了眼珈以,“你说话前过脑子了吗?”   不等他把话说完,台上的老班正好说到了他们班新来个转学生,让珈以上去自我介绍一下,珈以给他递了个“等我回来说”的眼神,快步上台了。   她往老班身边一站,先看了老班一眼得到许可,才转过头来,朝着全班同学笑了下,声音有些低哑,“各位同窗好,我是江珈以。”   一共十个字,台下四五十个人,她说得像是什么千人大礼堂的开幕词。   至少班上的人全被镇住了,抬眼看着珈以,等着她之后要说什么。   珈以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向了坐在最后的江其琛,她又朝他笑了下,直白又纯粹的善意,朝着他倾泻而来,江其琛没受过,心猛地一跳,就想别开眼。   而就在他别开的瞬间,珈以转过头,看向老班,问,“老师,新学期要排位置,我能选个同学,申请成为他的同桌吗?”   老班一怔,想到校长的嘱咐,想到学校大冬天开着的空调,想到面前这位同学的凶神恶煞的爸爸,她犹豫了下,留了一线余地,“如果那位同学同意的话。”   珈以点头,目光再次笔直地看向江其琛。   某种不良的预感袭来,江姓少年差点就怂得趴到了桌上。   好在他一贯很能控制不必要的表情,这会儿即使脑海里不安定,面上看起来倒是很若无其事的——他低着头在书本上写名字。   可要是这会儿薛清斯回过头来,八成今天掉了一次的下巴还得再掉一次——他和江其琛当了五六年的同学,可没见过这位“好学生”会在课本上写名字的。   “江其琛。”   缓慢被叫出口的名字,成功地为它主人拉来了整个班的注意力,江其琛抬了头,木着一张脸,试图用凶狠的目光把珈以之后的话给瞪回去。   很可惜,比他多修炼了二十几年的他爹都没这功力。   想要珈以闭嘴,还是得像他爹那样哭唧唧地打感情牌。   江其琛不知其中套路有多深,所以也没能成功,反倒和珈以对视着,听她一字一句地问出了那句话,“我想当你同桌,专门保护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我们(从不)害羞的江傲傲登场了,看小标题就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珈以这次休假,会休得很彻底,因为她的思维现在走直线,基本思路是这样的:让江傲傲叫她姐——带江傲傲见他爸——让江傲傲叫爸。   恩,就和把大象放进冰箱一样,在理论上只要三步,实际操作,呵呵哒。 第48章 你同桌是我的(4)   “不好。”江其琛拒绝得干脆又利落。   全班的视线于是又跟赛跑似的,哗啦啦全部涌回到珈以身上。   珈以也不生气,“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答案,转头还朝老班笑了下,“那就听老师的安排好了。”   小姑娘笑起来太过纯粹而热烈,看着她笑的人心情都忍不住好起来。   老班点了下头,让她先回去坐下,然后又说了几句新学期的寄语,就在电脑上投影了新座位,让学生们赶紧排好位置,等会儿第二节课就要上课了。   珈以个高,在女生里也属于是鹤立鸡群的那种,却正好给班上女生凑了个双数,她的新同桌也是个女生,姓霍,名采彩,是班上的文娱委员兼副班长。   珈以听新同桌自我介绍完,很是真诚地点头夸赞了下,“采彩,你这名字不但听着可爱,寓意也超级好呢,采集彩色,装点人生,好有感觉的。”   霍采彩被她夸得脸都有些粉红,有些羞涩地低了头。   结果珈以“哇”了一声,脸趴在桌上,笑嘻嘻地去看她,很真挚地又夸了一句,“你长得好可爱,当我妹妹好不好?我以后都罩着你啊!”   霍采彩下意识就去看江其琛,珈以方才那惊心动魄的自我介绍还在余音绕梁,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又换了个人。   江其琛的位置不用动,他就坐在珈以的侧后方,继续低头写名字。   好似对这边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   珈以意识到了霍采彩的视线,在心里咯噔一声,想着这两位男女主角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有了交集吧?   大概就是这个学期,江其琛会阴差阳错地救下霍采彩,然后两个人之间纠葛产生,少男少女渐渐陷入情网,被关注江其琛的江大海发现,紧接着就查出来,霍采彩的亲爹,早些年干过好些泼皮事,其中一件,就是往柳家放火。   霍爹其实并不知晓里面是谁,他这么做,只是因为做了有人给钱。   江大海发现之后,先找了江其琛摊牌,江其琛却并不信他,江大海于是让人找霍爹过来一起对峙,谁知霍爹心虚,被人一追就跑,偏他这些年酗酒如命,行动已经不那么敏捷,翻窗时不小心翻下楼去,高楼坠亡。   霍采彩对这个根本不着家的爹没多大感情,可突闻噩耗,还是惊得大哭了一场,江其琛气极找江大海对峙,两人越说吵得越凶,原身急冲冲赶来劝架,却撞见了江其琛对江大海动手,她急着扑过去拦,却被江其琛反手推下楼梯,砸到了后脑勺,躺在医院变成了植物人。   逢此变故,不止父子不成父子,连江其琛和霍采彩都撑不住两个月分了手。   珈以原本并不想干扰两个小年轻谈恋爱,可问题是,霍采彩那爹问题挺大的,不利于她完成任务,她还是想先伸手拦一拦。   她在桌肚里掏出一瓶牛奶递给霍采彩。   牛奶是玻璃罐装的,是江大海让人在郊区弄了个奶牛厂,每天两瓶送到家里来,早些年是给她补钙补蛋白啥的,这些年营养师调配出了新配方,效果还不错。   原本珈以来东市,觉得这牛奶可以停了,谁想江大海连奶牛厂都照样搬了来。   看霍采彩拿着那瓶奶茫然地看着她,珈以伸手贴心地帮她把那塞子给拔了出来,塞到她手里,“我早上刚带的,还热,趁热喝,能丰胸的。”   “噗”的一声,正巧坐在珈以身后的薛清斯喷了他同桌一脸水。   两个少年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残局,耳根通红,根本不敢看前座两位女生。   珈以回头看了眼,摆了摆手,还安慰脸上几乎要烧起来的霍采彩,“没事儿,他们其实都懂的,就是这会儿听到得突然,硬装出来的不好意思。”   薛清斯“喂”了一声,好险是给手里的水瓶拧了瓶盖,不然得再水漫金山一次,他张嘴想怒怼珈以几句,一对上她看来那眼神,气势不知怎的就徒然落了下来,最后憋屈地小声嘀咕了句,“你喝得不少,也没见的你效果多好。”   他自以为小声,可其实方圆三四桌的同学都听得清楚。   霍采彩脸红得不行,拿着那瓶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她其实是不想拒绝新同桌的好意的,可这会儿她要是拿起来喝一口……   “我效果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啊?”   珈以怼了一句回去,看见薛清斯要炸,又跟了句,“你要是知晓我效果怎么样,那你才是有问题好吧?不知者无罪你懂吗?”   薛清斯被这话里的逻辑一乱,迷蒙着错过了最好的反驳时机。   周围有同学在低声地笑,不知是因为这场对话,还是因为珈以乱用,却又感觉有那么几分意思的那句“不知者无罪”。   从始至终,也没有人发现,坐在最角落的江其琛早就没在写名字了。   他曾经怒瞪过珈以,但这会儿,他耳根儿上的粉红还没能消下去。   旁人看不清楚,他的角度却看得分明,珈以转过去和薛清斯说话时,身上穿着的毛衣绷紧了线条,露出了她妙曼的曲线。   那罐奶的效果……真的很好。   饱受争议的那罐奶,在第二节下课之后终于被霍采彩喝完了。   她摩挲着瓶身,犹豫了下,伸手也从抽屉里掏出了一包用纸袋装着的饼干,轻轻撞了下珈以的胳膊,将饼干往她那里递了递,“你要吃吗?我自己烤的。”   “好啊!”珈以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了下,“你应该是刚试着烤饼干吧?糖的分量可以稍微少一点,再少烤一分半钟,会更加好吃的!”   霍采彩听她这么一说,眼睛都亮了几分。   她自己在家试着做,能帮着试吃的人少,她妈妈是不吃这些高热量的东西的,别的同学吃了以后也只会说不错不错,很少明确地给她感觉。   好像都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了,就显得很不友好了。   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明确的建议,霍采彩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鼓了勇气,问珈以,“我回去试着改一下,明天你再帮我试吃好吗?”   珈以自然是一口应下,还主动提了要给她带牛奶来。   于是第二天,江大海就以“三瓶牛奶实在太重了”为由,送珈以到了校门口,好在珈以最后劝住了他,没让他下车。   因为她自己下车刚走了两步,就看见了江其琛。   江少年背着书包,边走边打了个哈欠,看着还是没睡醒,打完哈欠很是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又接着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滴生理盐水。   他正要伸手去擦,忽就感觉到身侧有道灼热的视线,身体往后退开一大步的同时,左手已经快于大脑思考速度,灵活地将书包甩了出去。   曾经在一个没有灯的巷子里感受到过的恐惧再次笼罩住了他。   江其琛甚至条件反射地往攻击者的前后左右看了下,思考他的书包等会儿会被挂在哪里,最好是和那天晚上一样方便拿下来。   然后他就感觉到对方收了力道,书包的重量又回到了他手里。   珈以回头看了眼还停在原地的车,不确定自己刚才有么有露馅,手上不由自主地就松了力道,看了会儿发现江大海并没有破车而出,又松了口气,才转过头来,看着江其琛,接上方才没说的话题,“你吃早饭了没?”   现在已经是快上课的时间了,校门这段路的人不多,可他们刚才闹出来的动静也不小,江其琛都能看到好几个人在转头往这边看。   他的目光从珈以被勒得发白的手指上一掠而过,扔了三个字,“要你管?”   很符合这位长得漂亮又是年级第一的学神在校的一贯形象,冷且狠。   据说他小学四年级就没女孩子敢围着他打转了,初中的女生大胆的也有,可偏偏结局都相同,被冷漠一冻,被疾言厉色一吓,活蹦乱跳的芳心就成了渣渣。   好在珈以对着他也什么芳心,没了那容易受伤的玩意儿,再站在长姐如母的角度上一看,江其琛在她眼里就跟个叛逆期不会好好讲话的中二少年一样,她很自然地就能用江大海长年累月对着她的那颗慈父心去看待江其琛。   劈头盖脸地被糊了这三个字,她低头往拎着的袋子里一掏,拿出一袋子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和一瓶奶就塞了过去,“快吃,我专门让阿姨给你做的,纯肉馅,牛奶也是补钙补蛋白的,我喝了好几年,味道很不错。”   江其琛隔着袋子看了眼,那小笼包的褶掐得细密又好看,这一袋满满当当的得有二十个,充分考虑到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的胃口。   他努力别开眼,正酝酿着要冷哼一声,珈以忽然把他往边上成三角之势的花坛底下一推,那力道根本没给过他反抗之路,然后牛奶和小笼包都被塞到了他怀里,面前一个人影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他的身影,声音听着还挺规矩礼貌。   “校长早上好啊!”   校长定睛一看,认出了这位礼貌的同学是谁,脸上就挂了笑,语音也是温和的,“江同学在这儿做什么呢?再五分钟就要上课了。”   “恩,我早上吃多了,我爸让我别马上坐着,我就在这站着消食,上课肯定不会迟到的,校长放心吧。”   听到某位家长出场,被迫成为东市第一个冬天开空调的学校的校长立刻就想到了局长的亲切嘱咐,“别舍不得电,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我们身为一线工作者,是应该牢牢把这话记在心里的。当然,也要和家长搞好关系。”   不想再去教育局聊一次“孩子饭后消食的必要性”的校长立即选择了走开。   珈以目送着他走远,回头低头一看,果然江其琛捏着那袋小笼包和牛奶,一口都没吃过,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看着很想和她干一架。   “你打不过我的。”   刚才那一下的试探就能让珈以得出这个结论,她干脆转过身,恃强凌弱地将高大的少年堵在狭小的夹角,威胁他,“你要是不把早饭吃了,我就不让你出来。”   江少年只想成为一个不用努力学习就能有好成绩的学神,不想成为一个旷课的学渣。而且今天数学课要讲新知识点,他昨天晚上看了,有点没看懂。   权衡过利弊之后,江其琛不情不愿地拿了个包子塞到嘴里,伸手去拔牛奶瓶上裹着层防漏软塞的木塞。   拔了一下,没□□。   然后他面前堵着的那座并不高大的山就这么蹲下身来,帮他拔掉了木塞,笑眯眯地看着他,问,“小笼包很好吃吧?我家的早餐都很好吃的,以后我都帮你带早饭好不好?”   宠溺的,纵容的,满是爱的语气。   作者有话要说:   江大海:我家小公主可是很柔弱的,三瓶牛奶肯定会勒手!   江其琛:她看着挺弱啊……卧槽,书包又要被挂了……妈的,我居然打不过她,这么丢脸,以后绝对不能和她动手……嘤嘤嘤,肉包好好吃啊,但是满手油,使不上劲开牛奶啊……她这么和我说话干嘛?她一定也看上我了吧?我要不要先给她一个机会?……我不答应,她哭了怎么办?她看上去这么弱小……   黑西装:……你们父子高兴就好……   各位叔叔伯伯:来来来,珈珈,我们来练两手,别被你爸看见了啊,不然他得削我们了!   恩,这一章的江傲傲,依旧是江傲傲……   前几章的评论好萧瑟啊……瞬间没人爱我了吗? 第49章 你同桌是我的(5)   珈以连着一个星期拎着三瓶奶出门之后,江大海终于相信了她的小身板不会被三瓶奶累垮,放心地只让司机在校门口接送,也打消了给东一中的教学楼捐个电梯的念头——珈以的教室在三楼,她强烈要求要用这点楼梯消食。   而高一三班的同学们也从围观“江学神居然会接受别人给他送早饭并吃掉”这个在校园贴吧飘红了一个星期的话题中醒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   新同学带来的早饭真的是超级香啊!   比如说现在江其琛捏在手里吃着的烧麦,那晶莹剔透的薄皮,那让强迫症患者露出微笑的褶子,那酱香四溢的糯米,那肉汁横流的肉丁……就是那点缀在其中的胡萝卜,从颜色上看就知道和食堂炖出来的绝对不是一个品种啊!   薛清斯已经用了各种理由,在江其琛旁边晃了三分钟了。   他看着江其琛从那热气腾腾的纸袋里抓出了不下十个烧麦,估计着江哥应该吃饱喝足了,才又一次端着淡而无味的白开水凑了过去,很是诚恳地和江其琛科普了下养生小知识,“江哥,糯米很难消化的,早餐吃多了不好。”   江其琛“恩”了声,看在是兄弟的份上,给了他点回应,“我没吃很多。”   薛清斯一不留神把真话说了出来,“你这都第十一个了!”   江其琛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被他咬了一口的烧麦转给薛清斯看,让他看清那里面的馅,粉的虾仁,酱色的鲜肉,嫩黄的玉米粒,“没糯米。”   他一口把那剩下半个虾仁烧麦给吃了,从兜里摸出最后一个来,闻了闻,突然朝薛清斯笑了下,可那笑看着就令人想动手,“牛肉馅的。”   “嗷!”   薛清斯被他那得意加挑衅的眼神一看,人都要炸了,转头就朝着珈以虎扑过去,“珈姐,姐,我也可以叫你姐的,你也给我带早饭好不好?”   珈以隔着他看了眼江其琛,少年无声地冷哼了声,目光却只看薛清斯。   “不。”珈以拒绝得干脆利落,拿一本书隔着,按在薛清斯脸上把他给推走了,“我有琛琛当弟弟就够了,不要你。”   琛琛终于抬脸,气愤地瞪了她一眼,珈以回他一个笑,于是他又别开了脸。   他这个性子,珈以倒是越发喜欢逗上一逗了。   打发走不甘不愿的薛清斯,珈以叼了块霍采彩友情提供的改良版烤饼干,拿着昨天的作业就拖着椅子凑到了江其琛桌子边,翻到昨晚上没搞定的那道题目那里,将本子对着江其琛一转,笔递到了他手边,“这道题我不会。”   到底是吃人嘴短,江其琛看了眼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给她写解题步骤。   等他写完,珈以拿过来一看,又把草稿纸给推了回去,“这个步骤我在搜题软件上也看到过了,看不懂。”   江其琛狠狠地瞪着她,看样子很想把那张草稿纸给捂到她脸上,又碍于某种原因忍了,“你连解题步骤都搜到了,还来问我?”   珈以理所当然地看他,“我觉得你会比搜题软件聪明啊!”   江其琛一噎,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又低头去看那题——他也觉得自己肯定比搜题软件聪明,肯定能想出更高明的办法。   思维这么一转,这个大课间直到上课,他也没想起来要去找薛清斯算账。   临到英语课上课了,珈以转头回去看他,发现他都还在皱着眉头思索那道题的新解法,感觉到她目光的瞬间,利索地打开了眉头,给她个“看什么看”的凶狠眼神。   像一只感觉领地被侵犯,想要咆哮得像狮子其实只是呜呜叫的小奶狗。   珈以又冲他一笑。   江其琛的神色一呆,这会儿都要变成喵呜叫了。   无言地逗了一波,珈以转回头转着笔,假装在听台上的老师讲课,其实心思全转到了她侧后方的那人身上——江其琛显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也许是小时候颠簸的日子过多了,他其实很不善于接受旁人的好意。   可这种不接受不代表不渴望,他隐隐知道自己想要,却又害怕因为这一身软弱的皮毛受到伤害,所以才故意伪装出一身坚硬的盔甲来,用以自我保护。   一节课在发呆走神中过得飞快,珈以和霍采彩一起去上了厕所回来,刚坐下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声“喂”,疑惑地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江其琛的目光,以及他摆在面前的草稿纸,“那道题目,我想出新的解法了。”   珈以没顺着他的意凑过去听,她坐在椅子上,很严肃地纠正江其琛的错误,“你记得我的名字的,不要那样叫我,不礼貌。”   槽点太多,江其琛犹豫是该先提醒她别那么自恋,还是该先嘲讽她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到处指责别人,抬了眼刚要随机决定先后顺序,就听见珈以很冷静地补充了一句,“我这次是提醒你,下次你再犯错,我就动手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其琛很想喊一句,“好啊,来啊!”   他虽没把这句话当成口号,可照这些年跟他打过架的人的说法,他说这四个字时杀气四溢,基本能把人唬得腿软——那是他们被他打成过腿软的前提下。   一个“好”字都脱口而出了,江其琛才反应过来,他打不过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真的牛奶喝多了,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没个女生力气大!   “真乖。”珈以把那个“好”字当成了江其琛答应了这件事,也不在意他的脸色有多糟糕,搬了凳子往他面前一坐,自动自发地拿起那草稿纸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挑了个小细节问了,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养半大孩子的经验非常丰富的珈以没忘了夸奖,“我就说你又聪明又厉害。”   打算炸毛的江其琛被这么从头到脚摸了下,忽然感觉软趴趴地发不了火了。   他看着喜滋滋拿走他的草稿纸却忘了自己的书本在他桌上的珈以,默默地在心里自欺欺人地想:算了,他总不好动手和个弱质芊芊的女生打架。   这么想着,他伸手拿了那本书,甩手准备来个“顺风”快递。   结果风吹开了那书的封皮,他没近视的眼睛清楚地看见了书本封面上写着的五个字的大名——江其琛他姐。   手的劲道突然一软,歪了方向,那本书就甩到了薛清斯的桌上。   薛少年刚才正小声和同桌将一个刚听来的某颜色笑话,做贼心虚地在有东西着陆在他桌上的瞬间就跳了起来,虚张声势地大喊,“谁拿书扔我?!”他拿起书翻了下,看到了那大名,“‘江其琛他姐’,这破名字哪个二傻子取的?!”   全班寂静,余音缭绕。   薛少年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转头往他右边看去,“恩,江其琛?江哥这不就是你的大名吗?”   江其琛给他回了两个字,语气词,“呵呵。”   脑子短暂短路的少年被他江哥这么一笑,终于想起了什么,几乎是机械式地转头往前一看,珈以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是比刚开学那天要友好得多。   可薛清斯差点吓得“扑通”一声给跪了,双手捧着那本子递了过去,“珈姐,别,你看我这脑子乱的,连这事儿都给忘了,江哥他姐不就是您嘛。”   正好上课铃响,珈以把书给拿了回去,没啥别的表示。   可差点被自己的熊吓破胆的薛清斯就这么怂了剩下的大半天,直到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才好歹活泛些回来,硬拉着江其琛打篮球去了。   隔着网,对面就是在边打排球边聊天的女生。   薛清斯往那瞥了眼,一眼就瞥见了人群中最瞩目的珈以,明明穿的是一样的校服,扎的是一样的马尾,一点小心思都没往上加,可偏就脱颖而出,引人注目。   一分心差点被球砸了,薛清斯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球,只以为是个意外,还有心和他江哥聊一聊他刚才分神想的事,“江哥,不是我说,咱们班这珈姐,不但来头不小,那本事也是真的不小。”   “你看咱们班这二三十个女生,平日里一点点事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有谁做了点什么,背后编排得那不是一般的难听。可珈姐这都给你送了一个多星期的早饭了,我居然没听见有人在她背后说她半句坏话,你说难得不难得?”   本来这话他单纯说着吐槽的,没想得个回应,却不想江其琛还偏偏回了他这句嘴,“不难得。”   嘎?怎么就不难得了?不对,江哥你怎么就知道不难得了?   这话还没问出口呢,薛清斯突然听到身后有些动静,站在他面前的江其琛皱了眉头,站起身来也不防守他了,就笔直地往他身后看去。   他身后,就是在打排球的那一堆女生。   说着话心不在焉的,也不知是谁的排球打到了另一边高三的篮球场地去,那个被打断了抢球的男生差点被绊倒滑了脚,弯腰捡了球,问了声,“谁扔的?”   他口气凶狠,一堆女生里没人站出来回答。   那个男生冷笑了声,握着那排球,忽然就朝着女生堆里猛砸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江傲傲(嘴上说):我回家从不写作业。   (实际上)回家要复习今天的知识,预习明天的知识,稳住我学神的人设,哪有时间写作业?   现在的江傲傲:你搜题能搜出来的题目还拿来问我?   以后的江傲傲:我都在这等着你问了,你居然还去搜题?   江傲傲,一个口不对心的典范。 第50章 你同桌是我的(6)   学校给的是软排,里面充人造棉絮的那种,可也死沉死沉的,砸在身上贼疼。   那凌空划过一道弧线的排球还自带呼呼的风声,一听就知道力度不小,被吓傻的女生中间有几个低低尖叫了声,看着就要砸到面前来的排球,双手抱头蹲下。   可排球在半空中就被人接住了。   珈以原先站在排球网的另一边,变故突生,谁都没看见她是怎么越过那比人还高的网翻到这一侧,单手接住球抱稳,再稳稳地半蹲着落在地上的。   估计得翻一翻漫画才能找到相关操作。   那排球落到了珈以的手里就再也没了杀气,蔫了吧唧地被她抱着,随着她走到那高三男生面前,看那男生被她逼得后退了一步,她却诚恳地来了句,“抱歉。”   整个场地的所有围观群众都一脸懵逼。   “不小心让球滚到了你们这里,差点害你摔跤,是我们的不对,所以我和你道歉,”珈以的思路很清晰,“但是你不应该拿球砸人,这个球的力道不小,很容易造成伤害,所以你也应该向我们道歉。”   高三男生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   珈以于是抬了她接球前挡了一下的右胳膊,给他看那上面砸着的灰,“还好冬□□服穿得厚,我才敢拿手挡,不然胳膊青了,我回家不好和我爸解释。”   男生终于反应过来,“卧槽”了下,感觉自己遇到了个神经病,“干嘛?是你自己要拿手挡的,你还想讹我不成?动不动还拿爸妈出来,你小学生啊?”   这恶劣的口气,看来不止不想道歉,还觉得自己丝毫没错。   珈以没了耐心,松了球让它落在地上,脚踩住了往后一踢,那球稳稳地滚回到他们班的女生堆里,她活动了下手腕,不再是和缓的语气,“道歉。”   从小江大海对她耳濡目染,教她的和一般家长教的也没差,就是别主动惹事,但也别让别人欺负到她头上,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她能真不让别人欺负到她头上。   打得过的,她自己打,打不过的,回家喊爸爸。   镇海堂虽然变成了什么公司,里面的叔叔伯伯可一个没走,小时候偷偷带她拉练时虽没怎么手软,可她要是在外面受了伤回家,叔伯也不比江大海镇定。   珈以那两个命令式的字一出口,那男生就炸了,“嘿”了一声,什么泼皮劲都上来了,“我说你这人还给脸不要脸了是吧?我没摔你就没错是吧?打量着我不敢打女的是吧?我今天还就真要给你点颜色瞧瞧了!”   身后有脚步声走近,珈以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看了眼那男生,“你不敢是因为打架了,你要被记过,拿不到毕业证书。”说完看那男生还要狡辩,她又加了句,“我在公告栏里看见你上一个处分了,留校察看,你要是再打一架,这三年就算是白读了。”   那男生一噎,张口就又是一句脏话。   他抬头看了眼珈以身后,冷笑了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像是妥协了,“行啊。”他抬高了下巴,“想我道歉也简单,咱们来打个球赛,你们赢了,我就道歉。诶,我还不止道歉,我三跪九叩,我周一上主席台给你们全班道歉!”   狠话放完,他像是顺畅了,“怎么样?怂货,敢吗?”   最后那称呼,没对着珈以,对的是薛清斯。   这男生叫王云峰,是高三的老油子,他公告栏里记着的那留校察看的处分,就是因为上学期和人打架打出来的。   很不巧,那个人,就是薛清斯。   他前女友看上了薛清斯,他气不过,找了十几个兄弟围堵薛清斯,正好撞上薛清斯和江其琛一起,两个人鼻青脸肿地干翻了十几号人,被一块儿往政教处带,政教处主任问清楚缘由,本就不耐烦这老油子,再一翻江其琛东市中考状元的成绩,干脆就先把他摘了出去,给事情定了个“校园欺凌”的性质,处分得严厉。   如今新仇旧恨见了面,王云峰可吞不下这口气。   “行。”   一口应下的居然是江其琛,他往前一步,站在珈以旁边,又新提了个要求,“我们要是赢了,你让她用球砸回来。”   怒气上头,王云峰自然也不会不答应,“那她也得上。”   江其琛皱眉,直觉要拒绝。打篮球常有肢体接触,江珈以毕竟是女生。   可他还没张嘴,珈以已经脱了校服外套,活动了下手脚,应了下来,“来啊。”   双方五对五,珈以这边又多了个校园篮球队的,还有一贯不吭声的班长。   四个男生平时都是凑在一起打过球的,活动了下筋骨就简单商量了下战术,江其琛前锋后卫都打得不错,主要都是靠他进球,这任命下来时他点了下头就表示答应了,目光反倒看着珈以,“你往外围跑,别跟我们挤。”   这是要四对五的意思。   珈以看了下他,没吭声,似是不满他的安排。   薛清斯左右看了看,轻咳了声,倒是支持他江哥,“不,珈姐,这个和打架不太一样,你是个女生,有时候的确容易吃亏点,那群人我了解,篮球打得不怎么样,乌七八糟的手段却是不少,你在外围,正好也能帮我们看着点。”   珈以又看了眼江其琛,点了头,“行。”   她既然答应了,自然也会做到,真没和他们挤到一起去抢篮板或是什么,反倒截到了好几个差点过线的球,还投中了一个三分。   为了避开前面防着她的人,珈以拿到球之后利落转了个身带球过人,离三分线还有几步时又遇上个阻拦的,她飞快看了眼四个男生的位置,脚下一转飞快地用假动作晃了人,用力起跳抬手,篮球在半空划过弧度,空心入篮。   场外一静,不知谁带的头,三班突然就齐声喊,“珈姐最帅,三班加油!”   珈以回头朝她们比了个剪刀手。   她好似终于找到了遵守“外围规则”和得分的平衡点,刷刷刷地在五分钟里又找到了三个机会投了三分球,仗着身姿灵活对手蠢,百发百中。   原本就拉开的得分差得更多了。   王云峰回头做了个手势,高三那边完全就放弃了得分,小动作不断干扰,薛清斯两次差点摔了,方韬被肘击了下,连那个校队的都被绊了脚。   一次故意,两次故意,第三次时连围观群众都看出火气来了。   正好这时球又落到了珈以手里,珈以拿着球正想也“不小心”一下,突然就感觉有人跑到她身后,双手向前一抱,那高度分明就不是要球,而是要袭.胸。   那个瞬间,泥人的火气都要给激出来。   珈以拿球砸开他的右手,空出的双手就握住左手,往背上一拉一使劲,干脆利落地给人来了个过肩摔,摁在地上反折了他的手,“你还要不要脸啊?”   被砸在地上的就是王云峰,他□□了下,感觉浑身都疼,火气却更大,干脆就扯了嗓子全部要脸地大喊,“你干嘛?你打球还是打人啊!”   这嗓门实在是大,喊来了体育老师,一拨人都给送到了政教处。   政教主任真是一看见王云峰就头疼,张嘴刚想骂,就发现他今天这造型有点不对,出口的话没控制好情绪,有那么点幸灾乐祸的嫌疑,“就你挨打了?”   这打你的人怎么那么有眼光呢。   王云峰脸一黑,刚要开口,就被人抢了词儿,整个办公室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赵老师,他是我打的,因为他试图袭.胸,我就正当防卫了下。”   听到某两个字,赵老师刚喝到嘴里的那口茶全喷在了桌上。   他呛咳着回过头,就发现自己这群学生里除了那唯一的小姑娘,其余的要不是红脸就是黑脸,队伍分得清清楚楚。   刚巧,黑脸的两个他都认识。   王云峰这使坏的八成是没想到人家一女生会把这种丢脸的事说出来,而另一个中考状元江其琛,八成是因为……   诶?不对,江同学他脸黑些什么?   常年抓早恋的,被人送了外号“火把队队长”的赵老师敏锐的意识到了不对。   暗暗在心里留了个底,赵老师再次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也懒得再处理,打架双方各自五百字检讨贴到学校布告栏上,其余人教给班主任处理。   所以老班被着急忙慌的同学们赶来时,正好赶上了领养“孤寡儿童”。   其余没啥伤害的男生她只关心了两句,确认了没受伤就把他们打发了回去,只留了珈以在,却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姑娘遇到了这种事,表现得再勇敢,心里应该也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想着该怎么安慰,却听小姑娘喊了她一声老师,然后有些犹豫地说了句,“这件事,老师您能不能帮我瞒着我爸啊?”   五百字检讨珈以没放在心上,她刚才走回来那会儿连思路都有了,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她爹知道这件事怕是要上山下海,回家里翻出他那宝贝大砍刀,带着叔叔伯伯跑到学校来,非把王云峰给削成人棍儿不可。   之前那个传说中摸了她的手臂就被卸了三次胳膊的公子哥,其实只是摸到了她那礼服袖套的蕾丝边,而且当时还喝得半醉,全是被人怂恿了来着。   那怂恿他的人,被她爹起底了聚众那啥的污糟事,这会儿应该还在牢里蹲着。   这摸手臂和袭胸,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事儿。   珈以尽量地措辞,将事情说得委婉了些,“我爸爸的性格,咳,老师您可能知道一点,他比较宠我,平时很见不得我受伤,而且脾气比较大,力气又……”   其实开学那天被大佬请去喝了一下午茶的老班,“……”   在“不隐瞒学校估计要被炸”和“隐瞒了以后学校不知道那天会被炸”中犹豫的老班也不由自主地清了下嗓子,“可你爸爸要从别人那里知道了?”   听出老师话里的倾向性的珈以很真诚地和她保证,“我会告诉他,那些都是别人在造谣,他会相信我的。”   了解到“相信”可以这样简单粗暴的老班,“……”   最后她挥了挥手,示意珈以可以回去上课了。   然后自己飞快地往校长室走了趟,打算先报备一下这件事,结果校长室的门敲不开,倒是隔壁副校长开了门,笑眯眯地问了句,“小于啊,周校昨天开会去了,说是全封闭的,连手机都没带,你找他有事儿吗?”   于老师看了眼这会儿已经快退休的副校,想到喝茶的那个下午得到的“我不想我家宝贝女儿在学校太特殊”的暗示,勉力笑了下,“没事儿,不急。”   她急匆匆地又走回了办公室。   于是她就这么错过了得知珈以因为打架一事要写检讨书,且将要在下个星期,也就是三天后公布在学校布告栏里的最佳时间。   而完全不知道某位“不特殊”的学生家长信息的赵老师,还在办公室喝着茶。   作者有话要说:   珈以用胳膊挡了下球。   江其琛:你得让她打回来,不准挡。   江大海:什么?!有人打你?!兄弟们,抄家伙上!   珈以差点被人袭了胸。   江其琛(生气):我要找个机会套麻袋打他一顿。   江大海(冷静):去把他爹妈亲戚全部查清楚,我不相信了,养出这样孩子的人家,还能干干净净的……哼!   所以,不用问的,珈以基本是嫁不出去的。   为什么?   一般的男人,大概都被江爹吓跑了,剩下的,都被江哥套麻袋了…… 第51章 你同桌是我的(7)   珈以回教室就受到了欢迎航天英雄回归地球般的待遇。   好在上课铃很快响起,那些围着她说“你那个过肩摔真是太帅了”、“珈姐你打架这么厉害,能不能教我”、“那个王云峰就该这样对待”的人才飞快散开,各自回到位置上等着班主任过来放学,隐隐还能听到各种议论声。   珈以撕了张纸坐着转笔,准备争分夺秒地先把检讨给写出来。   然后她就感觉到霍采彩靠了过来,地下党接头似的,给她塞了张纸条。   ——对不起,那个排球是我扔出去的,给你添麻烦了。孙嘉。   珈以对这个名字隐约有些印象,好像是班上挺张扬的一个女生,她还听见过有人在背后说过她闲话。不过珈以惯来不太在意什么闲话不闲话的,也不会据此标准而有预设地去看待人。她按着记下的大概座位表,偏过头去看。   孙嘉拿了支圆珠笔一下下按着开关,绷直了脊背,就是不敢转头看她。   珈以拿了笔,也写了行字,让人给递了回去。   ——你不是故意的,没做错什么,他要的不是扔球的人,是个出气筒,不必在意。   纸条传到半路,老班就进来放学了。   家里有个掐着点等她回家的爸,珈以不想多耗时间,趁着老班说事情的点就收拾好了书包,一说放学,她就一马当先地走了出去。   所以压根不知道,某个想要送她出校门却没来得及收拾好书包的人只能破天荒地拎着空书包跟在了她身后,也不知道,有人因为她的一句话,嚎啕大哭。   新的一周就从珈以带来的生煎包开始。   鉴于上周一起打篮球的情谊,珈以这次拎来了一大袋生煎包,班长和校队以及之前叫了“姐”都求而不得的薛清斯都拿到了一大份,热乎乎的生煎又脆又嫩,咬进去还有喷香扑鼻的肉汁,校队那一袋十五个,眨眼就被人抢光了。   班长已经吃过了早饭,主动分了十个出去。薛清斯在教室里被人追着跑了好几圈,好歹是吃了七八个到嘴里,最后气喘吁吁地跑到珈以面前,喘着粗气朝她竖了下大拇指,“珈姐,就凭你家这早饭,以后打架你叫我,随叫随到!”   珈以还没来得及翻个白眼表示她并不缺打手,班里就传来了各种应和声。   “是啊,珈姐,你有事就叫我啊!”   “对对对,珈姐,我们不求多,就求吃两口早饭啊!”   ……   吵吵闹闹的,跟个菜市场差不多。   珈以就跟个来菜市场采购的土豪似的,左边答个“行”,右边说个“好”。   她知道这些同学不一定是真要一口早饭吃,他们只是享受这种吵闹又团结的感觉,少年一腔热血,最渴望的就是这种“兄弟我罩你”的豪迈之感。   可她应了这八方朝贺,正转头准备把没给出去的牛奶递给江其琛呢,就看见江少年臭着一张脸,连那桌上放着的生煎都没吃,低头哗啦啦地翻书。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那书有仇。   这会儿早读的老师还没来,课代表已经尽职尽责地上去管着让大家早读了,珈以拿了本英语书抱着牛奶又拖着椅子跑到江其琛桌边,手指着书假装问单词,嘴上却问,“你怎么不吃早饭?不喜欢生煎吗?”   据她一个星期的带饭经验来看,江其琛不挑食,但比较喜欢吃荤菜。   江其琛看了她一眼,冷哼,“你当我跟他们一样吗?和抢食的野狗似的。”   后面一句话,既嘲讽又酸,好在周围的人都在读书或讲话,他的音量又不高,两个人躲在教室的最角落,倒是也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珈以清楚了他为什么闹脾气,可江其琛用这种语调说出来,她莫名就又先皱了眉,“江其琛,”她叫得一本正经,又压低了声音,“你不喜欢我给他们带吃的,想要特殊待遇,你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但是不能这样去攻击别人。”   少年目光看着书本,没说话。   从珈以坐着的角度看去,她还能看见少年脸上细软的绒毛和嘴边隐隐冒头的胡渣,已经有了男人的模样,可其实还是个少年。   他的手放在桌上,瘦削又强壮的手指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茧。   十岁时没了母亲,相依为命的外婆还因当年的一场落水高烧而有些迷糊不认人,这后面跌跌撞撞的六年,江其琛几乎是一个人长大的。   他收到的恶意多于他接受到的善意,所以他不喜与人接触,表现得又凶又狠,刚才大部分男生都在抢生煎包,他桌上放着的却愣是没人敢动。   这是他保护自己的铠甲的成功,又何尝不是他自我保护的失败。   珈以软了口气,拿过一个生煎包掰开给他看,“我是给他们都带了,因为像那天那样的情况,我们单枪匹马的肯定赢不了他们,所以我只是表示一下感谢。但你肯定是不同的呀,他们的都是猪肉馅的,就你的是牛肉馅的。”   生煎包掰开了一股热气,香气也更浓了,珈以忍着折磨周遭群众的愧疚感,先把他给哄好了,“我保证就这一次好不好,以后这样的情况,我都先告诉你。”   江其琛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睛是亮晶晶的,笑容依旧像是太阳,她整个人在他眼里都在发光。   可又跟刚才不一样。   刚才这个光源光芒万丈,被人围着捧在中间,离人群外的他很远。现在她却自己走到了他身侧来,只朝着他一个人发光。   薛清斯读着书就受不了那股香气,他的味蕾自动回味着之前尝过的味道,刺激分泌出了更多的口水,他可怜兮兮地看了眼江其琛,“江哥,你快吃吧。”   你不吃,我就要不顾生死地扑过来抢了。   他这句话很好地刺激到了江其琛,他一个凶狠的眼神瞪过去,张嘴“嗷呜”一下就咬走了珈以手上的半个生煎,嚼了几下反应过来不对,“蹭”地一下红了耳根,眼睛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方才他叼走生煎包的位置。   珈以倒是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她用空了的那只手把牛奶递过去,另一只手里的半个生煎也凑到了江其琛的嘴边,“快点吃,老师快来了。”   江其琛浑浑噩噩的,居然就这样低头把另外半个也给吃了。   珈以趁着老师还没来,又拖着凳子原路返回。   围观了全场的薛清斯目瞪口呆。   他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前面珈以的后脑勺八风不动,隐隐一个背影都透露着“我不好惹”的气息,右边的江其琛这会儿半张脸都成了小粉红,感觉到他看过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全都是“给我闭嘴,不然给你好看”。   薛清斯就这么张着嘴回去看英语书了。   他那转头到左边去说话的同桌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转过头来看了眼他的表情,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怎么吃你两个包子,这会儿都馋得流口水了?   薛清斯竭力镇定地摇了摇头,用那种发现了传国玉玺的语气,悠悠地说了一句,“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江哥的新桌子可以说让就让了。”   男子汉大丈夫,还有什么是不能给媳妇儿的!   他同桌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不感兴趣地回过头继续和左边同桌说游戏去了。   早读课下课,珈以就跑去政教处把她那份检讨给交了,赵老师正忙着准备国旗下讲话,看都没看一眼,就把她的检讨递给了旁边的学生会成员,“贴到学校布告栏上去,贴牢一点,贴一个星期给他们长长教训。”   那学生会的人看了开头几行,疑惑着要说什么,赵老师已经嫌弃她动作慢,催她赶紧去了。   而且因为事情刚发生,印象深刻,赵老师还在国旗下讲话时提了下这件事,点名批评了王云峰这位没能按时上交检讨书的同学,让他学着知错能改。   于是晨会过后,布告栏前就围了一堆学生。   挤在最前头的那个男生大声地在读那张检讨,“老师,我错了。我不应该在操场上给了比我高大且强壮许多的王云峰同学一个过肩摔。”他回过头,大喊了声,“嘿,峰哥,这是在夸你呢,哈哈!”   王云峰冷哼了声,扯了扯嘴角,“继续。”   那男生于是又接着读了,“我回家认真反省了这件事,觉得这件事里最大的错误,就是我对人心的认识不足。我单知道王云峰同学是个恃强凌弱的混蛋,却不知道他还是个人面兽心的小人,光明正大地在篮球比赛里出黑手,试图仗着性别优势,骚扰女同学,仗着别人对此类事件的羞愧难言,来掩盖自己的罪行。在此,我再次承认我的错误,我那一摔没用够力量,给王同学造成了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害,我也忘了比赛的目的——王云峰同学,篮球赛你输了,请你履行自己未尽的承诺,三跪九叩,周一上主席台给我们全班同学道歉。”   一长串的话读下来,男生终于反应过来,感觉到不对,“噫”了声,回过味来,“诶,峰哥,我怎么觉得这满篇都是在骂你呢?”   周围寂静的人群里,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王云峰将嘴里叼着的半根烟往地上一砸,整张脸又红又紫,恶狠狠地连骂了好几句脏话,一脚踹了那公告栏,把那张检讨撕下来撕成了碎屑,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喂,建哥,下午帮我来一中收拾个人行吗?”   下午第一节课上课前,约江其琛一起去“放水”被拒后怒气冲冲地走了的薛清斯又一阵风似的刮了回来,扯着江其琛的衣袖就喊了声,“江哥,大事不好了!”   他深吸了口气,左右看了几眼,才压着嗓子说话,“我刚才去厕所听见有人在说,王云峰叫了他在技校的大哥,找了三四十号人,放学要在校门口堵珈姐。”   江其琛“恩”了一声,难得被薛清斯吵醒了没有怒瞪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没什么事,她每天上下学都是司机接送的,那些人不敢来。”   薛清斯眨眨眼,一个疑惑没忍住脱口而出,“江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跟你兄弟六七年了,你连我出了校门是往左还是往右都不知道!”   他的嗓门这会儿实在有些大,前面和霍采彩讲话的珈以都回国头来。   江其琛骤然就感觉到后背一凉,整个脊椎骨都和通了电似的,他下意识就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应激反应似的换上了一副冷漠脸。   “喊那么大声干什么,你当我耳聋吗?”   薛清斯正要反驳“耳聋了喊再大声也没用,江哥你想说的应该是耳背”,就听见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砸门声,王云峰站在门口,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找到了珈以,牢牢地盯着她,半晌笑了下,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老赵今天说了,校门口整改,谁家的车都进不来。”   他扬了下手,一堆碎屑落在了班门口,“我看你今天能不能好手好脚地出去。” 第52章 你同桌是我的(8)   王云峰这么大摇大摆地过来下战书,高一三班的人都被气得不轻,差点就嚷嚷着要出去干一架了,还是班长吼了好几声“安静”把场子给镇住,然后转头问珈以,“他这次是针对江同学来的,我们先看看江同学的意见。”   珈以从始至终都坐在座位上转笔。   听见班长问这么一句,她才放了笔缓缓站起身,感觉到身后一直盯着她的那道目光,也感觉到霍采彩伸来握住她的手,还感觉到班级各处投来的注目,她忽就笑了下,“我觉得,这件事,最好先告诉老师。”   班上没人张嘴,可她知道大部分人都在质疑这个决定。   这个年纪的孩子,半大不大的,最不喜欢遇事找老师或是家长,他们渴望自己能独当一面,希望朋友能两肋插刀,却往往忽略了解决问题的捷径。   “我的意思是,现在老师那里说一声,让她明白,这件事也不是我们弄出来的,免得等时候追责,我们还要顶着和他们一样的罪名。”   总要给个机会让“好人”先告状啊。   站在台上的班长笑了,推了下眼睛,“我赞成江同学的意见。”   班上一群热血少年也不是傻子,立即就领会到了“告状”这事能带来的便利,当即就支持了这个决定,选取班长为代表,一起和珈以去找老班。   两个人就在全班的注目下走到了班级门口,班长似是想到了什么,半低着头,在和珈以说话,班上同学的声音有些杂乱,他们靠得有点近。   江其琛突然就莫名地觉得不舒服,他张了张嘴,半个“喂”字都已经出口了,突然就想到珈以上次说的话,硬生生改了口音,喊了一声,“江珈以!”   班上悚然一静。   珈以回过头来,就看见江其琛站起身缓缓朝她走过来,他身姿挺拔,纵是两侧的同学都伸长了脖子看,也不过在他肩膀往下,显得他的身影更加突兀。   他很快走到珈以面前,身影将她整个盖住,声音里依旧带着股少年的狠劲,“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全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好啊。”珈以应声,又嘱咐,“不过我先说好,我没说开打,你不准动手。”   薛清斯在心里不知“卧槽”了多少声,想着珈姐你就算仗着自己是江哥媳妇儿,你也不能当他是个遥控玩具,说开始就开始,说停就停的呀!   结果江其琛犹豫了下,要反驳,被珈以瞪了眼,最终闷着无奈的“恩”了声。   他这才跟着珈以走了两步,长腿都要跨出教室门了,不知又想到什么,转回头来,对着班里突然说了句,“打架轮不到你们这些战五渣去添乱……”   他比王云峰还高,在班上虽不声不响,那确实他积威甚重,旁人努力像忽视伏地魔一样忽视他的结果,他冷不丁说这一声,受到的瞩目比方才王云峰过来下战帖时还高。   于是全班同学就看着他说话说到一半,腰侧突然被一只手推了一把。   江其琛回过头去,轻轻皱着眉头,平日里杀气很重的表情不知怎的,看起来平白就有那么几分委屈。   像是藏獒嚎了个疑是坏蛋的陌生人,却被主人拍了头阻止的那种委屈。   这一个多星期的早餐没白喂啊,江哥都快变成家养的了。   江其琛和珈以用眼神无声对峙了半分钟,江其琛僵着那张漂亮的脸想用凶狠的眼神把她吓退,再次失败以后,那脸都沉得要滴水了。   珈以朝他笑,做了个口型,“乖。”   江其琛的神情一僵,转过头去,露给珈以的那一片后脖子都是粉红的,“咳,我是说,打架容易受伤,你们就不要去了。”   全班同学,“……”   好的大佬,谢谢大佬,您走好大佬。   珈以他们先去找老班说了,然后又被老班带去了赵老师那,赵老师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就听见珈以先出了声,“赵老师,我们过来说这件事,就是单纯先跟您表示,这件事不是我们主动挑起的。而且我觉得,按王云峰的性格,您这次把人给拦下来了,他下次手段说不定更恶劣,所以,我想这次,我们还是去。”   赵老师显然是不想同意。   珈以看了眼老班,又加了句,“我是说,就我一个人去。我保证不跟他们打,也保证不会让自己受伤,赵老师您要是不信,于老师可以帮我保证。”   说这话时,珈以不但得真诚地看着赵老师,还得给老班个眼神,手更是忙着死死地拽着江其琛,甚至不惜十指相扣,就是为了让江少年害羞闭嘴不说话。   最后赵老师好歹是被于老师说服了,只坚持要在远处看着应变。   唯一对这结果不爽的人,就是江其琛。   珈以回教室先拿手机给江大海发了个短信报备她今天要晚回家半小时,拿着“要和我弟交流一下感情”的借口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又要哭唧唧的江爹,一回头就发现他亲儿砸那脸色不比这会儿“被女儿抛弃”的江爹好看多少。   父子俩确定要在这时候这么有默契吗?   手机还在嗡嗡嗡地震,江爹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试图用美食来诱惑她放弃半小时的感情交流时间,早点回家陪伴孤寡老父亲。   珈以回了个“姐弟独处,不准害我前功尽弃”的消息彻底熄灭了江爹的火焰,转手把手机按成静音塞到书包里,略想了想,写了张纸条给江其琛递过去。   江少年正试图认真学习,看到面前多出来的纸条,即使认出了递纸条的那只手属于谁,也依旧低着头两耳不闻窗外事。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纸条被人拿了回去。   江其琛,“……”(へ╬)   他抬眼怒瞪某个背影,感觉到她又要转过头来赶紧先低下头,动作太快差点扭伤了脖子,就看见那纸条上又多了三个字,圆滚滚的字体格外可爱。   ——打开我。   江其琛盯着看了两分钟,又抬头注意了下前后左右,确定没有人在看他,才伸手捏过那张纸条打开,看见了里面截然不同的字体。   ——等会儿放学陪我去好不好?我想你陪我去。   江其琛在那一霎时很想脱口一句,“我才不想陪你去”,好在这话是写在纸上的,他这句条件反射似的针锋相对也只在嘴里转悠了一圈就没了影子,他随手将那张小纸条夹在了书里,默默地开始收拾书包。   上个星期什么书都没带回家看,浪费了他好一会儿的学习时间。   而这次早早收拾好书包的好处,就是在老班刚说了放学之后,他就能拎起书包,站在珈以的位置旁边,不咸不淡地站着,嫌弃她,“你怎么这么慢?”   怕他没时间收拾书包才悠着来的珈以,“……”   她慢悠悠地收拾书,被江其琛嫌弃了这一句也没快多少,“这会儿校门口人太多了,闹起来不方便,让他们多等一会儿又没什么。”   珈以说着还瞧了眼他,完全忽略了江其琛的神情,“再说,等我等得难受的是他们,你等我又不难受。”   她原本想表达的意思是,江其琛可以坐着等她,不用焦心也不用受累。   可江其琛不知为何就理解成了“你和我关系这么好,你等我不是理所应当的嘛,自然不会感觉到难受”的意思,红着脸给珈以冷哼了声。   他比珈以要高,珈以正好往他那边靠方便收拾好的霍采彩出来,那冷哼的气就吹在珈以的头顶,一根顽强的呆毛被他吹倒又站起来,趾高气昂地朝他晃了晃。   江其琛被那呆毛晃得难受,又鼓了腮帮吹过去。   呆毛敷贴了一瞬,又顽强不屈地站了起来,一人一毛居然就这么玩了起来。   珈以一开始还以为是风,后来发现不对劲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江其琛嘟着嘴鼓着腮帮的模样,被她突然抬头一下,嘴还堵着,漂亮得不行的眼睛就瞪大了。   他这幅模样是真的既漂亮又可爱。   珈以手痒,顺应心意抬了手往他那鼓着的腮帮上一捏,“噗”的一下一口气被她捏出来,江其琛嘴唇上还在用力,就这么被她捏成个四边形。   珈以被他这幅模样逗得笑弯了腰。   她伸手轻轻捏了下他的脸颊,“你可爱成这样,真是太让我喜欢了!”   江其琛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黑,最后往后退了一大步避开他的手,皱着眉头努力凶狠得来了一句,“男人要可爱做什么?你连夸奖都不会吗?”   这话出口,感觉他好像很需要她夸赞的样子。   江其琛赶紧补救,“拖这么久好了没有?赶紧结束,我要赶回家了。”   珈以知道他要回家给外婆做饭,也没多耽搁,把书包一背,跟着他下楼,却还是不忘先撩一句,“可是我很想和你待在一起啊。”   江其琛脚下一滑,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江傲傲一点都没感觉自己要变成家养的了。   在他眼里,他依旧是草原上的一道闪电~~~~   写校园文,最心痛的莫过于——读了十几年书,我一个所谓“男神”都没见到过~~   努力露出个礼貌而不是尴尬的微笑。。。   真的,最近好萧瑟啊,看到突然变成一位数的评论,强迫症的我真的好想自己上手刷啊……宝宝们,和我真诚地聊两句好不好? 第53章 你同桌是我的(9)   作为一个曾经在大佬面前腿软得想跪都坚持站着戳人肺管子的大佬他亲儿砸,江其琛当然没有丢脸地从楼梯上滑下去摔个屁股蹲。   他只滑了一步楼梯就坚强地站住了,并且飞快地为自己的“失误”找到了借口,“他们怎么拖的地?怎么不干脆那洗洁精冲个滑滑梯出来!”   “唔。”珈以很包容地默认了他的借口,并且把自己的手递给了他,“既然楼梯这么滑,那为了避免我摔跤,只能麻烦琛琛你拉着我的手了。”   刚好等会儿不用另找理由去牵制住他,免得他暴起打人。   秉承着“自己找的借口,跪着也要走完”的原则,江其琛真就这么握着珈以的手一路走到了校门口,一眼就瞧见了面前乌泱泱的三四十号人。   站在最前头的就是王云峰。   他看了眼珈以和江其琛走过来的造型,冷哼了声表示不屑,“你以为你把这个小姘头找来就能顶事儿了?他上次还不是被我们打得鼻青脸肿的。这次有建哥在,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还能不能有上次的好运。”   珈以拽住要上去放狠话的江其琛,看了眼没在人群里找见那个“建哥”,只能随意找了个站在王云峰身后的小混混,问他,“这位同学,你们被叫过来打一次群架,王同学给你出多少钱啊?我可以给你们出双倍,只要你们不打架回家。”   曾建今天单纯是来给小弟撑场面的,所以等了会儿没等到人,他就去外面的小卖部买了瓶水解渴,结果走回来就听见一句“我可以给你们出双倍”,还没张嘴问还有这等好事儿呢,就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人也走到了人群前。   他一抬头,“啪”,刚买且刚拧开盖的那瓶水就这么砸在他腰上又落在地上。   远远看去,好像是他被吓尿了裤子。   可这着实和吓尿裤子没什么区别了。   曾建瞬间想扭头就走,假装自己从未出现在这里过,那边与人对峙的王云峰就灵敏地听见了动静又看见了人影,朝着他大喊了声,“建哥!”   那小祖宗的目光也就落在了他身上,慢吞吞重复了下,“建哥?”   曾建差点“扑通”一声给跪了,干笑着走过来,直接站到了珈以旁边,干巴巴地说了句,“哎呀,是珈姐呀,你在这上学呢?对,我听我爸说了,就是东一中没错,今天遇见可真是缘分,哈哈,缘分……”   三四十号人就这么看着他挂着讨好的笑试图尬聊。   珈以慢吞吞掏出了手机,也朝他一笑,“诶,没想到今天要围堵我的是你啊,早知道我都不用问钱了,只要给材叔打个电话就好了。”   她的手指哗啦啦翻出一长串联系人,朝曾建笑,“材叔的话,建哥你还听吧?”   听啊,他那开心了找他对练,不开心拿他狠揍的亲爹的标点符号他都得听啊!   可问题是,要他爹知道他居然带了三四十号人围堵镇海堂小公主,那他这下场绝对不是对练或是狠揍可以概括的,至少也是和三四十号人对练或被狠揍啊!   “别别别,珈姐,姐!”   曾建十□□的人了,管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叫姐一点都不脸红,也不敢伸手去拿她的手机,只虚虚拦着,“我这不是不知道是你嘛。知道是珈姐你,就是给我一百个我爸的胆子,我也不敢整这么一出啊,你说是不?”   他说着话,因为心情迫切,不由自主地就离珈以近了些。   突然旁边插进来个人,强势隔开了他和珈以的差距,还给了他个超凶的眼神。   曾建一怔,这会儿眼神好得不行,一眼就看见了珈姐乖乖被这人握着的手,他那眼睛一转,立即就知道了这位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诶?珈姐你这是要去约会是不是?放心,我绝对嘴严,不和我爸透露一个字,也不打扰你了。”   他朝着那三四十号人一挥手,硬是让他们从中间让出条道,“去,不看看是谁,我珈姐你们也敢拦,真是一点儿不给我面子。”   曾建一手往后制住还要说废话的王云峰,朝珈以笑,“咱们的事儿,就不用告诉我爸了。他们有时候不理解,咱们解释起来也费劲。”   这是互相与她交换了。   江其琛的身份在镇海堂也是个没多少人知道的秘密,珈以懒得多解释,想到技校离江其琛家还挺近,不放心才又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晃了下,“建哥你看起来在技校还颇有几分颜面,那以后我家琛琛就要你多看护一二了。”   她朝曾建笑得意味深长,“听说他之前没少和你们学校的人打架,以后这种事,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还是都不要发生了。”   曾建自然是满口应下。   他们两人走远,王云峰还是一脸不甘心,喊了声,“建哥……”   “行了。”曾建这会儿才有空去擦下裤子上的水,“我不管你怎么惹了她,以后看见她都给我恭恭敬敬的,她不是你,或者任何一个人惹得起的。”   他神情严肃,又是以往那模样,方才经历了他的大变脸的小混混们也都隐隐有了感觉,连王云峰被这一警告都不敢再吭声,好一会儿才又喊了句,“建哥。”   收到曾建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他摸了下鼻子,怂得很不要脸,“不,我是想问,珈姐喊珈姐没问题,她旁边那个小白脸,以后……”   这边围着的小混混们就这么退去,那边的老班终于松了劲,放开了还在念叨着要找家长处理早恋问题的赵老师,说了句,“江珈以的爸爸是镇海的董事长。”   赵老师立即就被按了个暂停键,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转过头,“那位?”   于老师沉重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在一家三口不知道的角度,他们都错过了一些大事儿。   珈以完全忘了身后还会有老师跟着看,因为一走出那些人的视线,她就明显感到江少年在和她闹脾气,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甩了手,走得头也不回。   珈以看了下他的背影正犹豫着要不要追呢,一辆熟悉的车就停在了她面前,司机降下车窗,一脸苦瓜样地看着她,“小姐,老大给我打了个二十几个电话了。”   副驾驶座上,正用充电宝充着电的手机又一次及时地响了起来。   珈以只能坐上车回家去看望孤寡老父亲。   而另一边,江其琛放了学先回家给外婆做了饭,又去他打工的那家酒吧上了早班,晚上十一点踩着月光走到他家门前那条又修好了路灯的则西路上,迎面就碰上了翻墙出来打游戏的十几个技校学生。   当头的一个,上学期刚和他打过架。   照面看的第一眼,江其琛就准备好了甩书包。   谁知那人在看清他的瞬间就打了个寒颤,突然收起了前一秒的嬉笑神色,恭敬地朝他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响亮地喊了声,“珈嫂好!”   在巷子里回响的声音成功惊醒了他身后的同党,于是一起鞠躬喊,“珈嫂好!”   江其琛默默收回被他那一鞠躬吓得后退了小半步的右腿,看着眼前这群莫名其妙的人,“你们脑子撞墙上了?什么神经病的称呼,被谁打傻了喊出来的?”   三个小时前被召集了开大会数次强调要当成祖宗供着的两人之一开了金口,那男生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并拍着胸脯忏悔,“珈嫂,以前是我不懂事儿,我要知道你有这么个女朋友,我肯定和你多取取经。”   说了这么多,那男生自觉他们已经不打不相识了,忍不住就笑了两声,挤眉弄眼,“珈嫂,说起来,你知不知道珈姐还有没有什么姐妹啊?帮我介绍一下?”   江其琛伸手就把人推到了墙上,“乱七八糟的称呼,不准喊了!”   他快步回了家,外婆已经睡着了,他怕吵醒了老人,照例摸着黑快速洗漱完了睡觉,原本累得不轻,想着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可这会儿躺下了,却睡不着。   因为他在想一个人。   他不相信世上有莫名其妙的善意,可她见他的第一眼就朝他笑,帮他写好书本上的名字,说要保护他,强迫着要给他带早饭,教他该怎么和别人相处,警告别人不准再欺负他,拼命地把身上的热量和光分享给他。   为什么呢?就因为认了他当弟弟吗?   可她不是有那么多弟弟妹妹吗,个个都珈姐珈姐地叫个不停,也不多他一个。   江其琛越想越生气,一脚踹通了被子,被灌进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   早起时他就感觉头有些昏沉,偏偏外婆又打翻了早饭,他忙着一通折腾,掐着迟到的点赶到了学校,刚进教室后门就看见薛清斯趴在桌上可怜兮兮地卖惨,不知道想要干什么,又一声声的“珈姐”讨好地叫着。   珈以回头斥了他一句,但脸上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神色。   她应该是答应了,因为薛清斯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珈以这才看见了站在教室门口的江其琛,朝他招呼了一句,看他走到位置上坐下,立即把他的早饭递过来,“昨天晚上又降温了,我怕你冻到,让阿姨给你烧了姜丝粥,你赶紧先到外面趁热喝掉吧。”   隔着饭盒,那滚烫的温度都要烫到了他的手心。   江其琛站着不动,被珈以用力给推了出来,结果迎面兜了寒风,他笔直一痒,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打了出来,鼻头通红,眼睛里都带了泪。   明显就已经是受冻了的模样。   珈以伸手往他额头一摸,感觉有点烫,脸上就露出了焦急的神色,“江其琛你这是被冻感冒了?昨天晚上肯定没盖好被子,你衣服又穿得不多,诶,不行,我得问问谁带温度计了,给你量个体温,你赶紧先把粥喝了。”   她说着就要转身回教室。   江其琛靠着栏杆,手心里捧着滚烫的粥,手背却碰到了冰凉的金属,就好似他如今的感受,于是他堵了一晚上的话就这么炸了出来,“我不要你管!”   珈以的脚步就这么顿住了,转回身看江其琛,“你说什么?”   她的语调没多大起伏,可江其琛偏就不敢看他,他盯着那冻了许久,冰凉刺骨的栏杆看,“我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你要是愿意,上赶着叫你姐的人多得是,为什么非得来贴我的冷屁股?呵,是看在我这张脸的可利用价值上了吧?”   手上猛地一凉,珈以拿走了那饭盒放在了窗台上。   然后他就感觉到手臂被人往后一拽,脚下一绊,他被人拉着往下跌倒,面前一个人影压下来,“砰”的一声将他按在了教室外的墙上。   他坐着,珈以半蹲着,居然还能对他居高临下,“我偏要管,我还偏要管你。”   “江其琛,要不我们打个赌好了,”珈以还握着他的胳膊,教室里早上时还会开空调,她就只穿了件毛衣,这会儿说出口的话都带着白雾,“我们打个赌,你输了就心甘情愿叫我姐,你赢了,条件随便你开。”   江其琛坐在地上,微微仰起脸来看她。   她身后是烫了他手心的饭盒,更远的地方,是刚刚升起的火红的太阳。   可这些曾经给他过温暖的东西,此时此刻都没有她离他近,也从没能像她这样,让他的一颗心跳得飞快,只是在她身边,就控制不住从心上蔓延出无限温暖。   他如果赢了,就有一个和她提条件的机会。   江其琛伸手,握住了珈以拽在他胳膊上的手,“好。”   他们离得很近,瞧着彼此,周遭好似很安静,只能听见……某个脚步声。   感觉到有人在接近,突然反应过来他们此刻的姿势有些不对劲的两人都飞快地回过头去,好险没发生那种常见的“TA的唇蹭过TA的脸”的事,看清了来人。   是来检查学生的早读情况的政教处的赵老师。   双方安静不动地对视了三秒钟。   然后赵老师飞快转身,自言自语,“我等会儿第一个课要讲的卷子还没改。”   江其琛一张脸羞恼得通红,狠狠地瞪向这个姿势的罪魁祸首珈以。   珈以,珈以还好,不是很尴尬,她抬手捂在鼻子前干咳了声,看着还赖在地上不动的江其琛,递了一只手给他,“地上凉,你生病了,还不快点起来!”   江其琛握住她那只手,猛地把她往前一拽,借着有力的腹部力量快速起身的同时,将珈以转了个身按在墙上,他仗着身高优势成功地拿到了那个居高临下的名额,低着头凑近珈以,准备警告她不准在学校里对他动手动脚的。   不然这么三不五时被堵在一个小角落的,他江哥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可他只来得及完成了动作没开口,怔愣在珈以抬头看来,受惊瞪大的那双眼眸里暂时忘了要说什么,就听见与刚才同样的方向上又传来了脚步声。   两个人再次默契地转头去看。   尽职尽责,教数学却来看学生早读的老班,“……”   双方沉默了三秒钟,她飞快地走到正门口推开了门并飞快关上,隔着窗子,珈以还能听见她在喊话,“外面冻成狗,教室里这么暖,你们居然还读不响!”   班里的读书声骤然大声起来。   珈以扭了下挣开他的手,弯腰从他的桎梏中钻出来,咳了下清嗓子,“外面冷,我先进去读书了,你赶紧趁热喝了粥进来。”   江其琛僵在原地不动。   直到走廊里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他的脸才突然变得通红。   刚才,他们转头看老班的那下,珈以的唇擦着他的脸过去了。   他伸手捂着那半边脸,呆呆地打开饭盒舀了口粥送到嘴里,被烫得咳得撕心裂肺。   很好,有理由能解释他的脸为什么这么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发现了写校园文的好处——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纯洁了……   虽然我知道,基本上大家到了高中,就不能当个纯洁的宝宝了……   来,这章甜不甜?   你们觉得打赌谁能赢? 第54章 你同桌是我的(10)   珈以和江其琛打赌的事被薛清斯知道了。   知道的时候薛清斯正在扣篮,手一滑脚一抖,他比篮球还早一步砸在了地上。   江其琛走过去看他,正要问,就看见他站起身,抖了两下腿,笑了,“没事儿,我单纯就是震惊的。”   简直比这周一看见王云峰真站在主席台上读检讨并道歉时还震惊。   他朝江其琛挤眉弄眼,“江哥你想好赢了要什么不?”   江其琛去把球捡了回来,拍了两下,投了个空心球,“你怎么知道我能赢?”   “当然是选个你一定会赢的东西来打赌啊。”他们已经打了好一会儿篮球了,薛清斯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盘着腿,想着该拿什么打赌,“珈姐看起来篮球打得很不错,也会打架,恩——”   他沉吟了下,忽然从地上蹦了起来,“江哥,游泳啊!和珈姐比蛙泳!”   右手握拳砸了下左手,薛清斯“嘻嘻”傻笑了两声,“不说江哥你之前拿过东市蛙泳第一的历史,你想想你那身材,穿了泳裤往泳池那一站,那就……”   薛清斯朝他挑了下眉并竖了个大拇指。   江其琛想起来,他之前去参加比赛,欢呼声最高的不是他夺冠那会儿,而是他站在跳水台上整理泳帽的时候。   他想了下,还没真决定下来,女生那边已经要散场了,薛清斯眼尖,站起身来喊了声“珈姐”,等珈以走过来就迫不及待地先说了,“江哥说要和你比蛙泳!”   “好啊。”珈以一口答应,“你这两天感冒还没好,那定在下个周六?”   后边那半句是朝着江其琛说的,后者表示没意见。   结果真到了下周六,他们也没能比成。   珈以电话打来时,江其琛连泳裤都换好了,他嫌弃游泳馆那边人多又挤,一贯来都是在家换好了衣服,过去一脱就能下水的。   电话那头珈以似是喝了口水,很轻的一声吞咽,然后是她被水浸润过,显得比往日柔了许多的声线,“琛琛,我今天大姨妈来了,不方便下水,我们改下个星期好不好?”   房间里只有他自己,江其琛的脸不可抑制地红了。   他很想斥责她言而无信,也很想警告她不准用那黏糊糊的小名叫他,可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软又那么无力,他话全堵在嗓子眼里,变成了一声,“哼!”   “琛琛不要生气啊!”珈以似是翻了个身,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我不是故意的,只记得你生病感冒了,忘了算大姨妈的时间,可我现在真的很疼……”   她还在说些什么,江其琛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那锈钝了的脑袋终于反应过来“大姨妈”并不是真的亲戚,刚才只是粉红的脸这会儿都要变成了酱红,连握在手里的手机都变成了烫手山芋。   电话那边又传来个男人的声音,“乖乖闺女儿,这会儿还难受吗?爸爸让阿姨给你熬了姜丝粥,你要喝两口吗?”   男人的声音饱含慈爱,一听就是很宝贝女儿的爸爸。   江其琛突然见慌乱得和被抓奸在床了般,慌忙说了声“我挂了”就挂了电话。   放下僵直的手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猛地发现,四月份还需要穿长袖加外套的天,他居然出了一后背的汗。   为着今天出门,把所有兼职都推了的江少年转了个身,打算换了衣服收拾下家里再洗个热水澡。   结果他转过身,就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略显单薄的少年身型被这一个多月的丰富早餐喂养得稍稍长了些肉,出于某些原因,他这一个多月都没和人打过架,酒吧因为人气爆满给他加了工资,楼下帮忙照顾外婆的肖阿姨也对外婆更加上心,他肩上的担子好似无形间就松了。   同时松下来的,还有他身上享福的肉。   原本整齐有序的六块腹肌不再壁垒分明,他不用力时都快看不清沟壑了,没入腰胯的人鱼线也不再强壮有力,像是个失了斗志的孤寡老人。   江其琛抬头对上镜子里自己的脸,觉得他脑门上就顶着四个字。   大事不妙!   他快速地将手上的衣服随手一扔,趴在地上就先来了三十个单手俯卧撑和五十个深蹲,起来站直看了下效果,隐隐又觉得肌肉明显了点,于是又来了三组。   正一身汗呢,门“吧嗒”一声被打开了。   外婆站在门口,长长地“哟”了声,“琛琛这是要去见小姑娘呀?”外婆虽有些不太记人,旁的事却还是很时尚的,“白白胖胖的,现在的小姑娘不喜欢呀。”   无形的飞刀就这么“刷刷刷”地插了上来。   江其琛摸了下快流到眼睛里的汗,沉默地拿起了衣服,绕过外婆往卫生间走,“外婆你少看一点乱七八糟的电视剧,现在一般小姑娘都看脸的。”   他说得含蓄,可外婆那是在他胳膊点大的时候,听他哭一声就知道他是冷了饿了还是拉了的老人家,一下就把他的话给听明白了,“呷,你以前不还很不喜欢你自个这张脸吗?怎么为了人家小姑娘,连脸都要上了?”   江其琛,“……外婆!”   看他已经要恼羞成怒了,外婆连连笑着摆手走开,嘴里还在含糊地念叨,“人家小姑娘连你有个老外婆都不在意,怎么会是瞧着你的脸来的。我就说这孩子傻,不够聪明,这脑瓜子准是随他爹,就挑媳妇的眼光好。”   老人家念念叨叨的,江其琛压根没在意听。   他洗了澡又洗了衣服,给外婆做饭,里里外外忙了一通,晚上临睡前又诈尸似的跳起来,坐在床上做了五十个卷腹外加五十个仰卧起坐。   隔天又是周一上学,江其琛难得到得早了些,看了眼还左前方还空着的位置,拿着自己的水杯去倒水时顺手牵羊把珈以放桌肚里的水杯也给带走了,过十几分钟回来正好和珈以前后脚进教室,把水杯给她放桌上了。   满满一杯的热水。   珈以“噫”了一声,转头笑眯眯地去看他,“谢谢琛琛。”   她的脸还有些苍白,嘴唇更是缺血而泛出浅白的粉色,江其琛看见她道完谢就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脸上都好似被热水蒸得温热了几分,也忍不住喝了口水。   “咕咚”一口吞下去,他的喉结也跟着上下移动。   放下水杯时才看见先喝完了水的珈以目光停在了他的喉结上。   然后慢慢地,又移到了他的脸上。   都是陶醉的神色。   她在欣赏他的美.色。   江其琛觉得自己要被她看得脸红,抢先一步伸食指抵在她额头往后一推,将她脑袋推得轻轻一晃醒过神来,然后瓮声瓮气地告诉她,“头晕就先坐下。”   珈以“喔”了一声,乖巧坐下。   正巧这会儿薛清斯跑进教室来,手里拿着个空了的杯子大喊大叫,“江哥!我让你帮我装的水呢?说好的不管剩多少都给我的呢?你这个负心汉!”   江其琛也“喔”了声,语调很是冷静,“没剩。”   薛清斯看了眼他手里的那个水瓶,一句“骗谁啊”就要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忽然福如心至地去看了眼珈以手里的水杯,确定了那容积,只能不甘不愿地“哼”了下,“江哥,枉我跟了你六七年,你连给我装杯水都不愿意。”   他说这话时,人已经坐在了位置上。   前座喝水的珈以被他这深闺怨妇的语气一下,整口水都喷了出来,呛得直咳。   江其琛看了眼,突然一脚就揣在了薛清斯的椅子上,他往后仰了下差点摔倒,回过头来还要被他江哥狠狠瞪一眼,“你那语气恶心谁呢?”   不,不就是害你饲主喷了口水嘛,以前又不是没用过这语气。   薛清斯一肚子委屈但他不敢说。   于是他死缠烂打,用“你们得要个裁判啊”的借口,硬是缠着江其琛一起去了游泳馆,并成为了时隔一年后第一个看见他江哥魔鬼身材的人。   所以他很下流地吹了声口哨,引来一个后脑勺暴击。   男女更衣室就隔着个走道,江其琛在那等了会儿就被无数人行了注目礼,他皱了眉,干脆走道了里面些的泳池边等,薛清斯站在更靠近泳池的那边,美名其曰“锻炼一下裁判我的眼力”,实际是在看泳装美女。   突然他敏锐地感知到全场雄性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某个地方。   小雷达薛清斯立即回过头去,看清了人影的那瞬间,他猛地抓住了旁边在看窗外风景的江哥的胳膊拼命摇晃,然后嘴里一叠地在念“卧槽”!   全部都是感叹之意,重复表示语气的强烈。   江其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在找人的珈以也回过头。   她的泳装是很简洁大方的一体式,该包裹的地方都包裹得严实,从前面看还略有些保守,只能看出少女妙曼妖娆的曲线,而后背……后背除了脖子那的绑带,和两侧的遮挡,就只有腰部往下才有布料的出现了。   露出了振翅欲飞的蝴蝶骨,随脊椎下塌的一条沟壑。   那条沟壑在最深,周遭轮廓最细处戛然而止,下面的风光遮挡得严实,因而更撩拨心弦,让人想要往那被遮盖住探究。   薛清斯终于从“卧槽”的漩涡中爬出来,囔囔了一句,“人间极品。”   话音才落,江其琛的手一扬,他就后仰着摔进了泳池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暗戳戳准备了一星期要色.诱的江傲傲就这么被色.诱了。。。。   以及,可喜可贺,江傲傲也学会体贴人了~~   最后一天的三更咯,评论都动起来~~~ 第55章 你同桌是我的(11)   珈以被薛清斯砸下去溅起的水花波及到了。   她正要往后躲,就感觉一只手握上了她的手腕,然后又飞快放开,停顿在半空中被她抓了个现行,连带着主人的脸都羞得通红。   江其琛努力表现出自己并没有脸红的自然姿态,“天冷,早点比完早点走。”   他转身的动作僵硬,刚开始走的那两步几乎是同手同脚的。   这会儿天也的确是有些凉,游泳馆里的人不多,和人稍微商量了下,两个泳道就空了出来,薛清斯浸在水里给他们喊了开始,溅起的水花还没从脸上抹掉呢,他们俩就游出了大半个泳道,看着是珈以领先了一个头。   等五十米的泳道倒头再转身,差距就再次被拉大了。   来回一百米,珈以触到泳池边沿破水而出,摸了下脸上的水,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江其琛。   薛清斯一句“珈姐你连游泳都这么厉害啊”都还没出口,就看见她又转头回去了,在水下变了泳道,再冒头时手上就拖了个人。   江其琛在返程的半道上脚抽筋了,那会儿大部分人都盯着领先且身姿灵活的珈以看,偶有几个发现了他不对劲小声惊呼的也没马上过来,倒是珈以回头捞他。   爬上池边,三个人浑身湿透的人都被冻得打哆嗦。   有个姑娘给抽筋呛水的江其琛递了条浴巾,江其琛接过来就给珈以披上了,边咳着才边和她道歉,右手还去按左腿,显然是抽筋抽得有点疼。   珈以一把扯下浴巾先把他给擦干了裹上,狠狠瞪了眼让他不敢动作,才弯下腰去按压他的左腿,确认了抽筋的位置后再折回来帮他疏通。   感觉到左大腿上的触感,江其琛往后仰倒,拿浴巾遮住了脸。   他长到这么大,这还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怂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抽筋的时间不久,十几分钟后江其琛就缓过来能走路了,薛清斯扶着他去换了衣服,半晌磨磨蹭蹭地凑到他旁边,说了句,“珈姐好像生气了。”   不用他说,江其琛也看出来了。   可问题是他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生气。   于是两少年从游泳馆里出来时还是副落汤鸡的模样,薛清斯搬了新家在另一边,见机不对不敢多呆就先走了,徒留江其琛一个人受着高压气场。   珈以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跟着,一路上难得左顾右盼,就盼望着看见什么灵丹妙药,能把他从这个奇怪的环境中解救出来。   许是上天感念到了他的期盼,珈以左前方的突然就传来了一声尖叫,然后就有个小身影蹿了出来,就这么停留在了珈以的鞋面上,左右防备着不动。   珈以已经整个人僵住了。   她本来,只是有点恶心老鼠,但看见还是能镇静自若地拿起手边的一切用具为民除害的——这是指,她没有在高烧无力只能靠爬时被扔在桥洞里,被饥饿觅食的老鼠当做食物啃过的时候。   可她现在要炸起来了。   就在她考虑这尖叫能不能管用时,突然身后贴过来个温热的身体,接着她腰间一紧,被人单手拦腰从后背抱了起来,那只老鼠在第一时间被吓跑了。   珈以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她就这么挂在江其琛的手臂上,在感觉到他要松手把自己放到地上时还很赖皮地缩起了脚,就像是小孩子不愿意被放到地上时的负隅顽抗,双手往后搂住了江其琛的脖子,非是要吊死在他身上,“我不要,不要放我下去!”   两个人眼下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尴尬。   可珈以实在是受不了这条被老鼠跑过的路,她也受不了被老鼠待过的鞋子,在挣扎着吊着江其琛的同时就已经成功地蹬掉了鞋子,彻底杜绝了被下放的路。   “咯吱”一声,旁边有扇铁门开了,探出来个四五十岁的阿姨,一眼看见巷子里的两人的姿势,“哐”一声又把门砸上了。   虽然她的动作快,可江其琛还是认出了是个熟人。   他这时候也才认出来,路也是条熟路。   前面就是他家门口,今天周末,这块儿的学生都放假了,不知下一瞬间就会有谁从这里经过,江其琛不敢再在这里呆着,只能弯腰用另一只手圈住了珈以的腿弯,稍微调整了姿势,用公主抱把她稳稳地揽在了怀里。   珈以整个人都送了下来,像是从大灾中逃生了。   她这时的表情看着相当软萌无害,而被一只老鼠吓成这种连地都不敢下的模样,也实在和她往日里的威武形象有些不符,江其琛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又窝心。   他抱着人走了两步,突然就意识到——她刚才还在生气。   所以他又站住了,对着珈以疑惑看来的眼眸,问,“你刚才为什么生气?”   珈以也是现在才回忆起来,她前不久还是在生气的,于是她又生气了。   只是这会儿,她那骤然沉下来的脸,在江其琛看来也就是一只奶猫被惹恼了之后喵呜喵呜伸爪子努力够人的激萌模样,他略顿了顿,拿出了压箱底好久的那种很凶很凶的神情,作势要松手,“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抱你了。”   珈以飞快地先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这下动作,两个人在瞬间就凑得极近,呼吸相闻。   江其琛眨了一下他那漂亮的眼睛,珈以也跟着眨了下。   两个人的睫毛都快黏在一起了。   当然这个有点夸张的想法也吓到了江其琛,他手脚僵硬着就要松开。   感觉到一个往上的力的消失,珈以顾不得太多,立即就用力把自己往上靠,闭着眼睛,语速飞快,“我生气是因为我离得那么近,你在水里抽筋的时候居然不叫我,我也没发现,也没让你在下水前先活动一下!”   江其琛的双手还是接住了她。   两个人就这样用彼此面红耳赤的姿势走到了江家,江其琛要开门,珈以原本是打算站在地上的,结果他说了句“你不嫌脏”,非让她站在了他脚上。   这样的拥抱,连珈以都觉得有些别扭。   她往后一步想要推开,身后的门却突然被人从里打开了,外婆看着突然跌进门来的小丫头和外孙子,突然就笑了,“我就说琛琛你肯定也喜欢小珈。”   这个“也”字用得很是精髓。   老人家喜滋滋的,还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珈以的不对劲,给她找了双毛线拖鞋穿着,挥手就让外孙去做饭,“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小珈来了这么多趟,我一口热饭都没招待过,今天赶巧儿,还不赶紧去准备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从打老鼠到看到老鼠色变,甚至连老鼠两个字都听不得的,是我同学……   江傲傲怂,江傲傲怂,江傲傲怂完珈以怂,珈以怂,珈以怂,珈以怂完…… 第56章 你同桌是我的(12)   外婆知道珈以喜欢吃鱼,外婆还知道珈以喜欢吃排骨。   于是满桌都围绕着外婆不停“多吃点多吃点”的声音,外婆总是不记事,一块排骨刚夹过来,没半分钟她又来一块,珈以的碗都要被她堆得冒尖儿了。   江其琛在学校见过珈以的饭量,知道她根本吃不下这么多,又怕她嫌外婆啰嗦,看外婆还要把碎成泥的鱼肉夹到她碗里,赶紧就先制止了。   外婆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不开心了。   珈以看了眼皱着眉的江少年,赶紧先去哄外婆,什么“琛琛就是看您对我这么好才不开心了”,“我要是都吃了,外婆可吃什么呀,他也舍不得您挨饿”之类地说了一连串,外婆才露了几分笑模样。   “他才不是惦记我呢,他就怕我把你给撑着了,”外婆冷哼了声,嫌弃,“从小就是这么个脾气,领不了别人的好。说话恶声恶气的,没少因这挨打,也没见他改过一丝一毫,一点不随他妈妈,准是像了他爸!”   说着说着,外婆眼睛就有些酸涩,“可他妈妈也没照顾好他,活着的时候忙着赚钱,他才十岁就病死在医院里,留着我这么个什么事都干不了的老太婆,他小小一个人还得照顾我……他那爸,还不知道在哪里风流快活!”   在家等女儿等得望眼欲穿的江爹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并不知道是丈母娘在骂他的江爹回过头喊阿姨,“给珈珈的热牛奶和姜茶准备好了没有?这天都还冷,那小子怎么就非得和她比游泳了?真是欠打!”   后面两句,是自己转过头来嘀咕的。   被亲爹盖了“欠打专用戳”的江其琛也忍不住揉了下发痒的鼻子。   珈以赶紧又引着外婆岔开了话题,说她小时候学游泳的事儿,外婆于是又忘了在说什么,兴致勃勃地说起了江其琛小时候学游泳的趣事。   她记忆有些乱,说不了多少,就记着一件,“他妈妈说了,让他学游泳,是因为以前我跌水里有人给我救上来了,咱们家欠着这么一个情,就该学好这本领,以后要是得救人,就得去救!果然,他十四岁那会儿,就救了个孩子上来,可惜他妈妈看不见了,我烧了香,和她说,她一定也高兴!”   珈以附和着,保证以后她能救,也一定会救人。   外婆更加高兴,连饭都吃得比往日稍多了些。   老人家睡得早,新闻联播刚播完,她就不停打哈欠了,临睡前还叮嘱江其琛千万要把珈以送回到家门口,让珈以穿着毛线鞋小心巷子里的积水。   两个人又一起下了楼。   则西路那盏他们回来时还亮着的路灯这会儿又不知道被谁给砸了,路上漆黑一片,偶尔还有哪里传出点细微声响,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实话,珈以没有那个勇气走。   她正要掏出手机让司机想办法开到巷子里来接呢,走了两步感觉她没跟上来的江其琛回过头来,犹豫了一瞬,走回来一把抱起她。   “平时看你作威作福的,没想到连老鼠都怕。胆小鬼!”   最后三个字,真是极尽挖苦讽刺之能。   珈以感觉这人型轿车还挺不错,双手勾住他脖子往下一折,凶狠狠地拿回了自己的尊严,“胆小鬼叫谁呢,琛琛弟弟?你可别忘了,今天的打赌你可是赌输了的,愿赌服输,你以后就得叫我姐姐了!”   江其琛冷哼了声,“我不叫。”   他话都才说完,猛就感觉到脖子一勒,珈以借力仰起上半身,像条搁浅里拼命挣扎的鱼一样,在他怀里闹得快要人仰马翻,“你叫不叫?你叫不叫!”   江其琛踉跄了几步,怕带着她一块摔倒,只能憋屈地投降,“我叫,我叫行了吧?”   珈以仰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她那专注又期待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等着他表白。   江其琛深吸了口气才忍住脸红,小声叫了,“姐。”   瞬间,珈以像是中了七八百万彩票一样,笑得一双眼睛都要弯成了月牙,她抬手轻轻摸了下江其琛的头,夸他,“我们琛琛真的是好乖好乖啊。”   她的手那么软又那么轻柔,她的声音里还含着那么多的爱和宠溺。   江其琛从小到大,第一次,不,应该是第二次,感受到这样的关怀,好像把他的心扔在温热的水里泡得软软了一般,他连挣扎都不想挣扎,直接就把话问出口,“你来看外婆很多次,也是因为我吧?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跟不久之前,他问这句话的语气截然不同。   则西路很短,他就是走得再慢,这会儿也到了尽头,他能看见路的对面停了一辆车,看见他怀里的人,那司机降下了车窗,疑惑地朝这边看过来。   珈以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站在地上。   她伸手抱住了江其琛,给了他问题的答案,“对你好,一定需要理由吗?”   “江其琛,”她难得这么正经地叫他的名字,“就像是你总是受到莫名其妙的恶意一样,其实善意也不需要理由的。”   她鼓励这个在黑暗里独行了太久的少年,“有时候,你只要付出一点点,就能收获你想象不到的东西。因为大家有时候都很胆小,他们也需要被拥抱。而我想,可能一直没人夸奖过你,所以你一直忽略了自己的勇敢和坚强。”   “还有,谢谢你今天保护了我,没有你在,我会很害怕的。”   江其琛一直都僵着没动,他的双手垂在两侧,像是失去了控制的玩具。   可他毕竟没推开珈以,也没对她恶语相向,他在用沉默接受她的善意。   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珈以很满意,她松了手,看着江少年,告诉他,“好了,现在我安全了,由我来看着你,我目送你,走过这条象征你很勇敢,很了不起的路。”   从他们搬回东市,搬来这里开始,不管多少岁的江其琛,都是独自走在这条有老鼠,有臭水沟,有泥水坑,有醉酒的流浪汉,有故意使坏的小混混,有专职旁观的邻居,还有,经常没有路灯,昏暗一片的路上的。   他真的很勇敢,很了不起。   他还学会了保护别人。   江其琛真的按着珈以说的,转身,又独自走回了那条暗沉沉的路。   走到一半,他回过头。   像光像太阳一样的,抢了他的心当地盘的小姑娘站在路口,安静地看着他,好似也感受到了他的回头,她突然朝他挥了挥手,大喊,“江其琛,你很勇敢,很厉害,也很了不起!我为你感到骄傲!”   很傻,真的是好傻,好丢脸的行为。   换现在随便一部电视剧这么拍,都要被人群嘲落伍且做作且尬。   可江其琛就是不想去责怪她,他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这条路他真的走了很多年,走了多少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可即使再小再害怕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   唯独这一次,知道有人在看着他,虽然那个人可能连走这条路都需要他帮助,可他还是感觉到了陪伴,很难言的一种感觉,就像敢夜路的人拿到了一个火把。   他控制不住,在离尽头的光明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扶着斑驳破旧,应该还有血迹的墙,嚎啕大哭,哭得肆意,声嘶力竭。   他哭了很久,可直到他哭完,身后不知站了多久的人才递来一张纸。   江其琛回过头,这里隐隐有了灯光,他能看见珈以的脸有些苍白,也知道她能看见他通红的眼和哭得狼狈的脸。   可他没有躲,也没有欲盖弥彰。   珈以朝他笑,张开双手,“我想,加油助威可能不够,你还需要又一个拥抱。”   江其琛转过身,大力抱住了她。   他嘶哑着嗓子,努力了很多次,才把想说的那两个字说出口,“谢谢。”   “恩。江其琛,恭喜你,你已经长大了。”   珈以抱着他,垫着脚尖,“那么,长大了的江其琛,能不能麻烦你,辛苦一下,再把你姐姐我给抱出去啊?”   她实在有些挫败,又不得不承认,“刚才跑回来的那段路,已经透支了我以后半年的勇敢值了,我觉得我不可能再凭着自己的力量走出去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跑回来呢?   你明知道我只要痛痛快快地哭这一场就好了。   我已经孤独了很久,我已经很勇敢很了不起了,我能不用你陪伴的。   可江其琛不管哪一句都没说出口,他抱着珈以,手上用劲,就这么把她凌空抱了起来,然后再低哑地笑了一声,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抱稳。   他再一次把她送出了这条路。   这次那个司机已经站在了车门外,似乎等得有些焦急了。   江其琛把珈以放下,仗着身高优势,趁机摸了下她的头,赶在她有所反驳之前,将她轻轻地往车边一推,“走吧。这次换我看你走。”   他们这十八相送已经演了一个回合,家里的爹估计快要掀屋顶了,珈以点头,顺着他的意上了车,降下车窗,和江其琛告别,“别忘了你输了的赌注啊。”   江其琛的脸又一次黑了下来。   而他转身走回去,走到他刚刚嚎啕大哭的地方,他突然就笑了。   到底是谁保护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互相保护,互相取暖,一条路就能走得更远更安稳,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江傲傲真的很了不起。   就像他一开始对他爹说的那样,他都是靠自己长大的,可这并不代表他不需要理解或爱。   我记得小时候(大概五六岁)有段路,我看见过蛇,然后就再也不敢走了,但那条路是必经的,所以每次都要我爸抱着我走。后来有次我爸就把我放下来,然后告诉我,他会在后面看着,我喊一声他就能把我抱起来,但是我必须自己走。   我是不太记得这事了,但我妈告诉我,我一边哇哇大哭一边走,好像还因此发过烧,但后来就真的再也不怕那条路了。   感觉江傲傲真的比我勇敢,他哭,只是因为需要这么一个情绪宣泄点。   让我们一起来为江傲傲的长大鼓掌。 第57章 你同桌是我的(13)   高一三班的人发现,他们的学神变了。   在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他们就听过很多关于江其琛的言论,大概总结起来就是,他虽然学习很好,但其实根本不是个好学生,脾气差得堪比伏地魔,打人凶狠不要命,据说在派出所都走过好几个来回,惹了他的都没有好下场。   据说这明明是中考状元的人,进来没直接去一班,就是因为一班有家长怕他带坏自家孩子,联名去学校那抵制,差点害得江其琛没班读。   而他们亲眼观察了快一年,也发现这位……的确有些不近人情。   原本班上能和他说话的,只有死皮赖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薛清斯,后来珈以一来就对上了他,班上私底下也不是没冷嘲热讽等着看戏的,但碍于珈以气势太强,没什么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而已。   再后来王云峰那一闹,三班的人突然就发现,珈姐贼牛。   尤其是后来一中一霸上台道歉,教导主任赵老师的双眼里都饱含热泪。   比起这个来,好像江学神的转变还是可接受且合理的。   但问题是,听说王霸霸该欺负人的时候还是那鬼脾气啊,可江学神这舒缓下来的脾气,那就像是恐龙变猫一样的物种变异啊!   薛清斯今天已经从他江哥那里抢来第三个煎饺了。   而他江哥对此的表示就是——给了一巴掌,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薛清斯受宠若惊,他觉得四舍五入一下,江哥对他产生战友之情是没跑了。所以最后这一个煎饺他吃得泪眼汪汪,直到他同桌提醒他,“珈姐给江哥带了快五十个煎饺,江哥吃了二十三个就吃不动了,剩下的都是我们分掉的。”   潜台词是,你吃的这三个,是我们分剩的。   今天再一次迟到了错过真相的薛清斯,“……”   他僵硬地转过头,问出了个终极问题,“你们敢抢江哥的口粮啊?”   同桌挠挠头,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成就值得个里程碑,“这不是有珈姐在嘛。”他压低了声音,朝那边使眼色,珈以正凑到江其琛边上说什么,江其琛皱了眉头,却还是答应下来,“珈姐在,江哥就是发火也是个空包弹啊。”   他也是这时才知道,江学神居然记着班上大部分同学的名字,拿不懂的题目去问,他会皱眉头也会给出答案,打篮球他能把控全局,把球传给最合适的人,偶尔能让他们开两句玩笑,不跟着笑但也不会发火。   江其琛不是伏地魔,只是个有些孤僻不合群的同学。   无形之中,他们的关系就这么亲近起来了。   薛清斯也感慨,他不是没把江哥往班里拉,可最大的成就,大概也就是拉着江哥一起打篮球了,还要赶在他心情好的情况下。   不像现在,他抬头看一眼,正好看见江其琛在帮化学老师拿仪器和作业本。   他左手稳稳地端着一篮子的用具,右手捞着一摞作业本,人高马大地跟在略显佝偻瘦削的化学老师身后,欣慰得那小老头的脸都笑成朵菊花了。   江其琛化学基本都是满分的,惯来是这小老头的掌中宝,上学期他还把江其琛叫去办公室,想要给他开个小灶补课来着,被江其琛给拒绝了。那会儿小老头还伤心了很久,上课时都感慨过,说是就这么浪费了天分,实在是可惜了。   那时江其琛转着笔,低头看着书,好像被可惜的根本不是他。   可分明这会儿,他松手把作业本放下来,看着太高要倒还伸手扶了下,脸上的神情平静无波,看着也不是在生气或是被强迫的模样。   然后薛清斯恍然大悟,江哥他应该是很喜欢化学的。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有了种儿子长大了的惆怅之感,感慨了句,“江哥前面混得那么惨,肯定是把好运都攒起来遇见珈姐了。”   路过的江其琛正好听见了这话,他坐下,翻开桌板去掏书,忽然又笑了。   心情就这么好起来,所以当霍采彩怯生生地凑过来问他能不能参加他们为校庆筹办的那个话剧时,江其琛偏头去看珈以,没有立即拒绝。   “因为是一百周年校庆,所以活动弄得有些盛大,除了高三外,每个班都出三个节目去筛选,校庆时间放在七月初,所以也不会影响到我们期末考的。我们班出了个我和珈姐的拉丁舞,还有肖露的古筝独奏,于老师说得有个群体的节目,所以我们打算拍个以《梁祝》为底稿的话剧,想请江同学也参与进来。”   “原话是,”珈以把凳子拖了过来,“我强烈建议你去演马文才。”   她又欣赏了下江其琛那张漂亮的脸蛋,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样的美男脸不拿去穿古装演斯文败类绝对是可惜了。   她目光灼灼似贼也,江其琛有些受不住地别开脸去,耳根后有点红,问的却是,“你要去跳拉丁?”   满大街都有什么少年拉丁的广告,不妨碍江其琛知道跳拉丁的人穿着的衣服的布料不比她之前那套泳装多多少,他直觉有些排斥和不满。   不对事,单对人。   “采彩说一个人跳有点害羞,我正好会男步,就去和她搭档下。”珈以简单回来了,又把歪掉的话题捡回来,“你到底答不答应?”   原来她最近经常和霍采彩凑在一起就是因为这事。   江其琛摩挲了下手里握着的笔,好看的眼睛终于看向了珈以,完完全全地将她笼罩住,“如果我答应,你必须要和我打一个赌,就赌你这学期期末考能不能考进前二十名,如果能,你提条件,我照做,如果不能,我提条件。”   他眼眸深邃,说这话时还在摩挲着那支笔。   珈以觉得这赌不会这么简单,江其琛肯定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目的,可他难得松了口,珈以自然也不会放过,干脆就应了下来。   于是下午的自习课,霍采彩就只能独自去选舞曲,而珈以被留下来,学习。   是的,没错,江其琛打这个赌,除了为了那个赢了的条件之外,当下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把珈以扣下来,用“打赌必须全力以赴,所以我要盯着你认真学习”的借口,把珈以绑在他身边安静学习。   反正他从来都比搜题软件靠谱。   珈以是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刻苦学习。   小时候她身体还没缓过来,看书看半个小时,江大海就觉得她要虚弱地倒下了,赶紧过来拿开书,不是“宝贝闺女陪爹来看会儿电视”,就是“珈珈呀,赶紧来吃一口阿姨给你做的小零嘴”,并否认所有“悬梁刺股”之类的故事,用他那初中没毕业的历史知识告诉珈以,人家出名的都是故事,不是人,苦读没用。   珈以差点就被他说服了。   江大海的态度摆得太明显,珈以又不是真多有上进心的人,长这么大还真没好好念过书,这会儿书翻开看了好一会儿,困得都要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节课是能自由活动的,班上留着的人不多。   江其琛偏头看她,手指戳了下她的脸,“你才看了十几分钟的书。”   他强烈反对在人多的场合叫珈以“姐”,珈以也没强迫他,偏着头让他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书完全没你好看啊,十几分钟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她突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其琛,“要不琛琛你念给我听吧?”她飞快找到了最合适的借口,“我基本都不会念啊。”   带着困意的音调本就绵软,她那个“啊”说得江其琛脸都红了。   但脸红没用,珈以还是盯着他,看那神情,他要不答应,她又要撒泼打滚了。   江其琛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过书放好,还真就给她读课文去了。   珈以单手托腮看他,许是从小长大的环境不同,没受江爹那苦读无用的言论的干扰,江其琛读书的时候真的很认真,一个个单词念出来,发言不是什么最标准,可声音低沉,态度诚恳,脸蛋又漂亮,比什么广播都要好听。   要能看见他现在的模样,江爹应该会欣慰得老泪纵横吧?   珈以转回头捞书包摸手机,点开录音软件转回头来,发现江其琛已经停下来在看她,赶紧笑了下承认自己的错误,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去,“你赌得这么好,让我录下来当催眠曲啊,听这个入睡,我一定会做美梦的。”   还是那个令人脸红的语调。   江其琛放弃了和她对抗,低下头去继续读课文。   他读完两遍,考了下珈以,发现她还真会了一点,有点惊讶又有点庆幸,想着还好刚才的“前二十名”没说定到底是全班的还是全校的,总是有个保障。   下课铃已经响了,不用再读书又拿到了录音,珈以不自觉在哼歌。   江爹这几天难得出差去了不在家,珈以干脆把录音发给他,标注了这是她弟读的,花了一百字夸赞了下江少年的好学、勤学精神,并再次提醒江爹,别忘了买好她列的清单上的东西,尤其是那些钙片。   江其琛上次在水里抽筋,她还是心有余悸。   江爹可能才听完录音,看到她的话,回了一堆“我儿砸聪明,有像我的脑袋瓜,读书肯定不费劲”之类的垃圾话,又开始叮嘱珈以早点回家吃饭。   珈以笑着回了他的信息,一转头,看见江少年正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可能稍微长点,感觉还有个三章以上的样子……   另外,我感觉江傲傲是迄今为止最受宠爱珈姐宠爱的了,还是要感谢江爹~~~ 第58章 你同桌是我的(14)   做了亏心事被发现,第一反应绝对是掩盖证据。   珈以用了一个星期猜测,江其琛到底有没有发现她是在和谁聊天的事,以及,他那天的那个神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最难猜的就是人心,珈以没得出任何结果。   江其琛除了那个表情之外再没任何表示,吃她带来的早饭,该拉着她学习时就拉她学习,她和霍采彩练舞,他还会偶尔跟来看,依旧最爱化学,和薛清斯他们去打球,从所有蛛丝马迹上,看不到一点点的不对劲。   珈以总不好自己凑上去那种“你那天是不是看见我的聊天记录了”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问题。   江其琛要反问一句“你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她就又得撒谎了。   谎言不停叠加,解释起来就会更加麻烦。   所以观察完这一星期后,确定江其琛没什么异常反应,珈以也就放下心来,空下来和霍采彩研究舞蹈动作,自习课坐在江其琛旁边,和他挤一张桌子学习。   后来有次,班长坐到了她的位置上和霍采彩聊剧本,江其琛看了眼,站起身来喊班长让一下,然后就在整个班人懵逼的神情里,把珈以的座位移到了自己旁边,把他自己怼到了靠墙的角落里,头顶就是电风扇和点灯的开关。   他和珈以一锤定音,“你以后就坐这里。”   选择性遗忘了是谁在两个月前残酷地拒绝了珈以的“同桌”神情。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了啪啪啪的打脸声。   “不是,”珈以有点懵,“那采彩就没同桌了。”   “她会习惯的,”江其琛单方面为霍采彩发表了声明,“而且你现在学习的时间太少了,基础有差,更需要人来督促你学习。”   一个字都没提过自己,好像说一句“我想你当我同桌”会死似的。   他这脾气也算是收敛了许多,珈以犹豫着,要不要娇惯一下。   她沉着脸思索,看着像是不满这一单方面决定,江其琛露出凶横的表情把前面回头的同学都瞪了回去,转回头眨了下眼,压低了声音,红着脸。   他喊了一声,“姐姐。”   珈以这要点不点的头立即就点了下来。   于是霍采彩的同桌变成了江其琛的,不,应该说,变成了江其琛的女朋友。   桌子代表着高中生的在校的全部家当,江其琛那抢了桌子硬搬到自己旁边的动作,在围观群众的口述版本里,四舍五入一下,就是江哥与珈姐同居了。   这样劲爆的消息从某些特殊渠道传到了老班耳中。   老班有点慌,她一个普普通通的班主任,不知道为什么就老处于担忧学校的未来——到底哪天会被人炸了,的困境中,日子过得万分艰难,实在是很有必要去向校长申请一下涨工资。   但最后,她鼓起的所有勇气,用来打了个电话。   江姓家长得知自家宝贝闺女在学校与同姓男同学相处亲密时,并没有表露出要炸学校的意向,他沉默了一瞬,告诉于老师,“他们俩,就请你都照顾一下了。”   原本这话,饱含的都是浓浓的父爱。   但因为其中消息传递的不通畅,此情此景下理解起来,就变成了一个溺爱女儿的父亲,在知晓女儿有了男朋友后继续默默关怀的悲伤与无奈。   老班放下电话,和盯着她看的校长及政教处主任转达了这一结论。   大家面面相觑许久,终于,校长拍板定音,“就当没看见吧。”   于是大家一起装睁眼瞎,有过一次经验的老班和赵老师很能适应这种感觉,就是为教育奉献了一辈子的校长,在某次巡检学校看见俩学生站在墙角,一个伤心欲绝地控诉“你就不能像待他一般待我吗”时,差点没忍住去问了班级。   里面被质问的那个转过头来,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校长好!”   没眼瞎成功的校长有些心累,回了一句“你好”后有些词穷地圆不了场,就听见那小姑娘又解释了一句,“校长,我是在陪他对练,帮他对词儿。”   手里还像模像样地拿了几张纸。   校长终于找到了台阶下,立即随着走了下来,一转身却想:现在的学生,这撒谎骗人的手段是比诈骗都还高级了,看来学校的管理还是得加强啊。   那些旷课逃课抽烟喝酒的学生要知道自己的地狱模式是从这里开始的,一定都要抱头痛哭到用眼泪淹了学校的小花坛。   因为珈以和江其琛的确是在对戏,就是他们那出《梁祝》。   试演的第一次,负责编剧的语文课代表余尾就凑到了珈以旁边嘤嘤嘤哭泣,看颜值,她想改剧本把《梁祝》变《马祝》,可碍于江其琛的演技,此路不通。   江其琛演的马文才简直想让人把他扑倒,但他根本不爱祝英台。   有个“马文才深深凝望这祝英台和梁山伯走远的背影”的环节,还可以解释他那眼神是出于对梁山伯的嫉恨,可当需要他神情凝望祝英台时,他依旧是那幅看路边的小摊小贩一样的眼神,就难怪祝英台不爱他了。   珈以没法儿解释,江其琛和她对戏时根本不是这眼神。   因为她不想出演祝英台。   因为她要排舞,以为她要学习,因为她要陪着对戏,也因为……梁山伯他丑。   自从确定下来江其琛演马文才之后,就没有人愿意饰演梁山伯了,用宁愿出演马文才的狗腿奴才一号的薛清斯的话来说,“和江哥抢女人,我傻吗?”   当然,据说他私下提供的原因是——和江哥当情敌,我不仅傻,还丑。   不要说男生没有鉴别同性美丑的能力,事实上他们有,他们只是不会承认,且极力避免,拿出一切借口,杜绝所有机会被放在明面上攀比。   所以,在激烈地角逐之后,饰演梁山伯的同学,是剪刀石头布输了的那个。很不巧,这位同学青春洋溢,脸上还有年轻的痘印,略矮,还将自己吃得有点胖。   全场,他都拒绝站在马文才三步内的距离和他对话。   担任导演一职的班长简直要疯,带着编剧疯狂了一夜,弄出了个全新的剧本。   祝英台男扮女装去书院是为了学习,但她被美色迷惑,看上了马文才,马文才想要认真学习,狠狠拒绝了她,祝英台消沉了,然后遇上了书院最刻苦学习的梁山伯,在梁山伯的鼓励下,重拾了对学习的热情,两人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这台本往老班面前一送,完美通过,下发到各位主演手中。   珈以拿着看了,笑得都要仰倒在江其琛身上,一抽一抽地,话都说不流畅,“哎呀,哈哈,这样一整,结局那就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刻苦学习的精神感化了观世音菩萨,菩萨让他们变成了蝴蝶仙子,继续传播向学之风,哈哈哈……”   她被自己的脑补绊倒,刚才练舞又练累了,腰肌酸软,真就这么栽到了江其琛的怀里,感觉到他微微一僵,然后反应过来,抬手在她眼上一抹。   一滴眼泪挂在他的食指上要落不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腿上躺着舒服,本人又没反对意见,珈以也就没挣扎着爬起来,随手抹了把眼睛,继续说剧本,“怎么样,因美色妨碍了别人学习的马文才同学,你莫名其妙地在这个一心向学的剧本里又充当了阻碍主角的反派角色,感觉还好吗?”   这是在调侃江其琛长得太过好看了。   珈以原本的预想是,傲娇的江少年肯定会因此而红了脸,然后支支吾吾地反驳,说不定还能得到什么“你长得也好看你没感觉啊”的扭曲夸奖。   可江其琛慢条斯理地擦了那滴眼泪,突然弯腰低头,把脸凑近了珈以,在她面前不断放大,离她很近,伸手按住了她要推人的胳膊,往上一举,腿抽出一条来,仗着长度,轻而易举地就用个扭曲的姿势将她给控住了。   他弯腰下来挡住了一些光,珈以看见的他的脸,镀上了许多阴影。   黑暗反倒会让美好的东西变得更加诱人。   江其琛已经脸红了,可他还是坚持问,“那你呢?你被我干扰到学习了吗?”   珈以诚实地告诉他答案,“没有。”   阻止我学习的是你亲爹,你是催我学习的那个。   江其琛直起腰,松了手,“连你都没被我干扰到,我又怎么会去干扰别人?”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心情很好,嘴角挂了笑。   美人笑起来,自古便有倾城倾国的功效。   珈以被晃了眼,盯着他看。   江其琛嘴角的笑就在她的注视里一点点收了起来,反而换成了浅浅的粉红,他受不住别开眼却又想呵斥珈以,可刚把头转回来,就正对上起身的珈以,两人下巴对着脑门对磕了下,珈以“哎哟”一声又倒了回去。   江其琛的脚竖着,她的背顶了下他的膝盖,被砸得往边上一歪,眼看着就要后脑勺着陆,江其琛赶紧伸手过去,把手垫在了她的脑袋上。   两人“砰”的一声砸在地上,舞蹈室的门也“砰”地一声被人踢开,还能听见来人愤怒而尖利的咆哮声,“那个霍采彩她凭什么?不就是仗着姚老师是她亲妈嘛,也不看看她爸是个什么货色,居然来和我抢?!”   喊得大声的女生一拳砸在了镜子上,语音忽地一转,就露出了几声哭腔,“我练了这么久才得来的这个角色,她凭什么……”   女生的话忽然就一僵,因为她从面前的大镜子里看见了两个人。   他们抱在一起,动作亲密,男上女下。   她瞪大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走一走,过渡一下~~~~   离期末越来越近,也就是离江傲傲去叫爸的日子越来越近,很快。   剧情压缩了挺多,我默默觉得,这个设定,我能写个20万字的校园文,23333……   啊,对了,江傲傲只是伸手给珈以垫了下后脑勺,导致整个人扑上去而已,按头党不在,两个人没亲上,想歪歪的自己去面壁哟~~~ 第59章 你同桌是我的(15)   哭腔乍止动作停,此时无声胜有声。   好在珈以是个身经百战的人,迅速从尴尬境遇里回过神来,强忍着没有去扶又扭了下的腰,自然而又端庄地站起身来,还回头拉了把江其琛,拿过他的手看了眼,“都说了你的手是要宝贝着的,下次可别再拿来垫着我了,反正我经常摔。”   她说着这话时,已经带着江其琛走到了那门口,正好与那妹子擦肩而过。   就在还有那一步就能走出去时,珈以又回过头,看了眼那妹子,朝她笑了下,“你看,就是有人在保护我,我练舞的时候也经常摔跤。所以,你摔一次,或是失败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长得这么好看,又生气又哭的,很可惜的。”   那妹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目送着他们走远。   她从没遇见过,不,是从没听见过有人在被撞破那啥的时候还这么镇定并且会反过来安慰撞破好事的人的。   所以……刚才他们真的只是摔了一跤?   竭力圆了场的珈以并不知晓这结果如何,她强撑着去更衣室换了衣服,捂着脸允许自己尴尬三十秒,结果换完了出来,江其琛的脸还是通红的。   他一脸红,她就又回想起刚才的尴尬事。   于是珈以也忍不住恼羞成怒了,拿着那装衣服的包砸江其琛,“都怪你,干什么不好又笑又转头的,还拿手垫我脑袋。你有本事垫,你有本事别脸红啊!”   她越想越生气,连着就砸了好多下。   这会儿正好舞蹈室的人下课,哗啦啦涌进更衣室时都在回头看他们,那眼神赤.裸.裸都是“这对不要脸的带着恋爱的恶臭味的情侣”!   江其琛脸更红,心里觉得有点开心又有些丢脸,一把握住了珈以拿来当武器的包,却怕伤了她的手没夺过来,只是移到了旁边,又没忍住朝她凶了下,“我就该让你砸到地上磕出个脑震荡来试试疼不疼!”   珈以直接堵了回去,“你才舍不得呢!口是心非!”   明明是想来看她跳舞,还非要说是为了回学校拿剧本,顺路过来看。她转头就和霍采彩确认过了,剧本早就在周五发到了他手里,哪需要他回去拿。   江其琛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正要搓火呢,就突然感觉到他的手机震了。   知道他手机号码的根本没几个,江其琛拿出手机一看,认出是照顾外婆的肖阿姨的手机,赶紧接通,结果那边一句话就让他白了脸,“其琛,你外婆从楼梯上摔下来晕过去了,这会儿我们正在救护车上去医院,你赶紧过来。”   江其琛白着脸,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在珈以也听见了那句话,从他的手里拿过手机问清楚了到底是哪家医院又在几楼之后,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就赶了过去,路上又给江大海发个信息。   江大海今天是要去国外谈个生意的,也不知道他现在走了没有。   怕江其琛这会儿看出不对来,珈以也不敢等回信,收了手机就握住了江其琛的手,感觉到他手心一阵冰凉也没多说,只用力地握住。   手上的力量把江其琛惊醒,他终于回过神来,抖着嘴唇,说,“外婆她才六十二……刚才出门前她还跟我说要下雨,让我带着伞,我没听……我现在就剩她这么一个亲人了……珈以,珈以……”   他喃喃地念了两次珈以的名字,才把话说了出来,“我好害怕。”   珈以倾身过去抱住他,“外婆不会有事的,我跟你保证,医生会帮她的,她舍不得留你一个人的。而且你还有我,你还有……亲人。”   江其琛浑浑噩噩,根本没发现她最后说了什么。   到了医院,外婆已经进了手术室,江其琛冲在前面,没看见后面的珈以看了肖阿姨一眼,后者给了她一个“我也不清楚”的眼神。   珈以心里一咯噔,正要说什么,耳朵却灵敏地辨别出了一道脚步声,她转过头去,看见西装革履的江大海匆匆赶来,和她对视上的瞬间,就先给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江其琛也转过头来,在认出来人的那瞬间,他从一只被大雨浇得狼狈的流浪猫瞬间变成守护家园的藏獒,珈以几乎都要看见他背上竖起的刺,毫不犹豫地就朝向江大海,“你来干什么?谁准你来这里的!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你滚!”   他几乎是将全部的负面情绪都倾泻给了江大海。   珈以皱了眉头,正要喊他,江大海往前几步将她往后挡了挡,手背在背后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对着江其琛却没有这么温和。   “我来这不是找你的,不需要你许可,也轮不到你赶我。里面那个也是我妈,我既然知道就没有不负责任的道理。”   江大海这话音落下,走廊里又传来一长串脚步声,却是知道了消息赶过来的医院院长,两人稍微寒暄几句之后,院长叫进去了解情况的医生就走了出来,“里面有薛主任在,病人有轻微脑震荡,右腿骨折,其余情况还好。”   他这话说出来,整个走廊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接下来江大海又给外婆安排好了单人病房和护工,并亲切送走了院长,让助理去给等在手术室外的人都买来了盒饭,才算是真松了口气。   其间过程里,他的电话一直在响,他不停地在接,皱着眉头,人却没走。   珈以拿着两盒盒饭走到江其琛旁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靠着墙坐在地上,把饭盒摆在他膝盖上放好,还帮他掰开了筷子,“外婆出来了还要你照顾呢,你可不能先倒下了。她要是看见你不吃饭,准得念叨你。”   劝了这么两句,江其琛看了她一眼,倒是也接过饭盒低头吃饭。   他也不是傻瓜,他知道江大海这会儿出现有多么有必要——别的先不说,单靠他,他连外婆的手术费都拿不出来,更不要说之后的休养费用。   而且看刚才肖阿姨一直试图搭话的殷切态度,他就知道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遇到的种种好事,都是从哪里得来的了。   在他不知道时就已经欠了这么多,又不差这么一顿饭。   何况他要是不吃,珈以肯定也不吃的,他不想她挨饿。   角落里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吃饭,这边江大海挂上电话转回头来看见了,眉头皱得比刚才还紧,走过来冷眼盯着江其琛看,那语调却莫名其妙地柔和,“地上凉,坐在地上受寒了怎么办?”   知道这话绝对是对自己说的珈以立即就站了起来。   她站好还去拉了江其琛一把。   刚才被院长吩咐过侯在这边的医生赶紧过来,带他们去旁边的休息室给他们安排了张桌子,桌子小,正好就挤得下三个人。   江大海上桌吃饭前,先把手机递给了助理,然后他自己揭开饭盒,往里面扫了眼,夹起一块酸甜可口的萝卜咕咾肉举到三人中间。   再次察觉到他的意图的珈以狠狠地瞪向他。   想要给女儿夹她喜欢吃的东西还被瞪了的江大海很委屈,可他又要在儿子面前保持威严,再委屈也不能哭唧唧,那肉在空中诡异地停顿了许久,最后降落在了江其琛的饭盒里,伴随着一句,“多吃点,别饿着。”   江其琛,“……”   他觉得他外婆说对了,他这性格的确是有些像他亲爹。不过还好被他亲妈给综合了下,不然这用凶神恶煞的表情说着温柔慈爱的话的,准被人当成神经病。   那块肉被他扔在饭盒里忽略到他吃完饭。   最后江大海瞄了眼他的饭盒,冷哼了声,表示嫌弃这小子不识货,害得他宝贝闺女少吃了一块肉的嫌弃之情,端起自己的饭盒,给他留下了个冷酷的背影。   晚了一步,此时还在收拾饭盒的珈以就看见,在江大海转身走了的瞬间,江其琛偏头看了眼他的背影,筷子夹起那块肉,飞快地放到了嘴里。   ……这别扭的小崽子。   外婆出来后送到了单人病房,珈以借口去上卫生间,关上隔间门就噼里啪啦地给江大海发了信息,让他注意点暂时别露馅,又说了江其琛吃肉的事,提醒他对她弟好一点,别再摆着那幅标准的继父脸。   江大海直接打了个电话回来,控诉她忽视老父亲,就看脸偏心弟弟。   那回声大的,珈以估计他八成是躲在楼梯间里,也不浪费时间哄他了,又把刚才的话强调了一遍,最后用一句“你还想不想我弟喊你爸爸了”威胁,堵得江大海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和她打听了下江其琛爱吃的水果。   珈以松了口气,收拾下洗了手,结果出门一转头就看见了靠在墙上的江其琛。   她直接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拨开江其琛犹豫着伸过来的手,瞪他,“你闷声不响地靠在这儿干什么?不怕被当成厕所痴.汉啊?!”   拜最近和男生混得多所赐,江其琛听懂了这个名词。   他要脸红,又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立即就窝了气,脸色一凶就顶了回去,“我还不是怕你掉进去了没人捞才过来看你一眼!”   “可你看一眼也不能用眼神把我捞上来啊。”珈以对他的纸老虎一般的凶根本无动于衷,边走就边怼了回去。   江其琛被她气到,右手就不受控制地举了起来。   他发誓,这只是他的一个条件反射,他根本不会打下去。   可刚巧从楼梯口出来的江大海看见的却是这臭小子一脸凶神恶煞地要从背后偷袭他宝贝闺女,于是他往前一大步,伸手就箍住了江其琛的手,将他往后推了下,挡在珈以背后,“你干什么?!小小年纪你还会打姐姐了你!”   走廊寂静,又一次余音缭绕。   珈以简直想抱头呻.吟。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没错,江爹就是这么个宠女凶儿的性子……   从前面的“空调事件”中我们就可以看出来,在江爹的心目中,儿子吃苦,包括没肉吃什么的,都是没问题的,但他宝贝闺女要少吃了一块肉,那他就要冷哼了……   以及,考虑到篇幅,珈姐应该就要掉马了,主动掉的那种……   这个故事大概还有两章左右的样子。   写完之后,我应该会写一下番外。   因为我的小圣代提醒到我很重要的一点,时间久了,你们会忘了剧情的~~~   所以,想看什么番外,等我在评论里问一句,大家投票。 第60章 你同桌是我的(16)   到底是亲儿砸,江大海推的时候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江其琛只是往后倒退了两步就站住了,可他一抬眼,看见江大海的神色,立即敏锐地发现了不对,“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姐姐?”   这句话一出口,更多的细节就涌了上来,比如说,他们从始至终就没打过招呼或对对方表示过好奇,比如说,江大海诡异的神情和语气,再比如说,她的姓。   某个猜测就要呼之欲出。   关键时刻,捅了娄子的江大海站了出来,展示了他身为父亲的智慧。   他冷哼了声,表示很高傲且不屑,“我连你和她打赌比赛游泳都知道,我还知道你这小子丢脸地输了,不仅如此,还当着人家的面哭了。”   江大海一股脑地抖了从宝贝女儿那里收获到的信息,装得还真有那么几分高深莫测,“你小子说到底也还是我的种,你心里想的什么曲曲绕绕的心思,你还真打量我不知道?要不要我这会儿再和你说多一点?关于你……”   江大海说着就转过头去看珈以,本是想从闺女那收获个赞扬的眼神。   谁知眼前人影一过,那臭小子拉着人就走,看着背影还真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落荒而逃的模样。   珈以还想回过头去看江大海,就感觉到手上的力量猛然一紧,被江其琛拉着又走了一大步,“外婆可能要醒了,我们去看看吧。”   外婆自然是没醒的,江其琛借此岔开了话题,之后更是极力避着珈以和江大海相处,为此不惜先把“比较好说话”的珈以劝服回了家。   而实际上,司机在楼下绕了几圈,就在僻静的巷子里接到了江大海。   车门一开,江大海就看见了他闺女谴责的眼神,他邀功的话就这么堵着说不出来,还被问了一句,“爸你拿来威胁我弟的,什么他的小心思是指什么啊?”   江大海垮着表情,半晌才来了一句,“我那是吓唬他的。”   “就这么随便乱猜,就把他吓唬得连你那么明显的漏嘴都忘了?”珈以表示不可置信。   毕竟她是切切实实感觉到江其琛有多紧张的。   光猜也不顶用,珈以想了下,算了下时间,转头和江大海商量。   “咱们就这么糊弄他也不合适,正好过一星期就要期末考了,我先去他那探一下口风,要差不多可以,期末考完,我赢了,就带他来见你。”   江大海看着还有点犹豫。   但他犹豫的点是,“宝贵闺女你要考班里前二十不容易啊,江其琛那爸爸自己想办法也是可以的,大不了拖着呗,只要这小崽子不被人欺负,不走歪路就可以了,你可千万别熬夜学习弄坏了身体。”   小时候太会生病,珈以总觉得有时候她打个嗝,江大海都要怀疑她闭过气去。   于是她只能再次和江大海保证她不会苦读伤了身子,为表决心,晚上睡觉前就把书包收拾好了放在楼下的餐桌上,喝了热奶就上床睡觉去了。   但让江其琛叫爸爸的事情还是拖不得,一拖就怕拖出问题来。好在现在因为外婆的事,江其琛看着对江大海有了一定程度的改观,打铁就得趁热。   外婆还在医院住着,醒来以后的确也不认识江大海了,除了伤了的那条腿行动不便和有些头晕呕吐的轻微症状之外,其余都还好。   那护工还是江大海高薪聘请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平时照顾外婆照顾得精心,居然还能陪外婆聊天,把外婆哄得高高兴兴的。   江其琛旁观了几天,终于放下心来,专心准备期末考试。   他成绩虽好,可学习一点不费劲却也是不可能的,尤其高中难度加大,科目增多,他不想偏科,花下去的精力就要比旁人更多上一些。   那话剧居然通过了节目的审核,可之后的排演,江其琛就错过好多次了,好在珈以帮他解释了家里老人病重要陪着,并保证他已经记下了所有台词,会参加考试后的最后几次演练,才没让其他成员产生太多的抱怨。   为此,珈以这个陪练,为了证明,还背下了基本整本台词。   还是到了期末考试。   考了两天,最后一场出来时,大家脸上都又疲惫又轻松。   班里闹哄哄的,老班不知是去干嘛了还没来,大家都在边收拾边聊天,江其琛整理书时翻了下,就从书里翻出一张纸条来。   就是珈以给他递的那张,一面还有圆滚滚的“打开我”。   江其琛看着那张纸条,嘴角微微上扬,突然就感觉到有人站在桌边,吓得“啪”一下阖上了书,动作太快还夹到了手指,抬眼,“怎么了?”   珈以自然是看到了他的反常反应,但她没怎么看清楚江其琛在看的是什么,也就没太在意,只一心往自己想要了解的地方引,“琛琛你还记得我们打的那个赌吧?我好像都没问过,要是你赢了,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江其琛不妨她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手指下一点点翻着书,犹豫了下,推翻掉好几句打好了腹稿的话,才说,“还能怎么?就想让你教我打架呗!”   暑假学校会在校庆后补半个月的课,之后就是一个多月的暑假,他原本打这个赌,除了想把她留在身边学习之外,就是想暑假也和她待在一处。   可到底怎么待在一起,他还没想好,珈以突然问,他只能想出这么个借口。   为了证明自己的真诚,他还抬头定定地看着珈以。   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就等着她反驳时用出来。   谁料珈以根本没想反驳,“这个倒是简单,家里还有专门布置过的房间,你要是真想练,我还可以帮你找另外的对手来。”   她抿嘴笑了下,似是有些犹豫又有些顾忌,难得就露出了欲言又止的娇态,“我是想说,你排斥‘和我成为一家人’这件事吗?”   江其琛听见了“咚咚咚”的声音。   是他的心在跳。   他有点想说珈以太过直白,甚至脸都因此而有点红,又有点生气她居然抢了他身为男方的事,可又为她将这话问出口而感到欣喜不已,最后各种情绪交杂之下,他只能发出个最简单的,代表他的态度的音节,“不。”   珈以立即就笑了。   她这一世被江大海养得无忧无虑的,笑起来是真阳光且有感染力。   江其琛就这么被她带着,不自觉也跟着笑了。   两个人相对而笑的模样是有点傻,可挡不住男的美,女的又俊秀,那画面看上去还真有些精美画报的感觉。   薛清斯就是在这时候“咳”了一声插入两人中间,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破坏画报的罪魁祸首,盯着他江哥凶狠的目光提醒,“老班来了。”   老班竭力地违心地忽视了方才看到的画面,草草说了几句就宣布放学,强调了两天后回学校拿成绩单,然后过三天回来校庆,校庆后直接上暑假班。   一笼子放飞的小鸟就这么扑啦啦地扇着翅膀飞了出去。   考完试后到出成绩前的这段时间,基本就是小鸟们翅膀扑腾地最欢快的时候,因此也越发觉得那时间“呼啦”一下就飞了过去。   江其琛在医院陪了外婆两天,每天都在听外婆念叨珈以长珈以短,时不时还蹦出来一句,“你那爸,我瞧着,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他说了早些年那事,我怎么想起来,好像隐约还就那么回事儿,你妈不也说我是落水烧晕了脑袋吗?”   除了手术那天,江大海和江其琛一起守了大半天外,之后江大海再过来,都避着江其琛,偶尔遇见了,也就点个头问两句,父子俩倒是难得缓和了。   而江大海早些年的那些事,也是先告诉了外婆,再由外婆转而告诉江其琛。   外婆又是能会联想的,左右一琢磨,好些事情就对上号了,“我就说那时候你妈妈非要让你姓江,那倔劲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可我一问你爸的事儿,她那嘴就闭得和蚌壳似的,你那么丁丁点大,硬是带着你到处换家,真是……”   江其琛听着外婆念叨,手下继续削着苹果皮。   他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江大海有苦衷,可要他毫无芥蒂地叫一声“爸”,他还是缺少那么点什么。   毕竟他妈妈累得病死不假,他跌跌撞撞地长大不假。   如果不是先有珈以教会了他接受旁人的善意,他根本不可能冷静下来去看待江大海的帮助,更不可能让他一次次接近外婆。   他的圈子很窄,很多年来,里面只能站得下他和外婆,四周都是他为了保护自己竖起的高墙。而现在,有人为他在墙上凿了窗,带进来了新的光芒,也让他能看见墙外的世界,但他却仍旧不敢从墙里走出去。   心里存着的念头太多,江其琛睡觉有些失眠。   早起去学校拿到了期末成绩单,依旧是让老班笑得开心的第一,他犹豫了下,问,“江珈以这次考试……”   “你问于老师,干嘛不来问我?”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江其琛浑身一震,通电似的转过身去。   珈以站在他身后,手上拿了个和他一样的成绩单,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得好似拿到了天底下最大的宝藏,“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喔!”   她打开给江其琛看,“我十九喔!”   两个“喔”简直就是那见了主人在狂甩尾巴的小狗狗。   老班都被珈以这幅“求表扬”、“求夸奖”的模样给萌到了,忍不住就插进来夸了她几句,“是啊,江珈以同学这学期进步特别大,应该是真的很努力在学习了,难怪一大早就过来拿成绩单。”   一大早过来拿成绩单,然后就在这儿等着他了。   江其琛笑了下,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因着她的模样和心思心甘情愿地认栽,抬手摸了下珈以的头,“恩,恭喜你,你又赢了。”   珈以“啪”地一下打掉他的手,“姐姐的头是你可以随便摸的?”   说着还斜了他一眼。   可说完之后,却伸手去拉他,“头不能摸,手可以借你拉一下,走吧。”   还没来得及假装生气就被飞快哄好的江其琛,前凶神恶煞的江学神,就这么牵着人小姑娘的手,俩人一左一右一张红艳艳的成绩单,走出办公室大门的那喜悦氛围,和从民政局门口走出去也没差了。   全程被忽略存在感的老班,“……”   恩,是时候对他们更凶一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错误,感觉还是还有两章的样子……下一章珈姐自己掉马~~   来来来,快给我亲亲一下,我要被他们俩虐到了……感觉年纪大了,不适合写小甜文了呀~~~ 第61章 你同桌是我的(17)   出了校门左拐,有家甜品店,珈以带着江其琛进去,自己面前点了个乳酪蛋糕,江其琛面前就摆了份海鲜炒面,一人一杯冰凉的酸梅汁。   吃饱喝足撤了盘子,她把那成绩单往江其琛面前一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江小琛,是时候践行你的诺言了!”   突然就多了个小名的江其琛对此接受良好,就是脸有点粉。   他看了眼珈以,示意她接着说。   可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就想,她会提什么要求呢?   有过一个被迫叫“姐姐”的前赌注在那,他觉得他的接受能力应该还好。   结果珈以一张嘴,差点让他把满口的酸梅汁都喷了出来,“江小琛,我想你跟我回家,然后喊我爸爸一声‘爸爸’。”   “咳咳咳”,江其琛咳得停不下来。   旁边有几个不小心听到了这话的顾客更是瞪大了眼睛,有个还小小声地询问同伴,“现在连求婚词都这么别出心裁了吗?”   珈以没在意其他人到底什么反应,她只看着江其琛,“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的爸爸,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江大海。”   江其琛的咳嗽声骤然就停住了。   那瞬间,甜品店里好似音乐都停了。   围观群众们纷纷端好了手里的甜品或是冷饮,小心翼翼地避开旁边随时会喷发出水雾的同伴,安静无声的,用良好的围观群众素养,围观着这一出大戏。   江其琛看着珈以,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在崩塌,他很想说珈以说得不对,但之前在江大海喊破“姐姐”时,他就隐隐冒头的念头就这样彻底地扎根下来,他甚至还想到了,最初他在江家别墅那里看见的人影。   当初那个他认为是江大海的孩子的人影。   一段几乎要将他的心肺都抽紧的屏息后,江其琛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里被他捏得变形的塑料杯,从齿缝间挤出一句,“你告诉我,有些善意是没有缘由的。”   “那是在骗你。”   珈以承认得干脆利落,“我唯一骗你的就是这件事,唯一瞒你的也是爸爸的事。除此之外,江其琛,我是真的在拿你当亲人看待。”   “呵——”江其琛都奇怪这件真的奇怪自己怎么还能坐得住,可他不敢站起来,因为一站起来,就会被发现,他根本没有力量能站得稳。   他垂着头,除了发出那声笑以外,根本没再说过一个字。   过了好久,他才攒够了力量,撑着桌子站起身,抬头朝珈以笑了下,却不是他最近越来越多的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而是最开始,那种凶狠的,恶意的,对待敌人的笑,“我告诉你,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叫他爸爸,别做梦了!”   扔下这么一句,他就快步出了甜品店,像是身后有恶犬在追赶。   珈以早结了账,跟在他身后就追了上去。   她再多的话就没有了,包括还欠着的一句抱歉,她只是跟着江其琛,不管他怎么投来凶狠的眼神,怎么用语言吼她,她都只是停下来,等他完了继续跟着。   在“靠近他”这件事上,她的确是目的性太强了,该让他发泄。   她一字不回,不管江其琛如何都只是跟着,看着更像是个包容中二儿子的母亲,温和而慈爱,宠溺而包容。   江其琛觉得他要疯了。   满腔的怒火并没有因为他的嘶吼或踢踹有半分削减,反倒因他后面跟着的那个人而不管地上涌,像是从缝隙里漏进来的水,灌满他的小土墙,他都要窒息了。   怒火燎原之下,身后的脚步一顿,江其琛勉强有了几分清醒,抬头一看,却发现他愤怒时走的还是往日回家的那条路,现在已经走到了那条巷子里。   他知道身后的脚步声为何停了下来。   记忆一帧帧地涌上来,他想起自己的那场嚎啕大哭,想起在这条路上收获的来自她的鼓励和感动,想起她在自己怀里挣扎,给了他两个拥抱。   那时候,他……他是喜欢她的啊。   可现在,现在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江其琛深吸口气,迈大了步子,就要跨入巷子,彻底杜绝身后的脚步。   而停顿了一瞬之后,那脚步声又跟了上来。   江其琛彻底疯了。   他转身,拉住珈以的手腕,趁着她的不反抗成功地将她压到了墙上,握住她的双手将她的手高举过头抵在墙上,一条腿插.入她的双腿之间,腰胯用力,制住她身上所有能发力的地方,然后低下头在,弓着腰,狠狠地吻住她。   他来势汹涌,像是要将人剥皮抽筋,可他吻下来,却还是和风细雨。   少年梦境绮丽,他不是没有梦见过这样的画面。   可他不敢,怕这层窗户纸破了,连眼前的境况都维持不了。   但现在有什么关系,现在就是她觉得他恶心透了,他也要先拿回本。   江其琛用自己的嘴唇磨蹭着面前柔软得不像话的唇,他紧紧地闭着双眼,微微张开嘴,将珈以的下唇含到了嘴里,狠狠地吻住,用牙齿磨蹭啃咬,然后换成上唇,最后舌头碰到了珈以阖着的齿关。   他醒过神来,松了力道也松了桎梏,倒退几步,抵上另一边的墙。   鼻息间的淡淡香气还在,嘴唇上的触感犹存。   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江其琛卸了全身的力,坐倒在肮脏的地上。   他一只手盖住眼,笑出声来,凄凉又无助,狼狈又痛苦,“怎么样?一个对你抱着这样心思的弟弟,你还敢不敢要,江珈以?”   “你教会我这么多,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在路边随意救助小猫小狗,也不要随便对别人好,”江其琛的声音终于哽咽起来,他再忍不住,在残酷现实给予的当头棒喝之下,丢脸地哭出来,“你那么好,怎么可能让人无动于衷!”   面前的人没走,还走到他面前,蹲下。   被这么突然袭击,珈以的确错愕,但却也很快回过神来。   江其琛吻她的时候,她睁着眼,看着少年满脸的隐忍和癫狂。两种情绪混合在他的脸上,他看着凶狠残酷,内在却还是柔软心肠。   原来这么生气,这么恨她,是因为这个吗?   “你喜欢我,江其琛。”   珈以用肯定的句式说出了这句话,像是在叹息一般。然后她就看见面前捂着半边脸的少年瑟缩了下,像是被拨开了秘密,摸到了坚硬盔甲下的柔软腹部。   江其琛拿开手,伤敌八十,自损一千地看着珈以,满是嘲讽,“是觉得恶心吗?我也觉得恶心啊,江珈以。但这不都要怪你吗?你接近我,保护我,温暖我,把我捧得高高的,不就是为了看我狼狈摔下来的模样吗?”   他勾了嘴角,眼睛里却在滚着泪,“怎么样?还满意你的成果吗?”   还有千百句话要说出来,他拔出心口的刀子,想要插在她身上。   然后,珈以就这么蹲着,两手握住他的膝盖两边,将他的腿分开,倾过身去,额头抵在江其琛还放在头上的手背,轻轻地吻住了他。   江少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而就在他的目光里,珈以撬开他的齿关,勾上了他的舌头。   她看着他,双目对视,给了他一个深吻。   然后对着完全说不出话来的人,得出了一个结论,“难怪你不肯叫我姐。”   殊途同归,珈以吻着试探了下,觉得感觉还不错,又凑过去抿了下他愈发红艳的嘴唇,“我觉得你可能要打脸了。毕竟你要和我在一起,还是得叫爸。”   江其琛卡机了许久的脑子因为这话才添了些润滑油重新启动。   他抿了下唇,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神里有一丝挣扎却更多凄凉,“他对你真的那么好吗?你居然愿意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你不觉得……”   “我不觉得恶心。”珈以截了江其琛的话,想起来刚才介绍“我爸是江大海”时还忘了个环节,“我三岁多的时候被亲生父母遗弃,是爸爸收养了我。他对我真的很好,五年前他带我回内陆,就说要带我找到妈妈,可去他们分开的那个小镇时,他才知道,妈妈早就走了。我们找了很久,却只知道妈妈去世了,留下你。”   “江其琛,”珈以摸了下他那漂亮得不得了,眼下却通红的眼睛,“你不知道,没见面之前,我有多羡慕你。”   “你是他名正言顺的孩子,你让他高兴得半个月都睡不着觉。”   “你有十一年不为人知,可一被知道,就有个爸爸找了你整整五年。我和他见过很多和你一般大的孩子,看着他满脸欣喜地去,难掩失望地回,我就想,你可真幸福,天底下最好的爸爸被你遇见了,你不是被抛弃,而只是被错过。”   江其琛的神色僵硬,然后和缓,最后慢慢变成了一种难言的纠结。   珈以很少和人这么推心置腹,因为她自认自己不够大公无私,更不够大爱无疆。她其实很自私,她看重任务,更想要钱,难为真情所动,只记报德报怨。   可她现在与江其琛说的,都是真心话。   江大海这样溺爱孩子得无边无际的父亲,她是真的第一个遇到。有很多很多时候,她就在想,要是江大海真是她的爸爸多好。被这样的爸爸养出来,就算是刁蛮任性了点,那性情肯定也是好的,心里装着的也满满都是爱。   她的人生可能会有一些波折,可她的身后永远有坚强的后盾。   她是真的羡慕江其琛。   所以她更想把他找回来,不仅是出于任务,也因为江大海。   “但是我遇见你,和你相处,我就觉得,不管是羡慕还是嫉妒,都没必要了。”她蹲在地上,离江其琛很近,抬起眼去看他,都能被他看见她眼里的水光,“我夸你的话都是真的,你说得对,是我在不自觉地靠近你,是我越过了线,让你产生了别的念头。”   “所以你现在,愿不愿意让我弥补这个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   珈以是想拿赌注,逼得江傲傲不得不从墙里走出来,但没想到,一不小心,炸出个大秘密。   这段我自己看了几遍,恩,感觉上还是少了点爆发力,然而没办法了,没啥改的地方,大家凑合着看。   顺便猜一猜,江傲傲会不会点头?   毕竟他最生气的点,不是珈以骗他,而是珈以居然是他的同父姐姐!! 第62章 你同桌是我的(18)   两个人都蹲在地上没动。   僵持了许久以后,珈以缓缓地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她转身要走,方才一路过来,包里的手机响了无数遍,再不回去,怕是江大海就要以为她被人绑架了,非得将整个东市闹得人仰马翻不可。   而且她得想一下,江其琛这得换个方式来了。   还要先给江大海打个预防针,她变儿媳妇的难度有点大,还是让儿子变女婿好了,反正江大海早前就说不想她外嫁,让找个男人来入赘的。   只是不知道换成自个儿子,他愿不愿意。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珈以刚转过身,就感觉有人拉住了她的手指。   她转回头,看见江其琛拉着她,又犹豫了许久,才慢慢地问她,“如果没有我,如果我不肯认他,你和他会怎么办?”   “你妈妈把你生下来养大开始,就没有‘没有你’这个选项。”珈以否认了他第一个假设,事实上她也想否认第二个,但明显现在不能这么做。   所以她回答,“但如果你执意不肯认,也不想再见到我,我们都会尊重你的决定,但也绝对做不到不管你,应该还是会远远地看着你,尽量不打扰你的。”   “那你呢?”江其琛抬头看她,“要是我不答应,你会另外找一个人喜欢,和他成家生子,与他白头偕老吗?”   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   珈以只犹豫了一瞬,就点了头,很狠心也很理智地用假设她不离开,在这世界过一辈子的答案告诉他,“是。”   “我明白了。”江其琛松了手,“现在你可以走了。”   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在一种发泄后的平静中沉默,珈以果真按着他说的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住,转回头来问他,“你需要我走得更远一点吗?”   这个“更远”,指的是什么也不用多说。   江其琛沉默了一瞬,抬起头来,用他那通红也好看的眼睛狠狠地瞪着珈以,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你还欠着我一句道歉!”   那就是不想她走远了。   珈以理解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她刚才吻得那么缠绵,现在却又走得那么干脆,在冰火两重天里起伏了几遭的江其琛恶狠狠地咬牙,觉得她果然每个字都是哄他的。   从那什么善意也可以是没缘由的开始。   连给乞丐碗里扔个硬币,都要取决于那天有没有硬币,心情又好不好!   于是两个人的再一次见面,就是校庆当天了。   珈以和霍采彩最后选定的是首曲调有些悲伤的歌,表达的是男生与心爱的女生告白却被拒绝,动作排得比较简单,曲调也较慢,珈以却要跳得深情无限。   最后有个托举,霍采彩下来时没站稳差点摔了,珈以赶紧搂住她的腰将她下放又收回,救了这个瑕疵。   然后她一下台,就听见一群人在下面叽叽喳喳,大半都在说刚才跳男步的那个女生好帅好绅士,打听着到底是哪个班的。   有消息灵便的知道这是三班出的节目,一结束就跑了过来,正好看见了擦着汗下来的珈以,她听见了声音往后一看,挥手朝她们笑了下,立即就是一群“嗷嗷嗷”的叫声,活像是小迷妹在追星。   被“单纯看脸”了的珈以有些好笑。   她带着笑回头,就看见了面前已经换好了衣服的江其琛正一脸冷冰冰地看着她,那眼神,基本就是在指责她水性杨花,红杏出墙了。   珈以的笑一僵,还没来得及开口,哭丧着脸的余尾就带着班长一起冲了过来,立即找到了站着的两人,直接越过江其琛,拽住了珈以的手,像是看见了大救星,“珈姐珈姐,你那些台词都还记得的吧?”   “恩?”珈以一脸懵。   “没时间解释了,温敏吃坏了肚子在医院来不了,刚醒过来才想起来打电话,珈姐你要是不救这个急,咱班的《梁祝》就毁透了。”   珈以被人半推着去换了祝英台的衣服,班长又临时抱佛脚,和珈以讲了几个需要格外注意的走位和换场,最后抓过演梁山伯的胖子,脸上基本就是革命战士要去堵枪眼时的决绝了,“珈姐就交给你了!”   梁山伯觉得后背一阵冰凉。   他回过头,发现马文才正冷冰冰地盯着他,那眼神,活像是他抢了他老婆。   哦,对,珈姐的确是江哥他女朋友。   梁山伯同学瑟瑟发抖。   这种“抢了江哥他女票”的恐惧感就像背后灵一样缠着他,导致整场剧目下来,梁山伯都和祝英台保持了三十厘米的友好交际距离,反倒是那个拒绝了祝英台的马文才,那表情,真像是错过了十个亿。   好在一场剧也就这么撑了下来。   校庆活动就这么落下了帷幕,也让珈以在学校里彻底出了名。   高一三班又成为了学校人流最密集的一处。   “江哥,”薛清斯用笔堵了下江其琛,“咱班上次这么热闹,那些围观群众还是来看你的是吧?我记得他们那时候是怎么散开的来着?好像是看见你打了一架,把隔壁班那班霸打得鼻血直流……”   薛清斯“嘶”了声,还是决定为他黑脸黑了快三天的江哥舍生取义,“你说,现在让珈姐打我一顿,能不能有这效果?”   江其琛回过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他这个眼神,全然便是之前没遇见珈以时的模样。   薛清斯都被他江哥吓得一哆嗦。   他这哆嗦都还没哆嗦完,刚被人叫出去的珈以就带着个女生进了教室,走到江其琛旁边,胳膊夹着他的脑袋,就这么把正在发脾气的人给硬生生扭了过去,还笑吟吟地和人介绍,“这个就是我男朋友江其琛,所以我是真的没骗你们。”   被人夹着头丢脸丢大了的江哥正要发火,就被珈以这一句介绍弄得偃旗息鼓,脸上的表情一僵,最后只能狠狠地瞪向那个女生。   珈以捏了下他的脸,语调还是愉悦的,“人家不就是周末约我去玩而已,我都说要陪你拒绝她了,你还给人家脸色看干嘛?”   江其琛要拧开她的手,却发现自己的力道没她大,只能憋屈地被她捏脸。   他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别说薛清斯,就是只听闻过他的传闻的女生都被吓得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看见了啥”的奇幻表情,赶紧出声告别。   她出去和一群同来的女生说了什么,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瞧。   珈以本来已经放开了江其琛,一起身看见这盛况,又转过身来低头捧着江其琛的脸,结结实实地在他唇上“啵”了一口。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江其琛脸一沉,刚要发火,珈以就又凑近了他,靠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要是反驳了我,那以后我就要不停地被这些人缠着脱不开身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其琛咬牙切齿地嘴硬了这一句,却是没挣扎,只伸手把珈以的手从脸上拿了下来,转头往外狠狠地瞪了一眼。   教室外鸟雀四散。   当然,“校庆上的女郎”和校霸学神在一起的消息,也就此光速传播开来。   珈以回位置上坐着,江其琛一肚子火,拿了水杯出去接水,薛清斯左右看了眼,用笔戳了下珈以的肩膀,和她了解信息,“珈姐,江哥怎么突然就变回了这幅喷火龙的样子啊?他期末考之前不还温顺得跟只家养布偶猫似的吗?”   原本薛清斯以为两人是冷战了,可看刚才那架势,又不像。   但这几天,江哥的确没怎么主动找珈姐说话了,只会默默地趁着珈姐不注意的时候偷看她两眼,而且珈姐带的早饭也没吃,就暗戳戳地藏在抽屉里。   这别扭闹得,跟他四岁的小表弟似的。   “我瞒了他点事儿,之前刚告诉他,他不高兴了。”珈以简单解释了下,想着薛清斯好歹和江其琛待一块儿的时间长,问他,“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恩?”薛清斯不理解这一目了然的答案,“江哥他不最喜欢你吗?”   想到江哥那臭脾气,再想到隐隐听到的珈姐家世的风声,薛清斯很是为自家江哥着急,就怕他这么把人错过了,“诶,珈姐,那啥,江哥他那脾气,您肯定知道,他看着在跟你生气呢,其实就怕你不理他也不哄他,你就委屈委屈先哄他一会儿,把他哄好了,他那么宝贝您,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薛清斯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全是为江其琛卖好的。   他这个兄弟当得,也算是江其琛运气好了。   珈以拍了下薛清斯的肩,“改天我和我爸请你吃饭。”   “嘎?”薛清斯不懂这事情怎么就进展到见家长上来了,他一脸惊恐,也顾不得什么,扑过去就要缠着问个清楚,“珈姐——”   凄婉的语调一波三折。   然后因为外力的干涉戛然而止。   江其琛抓了他伸出去的手把他往后一推,眉眼间还真有几分怒气,“你朝她动什么手,没轻没重的,不怕伤了她吗?”   事实上,他更想说,这是我女朋友,你手伸那么长是想找剁吗?   但考虑到这话说出来江珈以会有多得意,他用力憋住了没说。   可他就是一个字没说,光凭他这水杯都还没放下就来拦人的举动,珈以也足够顺杆往上爬了。   她转身抱住江其琛的胳膊,朝薛清斯扔了两个字,“就是。”   然后她抬起眼,笑眯眯地看着江其琛,“还是我男朋友心疼我。”   亮晶晶的眼神,笑起来揉碎了一湖的月光。   江其琛的心就这么软了下来。   他是舔了一口糖又差点失去整罐糖的人,他没办法让自己理智。   就像他根本没力气从珈以怀里抽出胳膊来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江傲傲完全受不住珈以这样缠着他。   尤其是一口一个男朋友,动不动就亲一口地缠着他。   还有最后一章,然后就开始写番外~~ 第63章 你同桌是我的(完)   暑假补课的半个月过去得很快,这半个月珈以的成就,就是让江其琛又乖乖地吃她带的早饭了,在她用了两个自习课,锲而不舍地进行小纸条骚.扰之后。   那小纸条有时候是正经的养生常识,不吃早饭的危害等;有时候就是软趴趴的卖萌小人,表情委屈哒哒的,脑门上顶着三个字“理我嘛”;有时候又是一行圆滚滚的字,写着“琛琛不吃早饭,我的心好痛”……   那纸条被打开了几张,江其琛狠狠瞪了她一眼就再不肯看了。   他不看,珈以就趴在桌上,鼓着腮帮一下下吹那纸条,偶尔一张掉下去了,她睁大眼表示无辜,江其琛瞪她一眼,弯下身子去把纸条捡回来,放回到桌上。   珈以又继续吹,他又继续捡。   左边旁观了三分钟的薛清斯被撑得肚子胀,转头安静写作业。   与吃狗粮对比,作业都变得顺眼又可爱了呢!   珈以就这么吹了十分钟,纸团第二十三次掉地上,江其琛弯腰捡起来之后终于有些受不住了,转头过来抬手捏住了她的嘴,变成了扁扁的鸭子嘴。   他说,“吹这么久,你嘴不酸吗?”   珈以睁大眼看他,真挚表明了你要是不答应我,我的确可以不酸。   江其琛松开手,把纸条都收拾起来放到桌肚里,回了她一个字,“恩。”   第二天,江其琛就乖乖把早饭吃了。   第三天,江其琛等在校门口帮珈以提早饭。原因是珈以昨天拎的早饭有点沉,手上被勒出条红痕来,她放下时蹭了下,正好被江其琛看见了。   更巧的是,今天江大海也在车上。   父子俩隔着车窗看了眼,相安无事。   补课补完,珈以问过江其琛之后,还真带着他去了别墅学习打架,前十天她自己陪练,之后各家叔伯都摸到了风声凑过来。   和缓一点的还笑眯眯地客套一下,什么“珈珈男朋友来了,我是该招待招待”,直接一点的,拳头比声音来得更早,揍完才说了一句,“珈珈你这男朋友太弱啊。”   珈以看着满身是伤的男朋友,都快给大佬们跪了。   她心疼地把江其琛留下来上药,江大海回家撞见了,冷哼了声,看珈以轻手轻脚地给上碘酒,那语气酸不拉几的,简直不能听,“闺女养了十几年,还没见过你这样边哄着边给我上药过。”   江其琛的背都因为这句话挺直了。   珈以看着他满是斗志的眼睛,以为他是又被江大海激起了斗志,不想逆毛摸战备状态的男朋友,怕他明天继续又是这不要命的架势,只能回过头去瞪火上浇油的老父亲,“爸,材叔他们都是你叫过来的吧?”   感觉到宝贝闺女话里满满的谴责的江爹,“……”   要不是碍着亲儿子还在,江大海都想直接坐在地上控诉了!   他的亲爹包袱还背在身上,强撑着冷哼了声,“他们就想看看你这男朋友合不合格,要不行,以后我们都不在了,他怎么护住你?”   珈以低头给江其琛的额头上药,怕药水流到了眼睛里,凑得很近小心地给他吹着,听见这话头也不回地就怼了江大海一句。   “爸,听你这口风,是打定主意把我嫁给琛琛了?”   江其琛眼睛一亮,抬头笔直地看向江大海。   第一次被儿子用这样满含期待又满带威胁的眼神看着,江大海嘴一瘸,只能气哼哼扔下一句,“还是得看着办。”   他憋着气上了楼,背影都是属于中年人的倔强。   江其琛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某间房间后,才转过头来,抓住珈以的手,突然且毫无预兆地对她说了一句,“你不用羡慕我,更不用嫉妒我。”   珈以看他,两秒后明白他的意思,张了嘴要说什么。   “没关系,我反倒很高兴。”江其琛截了她的话,把她的手放下来,握在手心里,用自己破了皮的手,轻轻地去握住她,十指相扣,“他更宝贝你,以后我就不能轻易伤害到你,他会为你考虑更多,你就能继续当你的小公主。”   在别墅里待了十几天,江其琛就更加清楚珈以为何会有那样阳光的笑容和宽和潇洒的心态——她的确是被很多人捧在手心里当成了宝贝护着的。   他不嫉妒,他反倒很庆幸。   就像外婆说的,他的性子实在和江大海太像,聪明却有些固执己见,往往一句好心的话都不肯好好说,对范围之外的人的攻击性又很强。   江大海是这么多年被现实磨损得改了些性子,可发起火来照样拦不住,也就只有在面对珈以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儿时能骤然换个性子。若是打小跟着他长大的孩子变成了自己,父子俩这相同的性子凑一块儿,怕是要闹出仇来。   他会变得更冲动更有攻击性,不及眼下磕绊着长大的十分之一的冷静。   而再反过来,若是江大海没有救下当年的小珈以,那么个病弱又被抛弃的孩子,早就死在了那个污脏腥臭的桥洞里。   他们的人生会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这样的假设,是江其琛在筋骨酸疼的某个深夜里,在噩梦中梦见的。   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顾不得如今夜深,摸出手机就拨了那个他从未打过,却早就熟记在心的号码,等了三下被接通,那边迷糊糊地叫了声,“儿子?”   江其琛那瞬间是真的眼眶发涩。   他深吸了两口气平静了下,说了他打电话的目的,“你不要对外公布我的身份,”他听见江大海骤然起身的声音,坚定而缓慢地说了原因,“我想和珈以在一起,但我不想被人知道,她不是你亲生的孩子。”   江大海从深睡中清醒过来。   他伸手摸了支烟,打了打火机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才问,“你决定好了?”   少年的声音还带着睡梦中的低哑,却很坚定,“是。”   他在梦中被吓哭过,是他出了篓子让仇家上门,江大海为了保护他惨死时。   他醒过来,感谢那可怕而短暂的一生只是一场梦,心里高高竖着的墙好似有了土崩瓦解的趋势,他难得地完全清醒且理智,“换回来我娶她,不管我对她多好,外面总会有闲言碎语朝着她,但不换,他们只会说我,我无所谓。”   其实不是的。   他从小生活在各种流言和诋毁里,他其实很害怕这些,总是握着自己的拳头一次又一次地冲上去,就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   可现在,为了一个人,他愿意变得勇敢而无所畏惧。   江大海等那支烟抽完,才低低地笑了一声,难得破天荒地夸了他,“不愧是我的亲儿子,知道不该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委屈。”   他这话,算是就这么答应下来了。   所以才有了今天叔伯上门考验未来侄女婿的事。   风声就是从江大海那里放出去的。   珈以低头看着江其琛握着她的手,不受控制的,一滴豆大的眼泪就砸在了交握的手上。她抬头看江其琛,挂着眼泪笑着看他。   “你真的这么宝贝我啊。”   软绵又情意十足的语调重出江湖。   江其琛脸红,别开了眼,一秒钟又恢复了他江傲傲的人设,嘴里的话就有些不太动听了,“完全是因为你哭起来实在太丑了,我不想看见。”   珈以被他这话一气,伸手就要去拧他。   江其琛自然是要躲的,两个人就这么在沙发上你来我回地闹起来。   江大海隔着房门都听见宝贝闺女的笑闹声,养得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的伤心愤怒和我家放养的猪会拱白菜了,拱的还是全宇宙最水灵的一颗白菜的欣喜同时笼罩住了他,他有些分裂,不知到底该是哪种情绪。   最后还是舍不得女儿,打开门站在走廊上,朝下面用力咳了声。   俩娃同时抬头看他。   可姿势摆得不好,抬头时珈以正巧亲过了江其琛的侧脸。   他脸红,又被那触感撩拨得有点心动,转回头去看珈以的眼神,就多了那么点意思。   波光粼粼又含羞带怯,原本十分的颜值直奔爆表也没停步。   珈以受不住美色诱.惑,脑子一发热就亲了下去。   楼上被亲儿子加宝贝闺女忽视得彻底且狠狠喂了一口狗粮的江大海直接就炸了,快步冲下楼来,两人已经一触就分了,他伸手拉过闺女藏在背后,怒瞪这亲儿子,大声喊着司机赶紧把人送回去。   不然他可能就要手刃亲子了!   送走了个小兔崽子,兔爹回过头在兔闺女的头上拍了下,却没舍得用多少力,满是嫁了闺女的老父亲的忧伤,“你呀,别老上赶着让他占便宜,男人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给你宠坏的。你得吊着他,欲拒还迎的,让他念叨着,他才记你的好。”   珈以笑眯眯地听着,突然伸手,给了江大海一个拥抱。   小时候她的手根本抱不了江大海,只能抱他胳膊或是大腿,那时候江大海就会蹲下身来,把她抱起来举高高,然后哄她,“宝贝闺女不急啊,等你长大了,爸爸老了,爸爸就要靠你来照顾了。”   她在慢慢长大,她的手臂已经能抱住江大海了。   珈以的声音有些哽咽,“谢谢爸爸。”   江大海伸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跟爸爸说什么谢。”   这波温情脉脉完,看着小闺女喝了牛奶上楼睡觉,江大海心里那酸水又呲呲呲地冒了出来,回房间看了眼时间,给于老师打了个电话。   重点关注他宝贝闺女在学校有没有被人吃豆腐。   曾亲眼看见珈以被江其琛按在墙上的老班,“……”   新学期开学,江其琛就明显发现,他和珈以的独处时间锐减了。   位置被调开,他得去参加化学竞赛,珈以被叫到了校舞蹈队去帮忙,作业量加大,放学后江大海总亲自过来接人……   这么过了一星期之后,江其琛炸了。   他第二次给江大海打了电话,开头就是一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想让你占我闺女的便宜。”江大海的语调比他还凶狠,完全忽略了对面的还是亲儿子,“你小子,还读书呢,做梦也别想欺负我闺女。”   电话被气愤的老父亲挂断。   父子关系就此再次恶化。   可再拖,人小俩口情投意合,宝贝闺女还在里头劝着,儿子又主动过来服了软,表示日后可以考虑一家人住在一起,江大海也找不到再多的借口。   珈以满二十岁的生日,两个人订了婚。   江其琛满二十二岁的生日,两个人举行了婚礼。   长辈席上坐了外婆,珈以被江大海牵着手过来,递到了江其琛手里的。   手递出去那会儿,江大海往回缩了下,硬是躲开了江其琛递来的手,转头看向珈以,嘱咐她,“你吃不得凉的东西,等会儿酒就别喝了,爸都帮你换成牛奶了。晚上要这小子喝醉了,你给爸打电话,爸让人来帮你扛回去,你别累着。”   他絮絮叨叨的,从等会儿嘱咐道日后,眼睛都红透了,然后转回头,朝着台下吼了句,“给这小子看看,他要是对我闺女不好,得挨多少人打。”   台下哗啦啦地,站了全场七成的青壮年。   江其琛脸有点发青,往前一步,想要去接珈以的手,为此不惜叫了声,“爸。”   珈以的眼泪都被这一声惊得刹车在眼睛里,江大海却愣是没晃过神来,满心满眼都是要嫁女儿的悲痛,虎目含泪,“你小子别得意啊,我宝贝了二十来年的闺女是点头嫁给你了,可你要对她不好,我立马就带她回家,再不给你见一面。”   放了这句狠话,他像是也认命了,握着珈以的手递出去,看她的手落在了江其琛的手里,用空着的手摸了下眼泪,话音就这么软了。   “我的宝贝交到你手里了,也请你别摔了她,别冷了她,别饿了她。你要不喜欢她了,你好好儿地让她回来,我还能接着宝贝她,别让她一个人伤心难过。”   珈以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她有十多年的时间,没听过江大海对旁人用这种低声下气的语调。   何况这是江其琛,他一贯最要在他面前拿出父亲的威严模样。   珈以挣了挣被江其琛握着的手,反身过去就要抱住江爸。   而江其琛比她早一步抱上了。   他比江大海高,身姿也比年近半百的江大海要挺直,他伸手,这个已经高大威武了很多年的父亲,在那一瞬间就显得老了。   已长成的青年抱着逐渐衰老的父亲,和他保证,“爸爸,我会宝贝好她的。”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您是她的盾牌,我是她的长矛,我们一起宝贝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把自己都写哭了,冷静了下才接着写的。   真的,江爸是最不像反派的一个了,对珈以那是亲爹都不一定做得到的好。   恩,接下来写番外。   截止到我存稿的8月8号晚7点为止,有效票里,江傲傲5票,油爷7票。   那么先写一个江傲傲,免得串剧情,再写两章的油爷,一章前世,一章今生好了。 第64章 江傲傲番外 [VIP]   结婚之后,珈以觉得日子没怎么变。   江大海拿了一笔钱充作江其琛妈妈留下的遗产,给江其琛在江家别墅的旁边买了个别墅,特意私底下找珈以说了,房本写的是江其琛的名。   珈以大学念的是管理,毕业后直接去了江大海的公司,走了后门空降成部门经理,手底下带着个小团队,没半个月就拉了三个大单,江大海暗戳戳找她说这事儿时,她正在赶单挤出婚期和蜜月期来,忙得脚不沾地,头晕眼花。   坐着喝了两杯茶等江大海说完,珈以看他那眼神,就多了那么几分意思,“爸,江小琛他真是你亲儿子吧?”   亲爹给亲儿子买个房,那还是婚房,都得巴巴来问养女兼儿媳的意见吗?   江大海才不会瞪他,也跟着喝了口茶,摇头,“我当你是亲闺女,就不太想拿他当亲儿子看,不然这感觉实在是有些怪,还是分分清楚些好。”   他放了茶杯,看珈以,说出了心底的忧虑,“我知道你被我养得惯是不在意这些,但那小子他……我怕他不领情。”   江其琛大学念的是他最喜欢的化学,天资加努力,大二时就被导师看中,拉到了个研究生团队里,跟着做了不少实验,得到的薪酬也不低,不但解决了自己的学费和外婆的生活费,还攒下了钱,掏了给珈以买了个大钻戒求婚。   戒指是给珈以戴手上了,可江大海和国家法律都不允许他这么早结婚,江其琛一腔欣喜变成愤怒,转头又埋头实验去了,小金库八成又刷刷刷涨。   珈以在筹办婚礼前接了他递来的卡,看一眼那里面的钱,转头就把卡递给了江大海,说服了他,让江其琛用自己的钱办婚礼。   结果转头叔伯们就递了硕大的红包,一场婚礼只赚不亏。   可这点钱要在东市凑够买别墅的首付,还是离得有那么点距离。   之前种种先例在,江大海有这顾虑也情有可原。   珈以接了房本,拿去江其琛面前一拍,话说得直接,“咱们结婚了,就是出于我这边的责任,爸以后也是要靠咱们养老的,你这样杠着也是徒劳,还不如让他满意一回,也让外婆住得舒心如意些。”   江其琛坐着没说话。   他这意思,其实就是接近接受了,就是赖不下最后那层脸皮。   珈以起身往他大腿上一坐,双手抱住他,赖在他怀里开始软绵绵地撒娇,说几个字还要亲他一口,“你就听我的嘛?恩?我也想你轻松点,好不好?”   江其琛低头看她,正好让她切切实实地吻在了唇上。   珈以一笑,起身跨坐在他两侧,捧住他的脸,随着一句句“好不好”,一下接着一下就都亲在了他唇上,响亮而又宠溺。   江其琛除了“好”,也再说不出什么旁的字了。   他抱着珈以起身,边低头去寻她调皮躲开的唇,边就将她抱回了房间里。   婚房要装修,珈以忙得分身乏术,只在设计图上提供了些意见,转头就被公司的事给忙得焦头烂额,最后定稿和施工都是江其琛在盯着。   江大海回家时偶尔路过看一眼,刚开始知道有些创意来自于宝贝闺女时,还能闭着嘴不说话,后来看见江其琛把其中一个房间装潢成深蓝色的宇宙图案后,猛地就炸了,和江其琛大吵了一架,两人各不相让,僵持到珈以回家。   吃过晚饭,三人待在客厅看电视。   珈以独自一人坐中间的长沙发,父子俩一左一右坐单人沙发——这是在发生过数十次的“珈以争夺战”之后确定下来的最和平排位。   电视里正好放到爸爸带着孩子出去旅游的综艺,珈以停下来看了几眼,突然就有感而发了一句,“以后咱们的孩子,还是少宠着些的好。”   没想到就这一句话,再次引起了父子的争吵。   珈以听了半天阴阳怪气的各种讽刺,才算是听出来事情的究竟——江其琛在别墅装修儿童房,装了间男孩儿的,被江大海讽刺重男轻女,于是他推开了隔壁那间,给江大海看见了个公主房。江大海满意了,却觉得这欧式的有点单调,想回家把别墅翻修一下,装个中式的公主房给未来的宝贝外孙女,结果江其琛反讽他重女轻男,会引发孩子间的矛盾,并表示绝对不让自己的女儿跟外公长混。   这一下,父子俩瞬间都炸了。   一个用珈以当例子,怒怼,“要不是我养大了宝贝闺女,你这小子说不准就光棍一辈子!”   另一个不甘示弱,毫不犹豫地顶回去,“我老婆性子好那是天生的,万幸没被你给宠坏了,我可不想拿女儿给你祸祸。”   父子俩就着这命题,为那在天边还没影儿的小姑娘争得大打出手。   好在江大海还记得江其琛是要当新郎的人了,没往他脸上招呼。   而这会儿他对着珈以,说辞就变成了,“我要是不是觉得你这张脸毁了,我闺女瞧着堵心,我立马就给你在脸上整个调色盘!”   江其琛自然也忘了这是亲爹,站起身就来了一句,“好啊,你来啊!”   眼看着俩父子就要打到了一起去,珈以在中间举了手,发出一个疑问,“不是,我自己都还没确定的事儿,怎么在你们嘴里就变得有鼻子有眼了?”   她低语,“难道你们都知道我晚了一星期了?”   什么晚了一星期,自不必多说。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父子俩顿时偃旗息鼓。   可能要当爸爸的人站在原地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突然转身往楼上走,边走边还在念叨,“不行,我今天在实验室都碰了什么药剂来着?我洗干净了吗?遗留气味不会刺激到孕妇吧?房间里摆着的那瓶香薰也得收了……”   可能要当外公的人毕竟涨了辈分,那嗓门就大了,不仅大声叫阿姨给炖个补汤当宵夜,还催着她去买些棉布来,把家里的角角落落都包好,楼梯必须铺上能让人打滚睡觉的地毯,全部的卫生间都得有防滑垫……   俩男人基本都疯了。   珈以坐在沙发上,盘腿,继续看综艺。   然后她第二天起床就得到了老佛爷一般的待遇。   江其琛躺在旁边等着她醒,她一动,他就伸手过来支撑住了她的腰,把她慢慢扶起来,房间里铺满了地毯,她的鞋子就在床边摆得端端正正。   穿好鞋去洗漱,身后有个男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手臂张开,虚虚环着。   完全就是亲爸爸护着两岁刚学走路的小娃娃的模样。   “不是,”珈以都要笑了,“江其琛你这个搞科研的科学一点行不?不说现在到底有没有还查不出来,就算真的有了,你这架势,要摆十个月啊?”   她省了句“真当我不会走路啊”没说出口,可那表情里满满都是这意思。   被嫌弃的江科学家将手往回撤了撤,“我宝贝你也不行啊?”   这语气听着还挺理直气壮。   “行,当然行。”珈以点头,示意摸了下肚子,“你不就这么宝贝我的嘛。”   江其琛的脸“蹭”就红了,手松开,看着她进了卫生间。   珈以刷牙,他又慢吞吞地从背后靠上来,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轻轻环着,从背后一下下吹着她还凌乱的头发,慢悠悠地吹着那些小碎发。   他空闲的时候,这些靠近的小动作越来越多。   珈以不搭理他,刷牙洗脸梳头,收拾好了要出卫生间,江其琛却一把拉住了她,牵着她的手,表情还有几分委屈,“我还没洗漱!”   于是珈以顺了他的意,站在原地等他。   结果他挤个牙膏又挤半天,放下时还委屈又哀怨地看了珈以一眼。   那矫揉造作的劲,活像是怀孕的人是他。   珈以只能靠过去,学着他的样子,从背后抱住了人,双手环在他的腰上,头靠着他的背,不能越过又长高了些的江其琛看见镜子,无聊得在他背上打盹儿。   然后就在他昏昏欲睡,差点给自己来了个回笼觉的时候,猛地感觉到腾空而起,江其琛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她,正带着她朝外面走。   珈以语言挣扎了下,没得到下地许可。   江其琛一路走到了楼梯边,突然停住了脚步,先是去靠墙,又是去靠栏杆,最后他后退了三步,把珈以放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珈以完全不懂是什么操作。   她看江其琛,后者根本不敢看她,咳了两声,强行掩饰尴尬,“我有点腿软,怕把你给摔了,你……你自己走吧,我走前面给你垫着。”   珈以,“……”   她觉得,当年动不动龇牙咧嘴的江少年怂到这地步也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婚礼完,珈以真检查出来怀了孕,这蜜月自然也只能往后推,公司的事儿也进了正轨,珈以在那些叔伯面前本来就受宠,董事局基本没给她下绊子的,她这几单生意漂漂亮亮地坐下来,这继承人的位置基本也就坐稳了。   于是她就有时间闲着能去找江大海吃饭。   和江大海一块儿吃饭,珈以惯常就会聊一下江其琛的事,最近这父子俩因她处于特殊时期而暂时休战,可婚礼上那一个拥抱还是昙花一现,平日里相处起来,简直就像是上辈子有仇的宿敌。   说着说着,珈以就说到了江其琛不敢抱她下楼梯的那事。   江大海狠狠嘲笑了一波。   结果下午下班,珈以根他一块儿站着等电梯,电梯门一开,她都一脚进去了,江大海突然就伸手拉了她一把,语气里又怂又忧心忡忡的,“闺女儿啊,这电梯看起来好危险啊,你说它要是半路出故障了,直接掉下去咋整?”   连看相声学来的几句大碴子口音都紧张出来了。   珈以,“……”   看来江其琛不仅傲娇是遗传的,连怂都是。   父子俩连紧张兮兮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萌萌哒又甜蜜蜜的江傲傲来一份~~~   评论走起来喔~~~ 第65章 淮阳侯番外 [VIP]   建宏元年春,一辆青蓬马车停在了淮阳侯府的正门口。   车上先钻出个满面算计的妇人,她瞧了眼这气派的府门,再想想一路行来听见的对如今这侯府主人淮阳侯,也是被先帝托孤的摄政王邵猷的种种言辞,那眼珠子一转,千百种主意都转上心头来,欢欢喜喜地上前去叫门了。   然而门房并不知晓他们侯爷还有个养女,只当又是个上门攀关系的,嫌这妇人吵闹不休,烦人得很,叫了家丁来将人赶出府门去。   正在门前撕闹不休,就看见那青蓬马车的车帘一撩,下来个穿着青衣的娇弱美人,站在两步外,递出个玉佩,“这是义父曾留给我的信物,还请小哥查验。”   那玉佩上铁画银钩的一只狼犬,正是侯爷的亲兵所用旗帜。   这姑娘就这么被迎进了府里。   日头偏西,珈以喝了两盏茶,用了一份糕点,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淮阳侯。   曾经威慑北境的侯爷今非昔比,已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纵是日常回府,闹出的动静也不小。乌泱泱的一堆人围着,拥进房里洗漱更衣完毕,才有空知晓家中来了个养女。   余管家弓着腰,一字一句地禀告,“说是由里正做主,与一秀才订了亲,那秀才来镐都赴考,才商议来镐城完婚,若是您有闲暇,还请您露个面。”   若不是珈以条条理理都说得清楚,余管家铁定以为这是来攀关系的。   邵猷听着也是这么个意思。   今日宫中事少,少帝又得了太傅夸赞,他想着这大包袱许是快要甩掉了,心情也颇不错,点了头打算去看看这都已忘记了七八年的养女。   春深近夏,廊下已经有了些余热。   邵猷一路行来,背上冒了些细细的汗珠,进了厅堂,霎时一凉,他眉头自然就松动了几分,然后才定神去看面前已经行完礼数的少女。   正巧,珈以也抬了头,好奇地朝他看来。   一双美目,两叶弯眉,琼鼻樱唇,小脸素净不染粉黛,更显出眉目的灵动,身姿纤弱,盈盈纤腰,恍然便是一支芙蕖。   邵猷那颗安分了快三十年的心,猛地就这么跳了几下。   他恍惚间想起来,年少时候,他背着母亲去与友人游水,曾花了大力气摘了一朵芙蕖回来,刚一脚跨进门,就遇见了归来的父亲。   快十六年,他已经很难记起年少家人俱全的往事了。   邵猷勉强收拾了神魂,踱步去上首坐下,接了仆从递来的茶猛喝了口,才算是稳住了心神,看着面前的少女,捡起方才余管家已说过的事,“咳,你是唤作珈以罢?既是来镐城完婚的,可曾选好住址?”   一个快被养父忘到后脑勺的姑娘,和一个父母俱亡,靠乡亲资助才得以进血的秀才,哪里有那个银子在镐城置下一处房产。   于是邵猷名正言顺地将人留在了府里。   许是感念他的恩情,珈以往他书房送了好些次吃食,不过都是托了身侧那爱出头的妇人来的,自己一次都未曾露面。   邵猷心有点痒。   他毕竟不是圣人,在高位被人捧久了,些微的礼法就有些不看在眼里。好在少年时他父亲管教得严,母亲也不曾溺爱,他才能克制,未曾流露出几分。   可眼下,一支娇娇弱弱又让他心痒的芙蕖花养在院子里,他很难耐。   晚膳时就去了芙蕖花所在的偏院。   膳食用下来,临到要走,邵猷才发现自个比往日用得更多了些,竟是有些撑。   可方才与珈以边谈边用膳,不管他提起什么话题都能被接上且获得共鸣的相谈甚欢真是半点没让他注意到自己用下了多少膳食。   他走出偏院,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有些空旷的湖,和跟着的小厮吩咐,“明日让人给我移些芙蕖来种上,不拘是什么颜色的,把池子给我种满了。”   小厮应了,跟着跟趣儿了一句,“爷今晚的心情很好啊。”   “恩。”邵猷应了声,并不反驳。   他的好心情,持续到了次日上朝,甚至连少帝都问了句,“少师今日甚愉悦?”   邵猷笑而不答,倒是反问了句,“圣人若是遇见了一件举世难得的珍宝,而那珍宝快被旁人抢走了,会如何作为?”   少帝眼眸一暗,不知是想见了什么,笑,“既是朕想要的,必珍而藏之。”   邵猷看他,点头,“善。”   他原本筹谋着出了宫门就去找那叫甚许郎的学子分说一二,总先将这婚给退了。最好还是找个借口,让那许郎别有所爱,这样才免得那朵芙蕖对他余情未了。   原本这谋划还算得当,可偏邵猷出宫门就被人给拉了去饮酒,刚听了满耳的御妻之道,那些个冠冕堂皇的人相视一笑,席间就涌上来好些个身姿纤弱的舞伎,领头的那个朝着邵猷轻扬水袖,他就皱了眉头。   实是那舞伎衣袖间的香粉味太重,他有些腻味。   邵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那行宴的廖王叔想要将那舞伎推让给他时莞尔一笑,说了句,“邵某喜事在即,可不敢扰了家中佳人的性质。”   他这话一出口,满堂皆惊。   知晓不用半日,淮阳侯将要娶妻的流言就会布满整个镐城,邵猷也无意多待,起身理了衣袖,向诸位告辞而去。   这酒劲醇厚,他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临到府门口下车才觉得头有些发晕,按着眉心不耐地听余管家说了今日送上门的帖子及回礼,被内宅琐事搅得心烦,直接扔了句,“后院如今不是有人在,诸事报于她即可。”   余管家一怔,还未醒过神他这话里的意思,邵猷已经更衣完毕整了整衣袖,大步朝外走去,“罢了,我自去与她说道。”   珈以是被他从睡梦中吵醒的。   听见外面传来的喧哗,她急急伸手抓了件外衣裹在身上,刚下床走了两步,邵猷就已推开门又关上,大步进来,站在珈以的一步之外。   他安静地看了珈以一分钟。   珈以都被他看得不自在地去拉衣领了,他突然来了句,“甚美。”   这话听着,此情此景之下,是有些轻佻了。   珈以眉心微蹙,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他身上涌出的异性之间的侵略性,想要绕开他去开门,“义父这是饮酒醉了?我让人来……”   之后的话再没机会出口。   邵猷伸手抱住她将她抵在门上,就这么按着,低头吻了下去。   门外都是人影,也模糊地看见了按在门板上的两个叠在一处的人影。   邵猷整晚都没从房里出来。   于是谣言传开时,淮阳侯府的众人都知晓了新夫人是谁。   邵猷傍晚归家,余管家才来禀告说珈以已一整日滴水未尽,将自己锁在房中,不曾与任何人言语了。   那门,拦得住旁人,却是拦不住邵猷的。   他进门一看,珈以还是躺在床上,他昨日枕过的瓷枕被人砸在地上变成了碎片,他今晨刚换下的衣裳就躺在那些碎片里,狼狈而无奈。   邵猷站在床前,看着背对着他的人,开口,“你与许郎的婚约,我已私下寻他解除了,他也愿你能有个锦绣前程。再者,我去圣人那请了旨,我们的昏礼就放在下月,我会遣人教导你后院诸事,嫁衣上也需得你绣上几针……”   “义父行事,惯来都是这般霸道的吗?”   突然的质问打断了邵猷未尽的话,她从床上坐起身,亵衣完好,并未像众人猜测的那般,昨夜便失了身。可她容颜憔悴,眼睛通红,的确是哭了许久,伤心欲绝的模样——失了相恋多年的未婚夫而委身于敬重的义父,不憔悴才违理了。   邵猷看她,突然低身,坐到了床边。   珈以往里缩了缩,戒备的目光看向他,手里拉高紧攥着的被子。   邵猷叹了口气,却还是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阿芙,你别怕我。我既说了要娶你,日后定然会待你好的。”   珈以自然不会就这么相信他,她如今应该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她这么戒备,邵猷有些无奈,只站起身,离了她两步,放柔了话音,“我鲜少强求过什么,你是难得的一个,我确是激进了些,抱歉。”   “抱歉有用吗?”   珈以抬头看了眼邵猷,又落下目光,“若是无用,侯爷就不用多费口舌了。”   这句话压下来,邵猷再难多说一个字,他在房中呆站了一会儿,转身出了房门,走了还没两步,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哭声。   他喉间一紧,竟难得地感觉到了无措,铺天盖地而来的愧疚全压在了他心头。   珈以第二日就搬去了淮阳侯府在镐城边郊的别苑,邵猷派了一支百人的亲兵随行,加上三四十的丫鬟家丁,队伍浩浩荡荡,堪为注目。   邵猷独自在府中待了两日,看着满池的芙蕖,请了画师来画了画,又挑了最美的一幅挂在墙上,折了几支拿给工匠去镂刻首饰,指挥着余管家将惊涛阁收拾了出来,却还觉得空乏,自去了珈以曾住过的偏院。   他独自一人进去,到处转了转,隐约看见床板下落着一角布条,寻迹看去,就找见了一件男子的外袍。   深紫色的福禄暗纹,原本是要送于谁的,不言而喻。   邵猷握着那被人剪开许多道的衣袍独坐到天边昏暗,余管家在门外扣了扣,他才起身,将衣服收拾到个檀木盒子里,夜半出城去了别苑。   他无声无息地潜入卧房,却只在熟睡的人枕边放了支将将绽放的芙蕖花。   愿她随花香入梦,得他一世珍宠。   ——   邵猷恍然从睡梦中醒来,明黄色的帷帐外,已有宫人在候着,等他晨起洗漱。   他照例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转身将薄被掖好,在迷糊转身的皇后额上轻轻一吻,扔着已经入宫候着上朝的诸多朝臣不管,径直去取了朵芙蕖,放在了枕边。   年年岁岁花开放,岁岁年年人相伴。   已是人间难求的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前世的番外~介绍下两人的初相识。   之前就说过,这俩位都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一个算是强取豪夺,好在夺来之后的确如珠似玉地宠着,另一个顺杆儿上爬…… 第66章 绍嘉帝番外 [VIP]   邵猷登基为帝,改国号为符,以“绍嘉”为年号。   前朝一阵动乱,官员一茬茬秋后韭菜般地换,唯独礼部全员安好,马不停蹄地在办帝后大婚的事宜,往绍嘉帝面前递了好几拨奏章都被打回来,曾经在背后说过绍嘉帝坏话的礼部尚书觉得脑袋难保,回家就唉声叹气。   他家母老虎听了,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把奏章往后宫那位跟前递。   礼部尚书愁眉苦脸,觉得这简直是妇人之见,“圣人武断,又怎可能听从一及笄之龄的后宅妇人的意见,见了也只是徒增烦扰。”   他说这话时,脑子已经锈钝了,连往日“夫人面前谨言慎行”的金科律例都忘在了后脑勺,冷不丁就被母老虎拍了一巴掌,“那往日府中事务,大人觉得,是听您这个榜眼的,还是听我这个后宅妇人的?”   礼部尚书一哆嗦,赶紧求饶,“自然是听夫人的。”   他嘴上服,心里还是有些不敢苟同的。   那凶巴巴的母老虎往他旁边一坐,摆着手指头给他算,“你看圣人如今是何年岁了,为何赶到此时才眼巴巴地娶妻?往前也不是没高门贵女往他面前凑,他都看一眼了吗?不说之前那位皇后的及笄礼办得多大,单说那日圣人刚夺了权,扔着还乱着的内宫不管就回去接了人,立后的圣旨还是在登基时下的。”   母老虎给了自家傻相公一个眼神,“这分量,你还没琢磨清楚吗?”   他们这些读圣贤书读傻了的,好似女子就该窝在后宅相夫教子,稍越界多句嘴就是善妒祸乱,却半点没察觉自己往日里也没少被灌过枕边风。   又何况是那真真被捧在了心尖尖上的。   礼部尚书次日又递了本新奏折上去,又被绍嘉帝砸了头,他站得瑟瑟发抖,弯腰要去捡那奏章,大着胆子就说了句,“不知皇后娘娘有何看法?”   绍嘉帝一怔,掐指算了下,察觉自己又有半日不曾见过阿芙了,立即便给侯在门口的内官递了个眼色,内官往后宫去,正好赶上珈以用完早膳。   吃得略有些撑,珈以也就打算去一趟。   只是她接了那奏章看几眼,眉头就皱起来了,“这么繁琐?”   礼部尚书悄摸摸往御座瞥了眼,很是耿直地讲了真话,“先前圣人说太过简陋,不够庄重,臣翻阅礼法,才增加了一二。”   珈以幽幽朝绍嘉帝看去,绍嘉帝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低头勤政。   今时不同往日,珈以还是会给装腔作势的某人留些颜面的,摆了手让礼部尚书先退下,继而站起身就朝着绍嘉帝而去,握了他的手,拿走他握着的笔。   邵猷抬头,讨好又乖巧地喊了一声,“阿芙——”   “恩。”珈以柔柔地应了声,握过他的手,给他按摩手上的穴位,“往常我一日至少有一个时辰与你独处,现下却是连这点时间都宝贵了。”   她看向邵猷,脸颊微粉,“看你这般辛苦,我……我也心疼。”   难得从她嘴中听到这样情意绵绵的话,邵猷神色一动,心瞬间就服帖又软糯,真是恨不得变成个糯米团子,就黏在她身上撕扯不下来了。   他的大掌有力地回握住珈以的柔夷。   珈以朝他一笑,好似满园芙蕖随风微晃,“政事都足够繁忙了,你也就别在昏礼上下功夫了,让我为你分担一些,好不好?”   邵猷张嘴想拒绝。   珈以立马就用食指点在了他的唇上,“这也是我的事啊,你总要让我也忙碌起来,日后追念怀想,我也想有些惦记的。且你是要陪我长长久久的,若是就这么忙累了,累垮了身子,你还怎么与我白头偕老?”   她一字一句,说的都是邵猷最爱听的。   邵猷受不住这般排山倒海而来的甜言蜜语,自然只能放权给珈以。   珈以微微笑,凑过去喜不自禁地在他脸侧亲了下,与他耳语,“那猷爷莫再插手此事可好?我想给你个惊喜。”   猷爷这称呼,乃是邵猷嫌弃“侯爷”太过平乏,磨着珈以让改的。   可珈以平常也鲜少这般称呼他,倒是越显得这称呼难得可贵。   邵猷色令智昏,满脑子都是属于她的触感与香味,只能愣愣点头。   得了好,珈以自然也会卖乖,窝在御书房陪了他半个下午,又牵着邵猷的手与他回去用了晚膳,绕着御花园走了两圈,直到入夜将歇了,才分别回了宫殿。   婚事要转交旁人,自然由邵猷开口去说最为合适。   但也就因此,珈以瞬间就变得忙碌起来,旁的事情一箩筐不提,那礼部尚书真是耿直得很,竟当着珈以的面就问了句,“娘娘的嫁妆……”   镐城谁人不知,原淮阳侯,如今的绍嘉帝要娶的那位皇后,本就是他的养女。   嫁妆自古没有与聘礼出自一处的道理。   好在珈以之前曾为给北境军供银两而开了许多商铺,直到如今,邵猷也没将商铺收回去的意思,她查了账,好歹是给自己凑出来皇后该有的嫁妆数。   忙乱了几天,珈以累得往床上一倒就要睡着,连做梦都在打算盘。   次日又被勤恳前来的礼部尚书叫醒,想到大婚那一连串琐碎事务和婚后需要皇后烦心的诸多事务,珈以有那么一个瞬间,很想甩手不干,点个任务完成的按钮,干干脆脆地走人。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安心。   那个“幻梦”,还有最后一个梦境呢。   这般说服好了自己,珈以总算是忍耐下来,忙完了诸多事宜。   然而就在大婚前一日,还是出了变故。   珈以说是淮阳侯的养女,自然就要在淮阳侯府,如今的潜邸出嫁,而按照婚俗,她的嫁妆应当在大婚前一日就送入宫中,归入皇后私库。   问题就出在嫁妆上。   按如今的婚俗,皇后的嫁妆最多,为一百二十抬,珈以给自己置办时就按着这数量来的,想着日后这钱还是归她自己,她半点没手软,拿了金银珠宝把巷子怼得满满当当,就是虚花长时间备着的木器家什,她也花高价买了填箱。   可以说,她给自己的那一百二十抬,已当得起一国之后的尊贵。   而事实上,从淮阳侯府出去了二百四十抬嫁妆。   剩下的一百二十抬,原本就是邵猷备在府里给她当嫁妆的,这是交由余管家主办,登基后一脑门的政务的绍嘉帝虽忘了告诉皇后此事,却没忘了开他抢来的皇帝私库,将里面贵重的物件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珈以自己凑的嫁妆来得及,连夜才从外面弄回来,余管家知道时已回天无力,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二百四十抬嫁妆这么运了出去。   他一时间难过自己强塞了许久才削减到一百二十抬的合乎礼制的数目就这么被人翻了个倍,另一方面又有种荫蔽的喜悦——受侯爷长年累月的影响,他也觉得,不管是什么好事,他家夫人都是受得起的。   包括来自镐城各处的如炸裂般的喝彩声。   更震惊的事出现在了婚礼当天。   当皇后走过百官,听过圣旨,拿过印鉴,登上那御阶与绍嘉帝并肩而立之后,绍嘉帝忽而转身,拿了个锦盒,双手递给了皇后。   “得梓潼以一生为嫁,朕唯以江山为聘。”   珈以接过那锦盒,早有事先得过吩咐的内官立即地接过,拿出锦盒里的舆图,在百官前面缓缓展开。   万里江山之上,绍嘉帝用朱笔写了一个“扶”字。   百官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符”同“扶”,他们这位圣人,竟是以皇后娘娘的姓氏谐音为国号……甚至,听闻这位皇后娘娘的全名为“扶珈以”,国姓却为“邵”,圣人这“绍嘉”的年号……   细思极恐。   百官齐声,叩拜圣人与皇后,心下各有计较。   一趟流程走下来,珈以傍晚卸了妆容珠环能坐下时,已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多动一下了。她穿着寝衣等宫女们擦干了长发,立即就往龙床上一扑。   宫女们都是见过圣人对皇后的宠溺的,没人敢对此有半句置喙。   珈以卸了力道闭了眼,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醒来,却是感觉到被人堵住呼吸的不适,闷哼了声,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滑进了她嘴里。   她迷迷糊糊地,就这么被邵猷带入了情.潮之中。   重生之后被迫用成年人的身躯守了六年清规戒律的男人一旦放开了手脚,那真不能用“疯狂”两个字来形容。   龙床里的动静彻夜未歇,清晨时分珈以被灌了碗粥才得以昏昏沉沉地睡去,傍晚时一醒来就被哄着用了膳食,然后又是亲密无间的消食活动。   整整两天,她从床上下来,都是被三急逼的。   大婚后第三日清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绍嘉帝,脸上带了个泛着红血丝的牙齿印,眼下有遮挡不住的青黑,整个人却诡异地神采奕奕。   他在书房磨了一日,然后兴冲冲地回了寝殿,爬回龙床上去哄皇后娘娘去了。   珈以醒来,全身疼得龇牙咧嘴,想想自己的人设,硬绷着没龇起来,恼怒万分的眸子朝邵猷瞪去,却得了对方一个讨好的笑,把她抱回了怀里,手指按着她酸疼的各处,手里握着的圣旨也递给了她。   “怎么?睡完了皇后娘娘,圣人也要给本宫进个位分啊?”   话音里不是没有怪他不知节制的意思。   邵猷知错,却不想改正,笑着低头,十分无赖地去亲皇后娘娘的脸颊,嘴里还油嘴滑舌的,“哪里哪里。如今连江山都是娘娘的嫁妆了,我不过是个为您操劳的,哪里敢给娘娘进什么旁的位分。”   他凑到她耳边低语,“这可是给娘娘的新婚贺礼。”   新婚贺礼是一封由圣人亲笔书写,且下了印的圣旨,大意便是,若有一日,圣人有负于皇后,皇后便可合离远游,甚至另择新帝。   不管那条路,都是给珈以的保障。   珈以转头,惶然去看邵猷。   她从未曾提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祈愿,尤其是在邵猷登基称帝之后,因为此事,若是他想做到,不用你说也能,若是他有心,你便是说再多也无用。   可她不曾想,邵猷居然会主动给她这种圣旨。   自古便少有皇后休了皇帝的权力。   “不知写什么许诺,才能让你觉得安稳,明白我不会负你,”邵猷迎着她的目光,将她散乱的头发拢在手上,抬头朝她笑,“思来想去,便写了一个我最害怕的,再写一个世人最害怕的,总归能让你安心便好。”   他最怕她离他而去,而世人最怕在高位上失却曾有的名利地位。   珈以转身,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那你有什么愿望啊?”   她这是要投桃报李,帮他圆满心愿了。   邵猷曾气极她这重情的性子,可如今瞧来,却亦是她的可爱之处。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告诉她,“我愿你伴我一世,得我珍宠。”   这曾是上一世他最初,却未得以实现的愿望。   珈以闷在他怀里,应了声,“好。”   绍嘉帝在位仅二十三年,然他所作成就,却是前朝许多帝王都未曾实现的。皇长子加冠后,这位早就厌倦了政务琐事的帝王,带着自己尚显年轻的皇后禅位,扔下他们年仅十岁的幼女,去往了大符的每一个角落。   继位的成眀帝再与他的父皇母后相处,已是又十年之后。   他们的脚步已经走过了大符的大半疆土,绍嘉帝已年过六十,却仍是精神烁烁,几个年幼些的皇子去请安,还能得皇祖父教导箭术。   他们又在镐城待了六年。   可绍嘉帝到底没挨过他六十九岁那年的寒冬。   床边一群年幼的皇子哭得悲切,成眀帝站在一侧,看着他病榻上的父皇,张了嘴,却只喊了陪在一侧的太后一声,“母后。”   珈以挥了挥手,让他将人都带了出去,然后她自己躺下,躺好,朝邵猷侧身过去,像许多年前,他们刚刚大婚不久时那般,问他,“你还有什么愿望啊?”   邵猷与她赌愿,总是输的那个,这些年朝她许的愿,竟只有当初那一个。   而他如今强撑着一口气,显然是还有心愿未了。   他灰白的嘴唇抖抖索索,很艰难才说了一句,“我……我想与你有来生。”   “好。”珈以答应他,一手伸去环住他,哄他,“你闭上眼睡,我答应你了。”   邵猷于是勾着嘴角,真的闭上了眼睛,他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嬉笑打闹着长大,他金榜题名得了状元,也迎娶了自己的美娇娘,在风头最劲时辞官归隐,与她相守了一世。   是世人都奢求的最好。   他嘴角越勾越愉悦,就这般沉睡在梦境之中。   他的呼吸声停住了。   不用再艰难地挣扎了。   珈以最后抬头在他扬着的嘴角亲了口,与他告别,“再见。”   她也闭了眼,手在厚被之下握住他的手,伴着他安安静静地睡去。   这一世过得从不曾浪费。   已经是难得的圆满了。   只是可惜,冬日芙蕖花不开,他们枕边,少了一朵芙蕖。   不然,他还能闻着花香入梦。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有始有终,很圆满。   下一个故事:   在魔教长大的侠女X仇人家的正气儿子。   这是一个关于侠义的江湖故事。   欢迎大家听我慢慢说。 第67章 魔教里的女侠(1)   珈以刚模糊着睁眼醒来,就感觉到胸口几乎疼得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眼前发黑,连再动弹一下手指的力量都无。   她闻见了极淡的香灰味和浓重的灰尘味,猜自己八成是在个破庙里。   模糊中,她只看到了一个人影凑了上来,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满脸羞愧。   珈以忍过那阵晕眩,看清了眼前人,叫了一声,“风大哥。”   她皱着眉头想,自己这幅模样,应该是在叶家被灭门后了。   身侧少年目光执着,她望着头顶飘着的破碎的布帛,感觉到身体重伤后的虚弱发凉,声音都缥缈虚无,“是你救了我……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明明是他的父亲,在他们的饭食里下了毒药,又提着剑,杀了她的父亲。   原身是家中长女,跟着她疏朗大气且爱行侠仗义的父亲学了一身的侠义之气,平日里对待弟妹也颇有长姐风范,严世伯带来的那道镇宁特产的糯米鸡,她细细地分到了弟妹和阿娘的碗里,自己只浅浅尝了几口,因而便成了除她内功高深的爹外,没有直接倒下去的人。   她感觉不对,转头看见阿娘弟妹都已中毒昏迷,心神惊诧之下,却强忍着没有惊呼,也佯装中毒倒下。等她爹和严守耀对峙,严守耀几乎癫狂地在诉说这些年屈居人下的气闷时,忽然提了满身的力气,朝着门口飞奔而去。   她路过之时,正听见严守耀在嘶吼,“明明当年大败魔教教主的是你与我,为何世人口中争相传颂的便只有你,只有你越雷剑叶概!那我呢?我算什么!”   身后的控诉是压了数年,不断发酵的不甘与嫉恨。   原身咬牙,尽力跑得更快。   而就在她跨出门口一步时,胸口的剧痛和她爹的惊呼一道传来。   原身倒在了门口,她迷糊着看见严守耀拔了自后而入,穿透了她胸口的剑,砸碎了宴上款待他的好酒,砍了廊上的灯笼,任由火苗蔓延而振袖离去。   仿佛他只是赴了场不愉快的晚宴。   可他身后是曾经叔伯相称的挚友,和他一家妻小奴仆。   甚至他进门时,都是由原身带了进来,又笑呵呵地接了几个孩子的问礼的。   严枕风跪在地上已经许久。他唇角干裂,羞愧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是背着他爹,想偷偷来叶家和叶叔叔讨教剑法的,却没想翻墙进门便看见他爹从背后一剑杀了叶妹妹,又狞笑着杀了叶叔叔,放了火。   十四岁的少年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怔在原地连呼吸都失去了。   等他闻见焦灼味晃过神来,却只来得及救下离门口最近的叶妹妹。   他抱起人往外冲时,恍惚还看见,火里的叶叔叔抬了头,朝他欣慰地笑,就像是每次练剑他有了进步,或是一点就通,悟出了自己的剑气时那样。   “我……”喉咙干涩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严枕风吞了一口干涩的唾沫,却只尝到了血腥气,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强忍,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和内壁。   “叶妹妹,你已昏睡三日有余,大夫说你若能醒来,生命大抵无虞。叶家……叶家众人也已经收敛了,外面的人不知晓叶妹妹你还活着,都道叶家横遭灭门乃是为了你家那《越雷剑谱》,将那剑谱传得神乎其神,叶妹妹你若是要回去,怕是不再好用叶家嫡女的身份了……”   严枕风干巴巴地说着话,声音听着并不比珈以这重伤之人有力。   他说不出口,将叶家灭门的是他父亲,跪在叶叔叔面前含泪大哭,声称要为叶家亡魂讨回公道的也是他父亲,背后放出了叶家剑谱的风声,将矛头直指魔教,逼得叶妹妹无法在江湖中安稳的也是他父亲。   他无法想象,人居然能有这样的两个极端。   若这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将举起手中利剑,不顾生死,卫心中大义。   可当他面对着现实,艰难做出选择时,他才知道这其中有多艰难。   一边是精心教养他长大的父亲,另一边是他十四年所学的道义常理再加一贯待他不浅的叶家众人,小少年内心受到的冲击,无异于是一次重生。   “我这次离家匆忙,也没带什么东西能留给你……叶妹妹,很抱歉……”   严枕风说着,把手里一直握着的那把剑放到了她躺着的土坑边,他放得很轻,却又像是个剑客放下他最重的承诺。   “我父亲的所作所为,需要付出他相应的代价。”   严枕风每个字都说得艰难,他神情灰败,眼睛都是通红的。   “我会回去劝他,我会努力撑起严家,照顾好阿娘和弟弟,发扬藏雷诀……但他不能掩盖他的过错,他杀了人……他曾经教过我的,血债血偿……叶家弟弟和云哥儿一般的岁数,他怎么下得去手!”   少年最后已经是在含着泪地嘶吼。他接受不了他父亲的行为,但那是他的父亲,曾经在他心里是那样高大正直的人,这些道理,甚至还是他亲口教导他的。   珈以睁着眼睛,她还能感受到一点原身残留的情绪,闷得哭不出来,却能够很理智地答了严枕风一声,“别去了,没用的。”   既然打算这么做,放了火毁灭证据,又不辞劳苦地演一场戏,又怎可能回头。   但严枕风却摇头,“再没有用,我也要尝试。”   他苦笑了下,“总不能让叶妹妹你觉得,世上都是那样狼心狗肺之人。”   破庙里沉默下来。   珈以看着那破旧的布帛没移开过目光,却否认了严枕风的话,“不管当前遇见的人多不仁不义,都不能用看他的目光去看下一个人,”她的声音因为中毒,因为重伤,很沙哑,却也很坚定,“这是阿爹告诉我的,我不会忘。”   严枕风又一次说不出话来。他是真不明白,他爹为什么会对叶家下手,明明叶叔叔是那样豪迈仗义的人……怎么下得去这个手!   少年一腔孤勇,心里犹存对父亲的最后一丝期待,还是决定要回去试一试,临走之前与珈以说了最后一段话。   “叶妹妹,我父亲对你们叶家犯下的错罪无可赦,我若能说服他,必让他在天下人面前给个交代。但若我不能,且不幸身陨,能否求你,过十年再寻他复仇?”   珈以终于转过头去看他。   严枕风的脸红了个透顶,说话都磕磕巴巴的,“就……就当是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云哥儿他们都是无辜的……云哥儿他如今才两岁,我母亲又体弱多病,行哥儿性子似父亲,怕是难当大任……若无人支撑门楣,他们怕是……”   话断断续续,严枕风都觉得自己实在无耻。   他父亲如此不仁不义,他却还想叶妹妹待他家人仁义。   他心里有一肚子的话与忏悔,但对着叶妹妹那张虚弱而憔悴的脸,想到他偷偷回去叶家看见的那五具焦尸,和他那在灵前哭得声泪俱下的父亲,他就觉得词不达意,话不成句,都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   “至少……至少,不要变成我父亲这样的人。”   为了心中私欲,能对无辜妇孺惨下杀手。   几息的沉默之后,珈以开了口,“我答应过我父亲,会成为一个女侠。”   她仍旧看着那破布帛,说话时的音调沙哑,可大滴大滴的眼泪却在她喑哑的语调中落下来,“我要行侠仗义,我要潇洒落拓,我也要恩怨分明。”   当年曾有个江湖客找叶父比武,不敌叶父出了阴招,害得叶父卧床休养半年,连原本执剑的手都从右换到了左,两年后叶父终于寻到了他的踪迹,与他大战一场,将他重创,那人临死之前,却只求回家见孤身的老母亲一面。   叶父便跟着去了。   那老母亲眼睛已瞎,听见儿子身后跟了人回来,还以为是他的好友,拿出了家中好物热情款待,叶父吃了一口,算是受了一饭之恩,便放过了那人。   后来叶父曾与原身说起这事,摸着小丫头的卯发教导她,“自古侠以武犯禁,我们虽身在江湖,争斗不断,心中却要存义。有仇当报,可也得适力而为,不可贻害无辜;有恩必偿,却要惦念至亲至爱,不宜遗祸六亲。”   原身还小,那时听得懵懂,只仰头问了句,“那若是他对我很坏很凶呢?”   叶父朗声一笑,将她高举过头顶,“那你便更不该变得如他一般又坏又凶了。不然,这仇恨世世叠加,你日后的亲朋好友,岂不都要受你牵连?”   他抱着原身,听孩子清脆的笑声,告诉她,“人活一世,最贵重的便是一颗心,无论遇何艰难境况,为父都愿你能守住本心,勿为外物所沾染。若你身陨,当是死而无憾,若你存活,也当问心无愧。”   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试图开口,虽悲痛欲绝,却也坚定万分。   珈以滚着泪,顺了她的意,“我答应你。”   原本她来此处的任务,便是要为报叶家的灭门之仇,也要将那位后世赫赫声名的云少侠,彻底钉死在正气侠客的榜首之上。   那是原身曾期望做到,却从再也没了机会的事。   她不愿旁人再蹈她的覆辙。   严枕风一怔,脸上又喜又愧,最后他后退几步,朝珈以磕下头去。   他将剑留下,独自走出了破庙。   少年既坚定了心中的选择,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拿回公道。   且他心中的愧意太重,已无脸面再面对叶妹妹。   而珈以重伤未愈,躺在漏风又漏雨的破庙之中,很快就被未降下的高烧烧得再次迷晕过去,她模糊中听见耳边有声音低低絮语,“教主非让我们寻个圣女,可如今江湖中谁不知咱们西陵教乃是魔教,找个根骨奇特的孩子哪那么容易?”   说话声还伴随着走动声,却是没在意佛像背后,被藏着的奄奄一息的小姑娘。   珈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爬起身来,翻身砸在地上惊得那两人惊骇转身,而她只是伸手扯住了其中一人的裤脚,仰起头看他,“求求你,救我。”   她身上赴宴时所穿的华服早就被大火和血渍污损,严枕风让大夫为他治伤时便让人给她换了一身,再加她如今高烧脱水虚弱的模样,那还有半分潜林叶家嫡长女该有的风华。   但烧得脱水,她瘦削下来,那骨相就愈发明显。   西陵教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眼中具是满意。   其中一个弯下腰去,抱起了已彻底昏迷过去的珈以出了破庙。   独留那一把剑,孤零零地藏身在佛像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男主角不是严枕风,而是某个小屁孩……   这里江湖所谓的“侠义”,有点近似于春秋战国时那些刺客所秉承的侠义,但又不完全是,我所理解的,基本就是叶父说的那段话了。   好了,下章就让此处男主出场~ 第68章 魔教里的女侠(2)   江南的四月,有别于旁的四月。   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所有的温柔多情都拢到了这片土地上,让杨柳吐了柳絮,让桃李展了笑颜,让江水揉了美梦,四月的江南,成了天造的美人儿。   沉浸在这样的景致之中,街上往来不息的人的脸上,挂着的笑都是和煦而友好的,跟着露头的太阳摆出摊子,吆喝着自己的买卖,或是挎着篮子走过,挑挑拣拣,嘴里念叨的都是家里的老人孩子,再有就是那些开始疯跑的孩子。   春日的到来不仅带来了美景,还让他们脱下了沉重的冬衣,在家里撒泼打滚地央求到一只崭新的纸鸢,偷偷带到了学堂里来,藏在桌肚下,赴一场约。   “云哥儿你这次肯定输定了!”   扎着总角的男孩又一次有些艰难地避开人去追赶前面跑得快又灵活的男孩,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我们都知道了,你前几天砸坏了先生的书架的事被你阿爹知道了,他扣了你三个月的月钱,你买不了新纸鸢了!”   被唤作“云哥儿”的男孩儿也不过就是六七岁的童子模样,扎着总角,穿着和身后的一群男孩们一般的天青色学子袍,瞧着却要比他们更灵动上许多。   他这会儿正险险地侧身避开一人,半转了身后稳稳站好,还能分开心神反驳后面的小伙伴,“骆岸你个小胖子就瞧着吧,就用去年的纸鸢,我也放得比你高!”   身后的男孩被他气得吱哇乱叫。   只那叫声到一半就变了调,云哥儿有些奇怪,转头去看,却发现原本跟着跑的几个小伙伴不知怎么就都失去了踪迹。   他站在原地眨巴了几下那双生得和他江南第一美人的母亲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忽地反应过来,右手握拳砸在了左手上,“啊呀,那群小子肯定是看见了好吃的不叫我!”   他有些生气地噘嘴,气哼哼地跑回去,找见人的第一句就是抱怨,“喂,你们还讲不讲江湖义气了,就这么把冲锋的兄弟扔在那……”   背对着他的几个小萝卜头都转回头来,手里各拿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吃得笑嘻嘻的,“嘎嘣”一口连外面红得剔透的糖皮和嫩黄色的山楂一起咬下,说话的声音都含糊着,显见是忙着吃不想多说。   “不告诉你,自然是因为云哥儿你没钱啊,看着我们吃多难受啊。”   “就是!而且云哥儿你那么会吃,上次整个垛子上的糖葫芦都给你吃光了,我们要是动作慢点,一串都吃不到。”   “对啊,云哥儿你上上次没钱时,还抢了我的吃了呢!”   这一句喊出来,几个吃糖葫芦的小伙伴立即就意识到了大危机,相互看了几眼,你推我,我推你,护着手里的糖葫芦,嬉笑着快步跑走了。   第二次被他们扔在原地的云哥儿都要气炸了。   他一把将手里的纸鸢捶在地上,那架势活脱脱像是个武林高手在准备大招,接着就听见嫩嫩的童音在喊,“啊啊啊,这群忘恩负义的小崽子,我上上上次请他们去吃白糖糕的事情他们怎么就记不住了!都是混蛋!哼!”   云哥儿越骂越觉得自己委屈,撅着小嘴倒抽了口气憋住眼泪,委屈哒哒地转过头去看那糖葫芦——今天的山楂看着就比往日大,糖也更红,他好想吃的。   而他回过头去,就看见了个空了的草垛子,最后一串被人握在了手里。   于是那含着半包泪的稚嫩版桃花眼就顺着那串糖葫芦落到了那只洁白的手上,又顺着手挪到了人身上,然后就看见了一张很漂亮的美人脸。   云哥儿含着那包泪都忘了眨巴,愣愣地说了句,“姐姐你比我阿娘还好看诶。”   小孩儿的话总是真诚而纯粹,尤其包括对美人儿的赞美。   珈以愉悦地弯了眼眸,她不比才七岁的云哥儿,全然是孩童的模样,十二岁的小姑娘,长年练武的身姿比寻常小姑娘还要挺拔许多,的确已经有了些美人的雏形,自认也绝对当得起这声夸奖。   心里飘飘然了,嘴上却还是要谦虚一二的,珈以伸手摸了下云哥儿的脑门,夸他,“诶,你这小娃娃,是见了小姑娘都这么说话的吧?嘴真甜。”   偏云哥儿还不稀罕她这句夸,挺着自个的小肚子也要坚持,“我才没有呢,那些只会哭鼻子玩手绢抓蝴蝶的小屁孩我才不夸呢,夸姐姐也是因为你真好看!”   他自个豆丁点大,倒是有脸去说旁人家的孩子是小屁孩。   珈以被他一本正经地模样萌到,又听他狠狠夸奖了自己一番,心里倒是真开心了,瞬间就改了主意,“你这小娃娃的道理是颇有些道理,咱们对待好看之人的确是要热情真诚些,你既有副好模样,那我这根糖葫芦就转赠给你了。”   云哥儿的眼睛一亮,手已经抬了起来。   只是抬到一半,他差点被好吃的统治的脑瓜子反应过来那句话,那只胖嘟嘟的小手就停在半空之中了,“可是你也长得好看呀,我……我不应该拿走……”   说到最后几句话,那几个字里的委屈是盖都盖不住了。   可他的手还是说到做到地缩了回去,拧巴着别到了背后。   都说三岁看老,眼下一看,他这性子,的确是与他利欲熏心的爹和傲慢自大的二哥不同,的确是个当得起大任和正道的好苗子。   珈以蹲下身,将他的手从身后拿了出来,把糖葫芦塞到了他手里,“咱们都长得好看,那就按长幼来论。你年岁与我的弟弟相仿,这个,就当我让给弟弟的。”   云哥儿眨巴眨巴眼看她,确认了她的话是真的。   于是他欢欢喜喜地接了那糖葫芦,凑到嘴边“啊呜”咬了一大口,开心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却还记得去拉珈以的手,飞快地将嘴里解馋的一口吞了,口齿清晰了才和她说,“吃了你的糖葫芦,我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怕她拒绝,他还特意指了指地上的风筝,“我们每次去放风筝,我都是放得最高最好的那一个,今年虽用的是去年的老虎,我一定还能放得高高的……我那些同窗都想让我教,我都没答应呢,但是你不一样,你长得好看,我教你。”   真的是,有一句话里没夸她好看就觉得别扭吗?   珈以瞧着他那张满怀期待的漂亮脸蛋,要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好啊。”   她当真跟着云哥儿去放风筝,瞧着那一个吃了她的糖葫芦就好似专门为她甜了嘴的小娃娃逢人就介绍她,用的全是好词,估计是把这些年学的都用上了。   后来也放了风筝,那只去年威风凛凛俯瞰众“飞禽走兽”的风筝又一次博得头筹,而且比往年飞得还要高,因为云哥儿放飞风筝之后很大方地将风筝线给到了珈以的手里,珈以拉了几下线感受力度,稍微侧了侧身,那老虎就飞得更好了。   云哥儿在旁边欢呼雀跃,边跳边喊。   珈以回头看他,想,要是原身那年龄最小的弟弟还在,如今大概也就是这样欢天喜地,天真活泼的模样吧?   但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当年潜林叶家一夜间被人灭门,大火烧掉了所有的证据,连带着叶家那家传的《越雷剑谱》和那把在兵器榜上排名第四的越雷剑都失了踪迹。   最后从烧塌了的叶府里抬出了三十几具焦尸,包括叶家一家五口和仆从。   玩到傍晚天微微发昏,几个孩子才收拾了东西回家,云哥儿也不记方才被抛弃的仇,答应了骆岸明天会给他带他馋了许久的芸豆糕去书院。   送走小伙伴,云哥儿才回过头,一张小脸因为玩得太高兴还红扑扑的,热情地邀请珈以,“女侠姐姐,你有地方住吗?要不要去我家啊,我家很大的,我和阿娘说,让她帮你收拾出一个房间来,这样,你明天就能和我一块儿玩了!”   方才玩耍时,珈以告诉他,她是奉了使命来完成任务的女侠,只是路过镇宁。   云哥儿丝毫不觉得这话里没自报家门有什么不对,反而立即就喊了声“女侠姐姐”,缠着问了她很多江湖的事,还偷偷告诉她,他以后的梦想,就是当个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人人称道的大侠。   十个江湖男娃娃里,八个半都有这个梦想。   只是离梦想的路很远,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有些人却根本走不了。   云哥儿提出邀请的这会儿,他已经能看见自家的家门里,刚想指给珈以看,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自报过家门,一张脸都要羞红了。   “咳,前面就是我家了,刚才忘了告诉侠女姐姐,我叫严枕云,镇宁严家人。”男娃娃的眼睛里亮闪闪的,显见是很为自己的名号自豪,“侠女姐姐,你在江湖,应该听说过我爹的名号吧,就是那个藏雷剑严守耀。”   他说着还比划了几下剑式。   虽年纪尚小,却也是有模有样了。   “恩,我听说过。”珈以摸了下他的脑袋,“你回家去吧,我今日在客栈歇一脚,明日清早就不在镇宁了,也不方便去你家叨扰。”   云哥儿听到她的拒绝就有些伤心得耷拉了头脑。   他往常看着朋友多,可学堂里那些同窗都知晓他“镇宁严家嫡幼子”的名头,在家被爹娘耳提面命多了,很多时候都隐隐有些排斥他;旁的那些与他家交好的,更是各种客套恭敬;上头的二哥又比他大了六七岁,往日里也很不屑于陪他玩。   春日天寒,他母亲体弱出不得门,他也不好拿这些小童的心事去烦扰她,父亲又常年不着家,便是在家,听了他的这些烦恼,大抵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父亲永远有更忙的事情要做。   他是真的好想要一个女侠姐姐这样的好伙伴的。   珈以看他真难过,又蹲下身,捏了下他肉感十足的小脸,“行了,我们这样的好朋友,我以后一定也不会忘了你的,有机会,我就来看你。”   云哥儿“刷”地抬起头,伸出小指来要和她拉勾,“一言为定。”   珈以和他拉了勾,看着他开心地蹦蹦跳跳地走远,临近门口又回过头来,用力和她挥了挥手,得到她回应后才彻底进了家门。   作者有话要说:   新故事开头总是寥落,快点来亲亲抱抱举高高~~~~   这章甜甜蜜蜜一下,下章剧情就要飞快进展了~~~ 第69章 魔教里的女侠(3)   珈以这次过镇宁,其实是真路过而已。   三月后就是魔教圣女的遴选,她来江南,是为了完成任务的。   镇宁她并不想多留,拿了任务所需的物件便回了西陵山,找了左护法把东西交了,刚回自个的院子就看见了躺在远处枝丫上啃着桃子朝她挑眉笑的腾星野。   这会儿剩下几个圣女候选人还未回来,珈以左右看了眼,直接纵身上树,坐在滕星野边上,从他怀里掏了个桃子,凑在嘴边咬了口。   果然,滕萧给自己唯一的儿子吃的,绝对是好物。   桃子甜,她便愉悦地眯了眼,人放松地靠在树干上,脚轻轻地晃动。   滕星野笑,那勾人的眼角就越发上挑,流露出几分惑人的风情,“怎么?只是第一个完成任务,你便觉得圣女之位,便是你的掌中宝物了?”   珈以回头看他,半点不为他迷倒西陵教八成女性的风情所折,幽幽地反问了句,“难道不是在少主您瞧中我时,这位子便只有我能坐得了?”   她眉眼一动,和着那笑,就是旁人无法比拟的疏朗大气。   嬉闹也就这一两句的功夫,再下一句,珈以便转了话锋,“我这次顺路去了趟镇宁,如今藏雷剑严守耀的名头是越来越大,严家旁系好些人都有些忘乎所以,加之那严二少又是个傲慢自大的,想来严家离遭祸应是不远了。”   滕星野明白她话中的意思,顺着往下说,“那《藏雷诀》和你那个诺言?”   “不是我主动违诺,想来他在天有灵,应当也瞧得清楚。”珈以吃完了桃子,桃核不能乱扔,她干脆就拿在了手上,“你有功法在身,练不得藏雷诀,严家那个,倒也是个好苗子,只是……若事情紧急,这圣女之位,必不能再出篓子。”   西陵教中一贯以教主为尊,其下便是长老与左右护法,再是各分堂堂主和众人。而所谓圣女,却又是凌驾这体系之外的独立存在,她若不管事,可万事不操心,可她若想要插手,却又能直接反驳教主的决定。   因为历来,教主与圣女,便是夫妻一体。   两人所修炼功法,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所以自来选择圣女,便要设置重重关卡,既要求圣女骨骼奇特,能练神功,又不可蛮横专断,乱了教中事务。   唯一的例外,便是如今的教主,滕萧。   当年他是前任教主与圣女诞下的独子,一生下便是既定的新任教主,而与他同任的圣女,却是教中一位长老的独女。但圣女外出执行任务时被人所伤又得人救援,一颗芳心就这么栽在了那人身上,竟是伙同情郎私奔匿迹了。   滕萧的神功练至七层却失了辅佐,当即走火入魔,狂性大发,循着圣女曾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斩杀江湖中人,才使西陵教得了个“魔教”的称谓。   因缘巧合之下,他又被医谷谷主之女所救,失了神智朝夕相处的两个月,让这位魔教教主也在情海中泥足深陷。然那谷主之女却早有所爱,面对顺手救治的教主的疯狂求爱,竟也选择了与那圣女相同的法子——私奔。   只她到底不如那不管父母生死的圣女心狠,在教主抓住了她的父亲威胁时,不得已委身于教主,被带回了西陵山上。   十个月后,她生下了教主的独子,取名为星野。   然依旧没有心法辅佐的教主却在滕星野四岁时再次狂性大发,竟以为滕星野不是亲子,那谷主之女背叛了她,当着滕星野的面,将他母亲虐待致死。   珈以被带上西陵山时,正好是滕星野被滕萧漠视,过得最狼狈凄惨时。   她自然是要对滕星野伸出援手的,因为在不到一个月后,抓回前圣女的教主就会从长达数年的癫狂中回过神,然后疯狂补偿他亏欠了最多的亲儿子。可杀母之仇再加多年的虐待折磨,滕星野看滕萧,全然便是仇敌。   而正巧,屠了叶家满门的是严守耀,而背后的推手,却是魔教。因为滕萧走火入魔,阴差阳错之下发现,西陵教的神功并不是无处可破——他曾败在叶父与严守耀联手之下,叶严两家的剑法,原就是克西陵教神功的。   那场败战让滕萧认识了谷主之女,也让他开始为叶严两家的覆灭埋下伏笔。   他就是故意捧叶父而踩严守耀,使得严守耀痛下杀手,叶家满门被灭。   珈以要报灭门之仇,自然不会错过滕星野这样天然的帮手。   可有着之前得到的“不要乱救路边的野猫野狗”的忠告,珈以在救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滕星野之前,就率先表明了自己的目的。   她要报仇,她要杀了滕萧。   滕星野答应了与她结盟。   很快的,滕星野被滕萧认回,飞快地过上了他少主的悠闲日子,忍着恨意与滕萧演父慈子孝的戏码,认真练功,尽职尽责地当好他的少主。   而珈以也从圣女候选人中冒头,她手段狠戾又冷酷无情,根骨极佳还略通药理,却偏偏对滕星野这个少主很看不上眼,好几次从他手中救过早年欺负过他,如今被他报复的人,倒是渐渐赢得那些怕滕星野上位后自己遭报复的人的支持。   圣女与教主相辅相成,在滕萧只有这么个独子的情况下,珈以的确是最令人放心,也最能让双方妥协的圣女人选。   在双方默认的情况下,珈以微经了些波折就拿到了圣女之位。   有了圣女的身份,珈以在西陵教进出就不再受严格的限制,她又装出一副非要与滕星野抢功勋的模样,两人之间的气势越发剑拔弩张,在教主滕萧面前却又乖乖收敛,倒是更得如今神功更为精进的滕萧的喜爱,多了好些任命。   寒冬腊月,珈以又一次经过镇宁。   她直接翻墙进了严家,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云哥儿所在的院子,坐在湖边那棵四季常青的老樟树上,拿着石子,一颗颗往结了冰的湖面上扔。   在院子里读书的云哥儿听见了动静,好奇地探出头来。   “哒”的一声,珈以往他桌上扔了串糖葫芦,同时人就从窗里翻了进来,坐在桌上,屈指弹了下云哥儿的脑门,“小娃娃,还记得我吗?”   云哥儿先是摸着脑袋睁大了眼,又使劲揉了下眼睛,最后去看了眼那砸在桌上都砸出了裂痕的糖葫芦,才终于看向珈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女侠姐姐,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小脸精致剔透,表情虽惊讶,却也在极力自持掩饰,看着愈发可爱。   珈以没和他纠结这问题,转头去看那冰湖,又一颗石子稳稳地砸在了原本的地方,已有几丝湖水从裂缝中冒出头来。   “不知道你家的鱼好不好吃啊?”   云哥儿被她带走了思路,也转头去看那湖,“我不知道,阿娘从不准我在家里胡闹,我也没见过有人从里面抓鱼吃。”   比几月之前的见面已经又成熟了些。   珈以将最后一颗石子在手里上下抛着习惯重量,“那我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指挥着乖巧的孩子支开了书房外的仆从,自己去捡了从破冰口跳出来的鱼,生了火处理好鱼,撒上点细盐垫底,穿在树枝上慢悠悠地烤着。   云哥儿到底是孩子,难免好奇,不用说就凑到了珈以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闻着鱼香,觉得自己的小肚子也饿得厉害,怕传出什么不雅的声音,赶紧找了话题,先和珈以聊起来。   “今年可真冷呢,往年这湖可都是不结冰,现在却这么厚……不过女侠姐姐,你怎么知道这法子能抓鱼的?而且你会烤鱼,好厉害啊……”   一条烤好的鱼递到了云哥儿的手里。   他睁大了眼看去,珈以只朝他笑了下,“吃罢,小心烫。”   云哥儿道了谢,凑过去轻轻咬了口,眼睛都喜悦得眯了起来,“好好吃!”他尽力想要用语言来将这种美味表达出来,“就和我阿娘做的桂花糖一样好吃,果然长得漂亮的人做出来的东西都格外好吃吗?”   这孩子真是一次比一次更会说话。   珈以陪着他在湖边吃了三条烤鱼,天上又飘飘摇摇地下了雪,云哥儿了这会儿又捡回了和珈以相处的熟悉感,摸着吃饱的小肚子,和珈以说起自己的烦恼。   “阿娘不喜欢二哥,她觉得二哥太急功近利了,可阿爹却说二哥这样才能光大严家,还催我向二哥学习,可我听旁人说过我大哥,我更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云哥儿戳着手里的枯柴,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却要去满足大人们的心愿呢?就因为我们小,不懂事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委屈,“可我再小,我也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呀。”   他蹲坐在地上,无比烦恼地想要坚持自己的模样,和他大哥真的很像。   珈以没回答他的疑惑,因为即使回答了,有严守耀那样目的明确的父亲在,云哥儿不管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她握在云哥儿握着的那根枯柴上,用前头烧出的焦炭,带着他在地上画了只简笔画的小鱼,云哥儿认了出来,好奇地“噫”了声。   珈以又带着他去画花草树屋、云鸟虎兔。   云哥儿立时便忘了自己在烦恼什么,兴高采烈地照着画。   他的烦恼已不再是属于孩子的,可他的快乐却还是一团孩子气。 第70章 魔教里的女侠(4)   珈以并没有在严家久留,因为她不想和除云哥儿外的任何严家人打照面。   可她临走,云哥儿便是一副依依不舍又强忍着不说的模样,又乖又懂事,嘱咐她在江湖一定要分外小心,别被旁人骗了。加上小家伙嘴甜会说话,那小模样又长得好,她偶尔还是会去他院子里走一趟。   两年里去了三趟,云哥儿每次见她,开心得跟过年似的。   可他眉目间藏着的忧愁却越来越多。   珈以知道是严守耀在江湖中名望高到了巅峰,偏他行事又颇喜功劳脸面,轻易不愿让旁人得了好处越过他去,渐渐就引来了各方的不满与嫉恨,如今大抵是在品尝到了从高处跌落,被旁人算计的烦躁与焦灼。   她甚至还知道,严守耀顶着“爱妻如命”的好名头,偷偷在外养了个外室,生下的小儿子都已经三岁多了。   她无意间和滕星野说漏了这件事,后者睁大眼看她,差点将手里的烤鸡给扔了出去,“叶珈以你不会吧?你别告诉我,因为这事儿,你还要给他个十年!”   珈以白了他一眼,从他怀里抢过烤鸡撕了鸡腿,轻描淡写的语气,“严守耀他又没儿子再救我一命,且那小儿子根本不是他亲生的,是他那院子的管家的。”   滕星野瞠目结舌。   他被这八卦消息惊得回不了神,珈以已经毫不手软地开始吃第二个鸡腿,“再说,就是我不能动手,旁人怕也不想他多活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珈以也没想到严家的变故来得这么快。   十一月十七,她受到了下面递来的情报,说是严二少在外面惹了事,仇家纠结了一伙儿江湖人在追杀他,而他一路往南,显然是朝着镇宁而去。   珈以略思索了一瞬,就将这事在大殿上禀给了滕萧。   滕萧走火入魔多年,体内经脉错乱,神功卡在第八层始终不能寸进,倒是越发忌惮叶严俩家,略一沉吟就准了珈以的提议,却又让滕星野带着人一同前往。   两宿敌在大殿上对视了一眼,满是嫌弃,应得不甘不愿。   而下了山离了教众的视线,滕星野抹黑进了珈以的屋子,打头第一句话便是,“这大魔头疑神疑鬼的心更重了,竟连这点事都巴不得我们互相制掣。”   珈以内息紊乱,正凝神静养,并未曾搭理他。   滕星野自拿了她桌上的糕点塞嘴里吃了,他幼年受苦,食不果腹,对吃食远比旁人还要小气几分,西陵教里人人皆知他这脾性,却是从不敢从他手里抢走吃食的,唯一例外,便也只有珈以。   可他到底是惦记着那日被抢了两个鸡腿的仇,愣是坐着把珈以的糕点都吃完了才起身,“届时你往严家去,我便在外围弄出些动静来,让旁人都知晓这严家是那魔头属意覆灭的,缓一缓他们的矛盾,免得让那魔头一人独大。”   他这样,基本就是坏了滕萧埋下的这一大盘棋。   下山之前他可还没这打算。   珈以不得不睁了眼,可她调着的气息稍微一乱,就感觉到喉间一阵腥甜,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你若如此,滕萧必不会让你好过。”   “你瞒了我在偷偷练叶家心法?!”   两人的话竟是同时响起,偏滕星野中气十足,音调立时就盖过了珈以去,好在他还知晓收敛,并未曾惊动外面守夜的教众。   他满面惊怒,珈以抹了把嘴角沾着的鲜血,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叶家独我一人,我练自家心法,用上‘偷偷’一词已是愧对祖宗了,你又为何指责?”   珈以微抬了眼看他,“莫不是怕我出了意外,你这神功就练不得了?”   她话里说打趣也有,说试探也有,滕星野憋了一肚子气,气得在原地打转了几圈,最后却只能恨恨出声,“你知晓我有多厌恶这西陵教,你还这般猜测我!”   若不是滕萧在上头盯着,他看不会多看这神功一眼。   可这话出口,他瞬间就明白了珈以的顾念——他为人子尚厌极这神功,她与西陵教有灭门之仇,又怎么看得上这功法,心里自然是念着家的。   但情感上再接受,他还是咬了牙,“你明知神功与你叶家心法相克,你两者兼顾,走火入魔还是小事,若有差池,连命都要折在里头。”   珈以却没他这般盛怒,只轻飘飘一句,“你知晓历来圣女都短寿吗?”   滕星野的火气“蹭”地一下就被整盆水给浇灭了,只听见耳边珈以有些虚弱的声音,“即使我不练叶家心法,单这圣女所练的‘神功’我便活不过四十去,最后几年还少不得歪眼斜嘴,皮包骨头。”   “且叶家无论心法剑术都需豁达心境,寻常人练了,怕是难有功效。”   “武学一道,自来要讲究些缘法天赋,我早想劝你,不应深恶神功,浪费你难得的好天赋。世上便没了西陵教,也会有旁的魔教,单是左护法那一身邪功,你若是不练好神功,怕还真拿他没奈何。且你若舍了这神功,这曾担过的魔教少主的名头,怕也会让你在江湖狼狈逃窜,尸骨无存,遑论你娘嘱托于你的遗命。”   当年医谷谷主之女被魔教掠夺,谷主避世不出,却也未曾求了份清静。   江湖争斗不断,医谷之名在外,依旧有挣扎求生的人求上门去,滕星野的亲娘心肠软,又知晓他外祖的心愿便是悬壶济世,见此场景怕是心中郁结难言。与他每每说起,便是盼着他日后长大,能护住外祖,护住医谷。   这也是滕星野如今甘愿在滕萧面前当孝子的重要原因。   他看着珈以,张了张嘴,似是有千言万语难言。   “你我身入魔窟,日后若想青白于江湖,怕是难于登天,若想践诺,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你守好魔教,压制他们不得作乱,我在这江湖中寻个好苗子,引他入正道,让他在正道为尊,你二人相携,江湖自当焕然一新。”   滕星野与她相交时便知晓她心有筹谋,却不知她竟已将事情筹谋到数年之后,张了张嘴,半晌只挤出一句,“那你呢?”   “我?”   室内昏暗,珈以靠在坐榻上,听了这问话,只笑,皎若天上明月,朗若山间清风,来去自无踪影,却引得旁人惦念,“我报了仇,偿了债,自是无事一身轻,潇洒自如,留你们受苦,我自逍遥自在去。”   她说得,好似真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便宜的模样。   滕星野千言万语翻腾在肚子里,末了也挤出几个字,“这般也好。”   她这样的性子,怕是不合适留在西陵教,也不能委屈自个在江湖中受奚落。   他这么说,珈以就又朝他笑了笑,说回那话题,“滕箫重利,你若是直接毁了他的好事,怕是也得不了好,不如取中,放出些风声便足够他们大做文章。”   滕星野垂眸略一思考,点头认同。   紧赶慢赶地赶了十日,珈以他们匆匆进了镇宁的当晚,正好看见严家方向火光冲天,外面喊打喊杀响成了一片,间或还有凄厉至极的尖叫声。   珈以只来得及回头看了眼,就打马朝严家而去。   跟随她而去的教众自然是紧跟而上。   此刻,严家内,当家主母陈氏病弱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慌,她镇不住已经慌乱逃窜的奴仆,只死死地盯着门口,手臂间紧紧搂着云哥儿,焦急万分地等待。   而她的贴身婢子回来时,已是满脸是血,腿软得“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夫人,郎主带二郎出去与那群贼人争论,二郎当场被人射死,郎主不敌众人受了伤,已带着府上家丁,往城门方向而去了。”   陈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净。   她虽得个江南第一美人的称谓,却是自小被金尊玉贵地养大的,此时美人最好婆娑纤弱之姿,她是个种翘楚,却半点不知如何应对眼下境况。   将她的神智唤醒的,还是她怀中的小人。   云哥儿挣脱,看着他阿娘,一字一句清楚地问,“阿爹是抛弃我们了,对吗?”   陈氏的眼泪立时就下来了,她心中已知晓今日被抛下的他们母子已是必死之局,却仍堵着心中一口郁气,不想让儿子厌了他的父亲,只伸手摸了下云哥儿的脸,强颜欢笑,“云哥儿你别瞎说,爹是去找人救咱们了。”   云哥儿已是九岁,已跟着习武,青泠泠的眼睛瞧着她,那其中意思分明。   他转身就要去拿剑,小脸一派坚毅,却并不反驳他阿娘,“二哥既死,父亲又不在,我已是家中唯一男丁,阿娘有难,我为人子,自当保护阿娘……”   陈氏脸色霎时一变。   幼子这般小,离去的这个背影,却让她恍惚间好似看见了长子。   那时已是翩翩少年的长子也是这般跪在了她床前,她方从梦境中醒来,一句话未言,便听得长子说了一句,“阿娘,你要打要骂,等我回来再受。”   陈氏悚然一惊,从这话音中听到了不对,正要出声唤人,长子却已转身离去。   不过两日后,她就收到了长子死于游侠之手的消息。   郎主非要去报仇,可她却几度哭得晕厥过去,因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自来与人为善,拿着剑信誓旦旦说要当大侠的长子,会这般与人械斗而殒身。   也是自那时开始,她整夜整夜不得安眠,闭上眼便是噩梦连连,梦见的都是她长子浑身是血站在她面前,一声声凄婉地唤她,好似万般不甘愿,“阿娘……”   她为人母,已失去了长子,养废了次子,唯余这个与长子相像的幼子。   陈氏骤然转身,端起桌案上原来是备给她夜间安眠的药碗,将里面的药汁尽数倒在了握在手里的巾帕上——她夜间难安眠,又用药多年,这药已下得极重。   “云哥儿。”   陈氏唤了一声,待云哥儿转回头,她伸手便扣住了他的脖颈,将未曾防备阿娘的云哥儿按到在地板上,另一只手就握着那巾帕,捂在了云哥儿的口鼻之上。   云哥儿瞪大了眼,眼中浸了泪,用尽全身力气挣扎。   而久病的陈氏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劲,死死按住了他,硬是逼着他吸入了那药汁,被呛得满面通红,眼睛里渐渐失了神采,立时便要晕厥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只听阿娘轻柔的声音又在唤他。   “云哥儿,睡吧,睡着了醒来,不管有多难,都要活下去。阿娘知你心愿便是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你长兄也是同样的心愿……你若是想,便去吧,无论前路多难。云哥儿,别为阿娘报仇,阿娘只愿你好好活着。”   那声音越飘越远,渐渐便听不分明了。   怀里的小儿彻底软了身子。   陈氏犹不放心,又拧了巾帕里的药汁硬给他灌了下去,才起身看向那吓傻了的贴身婢子,招呼她过来,扶着云哥儿走到了床榻边,按了暗格,将云哥儿藏进了地道中,又在他身侧放了些清水与吃食,将房中的珠环银两取了些放他怀里。   若有时间,陈氏恨不得为他收拾出个大包袱。   可门外的喊杀声已在不断高昂,他们耐不住,马上就要冲进来。   陈氏撑着身子收拾好痕迹,遮掩住暗道入口,又将那妆镜中还剩大半的钗环收拾都倒给了那婢子,与她笑语,“趁如今还有一线生机,你赶紧先走。”   婢子一怔,眼里就滚了泪,“那娘子呢?”   “我?”陈氏恍然一笑,“江湖奔波,我怕是受不住苦的,还不如守在此处,死得干净体面些,也好早些去陪陪风哥儿。”   婢子还要再言,陈氏已伸手推她,另只手便挥落了案上的灯烛,又去扯了墙上挂着的剑,与她最后说了句,“走吧,莫惊吓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章更新,云哥儿也变成孤家寡人了,哭唧唧……   下一章,珈以要把人带走了~~   哼哼,套路被人猜到了,于是我决定换个套路~~~   这个故事的评论剧冷清,大家是不喜欢吗? 第71章 魔教里的女侠(5)   珈以漏夜策马而来,严府门外火光滔天,来来往往的人具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又都被大火染上了一层黑灰,轻易已辨不出人来。   好在她曾在严家走过好几个来回,认得府中仆从的各式衣物,一伸手就拦住了个穿黛衣的婢子,要没错,应该就是云哥儿他娘跟前的人。   珈以一句话还未问出口,那婢子浑身一抖,立即就喊了声,“郎主出门往西城门的方向去了,府中并无人!”   一长串话说下来,那婢子已惊吓得浑身是汗。   她怀里藏着的珠环那样硌人,她想着出门前娘子的决绝,想着她一路过来尽力弄翻的那些烛火,想到如今身在火场昏迷不醒的小公子。   她就盼着,这些人是冲着郎主来的,别再进府去细细搜捕。   果然,珈以如了她的愿,留了六人在此处看守,自己便带着人朝城门追去。   晚她一步进城门的腾星野,正好遇见了仓皇而来的严守耀。   他早在珈以那知晓了事情脉络,对这自私好利的小人没半点仁慈之心,带着教众就将人拦下,正好赶上珈以折返,背后一剑将严守耀钉在了地上。   腾星野大怒,嘶喊着珈以不该夺他功劳,然后猛而想见如今严府应该空着,假意带了人就朝严府而去,珈以自然立即让自己的教众去拦。   之后做戏,也不过就是腾星野在严府中狠抢了一回,激起那些江湖人的怒火,然后以少对多不幸负伤,逼着教众们带着他溃逃回西陵山。   他顶着重伤在滕萧面前演一出戏,话里话外都是他学艺不精,有负于父亲,却又不小心提到他起步太晚,揪起滕萧对他的愧疚之情,反倒好言安抚他。   与珈以说了那一通话,滕星野的念头也转了些许,想着日后若是能用这神功亲手打败滕萧,不更气得他吐血三升,学起来竟是比往日更用心精进。   而这边,严守耀的护卫早就在方才伤得差不多,珈以将剩下的解决好,才施施然走到在地上爬行了好几步,血几乎浸透了青石板的严守耀面前,缓缓拔出了他背后的剑,与他打招呼,“严伯父,好久不见,您怎么不往我家送糯米鸡了?”   严守耀整个人悚然一震,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   珈以长了年岁,却依稀还能看出年幼时的模样。   严守耀霎时间忘了伤口的剧痛,整个人几欲癫狂,竟是瞬间爆发了力气嘶吼出声,“不可能,你们都死了,我亲手……”   他忽然闭嘴。   “是,您亲手当着我阿爹的面,往我后背捅了一刀,又在我家放了大火,我怎么可能生还呢?”珈以提剑,慢慢地站起身来,一剑下去,削断了他的右手,“我原本答应了风哥哥,等十年,让云哥儿立住了,才找您寻仇的。”   她又慢悠悠地将剑上的血迹在疼得满脸发白的严守耀身上蹭干净了。   “可谁让您养了个惹事从不嫌事大的牲畜,偏自个又是个寸寸计较,上不得台面却还非要在台上唱大戏的畜生,这您抛弃了道义与人伦,灭了我叶家满门,又亲手杀了长子才得来的锦绣繁华,竟连十年都没有撑过去呢。”   珈以说得很慢,又浑然是个幼童的口吻。   可她说着话,那剑就不停地往挣扎不断却挣脱不了的严守耀身上割,硬是在他身上拉出了许多口子放血,然后又慢条斯理地,将血抹在了严守耀身上。   严守耀几乎要疼得晕厥过去,心里又恨又气,脑子却还转着,想清楚了其中关窍,立即想到了脱身之法,“珈以,你风哥哥可是你救命恩人,我可是他爹,你许诺了他十年,你父亲又是那样仁义的人,你可不好违诺啊!”   “噗嗤。”   珈以真是被他无耻得要笑出来,“我爹,风哥哥,严守耀你居然有脸提他们啊?他们不就是因为太过仁义,而死在你这个寡廉鲜耻的牲畜手上了吗?”   说话间,似乎是恨极,珈以动手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严守耀已是奄奄一息,珈以将他往马上一扔,朝着城外多狼的野山跑去,将血淋淋、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处不疼的严守耀往山顶边缘一扔,她才似想起什么,又笑了声,“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告诉严伯父您呢。”   她唤一声“严伯父”,严守耀就忍不住浑身一颤。   “您这么急急忙忙出城门,将云哥儿和严伯母扔在府里不管不顾,是因着柳城里,你藏着个外室和私生子吧?那可真不巧了,那孩子啊,压根不是您的。”   快要气绝身亡的严守耀浑身一悚,立时便怒火攻心。   他迷蒙的脑子已难以思考,多疑且自卑自私的性子却让他瞬间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他在地上抖动了几下,似是想起身去找个说法。   珈以不再拦他,她揉身坐到一棵巨树上,看着树下的严守耀不断挣扎,鲜血从身上各处伤口里渗出来,引起了夜间密林中的狼嚎。   当年严守耀故意在叶父面前捅了原身一刀却不让她气绝,火舌卷起之时,她几乎都能听见身后小弟低落的呻.吟声,更遑论是眼睁睁被困死在火海里的叶父。   她如今,不过是报了仇而已。   珈以在树上候了半夜,底下只剩零散的苍白人骨,她才揉身下树,舍了那马让它自去,踩过一路屋檐,落在了被大火烧了半夜的严府面前。   半夜已过,镇宁浇了场瓢泼大雨,也浇灭了严家的大火,未曾波及到左邻右舍,而听闻过江湖人围了严家讨要说法的声响,又听见魔教众人与江湖人士打闹的响动,周围竟是一个敢出头的人都没有。   雕梁画栋都变成了一片漆黑。   和七年前的叶家何其相似。   珈以坐在墙头,靠着墙边的那棵樟树,看着这满目荒凉,慢悠悠地从腰间掏出个水囊,饮了一口,将其余的尽数倒在了焦土之上。   “十年之约,尚余两年有余,我另偿还于你。”   她循着记忆,先去云哥儿的院子里翻找了一通,并未瞧见九岁小儿的骸骨或躲藏的人影,这才想到了之前瞧见的那个婢子的异样,摸去了主院。   地道里,云哥儿其实已经醒了半个时辰了。   他伸手试图推开上头的出口,可那上头不知是押了什么,重得他根本推不动,而他又害怕贼人未走,想起模糊间听见的阿娘的嘱咐,并不敢大喊大叫。   父亲抛弃了他们,阿娘怕也已身陨,此后,他便没有家了。   心中沉闷压着的东西似乎比那顶上的还重,可他却哭不出来。   他孤身一人,便是哭了,也不会有人来哄,反倒引得贼人瞩目,徒增烦恼。   云哥儿死死地攥紧拳头,试图从昏迷前的蛛丝马迹中找出些什么——他二哥便是再混账,应该也惹不起那么多的江湖人,况且父亲都出去解释了,又为何会被逼得弃家而逃呢?这其间,不可能没有预谋。   可他却想不出任何疑点。   父亲并不喜他与长兄相似的正义刚直的性子,往日议事从不叫他,书房他去不得便罢了,上次他在旁人面前说了几句,不过才说到日后的江湖梦,他爹便气极将他送回了后院,连前院都鲜少让他去了。   他连府上来过何人都不知晓,又怎知仇家是谁。   他竟这样没用,竟……   云哥儿正咬牙死死忍住几乎将他压垮的情绪,猛就听见了头上的声响。   他就像落在了陷阱里逃脱不得的幼兽听见了猎人的脚步声般。   云哥儿伸手一摸,摸到了他阿娘放在他怀里的簪子,握紧了在手里,将尖利的那一头朝着入口,就等着入口被人开启时狠狠给人一簪子。   有雨丝落了进来,入口不断扩大。   云哥儿握紧手,猛地朝上方刺去。   他的手腕却被人抢先一步抓在了手里,紧接着就是一声低笑,“不过就是这次忘了给你带糖葫芦罢了,云哥儿你怎么这般生气啊?”   熟悉的声音乍然间让云哥儿回神。   他瞪大了眼,天边已经破晓,他能看清眼前的人影。   珈以被猛扑过来的小男孩撞到在了一地的废墟里,她的脖子被人死死搂住,她的肩窝里埋了个小脑袋,灼热的气息扑在她颈侧。   云哥儿终于能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他哭自己的家破人亡,也哭自己的年幼无力。   他哭了许久,哭到眼睛生疼,哭到嗓子干哑,哭到牛毛般的细雨已将他浑身打湿,然后他才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站直身子,站在珈以面前。   小小的男孩在这个雨夜脱去了所有的稚气。   他的小身子挺得笔直,他的语调坚定有力,他说,“我要报仇。”   有血花溅在了一地黑灰之中。   珈以伸手过去,掰开了他紧握着的小手,答应他,“好。”   她掏了手绢,将云哥儿被自己扣得伤痕累累的手掌简单包裹了下,然后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很和缓地告诉他,“报仇可以,但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仇恨的,是世上最可怜的人。我不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人。”   云哥儿耳边好似响起了模糊前听见的阿娘的嘱托。   他拧着小脸,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男主他爹领了便当,女主正式成为男主的杀父仇人。   至于她为什么要回过头来找云哥儿,自然是因为任务啊~   之后便是两人相处的日常啦!   看来大家不是很喜欢这些复杂的背后故事,但是为了整个故事展开,还是该说一说的~~   毕竟咱们这个故事的主角是珈以,而她的主要就是完成任务…… 第72章 魔教里的女侠(6)   珈以带着云哥儿,连夜出了镇宁,赶了路,在次日傍晚到了潜林。   她在潜林有一个小院子,便带着云哥儿住在了那。   院子定时雇了人来打扫,倒是没显得有多脏乱,稍微收拾一下,就有了两个能住人的房间。   两人都饥肠辘辘,珈以毕竟对潜林更熟些,出去买了饭食。   她回来时,就看家云哥儿站在院子里那颗估计得有好几十年的梅花树前,仰头看着已经冒了花苞的梅树发怔,脸上放空的神情难掩悲伤。   珈以放了饭食,走到云哥儿背后,待他匆忙回过头来想要掩饰脸上的神情,她却像是没看见一般,朝他伸出了两只手,一手摊开,一手紧握拳头,用还是哄孩子的语气问他,“云哥儿这会儿,是想要吃糖,还是想要抱?”   连办法都是对小娃娃的办法。   云哥儿努力了下,却还是没笑出来,只红着脸接了她递来的糖,放到了嘴里,抬头看着她,很诚恳地与她说了声,“谢谢。”   珈以陪着他安静用了饭食。   夜半时,她听见了细弱的,闷在被窝里的哭声。   次日,那梅花树上的小花蕾,竟有半数,都是含苞待放了。   珈以带着云哥儿,在院子里想要摘了梅花酿酒,折腾了一整日才弄好一小罐,晚间用了饭食,珈以又拿来个陶土瓦罐,先把那一小坛梅花酒给放了进去,又递了纸笔给云哥儿,“有些话,我知晓与旁人说了无用,那便写下来。”   往前的云哥儿,即使有再多的烦忧,转开了心神依旧能露出笑颜,可逢此剧变之后,他已经三日未曾能笑了,人眼看着都飞快地瘦削下去。   “将你如今的烦心事写下来罢,云哥儿。”珈以拧了下他自己扎的,凌乱的发髻,与他笑了笑,“人生总有些坎坷要迈过,你悲伤丧气也罢,满心斗志也好,日子总是这样过去的。如今你在伤神,好在还是有人在惦念着你的。”   云哥儿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了桌上。   他大哭了一场,珈以待他哭完,领着他去洗了脸,回来却是和他分别在桌前写了那纸条,最后才与他一起将分装在两信封里的纸条放到了瓦罐之中。   瓦罐口抹了封泥,在梅树边挖了个坑,两人一起把瓦罐放了进去。   “等你何时如愿以偿了,你再来打开这个瓦罐。”   云哥儿点头,却又觉得不对,“那女侠姐姐你的呢?”   “我的?”珈以笑了下,拿了根树枝,在那松软的土地上画了条鱼,朝那条鱼笑,“我的信,那时对云哥儿就不算是秘密了,你若是还想看,也可以看一看。”   云哥儿看着那条鱼,也拿了树枝,画了一条,慢慢地“恩”了声。   那日之后,他的确是渐渐好了起来。   夜晚不再醒过来闷声哭泣,也愿意偶尔走出家门,更是重新练起了严家心法。   叶严两家一来便是灭门之祸,不是没有缘由,他们这些武林世家的孩子,自小便会熟记家中的武功心法,便是为了能在心法毁损之后,再依样默出来。   就在云哥儿振作四五日后,江湖上传播的流言,终于传到了潜林。   传言说,严家之所以惹来灭门之祸,是因着惹了魔教。而他们会招惹上魔教,是因那将潜林叶家灭门的人,就是严守耀他自己,而他却将祸推给了魔教,更为此不惜杀了找他正名的长子,才激起众怒,给了魔教一个可乘之机。   原本那些江湖人逼着严二,只是为了借他为突破口,让严守耀吐出些切实的利益来。没想那严守耀咬得死紧就是不给,有个人冲动之下就将严二给杀了,见了血,双方就此乱斗,却没想,严家突然就着了火,那主母与小郎君就这般死了。   严家经此大祸,偏严守耀一人逃脱。   那些逼上门去的人心中便瑟瑟发抖,正商议着该如何防着严守耀报仇,突然间就有个叶家旧仆站出来,揭了这桩陈年旧事。   上好的借口摆在面前,那群人一合计,便传出了这流言。   而潜林又是叶家旧地,叶父在潜林可甚得人心,这流言一传开,那街头巷尾的人,立时就将严守耀骂得猪狗不如,旁附流言假装为证者层出不穷,严守耀竟就这么被钉在了人人唾骂的江湖败类的耻辱柱上。   云哥儿出门觅食,在面铺里将来龙去脉听了个清楚。   他心里是不肯信的,可他偏偏又想起阿娘数次质疑长兄死因,想起他想学长兄,当着众人面说要坚守道义却惹得父亲大怒,再也不让他去前院。   他一方面告诉自己不能这般质疑亲父,可另一方面,他却忍不住从记忆里去搜寻各种痕迹,想起父亲往日私下教导的理论,竟是越来越觉得,此事可疑。   竟是连他都怀疑亲生父亲。   云哥儿在面铺里心思急转,根本没吃几口面,偏这会儿天上开始飘雪,他在冷寂的屋子里独坐得手脚发凉,猛地才想起清早说有事要外出的珈以竟是如今都未归,心下惶恐惊惧,竟是连坐都坐不住,快步走到了院子里。   他走得快,心中又惶恐不安,竟被脚下薄雪绊了脚,摔在了庭院里。   薄雪落地化水,有些结了冰,有些却化为污水,将他一身白衣弄得污秽不堪。   云哥儿这会儿却顾不得衣裳,匆匆爬起身来,又要去开院门。   院门一开,他便听见了院外传来的有些粗嘎的男声,“洛师妹要喜欢这株梅,便是整棵都砍给你又何妨?”   言语之间,竟是拔剑要跃上墙头。   他的目标所指,正是埋了陶罐的那棵梅树。   云哥儿心下一惊,快步出门喝止,他心下情绪翻腾,唯恐护不好这棵梅树更被珈以厌弃,便寸步不肯相让。偏那少年也是暴戾性子,又一心在心上人面前出头,哪里肯被他个小儿折了脸面,两人竟几言不和便动了手。   那少年名唤何林,因天资出众而被师傅看重收为首徒,一贯在门内都是受万人敬仰的,怎料几十招过后仍不胜个无名小子,他心下恼怒,便出了杀招。   云哥儿狼狈避过,砸在地上,跌破了嘴,吐出一大口血。   何林执剑站在几步之外,冷笑一声,“小子不识人,我乃玄危宫首徒,你又是何姓名,家学深奥至此,又何必在这小门小户躲躲藏藏,快报上姓名来!”   他这是在为自己挽尊,免得落个与蓬门小儿对打还赢得艰难的名声。   云哥儿抹了把嘴边的血,看着周围墙上探头探脑的邻人,想严家如今的处境,只撑起身子站稳,“无名无姓,为何要报于你?”   何林没了台阶,心下急怒,剑招一转,杀意毕露。   他已起了杀心,招招犀利,云哥儿毕竟年幼,夺过几招后已是力竭气短,眼看着就被逼到墙角,那剑夹着杀气,直袭他的面门。   身侧突然斜插一剑,将那杀招挡了,手腕一抖,逼得何林倒退了三步。   “与小儿对打,反被激起了杀意,你这少年人倒真是有趣。”珈以上前两步,将云哥儿挡在身后,执剑起了个手势,“不如与我来战一战如何?”   她看着才与何林差不多年岁,可那气势却浑厚若长他们二十余岁。   何林方才与她交手,知她内功深厚,不战便露了怯,正巧身后师弟上前劝说,他便借这台阶下了,扔了句“无名小儿忒大的脾气”,带着人就匆匆走远。   珈以带着云哥儿进了门,院门一关挡住了各方视线,回头看了眼云哥儿,第一句话便是,“你怎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云哥儿呐呐,只半低着头吐了句,“他要砍了那梅树,我是想拦他……”   他原是想和珈以证明,他并非故意滋事,免得引起珈以的不满。可这话听在珈以耳中,便觉得他有些不识变通,与他那长兄相似,心里认定了的道义,便是撞了南墙伤得头破血流也要护着,倒是因太过正直而少了些转圜。   她皱了眉头,隐带斥责,“一棵梅树罢了,又哪里有你重要……”   “我又有哪里重要?”云哥儿难得截了珈以的话,而他抬起头来,珈以才发现他满眼都是泪,一双眼睛憋得通红,“我如今没有家了,我连姓都没有了!再也不能告诉旁人,我便是镇宁严家的嫡幼子严枕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整张脸都因这低哑的嘶吼而憋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死紧,他紧握双拳站在原地,困兽之斗般弓了身子,浑身都是暴戾之气。   家破人亡,父亲身败名裂,母亲葬身火海,他什么都没做,却一无所有。   从天堂跌落地狱的感觉,谁都受不住。   云哥儿想要嘶吼,想要毁灭,想要摧毁身侧的所有。可他做的,却不过是紧绷着身子在院子里转着无用的圈,嘴里一声声质问,“为什么我就没有家了,为什么我就没有姓了,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   他明明那么想毁灭,可他却强压住了,没去伤害任何人。   珈以似乎可以想见严枕风在等她醒来的那两日里的煎熬与焦灼。   她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趁着云哥儿背对着他,一个手刀劈在了他颈侧,接住了骤然软倒的人,然后抱着将人放到了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次被相信的人从背后放倒的云哥儿内心已经哭出了一吨眼泪……   下一章预告:   珈以,“我不是好人,旁人都叫我妖女。”   恩,感觉这个故事不得各位小天使的欢心,但我还是按着原思路先写,毕竟也算个江湖梦了。 第73章 魔教里的女侠(7)   珈以用的力道并不重,云哥儿醒来得很快。   他一睁眼,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听见旁边一道声音慢悠悠地传来,接着就有人走到了他床边,“醒了?醒来先喝碗粥。”   温热的粥递到嘴边,云哥儿记起自己之前的癫狂模样,脸变得通红,闷声接了过来,不敢多说半个字,低头乖巧地喝得干净。   他喝完把碗放下,犹豫了瞬,捏着那碗,期期艾艾地问珈以,“阿姐,你救了我,便如同我的再生父母一般,我日后定待你入亲姐,”他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我暂且,跟着你姓好不好?”   大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自是有自保的底气,而他若想自保,少不得暂时亏欠祖宗,在江湖中隐姓埋名一段时日。   珈以瞧了他一眼,并未指责他的行为,只说,“我没有姓,我也不能给你。”   叶家不过是江湖人推出来给严守耀落井下石的那块石头,底下还在觊觎叶家功法的人不是没有,她还在魔教之中,自是不能再姓叶。   云哥儿疑惑了一瞬正要询问,就听站在床边的珈以又接了句,“如今江湖上名声最好的便是东极,你今日遇见的那人,看身上衣裳,应该也是东极玄宫门下的人。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晨起收拾好了,我便送你去东极。”   那碗“嗙”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珈以低头看了眼那碗,还未抬头,云哥儿就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紧紧拽着她的衣裳,眼睛里一派惶恐,“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他嘴唇哆哆嗦嗦,想说什么,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瞬间,他突然有那么几分挫败与不甘——为何他不是父亲或二哥那样的人?若他学了他们的性子,这会儿就可以不管不顾,非缠着姐姐要赖着她了。   但他又分明清楚,她救他已是好心,他不该奢求过多。   可……可他如今只认识她,他就不能跟着她吗?他可以什么都不要的!   云哥儿手攥得极紧,珈以并未去掰他的手指,只看着他,极缓极慢地给了他一个选择,“云哥儿,若报仇与我,你只能选一个,你会怎么选?”   骤然间,云哥儿紧攥着的手就松了力道。   珈以趁着他这一瞬的反应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去开了房门,“地上有碎瓷,你若要下地便小心些,锅里还有粥,若还腹饿,你自去取用便是。”   云哥儿呆呆跪坐在床榻上,失了反应。   他枯坐了一夜,次日晨起,珈以走到他门前轻敲了几下,唤他,“云哥儿,收拾下起身了,我去买了朝食放在桌上,你先吃,我去赁辆马车。”   脚步声渐渐走远,朝着院门去了。   云哥儿开了窗,正好瞧见她站在院里,瞧了会那尽数开放的梅花,出了院门。   她不可能没听见他开窗的声响,却依旧没回头看他。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送他走。   昨夜的衣裳还穿在身上,云哥儿穿了靴,盯着那一地的碎瓷看了许久,拿了巾帕来把碎片包了,收拾好来潜林后珈以给他买的两身衣裳,小小一个包裹拎在手里都没多少分量,他去吃了朝食,乖乖坐在正堂等着珈以回来。   珈以回来却未进门,只在院门外唤了他一声,云哥儿起身往外走,走到梅树边停下,指着那树问珈以,“我能折一支带走吗?”   他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   珈以有那么一瞬,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她这世就是个必死的局,与谁深交就都不过给人留个唏嘘叹惋的结局,滕星野那她已说得明白,却不好直接和云哥儿说,我大抵死得早,你别念着我。   她只能尽量减少与云哥儿接触,却不想他因此失了模样。   失神了一瞬,在云哥儿看来,已是不同意的讯号,他脸上强挤出的笑有些挂不住,强行找了个台阶下来,“是了,花难得开得好,是不该攀折了它。”   他这话正说到半数,珈以快步进来,与他擦肩,折了一大支梅递给他。   云哥儿睁大了眼,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馈赠,受宠若惊。   珈以心下长叹一口气,伸手拍了下他的肩,“云哥儿,我送你走,并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或嫌你麻烦,只是因为我养你有些不便利,你跟着我也不合适。”   云哥儿苍白的脸色都缓了缓,他张嘴要说,珈以却径直朝外而去,“走吧。”   她送走他的动作还是很坚决的。   珈以只赁了马车,却没请车夫,自己驾车朝着东极所在的宁州而去。   云哥儿在车里坐不住,趁着午膳的机会也坐了出来,替珈以拿着干粮,让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掰着吃,偶尔还给她递水囊,免得她噎着。   饶是如此,珈以还是觉得这粗劣的干粮有些硌嗓子。   她从来不愿意委屈自个,吃了这顿,傍晚停了马车就带着云哥儿摸进山林里去猎了两只山鸡,又摸出车里的小陶罐,煮了锅糊糊汤。   接下来几天,基本也是白日赶路,夜晚寻了合适的地方才吃顿好的。   十几日后,他们已在与宁州一州之隔的宣州。   珈以傍晚找了个客栈投宿,沐浴完绞干了长发正要入睡,就听见房门被人敲了几下,极力克制的力道,“阿姐。”   云哥儿只说了两个字,珈以却觉出了不对,猛地开了房门。   站在她门口的云哥儿疼得满脸发白,额上满是冷汗。   折腾了一通,珈以将人送到了医馆,老大夫一看,只说是吃坏了东西,休养几日,吃些素净的变好,还给二人在后院收拾了个厢房安歇。   珈以坐在窗边,看着云哥儿乖乖将浓稠苦涩的药汁喝了,忽就说了句,“云哥儿,拦这几日,你我还是要分别的,你又何必呢?”   他们用的膳食都是同样的,怎可能偏偏云哥儿病成了这模样?   被拆穿了小伎俩的云哥儿这次却比之前镇定上许多,他稳稳地将那碗放在了案几上,转回头来面对着珈以,还能朝她笑,“我只是想试一试,阿姐能不能再为我心软。”他笑里多了些苦涩,“若一次都不敢,我实在不甘心。”   一路上他并不是没有小小试探过,在他看来,报仇与阿姐并没有冲突,他只是不想离开这个他心里仅剩的亲人。   珈以看着他,叹了口气,“我是怕来不及。”   她这话意思不明,云哥儿还待开口再问,忽听得头顶有轻微的脚踩瓦片之声,珈以箭步上前捂住了云哥儿的嘴,和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凝神朝外细听了听,将云哥儿往床上一摁,盖上被子,示意他切勿出来,自己便翻窗而出了。   很快,随着人落地的闷哼声,门外传来了一声暴喝,什么兵器破空而来,“妖女,我兄弟几人从耀州城外追了你三日,就是为三年前我惨死的兄弟们讨个公道,用你的血,来祭他们的在天之灵!”   珈以的声音从屋顶落下,堵在门前,“做了拐卖人口的勾当,耀州城外的河道都不知帮你们填了多少尸首,你还有脸面说什么在天之灵?”   双方交手不忘动嘴,夹杂着破空声不断。   似是来人被打得有些吃力,那最开始暴喝的汉子音调都哑了,“这妖女净堵着门口,她那一路同行的娈童定是被她护在房中,兄弟们快拿了他为制!”   话音刚落,一箭破空而来,扎在了墙上。   云哥儿早在意识到不对时便躲到了屋中角落,他腹泻体虚,只是些微动作都累得满头是汗,在心里真是恨极了自个不懂事的行为。   若他未曾任性拖延,阿姐这会儿就不用如此费力地护着他。   好在这些人未成多少气候,医馆的老大夫心惊胆战地叫来官兵时,珈以已将他们打得半残在院子角落捆成了粽子,朝着那群满脸震惊的官兵只说了句,“这些都是耀州城的水匪,官府告示上每人一百两白银,此处共八百两,请于明日午时前送至医馆。”   那队官兵一脸震惊地带了粽子们走,老大夫又送了跌打损伤药来。   珈以谢过,门一关,先去拔了墙上的剑,坐下卷了衣裳,给胳膊上的伤敷药。   云哥儿方才穿着中衣在地上滚了一圈,这会儿怕脏了床榻,并不往上面坐,只撑着墙背对着珈以站着,待她出声说好才转回身来。   他神情镇定,似是并不好奇珈以为何会引贼人上门。   可珈以原本就打算先跟他摊牌,给他指了把椅子坐着,又将他裹来的厚披风给他递过去盖着,才与他掺着假话说真话。   “我七岁时,家里也遭了横祸,我经人搭救,才捡回一条小命,可救我那人自有事烦忧,将我放在了破庙之中,我高烧不退,遇上了我如今的主上,才算是被救活了。活命之恩,自当相报,我便时时要帮他做些事,这些年在江湖上留下的名声……唔,方才喊我‘妖女’的,应当也算比较能入耳的了。”   她说起这些,还能朝云哥儿笑,“所以,从一开始,我就骗了你。我不是女侠,也不算好人,我是妖女。”   云哥儿怔怔坐着,呆呆望着她,似是被吓到了。   珈以拿了个装药的盒子在桌上转着,按停了才回头看他,“怎么?这样就被我吓到了?日后看你小子还敢不敢轻信了旁人,还敢不敢非要缠着,跟着我。”   那小盒子在桌上骨碌碌的响,若是个人,怕是要被她转得晕头转向了。   “不。”   云哥儿突然出声,吓得珈以失了手,那小盒子“吧嗒”掉在了地上。   珈以却顾不得去看它,抬头朝云哥儿望去,却见他微微一笑,似是想清楚了什么,“不,正因为这样,我才更要跟着你。”   他望着珈以,一字一顿,说得好似在立誓,“我要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云哥儿长得很好看,一个很好看的人含笑望着你,跟你保证,我要保护你……   不要说(快)十岁的小朋友不会撩人,我就认识一个,十岁,还要我帮他通关《植物大战僵尸》的小朋友,但凡和女生握手,都是十指相扣,最喜欢唱的歌,也是“我曾经穿过山河大海……”   就这么一路牵着手走回来,一路让人陪着他唱……   主要是,你跟他说,握手不能这样握,他还会脸红,然后说,因为姐姐你长得好看啊……   没救了,以后绝对有女朋友…… 第74章 魔教里的女侠(8)   珈以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属于小男孩的坚定。   她曾经在另一张极为相似的脸上看见过近似的表情。   她忽然笑了下,且是她很少在云哥儿面前露出的豪气与洒脱并重的笑,“你保护不了我。你若是跟着我,你只会变成一个大魔头。而我不需要另一个魔头。”   云哥儿被她的笑晃了眼,只觉满室生辉。   他的目光还是儿时的那种纯粹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可他也听见了珈以的话,脸上的神情就落了下来,显得寥落又凄凉。   “你若是想护着我,得当一个大英雄才够。”   珈以看着云哥儿的脸色因她的一句话又重新生动起来,不等他问出口那句“为什么”,就先和他说了缘由,“我年少时,也曾信誓旦旦说要当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可如今,我在如何想要变成那样的人,也做不到了。”   “我救了你,你若是想报答我,就帮我实现这唯一的愿望好不好?”   “日后我与旁人说起来,也能说江湖上的那位最赫赫声名的大侠,我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还曾叫过我女侠姐姐。”   她这话,已将两人说得很是亲密了。   云哥儿的神情越来越坚定,他望着珈以,新换了个誓言和她保证,“那日后我成了大侠,我就护着你,再不许旁人骂你,或者叫你‘妖女’。”   他的小脸上总算是沾了几分喜色,如桃花灼灼,不曾被风雨摧残殆尽,“我原先的愿望也是如此,阿娘……也曾如此嘱托我……我会做到的!”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认真且坚定。   珈以举起手掌,笑着瞧他,“那我们击掌为盟。”   云哥儿已兴匆匆地抬了手,临击掌却又一顿,手微微蜷曲握拳,仍旧贪心地想要她一个保证,“那你……我在东极拜师后,你能来看我吗?”   怕珈以拒绝,他又急急补充,“就像你之前来我家看我那样,你只要记得来就好。有你看着我,我……我知道有你在看着我,就更不会出错了。”   他满眼期待,却又含着几分怕给人添麻烦的羞愧。   珈以举着手,答应他,“好。”   按着珈以原本的打算,他们次日就要启程去东极,可云哥儿那泻药一吃,到底体虚,两人就在这磨蹭了三日,却没想到正好赶上东极来此招徒。   珈以想着云哥儿后来能入了东极那在江湖上最为人称道也最难惹的玄虚宫门下,就是被那玄虚宫门主,他阿娘那边隔房的叔叔,他得叫叔祖,后来却叫了师傅的尘虚道人看中,又念着他的身世,破例收了他为首徒。   因这“破例”来得突兀而无预兆,云哥儿受人嫉恨,倒是受了好些奚落。直到他后来彻底扬名,都还有人在说,他是凭着裙带关系投入了尘虚道人门下,这一身的功夫,多半也是尘虚道人传给他安身立命的。   后来尘虚道人突然离世,云哥儿更是背了硕大的锅。   但若是能乘着选徒,与人一道被收入东极门下,离内门大选还有一年,便是内门大选时尘虚道人看中了他,他也有时间展露天赋,被选中就显得没那般突兀。   可这样难免会有些意外,且多嘴之人也不一定不嚼舌。   珈以思索着难以抉择,干脆找了云哥儿,给他举了个例子,让他自个选择,“若是你面前有两条道,一条笔直顺畅,直通青云,却要时时被人诟病谗言,另一条曲折艰难,意外丛生,大半要靠你自己走。云哥儿你选哪一条”   那晚珈以与水匪打斗,虽未伤了人,可院子却还是毁了些许的,珈以将那得来的银子给了五十两云哥儿,他拿着去给老大夫,老大夫却执意不肯收,云哥儿思索一二,这几日身子转好,便去帮着药童处理药材去了。   他这时候过来,身上都带了淡淡的药草的香气。   听珈以说完,云哥儿没多思考便做了抉择,“我自然是选后者的。”   门外药童“咚咚咚”跑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珈以一眼,求救的目光就看向了云哥儿,“云哥哥,有个药材我切不动……”   “好,我马上过来。”   云哥儿安抚了她一句,转回头来又对着珈以,那脸上的笑没落下,已有了些日后的云少侠的风范,更多三分淡然,“阿姐说的是东极招徒一事吧?我也听老大夫说了,等会儿我切完药材,就去试一试。”   珈以看着他,自然只会点头。   她远远地看着这个小小少年走了出去,也远远看着他背着一把粗劣的木剑就上了试武台,一手入门剑法让那侯在台侧已昏昏欲睡的考官立时睁大了眼,细细问清他的底细,知晓他只是个孤儿,从一老者手上学得剑招后,更是喜不自禁。   如今武林中世家辈出,许多家学都只传给自家人,好似被人多瞧了一眼就要被抢去般,是以根骨绝佳的小童愈发地少,好些武学宗门都因此而败落。   他们东极在武林上叫得响,凭的却是那些个早早出了名的门主,那年纪,可要比如今武林中的少年人们翻出个三倍啊。   膝下无人,老掌门都快愁白了头。   如今他遇上这么个好苗子,只是不想耽搁,问清了这位自称“沈云”的小童只借住在医馆之后,给了他一天的时间收拾,次日便要带他会宗门。   云哥儿背着那把木剑回来时,珈以坐在窗前喝茶,手边已经摆了个收拾好的包袱,他脸上的喜色霎时就褪了干净,使劲闭了闭眼,才压下眼底的泪意。   他是要成为大侠给阿姐撑腰的人,可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   珈以等他进门放了茶,就将那大包袱往他面前推了推,“东极家大业大,入了门的弟子每季都会有两套新衣发,我想你穿旁的衣裳的时间也少,人长得又快,便也没给你备几件,包袱里给你拿了五百两,应是足够你用一段时日里。”   “再则,东极有剑阁,你若是选入内门,你师傅许是会带你去选剑。既是选择了暂且隐瞒身份,你会《藏雷诀》的事便不要被旁人知晓,但私底下也别忘了练习。你那把藏雷剑,如今也用不得,我会先帮你留意着……”   她话都还没说完,扑过来的孩子就将她抱了满怀。   云哥儿方才就忍得艰难的泪水这会儿是真的落了下来,他抱着珈以,不想让她瞧见自个此事软弱的模样,可那因落泪而沙哑的嗓子就这般把他给出卖了。   “阿姐要记得,我去了东极,你也要记得来看我。”   珈以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答应他,“好。”   告别的话都已经说了,珈以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她走得一身轻。   可驾着马车出了城门,将马车交给接信而来的亲信之后,她却仍觉有些不放心,这会儿回城不便,她干脆骑了马,连夜朝着东极山而去。   东极好歹是个大门派,山门下设置的剑阵还真有几分底蕴,珈以怕惊动了人,又想着日后少不得要走,倒是放慢了手脚,将那剑阵给研究通透了。   这么一耽搁,她上山时,云哥儿已经入了东极的外门。   他资质非凡的名声已在外门弟子中传开来,确有几个看他得了器重不顺眼的要与他交手,云哥儿瞧了眼他们手中拿着的木剑,弯腰从地上捡了根枯枝,“同门之间,虽较量也不宜伤人,咱们便用这枯枝点到为止,如何?”   东极对同门斗殴一事,确是看管得极严的,尤其他们刚入宗门,无所依仗。   那挑事之人被云哥儿一提醒,脸乍然变红,可也听出云哥儿这声气里并没有多少鄙视之意,当即也就点头应下。   来往十余招,云哥儿便挑了他的枯枝,直指要害。   那人狼狈坐地,云哥儿扔了枯枝,却伸手去拉他,“我有幸跟个老师傅学过几招,此时胜了你,应也做不得数,我们日后有机会再比试如何?”   他不吭不卑,却也表明了他学习在先,给了那人台阶下。   原是一场生仇的较量,他几句言语,倒是给自己寻了个日后切磋的朋友。   这与两年多前,珈以在镇宁长街上遇见的那个因为小伙伴不喊他一块儿吃糖葫芦而气得跺脚的幼童已是二般模样。   珈以在树上瞧得嘴角笑意不散,看着一群穿着同样服饰的半大孩子都被带去练基本功,云哥儿落在其中,却也是丝毫未曾松懈。   她想着来都来了,那山门剑阵又着实有些繁琐,这一趟来得不容易,就在东极里外转悠了一圈,回来时天色发暗,生舍都关了门,四野寂寂无声,珈以落在生舍屋顶时,却听见了道熟悉的哭泣声。   云哥儿竟又在睡梦中哭了。   珈以想到他白日镇定自若的模样,心下莫名就有丝心疼,循声摸了过去,发现他所在的生舍居然只有他一日,余下的三个床榻皆是空的,干脆就翻窗入内。   天晚欲落雪,东极又是在半山腰上,比山下更凉。   珈以回身关了窗,屋内霎时灰暗,她眼睛还有些未曾适应,只能看见床榻上鼓起一个小包,云哥儿将自个蜷缩成一团,正闭着眼低声呜咽。   作者有话要说:   珈以从头到尾就没打算亲自养云哥儿过……实是她这身份,不方便……   下一章,云哥儿就要长大了~~~ 第75章 魔教里的女侠(9)   云哥儿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还躲在那个冰凉的地道里,外面是不停走远,任凭他如何呼唤也不回头的父亲,而他阿娘倒在他身前,她肚子上插了把剑,血流了一地。   小小的地道那么窄,他被困得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在他面前发生,只能软弱地蜷缩着哭泣,于事无补。   但突然间,他感觉到地道入口被人打开,一只手朝他伸来,轻轻拍在他的背上,一下又一下,温柔又细致地哄着他,“云哥儿,别害怕,乖乖睡觉。”   那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重复,那动作那么温柔。   云哥儿渐渐感觉到手脚有了温度,他知道安抚着他的人是谁,可他却喊不出声音,他只是停了哭声,感觉到难得的安宁,然后沉沉地睡去。   连着三天,他都做了相似的梦境,都听见了阿姐的声音。   第三天,他猛地惊醒,捂着骤然紧缩的心口朝着窗户看去,就看见他昨夜关紧的窗此时正被风吹出了一丝缝隙。   云哥儿猛一激灵,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就朝着那窗扑去。   打开窗,他看见了窗外鹅毛般的大雪。   雪花扑了他一脸,他冻得一哆嗦,人也清醒过来,自嘲地笑了下,关了窗爬回床上,正要伸手去床头拿衣裳穿好去练功,就看见了被压着的一支梅花。   不是他藏在包袱里,凋零稀落的那支。   这支梅花正在怒放,花蕊上甚至还有将将由雪花化开来的水珠。   那水珠落下,滴在了桌上的小鱼身上。那小鱼用雪团捏成,用枯枝划了花纹,简单又可爱的模样,正是他曾一笔一划描过的。   那滴水落下去,那条鱼好似也活了过来。   云哥儿恍然被惊醒,笑得连眼睛都要眯了起来。   他就知晓,他做的不是梦,阿姐真的陪在他身侧,在他夜晚陷入梦魇时,轻声地安抚他,哄着他,让他不再哭泣。   霎时间,惶恐不安都从他身上抽离开去,云哥儿顿时觉得有了力量。   他穿好衣裳出了门,满心斗志地朝着演武场而去。   她既留了东西让他知晓,人怕是早走了。虽不知日后相见是哪天,可他总要长大,他要保护阿姐,他得有些模样。   珈以走时满山都是白皑皑的落雪,她再来时,山上的莲花都已经开败了,云哥儿被拉去为两个抢莲蓬的人主持公道,反被塞了一手的莲蓬。   他如今在外门颇有声名,尽九成的人都服气他,剩下一成人也打不过他,不管背后如何,正面上对他也是礼貌有加的,这类“主持公道”的事,他却是常做。   莲蓬可是新鲜摘下来的,捧在怀里,似乎还能闻见莲花香。   这年外门未收新弟子,云哥儿那生舍也只有他一人在住,他小心翼翼地用脚轻踢开了门,门后突然便伸来一只手,取了他怀里最大的那个莲蓬。   “看着好新鲜啊,云哥儿,我帮你尝尝甜不甜。”   她开口说第一个字时,云哥儿就怔在原地动不了了。   等珈以拿着莲蓬走到临着思过崖的那边窗上做了,吃了三颗莲子,云哥儿才突然晃回神来,喊了声“阿姐”,眼里就含了泪。   珈以“噗嗤”一声笑,朝他招手,“诶。果然还是我熟悉的那个小云哥儿,你那些师兄弟们要知晓你这动不动就挂眼泪的模样,我看他们还敬不敬重你。”   她的语调打趣,因此也少了七分疏离。   云哥儿捧着莲蓬站在她跟前,听她说这话,脸就羞红了,小声反驳,“我也只在阿姐面前这样……”   他又小声抱怨,“谁让阿姐你去了这么久。”   珈以去得久,却留不久,她陪着云哥儿将那八九个大莲蓬吃了,听他说了这段时间了学到了什么,遇见了哪些事,认识了哪些人,还不等云哥儿问她过得如何呢,她拍了下手,抖掉裙上的果壳,站起身来看向云哥儿,“我要走了。”   云哥儿喋喋不休的絮叨就这般断了。   他张了张嘴,看着珈以通透的目光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局促地去拉珈以的衣角,好似凭借此涨了勇气,才哑着声问她,“你这次走,能给我写信吗?”   声音里有多少不舍,比窗外崖下呼啸着的风还要多。   云哥儿抬头看珈以,挂上了他如今最熟悉的,总是让人如沐春风而难以拒绝的那种笑容,“我不会让旁人知道你是谁的,我也不会让旁人看到信……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可以……”   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作用。   可珈以还是摇头。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她笑起来,还是洒脱的模样,“不行,云哥儿。我去何处,去做什么,这些都是秘密。但凡泄露出一丝,我可能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滕萧这些年隐隐有加大动作的倾向,珈以要瞒着他与跟随的教众漏掉无辜者已需要花费极大的心力,更不要说叶家心法和魔教神功掺杂,让她的功力变得更深不可测的同时还在损耗她的内脏,她实是分不出多少心神照管云哥儿。   今日来这一趟,还是借着在城里有个任务。   云哥儿攥她衣角的手松了松,却依旧心有不甘,“那……那你有空便来吗?”   他这话问得,珈以微妙地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而云哥儿抬起头来,眼里浸着的还是对她的一派孺慕之情,好似他不管振翅飞得多高多远,都是那只需要她注目关怀的雏鸟。   珈以犹豫了一瞬,还是与他说了实话,“云哥儿,眼下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我相识,那样不但你会陷入危险,连我也会有很大麻烦。”   潜台词便是,她很难来看他。   云哥儿松了手,垂着头不再言语。   珈以没料到她来一趟反而让他更难受,便往门口走就边在心里思量,下次或许还是要少些来了,大不了费些力气,让旁人看顾着他。   而她还没走到门口,云哥儿就又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站在她背后,很轻很轻地请求她,“那你下次来,能多空出些时间吗?”   他告诉缘由,“这边山下有很多小吃,糖葫芦都比镇宁的要好吃许多,师兄之前带我下山去吃时,我就像也带你去尝尝,你定然会喜欢的。”   话说到这份上,珈以自是狠不下心拒绝。   可她的时间实在艰难,在下一次的时机,又是一年纸鸢起。   云哥儿果真带了珈以去了山下的镇上。   依着东极山,这小镇便取名极东镇,镇上的人见惯了江湖人,性情却比旁处的人要更疏朗好客些,熙熙攘攘,往来不断,街道上的拥挤,丝毫不输于镇宁那样闻名遐迩的江南小镇。   云哥儿带着珈以从镇东吃到了镇西,两人吃得肚子溜圆,为了消食,云哥儿买了个纸鸢,竟要缠着珈以去放纸鸢。   他如今已是尘虚道人的首徒,这性子也不知是如何变的,在珈以面前竟变得有些赖皮,珈以不想与人争挤,他竟能腆下脸皮,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女侠姐姐”地叫着,硬是缠着珈以去放了纸鸢。   那纸鸢未经定制,画的是蝴蝶模样,甚是俗气。   珈以嫌弃,这放纸鸢的任命就交到了云哥儿手上,好在他多年技艺未曾生疏,那俗气的纸鸢放得又高又稳,惊得好多小童拍手叫好,围着他成了个大圈。   他们跑起来不曾在意,珈以不甚被撞到,又被脚后的树根一绊,跌在地上。   她身上浅碧的衣裳上立时就见了血。   云哥儿连纸鸢都撒了手,赶紧来扶她。   伤在腰侧,珈以自去药房买了药,找个客栈处理了下,出门时又换了件衣裳,伤口不露半分痕迹,人看着又是之前神采奕奕的模样。   她看见云哥儿靠在对着门的栏杆上等她,目光往他空着的手上一转,还能言笑晏晏地问他,“你那纸鸢呢?怎么没去捡回来?”   云哥儿手心里沾着的血都还干瑟瑟的。   “阿姐,”他抬了眼看珈以,虽然被拒绝过太多次,可还是忍不住一提又提,“你不要再留在那里了好不好?你先去躲两年,我和你保证,我会很快长大,我会有能力保护你的……我不想你再受伤了……”   他眼眶都红了,珈以长叹了口气。   “除了死,我不可能有机会离开。而且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也不会离开的。”   她站在原地,没有朝云哥儿过去,手上还拎着她换下来的血衣,看着云哥儿,好似中间一条走道将他们远远隔开,他们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   云哥儿也有这种感觉。   他心下一慌,正要迈步过来,就看见珈以往后退了一步,又迈进了门里,那抬头朝他看来的目光,好似瞬间把他看得清楚明白。   “云哥儿,你要记着,你日后成为要成为一个大侠,先是因为这是你原本的心愿,是你一颗赤子丹心,再是因为你娘与你大哥的遗愿,你若半路迷失了,有愧他们的在天之灵,最后才是因为我。你切勿本末倒置,忘了初心。”   她的话砸入耳中,云哥儿那抬起的腿忽而就僵住了。   他怔怔抬头去看珈以的目光,忽而就感觉到了几分羞愧,再多的话堵在嘴里,想要为自己解释,可他又知道,他方才说出口的那话,分明就已经倒置了本末。   差那么一点点,他成为一个大侠的目的,就是为了徇私,为了包庇。   他差一点,就成为了他父亲那样的人。   云哥儿吓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来,请向我们的人生导师珈老师问好~~~~   日后旁人说起云哥儿,最啧啧称奇的,应该是一代最名至实归的大侠,居然是被个臭名昭著的魔教妖女给教出来的…… 第76章 魔教里的女侠(10)   年岁过得飞快,梅花开败了又开,日子却还是依样过。江湖里诸事起起伏伏,外面打闹得凶,这酒馆茶肆里,却是那口舌动得凶。   “诶,你听说了吗?那岭北赵家前些天也被人灭门了!”   “事情闹得这般大,我怎么没听说过!要说,还是这些年乱得很呐,从那镇宁严家开始,歇一两年就倒一个武林世家,这名门望族的日子,可不好过。”   “呷,谁说不是呢!我听说这些年,赵家、傅家、钱家、唐家,这些赫赫声名的家族,都把自己最出息的孩子往东极门送呢,就指着日后,家里万一遭了灾,好歹是有个命根儿传下来……可不是谁都要严家那运气的。”   “严家那真是运气,上头顶着那肺管子都要烂透了的爹,底下仨儿子,俩都是好货,可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才能有的好事儿!虽说这云少侠忘了家传功夫,可好歹学了一身东极山的好功夫不是!”   “那可是云少侠他自个出息!摊上了这么个爹,要不努力,真得丢人。”   “嘿,你还说他丢人?人家去年单枪匹马闯了那西南的独秀宫,前年与那自视甚高的五毒教教主过招取胜,前前年还从魔教手里救了十几号人的事儿,怎不见你去做一二件出来?光在这闲着搓牙花子!”   “我这不说他爹嘛,又没说他……我那二舅老爷的亲孙女还是他给救的,要那日让我见他一面,我给他跪下磕头喊爷爷都成!”   “这可是你自个说的,我作证啊!”   “我也作证!”   “行,赖不了你们的,你们倒是把我爷爷叫出来啊!”   许是喝酒上了头,这几个汉子叫嚣得更厉害,而与他们隔了两桌的位置上,一个少年原先是气恼得满脸通红的脸色这会儿倒成了憋笑憋的,好容易缓过气来,那手肘去戳戳他左手边的人,那语调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喂,师兄,他们在等着你过去喊爷爷呢!”   低头安静用膳的青年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冷清而庄肃,轻飘飘地一眼扫过去,那调皮捣蛋的少年就敛了神色低头,安静装乖。   他这模样,若是旁的师兄师姐们瞧见,怕就要原谅他了。   独独这位大师兄例外,依旧训他,“酒后醉言,你莫不是也要当真?”   长了张娃娃脸的师弟名唤季解忧,等大师兄训完低头用膳,才朝着对面的戴师兄挤眉弄眼——大师兄这庄重自持的模样,白瞎了他一张俊脸没心上人。   光是他们这一路追查赵家的事而来,对大师兄眼带秋波,暗传尺素的妙龄女子就不知道多到了哪里去,偏他们大师兄瞎了眼,秋波是瞧不见,转头安慰人家姑娘有眼疾可别讳疾忌医,那尺素放在他案头,他还嫌太软,不是拭剑的好料子。   人家姑娘有千百种办法,大师兄就能有千万种眼瞎脑残。   独独他戳破自个身份后时时带在身边的那把藏雷剑,倒是跟他未来娘子般。   赵家在北,一路行去,这天愈发寒凉。   入赵家所在的岭北时,天上下了牛毛细雨,雨丝细密又冻人,街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影,他们打马从巷弄而过,不知谁家梅树过了墙,几支梅枝招摇在墙外,那上头竟然还有嫩黄的梅花盛放。   严枕云勒马停下。   他这遇见梅树就要折一支的怪癖早就众人皆知,东极山上他的书房里存着的梅枝没有八百也有五百,据说还有几枝被他细细处理过,那枝头上的梅花都还是开着的。   季解忧朝戴师兄使个眼神,双手一摊表示无奈。   严枕云果然下马去敲了那户人家的门,好声好气说了,那来开门的妇人都被他客气得脸红了,如何都不肯收他的银钱,让家中早起的小儿带他去折了梅,严枕云想了想,将他带着的小木剑送给了那小儿。   季解忧在旁边看得羡慕又嫉妒,那嘴都堵得能挂油瓶了,“那可是大师兄亲手做的木剑,我要了三次你都没给我,倒是给了这小儿。”   严枕云瞧他,真不吃他这一套,“我亲手做的木剑,你从我这得的还少吗?”   戴师兄禁不住笑出声来。   心虚的季解忧无话可说。   御马空不出手来拿花,严枕云略想了想,便把那梅枝别在了胸口,双脚轻踢马腹,催着马儿上前,却刻意减了些速度。   又路过一处巷子,严枕云忽又皱了眉,可他还未曾动作,一颗青梅就砸到了他胸前,正巧砸在那梅花枝上,花枝掉落在地。   季解忧跟着勒马,抬头寻踪望去,正要出言斥责,那坐在墙头的青衣女子就露出行迹来,目光直视严枕云,还朝他笑。   “少侠,这处风景好,怎不上来瞧瞧?”   又是一个瞧中了他大师兄皮囊而来的女子。   季解忧吞了声,等着大师兄自个出招解决这烂桃花。   结果他就看见他大师兄居然笑了,还笑得相当开心,半眼没瞧那落在地上的梅枝,在马背上轻拍借力,竟就这么跃上了墙头,坐在那女子身侧。   严枕云偏过头,先将珈以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确认了她没受伤之后,那堵着的一口气才总算是吐了出来,“这次没受伤?”   珈以点头,咬了口青梅被酸得皱了脸,“去的人厉害,连剑都未出鞘。”   她这话说得实是轻描淡写,好似被那人保护是件挺习以为常的事。   严枕云心下有些异样,只当是也咬了一口的那青梅酸得很,将梅子搁置一边,问她,“那这次留多久?”   “唔,”珈以还在吃那梅子,享受着时不时酸一把自己的酸爽,“大概一月有余吧。”   她偏过头去看严枕云,“云少侠身边方不方便多个人?”   八年过去,当年的小少年都变成了将要加冠的青年,在江湖上已有了赫赫声名,成为了年轻一辈中最被看好的继任者,而魔教这些年愈发声名狼藉,几乎已到了在江湖中人人喊打的地步。   赵家的事,是左护法出的手,珈以他们知道时早已拦不住,左护法下手狠辣得很,偏又嫌少会留下痕迹,珈以跟着来,就是做那能掉出一串鱼的鱼饵。   “你要来,我无论何时都是方便的。”   严枕云喜不自禁,这话没动脑子便说出了口,待珈以回过头来却不看他而朝着下方看去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俩个师弟从方才开始就愣愣地在墙下看着。   这里离他们定好要落脚的客栈已不远,严枕云硬撑着他那并不算厚的脸皮,顶着四周意味深长的目光,帮珈以多加了间房,与她说了等会儿马上要去赵家遗迹走一圈,并与早一步到此处另外几位江湖长辈商讨一下既定事宜。   他这一板一眼报行程的架势,瞧着像是面对着长辈的恭敬,偏那语调听着完全就不是这回事,总有那么点对着心上人的细致妥帖的意味。   东极山的云少侠在江湖上正是当红,有关他的消息几乎马上就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他去岭北赵家办案,身边却突然多了个妙龄女子的境况下。   江湖上瞧上了云少侠的女侠不少,可能在他身边待着的基本没有,更不要说这突然杀出来的女子还颇得云少侠照顾,房间就安排在自己旁边不说,早晚都不忘给人送膳食,偶在外面瞧见了什么小物件,也会给人家带回来。   要问传闻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那自然是因为……岭北人突然便多了。   多的还都是些妙龄女子。   练功之人耳聪目明,珈以上街走了一趟,就感觉到了暗处有多少观测的目光,她瞥头去看走在一侧不可自抑地脸红着的严枕云,忽就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云哥儿如今,在江湖上这般受人欢迎了?”   她说得已经很直白,严枕云轻咳了声,难掩尴尬。   风声都围绕着他,他不是没听说过,甚至季解忧那藏不住话的还问到他面前来问过,严枕云倒是解释了一次他们的关系,谁料季解忧哼了声,很是不满,“大师兄不愿意告诉我,直说便是,又何必那这些话来搪塞我呢?”   严枕云还要解释,季解忧已转过身去,满脸不虞,“我还以为大师兄你这么些年不近女色,是因为沉迷练功,清心寡欲,没想原是藏了个人。”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入耳,严枕云就皱了眉,不自觉又带出了大师兄的威严,“季解忧,好好说话,对她给我尊重些。”   季解忧转头看他,那神情瞧着很是不服气,“大师兄你都为了她这样吼我了,我连她半句话都说不得,你还说你与她没甚关系!”   他这控诉,发自内心,字字真挚。   连严枕云都被他吼住了。   他忍不住也跟着反思了下,自己对阿姐是不是太特殊了。   可阿姐又怎么是寻常人能比的,不说当年的恩情,就是多年相处的感情,他对待阿姐,自然不会如对待那些只看得见他的皮囊与风光的所谓女侠一般。   没有一颗女侠的心,倒是很会用“女侠”的名号。   可他心里清楚,却从季解忧那知道在旁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因而这会儿的脸红也是真的脸红,却说不清自己到底心虚在何处。   好在珈以是瞧得清楚这幅少年怀春的模样的,可这是严枕云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种脸红,她只当是被那追捧的人里许是有他有些好感的,很是乐意在这其中推波助澜一把。   珈以停下了脚步,朝着目光最灼热的几处看去,又去看严枕云。   “云哥儿是有了心仪的小姑娘不成?眼下正好凑巧,不若你与我说一说,我勉强也算你长辈,还能帮你相看几眼,问问人小姑娘的意见。”   严枕云的脸“刷”就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样,这章?   那种所有人都在围观他们吃狗粮,然而当事人却并没有在谈恋爱的感觉……   我突然想到,这个有毒的八月,杨紫分手了,张一山的微博沦陷了??   嗯嗯,胡歌和彭于晏终于不用二人转了,多个队友,能演小品了,233333~~ 第77章 魔教里的女侠(11)   “阿姐说笑了,我如今还无意考虑婚事。”   严枕云艰难的用这话搪塞了过去,一路回客栈都显得有些神思不属,他走神走得明显,让珈以都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临进门前犹不放心,转回身安抚了句,“我与你说那句,没催促你的意思,你不用放在心上。”   她听自个这口吻,实在是有些像现代那些想催婚,又害怕催起了孩子的逆反心理的爹妈,真是为孩子操碎了心。   偏她面前摆的是个死局,她八成也活不了多久了。   在这呆一个月,那是她骗云哥儿的,她如今日日在房里躲着,倒也不是躲着那些江湖人,而真像是她告诉云哥儿的那样——她有些累,需要休息。   两种内功心法的反噬,珈以如今已轻易动不得内力。   所以之前那个任务,滕星野才会与她一块儿去,又故意装作抢了她风头的模样,就是免得她用了内力,被反噬得更厉害。   今日这些有所筹谋的江湖人都已经到齐,她暴露身份,也就这几日的事了。   之后她与云哥儿再相见,便是互有杀父之仇的仇人了。   “阿姐,”严枕云唤了她两声,看着她目光涣散,脸色苍白,急急就要上前探脉,“阿姐,你脸怎么这么苍白?可是身体哪里不适?”   如今脉象紊乱,珈以自是不能让他切脉的,后退了步不动声色地避开,抬头朝他笑了下,“不过是之前累狠了刚缓过来罢了,云哥儿你不说要去与几位长辈商讨事宜吗,赶紧先去吧,我先去睡一会儿。”   被她盈盈的目光瞧着,严枕云自然是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的。   他勉强收拾了心神,下去嘱咐了店小二几句,赶去城门口接到了人,大家便去了事先约好的酒楼聚合。   酒过三巡,腹中有了食物,这话题自然也就说到了眼前大事。   如今受苦的尚是武林世家,可几年下来,魔教蚕食,人心变化,或是家族中没有有出息的子弟,待众人猛一回头看,突然发觉,这剩下的世家,竟都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实是之前盛行的风气,便是家中要藏好功法,免得引了外人觊觎。   尤其是当年潜林叶家惨被灭门之后,唯一喜爱与他人较量武功心法的叶父惨死,膝下二女一子无一存活,更是吓得对子嗣尤为重视些的武林中人颇为忌惮。   后来针对叶家心法的流言一出,加之叶家失踪已久的越雷剑久久未曾现世,众世家都有些怕自家成了下一只出头鸟,纷纷选择闭关自保。   如此一来,竟成了今日局面。   严守耀暗害叶家一事,到现在也无切实证据,且严枕云就在席上坐着,有几个当日逼到了严家门上的人也在,心里就有那么几分不踏实,只能浅浅略过这个话题,将矛头直指魔教。   “近些年,确是那魔教行事最为张狂,我听那魔教圣女每次出行,身侧都会带十余人,且酷爱红衣,倒切实是个修罗模样。”   “正是。这魔教不除,武林难安,还需我等同心勠力,共同筹谋。”   坐在席面最上首的是青山派的掌门人,他早年与严家关系不错,但未曾出力围堵过严家老宅,这会儿表明了意见,转头就去看严枕云,还是和蔼模样。   “我们这帮老人瞧着也快颐养天年了,这武林迟早交到小辈手里。云世侄如今也算小辈中翘楚,不如说说,你有何看法?”   严枕云的目光从对面几位中年人脸上飞快滑过,他已将当年事情查得差不多,魔教最后插了一手是铁板钉钉了,可最先动手的,却是这些个如今坐在席面上,口口声声说着江湖正义,心底里却想把利益都往自家搂的人。   就是他们嫌父亲分功不均,才堵上门来,逼死了他二哥,害得他家破人亡。   得知真相时,严枕云的确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可他想到了阿娘的话,想到了阿姐的告诫,他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如今江湖动荡,魔教做大,他需要人来抗衡魔教,而这些人的罪行,不如等他收集完全证据,在江湖平定之时公之于众,让所有江湖人来做个决断。   不然他手起刀落,这等利欲熏心的小人在江湖上依旧层出不穷。   江湖要大面上的安稳,却也要秩序与底线。   严枕云朝那几位一笑,答得甚是妥帖,“江湖败类,自然是得而诛之。”   青山派掌门人朗声大笑,拍着他的肩夸赞少年人确是有志气。   那几位自然也只能跟着笑,心想自个如今还无波无浪,这劳什子的云少侠应当还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吧?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小儿罢了,又被亲父忽略。   他们几位凑头窃窃私语,心下却还是难安,想着还是先试探一二。   先不说严枕云回客栈的路上被人劫了道,这头客栈里一个人影就晃进了珈以的房间,抹黑将她桌上的糕点吃了大半,又灌了好几口水,才算是缓过劲来。   只他累成这样,看在床上安逸闭目养神的珈以就更不爽了。   好歹还念着她如今内伤极重,自己就着最后几口凉水细嚼慢咽最后一块糕点,边与珈以说探听到的事,“他们怕是真要那魔教下手了,你就这么自动自发地上赶着往上凑,不会闹出个好歹来吧?”   “有好歹又有什么要紧,左右我也活不过多久了。”   珈以依旧躺着,眼睛都未睁开,天黑,滕星野瞧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她这语气,就只觉丧气万分,“你这人,怎么活得这般没劲。”   偏珈以还能一句跟着一句地顶回来,“我这不是没劲,我是没活的力气了。”   她如今六腑疼得厉害,是真不想在这个任务里多待。   滕星野虽知晓她不能长寿,却鲜少听她这般消极,立时连手里捏着的糕点掉了都顾不上,左思右想了许久,好歹想起点能激她上进的由头,“那云少侠不是支撑着你活着的力气吗?”   自认识他这么些年,有了机会,不管受着伤还是咋地,马不停蹄就往他那跑,每次去还基本不空手,最夸张的一次,她从漠北回来,还给带了一整只羊。   而他这个被扔在西陵山上受苦的好友,连一条羊排都没吃着。   滕星野为了这事儿,气得三个月没私底下搭理过珈以。   可他又劝不住珈以别去——早些年她是说孩子还小,定性弱,怕他受了委屈受了磨难移了心性,总是少不了走一遭;后来是,她只有去过那回来,才有些笑模样。   滕萧行事愈发过分,连滕星野有时都忍不住想给他下砒霜。   可滕萧日常饮食起居多小心自不必说,他们力量未足,贸然行动,也不过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西陵教内动荡一二,外头该如何行事,依旧如何。   且要是左护法,那怕是更变本加厉。   “云哥儿他不是,他也不可能是。”   珈以答了一句,不想再循着这个话题走,干脆另起一头,“你从西陵山下来时,山上是什么境况?”   “还能什么境况,那死魔头还在练他的神功,我最后一次瞧他,他那模样是真有些不对劲,我估摸着,再次走火入魔,应该也就是这半个月的光景了。左护法那边动作颇多,怕是也忍不住,这两败类怕是马上就要杠上。”   西陵教中,人人皆知教主偏疼少主,而少主与左护法及圣女的关系都极差。   滕星野十年如一日地在滕萧面前说左护法的坏话,底下更是小动作不断,成功地把左护法逼得与珈以同行,倒是让珈以在他那插了好些个眼。   他们筹谋数年,等的就是这个两败俱伤后赶尽杀绝的时机。   珈以点头,应下,“那便安排在近几日吧,我出去露个面。”   露面的时机来得很快。   江湖正要万众一心同对魔教之时,参与商议的东极玄虚宫门下首徒却半夜被人偷袭,虽未受伤,可这事件恶劣,气得岭北的好些姑娘纷纷致信家中。   她们不是为旁的,就是看不惯魔教这嚣张气焰。   而就在此时,魔教圣女居然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作乱,她带着人潜入了与会的一位名唤金守望的漕帮副帮主房内,直接将人抹了脖子,血溅三尺高,惊得那恰巧来寻金副帮主的另一位江湖杰出人士惊叫出声。   这位自然也是被魔教妖女抹了脖子。   好在他的牺牲给了众人赶来的时间,青山派掌门人一马当先与那魔教妖女交了手,却被她一掌打下高墙,好在云少侠折身接得快,将那掌门往青山派众人中轻轻一抛,揉身便于那妖女大战了五十回合,成功在那妖女肩上砍了一剑。   妖女狼狈而逃,教众被捕,岭北城城门紧逼,众人拿了火把,挨家挨户搜寻。   今夜立了大功的云少侠自是被众人围着一顿夸赞,而他心急如焚,草草应付几句后无良地将两位师弟扔在了人堆里,寻了个“我去找那妖女”的借口,就急急出了包围圈,朝着他所借住的客栈而去。   他跑出了一身汗,简直比与那妖女交手时还紧张,一下又一下紧迫地瞧着珈以的房门,连声喊她,“阿姐,阿姐,你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很着急啊很着急……   不过我这么可爱,肯定不是故意卡文的~~~~ 第78章 魔教里的女侠(12)   珈以打着哈欠去开了门,许是夜起怕冷,她身上披了件薄薄的斗篷,却还能看见从身前露出来的单薄春衫,严枕云一眼都不敢多看就别开了目光,只握紧了手中的剑,呆滞的目光直视前方。   “阿姐,方才魔教闹了些响动,你夜间安寝时要小心。”   他急匆匆跑来,满头是汗,好似只为嘱咐这一句。   珈以自然是又几分疑惑的,语调上扬地“恩”了声。   严枕云也不知晓自己那会儿怎么就头脑发热地非要跑过来看一眼不可,好在他这一路不短,足够他想好借口,“我方才伤了那魔教圣女,抓住了十余个教众,但不知他们身后是否还有人,我怕他们会报复于你。”   毕竟现在的江湖风声里,珈以的确是满门被灭,父亲不知所踪的云少侠最亲密的人,若是那魔教真想要报复,自然是找上珈以最合适。   他后来跑得那般快,还用了轻功,也不是没有这个担忧在。   “你与魔教那妖女交手了?”   珈以这语调把握得很是到位,俨然不到最后关头不愿意撕掉马甲,她将严枕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没受伤才松了口气,“那你瞧见她的模样了吗?”   她故意凑近了几分,似是很好奇,“她长得美吗?”   窗外树叶无风而动,不知为何,沙沙作响。   严枕云心跳都被那树叶晃得快了几分,实话都说得结巴,“天天天黑,我又……又忙着对敌,并未曾看清她的模样。”   珈以又“喔”了声,似是有些失望。   她的语调很容易就让严枕云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心下着急,很想说什么话来让她开心些,可偏偏他往日最不解风情不过,脑子像个负重过剧的机器似的转了两圈,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阿姐……阿姐应是比她好看的。”   方才动了内力,这会儿内脏气血翻涌,珈以扶在门上的手口用力地指节发白,她不敢屏蔽掉所有痛觉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便只能忍着最后这点痛。   她怕自个回头倒下就要晕个整日,也怕惊动严枕云坏了计划,才故意站在着,为难着已经很为难的青年,“你方才都说没见着她,怎么又说她没我好看?”   严枕云是真的窘迫。   他自小就没撒过谎,那些说着好听的场面话,他一般都说不出口,七岁夸珈以长得好看那次,真是他第一次夸赞除他阿娘以外的人。   同样,他难得撒个谎,珈以不惦念这第一次便罢了,还要揪着不放。   严枕云又是难得被弄出了些火气,想起她这会儿这么较真,前几日却在街上问他那个子虚乌有的心上人,心里莫名就觉得有些憋闷,一张嘴,竟是与她说了实话,“总之无论瞧见了谁,阿姐在我眼里都是最好看的那个。”   这话出口,被真挚地夸赞了的珈以笑出声来。   她笑得咳了,捂住嘴尝到腥甜,知晓自己撑不下去了,小心地用手抹干净了,趁着严枕云这会儿脸通红得不敢抬头看,又用袖子蹭了蹭,别到背后藏住。   就这般轻飘飘的,似是半点都没意识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石破天惊。   “眼里觉着我最好看,云哥儿你不会是瞧上我了吧?”   严枕云浑身一僵,正巧下面有人知晓他在这儿,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他人,已经不耐烦地催起来了,严枕云赶紧匆匆应了声,头都没抬就跑下去了。   他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像是个藏着宝藏却被人发现了的守财奴。   所以他压根没发现,即使这会儿的灯再暗,即使他再着急,他只要抬起眼看一眼,就能发现,珈以嘴角还有没抹干净的血液。   而他却等到下了楼梯,才敢抬头看。   那扇门已经关上了。   他心慌气乱,握紧了手里的剑,快步走了出去。   而关上门的珈以直接晕倒在地。   从窗外树上掠身进来的腾星野都没来得及接住她。   她咳着血,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冒出来,却只揪着腾星野的衣角,告诉他,“帮我瞒一天,一天后我就能醒过来。”   腾星野这几年来没少帮她干这些事,他会她的字迹,能模仿她的声音,甚至能修饰身形,从背影上看上去和她像了八成。   可他却没想过,他为了帮她保命练出来的技能,居然有一天要拿来哄男人!而且是个明显对她有意思的男人。   腾星野呕得很想吐血。   可门外的严枕云还在敲门,低声询问,“阿姐?你不舒服吗?小二说你昨天一天都没出来用饭?你想吃些什么,我帮你准备。”   腾星野深吸一口气,捏着嗓子回他,“不了,我昨日出去用了膳食了,云哥儿你再让我休息会儿,我傍晚再陪你用膳。”   傍晚叶珈以她就是死也要死回来!   严枕云还是有些不放心,可里面的人没出声,前日他又刚被问过那样的问题,这会儿正有些心思浮动,倒也不敢进门,只能隔着门问,“傍晚青山派掌门约了我们去游湖,阿姐你也要一起来吗?”   哈!说抓魔教的人,只抓了几个小喽啰,倒是有脸在那游湖庆祝。   好在外面这小子还是要几分脸面的,这话说得,八成自己都羞愧。   云哥儿是真觉得羞愧,这群人嘴上说着要除魔教,可昨日忙了一日无收获之后,今日就张罗着要庆功了,他原推辞了不想去,可眼下他是代表东极来的,他不出面,那些人指不定背后就要编排东极有维护魔教之意了。   何况那些人说得那般冠冕堂皇,说这不仅是个庆功宴,还是个陷阱。   只有他们一众人等都在船上待着,魔教觉得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才会不管不顾地投入陷阱中来,总比满江湖地循着他们的落脚之处简单。   这样一来,严枕云更不好推辞。   可他到底也记挂着珈以,想着若是能带上她一同去,在他身边,总归安全些。   他们能不这个局,被当成鸟雀来自投罗网的自也有感觉,滕星野差点就冷笑出声,嘲讽这些想当然的江湖人真是傻得可爱了。   然他还没能开口说话,就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他,珈以往外答,“好。”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珈以撑着身子坐起身来,看向怒瞪着她的腾星野,朝他笑了下,“你不说时间等不及了吗?咱们干脆就速战速决。”   她瞧着他,似是半点感觉不到他的不虞,“今晚记得救我啊。”   按她如今这手脚酸软无力的模样,她肯定不能自己逃出来。   腾星野被她气得要死,看她这幅苍白着脸还要装作精力十足的模样,到底是狠不了心指责她,反被珈以打发去街上买了一堆胭脂水粉。   傍晚,严枕云带着珈以上了船。   珈以穿了一身正红色的襦裙,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往原本就帅气的严枕云身侧一站,风华半点不为他所遮盖,反倒愈加艳丽逼人。   他们这光明正大地站在一处,自然就给了旁人发问的机会。   青山派掌门人上次得严枕云相救,有心为他救场,赶在旁人出声之前,先将问题和缓地问了出来,“这位女侠,不知可是云少侠的?”   珈以飞快地赶在严枕云开头之前张嘴,好似生怕自己的身份不被承认一般,“我是他年少时的救命恩人,枕云他欠着我大恩呢,对吧?”   最后说那两个字时,她急不可耐地就挽上了严枕云的手臂。   她前日问的那句话还犹在耳边回旋,初初发现自己心思的严枕云哪里接受得了她突如其来的靠近,身子立即就往边上一闪,躲开了珈以的手,连带着那声音都发涩僵硬,好似有多么勉强,“对,对,对。”   珈以不满地皱了眉头。   她这一连串的表现,落在众人眼里,便是她试图以恩相挟,而严枕云这在江湖上出了名的正气、重情重义的性子,自然是不得不生受着她。   倒是瞬间就让人对他的无奈理解了几分。   前奏到位,珈以勾了嘴角笑,随着众人上了船,慢悠悠地往湖心而去。   她一直靠在严枕云身侧,一会儿又是要倒茶,一会儿又是要喂他糕点的,吓得严枕云差点脱口问她是否害了什么病,强自按捺了,通红着张脸躲到船头。   他都已经开始自省,是否他那点小心思被阿姐发现了,阿姐故意在作弄他。   这年头刚转完呢,就听到后面一声娇滴滴的“枕云”。   严枕云回过头,那瞬间真是有些想大哭求饶。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阿姐可千万别再是这幅模样了。   然而他这话到底没能说出口,珈以唤了他一声,眼神却变得凶狠,嘴里语调也骤然含了几分杀意,“严枕云,我救了你,你却不念我的恩情,我……”   话未说完,船身猛地一晃,珈以站立不稳,“扑通”掉下水去。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船舱内的人刚稳住身子,就听见严枕云大喊一声“阿姐”,竟是跟着跳下了水,努力要去救珈以。   船舱内的人都慌了神,好在很快有人看出来严枕云并不善水性,立时就喊了船夫帮忙,几个人合力,到底是把珈以救了上来。   珈以在水里曾大力挣扎过,这会儿上了船,众人被围在严枕云身后,她吐了几口水出来,微不可查地将左手衣袖往一个船夫脚下一塞。   她作势要起身,严枕云自是要扶她,又喊着让人拿件衣裳来遮掩,那船夫往后退了半步,正巧踩中了珈以的衣袖,随着她起身的力道,左肩就落在众人眼里。   美人的肌肤剔透如玉,就是那剑伤有些过于显眼。   这念头刚在几个人脑海中转过,如今追捕魔教众人追得甚是发热的脑子硬是慢了半息才反应过来这敏感的剑伤。   立即就有人大喊出声,“她肩上有剑伤,她就是那个魔教妖女!”   “刷刷刷”,立时就有好几把兵器对准了珈以。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最多不过三章,这故事就结束了~~~   突然发现,珈姐还有戏精的成分在~~~   问一下,你们想看珈姐专心卖萌的样子吗? 第79章 魔教里的女侠(13)   珈以半点不慌,慢条斯理地拉好了衣裳,头微微一抬,她那细嫩雪白的脖颈就暴露在了众多兵器之下,而她却笑得好似眼下只是庭中漫步。   “一道剑伤而已,怎么就成了魔教妖女的标志了?”   她乌发皆湿,正红色的襦裙沾了水紧裹在她身上露出了姣好的身段,还有水珠从她各处滚落,摇摆的灯光下,她美得像女妖。   那些江湖人一时词穷,但也有人飞快想到这其中最关键的人物,转头就去看只字不语的严枕云,“这剑伤是云少侠所为,是与不是,只要云少侠判定便是!”   珈以也顺着他们的目光,去看严枕云。   可她这会儿却偏又一个字都不说,好似笃定了严枕云会站在她这边。   她的目光里还含着笑。   严枕云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却是先拿了季解忧递来的斗篷给珈以披在了肩上,才站起身来,挡在她面前,直面那些刀剑。   “她于我不同,还请诸位勿伤她。”   他这偏薄的话一出口,其余人立时都炸了,尖声质问,“严枕云你这是要包庇那妖女,你对得起你的宗门,你的师父,你的师兄弟,你心中的道义吗?”   喊着话的人许是气极,说话间口水飞溅。   季解忧一瞧他们对他大师兄这态度,气极就要上前,他戴师兄拉了他一把,却是往前一步,站在了严枕云身侧,“我大师兄又未曾说不给一个真相,诸位方才也说了由他判定,这会儿又这般催促,有失体面吧?”   “这也就是怕保住了体面,反漏了底细罢了。”   珈以在后面慢悠悠地开口,先说了方才开口喷口水的那大汉的名字,将他背后干的缺德事按哪年哪月说得清清楚楚,“……做了这么多事,啧,于舵主也是这不怕哪人水边走一步,就被厉鬼给拖了下去。”   他们如今正巧就在湖中央。   那于舵主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就往后面退。   他这一退,撞醒了好些个有心人,立时心里惊惧与愤怒并起。   趁着她还没说出来,赶紧把她杀了,这样就不会有人知晓我的事了。   一瞬间,在场的好些人几乎都是这个念头。   而他们杀意一起,严枕云立时就握紧了手中的藏雷剑,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们带走阿姐,不管她到底是不是那个可能就是害他家破人亡的魔教妖女。   可他一边坚定这个念头,一边却又忍不住在心里担忧——万一她是呢?   他阿娘……   严枕云竟觉得眼下这境况,比他过去数十年的噩梦还让他恐惧。   他握着剑的手在抖,却突然听见背后珈以唤了他一声,“严枕云。”   面前就是敌人,他无暇回头,却能清晰听见身后的声音,掺在流水声里,平静又冷酷地打破了他最后一点幻想,“严枕云,我骗了你。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也是魔教妖女。”   严枕云猛地就要转回头去。   然后他就听见几乎叹息的一句,“下次见了我,就杀了我吧。”   严枕云已经回过了头,却只看见她被一个黑衣男子勾着腰抱着,飞身掠到了几丈外的小舟上,一路顺水,离开得飞快,只听见那男人不耐烦的声音,“你与他说那么多做什么?你还怕他下不了手杀你吗?”   这话便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那些生怕自己背后所做的污糟事如那于舵主一般被公之于众的江湖人立即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个个都恨不得撸起袖子,为江湖除去魔教这一大患,为云少侠报杀父灭门及羞辱之仇。   那妖女竟还敢以云少侠的救命恩人自居,分明留着他戏耍作弄,瞧他笑话的。   江湖众人站在云少侠的角度上为他设身处地的想,都觉得忍不下这口恶气。   他们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闹到魔教的老巢去,可几番思量之下,想起二三十年前那魔教教主为祸江湖时所展现的神功,却是谁也不敢再当这个出头鸟,几番思量推诿之下,倒是把严枕云给推到了最前头。   那用的借口可是好听的,“云世侄你与那魔教自是仇深似海,那妖女又分明盯准了你戏耍作弄,你这领头人师出有名,那妖女自然也由你处置!”   话是这么说,但珈以手里握着的信息在那,他们也不定放心将她交出去。   这不过是多方衡量妥协的结果罢了,私底下都是自己的小心思。   然而严枕云只犹豫了一瞬,就点头应下。   他出议事堂时,季解忧还在那嘀咕,满心为他抱不平,“这些人,之前大师兄伤了妖女,他们都要凑上来抢个功劳,这会儿要去魔教了,倒是畏首畏尾,非要将大师兄推出去不可了,还说什么任你处置,到时候人指不定就……”死了。   最后两个字没说出口,因为戴师兄戳了他一下。   季解忧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家师兄待那妖女向来不同,怕是真下得去手,这心里也难受得紧。   他将眉头拧成了疙瘩,却不知晓如何安慰大师兄,想了又想,硬是死皮赖脸地拖着严枕云去喝酒,古话不说,借酒浇愁嘛。   结果严枕云喝了两杯,坐在桌边,硬是不肯再喝一口。   东极里管得严,他上头又是个严肃的大师兄,季解忧一心有样学样,半点酒液没沾过,这会儿好奇喝了几碗,倒是将自己灌醉过去,看着他大师兄捏着酒杯的骨节都发白了,却只会懵懵懂懂地问一句,“为什么啊?”   “因为我怕我喝醉了,会忍不住原谅她。”   严枕云的嗓子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太过用力,都有些暗哑,“她给我买糖葫芦,她从地道里救我,她一路鼓励我,她把我送到东极,她在我梦里哄我,她一次次上山看我,她带伤陪我放风筝,她还给我送过许多乱七八糟的礼物……”   “我的朋友、亲人、爱人,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独独是她。”   “她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我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保护她,能在江湖中为她撑腰,能让她离开她不喜欢的地方,去做她所有想做的事。”   “我想过许多,该想的,不该想的……可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却要犹豫着,克制着,让自己不要去原谅她。”   他说着大段大段的话,眼泪就从通红的眼睛里掉下来。   季解忧吓得那点酒都醒得干净,他手忙脚乱地想要给他大师兄找东西擦擦脸,却又觉得让他哭一场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可他从没见过大师兄哭,也从不知晓他居然会哭。   他急得手足无措,脑子发懵,竟就把心底的念头说了,“可是,大师兄你上次与师傅论剑道时,不是说,在你父亲弃家而逃的那一刻,你就不认他了吗?”   那时师傅问,执剑为何,剑道又为何,大师兄就答,执剑为护,剑道为义。   若是护不住相护之人,剑在手中,也不过就是一块好看些的废铁,而若心中不存仁义道义,那便枉为剑客,只能称为屠夫。   那可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那声名狼藉的严守耀,就是大师兄的亲父。   这么些年过去,托那些不辞劳苦想要证明自己青白的江湖人的福,严守耀当年所做之事件件澄清于人前,尤其是他杀了就潜林叶家一事与他理论的长子,还借此戕害旁人,为己扬名一事,更是露出了他妄为人父,最为丑陋的一面。   若不是那严枕风去寻父亲说理前曾在某位挚友处藏一封绝笔信,那挚友又因亲眼目睹此事而被吓破了胆,藏着信不敢多言,此事怕是永无水落石出之日。   严枕云迷迷糊糊地回头,也记得自己曾说过这话。   他那双被酒浸得迷蒙的桃花眼立时就亮了几分,“我,我真的可以这样吗?”   季解忧是第一次收到来自人生导师大师兄的疑问,他便像是打了鸡血般,忍不住就将自己的全部意见都倒了出来。   “要我说,那严守耀的确没脸当大师兄你的父亲,虽你早些年是受了生恩,可你也说了,他自小便不喜你的性子,连功法都是打发了个弟子来随意教你,严家落败,他的丑事被抖露出来之后,师兄你因他受了多少委屈……”   说起这个最最最令他讨厌的与大师兄有关的人,季解忧简直就是滔滔不绝。   可他也知晓,身为人子,又是他师兄这样重情重义的性子,便是他心中真的对严守耀有怨,他也做不到真的对他不管不顾。   自来,人的情感与理智间便有鸿沟,要跨过并不简单。   所以他想了想,换了种说法,“大师兄你若是心中实在存疑,为何不去找那妖……那姑娘去问一问缘由,她许不是这般草菅人命之人呢?”   严枕云的眼睛“刷的”亮得愈发明艳。   次日晨起,他脸上的沉郁已消退了大半,面对着季解忧时,又能露出之前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对去魔教老巢一事,也愈加积极主动。   瞧见大师兄的精神气又回来,季解忧心里大松了口气。   也难为他昧着良心,说了那妖女的好话了。   可看着大师兄那模样,他又忍不住觉得,要是那妖女真的没做什么坏事,连杀了那严守耀也是真的事出有因就好了。   至少这样,大师兄就不用这样难过了。   而严枕云恢复了精神之后,立即就着手准备去魔教老巢一事。   他想着,如今江湖中无人知魔教老巢到底在何处,最大的突破口,怕还是要从那几个被抓住的魔教教众口中探出来。   原以为这其中颇要废一番功夫,却不想他只是挨个提审,私下透露出这个意图,那十几人中就有两个很积极地想要表示愿意带路。   严枕云掩住怔愣,将两人分开让他们绘制了地图,拿到一起比较,发现那地图居然分毫不差,连几个沟壑起伏的弧度都别无二致。   他心下存疑,却丝毫没外露半分。   拿了这地图出去,解释是魔教教众透露出来的,那些口号喊得响的江湖人却是立时存了疑,却又舍不得放过这唯一的突破口,推脱了好几次后,最后各派出了几个人,随着严枕云,一同朝着那地图上所绘的地址而去。   不过十几日,他们便到了魔教所在的西陵山上。   然而来得太过轻而易举的人却发现,这魔教,与他们预想的,很是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还有一两章的样子,看我具体写出来的情况哈!   云哥儿的情况和风哥哥不同,他虽然知道他爹做了什么,可毕竟没亲眼见过,也没风哥哥和叶家人的感情及了解,更不知晓珈以的身份,珈以一下突然爆出来自己是魔教妖女,又是他杀父仇人,他方是肯定方的。   恩,之前有小可爱猜出了我的套路,所以…… 第80章 魔教里的女侠(14)   珈以给那些个教众的地图,只到西陵山的半山腰。   但破半山腰的那个梅花阵的办法,她曾教过严枕云。   所以在第一眼看见整片梅林,走进去却发现眼前的景致都变了时,严枕云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   他也成了,最快到达大殿的人。   大殿之上,先前打成一团的四人都四散开来,左护法最先与滕萧动手,又受了珈以一剑,这会儿胸前血口子还在淌血,人已经基本没气了。   滕萧依旧靠在大殿最高的那把象征着权力的座椅之上,他嘴角还有血迹,可呼吸听着却未曾有多乱,阴骛的目光看着台下两个人,狞笑,“一个两个,真不愧是我养大的,弑父弑主,谋划了多年,竟一点风声都没漏。”   珈以靠在一根柱子上,她手里握着的是多年未曾现世的越雷剑,是她在被大火烧了半数的严家里找云哥儿时,从严守耀的书房的暗格里发现的。   她一身青衣上半数是血,且大半都是她自己的,如今忍着,喉间也是腥甜,“杀父灭门之仇,便是再过个十年,也是不敢忘的,教主谬赞了。”   死到临头,都还不忘耍嘴皮子。   可滕萧不得不承认,她这模样,却是比江湖上那些软脚虾更有趣味,倒是和她亲爹颇有几分相像,不像他的儿子,半点不像他。   滕萧将目光移向滕星野,“那你呢?”   他从喉间吐出声低吟来,“你是来找我,报杀母之仇的?”   滕星野算是三人中最不狼狈的人,他如今神功以至七层,与滕萧又一抗之力,听了他这明知故问的话,半点不想回应,提着剑就又冲了上去。   他看出来珈以撑不了多久了,想早些结束这场争斗。   可他都看出来的事,怎么可能滕萧看不出来,就在他借势而来时,滕萧往后半步错开,手掌之间微微露出单薄匕首的一角,朝着背靠柱子的珈以杀去。   变故就在这一瞬之间,珈以提剑挡开这致命一击,卸了浑身的力,弓着腰就呕出了好几口血,然而滕萧一击不中一击又来,竟是宁愿生受了背后紧追而来的腾星野的追击,也要先将珈以拉着去黄泉路上垫背。   斜插而来的一剑再次破开了他的攻势。   滕萧后退不及,背后受了腾星野一剑,而那突入战场的利剑往前一挑,若不是他躲得快,半张脸都要被那剑气削下来。   过手两招,滕萧已看出来了这剑法,心下对珈以的杀之而后快又重了几分,“在教中拉着我儿子唱了几出好戏,撺唆着左护法与我为敌削减我的气力便罢了,没想到连这严家的狗崽子,都是你留下的杀招。”   那时严枕云自揭身份,滕萧不是没对他起过杀心,可滕星野在他面前唏嘘了下自己的童年命运,硬是勾出了他那仅剩的一丝亏欠与仁慈,又自告奋勇地去试了严枕云,保证他绝不会严家藏雷诀。   而后来江湖周知,云少侠虽有藏雷剑却不会藏雷诀,滕萧又一心痴迷功法,江湖之事基本都落在了左护法手里,他又不想被人知晓软肋,竟就这样放弃了。   却没想,这兜兜转转,都是同一人埋下的圈套。   若非左护法临死揭破了圣女的面目,他怕是还在云里雾里。   严枕云过来匆忙,他的衣袖在珈以面前一晃而过,却仍旧是沾了她吐出的血,他这会儿拿着剑,感觉那血浸透衣裳糊在了他的肌肤上,他心中杀意沸腾。   又是四人战局。   而滕萧眼下一心杀了珈以解恨,严枕云小心将她护在身后,滕星野从背后而来,竟是一时间都有些奈何不得隐隐又魔性大发的滕萧。   珈以借机缓了几口气,掏出藏在袖间的药丸将最后一粒也吃了,握剑的手才重新有了几分力气,她一手搭上严枕云的肩,随着他往后退,身子却往前倾,飘忽的声音像是一朵云,在他耳侧游移,“云哥儿,藏雷诀第七式。”   严枕云的藏雷诀,好些都是在珈以的眼皮子底下练的,故而听她这口令一发,虽脑海中还因她过近的距离有些懵,可动作却丝毫不慢。   珈以提剑落后他半步而上,滕萧要反应过来已来不及,后来的一剑穿透了他的心脏,力道之大,那剑甚至带着他,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台阶上。   “越雷剑第八式,藏雷诀第七式。我父亲与严守耀在二十年前差点用它斩杀了一个魔头,教主你应当还记得吧?”   然而滕萧已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还大睁着,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   滕星野离得近,上前拔了越雷剑,拿自个的剑又依样给滕萧来了一窟窿。   他拿着两把剑转身,看见与他走反方向,这会儿已经站在严枕云面前的珈以,皱了皱眉,却只于她说了一句,“时间要来不及了,你快些。”   说完他便纵身出了殿门。   珈以支撑不住,卸了力往地上栽倒。   严枕云到底没有让她真摔在坚硬而污浊的地上。   他伸手接住了她,珈以抬头睁眼,朝他笑,“多好啊。”   这三个字,像是她用了小半辈子发出的叹息。   可严枕云这时却未曾将她这几个字听在耳中,他抱着她,才发现她有多轻又有多虚弱,她累得好似连呼吸都无力。   他竭力忍住了泪,问了一句,“你杀了我爹,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在看见那把越雷剑的时候,他就有了猜测。后来珈以对着滕萧说的那句话,他更是确信了她是谁,可这个解释和答案半分没让他好受。   因为他突然发现,他们之间,不是他原不原谅她这么简单的事。   “当年你爹来我家,是我把他带进门的,也是我把他给的那盘糯米鸡端上桌,分给了我的弟妹和阿娘。他们中毒倒下时,我还醒着,我原本有机会去求救……后来,是你大哥救了我,他说要去找你爹要个说法,却也留了一步,让我若是要报仇,看在他的救命之恩上,等十年,等你长大,能撑起严家。”   “我答应了他,可我等了七年,却等到了你二哥被人寻仇上门的消息。”   “我去追杀你父亲时,他向我求饶,让我看在你大哥和我爹的面子上放过他。可怎么可能呢,他把这些一心待他,全心敬他的人杀了,却还回过头来让旁人原谅他……人死了,血债只能血偿,我不可能放过他。”   “我救你,一是因为我答应了你哥,却没能做到,等你十年,等你长大;二来,我见过你,你真是太可爱的一个孩子,你又有我一般的梦想,我想,我可不能让你走了我的老路,我想你当个大侠。”   珈以说完这一长段话,才去握了他的手,靠在柱子上,看着半跪在她面前的严枕云,“云哥儿,你现在,还想当个大侠吗?”   她的眼睛里一如往昔,没有对他的恨,更不可能有对他的爱。   从始至终,她记挂着的,是未报的仇,是欠下的恩,是她未完的梦想。   她那么忙碌,那么努力,又那么疲惫,又哪里能有心情再与他郎情妾意。   严枕云单膝跪着,感觉到寒意从他的四肢百骸涌上来,他在眼下这样糟糕的境况里突然变得万分清醒,好像便是数年之前,他在门口焦灼地等待着她处理好伤势,她出来却问他将纸鸢丢在了哪里。   他抬起头,朝珈以笑了下,“是,我的梦想从未变过。”   时时刻刻,从不敢忘。   “那好。”   珈以也与他笑,她看了眼他放在手边的剑,又问他,“那你要报仇吗?”   报杀父之仇。   可怎么报?他的父亲做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他又受着她的救命之恩,他阿娘,他大哥在地底下,看见了他父亲,知晓了他的死因,怕也只会松一口气吧。   他的手根本握不起剑。   严枕云摇了摇头。   “那好。”珈以又将这两个字说了一遍,她撑着那柱子站起身,殿门外,不知何时回来的腾星野已等得有些不耐,许是那些被梅阵困住的人,已经快要到了。   “既如此,那我们就恩仇相抵,你我日后,也就两清了。”   严枕云也随着她起身,听见她这一句话,浑身的凉意又浇透一遍,他感觉到珈以绕过他走向门口,强自按捺住自己所有的动作,却依旧忍不住。   差一步,珈以就要迈出殿门时,她听见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阿姐!”   珈以回过头去。   殿中昏暗,她看不清严枕云脸上的神色,只能听见他还算镇定的声音,“阿姐,日后你我,在江湖还是有缘相见的吧?”   他的语气,就像是当年那个刚稍微安下心来,就知晓自己要被送走,最后站在庭院中,问着他能不能折走一支梅花的孩子。   珈以当年让他折走了。   她朝他微微一笑,告诉他,“若是你真是大侠,你自然能知道我在哪。”   她走出殿门口,滕星野上前扶了她一下,又被她轻轻推开,走到满园梅树之中,梅花阵一变,他们便消失了踪迹。   而与严枕云同来的人,终于从梅阵中出来,看见了大殿上的画面。   云少侠满身是血,大殿上倒着魔教教主与左护法。   魔教教主被杀,魔教被灭的消息在最短的时日内传遍天下,当之无愧是最大功臣的云少侠在江湖中的声望节节攀升,渐已成领袖之势。   作者有话要说:   想来云哥儿是真下不了手去杀珈以的。   想了想,还是稍微给他留个念想。   下面还有一回,要不喜欢悲剧的小可爱,或许要慎点。 第81章 魔教里的女侠(完)   从岭北赵家灭门开始,江湖上的传闻就未曾消停过。   前面那些暂不提,单是东极玄虚宫的云少侠带着众人去寻魔教开始,这江湖话题榜上的最红人物就日日刷新,闹得江湖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只因那上了话题榜,绝不是什么喜得麟儿,笑迎佳妇之类的,人人乐道的好事,而简直就是个人黑历史大起底,从七岁尿床到十三岁强抢了家中旁系的功劳,再到二十三岁在背后算计了哪家人,与谁谁谁有着不可告人的私情……   一清二楚,甚是具体。   各州府的官府公栏被每日刷新的各家秘闻贴得满满当当,成了最热闹的地。   连赌坊都热闹起来,因为压明日会有谁倒霉,成了最有意思的赌局。   做过亏心事的人都想揪出这幕后黑手,可不管怎么蹲守,那些去贴布告的人左右是一问三不知,后面操控的人躲得却比老鼠还好,愣是让他们束手无策。   这场热闹热闹到了第十七天,云少侠带着人到了西陵山。   这消息成了最新公告。   众人一瞧,那看戏的心登时就有些不满了。   可这散了热头回去一寻摸,连脑瓜子最不好用的都在这会儿醒过神来了——这江湖什么时候,就成了遍地是人渣,连灭魔教好似都成了可有可无的事儿了?   他们将这些天被爆出来的那十六个人,连带着早传开风声的于舵主连一块儿一想,猛地觉得,完了。   这些往常都是在江湖里颇有脸面的人啊,这风气不就是他们带的吧?   这脑筋一转,善于推卸责任的人们立即就找到了罪魁祸首,群起而攻之,愣是将那些个人渣们都轰下了台,然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可这仇怨完了,这问题也就来了——日后江湖,交给谁管呢?   正巧这时候,云少侠斩杀了魔教教主与左护法的功绩被人大肆传开。   有些人动了心思,正想凑这热乎劲将严枕云给推上去,有些人就不乐意了,说这云少年年纪轻,资历浅,怕是还不够服众,得等两年。   可这等两年的话才出口呢,就听说魔教少主往西北去,带着原本魔教的教众,重新创了个教,很简略就叫魔教,并且真诚地向武林宣布,之前那“个人黑历史起底”的事儿,就是他们干的,且他们要继续干下去,永不停歇。   背地里暗戳戳做过亏心事的,可不止那十七人。   且魔教这摆明了就是要闹得江湖腥风血雨,谁要是敢去碰那如今叫做武林盟主的位置,下一个公告栏上糊一脸臭鸡蛋的,保准就是他。   于是,大家都怂了。   也没人在说云少侠年纪轻了,这话如今都变成了,“江湖还是年轻人的江湖啊,就是该让你们这些小辈多历练,我们就不掺和了。”   八个十个的,退得飞快。   严枕云就这样成了武林盟主。   手底下一大帮人,全是各家递出来的小辈,好些还是他的师兄弟。   他当了这武林盟主,魔教也不安生,隔了三月半年的就闹个事儿,严枕云心里存了念头,都是自个带着人去追,倒是发现了好些失传已久的内功心法或是奇门怪阵,也着实是除了不少山贼水匪,申了许多陈年冤屈。   不知不觉的,就像是一湖浑浊的水,被人不断打捞过滤,放掉旧的,引入新的,这湖水渐渐不再复当年模样。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却又不再是那个江湖。   严枕云的事务渐渐轻缓下来,魔教也安分了,他能有自己的时间了。   可时间过得那样快啊,不过十年,他耳边两鬓已有白发,他有好些想要去却一直未去的地方,也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严枕云回了江南,去了镇宁。   三月,镇宁大雨,浇得路上措不及防的行人匆匆往家跑去,小贩们也咒骂着天气,急急收了摊,就怕浇着雨淋病了,浪费了好不容易赚来的钱财。   街上渐渐少人迹。   严枕云正巧走到了一座桥上,他想了想,坐在那栏杆上,瞧着底下的流水。   他在想他印象中的上一场大雨。   那时他孤身在追魔教的人,天冷,雨许是比今日还大,他淋得湿透进了一座破庙,靠在栏柱上,多日未合眼的疲惫铺天盖地而来,他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醒来,面前燃了火堆,柴已烧到了末尾,而他身上搭着一件衣裳。   但是这些都未曾让严枕云变色,他突然站起身,不顾那柴火烫手,硬是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他左边靠石墩的那根木柴,看见了被它盖着,已经有些损坏了的一条简陋的小鱼。   有人用了这破庙中经年的灰尘,闲极无聊,画了这条小鱼。   严枕云坐在火堆边,又哭又笑,像是个傻子。   他带走了那件衣裳,与他的梅枝藏在一块儿,却带不走那条小鱼。   他从来都带不走那条小鱼。   一条,在他家的湖边,早就失了踪迹,一条,在东极山上,不过一日就化了,还有这条,是连半丝风都禁不住的灰尘。   世事从来便有如意与不如意。   “哒哒哒”,很是清脆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蓑衣的小姑娘跑上了桥,看见了坐在桥边的男人。   她抱着怀里温热的糯米鸡,很是疑惑地看了他几眼,跑下桥去几步,又站住,跑了回来,看着那浑身淋得湿透还坐着不动的叔叔,很是迷惑地问他,“叔叔,雨这么大,你打得这么湿,不冷吗?”   严枕云回头看她,点头,“我冷的。”   小姑娘更疑惑了,“那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就是她,这么小,也知道不能淋雨,淋雨了要喝姜汤,要沐浴,要换衣裳。   可她听见这个奇怪的叔叔回答她,“我在等一个给我添衣裳的人。”   小姑娘点头,又问,“那她什么时候来?”   严枕云脸上的笑顿了下,但也只是这么一下,他回过头去,看着脚下河水,告诉这个热心肠的小姑娘,那个他并不想承认的答案。   “大概,她永远也不会来了。”   小姑娘被这弯弯绕绕弄得头晕,她有些后悔自己搭理这怪叔叔了,可想着他这样子实在可怜,比她家里等着吃糯米鸡的弟弟还可怜。   所以她说,“她不来,叔叔你去找她不就好了,为何要在这儿等着!”   “哒哒哒”,小姑娘又下了石阶,满心欢喜的朝家中而去。   严枕云看着她无忧无虑的小背影,竟突然醒过神来。   他离了镇宁,去了潜林,去到他们曾住过的那个小院子里。   院子里的梅花已过了花期,如今长满了树叶,严枕云拿了个小铲子,去梅花树下松土,按着早年的记忆,去挖他们埋下的瓦罐。   瓦罐挖出来,他先是去拿了那封信。   信纸已有些磨损,但还看得清上面他略显稚嫩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着,似乎还能看见他的委屈与坚定,是他曾以为自己迈不过去,也背负不动的家仇。   然而事到如今,那些逼死他阿娘的人都已付出了代价,他也过得不错。   腿有些酸麻,地上并不湿,严枕云干脆就席地而坐,去掏了另一封信。   比起他絮叨的家仇与恩情,这封信实是简单得很,只一句话。   ——云哥儿,你报了仇,当了大侠,也要记得开心啊。   信上的字迹忽然被眼泪糊了下。   严枕云赶紧将那迅速晕染开的纸举高,对着日光轻轻地吹,然后细细收好,想着带回去定要先好好修补。   他努力岔开了心神,去摸那坛梅花酒,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拿掉了封泥,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又酸又涩又苦,还有股难言的滋味。   严枕云皱了脸,被这味道恶心得够呛,忍不住就抱怨,“阿姐,你这酿酒的手艺可真是糟糕啊!”   然而风静树也静,并没有人回答他。   严枕云慢悠悠地,将那坛酒都喝完了。   他觉得自己大抵会中毒而死。   可他还是抬起那酒坛,往嘴里倒。   这次倒出来的,却是个很小很小的纸包。   那纸包外不知裹了层什么,滑溜溜的,里面却是半点不进水,严枕云拆开了,倒出来两颗糖,还有一块小石头,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字。   ——云哥儿,酒不好喝,给你块桂花糖甜甜嘴。   这真的是……   严枕云握着那两块桂花糖,坐在梅花树下,坐在泥地上,抬头望天,忽而说了一句,“下场雨吧,下场雨好不好?”   天边轰隆一声,竟真的有个闷雷,继而春雨便淅淅沥沥地飘了下来。   他在雨里坐着,那些瓦罐酒坛什么的,都被他放到了屋檐下,他就坐在雨里,浑身湿透,手里捏着那两块糖,看着它们慢慢在手心融化,问了句。   “阿姐,你觉得这糖甜不甜?”   又自问自答,“你的酒这般难喝,这糖肯定也不甜。”   他只在潜林带了两天,然后就去了东极,去了极东镇,去了岭北赵家,又去了西陵山,过了梅阵,站在已然废弃的大殿上。   身后有人靠近。   严枕云转回头去,看见来人,点头算是与他打了招呼。   滕星野看他那神情,皱了眉头,“你知道她已经死了,什么时候?”   前半句肯定,后半句才是疑问。   “你在破庙里给我画那条鱼的时候。”严枕云的声音很淡,“你学得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她的鱼在笑。”   “鱼怎么可能会笑?”   滕星野这话问出口,看见严枕云的神色,恍然间回过神来,气极怒吼,“你方才实在诈我?”   “只是在确认那条鱼是你画的罢了。”   严枕云张开手,迎接呼啸而过的风声,神情看着很是安然闲适。   他这模样,莫名就与珈以往日坐在树上闭目养神的神情很是相似,滕星野心下莫名嫉妒,张嘴便戳他,“那你就不想知道她葬在哪里?”   “葬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左右你不会让我知晓,也不想让我去祭拜她。”严枕云睁了眼,看向他,眉眼温和,疏朗大气,确是无甚芥蒂的模样。   “反正你也拦不住,她住在我心里。”   滕星野气闷,却一时无言。   良久之后,一阵呼啸的风声里,他看着这一堆杂乱的痕迹,问那早生华发的武林盟主,“你说,眼下的江湖,是她想看见的模样吗?”   严枕云一笑,答,“若是,自是你我之幸;若不是,日后再尽力便是。”   滕星野对这地方恶感很深,待了没多久就走了。   直到确定他走了,严枕云脸上那看似永远洒脱的笑才落了下来,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疲态,对着风喃喃自语,“这样,你应该能放心了吧?”   他叹息,轻若风声,“阿姐,我真的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云哥儿对珈姐的感情应该是很复杂的,就像他自己说的,亦师亦友亦爱人,可惜最后一个,见珈姐最后一面时,他就知道,不能说,不合适,没可能。   本来以为会很难过,但写完觉得,还好,也不错。   下个故事,我们让珈以卖萌吧,萌掉血条的那种~~~~   看着易爆易燥还阴暗的大妖王X又软又萌又爱哭又胆小,但很强悍的小奶包珈以~ 第82章 大妖王的宝贝(1)   望阳路428号,是座百年小洋房。   但它也是出了名的鬼屋。   听说曾有两位数的人看见过这个小洋房在半夜三更或是青天白日里,有几个缥缈的黑雾状不明物体在飘来飘去,或是听见突然的惨叫声,或是门口那条路上,忽然就满是鲜血,上头却一个脚印都没有。   而且在这旁边住的人,运气总有些差,不是妻离子散,就是有血光之灾。事后再问起来,就是一副吓得要发抖的模样。   总之,各种说法传得越来越邪门,导致这小洋房两边的房子都卖不出去。   这样上好的闹中取静的地段,这样凄惨的销售业绩,开发商去市政.府闹,说是要把这小洋房给拆了。满心愤怒地去,喜气洋洋地回,还甩手说这地不要了。   那开发商可是有名的“当代周扒皮”,他这样扔了地皮和建得差不多的房子和高价竞来的地皮不要,旁人就更觉得这地方邪门,自动远离了小洋楼。   这块地就这么荒凉了下来。   然后有天,一辆通体漆黑的加长版林肯停在了小洋楼门前,下来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人,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然后……就忽然消失了!   西装青年,也就是谭洌,此时正坐在一把椅子上。   他对面是个笼罩在黑雾里,看不清形状的不明物体,只听着声音很是不耐,“什么事,劳动你谭少主上门?”   知道他话中的催促之意,谭洌也无心废话,直接说,“言训死了。”   那黑雾猛地一震,然后悉数褪去,露出个被笼罩的修长男人,“什么?!”   “你知道的,他和我小姨谭薏有个女儿。”   男人“喔”了一声,似是镇定了下来,语调都变得无甚乐趣,“小公主嘛。”   曾经最有权势的伏妖世家的巅峰之才与谭家最牛的天赋者相恋结婚生下的爱情结晶,那被称为“小公主”可是一点不为过。   他满月时去瞧那一眼,那小公主还睡在个外围镶满了钻石的摇篮里。   谭洌假装没听见他话里的嘲讽,“言训写了遗嘱,他女儿的监护权给你。”   半晌无声。   然后,那男人突然站起身来,他身上光芒大盛,照得整个房间都亮堂起来,于是就可以看见随处可见的臭袜子、破烂衣服、满是暗红血迹的纱布、不知什么动物的残肢或毛发、失去利用价值的各色草药还有……盛着汤的方便面碗。   男人一头浅灰色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就发着光,站在这垃圾堆里咆哮,“你看我这里,像是个能养孩子的吗?你长眼了吗?”   对比起他的狂躁,谭洌却镇定得多,只伸手推了下眼镜。   “你这的确不是,很多人也都这么说。可那孩子天赋很高,她才三岁,很多家族都抢着想要收养她,但他们的目的,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晓。”   男人暂停了发光,冷哼了声,满是嘲讽,“你们谭家倒是不抢。”   他又自个回答,“也对,当年害死谭薏的事,你们可是大功,也没脸抢。”   谭洌额上青筋跳了跳,他又伸手去推眼镜。   若不是深知自己觉得不是对手,依他如今的地位,绝不会如此忍气吞声。   男人想起他方才的话,又觉得嘲讽,“谁养她都是利用,难道我不是?”   他可是大妖王,天底下第一个瞧不得言家好的人,他们就不怕他养死了小公主,还在门口放上十串鞭炮来庆祝?   谭洌抬头看他,一字一顿,“言训信你,我也信。”   那自称“大妖王”的男人闭了嘴没说话,却是坐回到了椅子上。   谭洌一看便知他这是半同意了,站起身理了下衣裳,留下一句“明天我带她来”便转身出了房子。   许久许久之后,又被一团黑雾笼罩的男人,忽地冷笑了声。   明明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他脚下的地却莫名抖了抖。   第二日,送谭洌来的车更大更奢华,直接将小洋楼面前的整条马路都给堵了,他下车看了眼,转身回去朝车里伸手,“珈珈,地上脏,哥哥抱你。”   车里露出嫩粉色的纱裙一角。   而小姑娘却并没有让他抱,自己扶着车门,小小的身子艰难地下了车,走到门前,瞧着那满是铜臭的大门怔愣了下,伸手就把门推开了。   楼里楼外的人脸色都瞬间变了。   男人身上缠绕着的雾气立时消散开来。   豆丁点大的小姑娘进了门,一脚不知踩在了什么绵软的物体上,她圆嘟嘟的小身子就要往旁边歪倒,头上的花环都因此往左边歪了歪,她艰难地想要站稳,却还是不能很好控制好小身子,“吧嗒”一下坐在地上,小手撑着了一滩水里。   楼里的灯“呼啦”一声全亮了。   谭洌终于从外面进来,一眼看见小姑娘的手竟撑在个不知放了多久的泡面桶里,那满是油污的汤面上还浮着霉烂的暗蓝色霉菌。   他大惊失色,赶紧就要伸手去抱。   这小祖宗被她亲爹宠出了一身的细皮嫩肉,可是半点受不了脏乱的。在他家住了一日,那床也是托老木匠一刀一刀雕出来的珍品,她妈妈出嫁时家里老祖宗都舍不得拿去陪嫁,却拿来给她睡,谁知那小皮肤上就睡出了一颗颗的小疙瘩。   谭洌大惊失色,就怕小祖宗出了个好歹,偏小祖宗还不领他的情,目光牢牢地盯着身前几步外,一张嘴已是哭腔,“抱抱,爸爸抱抱~”   软绵绵的童音,奶声奶气的。   “珈珈,”谭洌心疼她,却又不得不告诉她真相,“你爸爸已经……”   他只当是小孩子没弄清楚情况,思念亡父而伤心哭泣。   但他手伸过去,却被珈以推开,小姑娘圆嘟嘟的脸颊又白又嫩,一双眼睛又圆又亮,长长的睫毛眨一眨,那眼泪就挂了上去,偏她小嘴粉嫩嫩的,往下微微一扁,就惹得旁人无限爱怜,“爸爸抱,珈珈要爸爸抱~”   她昨日在谭家待了一日,都是沉默不近人的模样,谭洌又未曾婚娶,根本不知晓如何哄她这般大的孩子,只能试图边与她讲道理,边伸手去抱她。   这次他的手被人隔开了。   雾气涌起又散去,男人显出身形,珈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扑到了他腿上,短短的小手满足地抱住了他的小腿,仰起脸来破涕为笑。   她看着男人,满是欣喜地喊了一声,“爸爸!”   谭洌才明白原来珈以方才那一声声爸爸是在喊他。   他站起身,伸手推了下眼镜,语调里还有不可置信,“斯璘,她……她居然看得见你雾隐后的方位,这……这未免也太……”   当年就是言训,也是靠着罗盘才知晓个大致位置。   被称作斯璘的男人低低哼笑了声,并不想说那门上还有无数道他设下的阵法,谭洌这种身上带满了法器的也就在门口站站,寻常人类更是半步都靠近不得,这小娃子一伸手就给打开了。   他从散乱的浅灰色头发的缝隙里,细细打量抱着他小腿的小人儿。   正巧珈以也抬着头,他这一垂眸,眼睛便完全落在了那小姑娘的眼里,分明看见小姑娘眼里的怔愣神色,吓得眼眸瞪大,竟是第一时间就别过头去。   他拔腿想走,却忘了腿上还有个人,被那二十几斤的重量一拖,竟把持不住平衡,脚后绊了个不知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斯璘和谭洌同时都愣住了。   只前者觉得丢脸,脸都燥红了,后者却以为这是因珈以之缘故,纯粹惊讶的。   只有珈以开心得笑出声,似乎是以为她爸爸在和她玩什么有趣的游戏,笑得开心也不忘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将自己整个摊在斯璘的胸前,趴着用干净的那只手去拨开他脸上的乱发,然后委屈哒哒地将那只还沾着油污的小手举到他面前。   奶声奶气又娇娇嫩嫩的,“爸爸,手手脏,洗手手。”   银灰色的长发被剥开,斯璘那双金色的圆瞳就露在了众人面前。   那双眼睛瞳孔椭圆,隐隐发亮,像是揉碎了金子藏在其中,眼尾弧度上扬,有些类似猫的眼睛,旁人一看便知不是同类。   斯璘虽能化作人形,这双眼睛却难以隐藏痕迹。   往日若是旁人掀了他的遮盖直视他的眼睛,他怕是一抬手就要把人扔出门外去,可这会儿趴在他怀里的是个可怜巴巴的小团子,浑身软得不可思议。   他……就有些下不了手。   不管什么族类,都没有和幼崽过不去的道理。   珈以趴在他怀里,他对她有没有恶意,自然是感觉得分明,这会儿看斯璘就这么怔愣着不理她,她嘴一瘪,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   “呜呜呜,爸爸这么久都不来……珈珈等了好久……爸爸不爱珈珈了……”   她边哭边委屈,用的还不是那种孩子撒泼似的哭法,而是哭得像个饱受委屈的小可怜,只流眼泪和说话,绝不大声哭喊嚎叫。   斯璘脑子一疼,竟顾不得自己现在还是个什么模样,急急就朝愣在一旁,将这小麻烦带来还无所作为的谭洌看去。   谭洌被他那满是杀意的目光剜了眼,下意识就要伸手去将珈以抱起来,却不想这会儿他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还是他专为长老院所设的铃声,他赶紧直起腰来,先去接了电话。   那头说了两句,他已变了神色。   登时连这边的两位祖宗也顾不上了,拿着手机就匆匆要往外走,那门人类不能轻易进,妖怪却不能轻易出的,他一伸手拉,倒也拉开了,只站在门外挂了电话才想起事情没嘱咐,又开不了门,只能隔着门喊。   “珈珈的吃食衣物我都在车上备了,长老院有急事,斯璘你先照看好她!”   斯璘咬牙,将他在心里翻来覆去骂了个遍,决意下次绝不这么轻易让他进门,却突然发现刚才一直不断的哭声这会儿竟停了。   他疑惑转眼去看,视线刚一对上,中途歇场的小人儿一个激灵,又瘪了嘴,眼睛一眨,那清晨露水似的眼泪就又挂在了她的眼睫上,要坠不坠,分开可怜。   哭哒哒地喊他,“爸爸,洗手手~”   竟是半点不怕他。   作者有话要说:   称呼会改,毕竟斯璘可是大妖,那绝不是爸爸辈分的,他老人家不服……   这个故事,应该都是这么萌萌哒?的,大家可以猜一下,斯璘的原型是啥~~~ 第83章 大妖王的宝贝(2)   斯璘最后还是带着珈以去洗了手。   主要是,小姑娘赖在他身上抽抽搭搭地不起来,他怕起身力道不对,把她那玉藕似的小胳膊小腿给弄断了,只能先答应了把人哄到一边去,自己起身。   而既是答应了,堂堂大妖王,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等他带着小姑娘洗了手回来,眼前一晃出现只大狗,斯璘的第一反应,居然就是——还好刚才从地上起来了,没赖在那丢脸。   想到此,斯璘禁不住就越发摆起了架子,自然不好再半弯着腰去让那非要和他拉手的小崽子拉手,只能严肃了神色,问,“何事?”   两个字里含着威压,那大狗的尾巴一抖,立即就下意识夹好尾巴,口吐人言,“回大妖王,有那蛇妖的踪迹了。”   斯璘藏在浅灰色长发后的眼睛一亮,抬脚就朝着这小洋房里唯一还算整洁的书房而去,身后化成了大狗的犬妖赶紧跟上,边就飞快地报告着信息。   谁都没去看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的小崽子。   斯璘抽出南市地图来将几个发现过蛇妖踪迹的点都标上,挥手将那犬妖送了出去,正瞧着那些个点沉思,就猛地感觉到腿上的力道有些熟悉,低头去看。   他坐在桌案后,那桌是千年木所做,结实得很,愣是被他垒得山高也不见半分倾倒,这会儿几个抽屉不知何时都被拉开,且拉出的长度依次递减,小崽子正踩着那抽屉,手里巴着他的裤腿,艰难地往他腿上爬。   怕是憋了吃奶的劲儿,那玉白剔透的小脸都憋红了。   她爬到半道,斯璘的耐心基本就耗尽了,屈指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下,小崽子“嗷”了一声,脑门往后仰,伸手就要去摸被弹的脑门。   进门摔的那一跤,就可以看出来这胖嘟嘟的小人平衡感有多差。   珈以松了手,又往后仰,就有些把控不住小身子,脚下一滑,就要倒栽葱。   好在背后伸来一只手,将她整个拎住了,还往上提了提,将她放在了桌上。   屁股下不知放着什么,硌得难受,珈以左动右动,就是坐不安稳,伸出小手来朝斯璘求抱抱,小嘴一张,却是先打了个小哈欠,“抱~”   绵绵的音调,听着就一股奶味。   斯璘很是不想搭理她,却又怕一言不合她又开始哭,只伸手将她放在腿上,勉强算是暂借她一条腿,“小烦人精,你给我安分点。”   小烦人精在他怀里嗯嗯唔唔几声,蹭了蹭,抓着他的衣领睡了过去。   睡过去,那手上就没了力道,眼看着就要往后栽。   这总是左栽右倒的,上辈子不是投生成个不倒翁吧?   斯璘在心里默默腹议了句,却还是伸出手去,环过她的后背,将他拢在怀里。   他不知是在书房里坐了多久,灯早就在小烦人精睡着的那会儿就熄了,左右他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反倒是一个人待得久了,有些不适应多出来的那道呼吸。   慢慢坐着,他又开始发呆。   斯璘独居时,很喜欢发呆。   他是个上千年的妖怪,早些年被关着,旁人学讲话时他就适应了黑暗而寂静的生活,后来被人拿出来利用,却是学了好些本领,可这本领也使得他更加易怒易躁,意识到控制不住时就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倒是愈发显得阴暗。   但本来,妖也不是什么见得人的存在。   尤其是他这样,算是帮人做事的妖。   时间那么长,若不是能挨过寂寞,他估计也活不了这么久。   怀里的呼吸的频率变了,斯璘的发呆就此打断,低了头去看,小烦人精揉了揉眼睛,睁开来看见他,给他奉送了个大大的微笑。   很多人都说,小孩子是天使,因为他们笑起来实在太过纯粹。   斯璘掩在长发后的金眸软化了两分,就听见刚才才笑弯着眼的小天使一手捂了肚子,嘴又立刻变成了往下拉的弧度,朝他委屈,“饿~”   尾音拖得绵长。   斯璘一句话都还没说,她又在他怀里挣扎起来,挨蹭到边缘,两条比他胳膊还短的小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连带着那个浅粉色的小裙摆都摆来摆去,“尿尿!”   睡到自然醒,十有八九,不是被尿憋醒,就是被饿醒。   珈以很不巧两个一起撞上,动作都显得分外急促,“快,要尿尿!”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斯璘,斯璘竟从那泪眼里明白了她的诉求——这小烦人精,这么点高度都怕得不敢跳,刚才倒是敢往上爬。   但他这话是不好说出来惹哭小崽子的,只能拎着她把人放在了地上,给了指了个方向,看着她穿着漂亮精致的小裙子“哒哒哒”跑远,到底是不放心,站起身来跟了过去,在她身后补了句,“你上厕所不用我抱着吧?”   语调里那是十成十的嫌弃。   珈以很想高傲地告诉他,不要。   可她推开卫生间的门,看见那个到她下巴的抽水马桶,这高傲就怎么都高傲不起来,只能眼巴巴地对着它跺脚,表示自己内心的焦急之情。   殊不知,她这小模样,从背后看来,想个在蹦哒的粉色圆土豆,别有一番喜感。   斯璘没憋住笑了声,手上一动,移了个小板凳来放在珈以面前,高度正好够她搭上马桶边和洗手台,“左边有纸,上完记得自己洗手。”   门“吧嗒”一声被人关上。   珈以听他那声笑,就知道自己被看了笑话,好在她如今就是脸皮厚得很,装个三岁孩子卖萌都毫无压力,自然没什么被笑了要发脾气的念头,自己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手脚上完了厕所又去洗手。   洗完手正要从小木凳上下来,脚忽地就踩偏了,那凳子眼看着要翻倒。   她急急往另一边踩了脚平衡住,正站稳了扶着小心口长出一口气,就看到自己身边围了一股黑雾,接着门外就响起个声音,“摔着了?”   声音冷冷淡淡的,可还是藏着几分关切。   这浑身围着黑雾又凶得厉害的大妖王,还真是个温柔又心软的妖啊。   他这数百年镇守在这小洋楼里,实则也是为了护住这底下藏妖界的数百只妖,若不是后来中了计谋,藏妖界与他反目,人类与他为敌,他那从不将他看来眼里的大妖王生母又步步相逼,他也不会成为那臭名昭著的妖魔。   好在她来这一趟,目的就是阻止他的黑化。   没听见她的回答,斯璘心一紧,正要转身开门,就看见门一开,被黑雾包围着的小丫头走出来,眨巴着眼朝他伸手,“爸爸抱,珈珈肚子饿。”   斯璘不喜出门,更厌恶与人打交道,让她自个出门又不放心,传音让那犬妖又折了回来,让他化了人形去车上给珈以那吃食。   拿来的是一大罐的奶粉和几个杯子。   斯璘瞧了眼,要打发犬妖走,却见那化成了个三十岁汉子的犬妖尴尬地搓了搓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那罐奶粉上,腆着脸羞愧,“大妖王,这个,能不能给我一点?我家那八个小崽子刚出生,我家那口子的奶又不够了……”   这奶粉,他在电视广告上也看过,营养那是没话说,就是贵,贼贵。   他也想买一罐来救救急,可他家婆娘生娃时受了苦,他存的家底都拿来给那婆娘进补了,现在竟是半罐的钱都拿不出来。   斯璘似是朝他那边看了眼。   犬妖拧着手,脸更红了。   斯璘皱眉,转身想去找找他原先不知随手扔哪了的钱,却看见小崽子爬上了凳子去够那罐奶粉,舀出几大勺来放进两个杯子里,举着那杯子就朝他喊饿。   她刚才爬凳子爬得艰难,这会儿整张小脸都红扑扑的。   自家孩子,自然是不能挨饿的。   斯璘去烧了水,回来时还看见那犬妖还是眼巴巴盯着那罐奶粉。   他皱了眉头,正想转身去找钱,珈以一转头看见了他,立时扑过来,凑在他耳边低语,“爸爸,这个叔叔是不是想要我的奶粉啊?”   斯璘没答。   和个孩子抢口粮,他没那么厚的脸皮。   可珈以不用他说话就明白了意思,“喔”了声,“叔叔想吃,我可以告诉他,是在哪里买的。”   她这悄悄话的音量不大不小,犬妖听力敏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脸上的笑僵了下,干巴巴地说了句,“我家中孩子多,这奶粉,是半罐都买不起。”   他个中年人露出这窘迫模样,看着的确有七分值得同情。   珈以点头,像是懂了,“可奶粉又不是只有这种,你可以稍微买便宜点的呀,那些也很多人喝的。”   她回头,又压低了声音,和斯璘耳语,“爸爸说过,我们只能可怜小孩子和失去劳动能力的人,不然别人会不开心的。”   说着这话,她还小心翼翼地去看犬妖,简直就是明说怕谁不开心了。   犬妖脸这会儿是真的变得通红,他再不敢去看斯璘的脸色,急急就要告退。   斯璘拦了他,还是去找了点钱递过去。   他半个字没说,犬妖却觉得这钱比他以往从妖王这拿走的任何恩惠都要烫手,临了要出门,又回头说了句,“妖王,我听到些风声,那蛇妖怕是想要直接找您。”   扔下这句,犬妖顾不得解释,匆忙就走了。   斯璘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起屋里还有个小烦人精,转身走了回去。   他泡了两杯奶,一句“小心烫”未出口,珈以已经一点点推了杯过来,抬头冲他笑,“珈珈喜欢爸爸,想对爸爸好,所以才愿意分给爸爸的!”   她直白而热烈,丝毫不掩饰她的目的和心意。   斯璘垂了头,盯着那杯奶。   他的长发遮住了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大妖王是个超级温柔的大妖王~   犬妖这样的事情,我觉得日常生活中也有,就是一方很好说话又大方,东西给出去不在意,接受的人前几次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就有些理所当然了。   这不能说他就是很坏或者人品差怎么样,只是说,很多时候,相处要有个度,老祖宗们说的什么斗米恩,升米仇;有来有还,再借不难,都是珍贵的经验。   付出应该是双方面的,如果暂时不能回报,一定要记得感恩和知足。   与你们共勉。   另,有事外出两天,存稿不够用鸟,明天还是六千,但可能会都在晚上更新,大家白天就不用刷啦,么么哒~ 第84章 大妖王的宝贝(3)   斯璘并不想接那杯奶。   他知道这种乳白色又散发着某种香味的液体是给幼崽吃的,但他从未吃到过这种东西,在他弱小时得不到,他强大后也就不屑再拥有。   “不用。”   斯璘瞥了一眼就挪开视线,抬脚想要往那画到一半的地图而去,刚才犬妖的话,让他不得不担心背后还藏着什么。   一个蛇妖算不得多大风浪,但背后若是有她出手……   斯璘没能走成,连思维都被人打断,他低下头去看抱着他的腰的小崽子。   珈以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睛里面又有水珠在滚来滚去,看着的确是万分的可怜与无助,让人忍不住想心软。   然而接受这“狗狗视线”最多的斯璘却抬手,扯了下她的脸颊。   小团子的脸肥嘟嘟的,他冰凉的手指一掐,就揪起一大块软肉来。   珈以“唔”了一声,眼看着滚动的水珠就要越界而出。   “别动不动就哭,”斯璘松了手,看着被他揪过的那块皮肤很快就有粉白变成了通红,心下颇有些烦躁,也不知道言训是怎么养的,把女儿养得这么娇气,他深吸了口气,觉得小姑娘这撒娇的毛病得改,“我不吃你这一套。”   珈以眨了下眼,睫毛上就挂了泪,抱着他的腰就这么仰着头盯着他。   她耐性极好,斯璘又被她勾住了头发撇不开头,又怕推她把人推伤了,僵持了两分钟之后,还是无奈地坐下端起了那杯奶,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他还想敷衍下就算,谁料那小崽子反应得快又激灵,将自己的那杯小心翼翼地推过来与他碰杯,仰头和他说了句,“感情深,一口闷!”   斯璘,“……”   谁和她感情深了?   但珈以坐在凳子上,身姿笔直,两条腿,不像一般小孩儿般晃来晃去,反倒是正正经经地坐着,喝牛奶的模样,像是在品尝着什么珍馐。   她这小模样可人,斯璘在旁边瞧了几眼,想着小公主到底还是小公主,要真落在了他手里养,不知是会养成什么模样……可要是落在旁人手里……   斯璘转头去看,珈以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立即就朝他一笑。   她嘴边还有一圈奶胡子。   喝了牛奶就算是吃了饭了,斯璘回去看地图,珈以亦步亦趋地跟着,往他凳子旁边一坐,安安静静的,倒是也不打扰他。   斯璘半晌回过神来觉得有些不对,低头就看见珈以靠着他的椅子,左手捏着一支黄玫瑰,右手一下下地在那揪玫瑰花瓣。   那玫瑰花也是神奇,任她脚下堆了一堆花瓣,那花枝上的花就是不少一点。   斯璘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花是他之前收留了花妖,那花妖临走前赠给他的,说是什么永世不谢,他未曾放在心上,随手一扔,却不想被珈以翻了出来。   眼下还是三月初的天,地上还有些凉,斯璘看了一会儿,手指一勾,珈以就腾空而起,再坐下时,屁股底下就多了块软硬适当又光滑的皮。   她伸手摸了下,眯了眼,“暖暖,爸爸好!”   对着她那星星亮亮的眸子,斯璘“啧”了声,觉得这小崽子实是太容易轻信旁人了,怕不是在她眼里,满世界都是好人。他想了想,还是告诉她真相,“这可是妖怪的皮,原型是十米长的蛇妖,被我杀了,觉得这皮不错,顺手就剥了。”   珈以怔愣一瞬,果然如他所料,露出了惊惧神色。   但问题是,她表达害怕,却是嘴一咧,大哭出声,手脚敏捷地爬上一个抽屉,伸着手边哭边像他寻求帮助,“爸爸,爸爸,珈珈害怕,呜呜……”   斯璘看她大半个小身子都要扑出来了,还是伸手抱住了她。   一被他抱到怀里,珈以就死死地揪住了他的衣袍,看那架势,真是恨不得把自己挤进他的骨头缝里,依赖着他,寻求他的庇护。   斯璘入世数百年,从未有过这种被人全心依赖的感觉。   他生母是大妖王,他生父却是人,早年满腔爱意在一起,可就因为怀了他,他生母现了原型,险些被路过的道士打死,生父惊骇之下离家而逃,他生母狼狈回到妖界,不得已才生下了他,却自小将他关在柜子里,眼不见为净。   后来他被一个道士阴差阳错发现,随他学了本事,自此流浪人界。   人妖殊途,这从他父母那就告诉他的教训,斯璘也亲生经历过好些次,他救人,也的确有那些恋慕他的力量想要投怀送抱的,可一旦察觉他的身份,剩下的不是惊惧,就是隐藏的利用。   可怀里这个,小小一只,怕是还没这么多的小心思。   斯璘低头看着她死死抓着自己的手,呢喃了句,“你倒是怕我啊。”   是我杀了妖,你怕张蛇皮,却不怕我吗?   珈以“呜呜”哭,却也听得见他的话,自己没手抹眼泪,她干脆就凑到了斯璘的衣服上一抹,抽噎着回答他,“爸爸不可怕,爸爸说,爸爸会对珈珈好的。”   她这话里的人称复杂,斯璘想了下才反应过来,中间那个爸爸,指的是言训。   难怪这个小姑娘傻乎乎的,原来是得了她亲爸的嘱咐。   想到当年那个一照面就敢和他对打,在他重伤时却不惜花费珍贵药材救治他的少年,想起他当年那句,“人有好坏,妖自然也有,你是好妖,我自然信你”斯璘喉间一梗,难得伸手,主动摸了下珈以的脑袋。   珈以被他摸得仰起头来。   “你叫我爸爸,这是在给谁长脸呢?”   大妖王的声音淡淡的,似是没有之前那么阴暗,“要我养你,很简单,听话就好。”想起这小崽子怕是受言训的影响不浅,他又补充,“听我的话。”   珈以懵懵懂懂,眨巴了几下眼,才在他的催促下点了下头。   斯璘算是和她约定好了,正要把人放下去,珈以察觉到他的意图,双脚一缩,将自己牢牢地吊在他身上,“爸爸,怕……”   听着真是个小可怜。   斯璘看她真是怕得厉害,无奈地又将她抱了回来,换了个要求,“叫我大王,不准叫爸爸,你爸跟我可不能是一个辈分的!”   小崽子又弱又爱哭,可脑瓜子却还算好使,试探着叫,“大王爸爸~”   “叫大王。”   “叫大王。”   斯璘脑门一蹦,最后的耐心,“大王!”   要不是看他快要发飙了,珈以很想说,“诶!”   但考虑眼下境况,她怂得很理智,乖得很识时务,甜甜地叫,“大王~”   斯璘算是心满意足,觉得这小崽子也没那么难养,把那朵被她虐待了许久的黄玫瑰又给她塞手里,自己就又走神发呆去了。   谭洌傍晚回来,知道斯璘决意要收养珈以,也不觉得诧异,只看了眼小洋房,觉得这地方养孩子实在不合适,首先卫生条件就不达标。   他把珈以睡床睡出一身小红疹的事说了,斯璘犹豫了会儿,点了头,只补充了一点,“不准动我的阵法。”   谭家人自来的天赋就是治疗,这些奇门遁甲之术,谭洌也是不懂的。但他也知道斯璘这里重要,半点动不得,犹豫下说了句,“你自个在这盯着吧。”   阵法大多在一楼,斯璘要盯着,专门给珈以收拾的房间就只能让她自己去看,谭洌陪着她看完下来,她又好奇旁的房间,自个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言训把这孩子养得太单纯天真了。”   “珈珈对你的好感真是高,她昨日在我家,一句话都未说。”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却也将对方的话听了个完全。   谭洌的话长,他说完时,斯璘早已皱了眉头,“她在你家不是这个模样?”   “确切地说,是她除了对你,对谁都不是这么模样。”谭洌拿了支烟要抽,打火机都点着火了,斯璘突然一伸手,他那火就灭了,他抬头看了眼,放下了拿着打火机的右手,“难怪言训临了,只放心将他的宝贝女儿交给你。”   这才相处了半天,已是连这些细节都注意到了。   谭洌还欲再说什么,突然看见斯璘脸色大变,然后他眼前一闪,就没了人影。   他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一个嫩粉色的小身影从二楼栏杆上摔下来,笔直地落在斯璘手里,小姑娘一怔,抱着斯璘哈哈大笑,“大王好厉害!”   斯璘却是一后背的冷汗都要吓出来。   这么丁点大的人,要真摔下来,那就是一滩烂泥了。   他看了眼脚下,谭洌喊来的人,效率就是高,这会儿满屋子的垃圾都已经被清扫出去,地板被拖得干净,正有人在铺地毯。   斯璘看地毯的厚度,眉头皱得更紧,转身质问谭洌,“你们连厚点的地毯都没有吗?这么点厚度,等着她砸地上听个响呢?!”   他口气恶劣,谭洌却难得没在心里动怒。   刚才看见珈以的小身子从栏杆上翻下来时,他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当年小姨的事,害得这孩子不满周岁就没了妈妈,他已经是满心愧疚了,若是今日出个意外,他怕是更不敢去见小姨和言训了。   更不要说,那些就等着机会,把谭家拉下马的人。   谭洌转回头,吩咐助理去找厚地毯。   而斯璘回过头,看见半点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的珈以,伸手将她往上一抛,又稳稳地接在怀里,原是想给她个教训,却没想珈以高兴得尖声大叫。   他被她笑得半句凶话都骂不出来,只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你这细皮嫩肉的,别给我上上下下爬楼,不小心摔了,有得你哭。”   珈以完全不在意他这连教训都算不上的责骂,她笑嘻嘻地去抱斯璘,像个找到了有趣的新玩具的小孩儿,缠着斯璘,“高高,抛高高~”   斯璘不为所动,还要将她放下来。   她自然是竭力反抗,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个球。   谭洌那边吩咐完人转回头,就看见这两位的姿势,皱了下眉头,听着小表妹小奶猫似的撒娇声,走过去伸手,“珈珈,哥哥陪你玩儿,好不好?”   珈以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还是缠着斯璘,喊他,“爸爸,爸爸抛高高~”   她这只依赖他的模样,让斯璘心情大好。   就好像是,他也拥有了什么只属于他,旁人都不能抢走的东西。   他看了眼珈以,忽地伸手一抛,小小的人儿几乎要飞上天花板,短暂地反应了下后,孩子欢快的笑声在小洋楼里飘荡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咱们的大妖怪,就是这么个喜欢被双标的人~~~   他以后还会成为一个双标狂魔~~~   斯璘:我和言训那是一个辈分的吗?(心里得意)他至少得叫我祖爷爷!   言训:……呵呵…… 第85章 大妖王的宝贝(4)   谭洌留着也只是看那一小一大相处得有多好。   他那小表妹的父母都是人中龙凤,外貌性情能力无一不是一等一的,生下的小表妹,粉雕玉琢的,就和个摆在展台里拿来珍藏的洋娃娃差不多,单单那张小脸就足够令人喜爱,又何况是她娇娇软软地撒着娇。   若是她昨日在谭家时这般,那看她一眼就抱着她叫“心肝肉”的奶奶,决计不肯将她教给外人抚养。   老人家今天临出门都千叮万嘱了,让他有什么不合适的,就将人带回来。   可眼下看着,单单是珈珈本人,就更喜欢和斯璘待在一处。   谭洌长出了一口气,收拾房间的人已全都退了出去,这边珈以玩够了,正抱着斯璘的腿打哈欠,斯璘低头看了眼,许是想到日后这小麻烦就由自己负责了,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   珈以往他肩上一靠,安然睡了过去。   斯璘转头,看向还站着不动的谭洌,刚要张嘴,肩上搁着的小脑袋就动了动,他也就闭了嘴没再说话。   身侧的黑雾凝结,化成了个手势,指向门的方向。   这般逐客令,谭洌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顺着主人的意朝门口走了几步,想想还是不放心,从怀里掏出个本子,走回来,放到了那黑雾里。   黑雾感知敏锐,斯璘念头一动,那本子已被他拿在空的手里,低了头去看那封面上颇为眼熟的,属于言训的字迹——《小公主饲养手册》。   斯璘在心里“呵”了声,嘲讽言训这爹当得还真是不靠谱,养个孩子还弄得这么麻烦,随手就将那本子扔在了被收拾出来的桌上,黑雾已带着他上了二楼。   可把小崽子往床上一放,斯璘还是觉得不甚放心,他皱着眉坐在床边,看着这个被打扮得粉粉嫩嫩,看着真是很有小公主的感觉的房间,再低头时,那本饲养手册已经平平稳稳地放在了他手上。   黑雾真是颇通他的心念的,就是偶尔太敏锐了些。   斯璘坐着把那本小册子翻开了。   珈以次日醒来,外面天光已大亮,她乖巧地自己刷牙洗脸,扶着墙小心翼翼地用小短腿下了楼梯,一转弯就看见斯璘正端着什么放在了桌上,似是早感觉到了她下楼的动静,头也不抬地就喊了一句,“小道士,赶紧过来吃饭了。”   “我不是小道士。”   珈以软软反驳了一句,走到桌边,看着那比她还高的凳子,朝斯璘伸了手,软软地和他控诉,“爸爸……不喜欢道士,所以珈珈才不是。”   “胡说,你爸爸自己就是道士。”斯璘把她抱上了椅子,然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爸爸”,应该是指他。   于是他又去看小丫头。   珈以坐在桌边,看着面前摆着的鸡蛋羹,察觉到斯璘的目光,转过头去,软萌萌地朝他张大了小嘴巴,“啊——”   斯璘见过雏鸟被喂食,所以他敏锐地意识到了珈以的意思,“你还要我喂?”   是了,饲养手册上写了,幼崽还小,自己进食容易出意外。   珈以快速点头,又朝他张嘴,“啊……”   斯璘都能看见她的小舌头在抖动。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拖了椅子过来坐下,舀了口蛋羹,回忆着饲养手册上的准则,先吹了吹,感觉不那么烫了,才喂到了珈以嘴里。   珈以咀嚼了几下,乖巧吞了。   她这模样,一点儿都不像是言训在饲养手册里曾经疯狂吐槽的那样难味。   斯璘忽就觉得有几分开心,许是小姑娘在他面前格外听话,也许是他做的饭食比言训那臭道士好上许多。   连着几口,小崽子都是这般听话,斯璘忍不住就问了句,“好吃吗?”   长发挡着,珈以看不清他的神情,自然不知晓他如今脸上满满的都是某些期待,所以她很诚实地摇了摇头,回答,“不好吃。”   斯璘那一调羹的鸡蛋羹差点就落在了她的衣服上。   然后就听见小崽子又说了句,“但是大王做饭很辛苦,我要吃光光的!”   那赞扬的语气,好似他做的是多么了不起的事。   斯璘又给她喂了一勺,“嘴甜的小崽子。”   小孩子的感觉本就敏锐,珈以这小孩子又不纯粹,斯璘一句话,她就听出了其中的宠溺意味,于是整日都巴着他,连晚上睡觉也要跟着他,硬是挤到了斯璘的怀里,和他小小声撒娇,“我要在这里才睡得着嘛~”   斯璘捏了下她的脸,却也没把她扔出去,反而给她盖被子。   妖的作息自然与人类不同,可斯璘在人界多年,经常需要扮作常人在外行事,这作息也就愈发与人接近,夜深人静,他无事可做,也会选择在床上发呆。   这会儿有了个小崽子要养,自然是注意着她的作息,不让她晚睡。   可除了哄孩子吃饭,哄孩子睡觉也是一大难事。   珈以小小一只,被子一盖都要找不见踪影,却还在那与斯璘谈条件,“爸爸讲故事,爸爸上次那个故事都没没讲完。”   她这是又分不清谁是谁了。   斯璘纠正她,“要叫我大王。”   从善如流,“那大王讲故事。”   斯璘没有故事可讲,但小崽子难缠,他想了许久,想到以前听来的一个很无聊的故事,稍微改了改,讲给她听。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大妖王,大妖王养了个小崽子,小崽子要大妖王讲故事,大妖王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大妖王,大妖王……”   几句话不断重复地讲,听得无聊的珈以很快睡了过去。   今夜注定不能好眠,她过来缠着斯璘是为了防止意外,还是早些睡一觉,这小孩子的体力还是有限,这会儿不睡,等会儿就正能帮倒忙了。   果然,半夜,闭眼发呆的斯璘忽然惊醒。   他起身用枕头挡住珈以的两侧防止她翻身摔下床,黑雾一晃,他已经出现在了楼下,朝着某个方向猛一抬手,白墙被黑雾打出裂纹,而稍下方一点的位置,被破了匿迹的蛇妖也展露了踪迹。   她修炼已有五百余年,可如今也不过是半身能化为人形,且那半身的皮肤还是斑驳的蛇鳞,眼睛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竖瞳,一张嘴,那舌头也是蛇信子。   “堂堂妖王血统,就因染了人类的污秽,力量都削了半成,你却还去给人类做走狗,真是丢尽了妖王的脸面,还不如死了干净!”   狠话落地,她那灵活的蛇尾已朝斯璘攻来。   斯璘后退三步,却发现他专为这蛇妖而设的阵法竟毫无作用。   无暇再去思考,蛇妖的蛇尾已再次逼到跟前,斯璘侧身避过,手上黑雾为刃,一刀下去,蛇妖那坚韧的蛇鳞都崩开好几片,露出半猩红的血肉。   这一击,显然激怒了蛇妖,她身形一变,这次竟是蛇尾在后为守,人身为攻。   斯璘早便料到她这招数,正要侧身避过人身而专攻蛇尾,就感觉身下地板猛地一颤,墙上的一个古老挂钟忽就连响数十声。   这是藏妖界有了异动。   心下分神,蛇妖觑见空档,蛇尾一甩,卷住斯璘狠狠将他砸在地上,她用蛇尾将人抵牢,半身倾过去,张嘴时就露出了蛇信子与毒牙。   斯璘浑身黑雾猛起,就要将她的蛇尾挣开。   忽而他听见一个软嫩的声音猛地响起,“丑妖怪,不准打我爸爸!”   “小崽子!”   斯璘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一句警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猛就感觉身上一轻,瞪大了眼,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珈以一只手就将方才用蛇尾压制得他动弹不得的蛇妖拎了起来,那蛇妖不断挣扎,却是不可抗拒地在她手里越变越小,最后珈以用手将她长长的尾巴打了好几个死结,硬是将蛇妖变成了圆滚滚的蛇团,然后随手一扔,扑到了斯璘怀里。   她张着两只手,声音里都是哭腔,好似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呜呜呜,爸爸,大王,她好丑啊,好恶心啊,珈珈害怕!”   怀里的小身子暖呼呼的,应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不久,这会儿却在斯璘怀里哭得全身发抖,应是刚才真的被吓得不轻。   斯璘一瞬间很是复杂难言。   等到珈以在他怀里都哭得要擦鼻涕了,他才好似修好了网络重新上线般,伸手摸了下珈以的脑瓜子,抱着她起身去洗手。   小崽子努力搓手,还非要用肥皂,将白嫩嫩的小手洗得通红。   斯璘在心里算计着应该去买瓶婴幼儿专用的洗手液,伸手却戳了下小崽子的脑瓜,“小笨蛋,恶心你还上手抓。”   抓得那么快又那么急,他阻止都来不及。   珈以哭完了,就是这会儿还有鼻音,听着惨兮兮的,“我怕爸爸痛嘛,她那么坏,她在打爸爸,谁都不准打爸爸!”   斯璘很执着去纠正她的称呼,“叫大王。”   珈以“喔”了声,换了称呼,乖乖又说了一次。   这次她又补充了句,“爸爸说我很厉害的,我要保护大王!”   斯璘那颗不知道是属于妖还是属于人的心,忽就这么软了。   他去收拾了客厅,临了捏着那只不过巴掌大的蛇妖,随手拿了个玻璃罐将她塞进去,又去洗了手,才回来抱珈以,任由她趴在他肩上打哈欠。   “小道士,带你去看看妖界怎么样?”   “大王,什么是妖界啊?”   “妖,就是和人不同的一个种族,妖界,是我出生的地方。”   珈以又打了个哈欠,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好啊,那大王你走慢一点,等到了,记得叫醒我啊……我很轻的,你抱着肯定不累……”   小姑娘满是睡意的声音又轻又软,“大王出生的地方,我好想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知道为什么叫“宝贝”了吧,简直就是个大杀器~~~~   问,妖大王为什么不想被叫爸爸?   答,她不是有爸爸吗?   对的,大妖王就是要区别对待~~~   明天的更新没写,出去一趟,回来超累,明天也先晚点来喔,我尽量后天恢复正常更新~ 第86章 大妖王的宝贝(5)   早在数万年前,神魔大战,两族一起陨落,剩下的仙、妖、鬼三族,也因种种原因而不断衰落,随着人族的不断壮大,三族更是被挤入了狭小的角落,仙族在千年前由一老祖带着飞升匿迹,鬼族龟缩地下,妖族自然也难逃厄运。   然千年前,大妖王琼芷被人界恋人背叛,曾血洗了她那恋人所在的皇室一族,引得人界战火不休,她自己受天道反噬,被当时几十位道人合力压制,困入妖界深渊之中。   妖界受此重创,自是有妖不平,之后闹出种种事由,进步恶化人妖两族关系。   斯璘刚被那将他从深渊中捞出来的道士带入人界时,数次因为暴露妖族身份而惹来杀身之祸,曾被人追杀,曾得人相救,也曾遇见……同类。   人有好坏,妖也有好坏,然坏人许还能活得风光无限,好妖却只能受人欺凌。   一百多年前,封印琼芷的深渊遭人破坏而有所异动,斯璘损了半身妖力,勉强堵上了破口,用此代价,争取到了所谓的藏妖界。   藏妖界只是原先妖界的一角,唯一与人界的破口,就在斯璘所镇守的小洋房中,他守在此处,为每一位入藏妖界的妖制档,也为他们所有的行为负责。   如此重法,才保住了藏妖界里数百只妖的安宁。   然而此事,在藏妖界之中,却并没有几个人知晓,反倒是从原属于琼芷一系的,借前次封印破裂而逃出深渊的妖族口中传出的,斯璘早已投靠了人界,为此不惜封印生母,控制妖族为其所用的留言,传得更广,信的妖也更多。   以致于后来藏妖界明明是被妖族余孽毁了,锅却背在了斯璘头上。   谁都说他是为了一己之私,讨好人族不成,反害了妖族。   数百年的相护之恩,竟是就这般被人忽略得一干二净。   斯璘不说,就像是对待犬妖一般,他只是觉得应当这般做,却并未想要从中收获什么,所以也无需大肆宣扬,但很不巧,珈以不是这样的人。   施恩不图报,可受恩的妖,至少也要有受过恩情的自觉。   珈以趴在斯璘肩头睡觉,原是真睡,但在听见有人和斯璘对话时便立即醒了过来,但她也趴着没动,直到那人长叹了口气说,“……这般异动,许是深渊那里,上任妖王要觉醒了,这才过了一百多年……”   “大王~”   珈以软萌萌地叫了一声,那中年男声戛然而止,就看见他家妖王的肩头黑雾涌动,慢慢清晰地露出个小娃娃的行迹,然后那娃娃晃了晃脑袋,黑雾就散了。   没了黑雾的遮盖,珈以身上人族的气息浓烈起来,半条街的妖都闻见了气味,僵直了动作朝这边看来。   变故来得太突然,斯璘竟不知这小崽子还能卸掉他的黑雾,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用空着的右手按在了她后背上,摆出了保护和防御的姿态。   他怕藏妖界的妖伤了小崽子。   珈以却好似半点察觉不到他的紧绷,她在他怀里扭了扭,脑袋拱出去,好奇地睁大眼睛打量着周围,眼睛里满是亮闪闪的星星,“哇,大王,这就是你的家乡吗?它好奇怪但是也好热闹啊,难怪爸爸说你很努力很努力地在保护它!”   孩子的喊声又嫩又响亮,语调里的好奇和赞扬几乎要化为实质。   斯璘不防她一开口竟是这样的话,按在她后背的手随着他的怔愣而松了松。   珈以瞅准了这空档,转身就扑过去抱住了斯璘的脖子,在他脸上用力地“啵”了一口,留下了晶莹的口水印子,“大王好厉害,珈珈表扬大王!”   这半转头,珈以就看见了刚才与斯璘对话的中年男人,好奇地“噫”了声。   那男人是个马妖,修行了上千年,也勉强能化成人身行走了,可如今是在藏妖界,周围都是同类,他也就懒得化形,只为了行走方便,下半身化成了人身。   如今被这么个水灵可爱的小姑娘看一眼,他那颗生了五只小马驹还想有个小女儿,被气急败坏的老婆压下去数十次的柔软心肠,竟就这么被勾了起来。   乌骓用那张乌黑的马脸朝小姑娘笑了笑。   结果珈以“嗖”地一下回过头去,双手死死的搂住了斯璘的脖子。   想到昨晚小崽子被那蛇妖吓得哭得打啰嗦的模样,斯璘立即就觉得小崽子八成又是被这马妖吓到了,目光一凛,吓得乌骓打了个哆嗦。   珈以抱着斯璘的脖子,没意识到他赶了什么,将羞涩小姑娘演得惟妙惟肖后,她才凑到斯璘耳边,小小声问,“大王,他是不是看珈珈可爱,要把珈珈抢走啊?”   小姑娘自己被自己吓到了,声音里都带了哭腔,“珈珈不要被抢走,珈珈要陪着大王,大王这么危险,珈珈可以保护大王的,大王别让珈珈被抢走……”   自以为小小声的声音,其实在众妖耳中,听来也与寻常音量别无二致。   尤其是小姑娘竟是被吓出哭腔后,街上有好几个妖,看马妖的目光都不对了。   妖族没落之后,虽藏妖界还有一方平和,可从数千年前开始,妖族要孕育子嗣,受天道桎梏,本就越发艰难,好不容易生下来,十有八九,也是个熊儿子。   若是谁家生了个小闺女,那可是要摆三天流水宴庆贺的。   而这乌骓马,家里有了五个小崽子还不知足,还要去抢妖王的小闺女?!   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谴责,乌骓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赶紧先换了人身,目光诚恳地看向大妖王,“妖王,我绝对没有要抢孩子的意思啊……”   “呜——”他才辩白了一句,就被孩子稚嫩的哭声打断,珈以抱着斯璘的脖子,眼泪全淌在了他脖子上,“他说珈珈不可爱……”   可爱=要抢孩子,不抢孩子=不可爱。   众妖都要被这小姑娘简单粗暴的逻辑给弄得笑出声来,憋住的几声闷笑也被斯璘听得清楚,可他感觉到小崽子哭得正伤心,也只能哄着,“他没这么说。”   珈以抬起头来,刚被泪洗过,这会儿就跟雨后的晴空一般的眼睛盯着他,和他确认,“那珈珈很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对不对?”   斯璘僵持半秒,妥协,“对。”   珈以又回过头去看乌骓,后者自然是答得更快,“对!”   想了想,怕小姑娘哭,他又补充了句,信誓旦旦的,“但是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只能让妖王来养才最合适,我是绝不敢把你抢走的!”   他这话都才说出口,远处“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一只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小马驹跑到乌骓跟前,仰头一眼看见珈以,惊讶地“哇”了声,无比激动地转头看爹,“爹!这个小妹妹好可爱,我们抢回家养好不好?”   乌骓,“……”   好在这会儿珈以不打算闹了,她好奇地看着那被亲爹打击后蔫哒哒的小马驹,凑在斯璘耳边说了几句,就被斯璘放下来,站在了地上。   她仰头看着那匹小马,拧了下衣袖,虽有些羞涩,却还是很大方地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去,“我有大王了,不能去你家给你当妹妹,但我们当朋友好不好?”   名叫乌风的小马驹自然是一万个同意的,他激动地让珈以坐到了背上,确认她坐稳之后,还颇有几分小哥哥模样的和斯璘保证了会照顾好小伙伴,才撒开四蹄,如一阵清风般跑远了。   远远的,还能听见珈以欢快的笑声。   乌骓目送儿子远去回过头,就看见拢在黑雾中的妖王似是也颇不放心地遥望着那个方向,作为藏妖界资历较老,也知晓其间种种内幕的妖,他欣慰得有些想将尾巴化形出来摇一摇,“这孩子养得值啊。”   他是想说,养个孩子,将原本阴暗的妖王都养得有些人气儿了。   可听在斯璘耳里,他立即就反应成了谭洌曾说的,好些人都想养着小崽子谋利的事,眉头就皱了起来,身上的气势大盛,声音稳稳地传入众妖耳中。   “那是言家后人,当初若无她曾祖父一力支持,这藏妖界便不可能建立起来,她生父言训,生母谭薏,与诸位怕是都缘分不浅。”   若说言曾祖支持建立藏妖界一事,诸妖知之甚少,那么言训、谭薏二人,知晓其名声的妖却不在少数,甚至他们中好好些,都是被二人所救,送入此处的。   一时间,斯璘的一句话掀开了大浪,知晓的妖被人拉着打听,不知的妖,听闻事迹之后,竟也对人族有了些许改观。   而离得最近的乌骓,眼睛都亮了一瞬。   这么些年,他不是没劝过妖王应当将藏妖界建立得如此不易的过往广而告之,至少给众妖心中立个规矩,免得在外惹了麻烦,反倒让妖王去收拾烂摊子。可妖王一昧拒绝,还让他三缄其口,不得不守口如瓶。   但如今看来,这风声,似乎是可以放一点出去了。   但他没想到,最快放风声出去的,会是珈以。   珈以身边围着一堆小妖,有些化形,有些却未曾,而她被众妖围绕在中间,口齿清晰,条理清楚的,在讲有关她曾爷爷的故事。   那些,斯璘曾不为人知晓的付出与血泪。   他该被敬重,而不是非议。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珈以闯了祸,大妖怪要骂她。   珈以(泪眼汪汪的委屈):大王说过珈珈很可爱,你很喜欢珈珈的!   大妖怪(无言以对):……   珈以(控诉):你骗我,我要去当别人家的小宝贝了!   大妖怪(宠溺无奈地妥协):好好好,珈珈很可爱,但珈珈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好不好……   然而珈以下次再熊,流程也如上……   这就是所谓的,珈珈知道错了,但珈珈下次也不改……   哎呀,真的,大妖怪真是太温油了~~ 第87章 大妖王的宝贝(6)   斯璘找到珈以,已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   他在院墙根上一站,那与一堆小妖怪玩得正开心的小崽子就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存在,高高兴兴地喊了声“大王”,张着两只小胳膊就朝他扑来。   许是养成了习惯,斯璘自觉就蹲下身,将她抱进了怀里。   珈以玩了一脑门的汗,却笑得很开心,叽里咕噜地和他说了刚才有趣的事,末了捧着小脸,朝他萌萌一笑,和他请求,“大王我们晚点回去好不好?他们说这边马上有街会,会有很多表演的,珈珈想看~”   藏妖界与人界的时间流动是一致的,他们来时已是半夜,而等街会,怕是要凌晨破晓时分,也只有妖族并不需要夜间安寝,才能这样安排日常活动。   斯璘自然也不需要休息,但想到那无故被破坏的阵法,想到那手册里写着小崽子首要需要被保证的就是睡眠时间,就有些想回去。   可一低头,珈以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她这一哭二闹三撒娇的本事,斯璘也算是领教过多次,可别说是训斥,就是拒绝,他……也没成功过一次,结果也只有妥协罢了。   在心里又狠狠责怪了言训娇宠孩子,养出了这么个性子,斯璘还是决定妥协。   只他犹豫的这一瞬,就感觉身侧呼啦啦地围了一堆小妖怪,个个仰起头来看他,乌骓家最小的那个,还凑上来化成半个人形,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袍,“大王,你答应珈珈妹妹吧,街会真的很有意思的!”   那真诚的眼神,就和当年他救了乌骓,他发誓要效忠一般。   由乌雷开了头,之后的小妖怪也有了胆量,七嘴八舌地就劝了起来。   斯璘有些懵,自来他在藏妖界,都是来了吩咐完即走的,除了少数几个与他禀报事务的妖外,这些年纪小些的妖,自来是对他敬而远之的。   他“恩”了声算答应,小妖怪们一哄而散,说是要回家准备一二,末了那乌雷还回过头,笑眯眯地朝斯璘来了句,“大王真的一点不凶,对我们超级好,珈珈妹妹一点儿都不骗人!”   珈以听见这话,却是一把抱住了斯璘的脸,挣扎着小身板往上,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挡住,“大王对珈珈才是最好!你们谁都不准和珈珈抢!”   这小脾气,也是霸道得没谁了。   可乌雷对此也只是做了个鬼脸,没反驳她就跑了。   珈以松开手,用她那胖乎乎的小手给斯璘顺了下头发,忧伤地长叹了口气,像是个小大人似的,“大王不准对他们比对珈珈好,珈珈才是你的宝贝!”   斯璘僵了一瞬,“恩”了一声。   藏妖界的街会有些像古时候的庙会,长长一条街,两侧都是各种吃食与表演,那吃食不比人界精致,却胜在新奇有趣,倒是那各式表演,因有妖法的加持,倒是比人界的刺激有趣得多,看个变脸喷火,那火焰都能撩到妖脸上。   珈以跟个寻常孩子般,看得惊叫连连,激动得连小手都拍红了。   只是她精力到底有限,一条街走到尾,虽一路都是斯璘充当她的人形轿车,可她也累得够呛,走回来时,已趴在斯璘肩上,揉着眼昏昏欲睡。   她正张着小嘴打了个哈欠,就感觉到面前突然一暗,一张鬼脸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苍白的脸上都是疤痕,一只眼球半挂出眼睛,鲜红浓稠的血流了满脸。   珈以被吓了一跳,偏那鬼脸还恶意地朝她一笑,口中吐出个小儿残肢来。   来者不善。   珈以心下一突,立即想到这怕是她之前为斯璘谋好感时惊出的老鼠屎,在对方拿了那小儿的胳膊放在嘴里嚼得血液四溅时,她忽就大哭出声。   边哭还边喊,“不要吃珈珈,珈珈害怕!”   斯璘转回头,却只看见一个恶鬼的面具。   那面具被拿了下来,青涩的少年握着面具,脸上一派惊慌,隐隐还有些委屈,“我只是想和她玩一下,我并没有想吓她。”   他头上顶着两只狐耳,这会儿都已失落地变成了小飞机的模样。   狐妖一族,在之前的妖界,可算是王族了。   周围众妖看一眼他手里握着的那个鬼脸面具,也觉得大概是小姑娘不禁吓。   珈以哭得专心,却也注意着周围妖的反应,瞧见那些人紧绷的神情松懈下来,她就知晓这少年的说法许是得了众妖信任,干脆就弯下柔韧的小身子,趁他不注意,一把夺过了他握在手中的面具,举给斯璘看,“吓人,坏坏!”   她话音刚起,那面具就骤然变化,变成了她之前看见的模样。   当看见那鬼脸上出现了一只小儿的手,并放在嘴边咀嚼得津津有味又分外血腥时,众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目光直视那狐少年。   狐少年早在珈以拿走面具时,就在袖间小心地掐住了匿迹的法器,看见珈以真将那面具上藏着的画面现行出来,他掐破了那匿迹法器就要跑。   谁料才跑开几步,头上都兜头泼下一桶面粉,他露了行迹,被人抓了个正着。   这少年原就是狐妖王族中的旁系,父亲还曾是琼芷的裙下之臣,他自小也是被家中娇宠着长大的,后来使计来了这藏妖界,本就是为了让斯璘难堪。这次因瞧见珈以帮斯璘挽回人心而想吓她一吓,却没想就这般被人抓了个正着。   他在妖牢里待了才不过三日,连刑具都未见全,就吓得全都招了。   因着他出身高,来藏妖界后的地位也高,这一招,还招出不少妖来。   主事的乌骓反应极快地将涉事的妖控制住,想想这事关系重大,还是来了小洋楼,问斯璘做个决断。   如今妖族数量偏少,被抓的那些妖又未真的做什么,要将他们真的斩杀,怕是会引得藏妖界妖心慌慌,反倒如了深渊那边的意。   斯璘犹豫了下,也只能暂时将妖关着。   这会儿他正在研究那阵法出了什么问题,除了之前使计吓了那狐少年一通,让他至今不敢合眼安眠,算是为被吓哭了的小崽子报仇。余下的事,他实是不想分心多管,乌骓虽觉得这样太过简单轻巧,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   藏妖界眼下,是真的受不住数十个妖的伤亡了。   “他们做错了事,差点变成了坏人,不用受惩罚吗?”   珈以觉得之前那什么“多智近乎妖”,八成就是拿来捧杀妖族的说法,她遇见的这些个,不是真易怒易爆的,就是真绵软温和的,再不就是直肠子到底的。   她喝着斯璘给她泡的奶粉,坐在凳子上,已学会了晃腿,“以前珈珈做错了事,爸爸都会罚珈珈去打扫街道……”   她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不要让那些深渊派来当卧底的妖在牢狱里吃干饭,可以在控制他们的前提下,让他们负责一部分的义务劳动,比如扫大街什么的。   乌骓好似听懂了这意见,转身就喜滋滋地回去具体协商去了。   可低头研究阵法的斯璘却抬头,看着珈以皱了眉头,从语气中就听出了他浓浓的不虞,“你这么丁点大,言训就让你去打扫街道?他还有没有点当爹的样子!”   这话里的谴责,好似之前怪言训娇宠女儿的妖不是他一般。   珈以眨巴了两下眼,“刺溜”一下从凳子上滑下来,跑到斯璘旁边抱了他的大腿,“爸爸是吓珈珈的,爸爸才不舍得呢,珈珈知道的!”   她一脸“我这么可爱,你不能说我说得不对”的小模样。   斯璘正再次纠正她的称呼,罚她喊十声“大王”,就感觉到谭洌在门外敲门。   三日前,刚从藏妖界回来,斯璘再三思索,想到藏妖界那当着他的面就吓唬他的小崽子的狐少年,想了又想,还是找了谭洌,将那日进入小洋楼打扫的人里,很有可能有被深渊收买了,故意破坏阵法的人。   摆在以往,这样没证据又没恶劣影响的事,斯璘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是绝不会惊动谭洌的。   人类拿他当妖,用他又防他,他自然也不会对人类有多信任。   可如今不同,如今他若是出了意外受了伤,小崽子不定要哭成什么样。   同样怕小洋楼这边出了意外伤害到小表妹的谭洌,知晓自己亲信中很可能有被妖族收买了的消息后,也深入查探了一番。   他进门时,眼下还有两团乌黑,却是长出了一口气。   “好在你将此事告知于我。”他朝斯璘苦笑了下,“我也是查了才知晓,往日我用得顺心的亲信之中,居然有好些都是心怀异心的人,这若是再用下去,也不知还会酿出多少灾祸。”   灾祸,大抵就是谭家灭族,寄养在谭家的原身早早夭折。   珈以听谭洌这声气也是松了口气,却不想谭洌紧接着就来了句,“你说的那投靠深渊的人,我也查了出来,但他却抵死不肯承认动过你的阵法,这事……”   谭洌可比斯璘心狠得多,那人再不认,他也是当做他嘴硬的。   弄清楚他这念头,破坏阵法的真凶——珈以,才算是松了一大口气,可她到底有些心虚,之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斯璘,隔一会儿就要和他撒下娇。   她一副无比依赖斯璘的模样,就是防着某一日东窗事发,能拿她还是个小孩子并不懂事的借口给糊弄过去。   可看在熟读手册的斯璘眼里,就觉得她这是在——闹觉。   言训在手册里说了,小崽子闹觉时,就是要抱起来轻轻晃着哄,唱着儿歌哄她入睡,切不可对她不耐烦或是疾言厉色的。   可他眼下正在补画阵法的关键时期,实是腾不开手去。   珈以抱着他的腿,又软绵绵地蹭了下,“大王~”   她这称呼喊到一般破了音,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眼里就包了泪。   下一瞬,她就感觉自己浑身一轻,一条浅灰的大尾巴卷住了她的腰部,然后她被轻柔地放在了几条浅灰蓬松的大尾巴上,那七条大尾巴组成的小床比她的小身板还要长,于是又多了条,盖在她身上,成了小被子。   尾巴床软得不可思议,珈以瞪大了眼去看,就只能看见斯璘的一个背影。   然后她就感觉到那尾巴床在轻轻地晃动,像是一个精致的小摇篮。   前面斯璘传来的难掩温柔的声音,证实了她的这个比喻,“快点睡。”   珈以抱紧了那条大尾巴被子,几乎是晕乎乎地闭上眼去。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嘴角,飞快地上翘着。   斯璘连那双狐眼被人瞧见都不愿,这会儿竟愿意幻化出狐尾来哄她睡觉吗?   看来她在他心里,真的是挺重要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知道,我写这篇文,最开始的脑洞,就是珈以小小一团,睡在好几条尾巴上的模样……   想一想那画面,感觉都要萌炸啊!   不要告诉我任何科学原理,画面很可爱,我不想听~~~~   努力存一下明天的稿,明天恢复早九晚七,要看见早上字数两千,大家不要惊讶,下午回补回来的~~~ 第88章 大妖王的宝贝(7)   自从睡过那真皮真毛还自带温度,柔韧服帖指数满五颗星还没有异味的大尾巴床之后,珈以就对尾巴床迷恋得不得了,缠着斯璘要睡尾巴床。   斯璘被她恼得烦了,如了她几次愿后,有次半夜睡着了忘了化形,醒来看见小崽子凑在他尾椎骨那,一手还牢牢地按着他的尾椎骨,似乎要从那里面拔出什么来之后,恼羞成怒,再也不肯让珈以睡尾巴床了。   什么惯孩子的臭毛病,言训那小子怕是有毒吧!   感觉自己中毒颇深的大妖王满是抑郁,浑身的黑雾都要浓稠得滴水。   偏珈以是半点不怕他这气场的,连那些个偶然在藏妖界撞见斯璘的狐少年等深渊妖都被他这气势吓得瑟瑟发抖,珈以还是凑在他旁边,哼哼唧唧地撒娇。   “尾巴,尾巴,珈珈要尾巴!”   耐性好到令人发指。   斯璘瞪她一眼,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着滚就开始假哭,嘴里“呜呜呜”的,两只小手蒙着眼睛,念叨的还是这句话。   气得斯璘冷哼了声,拿黑雾掰开她的手,“眼泪都没有,唬谁呢?”   真当他是一听见小崽子哭就没了脑筋的傻子不成?   谁料他这话才说完,珈以眼睛一眨,眼里就包了泪,再一眨,那豆大的泪珠连她那浓密的长睫都挂不住,扑簌簌就落在了地上。   小哭包抽哒哒的,还是要尾巴。   斯璘气得肝疼,却又打不得骂不得,最后灵机一动,在她身上失了个妖术,给她也幻化出尾巴来,还是九条,雪白雪白的。   九尾白狐,那是早已消逝了的天狐一族。   妖族里的狐族一脉,天赋最好的如琼芷,生下来也不过就是三尾,之后若是想增加尾数,也是要靠修炼而来。   谁料她与人族王爷相恋,剩下的斯璘却是生而四尾,爱情遭受残酷背叛不说,不得不生下的孩子天赋还比她这个族中备受称赞的天才还要好上一尾。   琼芷那时没杀他,全是因着报仇心切,未来得及杀。   一百年前,斯璘加固深渊封印时,他其实已修炼出九尾,只损耗了半身妖力,那九尾也折了三尾,百年来,以他的天资,竟也只多出一尾罢了。   他给珈以幻出九尾,原只是狐妖一族对天狐与生俱来的崇拜罢了。   可他脸上,到底还是露出了一丝怅然。   生而无教,其实很多时候,斯璘都很迷茫,他并不知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他做许多事,都是被直觉推着前行,却并无明确目标。   包括当初用半身妖力镇压,他所想的,也不过是当年那道士救他一命,他不过是以命抵恩罢了,这藏妖界,实是他以为自己将死,想给妖族留了一条退路。   毕竟,人拿他当妖,妖拿他当人,他都说不清,自己到底属于何处。   “大王!”珈以猛地扑到他的膝盖上,仰着脸晶亮亮地看着他,无限期盼地问,“珈珈这样漂亮吗?”   她眼里都还带着泪呢,脸上却又满是笑。   许是孩子的情绪就这般来得快又去得快,斯璘伸手摸了下她的眼角,帮她把残余的泪抹掉,“珈珈要想漂亮,有了尾巴,可三天不准哭。”   她老是这般哭,情绪伤身不说,也伤眼睛。   珈以这会儿称心如意了,自然是他说什么都好。   她动了动,感知了下那一大团的九尾,在地上试了又试,终于成功地用九条大尾巴将自己团成了个毛茸茸的球,在地上滚来滚去。   斯璘瞧了她一会儿,渐渐又出神发呆去了。   说起来,养了个孩子,耳根子不清净,又要管她吃喝拉撒睡,还要哄她开心,斯璘已经很久不曾自己一个人坐在暗处独自发呆过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竟有些不知道,自己在之前,是如何度过时间的。   可前几日谭洌来,提出可以将小崽子送到谭家名下的幼儿园去上学,他竟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还拿了一堆借口,堵得谭洌无话可说。   他并不想让小崽子离开。   斯璘坐着又乱七八糟地发呆,猛地回过神,发现已到了小崽子的午饭时间。   可他去做了饭,喊了好几声,却仍未听见小崽子的回应。   斯璘瞬间便慌了神,放出黑雾去将小洋楼细细查探了遍,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才发现他卧室的被子鼓了一个小包。   他出现在黑雾之中,伸手去掀了那小鼓包,“小混蛋,躲着差点吓死我了。”   小鼓包纹丝不动,被人从里面死死揪住了。   小崽子在他面前娇气得要上天下地,手指头上被墙蹭破了一小块油皮都要拿到他面前来撒娇,又何尝有过这种避着他不肯见的时候。   斯璘的脑海中瞬间冒出了无数念头。   他甚至想,是不是小崽子在他愣神发呆的那半个多小时里被人掉了包,眼前这个,不过是那胆大包天之人留下的障眼法,就等着将小崽子剥皮抽筋。   被这个猜想吓出了一身冷汗,斯璘抖着手,确认了小鼓包下的气息不会有错,才脱力般在床边坐下,话里却是难得多了几分火气,“你给我出来!”   小鼓包猛地一抖,半晌之后,慢悠悠地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珈以那头细软的头发娇嫩得不行,斯璘自从第一次给她扎头发扯得她疼得眼泪汪汪之后,愣是练了许久才敢重新动手,且都扎得宽松。   这会儿珈以在被子里蹭来蹭去,那漂亮的小花苞都散了。   但她冒出小脑袋来,第一句话就是,“珈珈没哭!”   斯璘敏锐地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才问,“哪出问题了?”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温柔了,珈以睁着眼瞧了他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将自己摔的血肉模糊的小膝盖凑到他面前,又强调,“珈珈真的没哭。”   她只是太疼了,怕自己看见了斯璘会忍不住发达的泪腺,才故意躲了起来。   可那膝盖上血肉模糊的一块,落在长年受伤的斯璘眼里,竟觉得割心剜肉一般的疼,他手上团了团黑雾,拢上去帮她疗伤,依旧还是心疼。   “摔成这样,这么疼,你也不知道和我说吗?”   他这满是疼惜的口气一出,珈以眼眶就红了,吸着小鼻子用力忍了忍,“但和大王说,珈珈会想哭的,珈珈答应了大王,有尾巴……有尾巴就三天不能哭的。”   她语调里还有哭音,却也是分外坚决。   言训……斯璘这会儿真的是想骂言训都骂不出来了。   他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好事,才能生出这么个可人疼的小公主。   斯璘低头看了眼那已经结痂的伤口,伸手将小公主揽到了怀里,将她往怀里一带,把她整张脸都松松蒙在了怀里,“哭吧,在我怀里,你随便怎么哭都可以。”   大妖王怕是从出生以来,没有一刻的声音如此刻般温柔,“你想哭,就躲我怀里哭,我不会哄你,但你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要告诉我,我会帮你。”   他独自一妖活了这么久,连自己到底在何处都不知晓,迷茫混沌了几千年,却因着一个小姑娘,才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该做什么。   他要保护她,让她一生无忧。   这是难得的,独属于他一人的责任,他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完了,我要被大妖怪温柔得晕倒了……   一个从小被抛弃被虐待被忽视被利用的妖,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么好的心肠的啊!!   大妖怪怕是本文最最最温柔的妖了,没有之一!!! 第89章 大妖王的宝贝(8)   斯璘说让她随便哭,珈以反倒没什么精神去哭了。   她靠了会儿挤掉眼泪,爬起身来,顶着一脑袋的乱发,乖乖坐在了拿着梳子的斯璘跟前,由着他慢吞吞地给自己梳头发。   将她那头细软的小头发扎成个小鬏鬏,斯璘才算松了口气。   然而他放下的那梳子却被珈以拿了起来,握在手中,站起身来面对着他,一脸兴奋且跃跃欲试的神情,“珈珈也给爸爸扎头发!”   斯璘日常用长发遮脸,用黑雾匿迹,珈以却不想瞧他处处格格不入的模样。   可她第一次提这要求,斯璘拒绝也属平常,珈以正要撒下娇表明她做这件事的决心,就忽然听见楼下隐约有电话铃声,然后下一瞬,那手机就出现了。   电话是谭洌打来的,说是发现了一只妖,意图……剖人心。   这事闹得不小,几乎是立即触动了某些人与妖敏锐的神经,好在谭洌算是第一个到场的人,立即将事态控制住,临了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斯璘,也算是对他上次的提醒的感谢,再提醒他,要妥善安置好珈以。   珈以被斯璘带到了藏妖界,交到了一个荷花妖的手上。   那荷花妖化形后是个三十多岁的美艳妇人,许是从近些时日疯传的风声中知晓了珈以是谁,对突然上门来的嘱托半点没推拒,还捏着珈以的小脸笑得开心。   “这么个小仙娥,给斯璘这灰狐狸养是浪费了,还是跟你荷花姐好~”   珈以泪眼汪汪,回过头去看斯璘,两手张开求抱抱,“大王~”   斯璘就像那些不得不去工作,却又被家中孩子缠得多走一步都觉得不舍的家长一般,他难得蹲下身,搂住珈以抱了下,“等回来,让你扎头发。”   恩?!   珈以没想到他的妥协来得这么快又措不及防,一愣神,斯璘就已走远。   她小嘴一憋,眼里的泪还没掉下来,在身后看着这一大一小似是生离死别的架势的荷花姐就“噗嗤”一声笑出来,单手轻轻松松地把珈以抱了起来。   “行了,他两三天就回来了,你可别浪费了金豆豆。”   斯璘不在,可珈以又软又萌又爱哭的人设却还是在的,她委实先掉了几颗金豆豆,然后才被哄好,穿了一身荷花姐自个做出来的小襦裙,被闻讯而来的乌骓家兄弟几个,欢欢喜喜地带出去玩了。   她在藏妖界待了两日,才等回来满身疲惫的斯璘。   他身后跟了个二十岁少女模样的人,穿了身竹青色的长裙,整个人瘦高瘦高的,像是迎风而立的一株秀竹。   而这本也就是一个竹妖,名唤湘竹。   她看着年纪甚小,模样又清秀无害,可年纪却已八百岁有余,只是因为草木成精艰难,灵智开得略晚,才露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如今站在斯璘身后,半点不像曾生剖人心,引得人界人心惶惶的变态杀手。   也是因着她的外表以及不谙世事的纯真,斯璘才会一时心软将她带了回来,可珈以却清楚地知道,这位,可不是知错就改的好孩子,她那因车祸早逝的恋人还被她用半颗妖丹吊着一口气藏着,她剖人心,也是为了救他。   湘竹如今安分地被斯璘带回来,只是因为她第一次下手不慎,被人发现,她发现竟能借着斯璘保全她的妥协罢了,不过几年,她依旧会再下黑手。   可她再次被发现时,死在她手上的人已过百,斯璘因她,在人界的信誉一扫而空,偏又因受害者中又高官嫡系而被刻意压制欺辱,致他最后与人类分道扬镳。   珈以一眼认出了湘竹,却还是张着两只小胳膊,无限欢喜地朝着斯璘狂奔而去,扑进他怀里,喊一声就带了哭音,“大王~”   斯璘从她搂紧的小胳膊腿,从她绵绵的音调里,都听出了她浓浓的依恋。   他深吸了口气,一扫在外与人争论的疲惫,抱紧了小崽子,“恩,我回来了。”   再次瞧两人跟什么似的的荷花姐又笑了,挥着手里的荷花扇,笑得媚态从生,“你这小宝贝可不得了,在这儿多久,就说了你多久好话,一口一个大王便罢了,趁我不注意,带着乌骓家的几个并她那些个小伙伴,还上楼去吓了会儿人。”   斯璘走的那日下午,就有人打听到了消息,赶来了小洋楼闹事,口口声声说这里藏着鬼,专门在夜晚出来吃人心,还拿了个合成的视频来骗人。   他们来时做足了准备,还开了直播,买了观众,瞬间就带热了话题。   网上本就流传这好些望阳路428号是鬼屋的说法,被人这么一带,头疼脑热之下,就跑去了市民热议平台,建议要铲了这座小洋房,还科学一个公道。   原本这会儿竹妖剖心的事儿在某些部门就闹得不行,这事要闹大了,虽不至于真铲了小洋房,可斯璘那边,绝对要受不少闲气。   珈以稍一思考,鼓舞着她的小伙伴们去干了票大事儿。   几个小妖怪化形成一家五口,老奶奶带着个病弱的媳妇并三个十一二到三岁不等的孩子,往门口一堵,张嘴就把这件崇尚科学,反对迷信的事,变成了个恶毒远房侄子试图侵占一家弱小的房产的社会新闻。   直播间还开着,那些个被派来闹事的小混混哪知道这个走两步路都要喘三口气,偏偏骂人不停嘴的老太太是从哪个疙瘩角冒出来的,吓得表情都变了。   他们这事闹得大,周围一圈围着的都是人,自然也就看见了他的表情变化。   这当口,那个最大的孩子往他腿上一撞,“恶毒侄子”一低头,自然就瞧见了那满面凄凉阴毒,生吃小儿的女鬼,他吓得一哆嗦,什么都招了。   涉及到了深渊那边,自然就有人紧跟着将事态压下,公关成普通新闻。   再加上里面还有人类被深渊利用的事,再传到斯璘耳朵里,就成了中间深渊的妖曾要下绊子,却被人界截胡了的小事儿。   这会儿荷花姐说起来,他才偏头去看珈以。   珈以好似半点没察觉自己到底干了啥,扭着小手看他,好似还怕带着小伙伴去闹乱子被他责骂,笑容里都有那么几分讨好,“大王,扎头发~”   她的头发被荷花姐扎得漂亮又规整,这说的自然也不是自己的头发。   斯璘还有话要问,抱着她也不顾上湘竹,急急就走了。   他忘了介绍湘竹,更忘了交代人好好照顾她,湘竹站在原地,小脸青白而不知该往何处去,却不知有关她的传言,早就从孩子们那里传开来。   珈以带着小伙伴去闹事,藏妖界像乌骓、荷花姐这些人自是不放心的,早就派了大些的孩子去打探清楚事由,自然也就知道,有个妖,生剖了人心。   这么些年起起伏伏,其实藏妖界的大部分妖早就没了争强好胜的心,他们只想有一方净土,能让他们过自己幸福美满的小日子。   而藏妖界,就是这方净土,他们也刚知晓,这有多来之不易。   所以,那只差点破坏了他们的好日子的竹妖,还有什么脸面,被好好照顾。   回了小洋楼的珈以可不知道湘竹如今与前次完全就是两个极端的日子,她正插科打诨,又撒娇打滚,想让斯璘履行梳头发的承诺。   斯璘磨不过她,只要坐下,感觉自己头发被她抓了又散开。   眼前忽然没了遮蔽,他还是有些不习惯,眯了眼适应了许久,才算是适应了光线,从影影绰绰的剪影中,猜测着自己如今的模样。   他原本是想问珈以,那日的闹剧是怎么回事的。   总觉得这个小崽子,有时候又软又弱,还动不动就哭鼻子,可除却这些时候,却乖巧懂事聪明得根本不像是个三岁的孩子。   好在当初他答应了养她。   斯璘长出一口气,想到之前谭洌再次提起的话题,还是问珈以,“你要不要去上学?”   不知道“上学”是什么玩意儿的小崽子自然是要问。   可问题是,斯璘也不知道啊,他只能靠着各路听来的说法,拼拼凑凑地告诉珈以,于是在旁人嘴里听来的那个抱怨的话,全被他变成了真的嫌弃,说到后来,连他自己都悻悻放弃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教罢了。”   真要把小崽子学成个小书呆子,不说言训的墓碑怕是按不住,连他都要心疼。   斯璘定了主意,他做事又颇有规划,与谭洌说定了之后,幼儿教学的各种教材就搬进了小洋楼里,他日常的事务,真变成了围着小崽子转。   养孩子时好似每一天都过得很慢,可一晃神,不自觉就过了好几年。   珈以长到七岁,已到了一般孩子上小学的年纪。   这次倒不是谭洌起了心,而是谭家的老太太在催,却是对言训将她外孙女交给个妖怪养的怨气很大,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斯璘不肯让珈以接触人类。   谭洌来了两趟,斯璘才算是松了嘴,让珈以跟着他去了次谭家。   说好了只去一天,最多休息个晚上就回,可斯璘却觉得这一日过得分外漫长,他去了次藏妖界又回来,在书房翻了这几年新增的好些妖的档案,总觉得过去大半个月了,抬头一看,天还没黑。   正巧乌骓的三儿子乌风上来给他爹送妖王不小心拉下的文件,一看妖王这模样,他一时嘴快没拦住,“珈珈妹妹肯定又说妖王的好话说得忘了时间了!”   斯璘的目光朝他看了过来。   他知道珈以很爱说他好话,这在藏妖界都出了名的,却不知晓,这小姑娘还有四面八方帮他说好话的爱好,还让她的小伙伴都因此而不开心了。   自知说漏嘴的乌风对上妖王的眼睛,一时间被那金眸怔住,就听妖王说了句,“别与旁人说起此事,也别给她惹麻烦。”   这几年下来,珈以带着藏妖界妖心齐聚,的确是惹得深渊那边不满,最开始的狐少年就是个典例,乌风一听这话,立即就摆明了阵营,“我才不会!”   他硬气了一句,又小小声,“但是珈珈妹妹真的好喜欢妖王的,妖王你也要对她好一点才可以。”   扔下这句,他一溜烟跑得飞快。   他们如今这些小辈,对妖王早年的行事,在珈以口中,从父辈口中可是听得再多不过了,心里多了对他的敬重的同时也多了害怕,若不是往日里听珈珈妹妹一口一个“大王”说得虔诚,乌风是绝没有胆子说这话的。   毕竟,他也觉得,妖王对珈珈妹妹,那真是很好很好了。   果然又出去秀了一波大妖王,在谭家那里为斯璘赚足了好感的珈以一下车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斯璘,那心情真是激动得难以言说,跑了两步就扑过去。   她每次迎他归家都是这热情架势,斯璘习以为常,伸手接住了她。   两人瞧着默契十足,珈以抱住了她家大妖怪的脖子,低着头嘀嘀咕咕地和他说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而斯璘含着笑听她说话,那双不再避讳出现在人前的眸子里,荡漾着的全是独属于一个人的温柔。   谭洌坐在车里,看着无限亲密的两人,皱紧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七岁时,不同人在大妖怪眼里的不同感觉:   言家曾祖:这瘦皮猴子,明知打不过我还要冲上来,算了,给他块肉吃。   言训:啧,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打一顿,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谭洌:一脸臭屁,活该被你小姨欺负得在泥坑里滚三圈。   珈以:哎呀,小宝贝在外面待了一天累不累,渴不渴,孤单不孤单,赶紧抱起来,赶紧带回家吃饭!   是的,大妖怪是个大写的,很会双标的妖怪~~   长大几岁,走个剧情,之后应该会加快进度,这故事应该不长~ 第90章 大妖王的宝贝(9)   珈以如今在藏妖界,那可基本就是家喻户晓的存在。你身为藏妖界的妖,可以不知道外面如今最红的明星是谁,却不能不知道,藏妖界最大的人是谁。   不是妖王,而是妖王的小崽子兼小祖宗。   原本众妖对珈以的态度,大抵就是排除对人类的恶感,尽量宽和友好罢了,可自从斯璘为藏妖界做的种种被证实出来,成为名正言顺的藏妖界之主,又被人撞见他任由珈以趴在他膝上各种撒泼打滚还好言相哄后,这位置就这么定了。   对妖王,那自然是要敬重着的,可对小祖宗,那得哄着。   没瞧见人家妖王就是这么亲力亲为的!当人家是偶像,就得多学着点!   各家的小崽子都被家长拎着耳朵念叨了许久,一肚子苦水,只能等着珈以来的时候才朝她吐一吐,可珈以听完后的反应,完全就是随机的。   她有可能会好言相哄,但很偶尔的,也会得意得叉腰大笑。   好在她长的那张脸蛋实在可爱,小伙伴们又知晓她的习性,想着自己有爹有妈,而她却只有妖王一个,也很愿意让她偶尔这么得意一次,都是故意表示被气得很不开心,撒腿就跑,等着珈以回过头来哄他们。   她那里可是有很多妖王收藏起来的宝贝呢!   小小年纪,被珈以带成了戏精的小伙伴们浑身都是戏。   这一次他们也戏瘾发作,在珈以得意完后就装作很不开心地跑走了,而留在原地的珈以,握拳跺脚“哼”了声,然后才从某个动静里,发现了藏着的人。   湘竹这三年,在藏妖界受到的待遇绝不算好。   但看在她毕竟是同类的份上,那些心大得没边的妖,也绝不会如何欺负她,不至于让她变成如今这幅瘦骨嶙峋,风吹就倒的模样。   珈以演这么场戏就是为了等这么个观众,因而湘竹含泪与她诉说血泪史时,珈以还很是配合地陪着她掉了几滴眼泪,直到她伸手要扣住了自己的脖子,才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朝外面大喊了声,“救命!”   跑开的小妖怪们发现珈以还没跟上来,又成群折了回来,正好听见呼救。   而转头看见了他们的湘竹根本来不及再对他们出手,她握着珈以,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细竹枝已抵住了珈以的大动脉,带她出了藏妖界。   进了藏妖界的妖,原是没有自由进出藏妖界的能力的,都要去乌骓那拿了特制的令牌才可以,但湘竹观察了许久,终于发现,除了令牌,除了斯璘,还有一个常年被斯璘带在旁边的小姑娘,也可以随意出入。   她甚至,可以带着任何人或妖,随意出入藏妖界与小洋楼。   一个计划渐渐在湘竹心中成型。   她那恋人体质特殊,许是一时半会救不回命来,可放在外面她又不放心,不如先试几个,再用这小姑娘,将她二人带回去,藏在藏妖界中。倒是就是她在人界的事被抖了出来,她的恋人已在藏妖界,斯璘也脱不开关系,定要保住她二人。   她等了许久,才等到珈以落单的时机,却不想,暴露得这么快。   心中计划被打断,湘竹竟是在瞬间下了杀心,离开小洋楼躲到一处陋巷后,手里的竹枝就朝着她猛刺而去。   而珈以比她更快,小小人儿爆发出巨大力道,劈手夺了她的本命法器,反手一刺逼得她松了手,抬脚就踹在了她的膝盖上。   两厢重创,湘竹反应过来时,已在七弯八拐的巷子里失了珈以的踪迹。   怕斯璘追得太快,湘竹半点不敢耽搁,狠狠咒骂了几声,匿迹而去。   但其实珈以并没有跑太远,湘竹跑的方向,落脚的巷子,正好离她原本想要来的目的地不远,珈以跑了一小会儿,就找到了一个正在翻找垃圾箱的小男孩。   她没有可以压低脚步声,跑进巷子时,自然就惊动了小男孩,他“刷”地转过身,将握在手里的小半个面包警惕地藏在身后,看着巷子口的珈以。   完全不是会出现在这种巷子里的人。   珈以穿了一身略带汉唐风格的纱裙,脚上穿的也是荷花姐亲手做的绣鞋,头上那精致的发带上,细碎却闪耀的小钻石,已足够买下这里的一幢房子。   而她只是在巷子口停顿了下,就快步跑进来,拉着小男孩的衣角,躲到了他身后,“哥哥,快点救救我,有坏人在抓我!”   小男孩目光一凛,伸手就将她推开。   他比她还要瘦弱,遇见坏人,也不过是多一具尸体罢了。   差点被推得一屁股摔在地上的珈以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这是后来那个被称颂的,继她爹言训之后最杰出的降妖天才白锡对吧?连五官都只是后世的缩小版啊,怎么性格是这么冷漠无情的版本啊?!   她千方百计,甚至还不惜那自己当诱饵出来找他,就是为了趁着他落魄无助时将人拉到自己的阵营里,若是日后那深渊的大妖王真的破封印而出,至少他们这边拼命一击的力量会更强些,免得又被人反杀。   可谁知道,白锡居然是这样的白锡。   珈以深深反思了下,觉得自己和直肠子妖怪们待久了,都快忘了人的无情了。   就在她一脸懵地站在原地时,忽然身侧一轻,她脚下多了团黑雾,将她被污水弄脏的绣鞋解救出来,珈以晃了下正要站稳,就被人轻轻抱住了。   “呜~”珈以一秒钟入戏,转身抱住斯璘的脖子,“大王,珈珈快吓死了!”   斯璘抱着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他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才是差点被吓死的那个。   藏妖界之上是小洋楼,而小洋楼有阵法,妖自来便易进难出,斯璘今天虽放了珈以去藏妖界玩耍,自己确是在小洋楼里备课的,忽然感觉到阵法被动时已有不好预感,下一瞬乌骓就出现在他面前,说珈以被湘竹挟持了。   他能一路赶来,是因着珈以身上还有他留下的印记。   不然,他怕是会张皇失措,完全失了分寸。   珈以抱了他一瞬,就感觉到了他不可抑制的恐惧,顿了顿,她把眼睛里的泪珠子挤掉,反手去安慰斯璘去了,“我还好好的呢,大王不怕啊。”   她想到了最方便引开斯璘注意力的方式,让他去看呆站在一旁,不知是不是被吓住了的白锡,“是这个小哥哥救了我,大王,我们把他也带回家养,好不好?”   怀里抱着的重量,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斯璘好歹是回过神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站在垃圾桶边的男孩。   男孩察觉出他的打量,瞬间绷紧了身子。   他敏锐得像是一只猫,而且……刚才定时看出了他的异常。   这孩子,不带回去养,怕是也有麻烦。   斯璘正衡量,就听见耳边珈以嘟囔了句,“我也想要个哥哥。”   瞬间,斯璘想到的竟不是谭洌,而是,“你想要同类?”   也是怪谭洌,之前不知为何,数次顶着他的黑脸说珈以应当多于同类相处,她这个年纪,同龄人都还是无忧无虑的,她……有些心思过重了。   不说斯璘这活了千年的妖,便是在政界起伏过来的谭洌,都看出来珈以做的许多事,都是在为斯璘铺路谋划,她似是怕他出了什么意外。   第一次听谭洌这么开诚布公地说出口,斯璘第一感觉,竟不是心疼,而是,欣喜。小崽子为他做的越多,越证明,他在她心中有多重要。   所以在谭洌提出要让她与同类相处时,他有底气开口拒绝。   可珈以这一句,却让他刚失而复得的心忽然慌乱了。   “什么是同类?”珈以看着斯璘的眼睛反问了一句,嘴巴撅起,似乎是对斯璘这种推三阻四的拒绝很不满,“阿喜她们都有哥哥,还能带她们玩,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的哥哥?”   她小眉头皱着,眼睛里满是控诉,“大王说过,她们有的,我都能有!”   斯璘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那是因为,珈以看他们有父母庆生,他怕她想起自己的爸妈又要伤心哭泣,才说来哄她的话。   却没想,小崽子记忆力这么好,在这儿等着他。   斯璘哄归哄,却也没打算不答应她,只说了句,“这么霸道。”   一句该是斥责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只剩宠溺和纵容了。   珈以自然打蛇上棍,“我有大王啊!”   斯璘虽很不想被她用一句话就哄好,可他到底已经愉悦地眯了眼睛,伸手捏了下珈以的脸,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珈以“嘻嘻”笑了两声,转头又惦记起没完的事,“大王,我们带上小哥哥,去把湘竹抓回来吧!”   她把一直藏着的那根碧绿剔透的竹枝拿了出来,和斯璘比划,“她刚才一直拿着这个抵着我的脖子,我脖子好疼的。”   嫩白嫩白的脖子上,果然有个红点。   斯璘方才刚刚晴空万里的心情,瞬间就这么再次阴云密布了。   他一言不发冲出了巷子,临到头,被怀里紧紧抱着的珈以拽了一下,才想起了忘了什么东西,手一抬,黑雾卷过去缠住白锡的腰,将他放风筝似的拉了过来。   被放风筝的白锡和被抱在怀里的珈以对视了一眼。   后者看了他三秒钟,做了个鬼脸。   白锡,“……”   作者有话要说:   大妖怪:你刚才为什么朝他做鬼脸?   珈以:?   大妖怪:你朝他做鬼脸,你都没有朝我做过鬼脸!   珈以:……   大妖怪:不行,我要拿鬼脸去吓那混蛋小子,让他想起鬼脸就害怕!   珈以:……   白锡:听说,你带我回来是想拉我站队的,就这个态度拉人,exm?   珈以:…… 第91章 大妖王的宝贝(10)   有了湘竹的本命法器在手,她基本是无所遁形。   但或许是她早料到时间的紧迫,竟在与珈以错开的短短一个小时之内,就已经剖了两人的心,他们赶到之时,她正拿了第二颗心,往脸色青白的男子身上放。   斯璘的第一个动作,就捂住了珈以的眼睛。   长长的眼睫在他手心刮擦,珈以喊了声,“大王?”   斯璘用黑雾托住她,将她往后与白锡放在了一处,“乖乖先待着别动,别让我分心。”   珈以扁了扁嘴,盘膝在黑雾里坐下来,瞪了眼满眼瞪大看着外面的白锡,从鼻子里冷哼了声,“怎么,被妖吓到了啊?”   她想到小少年那一推,很是倨傲地抬了下巴,“快求我保护你啊!”   谁料白锡回头看她,眼里并没几分恐惧,“你在这,他不会让这里出事的。”   他这话说得笃定,却是从斯璘方才的举动中瞧出来的,可眼里还有的一丝疑云,却仍旧是不明白,一只妖,为何要保护个难缠的人?   妖,不都是与人为敌的吗?   黑雾里边,轻易看清白锡藏着的那丝疑惑的珈以已经用倨傲张扬的语调,又开始她日常的“妖王吹”,半点不担心外面的战局,也不担忧自己的安危。   因为,在藏妖界落魄了几年又失了本命法器的湘竹,完全不是斯璘的对手。   可地上被活生生剜了心的两人已再无活气,斯璘皱紧了眉头,单手用黑雾制住湘竹,另一只手就拿了手机,将电话拨给了谭洌,让他带人过来处理。   被制住的湘竹直到听清了他的话才发了疯,在黑雾中挣扎起来,朝着斯璘怒吼,“你身为妖王,不是要为我的错负责的吗?你怎么敢让人类知道我做了什么?妖王要是将我交出来,又要如何和众妖交代,又如何在藏妖界服众?!”   她明明听说,斯璘待妖,总是难得的宽和仁厚,甚至那些个深渊派过来当卧底的妖,至今都只是被盯着做些杂务,而从不曾受刑。   那如今她不过是杀了两个人,又凭什么落到如此境地!   斯璘无视她的怒吼,他检查完那两人,走到那脸色青白的男人跟前,伸出手。   黑雾将男人笼罩,隐隐绰绰的,可以看见一个朦胧的影子升起。   妖界传闻,王族中曾有一种秘法曰追魂,可看见人妖鬼三族最后一口生气散尽前留下的念想,可近年来王族凋零,这种秘法据说也已失传了。   但如今,斯璘用的,分明就是追魂。   青年男人的影子已经很淡很淡,连着最后留下的叹息,也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要不在了,湘竹你就别再惦念我了,好好活着。”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雾影终是被一阵风吹散。   “不!不!”湘竹嘶叫着要冲过来,“不是这样的!”她似是中了梦魇,满眼是泪,狰狞而疯狂,“你是想活着的,你想和我白头的!”   “他知道你是妖,根本不可能与他白头。”   斯璘起身,手一抬,黑雾扯着湘竹靠近,妖王与生俱来的威压再不收敛,令湘竹脸色煞白,目光惶然无措,只落在那青年男人身上,喃喃自语,像是失了神智,“我只是想他活过来。”   她看着,真是万分的可怜与无助。   或许有人知晓了缘由,也要为她的痴心而动容一二。   然而斯璘却只想笑,他也笑出了声,“他死了,旁人便不能活了吗?”   脚下那两具尸体都还有余温,他们的年纪,也与那青年男人差不多,又怎知身边不会有亲人爱人或朋友,因为他们的逝去而伤心欲绝,再无指望。   他当初,就不应该看在同类的面子上,轻易饶过湘竹。   斯璘怒气席卷,想到湘竹挟持珈以出逃,还差点伤了她,对旁人下手时更是半点没犹豫,最后竟还反过来挟制恐吓他,又惺惺作态,与他演戏……   这样的妖,若再饶过一次,下次怕是愈加变本加厉。   涉及两条人命,谭洌也不敢大意,来得很快。   妖类嗅觉灵敏,湘竹又是上一次就见过谭洌的手段的,远远闻见他的气息,再去看斯璘脸上的神情,再无暇落泪,只盯着斯璘,争取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如果是妖王,看着爱人身亡,也不会有半分动容吗?”   她孤注一掷,就是为了让斯璘再犹豫两分的,“妖王如今养在身边的那位人族,想来也脆弱得很吧?妖王就不怕她有朝一日出了什么意外,妖王难道就不想知道有何办法能够保她一命?这些我都知晓,只要妖王……”   谭洌的车停了下来,他从车上走来。   斯璘与他对视了一眼,接过他递来的绳索,割破手指沾了血,在绳索上下了禁制,手再一抬,黑雾就带着那隐隐透出黑光的绳索,牢牢困住了湘竹。   接着就有人要过来接手。   “小心些,她虽是竹妖,却很会蛊惑人心。”   斯璘难得与人开口对话,他这一句,不仅那几个人愣住,连谭洌都皱了眉头,疑惑地朝他看来。   已有人跑来用白布收拾地上的三具尸体。   斯璘将她如何出藏妖界的事说了清楚,也说了她刚才短短几句话间的威逼利诱,听得谭洌都皱了眉头,再看湘竹的目光便变得不同了。   知晓他这已是知晓了厉害关系,斯璘转身要走,就看见方才被他置于半空中匿迹了的黑雾破开了一个洞,珈以好奇的小脸冒了出来。   一眼对上斯璘的目光,她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小模样看着是挺怕他,可其实,永远知错不改。   刚才竹妖的最后一段话忽地在斯璘耳边再次回响,他眉头皱紧,突然转身,朝着谭洌又说了一句,“她刚才还咒小崽子了,说她定然短寿。”   谭洌:!   要说他刚才的神情是将湘竹当成了可利用的什么,那这会儿,湘竹在他眼里,大抵是真的离死期不远了。   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两条人命,说起来已经不是小事,又涉及到了最敏感的异类,谭洌那边要处理的后续还多得很,而斯璘回来,也不得空闲,首要便是去一趟藏妖界,与众妖报平安并说明后续,再毁了湘竹的妖牌。   要放在几年前,斯璘绝没有这闲心多说,可如今小崽子他们好不容易帮他在众妖间竖稳了形象,他总不好因一竹妖而令他们前功尽弃。   他走得急,却还是先给珈以做了小点心压惊。   小崽子这么些年,胆子都小得很,今日这阵仗,怕是有些吓到了,他还得快去快回,早些回来陪陪她,哄哄她。   殊不知,珈以坠在他身后的目光,就跟个老母亲看自个正直的好儿子似的。   放往日,珈以是绝不敢这么肆意的,可原先的□□湘竹就这么被掐灭了,男主她又早早领了回来,斯璘在众妖间的地位提升,他也改了往日单打独斗的作风……简直就是四面胜歌,都在赞扬她取得的伟大成就。   她一转头,就对上了白锡复杂难言的目光。   遭了,忘了这小子还在。   珈以半秒钟转了神情,将手里咬过一口的小点心递过去,“你要吃吗?”   她乖巧可爱得,像是什么鬼脸、倨傲、老母亲的微笑,全是白锡的错觉。   可错觉再一再二却不会再三,白锡站在原地,手里竟还抓着他那应当是早就过期了的半个面包,目光直直地盯着珈以,“你在利用他。”   只五个字,说得再清楚绝对不过。   珈以脸上的笑“刷”就落了下来,端着小点心扭头就走,“我就是利用你,我也不会去利用大王,好妖坏妖,好人坏人,我分得清楚!”   她端着小点心上楼关门,半点不担心白锡会动了小洋楼的阵法。   而的确,直到斯璘回来,白锡都站在原地不动。   他死里逃生,在外面流浪了大半个月,饿得瘦骨嶙峋不说,身上也难免有些味道,斯璘没在楼下发现小崽子,也是用黑雾感知了下,确定了她正躺床上休息,才去看了白锡一眼,拿了衣服让他去洗漱。   等白锡出来,斯璘已经安抚过一次小崽子,正在厨房准备晚饭。   他浅灰色的头发因一日的奔波而有些凌乱,身形在人族中算偏高,却又有几分瘦弱,笼在一身略显宽大的白毛衣黑裤里,瞧着和人族寻常青年无半分差别。   白锡……白锡从不知道,妖竟然还会穿毛衣。   他家祖上也算是与妖族为敌,在祖父和他讲的故事里,妖族也是狡猾多变而残暴自私的,就是他今日刚见过的那生剖人心的竹妖的模样。   可眼前这个妖……从他自小相依为命的祖父逝去之后,族中的人抢了他的家产,将他赶出山村,他外嫁的两个姑姑都不肯收留他,他流浪许久,都要撑不住去福利院求救时,没想却是个妖怪收留了他。   白锡看着斯璘的背影出神,珈以就从他面前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   她也穿了一身白毛衣黑裤,黑发扎成个小丸子,凑在斯璘身后,伸着脖子要去看案板上的食材,“大王,大王,我要吃豆腐~”   吃饭还带点单,语气软绵绵的,跟撒娇似的。   白锡觉得,这样的小姑娘,放他们村里哪一户人家养了,都是要扔掉的。   谁有这样好的耐性,养孩子跟养祖宗似的。   可他看见,那轻松制服竹妖的妖王语气无奈而又宠溺地点头说好,半点不迟疑,甚至还问她,“什么味的?”   豆腐还能有什么味的?!   从小在山里摸爬滚打长大,靠双手养活自己和爷爷的白小男孩并没有拜读过由一代降妖大师言训亲笔撰写,又由一代妖王言训补写的《小公主饲养手册》。   手册会告诉他,豆腐有至少十种味道。   珈以在这十种豆腐里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   竹妖湘竹的心酸日程:   湘竹(自信十足):妖王你欺负了我,你在藏妖界是要被骂的。   大妖怪:呵呵,真是想多了,一棵竹子想把自己当葱。   湘竹(心慌):妖王,我做错事,你是要负责的!   大妖怪:那就开除妖籍吧,你怎样,我不管了,伤了我的小宝贝还敢啰嗦……   湘竹(卖可怜):妖王,我很可怜啊,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   大妖怪:这故事真俗,这三观真烂。   湘竹(破釜沉舟):妖王你以后用得着我的,你那小崽子是人啊,是人!   大妖怪:对,还是得加强对小崽子的保护措施!   然后谭洌来了。   一听,诶,这有前途啊,发展一下,间谍的好人选啊。想个法子,得困住她。   再一听她咒表妹……杀了杀了,被奶奶知道……嘶,耳朵有点疼……   湘竹:…… 第92章 大妖王的宝贝(11)   小姑娘的侧脸很漂亮。   皮肤玉白细腻,两颊嘟嘟的肉,红艳艳的小嘴无意识地嘟着,垂落下的长睫像是栖息花丛的蝴蝶。   她越是为小事为难,越说明,令她烦恼的事从来很少。   而她犹豫了许久,等着的斯璘也没半点不耐,仍由她杵在厨房里,自己来来回回地小心避着,直到要开火了才转过身来小心抱着珈以往外几步。   可他刚放下人回来开火倒油,珈以就又粘了回来,好在是做好了决定,两个字扔得干脆又响亮,“麻辣!”   “不行。”斯璘难得拒绝她,“你上次吃了一顿,肚子疼了一天。”   也是怪他,那时候为了追求味道,辣椒放得多了点。   或许这次可以少放点?   斯璘已经想好了退一步的办法,左右他是耐不住小崽子撒娇打滚的。   这种约定俗成的套路,珈以自然也懂,她长高了些,这会儿已经能到斯璘的腰上了,靠在他的后腰上就开始自转打滚,拿脑袋当支点,滚来又滚去。   “大王你对我最好了,大王你答应我吧~”   斯璘没撑过一分钟,怕她被溅起的油点砸到,嘴角挂着笑,答应了她的请求,把她哄着先去看书。   珈以路过一直站在客厅边缘不动的白锡,朝他吐了下舌头。   很是孩子气的嫌弃。   斯璘正巧看见个正着,虽不知两个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模样,可发现小崽子心中最亲近的人还是自己的事实,着实让他心情又好了些,看白锡也顺眼了。   “你喜欢吃麻辣豆腐吗?”   白锡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   他点了点头,只要能吃的,他没什么不喜欢的。   斯璘没转头,却知道他的回答,喊他过去端菜,洗锅的时候,顺手摸了下白锡的脑袋,浅浅的黑雾拢住他,白锡只觉得浑身一轻,原本发疼的地方竟都好了。   这个妖怪……他在帮自己疗伤?   白锡一怔,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反应。   斯璘这会儿又嫌弃他碍事,在他后背上轻推了下,示意他赶紧端着菜走,“等会儿上桌记得多吃点麻辣豆腐,别让那小崽子多吃了。”   白锡一贯是个很认真的人,认真到让人觉得他有些较真。   就比如说,他爷爷教他知恩图报,他将收留了他的斯璘当作恩人,就不喜欢珈以在他背后装腔作势,所以,在斯璘帮他疗伤,又嘱咐他之后,他就将那句话,当成了必须要一字不错执行的命令。   他把一盘麻婆豆腐全吃了。   珈以只抢到两口,伤心地趴到斯璘怀里哭。   小崽子的哭声很大,说明并不是真哭,只是发泄不满情绪,让他表态而已。   于是斯璘眼神里表达了对白锡的赞扬,嘴上说的却是,“白锡,你当哥哥,要让着妹妹的,快点,那盘酸笋炒肉都是你的了。”   珈以不喜欢吃笋,但斯璘为营养,总是变着花样让她吃几口。   果然,听了这话,珈以肯冒出头来了,再被哄两句,又开开心心地吃饭了。   一直坐在旁边,知道她绝不是这幅幼稚模样的白锡就安静地看着她演戏。但他看明显知情却在配合,嘴角的笑弧还越发柔顺的大妖怪,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其实这样,做一些傻乎乎的事,让对方开心,好像……也很不错。   就好像爷爷病重时还告诉他,他一点儿都不疼,一点儿都不难过时,他也不想拆穿爷爷,免得爷爷还要为怎么安慰他而担心。   他们这样,也是一家人吧?   难道人和妖,真能成为一家人?   小小男孩脑门上产生了太多疑问,他之前短短八年所受的教育和今日亲眼所见的现实差距太大,让他愈发迷茫。   珈以瞥了一眼,低头安静吃饭。   吃完饭,稍作休息之后,就是日常上课时间。   斯璘坚持珈以不去学校上学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学校不可能教珈以如何降妖,如何在遇见妖时自保,而他可以。   尤其今天湘竹那番话,让斯璘得不得在此事上再多花心思。   他教了珈以一个咒法,却没像往常那般,团了黑雾让珈以用黑雾练习,也没有去藏妖界拉可怜妖过来给自己练手,而是让珈以对着他动手。   珈以有些犹豫。   她总感觉这个她从未听过的咒法有些不对劲,其中的力量好似太过蛮横,但斯璘一再要求,并保证自己不会受伤,她才念了咒语,却只用了七分力。   斯璘后退几步,被珈以随手放着的玩偶绊了脚,坐倒在地。   他看见小崽子惊慌失措地朝他扑来,原本想抬手说他无事,可一抬手,却吐了口血,珈以被他吓得眼泪立即就下来了,治疗术不要体力一般往他身上扔。   缓过那口气,斯璘的脸色随着治疗术和缓过来,他握住了珈以的手,另一只手伸过去,抹掉了她无意识地在掉的眼泪,“乖,我没事。”   “斯璘你混蛋!”   珈以是真的被他吓得不轻,她方才用那咒语就废了太多的力,几个纯净的治疗术下来,这会儿的手都在发抖,全身的力气都拿来骂人了,“你居然让我打你!你把我也当成那些会对你下手的白眼狼了吗?你混蛋!”   她气极了反而词穷,伸手推开他就往楼上跑。   这时候不往藏妖界去,显然是知道她若是去了,他铁定是不放心的。   斯璘站起身,打算上楼去哄人。   刚才那术法,是他想了许久,改了好些,甚至还让谭洌拿来言训的手札翻过数次,才模糊地摸索出来的,针对妖王一族的术法。   只这术法的施术者,不仅需要天赋,还需要强大的体力支撑,他原本没想过要让小崽子学。可湘竹的话的确是吓到他了,小崽子待在他身边这么久,与他关系密切,对他重要的事,根本瞒不住妖,若是日后封印破碎……   封印上有他的大半妖力,封印能撑多久,斯璘是最清楚的。   而且封印破碎,妖力反噬,他到时可能比往常更虚弱,若是琼芷记仇他,他扛不住多久,至少会这个术法的珈以,能再支撑得久一些。   她是人类,又是谭家人,谭洌定会赶来救她。   又因这术法只有对妖王一脉才有效用,他也只能用自己测试,却不想,伤害却如此大,还吓坏了小崽子。   他这些脑子里转的弯弯绕绕,要哄珈以,自然不能再瞒着她,可听了这缘由,珈以还是生气,“若是我不行,再练习练习也可能会更好啊,再不行,我们多找一个人练就好了,大王要把自己当靶子,就不知道会让我难过吗?”   斯璘有些无奈,都喊了她的小名,“珈珈,我不疼的。”   珈以被他这模样气得一堵,突然拿了他的手,往自己手臂上狠狠一拍,那白莲藕似的手臂立即就肿起了五根手指的红手印。   斯璘低头看见那手印,气得眼睛都红了,“言珈以!”   珈以一点都不怕他的怒吼,反问,“我也不疼啊,大王生气什么?”   斯璘简直被她弄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崽子太聪明,这一招愣是让他半点反驳不得,不得不妥协,“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测试术法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恩?”   最后一个字音,也算是无言地服软。   珈以“哼哼”了两声,假装还是生气,却已经转了他说的思路去思考,“若是单我的力量不够,那我们可以再找一个人……”   事实上,人,她已经找好了。   珈以正思考该如何说服白锡,就听见门口传来个声音,“我也可以学。”   白锡是真的可以学,甚至在攻击术法上,他的天赋比珈以还要强些,而且这个“些”的程度,在逐渐的学习之中,体现得越发明显。   斯璘有些怕珈以不甘心。   过往千年,他也曾见过许多天赋出众者,生来就众星捧月,习惯了高高在上,反而更受不了挫折,在更强的天才出现时,他们会陨落得更快。   这种天才间的嫉妒,便是母子兄弟,怕也难以泯灭。   斯璘想到他刚出生时瞧见的那个满是仇恨与嫉妒的目光,想了想,还是起身去找了珈以,在她门口敲了敲,等里面回应了,才开门进去。   时间过去,斯璘身为妖王无半点变化,珈以却已经长成了个少女模样,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女性的身姿渐渐突显,她上次来初潮时正逢与白锡比试术法,半空中忽涌出血腥味,她衣裳上还带了血,差点把两位雄性吓得晕厥过去。   因为这事儿,白锡整整一个星期避着她走,半个字不敢怼她。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神奇的,每个月哗啦啦淌血还能活蹦乱跳的事呢?   好在这个疑问,白锡只敢挂在脑子里,没敢拿出来说,不然珈以肯定给他熊揍一顿,让他再好好见识一下这个“活蹦乱跳”的强壮程度。   她闹了次初潮,斯璘便把时间记了下来,这会儿闻见血腥气,手里正巧也端了杯姜丝奶,递给珈以,看她小口小口地喝了,边就与她讲起了故事。   珈以原先听得还认真,后来一概括,全是既生瑜,何生亮的故事。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眸弯弯地看着斯璘,“大王不是怕我嫉妒白锡那个傻大个吧?他就是攻击术法比我厉害,也不会治疗术啊。”   言珈以的血脉之中,可还有来自母系的天才血脉呢。   斯璘表情一怔,显然是没意识到这事。   珈以看他神情就猜到了,她戏瘾上身,嘴一撅再把奶杯往斯璘手里一塞,双手抱胸两眼望天,从头发丝到脚指甲,就是个“宝宝我不高兴了”的表情。   斯璘哄她哄了十年,习惯成自然,算是明白了她的套路,语气听着无奈,可也完完全全是放纵和宠溺,“你要怎样才不生气?”   珈以从被子里掏出一条粉色丝带,“大王让我用这个扎头发,我就不生气。”   那颜色……斯璘想拒绝。   “来嘛,来嘛,”珈以转头给他看,一点不要脸地撒娇,“珈珈也用这个颜色啊,大王一起用,我们就是……情侣装了。”   年幼时的“亲子装”就这么变成了“情侣装”,斯璘走出门时,腿都是虚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恩,差不多这个样子。   下个故事,还是写个现代的吧。   嗯嗯,写个娱乐圈,让珈以霸气一下,当个包养小鲜肉的富婆~   小鲜肉不是小奶狗喔,是匹孤狼~ 第93章 大妖王的宝贝(12)   “情侣装”这个词,珈以说出口是因为顺嘴。   毕竟她年纪大了,这么些年被养得好,看上去已是十五六的身姿,斯璘这妖怪又不会老,永远都是一副二十出头的模样,前些日子带她出去买衣服,都穿了身上白下黑,街上一路都有人在说“情侣装”。   珈以说出口是根本没动脑子想,可她发现了斯璘出门的动静不对。   而且那之后连着好些天,她再缠着斯璘撒娇时,就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排斥。   不是那种不喜欢,而是带着尴尬的、迷茫的、不知所措的。   斯璘被她随口说出口的那三个字吓到了。   珈以皱着眉头思索了一天,趁着斯璘去了藏妖界,路过练功房看见在里面打沙包的白锡,突然就站在他身后说了一句,“你觉得我们当情侣怎么样?”   “砰”的一声,沙袋砸在了白锡脸上,他回过头来,鼻子冒出股鼻血。   下一瞬,他快跳一步躲到了三五步之外,瞪大了眼看向珈以,满身戒备,“你有什么目的?又想坑我对不对?”   不知想到什么,白锡忽然蹿过来在门口看了许久,确定周围没有一丝斯璘的妖气才松下紧绷的心来,“好啊,言珈以,你就想让妖王弄死我对吧?!”   这话说得半点不掺假。   白锡这么些年和珈以斗智斗勇,两人不和已久,可惯来吃亏的总是白锡,其中很大缘由,就是斯璘会坚定地站在珈以那边,又遑论是这种惊天地的大事。   他要真敢对言珈以起一点心思,怕是明天就能灰飞烟灭了。   白锡这个态度,才像是真被吓到了,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模样。   珈以不喜与人论及私事,但这事在心头堵了几日,她难得举足不定,白了眼表示那句话她不过是开个玩笑后,问,“你觉得,大王他有没有可能,喜欢我?”   白锡看她的目光更像是在看智障了,“不是,”他伸手摸了一鼻子血,觉得这血流得贼冤,“他都快把命捧给你了,你还在这怀疑他?”   看珈以的眼光,又像是在看白眼狼。   这货说得,跟她想要讨论的,完全不是一个方面的。   可不排除,他说得也很有道理。   珈以心浮气躁,朝白锡勾了勾手指,“来,打个架。”   斯璘回来时,两人正打得难舍难分,肉搏难免肢体接触,正巧被斯璘看见了白锡单手制住了珈以的右手,而珈以试了左腿去绊他腿的画面。   珈以是被黑着脸的斯璘抱走的。   怀里的小姑娘流了一身汗,滚烫滚烫的,斯璘抱着她,还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皱了眉头,“妖族不喜近身攻击,你不必再练习这些。”   这个话题,斯璘很久之前就提过,那时正巧谭洌在,闻言便提出了反对意见,说珈以日后定然要与人类接触,自然是学习如何自保才是上策。   两个意见不同的妖与人,为此还大吵了一架。   尤其近些年,珈以觉得谭洌在面对斯璘时都暴躁了许多,但不是那种与他为敌的暴躁和防备,而更像是……对待拱他家白菜的猪。   珈以忽然觉得,她好似错过了许多蛛丝马迹。   斯璘这边,她不想打草惊蛇,最近深渊封印越发薄弱,他为了此事,已经颇有些烦心头疼,她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再添麻烦,转而去找了谭洌,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若是想和斯璘在一起,能陪他的时间是不是有点短啊?”   第一次小表妹主动找上门来,脸上的笑都还挂着的谭洌,“……”   他深吸了口气,也是这些年涵养好了,才没有破口大骂,只狠狠地说了句,“我早些年就看出来他的眼神不对,明里暗里提醒这么多次,还是让那只千年老妖怪得手了,他也不怕日后被言训逮住了暴揍一顿。”   怒火攻心,是还记得自个打不过斯璘,却忘了科学。   言训再如何,也不可能作为老丈人来打斯璘一顿了。   而谭洌抬头,看见他家小表妹“果然如此”的眼神,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默不作声被套话了。   他醒过神来,有些恼怒不甘,却又有些好笑,“那家伙,到现在没找你摊牌?”   难不成那昭然若揭的心思藏得那么好,连他这太过早慧的小表妹都没发现?   珈以的确是没发现。   十年啊,斯璘宠了她十年,十年如一日的宠爱,便是她的心性,最多也就是让自己不要被宠成仗势欺人又娇纵蛮横的性子,在习惯成自然后,又怎么可能清晰地回过头去辨别,这宠爱,在什么时候走了弯路。   她露出了茫然无措的模样,皱了眉头,却是让谭洌都有些不忍心了。   作为心里没少嫌弃过言训和斯璘宠人的架势的人,他也是半点没意识到,论宝贝着小姑娘的程度,他自己,也就是因为没机会,才显得中毒不重罢了。   因而小姑娘一露出这模样,虽然不想给斯璘说好话,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句真话,“你看他宝贝你的那个架势,是舍得将你扔给旁人的模样吗?”   谭洌笑了声,往后靠在椅背上,“斯璘他早些年过得再落魄,他血脉里流的,也是两族王室的血,他自有他的骄傲。何况他不是人,没有百年内的生老病死,你慢慢长大的这么些年,给他的不是退缩,只是深陷与习惯。”   更何况,斯璘从一开始,就没承认过,他与小崽子间的辈分。   没有这些辈分伦常,他看着看着,心思慢慢变了,许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谭洌点到为止,不肯再多说了。   倒是斯璘知道珈以去找了谭洌,皱了眉头,难得敲了两声不等她应答就推开了房门,问她,“谭洌是不是和你……”   之后的话,全给堵在了嗓子眼里。   难得忘了基本礼貌推门而入的斯璘,正好看见珈以掀了上衣,露出大半个上半身,细细的腰肢、精瘦的肚皮,还有,圆滚滚的肚脐眼。   斯璘的脸上着了火。   他“砰”地一声关上门,敲了两下,又等了珈以应声,才推门而入,一张嘴又是,“谭洌是不是又劝你多与人类相交了?他……”   “大王为什么要拦着我和人类交往呢?”   斯璘未说完的话再次被珈以打断,他看向他亲手养大的小姑娘,那双眼睛乌黑发亮,像是千金不换的宝石,“明明大王也告诉我,人类之中会有好人,明明大王自己遇见了无辜落难的人类也会出手相助,又为何不准我与人类接触?”   “我……”斯璘张了口,却不知该如何说。   他害怕。   因为在大部分人类眼里,妖都是穷凶极恶又冷酷无情的存在,他怕他的小崽子与人类相处久了,也会这么看他,不复之前亮晶晶的目光,不复之前依赖。   他可以接受任何人这么看待他,他无所谓,但是小崽子不行。   可他同样也不想告诉她,不想让她知道,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大妖王,居然会有这么懦弱无力,胆小得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模样。   斯璘不知如何说,可突然这时,楼下的大编钟猛地敲响。   声音又响又急,藏妖界出了大事。   斯璘与珈以对视了一眼,方才在说什么话题都不再重要,一人一妖都飞快拿好了早就备下的包,下楼时正巧赶上同样严肃神色的白锡。   钟声还在响,深渊的封印,摇摇欲坠。   大妖王琼芷,斯璘的生母,被封印千年的曾经的妖界之主,将要苏醒。   她被人族的数十个道士合力封印时,已修炼出九尾。   如今安定了数年,人界的寻常人早已不知晓妖族的存在,斯璘也早已与他们达成共识,镇压琼芷一事,最好留在妖界,减少祸乱。   珈以这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妖界。   昏暗,阴沉,寒冷,凄凉,还有,到处充斥着不甘。   路上他们联系了许多人,但寻常人的体质并不合适进妖界,最后来的也不过是数百之数,正好听见前方最昏暗之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破碎声。   从入妖界开始就缠着珈以的黑雾一晃,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珈以头也未回,一个治疗术就笼在了斯璘身上。   同时那黑雾中隐隐露出个影子,珈以一手揽着斯璘飞快后退,其余人就在白锡的带领之下,朝着那模糊影子之处强攻而去。   封印破碎,斯璘招了反噬,可破封印而出的琼芷,也是最虚弱之时。   百数之中,人与妖皆占一半,成组与琼芷上车轮战,却也只将她显出了形,立在昏暗的灰雾之中,伸手一抹嘴角沾着的血,朝底下众人一笑。   “千百年过去了,人类竟是变得如此不济了吗?”   她那双金色美目微微一挑,从七倒八歪的人群里,找到了被珈以半护在身后的斯璘,嘴里发出了一声嘲讽的笑,“这不就是我那位认贼作母的逆子吗?怎么,百年前还敢封印我,如今,就只会躲在女子身后寻求庇佑了?”   要说来者之中,琼芷最恨的,无疑就是她这儿子。   当年他生父负她,她损了身子不得不将他生下,他还天生四尾,天赋比她更强出一截,喜得族中那些早就看不惯她的老人拍手称好,害得她当场便呕了一口血,才会在与那些道士对敌中落于下风,被囚禁千年。   千年啊,人走茶凉,她在其中,受了多少苦!   而她这逆子却与人交好,用她给的一身本事,将她封印百年!   琼芷心中怒气大盛,浑身戾气浓稠,越过那些东倒西歪的人,径直朝斯璘俯冲而来,五指成爪,竟是要避他必死。   而就在她离得只差一寸时,身后倒下的人忽然站起,竟是以己身为阵,将闯入其中的琼芷牢牢困住。   而也在此时,同样离她极近的珈以伸手,咒法毫无阻碍地砸到了她脸上。   琼芷嘶鸣尖利,利爪落下更狠。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恩,最后一章了~~~ 第94章 大妖王的宝贝(完)   珈以一击挥出,并不恋战,转身就往反方向一滚。   琼芷的那一爪落了空,只勾到了她的衣角,可珈以试了十成法力朝着她的脸砸去的那一击却将她的脸毁了大半,因下意识地侧脸躲避,鼻尖都被削掉一半,肩上全是血迹,灼热的疼痛几乎耗光了琼芷的理智。   她下意识地,就朝着珈以扑去。   而就是此时,白锡已扑到了她身后,一环扣着一环,同样的术法,砸在了她的后心上,紧接着就是来自斯璘的重击。   最开始出手的众人降低了琼芷的心防,她被困千年,心中戾气郁结,对人族及背叛她的妖族早就恨意丛生,乍然得胜,心中自是大喜。   珈以三人的三连击,却早早谋算过千遍,就等着她一瞬的失手。   次次得中,琼芷已是强弓之末,且阵法已成,她定然躲不开最后一击。   事实也诚然如此,接着只要他三人退出阵法之外,即使已因一击力竭,今日这唬得万余人战战兢兢的大劫,也就如此有惊无险地过了。   可他们费尽心机地设了这局,打得刚出封印的琼芷措手不及,却也忘了,千年来一直要出封印的琼芷,她出来是为了什么。   连琼芷也不知晓,她这么用尽了力气,冲出封印是为了什么。   但她没忘记,她扑杀过来的目的。   珈以只觉身上一重,一口热血喷在了她的肩上,然后她便被人箍着肩腾空而起,身前炙热滚烫,她抬头去看,就见重伤的琼芷已现了原型。   九尾的灰狐瘦骨嶙峋,嘴里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   珈以不知她的咒语是何意,可她直觉不对。   多年来养成的直觉,让珈以在这样危及的关头,在刹那的变故之间,挣扎无力时,所能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喊了一声,“大王!”   琼芷的动作太快,受了反噬又给了最后一击的斯璘眼前发黑,他撑着身子挨过那瞬间的混沌,正要去寻珈以的踪迹,就听见来自上方的一声惊呼。   斯璘转头去看,竟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听懂了那咒语。   他顾不得再多,抢了白锡的剑,撑起力气就朝着半空之中的灰狐扑去,剑招手起落下,却是只一挑,将珈以横生剥开了去,他自个反倒被瞬间炸开的光笼罩。   那光外很快附了一层黑雾,在光炸开的瞬间,将它死死地拢了回去。   尤是如此,那余波还是惊得持阵的众人往后踉跄了好几步,险些就跌倒在地。   “大王!”   珈以最先从那余波里回神,也最先冲进光芒最盛之处,继而回过神来的白锡抬眼一看,却见她浑身亦是光芒,竟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抱住了从半空落下来的灰狐狸。   琼芷自爆妖丹,早已灰飞烟灭了。   而被珈以抱住的那只灰狐狸便是斯璘从未显露在人前过的原型,此刻也是紧闭着双眼,像是早已没了气息。   但珈以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一般,治疗术法不断往上叠加。   她的脸都因实术力竭而变得苍白,回过神来的白锡站在她身侧,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明明来之前,斯璘已经教过他,如何在这样情景下安慰珈以了。   收了阵法的百数之中,很快也有人或妖围了上来,乌骓站在其中,亦是受过妖王的嘱托,要在这般情境下安慰珈以,却也因她不肯放弃的举动不敢开口。   如今已是力竭,若开口岔了她的心神……   珈以停了治疗术,她抱着斯璘,将头埋进了灰狐狸的毛发之中,长长的松了口气,肩膀耸动,发出了压抑而低沉的哭泣声。   真是吓死她了。   “珈珈,”乌骓深吸一口气,还是怕小姑娘这样大悲伤了内腑,弯腰伸手,轻轻拍了下小姑娘的肩,“妖王若是还在此处,定是瞧不得你这般伤心的……”   一句话说得干巴巴的,乌骓长出了口气——他家中养的都是小崽子,不听话了打一顿饿一顿就好了,还真没有这样柔和地哄小姑娘过。   怎么这事儿瞧着妖王做得就那么轻松呢?   他败下阵来,白锡咬了咬牙,怕她是因为自己方才喊的那一声而怪罪自个,想了想,伸手却掏出了一封信,递到了珈以面前,“你别哭了,他写了信给你,你不想看一看吗?”   从这一封信开始,周围竟窸窸窣窣地都传出了不少动静,相识的妖都在掏兜,连带着乌骓都在找,“对对对,妖王也给我过一封信,让转交于你的。”   “是极是极,我这也有。”   “还有我,我也有!”   ……   妖族那边,心思都轻得很,今日过来镇压琼芷,他们都是自个说好了来的,往前收到妖王让转送的信,半点不打算偷看便罢了,竟还觉得得了这个嘱托值得骄傲得很,也就这会儿瞧见大家伙都有,才有那么几分奇怪。   他们是半点没反应过来,斯璘这么做的目的。   他这分明就是怕这战胜得太过艰难,才留了这么多后手。   却没想底下妖太过实诚,分分钟就将他出卖了。   连引出这一幕的白锡都诧异地瞪大了眼,不知所措——他也以为,他是得了妖王的信任,才能来转交这封至关重要的信。   可这局面……妖王大概是觉得谁都会死,包括他自己,只除了珈以。   斯璘那点曲曲绕绕的心思,众妖转了八个弯,他不直说,怕是他们都不会信,但珈以只听一听这动静,就将他那些算计猜得差不多了。   她抬起头来,看向人族那边,一双眼还通红带泪,“你们呢?”   人族这边的人,大抵都是谭洌凑齐了带过来的,听到带队人最关心的小表妹问了这一句,一个个虽是心中有了猜测,面对那双似乎已经都猜透了的眼睛,也不敢再多抵抗,从兜里掏出乱七八糟的零碎来。   “这是妖王给您留的信用卡,给您存了钱,备着以后用……”   “妖王说您不喜读书,让谭处给您弄的证,到您大学本科毕业。”   “我这是一些衣服样子……”   “……是些给您写出来去发泄的法子……”   ……   桩桩件件,也算是将她日后人生的喜怒哀乐都包圆了。   珈以红着眼听完了,然后站起身,将众妖和白锡那里的信都给收了回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收了,抖开她的包袱全部一卷,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才想想起什么,转回头去看那群人与妖。   他们的表情,像是她下一瞬就要去寻死似的。   珈以懒得一一再辩,她撑着自个走回去便累的够呛,再没有力气去抱那只上赶着安排身后事的老狐狸,“白锡,把老狐狸抱上了走。”   她转回头,没让众人瞧见她那太过发达的泪腺又给整出来的眼泪。   “还有一口气在呢,你们这底……交早了。”   众人和众妖,“……”   唯恐成为众矢之的的白锡赶紧抱了狐狸跟上珈以。   作为最先掏出妖王藏着的家底的罪魁祸首,白锡之后一个多月都夹着尾巴做人,从珈以面前走过都尽量无声无息的,就怕她注意到了自己。   可这么等了三四个月,也没瞧见妖王醒来,他这心虚就换了个心虚。   若不是他趁着珈以不再进去摸过妖王的呼吸,他会觉得珈以是得了癔症,才会坚持抱着一只灰狐狸,说妖王肯定能醒。   可眼下,他又觉得,得癔症的可能是他自个。   于是他没忍住,又偷溜过去摸了一次。   “要斯璘醒来知道你摸他毛摸得一脸荡漾,你大概会被他扔出家门。”   珈以看着那个被她吓得从床上跳起站到一旁的少年,自己施施然走过去,在少年敢怒而不敢言的目光之中,从头顶顺毛,一路顺到了尾。   斯璘的七尾,已变成四尾了。   她捏着尾巴晃了晃,听见骤然加重的呼吸才发现白锡还在,瞧了他一眼,白锡浑身打了个颤,赶紧一溜烟走了,“我去抓妖了!”   深渊封印破碎,还有些小妖也涌了出来,斯璘沉睡不醒,他们这些人,最近这段日子,实是忙得有些分身乏术了。   就连藏妖界的妖,上次一起去制服琼芷的那些,都要好些被谭洌征用去抓妖。   斯璘不在,没了能以一顶十的人,他们忙得手忙脚乱,竟也无暇去顾忌妖是否会互相包庇的事,而大乱消弭无形,斯璘作为出力最多的妖,让谭洌也有了底气,联合好些个早年遇过好妖相助的人,竟已开始为妖争取适当的权力。   最是用人之时,也最是夺利之时。   妖们被人喊杀喊打喊多了,没想到竟有一日还有人站出来为他们争。   而他们回头看看,发现那些人,大多受的,都是妖王的恩惠。   于是小洋楼这,珈以收到的补品有些多。   她挑拣着给斯璘用了些,却没有多用,只每日陪着他,与他撒娇,与他抱怨,告诉他,他不醒过来,他的小宝贝过得有多惨。   斯璘留下的信,珈以都看完了,有时候促狭,还拿来读给反抗不能的斯璘听,半点没得到他的回应,自己倒坐在一边,或笑或哭,情绪多变得很。   直到有一日,她切菜伤了手指,站在原地瞧着那冒出来的血珠时,忽有一道黑雾卷住了她的手指,轻柔的触感传来,伤口消失无踪。   珈以呆怔地转过头去。   斯璘站在她身后,脸还是苍白的,眼还是金色的,头发散乱,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裳,好似他们最初相见的那一眼。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说,“我应该将那本《小公主饲养手册》给你瞧瞧的。”   那里面会告诉她,如果有一天大妖怪不小心倒下了,小公主可千万不要哭,他留了足够的东西,与她父亲留下的放在一处,足够她再当三辈子的小公主。   珈以管不住泪腺,眼泪又扑簌簌地掉,可她快走几步上前,又拔高了许多的手臂张开,已经能将大妖怪抱住,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她又哭又笑,想狠狠咬他一口又舍不得。   最后只能告诉他,“小公主已经长大了,大妖怪,你要开始写《妖后饲养手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好啦,本故事结束,下个故事——   颓废、特欲的低音炮歌手 X 果敢强势的大财阀女总裁~   我保证,这是一个超甜的故事,真的,大纲就超甜~~ 第95章 别人家的金主(1)   “我记得你很喜欢这家店的牛排。”   坐在对面的男人眉眼含笑,眼角有着浅浅的鱼尾纹,却半点不损他的风华,反倒给了他一种岁月打磨过的隽永,“难得带你来吃,味道应该没变吧?”   他含笑看着人时,那眼里的深情,几乎要将人溺毙。   “没有。”   珈以也朝他一笑,握着刀叉将牛排切成等大的小方块,沾了酱汁咬进嘴里。   她的动作简单,可做来就是让人觉得万分优雅,好似周遭是久经风雨却奢华依旧的金銮殿,而她面前的一景一物,都因她的赏脸而价值翻倍。   这是自小金堆玉砌才能养出的气度仪态,与他们高下立现。   齐延握着刀叉的手指稍稍收紧,心里再次涌上一股郁气,想到自己布置在外面的人,才勉强将这情绪压了下来,“对了,我前些天听到些谣言,说你有意自己办个音乐工作室,还在物色合适的歌手?”   他眼底藏着试探。   何氏如今大权在握的总裁想要办个音乐工作室,这消息就是再不靠谱,也值得有心之人争相竞争。哪怕她就是玩玩儿,能搭上财大气粗又在北市根深蒂固的何氏,日后的风光与荣耀,足够让人忽视这之前的头破血流。   “对啊,”珈以还在专心吃牛排,这家店的味道是真不错,就是早年原主与这店主有些恩怨,她寻常就是想吃也不肯过来的,“齐影帝是有推荐的不成?”   珈以的神情柔和下来,难得露出一点女儿家的娇俏,连齐延都忍不住屏息。   他认识何珈以六年,与她恋爱一年多,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种神情。   以前何氏的皇太女,如今的何氏总裁,在北市响当当的人物,外人知晓的全是她年少时的天纵奇才,掌权后的雷厉风行与目光如炬。   齐延正要张口,身后突然斜插入个咬牙切齿的男声,“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踏足我的店半步吗?”   话音落,人已走到面前,高大的男人俯下身,目光只瞥过齐延,就牢牢地盯住了珈以,“怎么?如今为了一个小白脸,你何大小姐便能出尔反尔了?”   话有多酸,就证明他有多在意这事。   齐延从男人看他的目光里,看见了明显的鄙夷。   六年前如此,如今即使他已是影帝、视帝,V博上的粉丝数千万,这些人依旧高高在上,将他们看成可以随意戏耍抛弃的玩物,半点没有尊重。   他再次捏紧了刀叉,一不小心就在餐盘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那穿着简单黑衬衫的男人闻声回头,眼里的鄙夷更不遮盖,“不过是个被粉丝捧着的戏子,靠着张脸往上爬,便以为自己登顶了……”   齐延强忍了气,转头去看珈以,一脸迷蒙不解,“这位是?”   他这是想让珈以给他撑腰。   而正巧,珈以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她拿过来看了眼,接通电话,听那头说了两句,目光立即冷冽起来,拿起餐巾放在桌上,点头朝齐延示意了下,就快步出了餐厅,“我在私家,马上过来。”   变故来得突然,齐延脸色一变,赶紧起身追了过去,好在是在门口追上了珈以,隔着条马路的绿化带里,藏着的就是他事先安排着的狗仔。   按着原先计划,应该是不小心喝醉了的他被珈以扶着,与她推拒拉扯,先拉出第一波似是而非的“何氏总裁包养金环奖影帝”的绯闻。   可眼下……   齐延咬牙,伸手就要去抓珈以的胳膊,谁料她突然加快了脚步下楼梯,让他抓了个空。齐延收势不及又脚下一滑,半个身子倾倒,狼狈地跌下了楼梯。   巨大的声响引得珈以回头,瞠目结舌地看着趴倒在地的齐延。   她眉头一皱,勉强将电话拿开几分,低头问,“你带手机了吗?”   这一跤跌得丢脸不算,腰和大腿还正正好敲在了楼梯上,某个部位受伤,齐延疼得脸色发白,并未听清珈以说什么,只当她是在关心自己,强撑着点头。   “那你自己打120或助理,我公司有急事,先走了。”   正好车停在面前,珈以坐上车,司机快速关了门,喷给齐延一脸汽车尾气。   后视镜里,还能看见难得如此狼狈的齐影帝满脸迷茫。   他不明白,为什么对他已经情根深种了的珈以,会将他扔在原地而一走了之。   藏在暗处的助理赶紧出来扶他,见到了方才那一幕,不知晓齐延背后小动作的他只能安慰,“齐哥,何总肯定是有急事,你也要谅解她。”   而需要被谅解的何总坐在车里,脸上早没了方才的一脸焦急,握着手机打圈,刚刚一上车就发出去的短信也得到了回复,“照片已拍好,十分钟后上传。”   珈以将手机递给坐在副驾驶的助理处理,才有时间理一理这复杂关系。   这次的任务,她的反派爹何有道也还是一切故事的起因。这位大佬娶过三个老婆,折腾过十几任情妇,最后在他年近六十时,他三十岁的三老婆才给他生了原主这么个宝贝金疙瘩。   而偏就是这时,他的一个情妇也有了身孕,查出来肚子里的竟还是个男胎,那心思就动起来了,主意打到了原主身上,想要除掉这个正房皇太女,给自己的宝贝儿子让道。可她动了这恶毒心思,正执行呢,被三老婆发现了,两位母亲大打出手,竟不幸出了车祸,两尸三命。   何有道经此一闹,唏嘘感慨,挥手将所有情妇都打发走了。   他也算是大方,好歹顾念着红尘一场,各个情妇都给了三百万连一套房,加着之前送的珠宝鞋包,那些年纪不等的情妇们想好好过个日子,也是有余了的。   可人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突然没了供养,这奢侈的毛病一时改不过来,难免就走了歪路,惹上些不好的事。   初二辍学,从山窝窝里进城打工,吃苦受累了三年,被老乡骗到会所买了,却阴差阳错遇上了来谈生意的何有道,被他看上带回家养了四五年的齐慧,就这样由俭入奢再入俭,被人骗着赌博赔光了钱后,在简陋的汽车旅馆里自杀了。   齐慧,就是齐延一母同胞的大姐。   他与这姐姐年龄差距太大,其实并无什么感情,可消息传回老家,齐慧当过旁人情妇的事就瞒不住嘴,齐延他三姐刚定下的婚事被毁,在家喝了农药自杀,他母亲病弱,气不过与人争执,惊怒之下,竟就这样气死过去。   齐延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何有道。   尤其是在他进入娱乐圈,千辛万苦仍在底层打滚,却也略略知晓所谓上层人的生活之后,他对名声,对利益,对复仇的渴望,让他愈发不折手段。   他处心积虑接近原身,从普通朋友开始,慢慢让原身对他产生好感,接着原主的势争资源争名气,然后故意一拖再拖,走到了今日这“包养”的第一出戏上。   他前几日才拿了金环奖影帝,正是最受媒体关注的时候,原主“包养”他的绯闻一出,他的粉丝们自然前仆后继地滚上来撕扯原主,然后齐延就会打着不舍得原主受伤的旗号,将他的青梅推到台面上,宣扬他的“真爱”理论。   而背后,他不断“补偿”原主,一点点坐实原主“包养”他的传闻,在媒体询问时避而不谈,甚至频频与青梅秀恩爱,以此刺激原主,在她饭食中下药,害原主被人□□,视频广而告之,他也趁机落井下石,公开为“被包养”落泪。   重重打击之下,原主身败名裂,被与齐延勾结的副总推下总裁之位,失魂落魄之下,不小心车祸而死。   她那在疗养院养老的老父亲,受不住独女身亡的噩耗,竟也就此逝世。   齐延却因为与他那青梅情比金坚,在圈内混得顺风顺水,一生功成名就。   珈以瞧这关系时,只疑惑这原主得有多爱齐延,才会眼瞎到这地步,但她睁眼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去往第一场“包养”戏的路上。   时间紧迫,珈以只联系了助理,让他拿钱收买了埋伏在绿化带里的狗仔,并买通了好些个V博大V,准备在照片发出的第一时间就跟风炒热。   果然,等珈以回到公司,#齐延店门口摔跤#的话题,已成功挤上了热搜。   真是想看看齐延这时候的表情啊。   珈以摸着下巴思索了会儿,打了个电话给公关部,让他们盯着V博,要有关于她和齐延的绯闻,在第一时间澄清,说明两人只是商业饭局。   毕竟,齐延前几日才刚从原主手里拿走个代言,合情合理。   只是……珈以看着手下压着的那开音乐工作室的策划案,摸着下巴思索,这大好的机会,不浪费给齐延,应该给谁?   毕竟,她这次的任务,就是让齐延身败名裂。   而按着齐延那性子,他应该最讨厌有人爬在他头上,尤其是那种,和他差不多出身,机会却比他好得太多太多的人。   那么,为了让他不开心,让自己更爽,捧个人压在他头上,是个很棒的主意。   珈以略略思考了下,就想到个最合适的人。   她拿起原主的手机,点开狼牙直播的APP,从原主唯一的订阅里,点开了那个名字叫做“独狼”的直播间。   男人低沉磁性的笑声像是一小朵电火花溜进耳朵,令人酥酥麻麻的,忍不住就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去捕捉这太过悦耳的声音,“你说你是不是傻,这种人,直接干掉就行了,和他废话是浪费空气和水资源。”   这话音还未落下,画面中的小人已矫健地翻山越岭换武器,端着把枪瞄准,继而就看见远处猫着腰的一个人倒下。   短短的那一瞬间,男人还配了个音,“砰。”   弹幕在嗷嗷嗷地嚎叫,喊着男人那缭绕的声音就是朝她们心口开枪。   男人也瞧见了弹幕,又低哑地笑了一声,气音撩人。   珈以觉得,她可能……也中了机.关.枪,突突突连击的那种。   这个男人偶尔发单个字时的气音,真的是……让人想砸钱去包养他。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男主就是“独狼”啦,珈姐来,肯定是有任务的嘛~~   放心,齐延的身份、眼光和谋略,在珈姐一点不想鸟他的时候,是掀不起多少风浪的。 第96章 别人家的金主(2)   身为霸道总裁,在钱上面,总是有种想动就动的冲动。   贺梢一盘游戏结束,正新开了一波等开局,起身去倒了杯水回来,就看见弹幕上被一大坨的“6666”给挤得密密麻麻,他往前翻了翻,才知道居然是有人给他开了三张藏宝图。   折合成软妹币,一张五千,三张就一万五了。   贺梢看了眼那个昵称,笑了声,“谢谢‘别人家的金主’送的三张藏宝图,”他停顿了下,“这手笔太大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比较合适。”   弹幕滚滚而来,都在为他出谋划策,还有那么些个恶搞的,让他喘息着叫几声金主,或者以睡抵资,后面竟还有一群跟着叫好的。   “房管呢?”贺梢把杯放在桌上,轻微的吞咽声,“房管干事了。”   弹幕又一溜开始叫唤着让贺梢再喝几口水,她们要听吞咽声。   贺梢拉了凳子坐下,没管那些叫嚣的弹幕,“喂,金主还在吗?别人家的金主?”游戏开始,他这次关了对内语音,“你喜欢什么游戏,我带你玩。”   这话才落下,珈以又给他送了三张藏宝图。   “主播音色这么好,不考虑去当个歌手吗?”   贺梢刚才趁着空隙给珈以加了马甲,这会儿看见她的弹幕,专心备战就读了出来,每个字在脑海里里依次排列好等着了,他才恍然反应过来。   手下一抖,操作失误,他的人物显示死亡了。   弹幕里有疑惑不解的,也有伺机嘲讽,贺梢盯着瞧了,脑海里盘旋着的却还是方才那句话,端过水杯喝了好几口,才淡淡回了两个字,“不了。”   他说得不响,可莫名就让人觉得这两字重得很。   弹幕里有人反应过来,开始追问主播是不是有什么幕后故事,贺梢放在桌上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他接过听了几句,突然起身撞倒了什么,珈以这边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就是关门声,再剩下一片沉寂。   过了快一分钟,贺梢才走回来,匆匆说了句有急事要下播,就关了直播。   他不播,珈以也退了APP,正巧看见了跳出来的信息。   ——珈珈,V博上的解释是什么意思?   ——今天难得带你出去吃饭,我也没想到会有狗仔在跟拍,但他拍到的那些照片,不利于我的地方太多了,你应该帮我公关一下,而不是扯开关系。   ——你这样解释,你让我的粉丝怎么想我?   ——珈珈,在吗?我很为难,经纪人这边意见很大,我不想以后和你出来吃饭都受到限制,你稍微理解我一下,好吗?   连续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发过来,珈以放桌上让他发,等他把能说的话全说完了,急不可耐地一个电话打过来,珈以才施施然挂了电话,给了回了条信息。   ——不是你说,我们的情侣关系,不方便公开的吗?   那么,在V博上拍到了他们俩在西餐厅吃饭的消息,并猜测他们有某些私密关系后,她的公司官博出来解释他们只是合作关系,又有那么做错了?   大概就是,照片上看起来,齐延太巴着她这个大财阀的掌舵人罢了。   匆匆追出来拉人,人没拉到还摔了一跤,结果就那么趴着被喷一脸汽车尾气的照片,大概足够他的黑粉们嘲笑他三年吧。   许是感觉到她那句话里的怨气,齐延的口吻立即就变了。   ——珈珈,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很想和你在一起,很想我们有个完美的未来,但是我现在正是事业的最高峰,如果外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会有很多流言蜚语,我不想让你承受这些,我只想你幸福快乐。   ——六年了,从“音乐少年”开始,你一直都是我的伯乐,我能有今日的成就,离不开你的鼓励和帮助,你既是我的导师,又是我的爱人,你对我太重要了,我负担不起失去你的一点点可能。   ——我只是太爱你了,珈珈。   珈以冷漠地看他表忠心,假装被他感动,解释V博是公关部在管理,为防人多嘴杂,她并没告知过他们俩的关系,所以公关部那边,也是按平常事务处理的。   在珈以“适当”地提醒公关部的消息很可能走漏到各处之后,齐延虽有些犹豫不舍,却还是咬了咬牙,认下了那条说明他俩合作关系的V博。   但很快,他自己那边也发了条V博。   齐延V:出乎意料地在绅士时摔跤[汗][尴尬],但还是谢谢何总@何珈以在百忙之中,赏脸给我一个请客的机会,期待下次合作[害羞]。   官方说明出来之后,V博下很快就有粉丝为他摇旗呐喊。   珈以看他演戏,退回到信息界面截了个图,打电话喊了助理进来。   何氏规模极大,珈以身为掌舵人,一年到头往外跑的时间占了大半,好在何有道当年是做足了准备,光是助理就给珈以备了六个,如今珈以叫来的这个徐助,管着的都是她的生活事务,也是唯二知晓她在与齐延恋爱的。   毕竟这两位,不要说同居,约会都不一定一个月有一次。   “我怀疑齐延另外有女朋友,你找几个私家侦探去查,一个星期给我结果。”   徐助理早年是何有道资助的孩子,比珈以大了五岁,现在32,正好是当妈最敏感的年纪,听了这话,立即严肃了神色,眉都皱得死紧。   她想到之前珈以让她去收买的狗仔,心里“咯噔”了下,对齐延的恶感已经蔓延了上来,想到刚才秘书处的人在讨论的娱乐八卦,立即就去找人办事。   饶是心理有了准备,可找的五个侦探里真有四个拍到了齐延在各处带着同一个女人的照片,而且姿态还颇为亲密后,徐助还是气得砸了手机,拿着照片递给珈以,“何总,他仗着您得意了这么些年,居然还背着您做这种事!”   她鲜少会在珈以的私事上置喙,这也是气极了才出口的。   “狼心狗肺的人多了去了,遇上一个有什么稀奇的?”珈以看了眼徐助,目光锐利,半点不为此难受,“调查出来的照片和资料,徐助那先放着一份。”   徐助听她那口气,思维转过弯来,眼睛立即就亮了。   珈以等她出了门,掏了手机把徐助给她的底片给齐延发过去一份,果然很快就接到了那边打来的电话,听背景音,应该是在某个酒店里。   翻着拍下的照片看了看,恩,这个时间,那个青梅薛青青,应该在齐延房里。   “珈珈?”齐延的声音听着有点哑,“是谁给你这些合成的照片的?”   张口一句话,就先表明了自己的无辜。   “我让人先查过了,没有合成的痕迹,”珈以一句话给他怼了回去,翻着没给齐延发的资料,缓缓给他报了个小区地址,“这房子,好像是我三年前买给你的,怎么房产证上的名字,却是,薛青青?”   最后三个字被她缓缓念出来,齐延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灭了。   他抹了把脸,不知道过去这么些年都完全不在意这些小事的何珈以怎么就突然知道了青青,他回头疑惑地看了眼待在房间里,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女人。   薛青青没有何珈以五分之一漂亮,她最多只能算清秀,可她陪了他十几年,藏在背后像是个影子一样,将他当成天地,又与他没有血海深仇。   她要那座房子,只是想要在这个城市里要一个容身之处。   “珈珈,”齐延深吸了口气,像是受不住了与她坦诚,“那把照片给你的人有没有告诉你,薛青青只是我的同乡,我的妹妹,她来这里工作,又是我的助理之一,看她那么可怜,我也只能用房子让她安安心。”   说这些话时,齐延转过了头,面向窗外。   所以他并没有看见,坐在床边,安静柔顺地给他叠衣服的薛青青,在听见他的话时,瞬间在衣服上抓出的褶皱。   他看不见,珈以却猜得到。   她停顿了一会儿,数着齐延耐心的极限,然后告诉他,“那你自己照顾好你的妹妹吧,我就不帮你分担这个压力了,我们分手。”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将录音存好,把齐延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   齐延被挂电话,百般尝试还联系不上她之后,也砸了个手机。   他气得额角青筋毕露,站在房间里嘶吼,“何珈以!你以为我非要巴着你不可吗?你以为我没了你不行吗?你等着,等着我让你再高傲不起来!”   狠话放完,齐延深吸口气,压着薛青青折腾了半夜出了火,第二天再出去,又是个温润如玉的老干部模样,等在一旁等场务喊他。   然而他等了一天,都没等到自己的戏份。   这部戏的导演是全球都叫得出名字的名导,齐延虽然刚拿了个影帝,可要费尽周折来拍这戏,演的也不过就是个男三的角色,还得陪着大部队蹲在山里。   一天没戏,齐延只当是那边没拍好拖延了,可接下来第二天依旧如此,等第三天他忍无可忍地亲自找到了副导那,那胖乎乎的副导看了他一眼,笑,“编剧前天改剧本了,齐影帝你的戏份变化不少啊,怎么没好好看剧本呢?”   这话里意思绕着,可那语调里的嘲讽却是半点不少。   齐延气得脑壳生疼,喊他那男助理去拿了剧本,翻开来一看,更是气得差点没憋住气——他那男三的戏份,被删得只剩几个路人角色了!   而偏偏,他在V博上都已经放出过消息了,这样的电影拍出来上映,他只会再次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何!珈!以!   齐延将这三个字都要生吞嚼烂了,却不知道,珈以送给他的“分手”礼物,可不止这么点清粥小菜。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独狼和金主就要见面啦!!   放心,齐延只能起到推动他俩的作用,根本算不了啥阻碍的~ 第97章 别人家的金主(3)   齐延和何氏旗下某个饮品的代言,黄了。   顶替他的是个刚崛起的小鲜肉,听说身后背景不俗,是何氏某个董事的女儿,比珈以大了快二十岁,喊声“姨”都不为过。   许是从狗仔拍到的那几张照片里看出来苗头,这位占股百分之三的董太太在商宴上瞧见了珈以,还特意过来探了个口风,“何总,我那小孩子不懂事,陪了我三天才求了这么个代言,我推拒不过,就只能应下了,何总还请见谅啊。”   话说得软,可那话里就是藏着那么些尖酸刻薄的味道。   董太太瞧珈以不爽已久,早些时候何有道没亲生孩子,她爸带着她从小在何有道面前晃,也算是有几分薄面,可何珈以这皇太女一出生,百分之十的何氏股份就握在了手里,她这只有面子情的,更不知道被甩到那条街上去。   不要说如今她人老珠黄,和丈夫两头各自玩,而珈以却容光烁烁,虽有个名义上的男朋友,可那屁股后跟着的追求者,个顶个比她那中年谢顶的丈夫好。   这次抢了齐延的代言,她就是有几分压过珈以的意思。   看,你藏着掖着要给男朋友的东西,我抬抬手就给小情人了。   珈以握着香槟,朝她淡淡一笑,“这种事,还不至于需要我亲自处理的地步,董太太愿意给毁约金,一个广告,拿去就拿去罢了。”   她站在这说了两句话,很快就有人跟着围了上来,将她的注意力岔开。   珈以笑着打发走了一堆人,一回头,半个月前才在私家遇见过的男人就站在她身后,瞧着她似笑非笑,“怎么,那小白脸惹了你厌烦,你不要了?”   “一心二用的人,我从来都不要,”珈以看着面前的男人,朝他笑得无半分芥蒂,真是往事皆如云烟了,“郭二少不是应当心知肚明吗?”   旧事被揭,郭二又咬牙,“我追求你时还有女朋友是我不对,但我也跟你说了,我那只是忘了分手,不是故意令你难堪,我……”   “郭二少不必与我解释,我也不想听。”   珈以将这杯总被打扰的香槟放下,“是男朋友,我才照顾,不然,与我何干?”   她与他点头告别,握着手里精致小巧的手包,缓步朝宴会厅门口而去,一袭蓝色渐变长裙将她身上的大半肌肤都遮盖住,却仍旧引得众人瞩目欣赏。   何珈以,便是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都是人人想要攀折下的那朵雍容牡丹。   至于她那捕风捉影的劳什子影帝男友,不过是闲极无聊时拿来打发时间的罢了,他们谁都不信,她会真嫁给那方方面面不如他们的小白脸。   珈以出了宴会厅转角,远远就看见早她几步出门的某个中年男人被个穿着简单黑西装白衬衫的男人给拦住了。   贺梢将手里的乐谱递出去,熬了好几天的他眼睛里全是血丝,来之前只来得及匆匆刮了胡子换了衣服,连水都未喝一口,这会儿开口说完了话,忍不住就用舌尖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却愣是挤不出个笑来。   吴科自然看得出来他的落魄,可他皱了眉,满脸也是无奈。   “贺梢,不是我不想帮你,可你好歹也在这个圈子里待过,你应该知道,你这曲子,没名气就等于没价位,而且你当年曲子就以个人风格过重,旁人难唱而出名,这要是被,被那位发现了是你的曲子,这谁还敢买啊?”   吴科说的全是真话,贺梢心里也早已有数。   可他爸现在还在医院住着,车祸的伤还没好又查出来胃癌早期,他之前当主播又只求温饱,手里根本没存钱,手术费还是拿那几张藏宝图得来的钱付的。   他走到连自己藏着的乐谱都拿来卖的地步,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吴哥,我……”   贺梢还想再说几句,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声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轻微敲击声,似是某种独特的歌谣,让他都有些想要回过头去看是什么人。   “我敢啊。”   珈以走到跟前,站在贺梢身侧一步远的位置,看了眼瞪大眼的吴科,朝贺梢伸手,“贺梢是吧?”   她微微一笑,朝着眼前这个有些颓废却依旧帅气的男人,露出了难得和煦的模样,“我是何珈以。”   贺梢迟疑地伸手握上去,熬了好几天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一只手按住了琴弦后又拨动他才发出的嗡鸣声,“你好。”   他的力道很轻,也很绅士,等珈以微微松开后才放手。   第一印象很不错,珈以笑得更加和煦,眉眼间也露出了几分调皮与娇俏,“说起来,我应该自我介绍得更详细一点,六年前,你参加‘音乐少年’时,我是你的歌迷,只是那时我有急事忙了些,再去看,却发现你不知为何退圈了。”   要是贺梢没退,按他当时天才型创作歌手的名头和实力,那届“音乐少年”的冠军,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当时已28岁的齐延头上。   那时候,才18岁,站在台上低头专心唱歌也引得台下少女们嚎叫,获得了胜利会忍不住垂眸浅笑,站上PK台会深呼吸捏鼻梁的贺梢,可是齐延的劲敌。   贺梢抬头,眼里有两分诧异地去看珈以。   今天为了来这个宴会厅堵吴科,他来之前还是做过些文章的,知晓这里面的人非富即贵,像吴科这样出名的音乐人,也不过是过来瞧场面而已。   珈以任由他打量,伸手去拿他握在手里的乐谱。   白皙如葱削的手指上并没有涂贵妇人们喜爱的指甲油,只是修剪得整齐细致,捏在贺梢专门选过的纸张上,他竟又觉得那纸显得低俗简陋了。   “贺梢,你还想唱歌吗?”   突然一声疑问,贺梢混沌的脑子醒不过神,答案脱口而出,“想。”   那是他的梦想,他曾经告诉自己,不管头破血流也要在这条路上冲到底,却没想只是因为一次误闯的意外,他将要走的路,就被人关上了门,封死了窗。   可答案一出口,他就回过神来。   想到当年无畏的数次挣扎和之后的警告,贺梢浑身一悚,正要改口,珈以就将全部的乐谱都捏着数了数,“那正好,我最近也开个音乐工作室,你就来当歌手好了。这些歌,五万一首,这一共十首,五十万,要给现金吗?”   贺梢还未来得及拒绝,就被后面那个问题堵了口,点头,“要。”   眼下最着急的,就是他爸看病的事。   于是他就被珈以带着出了门,先前在门口拦过他的那保安,看见他这会儿竟跟着珈以走出来,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非常精彩,给他开车门时都快哭了。   再下车进了银行,看珈以取个五十万就把经理都给吓了出来,贺梢更加清楚地反应过来一件事——他貌似,惹到了个不得了的歌迷。   所以他看着那一大包的现金,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尴尬。   他觉得自己是尴尬,可珈以看来却觉得他像只懵圈了的狼,没了凶狠,反倒有点二哈的可爱,被自己的脑补笑出了声,“怎么了?”   “咳。”   贺梢觉得有点燥热,可他不好意思脱掉西装,只能伸手解开颗衬衫扣子,瞧着周围等着珈以吩咐的一大群人,压低声音告诉她。   “那个,我带这么多钱不方便,我是想,”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卡,绿油油的,最普通的储蓄卡,“能不能再让他们,帮我把钱存进去?”   知道是自己方才失神说的“要现金”闹出了这一场乌龙,贺梢很有几分羞愧。   他小声凑过来和珈以说话,为此还稍稍弯了腰,那颗解开的衬衫扣子就露出了他平滑的锁骨,和他紧张说话时,不自觉上下滚动的喉结。   离得近,珈以听见了很细微的吞咽声。   “咕咚”一下,那喉结起伏,像是一滴水砸进了深潭里。   男色太刺激,珈以别开脸叫人存钱时,语调都有些僵直了。   她这反应,贺梢自觉反应成是自己太过啰嗦了些,连压在心底藏着的“你说让我当歌手是真话吗”都不敢问,等卡拿了回来,跟着珈以起身。   “你连乐谱都拿来卖了,这钱应该是急用,我送你去高铁站?”   珈以问了声没等到回答,转头想看看贺梢是不是真被吓傻了,却不想她停了脚步,贺梢却没停,她这一转,鼻子撞到了他的肩,身子一崴,贺梢上前想要拉她,竟就这么把她咚在了车上。   他的胳膊被珈以给拽住了,半身被她仰倒的姿态一拽,锁骨正巧落在了珈以的唇上。   斩男色的红唇印留在了贺梢的锁骨上。   完整的,被他紧绷的皮肤带成了微微上翘的弧度。   他低头也看不清晰,珈以却是近在眼前,想也没想就抬手擦了擦。   贺梢的视线就落在了她的手上。   五个手指都抹红了,才算是把那唇印给擦干净了。   过程里,贺梢就跟个木头人似的站着任她动手,直到珈以收回手,从她手包里抽出张纸来擦手纸,他才退开两步,提醒她,“这样对男人动手,不好。”   珈以拿手指上还留着的红印给他看,“用纸巾擦,擦不干净。”   贺梢定定地瞧着她。   珈以半点不怂,好似她刚才那举动理所当然,“你不也没躲吗?”   贺梢给了她开了车门,手按在车门上防着她撞了,好一会儿才“嗯”了声。   他的声音离得太近,不是那种隔了电波缓缓而来的感觉,音调带起的浮动更加直接惑人,连着他身上的气息而来,珈以身子一崩,头磕在了他的手上。   两人互相失神丢脸,谁也别笑谁,接下来一路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互相被对方的美色时不时撩一把的人,23333   以及,贺独狼现在和金主还不熟,欲不起来,等他混熟了以后,~~~~~~   也就浪成波浪线吧。 第98章 别人家的金主(4)   贺梢在高铁站下了车。   他来时心慌意乱,手里握着的只有过去几年写的乐谱,担忧着重病在床的父亲,差点茫然不知前路。可再来时,依旧心慌意乱,理由却换了一个。   活了二十四年,贺梢从没想过,他还有一见钟情的时候。   可直到此时还安静不下来的心脏活生生地向他强调着他想要忽略的事,贺梢深呼吸下捏紧了鼻梁,还是觉得焦躁难忍,看了眼还没到时间,走到吸烟区去点了支烟,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下。   他个儿高,人又懒,叼着烟低下头去点火,背就有些垮。   黑西装已经被他脱了下来挂在左手上,他低头凑过去点火时一溜碎发耷拉下来,垂在了他的眉眼上,年轻的男人站在灯光下,侧面剪影,像是副老照片。   过路的旅客有人在偷偷瞧他,贺梢听见了细微的议论声。   但他没注意听,他手里转着打火机,心思却不知偏到了何处去,不由自主地抬了手,去抚还残留着某些触感的锁骨。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杂志封面上定格的惑人男色。   “贺梢。”   贺梢失神,晃了下脑袋嘲讽地轻笑了声被蛊惑得不浅的自己,将打火机装兜里再捏着剩烟嘴的烟回头想要寻垃圾桶时,却看见了站在吸烟区外的珈以。   他神情一变,用手指捏熄了烟头扔到桶里,长腿迈到了珈以面前,“怎么了?”   “我才想起,没有和你互换过联系方式,”珈以掏了手机,低头将他报来的号码输进去拨通,听见手机震动才挂断,“工作室那边还在筹备装修,大概过一个月,我再联系你,那时候你的事应该也能处理得差不多了。”   贺梢又“嗯”了声。   他还有话要说,可那边检票已经开始里,珈以小松口气,受不了他再一个字一个字的气音,和他告别了两句,就转身走了。   她这会儿也想不到,他们这女美男帅的,会被人远远围观拍照。   珈以回了公司,催了几句工作室那边,想了想,把齐延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原本她单纯想捧贺梢压齐延一头,那整治齐延,让他自己好好背着“包养”的梗傻乐的事业不着急,可没想贺梢长得有点太符合她的口味,她的意向就转了转,觉得还是加快齐延那边的进度算了。   而这十几天,齐延却觉得像是过了几年。   他这些年顺风顺水,自觉也没沾何氏太多光,可不知怎么的,何珈以一和他说分手,他的水逆就快逆到了水星上去。   戏份被删,代言被抢,黑粉群嘲,偏薛青青还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说她家里进了小偷,东西被翻得一团乱。   齐延强压了怒火哄了她两句,没想薛青青还不依不饶想让他过去,他怒火中烧,喊了句,“你有手机在,不知道打110报警吗”就刮了电话。   谁料这电话一挂,手机又响。   齐延烦不胜烦,张嘴就来了句,“我劝你适可而止!”   他口气嚣张,对面人却更嚣张,“怎么,小白脸被抛弃了,日子不好过了?”   郭二喝醉了酒,打这电话就是表达心中不满,将珈以宴席上说过的话改了改砸给齐延,末了总结一句,“你在她面前,也就是个逗趣的玩意儿罢了!”   他撒完火,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齐延却差点被气炸,伸手又砸了手机,平复了许久,才喊助理给他拿了新手机装好电话卡,下载好软件,第一件事就给珈以拨了个电话。   这一次接通了,然后才被人挂掉。   齐延心神一震,果然没再被拦截,要他验证好友,他不自觉就露了笑意,手指飞快打了一大段话,给珈以发了过去。   那边自然是没有回复的。   可这已经是个好兆头了,齐延跌跤跌狠了,那戾气都折了几分。   他知道珈以常住的一套别墅的地址,第二日就冒着大雨去找她,浑身淋得湿透才等到珈以回来,他张张嘴,朝她露出个笑,“珈珈,我只是太想你了。”   珈以看他满身狼狈,被浇透的白衬衫贴在身上,露出的轮廓却没贺梢那随意抽烟时惑人,最后那点被他搭戏的闲心就没了。   “你在这儿挡着路了,保安要来赶人的。”   齐延措不及防被她一噎,原先准备好了的一大串台词就失了出口的最好机会,待到珈以进去要关门,他才恍然回过神来,去拉她的手,“珈珈……”   “行了。”珈以挥开他的手,在他落寞的苦笑里才像是稍稍心软了,“我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可她还是住在那里,也还是你的助理,你让我原谅什么?”   齐延从她这句问话中窥得其中关窍,眼睛一亮,迭声保证会改。   他真把薛青青从那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里赶了出来,另给她找了个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住着,捧着那房产证给珈以送来时,珈以半点没客气,转手就当着他的面给了徐助,“被人碰了的东西,我不要,你拿去卖了。”   徐助点头,瞧了眼齐延,转身走了。   她那鄙夷的眼神,让齐延气得肝火旺盛,却又半个字说不得。   他在这边小意讨好了珈以七八天,珈以看他的目光才又柔和起来,表示两人可以回到以前的那种关系。   藏在地底的关系,他能摸到的利益只有那么点,明面上珈以半点不会护着他,想要抛弃他,也不过就是一句话,拉个黑名单的事。   她不见他的那些时候,他连她别墅周边五十米都靠近不了。   齐延想了许久,改了思路——他完全可以公开两人的关系,仗着珈以的权势爬得再高些之后,再“不小心”揭破两人的关系,让她人人喊打。   只要他能把我住其中的度。   齐延有这个自信,所以珈以松口时,他也表现得长松了口气,满脸是笑,“珈珈,我考虑过了,让你这样遮遮掩掩地跟着我,最后还是我心疼,要不然,我们就公开吧。不管有多少诽谤指责,我帮你担着。”   他说话时,依旧是个痴情人的模样。   珈以点头,露出两分笑意,“好啊。”   齐延得了她的准话,又想握住主动权,主动担了公开的责任,回去发了微博。   齐延V: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深。@何珈以。   微博一出,底下各种惊讶吃瓜就来了,各路人马哀嚎质疑,飞快地将#齐影帝公开恋情#的话题顶上了热门,在等着另一主角的回应。   珈以过了半小时,齐延打了三个电话才回应。   何珈以V:好,再信你一次。@齐延。   她这条微博一发,早准备好的水军纷纷下场,立即就刷出了一大波“女神你怎么看上了别人”,“女神霸气”,“两人地位差距太大,感觉齐延一点都配不上我家女神好吗”的评论,硬生生搅浑了一滩池水。   齐延的粉丝那里见得偶像被毁,立即就冲过来开撕。   而齐延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些年,他做人的品格摆在那,瞧不得他好的人也多得是,瞧见这风波,乐得花钱买水军给齐延招黑。   于是早前齐延拉人摔跤,被喷尾气又被抢代言的事就这么又被人捅了出来,话里话外,就是齐延这个小白脸,死不要脸巴上了何氏总裁。   齐延在V博里埋了话锋,珈以那V博看着就越明显了。   什么叫“再”,也就是,齐延曾经欺骗过她,又把她哄好了。   齐延气得牙疼,捏着手机给珈以打电话,那头却显示关机,等好几个小时,事情都发酵得难以挽回了,珈以才给他回了电话,“怎么了,我刚到海市。”   她语调没半点起伏,在飞机上应该是没瞧见V博上的腥风血雨。   齐延深吸了口气,将已经完全超乎他控制的事态说了,又和她苦笑,“珈珈,你下次发V博还是要注意些,现在捕风捉影的人很多,会曲解你的意思的。”   他把锅扔给珈以,这是想要她去处理后续的意思了。   之前他也没少这么干,在原主面前露出这种无奈又包容的模样,原主心软,抬抬手就让人帮他处理了。   可珈以才不,她就爱说大实话。   “你不是说,不管有多少诽谤指责,你都帮我担着吗?”   珈以半点不手软,那他自个递出来的刀给他戳血窟窿,“这么点小事,你在圈里都混了这么久了,不会还处理不好吧?”   她把不耐烦露了出来,“而且我说的也是实话,这是我最后一次信任你。”   齐延被她怼得无话可说,勉强压住了怒吼的冲动,好声好气地安抚她,“我只是不想让他们以为,你和我是那样的关系罢了,这对你不好。”   “那你就直说,我们是正常恋爱,而且至今没有任何肉体关系。”   珈以半点不怕话里的直白吓到他,“或者我可以发微博保证,日后何氏的任何商业资源都不再与你有半点关系,这样他们要污蔑,也污蔑不到什么了。”   齐延听她两种处理方式,冷汗都要被吓出一身来。   不管是那种,对他的复仇计划都是全面的打击,他赶紧表示不想用这些事情让珈以烦心,无功而返地挂了电话不说,还多了一肚子怒火。   而珈以挂了电话,推开车门下车,看着等在门口的分公司经理,微微点头。   齐延不足为虑,她不过是暂且将他捧高些,好让他摔得更惨些罢了,该让她戒备着早点解决的,还是那个藏着的副总。   而副总的儿子,就是她面前这个分公司的总经理。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一波剧情,下一章,珈总裁要见贺独狼的爸妈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二见定亲……   不不不,我其实是开玩笑的~~ 第99章 别人家的金主(5)   V博上齐延公开恋情的热度都还没降下去,就再次被炒热起来。   但这次变得热火朝天的原因是,何氏一个分公司的总经理,涉嫌传销诈骗,日前已被警方拘留,整个传销团伙都已落网。   警方官博放出来的头条,自然是模糊了犯罪嫌疑人的姓名的。   但很快,有家里老人买过那总经理的诈骗团伙出售的所谓“长寿拐杖”和“千岁果”的家属就站出来发了长微博,表达自己对平日不甚关心的老母亲的愧疚,也表示了对何氏总裁出资让她母亲免费体检的感谢。   何氏官博也紧跟着放出相应消息,并公开列出了一张名单,上面都是曾购买过那个总经理提供的产品的,而这些人,将由何氏出资,免费体检。   分公司的总经理诈骗虽是以公司名义进行,但他在总公司的董事父亲都对此事表示不知情,并愿意出资偿还购买者付出的购买金额,珈以又开了记者招待会为此事公开道歉,并表示若是出售的产品被检验出有害生命健康的物质,何氏会负责相应的医疗费用,并走法律程序,承担相应责任。   好在后续的检验中,并没有发现产品有任何问题。   只是被虚假夸大,价格翻了几百倍出售,并涉嫌传销诈骗。   而医院里体检出来的结果也显示,大部分的老人都只是常见的老年疾病,而几个查出身体有问题的,珈以也代表何氏,探病时给了些许心意。   这场危机公关,何氏伤了不少财,但好在,在舆论上站稳了脚跟。   原本此事与珈以并无关系,公司法人也不是她,但在种种后续报道中,都能看见堂堂何氏总裁跟进跟出的身影,有些家属在受访时更是落泪哽咽:他们家里老人受骗不是只此一次,却只有这一次,得到了相应说法、赔偿和补助。   新闻转播时,连某些领导人都表示了对此类事件的重视,并赞扬何氏作风。   何氏家大业大,涉及的人员多了,总会出现些意外,自然没有下面人贪赃枉法,却要将全部罪责都怪罪到掌舵者头上去的事。   连V博上一路追踪着的网民,也赞扬珈以的作为。   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她不是推卸责任,不是模糊真相,而是关注受害者,保护他们,并站出来道歉负责,这已经是许许多多的掌舵者都做不到的事。   就连之前暗自笑她劳民伤财的某些人,这时看着何氏不跌反涨的股价,想着私底下听说的那儿子出了事的董事为了打点关系,买了百分之一的股份,最后却落到了珈以手里的事,更是气闷得咬牙切齿。   可也不得不说,珈以这事处理得,里里外外都顾忌好了。   就是之前勒令家中子弟不准对她产生某些感情的人家,这时也有些犹豫起来——这样的人,怎么偏偏就托生成何有道的独女了呢?   而事件风波过去了,网友们回过味来,又挖出了在他们心目中已经帅气负责到不得了的何氏总裁的男朋友,影帝齐延发的那条微博。   齐延知晓事情,是在公安和何氏官博都发声之后。   他接到了徐助的电话,被提醒应该在此时发挥一定的作用。   齐延的心肝脾肺肾又气了一通,可他们身份已经曝光,他也不得不做些什么,辗转思考再三,没发经纪人给他拟好的长篇大论支撑女朋友的稿子,而是一句话。   齐延V:每次看见这样的事情都痛心,以后还是少些吧。   他转了何氏官博的博文,可收到的评论,还没有当时站在风口浪尖的官博多。   然而官博那边从一片骂声到一片赞誉,他的这条微博底下也终于热闹了起来,只是那评论却并不令他开心。   被顶到最上头的评论是:何总这事办的没毛病,但我怎么觉得,齐影帝这话有些怪怪的?这时候,不是要坚定支持女朋友的吗?   第二条:不知道他一个什么事都没做的人,是不是在因为说风凉话而痛心。   第三条:齐延是真配不上何总,心胸气度都不是一个层面的。   之后林林总总,有他的死忠粉们捍卫他的,但更多的评论,与被顶到最上面的那些并无太大差别,话里话外,都是在抨击他的这条V博。   他的经纪人早就因为他发博的事和他发过一顿火,眼下事情闹成这样,他冷笑了声,竟当面怼了他一句,“你自己做的事,不是应该你自己负责吗?”   齐延咬牙,打定了主意要让珈以帮他换个经纪人。   好在他还有点理智,看见这风向不对,首先就打了电话给珈以。   响了两声,那边关机了。   最近这种情况有点多,珈以在外奔波自然注意不到手机没电,有时候也是助理接的,齐延习惯了她会打回来,也就不再拨。   但这次,也是珈以不想接,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因为她在医院楼梯转角,看见了正在抽烟的贺梢。   贺梢抽烟还是那个姿势,只不过他爸最近快能出院了,他心情好了许多,眉眼间的那股郁气也消散了许多,与人说电话时,夹着烟的手指点在了扶栏上,将烟灰抖落在盆栽里,嘴角挂了松散随意的笑。   “行了,你他妈的这些话别说,我……”   贺梢突然听见了很熟悉的脚步声。   他骤然转头,一眼看见了站在楼梯上看着他的珈以。   第一反应——他喵的,我居然在她面前说了脏话!   贺梢一手按掉还在叫唤的电话,另一手又是两只掐烟熄灭了,就那么左手手机,右手烟蒂地走到了珈以面前,“你怎么在这?”   “我来这里看几个病人,电梯太挤,干脆就走楼梯了。”   得了珈以的回答,贺梢猛然想起微博上闹腾着的事,想到……她有了男朋友。   他眼睛里在看见珈以的瞬间亮起来的那点子星火就这么熄了,低头走了两步,将烟蒂给丢垃圾桶里,“我爸生病住在这儿,他快出院了,你之前说的……”   “叔叔生病了?”   珈以还真不知道这事,但这会儿也算是知道了贺梢卖歌的缘由,她把手机开机,打了个电话,没几分钟,电话就打了回来。   她挂断了没接,停了方才正和贺梢在聊的工作室的事,问他,“叔叔住在哪个病房?我要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总是要看望的。”   贺梢有些不太想带她去,可她说完眼神看来,他嘴边的话就变成了,“走吧。”   走到病房门口,看见等在那的几个人和三箱水果,贺梢回头看了眼,忽然心里就有那么几分不爽,“你根本不用我带路吧?”   珈以听出了他话里的口气,却不知晓他这是在气什么。   可这时在收拾病房的贺妈已看见了贺梢,迎出来再看见他身后站着的珈以,那眼神立即就变了,将珈以上下打量一圈,笑得慈祥又和善。   “啊呀,狗崽子长大了,也知道带媳妇回来了。”   贺妈说的是他们当地的方言,贺梢脸色一变,好在想到珈以听不懂方言,那被亲妈高高挂起的心落下一半,正要解释呢,珈以已笑吟吟地让贺妈握住了手。   “阿姨,我是贺梢他公司老板,他过些时候就要去上班了,我正巧从这儿过,知道叔叔生病了,急急忙忙过来看你们一趟。”   她眼神一动,徐助已让人将三箱水果搬了进来。   那水果单看包装,就知道不是什么便宜的。   贺妈听贺梢说过几嘴,知道眼前这个居然就是借钱给贺梢他爸治病的大恩人,好说歹说非要带珈以回家吃饭,珈以推脱了许久,好歹是在贺梢的帮助之下,成功地婉拒了贺妈,带着徐助赶飞机去了。   她是真赶时间,总共也就留了没半小时。   可这半小时里,连院长都过来走了一趟,并表示贺梢他爸的术后检查,他们医院会以最严谨的态度来对待,还请何总放心。   闹了这一出,贺妈也知道珈以出身不简单,送完人回来病房,心中扼腕,一巴掌就拍在了贺梢的后背上,“我以为你好容易出息一次,结果还是想多了。”   贺梢原本就有些心气不顺,闻言更是不爽,避开了去吸烟。   但他避得开这一次,却没避开离家去北市的第二次。   贺妈从三天前就开始收拾行李,什么“何总可能会喜欢吃的菜”就给他收拾了一包袱,贺梢强调了好几次高铁不让带,贺妈就给了换了一包袱的干货。   最后大包小包地拎着下高铁时,贺梢耳边回响的还是他妈念经一样的,“好好工作,卖身不成,卖艺也要偿还人家。”   他出了站口就遇见了来接人的司机,听对方说的种种安排,连他暂时的落脚之处都想到了,点头答应之后,神差鬼使地就问了一句,“何……何总呢?”   司机不明答案,却是副驾驶上一路未曾说过话,存在感降到零的徐助突然开口,回答了他这个问题,“何总和齐延在约会。”   作者有话要说:   齐憋屈今天依旧是齐憋屈~~~   以及,贺独狼的大戏份要来了,下章珈以就和齐憋屈正面分手了~ 第100章 别人家的金主(6)   珈以原本就没打算去接贺梢,但她也没刻意隐瞒,她的工作室已有了主的事。   没了她的封口,底下那群见风使舵的人得了好处或者碍于人情,总是免不了往外透些信息的,虽还不清楚贺梢的身份,却也知道是个圈外的。   这消息,在今天已确认被传到了齐延的耳朵里。   早就将珈以那工作室当成掌中物的齐延自然接受不了这消息,中饭都没挨过去,就给珈以打了个电话,这次却不敢说太直白被珈以怼,只旁敲侧击地问她最近有没有时间出来吃个饭。   他自己都没发现,与之前比起来,他的语调里已多了些胆怯。   但珈以这次没打算为难他,“但我最近只有今晚能排出时间来,本来打算是去和工作室的招的歌手去吃饭聊工作的,但你要是也有时间,我就先陪你。”   珈以提到了工作室的歌手,齐延眼皮一跳,立即就应下了邀约。   他这会儿还在剧组,拍了场雨里的戏,浑身淋得湿透,就进去了薛青青在的那个公寓,打算去那里换身衣服再稍微准备一下。   几次与珈以交锋都落了下风,他想,他们之间或许是要换种相处方式了。   车停在楼下,齐延戴了口罩墨镜才下了车,临到门口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回过头去巡视了一圈,没发现那里有狗仔的踪迹,从电梯上了楼。   他轻敲了两声,门被人从里打开,薛青青猛地扑到他身上。   齐延第一反应就是往后退了两步,伸手去掰她的胳膊,皱紧了眉头,“还在外面,你这是什么样子?”   薛青青满眼是泪,方才已在房间里狠哭了一场,这会儿听齐延张嘴就是指责她的话,心里不自觉就又信了几分那个不断发来的短信的知情人。   她与何珈以之间是什么样的差距,其实她一直都清楚得很,她从始至终能依仗的,就是齐延对她的爱,和对何家的恨。   但爱恨真是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呢,她总感觉自己抓也抓不住。   而刚才,那个知情人告诉她,齐延已准备了戒指,要和何珈以求婚。   薛青青第一次忍不住回了短信,警告那个人不要再造谣。   而对方半点不生气,只告诉了她今晚齐延定好的餐厅,让她自己一看究竟。   薛青青……薛青青她完全不敢看。   六年了。六年里齐延口口声声地告诉她,哄她,和她发誓,他和何珈以的关系,除了仇人之外,绝不会有第二种。可他之前嫌她烦,嫌她不够独立,不再让她当助理,让她搬出屋子住在外面,他,他还和何珈以公开了关系。   网上那些人都说他配不上何珈以,他那么生气,难道没有半点是因为……   薛青青不敢再想,她唯一想做的,就是留住齐延。   但齐延打定了主意过来是顺路换衣服的,纵是薛青青再顾不得羞耻,坐在了他腿上缠绵悱恻地吻着他,他也咬牙将人推开了,“青青,我还有事!”   话里已有了六分不耐。   薛青青强忍住哽咽,问他,“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答应过她,往后的每一年,她的生日就是他最重要的日子,他会克服千难万险来到她身边,陪着她,守着她,爱着她。   可齐延皱了眉头,反问,“什么日子?”   他想起当务之急,更留不住,“行了,我先去换衣服,还有事。”   薛青青被他推开,站在一旁,看着他换了衣服,忽然就转身进了厨房,再走出来时,齐延已站在了玄关,她走过去,凑在他唇上,又去吻他。   齐延直觉有些不对,脸上灼热,全身滚烫发痒,可他脑子发懵,不待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人已经一头栽倒。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薛青青哭肿了眼站在他床边,哭着说自己不知道他居然会对唇脂里的花粉过敏,烧得人事不知,她又不敢出门,守了他这么久,才等到他醒来。   齐延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对花粉过敏。   他安抚了薛青青两句,转身去拿手机,却发现不小心被落在玄关里的手机已没电,充上电开机,六七十个未接来电,差点吓得齐延心肌梗塞。   然而他的确要心肌梗了。   昨天下午,有齐延的粉丝在西餐厅看见了独自等候的珈以,抱着相见偶像的心情等了许久,却始终未见到齐延的身影。   这粉丝在齐延的粉丝群里还是个大大,家里稍微有些关系,正巧有个表妹认识那餐厅的经理,拐弯抹角地去问了,也得了确认,约珈以的就是齐延。   出于对偶像的关心,粉丝把这事儿在群里说了。   于是事情很快在网上爆开,黑粉们更加肆无忌惮,怒怼齐延不配。   而紧跟着,齐延拍完戏赶往某单身公寓,举动小心怕被跟踪,女人开门扑了满怀,甚至两人在房里激吻的照片都曝光出来,瞬间爆了流量。   网友里还真有些福尔摩斯家族的后裔,竟拔出了那女人曾是齐延的助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做的人不少,可被发现的下场,一般也很惨。   齐延在短短一日之间,在网上被人人喊打,成为了典型的渣男,而这当口,珈以半点不委曲求全,直接发了V博质问齐延。   何珈以V:你和我解释,说只是妹妹,我信了,但是?   从V博发出至今的五个小时里,齐延并没有做出回应。   而就爆料人称,齐延还在那单身公寓里没出门。   这下网民们更是怒不可遏,激愤些的甚至都要带着臭鸡蛋去砸齐延所在公司的大门了,V博上的所有热搜都被#齐延出轨#的相关话题包圆。   而第四条,就是#齐延全国后援会解散#。   离开的粉丝们表示,她们可以给偶像成长的机会,可以理解他们不完美的地方,可他们没办法去喜欢一个敢做不敢当,戏耍旁人感情的人。   珈以的第二条V博,就在这愤怒的顶点上发了出来。   何珈以V:齐延,我这么骄傲的人,给你一次机会已是极限,我们分手。   她没有半句怒骂或指责,只平静地要求一个解释,在连解释都得不到后,做的决定,也不过就是终止两人的恋人关系。   何氏总裁,于公于私,都是一样的直接大气。   因为她这作风,网友几乎是一边倒地支持她,偶有那么几个站出来说男女朋友间应该多些信任的搅屎棍,立即就被评论给压了下去。   被顶到上头的几条,都是在夸珈以,或是自荐枕席的。   齐延打开V博看到的画面,就是他已经兵败如山倒。   数年辛苦经营的成就就此毁于一旦,齐延气得都想呕血,憋着气给经纪人回了个电话,那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他竟然也能奇迹般地忍下了,直到经纪人骂得没词了,他才说了一句,“王哥,我要翻身。”   王哥嗤笑一声,被他的异想天开逗到,“你翻身?你当你是乌龟王八呢?”   他深吸了口气,告诉齐延,公司今天上午召开了紧急会议,已经商量出暂时的办法,让他找个角落窝着别动,等公司着手安排出具体举措。   这话,齐延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什么办法举措,不过是哄他,想要冷藏他的委婉说法罢了。   齐延抓紧了身上盖着的被子,指节泛白,强压着才让自己假装被安抚住的和缓下来,挂了电话却马上握着手机,斟酌着用词,发出去一条长V博。   他不放心旁人用他的V博,账号密码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但这事,被他的事正搅得焦头烂额的公司显然还没想到。   可在网上等着的群众们,却是第一时间看到了长微博,并机智地截了图。   果然,不到四分钟,公司反应过来,删掉了齐延的微博。   之前网友们都忙着截图、看文、找槽点、气炸、打字骂人,不到四分钟的时间,齐延那条微博下面,大多数的评论,还是他那些脑残粉们看了个开头就打出来的,都在表示会支持他,相信他的清白。   所以王哥又打电话回来骂时,齐延冷笑了声,“我并不觉得我哪里做错了。”   他话里自信满满,可见是真心这么以为。   王哥被他蠢得想要去吸个氧,甩手就把手机砸了。   齐延却并不在意,他自认为那条长V博里字字恳切,且说的都是实话,之前网上也不乏珈以包养他的传言,他这个当事人站出来作证,说明了事实,再表明薛青青与他多年的青梅竹马,网友总是对真爱宽容上几分的。   然而他再次点开V博,却发现,他上一条随意发的评论天气的V博已被铺天盖地的骂声所笼罩,甚至他的私信里,之前有个到处跟着他应援,为他管理粉丝后援团的粉丝,还发了一大段话骂他。   开头第一句,就是——我真不敢想,你居然是这种出来卖还当自己是龙子凤孙的奇葩,你让我觉得过去五年对你的喜欢,就是自己拿屎糊住了眼!   齐延先是一股心头火涌起,然后就是茫然。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   明明他说的,只是真相而已啊,大家不是最喜欢真相了?   而就在此事,珈以又发了条V博,算是事情发生后第一次@了他。   何珈以V:原来你以为,这样就是金主了?@齐延。   珈以发完V博,大意扫了眼底下的评论,突然把手机递到了正在专心试弹着曲子,试图想要写词的贺梢面前。   她坐得离贺梢有点远,不便倾身过去,手指在桌上灵活地敲了几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贺梢,我捧你,当你的金主怎么样?”   贺梢手下一动,被琴弦割了下手指,“恩?”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这段还是用齐延的视角来进展最快。   好了,接下来就是独狼和金主的甜蜜日常了~~ 第101章 别人家的金主(7)   贺梢的眼睛落在了珈以脸上,却好似隔着她,看见了六年前的另一个人。   那时他不过是被人带着误闯了个房间,连房间里的人都没看清,第二天的PK就被压了票,节目再播出,他的镜头被剪得寥寥无几,气得粉丝们都在官博底下留言怒骂,他冲到节目组去找了导演,却遭了一通奚落。   再接下来,他更是处处受制,最终狼狈离去。   而种种,究其因缘,不过是被权势相压罢了。   当年年少,贺梢还有一腔热血想要闹得头破血流,可最后也照样落个无力回天的结局,却没想他颓废了这几年,倒是有人想为他撑腰。   贺梢勾起嘴角笑了笑,低头按在弦上拨了几下,“何总,你之前说,六年前,你是我的歌迷,那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会退赛?”   他抬起头,笑得讥讽,“就是因为,我不小心得罪了人,和她的金主。”   按贺梢的预想,珈以这会儿应当是装糊涂,或者充场面地安抚他两句,却没想她头一点,应得干脆,“我知道啊,后来我查了,你撞见了娄冰婷开群趴,她心慌怕你说出去,直接就让人把你给封杀了。”   “可惜那时候我爸生病,我忙着照顾他和接手公司,知道你退赛已经是半年后的事了,找你找了几个月没找到,也就没再多管。”   珈以说得傥荡,半点不掩饰自己曾经的冷漠无情。   “那时候我只是喜欢你的歌声罢了,听不见也不是什么损失,但现在不一样,现在你是我工作室的人,我认识娄冰婷背后的人,和他打了招呼,他不会动你的。”   贺梢一直盯着她瞧,听她说完这一段,莫名就有些想笑,不知是笑自己曾经的痛苦,还是笑她语调中的轻描淡写,“这就是你们的权力吗?”   只关心自己的喜好,不在意他人的梦想。   珈以看他,将手机拿了回来,划着屏幕,似是还有些不理解他的天真,“贺梢,做事只考虑他人而不顾及自己的,那不是神,就是雷锋。”   现在就是教小学生见义勇为,也要先教他们自我保护了。   道理谁都懂,但是处于弱势的那一方,总是会觉得不甘愿。   贺梢垂了眼,他的双眼皮挺深,这样半个耷拉着,还能看看一道浅浅的弧,长睫遮住了他的眸子,也遮住了他眼里的神色。   “那么,”珈以又问他,“你要不要,也来尝尝这仗势欺人的感觉?”   半分钟的沉默之后,贺梢点头,“好。”   网上齐延的丑闻还在吵,有些个大V应该是收了好处,站出来为齐延的“真爱论”背书,倒是还真给他拉回些局面来。   似乎大家都把珈以的那句“金主”,当成了她最后的辛辣嘲讽。   而北市某个圈子里却渐渐变得有些怪异,甚至连几个往日里不肯参加宴会的人,都微微露了面,就想看个奇观——何珈以她真包了个小白脸!   珈以端着杯红酒,另一只手搭在贺梢的臂弯里,正在和面前的某位她世叔搭话,末了那红酒见底,她顺手放在了侍者的托盘上,手掌划过去就要另端一杯。   “别喝了。”   贺梢侧着低头,提醒她,“空腹喝酒不好,伤胃。你已经喝了不少了。”   他说这话的音量不大,但满场目光都似有若无地绕在他们身上,周遭谈笑风生的,说不定也就在竖着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   因而贺梢这话出口,就有人在心里嗤笑了声。   何珈以那可是何有道的独女,掌着何氏的人,从小被她亲爹养出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据说没少拍着桌子和公司董事顶嘴,也是这么些年名声出来了,那些董事对她的决议都只点头称好,她这性子看着也才收敛了些。   个被包养的小白脸,还敢管她的私事?   有人已经在等着看贺梢的笑话了。   谁料珈以抬手,换了杯橙汁拿了,竟是半点无异议,“好。”   她继续带着贺梢与人应酬,这事儿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翻篇了,半点水花都没惊起,却是在围观群众那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何珈以养这个小白脸,似乎不只是为了气那老白脸啊。   而再之后,何氏珠宝官博发的一条广告,更是证实了这点。   简单黑色的屏幕打出一道白光,男人的剪影修长,食指拨动琴弦,停下所有伴奏清唱,“带着梦高飞,用颗心去追,可梦想再美,不及你于我珍贵。”   男人的嗓音一开始就清亮而激昂,最后两句却徒然落下,变得缠绵而低哑,然后他扔开吉他,大步跳下舞台,灯光大亮,他靠近镜头,缓缓抬头,勾起一边的嘴角笑,单膝下跪,举起手中钻戒,“宝贝,嫁我好吗?”   音调深情而虔诚,是多少姑娘心心念念的梦中情人。   一时间,没人再去关注为何大名鼎鼎的何氏珠宝会用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问这个男人是谁。   “妈妈妈妈,你终于等到你女婿求婚的这一天了,你等我绑他回家啊!”   “嗷嗷嗷,低音炮,大长腿,睫毛精,全部都是我的最爱啊!”   “怎么办?好想和我老公离婚,答应他!!!!”   “靠!他那挑眉一笑,笑得我幻肢石更了……”   “超欲怎么办?好想看他唱最后两句时的表情!!”   话题#宝贝,嫁我好吗#在半天之内挤进热搜,并瞬间蹿红。   之前被齐延那边的破事烦得够呛的网民们终于看见了个标题就甜得发齁的热门话题,手指不由自主地点进来,然后就落进了陷阱里。   发酵了半天,何氏珠宝的官博才出声解释了这位主角,是何音乐工作室签约的新人,目前正在录制第一张个人专辑。   很快,何音乐工作室就转发了这条V博,并且发了一小段贺梢录制时的花絮。   他从录音间出来,和几位老师道谢,接过助理递来的水仰头喝了好几口,精瘦的脖子上清晰可见喉结的上下滑动,然后助理压低声音问了句什么,他疑惑地“恩”了一声,眉头皱起,表情迷茫,接着猛一转头,看到了对着他的摄像。   “咳,大家好,”贺梢挥手,接过毛巾擦汗,“我是贺梢。”   举着摄像的人有些不满,问他,“还有身高体重血型爱好,介绍得具体点。”   贺梢忽就笑了,不是他刚才那些客套的笑,而是略有几分无奈和纵容的笑,“你真是在录视频吗?不会是在诓我吧?”   他手伸过来,被另一只打掉,“严肃点,我只录这一条。”   “行,”贺梢收回手,真一本正经地回答她,“身高一米九,体重七十八,血型A,爱好是音乐。”   “不行,”画外音又不满意了,“你这个太正经,来个撩人版的。”   贺梢抬眼,看向屏幕后的目光很有几分劝人适可而止的意味。   问题是,举着摄像机,不想适可而止的那个是他的金主,看见他目光里的意味,半点不怂地瞪回来,警告他快些听话。   珈以给他比口型,“我给你妈妈打电话告状喔。”   之前贺梢答应珈以当他金主的时候,珈以就找了他妈妈的手机号,给家长打过电话,说明了之后两人将曝光在大众面前的关系,先去报了备。   贺妈半点没觉得不合适,她瞧见眼下铺天盖地的新闻了,知道珈以先前那个男朋友品格坏得很,听她说了原委,不等珈以表达下败坏贺梢的名声的抱歉,就很是开明地一挥手,让她随便使唤那小子。   “一个大男人,在意这些虚头巴脑地做什么,何总你尽管使唤,他要不肯听话,你给我打电话,我好好教训他。”   然后贺妈又真诚地问珈以她让贺梢带来的那些东西合不合口。   珈以是真的不知道这事,疑惑地漏了个疑问的字音。   贺妈就心知肚明了,打了电话给贺梢,据说骂了他一个小时。   所以短时间内,贺梢并不想接到他妈的来电。   被珈以威胁,他整个人都耷拉下来,隐隐露出几分之前的颓唐味,垂头思索了会儿,捏了颗糖压住烟瘾,抬头看摄像头,似笑非笑。   “你不用知道我的具体数据,只要清楚,我能抱着你举高,我能背你上楼,我是你最喜欢的类型,我不管爱什么,最爱的都是你。”   他朝屏幕伸手,“宝贝,你乖,我哄你啊。”   视频就此戛然而止。   原因是贺梢伸手过来,说完那句话就关了机。   珈以瞪他一眼,也没多待,把摄像机扔给经纪人曾三让他处理,自己就走了。   她事情多,来工作室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曾三瞧了眼两人眼下有些别扭的相处,想了想还是提点了贺梢两句,“你要是个在意名声的,应该就不会答应她这个要求,可你要真不在意,就该把这次看成个难得的机会,不仅是你的事业,还有你的感情。”   他比贺梢大了十余岁,早年也经了许多波折,也是反抗过颓废过麻木过,才渐渐从泥沼里脱身出来,知晓轻重缓急,会懂得放下一些去守住更珍贵的。   遇上个喜欢的,再有相处的机会,那是天赐的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想让贺梢哄的,请排队站好~~~   要开学了,忙,大家见谅哈~ 第102章 别人家的金主(8)   贺梢的专辑,准备的时间比他预估的长,也比他预估的短。   长是因为珈以在拿到他乐谱时就让人去安排后续了,等他进工作室后稍稍磨合了下,大体的就能顺下来,只等后面的些微调整。   短是因为,整个合作比起比他预想的更加顺畅舒服。   贺梢这天才型的创作歌手,真的要比那些随便吹嘘出来的那些厉害上许多,工作室这边合作的好些音乐人都是颇有名声和实力的,珈以不动乐谱,这些人原先找来是帮他精修的,却没想他们讨论了许久,贺梢还又多了许多灵感。   他前前后后忙了三四个月,大概的事情都定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何氏珠宝的那条广告也发了出来,网上一堆人瞬间爱上他的脸和声音,各种在猜他到底是谁,两边的官博发出后,贺梢也拿到了自己的V博。   第一条是系统自动发的,贺梢拿着手机犹豫了下,觉得没啥好说的。   突然松了下来,他莫名就觉得有点空,开了电脑玩了几局游戏,手生,输得七七八八,瞬间没了再玩的心情,起来打算去洗个澡早点睡觉,刚起身就一脚踹在了随意扔在地上的麻袋上。   那是他二舅自家种的土豆,据他妈说,炒土豆丝特别美味,硬要他带来炒给他家的救命恩人吃,上次为他没做到,还骂了他半个多小时。   贺梢站着盯着那滚出袋子的土豆盯了许久。   他想到了在工作室发出那条花絮之后,底下一溜的评论,除了沉迷他的美色不可自拔的,其余全都在猜拿着那个摄像机的绝对是他女朋友。   有一种眼神,只属于你深爱的人。   他们在说,贺梢你绝对很喜欢那个拿着摄像机在拍你的姑娘。   无论是刚转向摄像机时那个下意识含笑的眼神,含着笑的疑问,被轻松打开的手,顺从的姿态,无奈的眼神,以及最后喊“宝贝”时的小动作。   爱一个人,很难爱得不露痕迹。   他明显是失败了。   只剩下负隅顽抗,或是潇洒投降。   何音乐工作室因为直接隶属于何氏总裁,所以地址就是在何氏大楼,占了一层楼的半边位置,余裕得还能给贺梢提供个暂时居住的房间。   这会儿楼里正是午饭的时间,大部分人都出去吃饭了,显得有些空旷。   但这空旷,不包括23层的总裁办。   从那分公司的总经理开始,珈以顺藤摸瓜,又查出了好些个有问题的人,前些日子憋着等人压抑到极限,今天一大早就蹦跶出来两个,连带着整个总裁办都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到了午饭时间都没意识到。   直到有人闻到了饭菜的香味,然后循香看去。   帅哥,绝对不止一米八,脸长得能下三碗饭,衣品不错,可现阶段缺钱。   能混到总裁办的个顶个都是白骨精,上下扫一眼,就觉得这应该是下面哪个部门的职员,拿着外卖过来,应该是总裁办里有他的女朋友的。   何氏大楼的安保做得很到位,外卖快递绝不准送进门,大楼底下有安检,电梯上到20层就需要内部准可或者是特制的磁卡,所以她这个猜测绝对正确。   白骨精一号摸着下巴,想着这高穷帅会是哪个小妖精私藏的。   她正挨个排除呢,徐助路过,看见从电梯口走来的贺梢,目光再落到他手上的袋子里的一次性饭盒,那凌厉的神情难得就柔了两分。   “何总正在里面办公,还没吃饭,你来得正好。”   这话音一散开,周遭围着他的视线立即就变了些许,好在贺梢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倒是没露慌乱,走过去敲了下门,得到许可后推门而入。   珈以看见他,再看到他拿出的饭盒,眼睛一弯就笑了。   她走过来拆了筷子,夹起一块咕噜肉吃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喟叹声,再伸手去接贺梢递来的米饭,浑身缠绕着的愉悦都要溢出来,“贺梢你是从哪里拿来的外卖啊,那厨子的手艺可真不错。”   珈以夹了筷土豆丝,“这刀工也厉害了。”   贺梢现在暂居的房子,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厨房,他拿着部分材料出去找了家干净的饭馆烧了菜,拿的也是人家的一次性饭盒,难怪珈以完全猜不出来。   她吃得满足,姿态依旧优雅,可眼神都亮晶晶的。   贺梢也拿着筷子尝了,正常发挥的水准,“你很喜欢?”   珈以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这土豆丝好脆,跟我以前吃的都不太一样。”   贺梢看着她吃,觉得她这吃饭的姿态虽然美观,却又少了那么几分美味,伸手就去抢珈以最爱吃的那盘土豆丝,气得她难得嘴里含着饭就抬头瞪他,还没吃完就急急伸了筷子,一边还要偷摸着往碗里放些“存粮”。   “存粮”上被贺梢扔了个佐味的泡椒。   珈以瞪眼,从胡萝卜山药排骨汤里夹了筷胡萝卜扔给他。   贺梢吃了,依样也给她夹了一块。   何家家训,落到了碗里的菜,只要没毒没脏可食用,就得吃干净了。   这是防着小辈发达了便骄奢淫逸的,何珈以从小被这么教导,习惯成自然,看胡萝卜讨厌,可也不得不委委屈屈地夹着吃了。   于是接下来的饭局里,她还多了件抱着自己的饭盒,防着贺梢使坏的事。   一顿饭吃下来,两人没说几句话,热闹倒是真热闹。   临了,贺梢看着自个空空如也的饭盒,觉得这饭盛得略有些少了,再抬眼一看,珈以吃菜吃多了,饭盒里的饭还剩了大半,正在那可怜兮兮地戳饭。   她吃不下了,浪费之前先在心里告个罪。   然后那饭盒就被人接了过去,贺梢拿着往自个的饭盒里一倒,握着筷子就着剩下的菜,大口下去,没一会儿就吃了干净,才把目光转向怔愣着的珈以。   “我的金主,怎么,你当人金主的,这点饭都舍不得给我啊?”   贺梢知道他刚才的动作有些太过亲密了些,在家里,也就他爸会吃他妈碗里剩的东西,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的,可方才那动作他做得自然而连贯,结束之后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合适,自然就摆出了副理所应当的神态。   珈以眼睛聚焦,瞧了他一眼,站起身,“没啊,我只是觉得,”她走到贺梢面前,扶着他的肩弯下腰,瞧着他的眼睛,“你这角色代入得挺好的,要不要我表示一下,奖励给你点什么?”   很官方的口吻,却太私密的距离。   她就是刻意给贺梢一种,她很可能会亲上来的错觉。   贺梢觉得锁骨有点痒,然后那点痒意很快蔓延到了心里,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搭在了珈以的腰上,用力将她往下一按,就那么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你不应该问我要不要奖励,而应该问,我要什么奖励。”   贺梢禁锢住她,靠近她,看着面前这个即使转瞬间微微落了下风也没露出一丝半点恐慌的人,想,难怪有人说她冷酷无情,活得像个机器。   可这么热,这么香,这么烫,怎么可能是个机器呢?   贺梢的额头已经抵在了她的额上,轻轻蹭着她的鼻尖,“我想要……”   “何总,工作室那边,专辑……”   风风火火推门进来的徐助一眼看见沙发上抱成一团,头还凑在一起的两个人,飞快地转过身去,冷静地把话说完,“专辑已经出来了,您打算?”   珈以在她发现的瞬间站起身,贺梢也垂了手证明自己没有强硬挽留,听着珈以用和徐助一样冷静的语调答复她,“你让曾三过来一趟。”   曾三来得很快,看见贺梢也在,脸上的诧异一晃而过,朝他笑了笑。   贺梢刚才没觉得多尴尬,这会儿被他一笑,却是有种被看穿的窘迫。   好在曾三上来不是和他谈心的,珈以很快就说了她预想的对这张专辑的销售方案——首价九块九,每日涨价一毛,专辑不下发,由独立的官网出售,包邮,但每人每日限买一张,数据每天早上六点刷新,第一个购买者赠送亲笔签名。   九块九还包邮,这不说什么史上最低价,这完全就是亏本大甩卖。   曾三皱了眉头。   “前期的确是会亏损,但前期销售量也定然不会很大,按贺梢如今的名气,大部分人应该都是持观望态度的,所以这个亏损,会在某个可承受范围内。我们要看的,是日后。”   珈以点了下那张专辑,指腹正好按在封面上靠窗远眺的贺梢的唇上。   本人移开了目光,记忆不自觉回到半个小时前。   珈以还在那说服曾三,“一天一毛,听着很少,可一年就是三十六块五,这是贺梢的第一张专辑,意义如何,我想,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她这是笃定了,贺梢不会沉寂下去,他只会越来越火。   这专辑会有好几个月的亏本,可是以后呢,以后贺梢火了,单张专辑售价过百,这其中的利润……曾三又抬眼去看珈以。   是了,有这么个财大气粗的后台在,贺梢难道要靠着这张专辑吃饭吗?   何总要的是意义,她要证明,贺梢会像这张专辑一样,一日比一日更吸金,更有价值,这是她给贺梢的路,也是她的寄望。   “好,”曾三想开了就答应得干脆,“我去安排。”   他匆匆来又匆匆去,办公室里又只剩珈以和贺梢。   “贺梢,”珈以一用力,椅子转了个向,直面着贺梢,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清楚地倒映着他的影子,“你觉得,我们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出去和朋友吃饭饭,第二更很可能不准时,具体看我更新时间吧。   明天要考试,更新也可能不准时,我先哭唧唧一个给你们看啊。   另,先说好喔,九月份我不会双更的,太忙了,没时间,这篇文的数据其实挺差的(但是有好些是死忠天使,我知道的),榜单一直不好,也许和我老了有很大关系……   咳,歪楼了,我要说的是,这个故事之后,应该就两个故事的样子就完结了。   原本目标是四十万字,暑假写完的,现在看起来,字数也会不止的。   下一篇文,可能开《郡主》或《他居然当了皇帝》,设定没确定是不是完全不改,更新时间可能要等寒假或者下个暑假……   我爸不太喜欢我写文,因为嫌弃我每天坐着的时间太长,加上职业问题,腰椎颈椎的压力都很大……   写文很多时候是个享受,看评论,看自己构架的世界,看人物因为字而一个个鲜活起来,好像他们真的存在。很神奇,我真的也挺喜欢,但日后具体如何走,还是看以后的决定。   不小心感慨太多了,算是个心态总结吧,不知不觉,我在晋江写文都四年了。   是,比较低产,也很透明,能遇上你们每一个人,都是难得的缘分。   就像贺梢那样,我们要抓住缘分。   所以,小天使们,真的不给我留评论吗? 第103章 别人家的金主(9)   做点什么?   贺梢心猛地跳了一下,有种吃饱了堵在嗓子眼里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就想做点什么,抬脚朝珈以而去,“问你。”   他打定了主意,不管珈以回答什么,都吻住她,让她明白。   然后就在他还有三步之远的时候,珈以举起手机晃了晃,看他的眼神正经得很,“我觉得,眼下正是我们公开关系的好时机,正好帮你宣传一下专辑。”   宣传……专辑……   贺梢都要被他气笑了,“你说的要做些什么,是指帮我宣传专辑?”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珈以看他,低头打了几个字,递到他面前给他过目,“你看这样怎么样?”   三步距离倒是走过去了,可那点旖旎的气氛消失无踪,他先要还想亲下去,那就和猥琐没区别,贺梢挺不爽,“随便你。”   珈以却没发,放了手机朝他伸手,“把你的给我。”   贺梢把手机递了过去,顺手还把锁解了,看着她点开V博,点开他的页面,也给他编辑了一条V博,递回给他,“我们分开点,考验一下你和我的默契。”   她的语调轻松而随意,并不像贺梢曾经看见过的雷厉风行的模样。   珈以说完就转回头,手指放在发送界面上,深吸口气,然后点下去。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目光就落在她的手指上,两人完全同步。   何珈以V:第一次当金主给人出专辑。@贺梢。   贺梢V:第一次有金主撑腰,给我出专辑。@何珈以。   珈以的V博之前在齐延的丑闻里闹过几次,狠狠地涨了一波粉,可真的时时关注她的V博的人也不多,这条V博一出来,粉丝们想起的基本就是她上一条嘲讽齐延的那条,瞬间满心“卧槽”,队形整齐地涌到了贺梢的V博上去。   从贺梢再摸到何音乐工作室,上次的广告和录制花絮又被挖出来一波。   然后真相来得简单而措不及防——拍花絮的那个人,居然就是何总裁!   网友们顿时翻了天,吵吵闹闹的,贺梢的V博底下八成都是质疑。   过了半个小时,工作室那边也发了官博,转了两个人的V博,并告知了购买的规则和渠道,发售日期,选在了半个多月后。   珈以看到官博时愣了下,10月26日,这日期要说有什么特殊,也只可能是原主的生日了,“你选这天……”   “蹭你的光,”贺梢在看评论,说是好似很随意,“毕竟是你出的钱。”   他换了只手拿手机,状似无意地把手心里的汗蹭到了裤子上,假装自己只看了官博的评论,“V博上的评论都在说这初始价是疯了,说便宜没好货的人也不少,估计一开始买的人不会多,你应该不会亏太多钱。”   “我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珈以也翻了评论,对那刮起的群嘲并不在意,“倒是你这人气应该往上升一升,我给你找个综艺怎么样?”   “随便。”   贺梢对这些事惯来不太在意,或许也是确信了她不会坑自己,打了个哈欠说困,朝珈以摆了下手表示要回去睡觉,手机放回了兜里,指间摸到了烟。   他有些想抽烟。   他心里有些慌,也有点后悔把首售的时间定在了珈以生日的那一天,原本想的是一次新生从她和那张新专辑开始,他想让两者间的联系更强,而不只是金钱交易,可现在看来,他或许要令她失望了。   指间已经摸到了打火机,用两根手指轻巧地拿出来,马上就要握到手里。   一只手突然按在了他的后腰上,贺梢转过头去,因为要听珈以说完,很自然地就低下了头,被一只手臂勾住了脖子,珈以踮起脚尖,仰着头吻他的嘴角。   她人还站在贺梢身后,如春风拂柳的一个吻,很快很短暂。   贺梢瞪大了眼,维持着那个姿势动不了,珈以后退一步,拍了下他后背,不同方才的稍稍暧昧,这下多了鼓励,“成功如果招手即来,它凭什么值得你追求?”   她的眼睛依旧晶亮,还是之前初见时的模样。   好像不管何时,她都自信,且万分信任他。   他在工作室见到她,她才被齐延放了鸽子,网上铺天盖地的全是齐延出轨的石锤,而她妆容精致,容光焕发,完全不是外人猜测的伤心欲绝模样,看他就露了笑,“这个音乐工作室,以后就都听你的了。”   贺梢看着她,想安慰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问她,“为什么?”   “因为你从不让人失望,”珈以垂了眼,总算是有了几分唏嘘的惆怅,可她笑起来,依旧是镇定自若的模样,“我走眼一次,也算是够了吧。”   贺梢爱极了她那时的眼神。   或许是因为自己曾经颓废过,在失败面前一蹶不振过,他每每最受不了的就是她那眼神,就像眼前这样,只一眼就让他觉得旁的事情都再拦不住他。   贺梢转过身来,伸手抱住她。   他低下头来,凑在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一丝一丝的,好似涓涓的电流钻进血脉里,“要我去的那个综艺,能不能你也去?”   很羞耻,但依旧很想告诉她。   “我想和你一起去,”贺梢拿脸去蹭她的耳朵,嘴唇吻在她的鬓角上,“你不是想利用我去气那个白眼狼吗,干脆我们一次性把他气死。”   他这个借口找得很是不错,珈以答应得干脆,“好。”   综艺的事,定下来很快,何氏一出面,总台的赞助商牌子在那挂着,各分的节目基本就是随便挑,徐助拿过来给珈以看,她挑了个原本被压在底下的。   《恋爱吧》,是之前相似的婚恋节目的改版,采用了全网直播,电视剪辑的方式,除了第一期的预告片是电视台录制后剪辑出来的,后面的都先以直播的形式呈现,观众选取喜爱的嘉宾观看十二小时的直播,然后再由电视台剪辑播放。   上一次第一季时,这节目还捧红了一个影帝和编剧的CP,据说两位在现实中都已经在一起了,女方怀孕的绯闻都闹出来过好几次。   珈以翻了翻合约,每天直播12小时,都在周末,一次连着两天,四组嘉宾的一天剪辑为一期,八期为一季,节目组那边会适当地提供互动项目,但具体发挥,还是要看嘉宾的自主安排,节目组不为任何负面评论负责。   “就这个吧,”珈以递给徐助,“跟那边说好,我最多只签四期,要可以,直接通知我预告片的拍摄时间就行。”   “恋爱吧”节目组自然不会对这送上门来的肥羊说不行。   何氏那边可说了,这合约签在哪个节目组,赞助金就给哪个节目组。   “恋爱吧”的总导演姓凌,人长得很瘦,又矮,站在人群里半点不显眼,平时要出席什么活动,往往都是扎在人堆里被忽略的那个,可这次见面,珈以却愣是把他从电视台的一堆导演里认了出来,和他握手,“请凌导费心了。”   寒暄自然是要寒暄的。   凌导寒暄完,看一众导演和上司们要撤,心里就松了口气,想这次何氏送过来的人可真受重视,居然劳动了何氏总裁亲自出马。   可他送完了领导一回头,发现珈以还站着,身边还多了个男人。   他张嘴想问“何总这是要留下来看”,身后副导就把剩下三组嘉宾带了过来,珈以带着贺梢站着,俊男美女显眼得很,关于“何总”怎么在这的疑问,就被六个嘉宾里算是最大牌的那位流量小花问了出来。   “我带人来录节目。”   珈以笑得很是客套,转头看凌导,“我等会儿还有公事,可以让我们先录吗?”   在场的,敢有半个对她说不的吗?   凌导进录影棚时都是晕乎乎的,可念头一转过来,有何总在不用担心收视率,虽然她看着就不是个会谈恋爱的人设,可谁让她地位高,自带话题度呢。   他只是有些担心,要何总在节目里出了什么漏子,被那些网友们揪住了群嘲,她反过来记恨他们节目组,以后给他们穿小鞋怎么办?   凌导很愁,却又不敢劝珈以。   那边预告片已经开拍。   这次预告片给的任务,是让嘉宾们给自己的CP取名字。   原本这任务是事先告知过了,可嘉宾们为了增长出场时间,还是要再假装措不及防,演那么几分钟的,可珈以一开拍,就摸出个信封来。   “起名字这种事,我不在行,只能来之前让秘书准备了。”   她从信封里摸出纸,打开去看,“她说给我选了两个,让我随意选。”   贺梢自然而然地凑过去看,一眼之后笑出声来,低头看突然沉默了的珈以,还去挑衅她,“你真的觉得这两个名字,叫得一点都不奇怪?”   他慢悠悠的,用戏谑的声音,念,“呵呵CP,一勺CP。”   一个姓何,另一个姓贺,读音一组,确实是有些像“呵呵”,可问题是,这个词已经等同于嘲讽,某种情况下读起来,还真有点辛辣。   至于另一个,看也知道是两人名字里的谐音。   可你们一勺了,别人是一调羹还是一锅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早应该九点更新不了了,我起不来,尽量上午给你们更新出来啊。   下午要去考试,估计真更新也得晚上十点左右了。   上章热热闹闹的真高兴,给大家一个群么么哟~~~ 第104章 别人家的金主(10)   珈以的表情有点僵,似是对秘书的工作效率很不满意,贺梢勉强收了笑,手握成拳挡在唇边咳了一声,结果却遭了她的一记冷眼。   “贺梢,你的错,你的锅,背稳了,别咳!”   句式很是整齐,说出来倒多了几分铿锵有力。   贺梢听着还是想笑,甚至想凑过去吻一吻她的眉眼,想到面前摆着的摄像,清醒过来止住了动作,只瞧她,眼睛里全是笑,“怎么就成我的错了?”   珈以瞪他,言之凿凿,“我名字里有三个字,你却只有两个,左右颠倒过来,总共也就十二种可能,要你能有三个字,就有是把种可能了,怎么不是你的错?”   这话的确在理,贺梢听了,也只能点头应下,“恩,那我背锅。”   他这一服软,珈以眼角眉梢就多了几分娇嗔般的得意,但低头一看那张并没什么用的纸,又皱了眉头,“名字不行,那还有什么能拿来组词的呢?彼此之间的关系、称呼,还是……”   贺梢接受到她的眼神,端正了神色陪她思考,犹豫着吐出一个词,“金主?”   “也对,这是关系也是称呼,”珈以点头,“那你叫什么?”   她自己安静思索,贺梢瞧了眼她,那眼神里有笑,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摇头,抽过她压着的已经作废的那张纸,开始叠千纸鹤。   “《lone wolf》,独狼,”珈以点头,抓了只贺梢叠好的千纸鹤,无意识地扯着小纸鹤翅膀,“你专辑上就是这个名字,干脆就用这个好了,合一合,听起来朗朗上口些,那就是……金狼。”   贺梢抬眼看她,那眼神里有差异也有嫌弃。   珈以看回去,眼神里全是警告和威胁,翻译出来大抵就是,如果你敢再说这个不好,我就把这件事扔给你,而且否定你起的每一个名字,弄到你发疯喔。   贺梢读懂了她长长的眼神,妥协,“行。”   他生无可恋地继续去折千纸鹤,纯粹时无聊犯了烟瘾,折来让自己打发时间的。他的手指修长灵活,动作也快,那小纸鹤的队伍没几分钟就组成了长长的一排,最后还突兀地多出一只丑不拉几的来。   那只就是被珈以方才揉着翅膀虐待的。   小纸鹤长不了嘴,没有话语权,贺梢倒是想把它从一堆礼仪纸鹤里开除出去,可也耐不住人家有后台,方才的犯罪手一把打掉他的手,倒是没和他争这个。   “金狼CP,以后我们就叫这个了啊,听上去就值钱。”   她说到钱,眼睛里又亮闪闪的有光,贺梢趁她不注意,把那只被虐待过的小纸鹤捞起来握在手心里,跟着她站起身来,“你要想真值钱,我以后给你打。”   珈以回头瞧他,点头应下,“首先,你得先回去好好工作。”   说好好工作就是好好工作,珈以去凌导那转了一圈,得到确认他们拍的画面可以用且不用补之后,带着贺梢就回去好好工作去了。   音乐室那边,贺梢找了人谈过,打算准备再出几首歌,而且曾三最近往外跑了几圈,给他找到了几个宣传第一张专辑的平台,有些事情也需要贺梢自己出面。   他们两边顺畅,就是最令人担心的录制也轻而易举地溜过过去,最大松一口气的还是凌导,想着这对最大头且难搞的都这般顺畅,往后的那些,应该更顺。   可事实就是,往后的三对,没一对是和他们这样一边过的。   因为珈以揭破了取名是事先告知过的事,后来的几对就不能再在这个话题上演了,早拿出的名字也合适得很,两边干巴巴地交流确认了,还得节目组补了好几个问题才撑够剪辑的素材,加了字幕上去,左看右看,还是有些别扭。   预告片剪辑好播出,网上的评论再次证明了这点。   其他三对嘉宾事先就公示过,各自引来了不少粉丝,倒是珈以这一对,原本是作为神秘嘉宾出现的,也说好了四期后会换人,却没想成了预告片里最大的黑马,直接卷上了V博热搜的尾巴。   网上的评论一溜烟的,先是被两人在V博上爆出的特殊关系来了波嘲讽,然后再抱着找槽点吐槽的心态看了几分钟,弹幕莫名就变成了,“何总实力嫌弃秘书和包养的小白脸”、“贺梢认怂”、“金主面前,认怂光荣”等等。   两人特殊的关系,反倒是引起了一种反差萌。   珈以霸道总裁的人设里隐隐多了出些野蛮女友的萌感,而贺梢那被包养的,因为善于认怂,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还会折纸鹤,奇妙地引来了一波粉丝。   最后贺梢说要给珈以打金狼时,网上哈哈哈地笑成一片,却是没几个信的。   网友们的心态很奇怪,基本就是抱着两人必分的前提在看他们秀恩爱。   就连带火的热搜下,也基本是看戏的居多,继续嘲讽的也不少。   但看这热度,要之后的节目里两人能坚持好这个人设,热度应该是不少的。   可围观群众们猜的每一点,基本都错了。   贺梢真的给珈以打了个小金狼,不大,就巴掌左右大小,用的是他参加几个打歌节目的工资,金光闪闪的小金狼,赶在珈以生日当天送给她,被她摆到了家里书房的办公桌上个,外面罩了个防尘罩。   周六,早上七点半,金狼CP的直播间打开。   贺梢前天搬进来,跟着节目组找点拍摄,说好了开拍都从他这边开始,早上起床就顺手开了直播,揉着头发去洗漱,抹了泡沫刮胡子。   观看的人渐渐多了,弹幕也冒出来,吹着贺梢的颜,也有的强烈要求看床,要看何总海棠春睡醒的模样。   贺梢拿手机看,把这弹幕念了出来,然后回答他,“真是想得美。”   他出了房间,摄像跟着,看他下楼,走到厨房,烤了面包做三明治,打着哈欠微微驼了背,懒洋洋地拿着平底锅一抖,培根被翻了个面,他才似想起来刚才的问题没答完,又想了起来,“我和何总不一起睡。”   一句话说得直接干脆,他也不去看弹幕现在会多么精彩,又补了句,“光拿钱买,指不定就买到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你们觉得何总能看上这种人吗?”   居然是半公开地怼上了齐延。   参加过那场热闹的人都知道这白眼狼是谁,弹幕瞬间精彩起来,说什么的都有,居然还不乏强行给齐延洗白,或者是骂贺梢踩人上位的。   “早。”   身后突然想起个清冽女声,珈以走过来,打开冰箱要倒牛奶,贺梢把冰箱门一推,将他放在旁边的一杯牛奶递给她,“冬天别喝冰的。”   珈以顺从喝了,坐在桌边和他吃了早饭,抬头问,“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贺梢知道她问的是节目组这边给的任务,早先就问过,答她,“让我们为对方画一幅画。”   “喔。”珈以点头,“那我下午画,上午我先处理点事。”   她是真有事,拿回来做已经是考虑到节目拍摄的需要了,吃完早饭就去了书房,直播摄像这边自然就跟着贺梢,看他十分贤妻良母地洗了水果,又拿了纸笔,慢吞吞地上书房去找珈以,水果摆在自己面前,人半瘫在沙发上。   和那边正襟危坐处理事务的珈以形成了鲜明对比。   珈以抬起头看他一眼,“在直播,你不和他们聊天吗?”   她看过贺梢当游戏主播直播时,除了打游戏,适当地解说之外,还要读一读弹幕,和观众们互动,绝对不是这么一副混吃等死过周末的模样。   贺梢捏了颗冬枣嚼,“聊啊,怎么不聊了,这不是在用我的美色和他们聊天吗,这可是张帅气得会被包养的脸,他们多和我的脸聊天,说不定还能蹭点美色。”   这话说得实在是无耻。   珈以都要被他的无耻惊呆了,怼他,“那照你这话说的,他们还应该看我的脸,毕竟你那张脸是被包养,我这张可是金主的脸,能蹭点财气。”   “可以。”   贺梢起身,他们待在书房不动,直播的摄像就变成了摄像头,他伸手过去,调了调,让摄像头能拍到珈以的身影,又拍不清楚她的脸,然后自己凑到摄像面前,一张俊脸放大,他朝镜头眨眼,笑了笑。   “远远看着蹭点财气就行了,别让我看见一屏幕的求包养啊。”   他转身往沙发走,坐下去拿了那张纸,想着该怎么画,一边却想起珈以刚才的嘱咐,不看弹幕,完全盲聊,“你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应该还不了解我们这个圈子的准则,不管是金主还是小白脸,要的就是个忠诚,那种得陇望蜀三心二意的,太没有职业道德了,是要被整个行业嫌弃的。”   一本正经地瞎说不算,还锲而不舍地嘲讽齐延。   弹幕又热闹了一波。   珈以坐在后面,低头处理文件,听见他这话就想笑,“你这是拐弯抹角地提醒我要有职业道德?”   齐延看着那张纸,对着张纸笑,“当然,你得干一行就爱一行,以身作则。”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你们猜对了,这个节目,就是拿来甜的!   下章更新,基本十点,可能往后。 第105章 别人家的金主(11)   上午珈以基本就忙着处理公务去了,偶尔和贺梢怼几句,等她忙完伸懒腰走出来,路过沙发时拿了被贺梢撕得从三四十张变成三四张的素描纸,看一眼那上面的画,举起来就对上了直播摄像头,“看贺才子的画。”   简单粗劣的简笔画,也就是个幼儿园大班的水准。   贺梢睁了眼,因为刚才切切实实地真睡过一觉,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了,“我画了二三十张才画出来的,你差不多看在诚心的份上。”   “诚心允许你把我画得这么丑啊?”   珈以怼她,把那张丑的要死的,连两只眼睛都一大一小的小丑人给举到了自己脸上,“我要长成这样,你愿意给我包养?”   贺梢脸一僵,很想昧着良心给她点下头,但脖子耿直得很,就是不肯点下去。   他惜命,暂时不想和脖子绝交,于是岔开话题,把桌上的果篮捞过来,拿了个提子递到珈以的嘴边,“饿了没,我去做饭?”   提子太甜,珈以被甜得发齁,嗓子堵了下,答他话时就慢了半句,跟在贺梢背后,还有点不可置信,“贺梢你还会做饭?”   “你之前吃的那些,都是我做的。”贺梢已经走下了几步楼梯,转过身来,一矮身,突然伸手把珈以给扛到了肩上,吓得跟拍的摄像师都轻微地晃了晃。   贺梢放下空着的那只准备去扶他的手,扛着珈以轻轻松松地下了楼梯,把人放到了沙发上,手一捶,正好压住了她抬起想踹的脚,身子往前倾,手撑在了沙发靠背上,把珈以整个人都按在了沙发上。   “金主,看在我这么尽职尽责的份上,好歹给我点面子,让我秀个恩爱啊。”   他靠近珈以,伸手拿走她被糊到脸上的一缕头发,问她,“你觉得按咱俩的颜值,这个镜头,能撑住美多久?”   “半分钟吧,”珈以诚恳地回答他,“因为半分钟就是我忍着肚子饿陪你的极限,接下来,可能就不合适给小朋友们观看了。”   “行,”贺梢起身,伸手摸了把她的头,故意把珈以柔顺的头发弄乱了,往她额头上吹了口气弄出个自然的中分,“这顿饭的奖励,我就当已经收了。”   他转身去厨房做饭,摄像跟了过去,盯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拍了好一会儿,把镜头转交给了厨房的固定镜头,走出去时看珈以要上楼,脱口而出一句。   “何总不过来看贺老师做饭吗?”   也是上午贺梢和珈以的相处太过平易寻常,跟着拍的摄像师按着之前在电视上看见的套路和上一期的合作经验,这话就脱口而出了。   结果珈以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朝厨房问,“贺梢,金主要进厨房吗?”   “金主不用进厨房,”贺梢开了油烟机,后面半句话被轰隆隆的声音盖得都要听不见了,“你也别进来,熏一身油烟不好。”   珈以听了前半句,转身继续上楼拿东西,这上来就等到贺梢把饭菜都摆到了桌上才下来,路过他时往他怀里拍了一张纸,折着,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给你的小奖励,等吃完饭再看。”   这张纸硌在心头,贺梢连吃饭都没了精神,收拾了碗筷往洗碗机里一放,走回来就打开了那张纸,然后看见了纸上画着的自己。   从眉眼到唇角,都很像。   他看了好一会儿,并不奇怪珈以还有这技能,捏着那张纸转头去找她,“何总,”他喊了声,惊得珈以抬头看,“你这也太偷工减料了吧?”   这原本就是节目组给的任务,她却说是给他的奖励。   虽然他看了的确很喜欢,可这点喜欢,可不能让她瞧见,从此就觉得他好打发了。   贺梢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得响,珈以低了头,手里的笔转了个圈,依旧在白纸上挥着,“我画这画的时候,你还在厨房做饭。”   她这一句话,别说看直播的人听不懂,就是贺梢也没懂,一脸懵地看她。   “我画画的时候,你都不在眼前,全是靠着我的记忆画出来的,那你现在看着,觉得那画和你本人,像吗?”   像。   越像,越说明珈以记着他,记得清晰又深刻。   贺梢心猛地蹿了下,很想低头狠狠吻住她,却想到周围还有一圈摄像机和摄影师,咬了下舌尖恢复清明,坐到她身边去,手臂放在了她靠着的靠背上。   这样,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把她揽到怀里了。   贺梢满心喜悦,身子不由自主地倾过去靠近她,低头想要吻一吻她的发丝,却一眼看见了珈以正在画的新的一幅画。   那年轻男人的脸,一看就是他。   而他正弯下腰,低头和一个藏在转角的墙后面的人说话,眉眼间浸着的全是深潜在爱河中的笑,全部的柔情都给了未露面的人。   珈以还差着点没画完的另一只手,漫画版的贺梢似是要放在那人的头上。   最后一笔画完,珈以把那张画连着画本也一并递给了贺梢,“等你以后练好了画工,或者有了想画上去的小姑娘,你再把这张画画完。”   她这是在为贺梢铺路。   日后就是他另有了心上人,有着她这句话在,贺梢也能走得安心。   可这日后是日后,贺梢眼下正对她情根深种,听见她这话气得心肺都要炸了,又气她不相信自己,又气齐延害她没了安全感,又气自己不够让她安心。   最后他憋着这口气上楼到了阳台抽了支烟,拿着自己最后化成的那张简笔丑脸下来了,顺带着把上午没吃完的果盘也给端了下来。   “这青皮的提子比紫的甜,你吃青的。”   “贺梢你刚才又去抽烟了?”   两人的话基本是在同一时间响起。   落下字音,珈以伸手去拿了个青提子,贺梢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个人,两人方才吵的那一架,就算这么无疾而终了,珈以转回头去看电视里放着的综艺,“你这嗓子是要拿来唱歌的,以后少抽点烟。”   贺梢随意应了声,并没怎么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左右他在家时,也没少听他妈念叨这些话,早就养成了个过耳即忘的习惯。   他捏着那张丑脸纸,拿过那惨兮兮的素描本子,翻过现在看着都让他有些堵心的那一面,问珈以,“你教我怎么画你,好不好?”   这算是他今天除了打趣和故意之外,对珈以说的最软和的一句话。   珈以转头看他,那目光似是瞬间又将他看穿了。   贺梢肯定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早起翻了评论,之后才会有那种种故意行为,但是他觉得,她一定猜到了他的心态。   他不想两人之间变成那种被诟病的金主与小白脸的关系,所以大半天的直播下来,一直都在隐隐挑衅“金主”的权威,偶尔戏称的那几次,更像是打情骂俏,而不是真的诚惶诚恐、以钱压人。   正因为看出来了,珈以才一直顺着他,还当着直播的面,给了他退路。   她是不希望他在日后走了岔路口,也被人像齐延一样辱骂。   而偏偏,贺梢最讨厌她的这点仁慈。   他知道自己容易在困难面前丧失信心,好似这一辈子的勇气和反抗都在少年无力挣扎时期被消耗完了,遇见珈以这样有时强势的人,其实就很希望她能强硬地将他扣在身边,带着他,拖着他,让他放不开手。   可现在看来,她没有这么狠,倒是对他足够好。   贺梢被这好气得咬牙切齿,又爱得如痴如醉。   他手上的纸被珈以抽了,再看这画,珈以还是觉得眼睛有些被辣得受不了,往回一推给他拿回去,放弃得比他还爽快,“你这画工,一时半会拯救不了,你干脆找个有象征意义的画算了。”   有象征意义的?   贺梢安静想了许久,其间接了三颗珈以递过来的紫提子,没用的手,用的嘴,被酸得龇牙咧嘴,最后灵光一闪,在纸上花了个金元宝。   珈以瞧见,被逗得哈哈大笑。   她很少这样完全放开了笑,眼泪都笑了出来,为了抢那张纸,还把自己靠在了贺梢腿上,拿过来仔细鉴赏了下,评论,“你这元宝画得甚是圆润,一看就是元宝届的大美女,想来打造它的工匠甚是用心,现在只差上个色了。”   这夸元宝也要顺带着夸自己的,贺梢瞧着她这得意洋洋的小模样,伸手过去拽住了她的衣角,拉着跟她起身,“金元宝太好看了,就怕被人抢走。”   “那就把金元宝藏起来啊。”   原主闲暇时光最喜欢画画,家里各种画具屯了不少,珈以很快就找到了几盒水粉颜料,并着调色盘和画笔,一股脑递给了跟在身后的贺梢。   “金元宝可是认主的,它只和它想要待在一起的人待在一起。”   话说到这个份上,珈以想起点什么,还要再怼半句贺梢,“当然,狼也可以。”   两人趴在茶几上,商量着调要给金元宝上的颜色,贺梢画画不行,创造力倒是很丰富,调出一滩介于屎和黄金泥之间的颜色,被珈以白了一眼,怯怯收了手,等着她把颜色调出来,小心翼翼地要给金元宝上色。   他玩游戏时手稳得很,补刀补得半刀不漏,可这会儿涂个颜色,手抖得厉害,一不小心就蹭到外面,金元宝都长了角。   珈以嫌弃地把他推远,自己三下五除二涂完了。   末了笔刚放下,贺梢就把手伸了过来,手背上画着一个小小的金元宝。   他说,“暂时还藏不了金元宝,我就先做个标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甜,评论都甜不见了……   十点多写完的,但是有强迫症的我,非要放在十一点准时发~~~ 第106章 别人家的金主(12)   第一天给的任务是画画,为着这么个非常不擅长的任务,贺梢撑了一天的场子就这么崩得天塌地陷,他傍晚快下直播时去找了编导,聊了十分钟,出来时珈以正从冰箱里拿了瓶酸奶喝,看见他,顺手就把那瓶酸奶抛过来了。   这酸奶还是昨天贺梢去超市买的,按着他自己的口味。   珈以戳了一瓶喝,口味还行,“你刚才去和编导商量明天的任务了?”   “是,”贺梢点头承认,掩下那点小心思,“明天我带你玩啊。”   他这话一出口,珈以就猜到他大抵将明天的任务改成什么了,所以吃过早饭坐到电脑面前,看贺梢熟悉地打开游戏页面,看她一眼,才想起来问她一句,“你有什么喜欢的游戏,我带你玩。”   许是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他眼睛里都浸满了光。   珈以顺着他,点头,“都行。”   她依旧是成竹在胸的模样,贺梢心里一咯噔,就怕她深藏不露,想了想,关了自己玩得最多的那个游戏,拿手机开了个最近很火的手游。   游戏开始三分钟,贺梢救了她三次,目送她升天。   第二盘再来,珈以在第四分钟放下了手机。   贺梢于是换了个游戏,开局时给她选了个血厚的角色,让她跟在自己身后跟好,结果半路回头没看见人,再偏头去看,珈以已经放下了手机,在看他打游戏。   两人的眼神对视了一会儿,珈以明白过来点什么,试图解释,“我死了。”   “这个游戏和刚才那个不一样,你死了还能复活的。”   珈以点头,回头操控,然后一局二十分钟的游戏,她贡献了十几个人头,贺梢愣是不敢开对内语音,末了看自己那颇有名号的游戏ID,看着公屏上在问大神被盗号了怎么帮他拯救回来,赶紧在围观群众到来之前跑了。   他又换了个游戏,珈以这次死在了半空中,然后很安静地等着自己复活。   贺梢从一场枪战里脱身,装备齐全,回头想给她分点,一看她目光放空,看着电脑屏幕,游戏里的小人已经死透了。   感觉到他的目光,珈以回头,疑惑,“这次不会复活的吗?”   她眼神安定,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的失败而心慌意乱或是抱怨,她甚至连自己根本没弄懂这游戏都没说,安安静静的。   贺梢突然就有点心慌。   他看着珈以没说话,珈以却看见他电脑上的小人突然倒下了,“贺梢!”   “算了,别管了,我们别玩了。”他烦躁地把键盘往里一推,按着眉心,为自己的考虑不周全而自责——他只想在她面前,在众人面前找回场子,拿出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却忘了顾全她。   想到她或许会因为方才几局游戏的失利而被人群嘲,贺梢就有些厌恶自己。   “贺梢,”珈以在地上一动,椅子灵活地带着她往后退了几步,留出个她认为合适的距离,“你不会是因为我刚才拖你后腿,想着词准备骂我了吧?”   她故意露出了几分“我劝你别这么做”的色厉内荏模样。   他突然的颓废和烦躁还是吓到她了。   贺梢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来,看她的眼睛里就带了几分笑,往她那边挪了挪,拉着她的座椅手把把人拉回来,“金主不能骂,对吧?”   “对。”珈以点头,和他交换,“以后我教你画画,你教我打游戏怎么样?”   这时候还在给他找补。   “你不用会打游戏,你只要偶尔在我打游戏的时候陪陪我就行了。”   贺梢登录了游戏,手指略一停顿,他摆弄了几下,直接开了自己之前的直播间,短时间之内,直播间里涌进来一群人。   弹幕铺天盖地,扫一眼过去,的确很大部分都是从《恋爱吧》那边涌过来的。   贺梢在看弹幕之前,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珈以。   珈以把椅子挪到了他身边,摸了个手机,蜷在椅子上,示意他赶紧开始,“陪你这么简单的事,你还怕我做不好啊?”   贺梢那眼神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可珈以这么一说,他也就当默认了,转回头去,深吸了口气,点到他最熟悉的游戏画面,准备开局。   游戏还要时间等待,他去看弹幕。   比他预料的要更好些,说到珈以游戏渣的那些,基本用的都是玩笑的口吻,偶尔还冒出几个“何总啥都比我好,就游戏打不过我,终于让我找到了点人生赢家的感觉”之类的自嘲的评论,还跟了不少赞同者。   贺梢从昨天早上看过一眼开始,就没正经看过评论。   所以他并不知道,网上虽然反对他们这对CP的人仍旧不少,用这事指责珈以作风有问题的也有,可整体上,并没有他预料的全网黑的局面。   反倒是昨天他和珈以相处的直播,引来了一大堆的CP粉,一点小动作都能被他们放大成两人情根深种的证据,愣是将他们挤上了次热搜。   就是那热搜的话题有些啼笑皆非——幼儿园PK艺术家。   嘲讽的全是贺梢的幼儿园画技,也有人冒出头来,说自己也就是这个水准。   这会儿贺梢看见的弹幕里也有这些评论,他看了眼,对着屏幕开口,“我不会画画,可我有人愿意教我画画啊,和你们还是有区别的。”   居然一言不合就开怼了。   “暂时,”珈以在他后面怼他,“要教了没长进,你是会被开除的。”   贺梢假装没听见,手指灵活运转,给对面来了个爆头,继续和弹幕聊天,“喔,我被何总怼了,当然是不会回嘴的,”他语调稳得很,反正谁也不知道他现在一手心全是汗,“我又不是青春期,干嘛和自己的衣食父母过不去?”   他难得拿出了勇气在前方抗敌,自己都不知道这勇气能撑多久,珈以却还在后面锲而不舍地怼他。   “对啊,你拿我当衣食父母,可却从来没叫过我‘妈’。”   这话贺梢接不住,弹幕里一堆哈哈哈狂笑的,他转回头来,瞪了眼珈以,都快忘了除了眼前的游戏直播外,还有个节目的直播。   他只记得不方便说话,和珈以比口型。   简单的两个字,别闹。   何总要乖乖听话,那就不是何总了。   她点头,让贺梢放心地转回头去,嘴上却紧跟着问,“贺梢,你是很在意我比你大三岁这件事吗?”   贺梢一怔,都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到这份上了。   而且……他一脸迷蒙,“你比我大三岁?”   又转回头去看,珈以盘腿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的是简单大方的家居羊绒衫,有些修身,她身上妙曼的曲线都显露了出来,贺梢早上看见第一眼,很想让她会去换身衣服。而且为着拍摄,她还化了淡妆。   “根本看不出来你比我大,”贺梢尽量镇定地看回电脑,“要真说我介意什么,我只介意你太招人喜欢了,让我安不了心。”   心慌意乱的,这游戏也打不下去,贺梢看了眼时间,起身做饭去了。   他走得有些急,弹幕没关,珈以拖着椅子坐回到电脑前,看了一会儿弹幕,突然开口问了句,“这里有没有喜欢我的?”   弹幕很是疯狂地刷了波。   “恩,”珈以很有大佬范的点头,语调平淡,就像是在说什么报道一般,“我看了网上的很多评论,其实有些人也没说错,我来参加这个节目,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捧红贺梢。”   “谢谢你们担心我再次遇人不淑,但不管是否有这种可能,因为害怕结果就不敢点开开局,不是一件想来就让人扼腕惋惜的事吗?”   “如果我有朋友,那么我喜欢,每一次我开始爱人,他都能为我高兴,而不是为我找到我所爱的人有什么什么缺点,有多么多么配不上我。”   “爱是一种特殊且珍贵的能力,我想珍惜每一个让我去爱的人,不论结果。”   一长段的话说下来,评论里支持的有,嘲讽的自然也有,珈以表明了态度言尽于此,最后只用一句话总结。   “我现在宝贝贺梢,会宝贝到我自己觉得他不值得我宝贝的时候。”   她出了房间,没去厨房看贺梢做饭,倒是去冰箱里搜罗了一圈,拿出好几种饮料,然后点了点,问贺梢要喝哪种。   “我煲了汤,”贺梢把锅盖盖上,去舀了碗汤给她端到餐桌上喝,自己过去收拾了摆出来的各种饮料,“冬天少喝点这个,多喝点汤。”   珈以嫌他念叨,吐掉短短一截排骨,答他,“知道了,贺妈妈。”   “知道你也得做到啊,”贺梢也给她来了个新鲜的称呼,“何爸爸。”   两人互相皮了这么一下,再热乎乎地吃了一顿饭,珈以带着贺梢去这边别墅区后山的森林公园里散步,下午回来,贺梢自己拿着吉他谱曲,珈以又去了办公桌后,处理公司那边新传过来的文件。   两人好似都忘了还有直播在拍。   他们不再找话聊,各自安静做自己的事,可珈以偶尔起身喝茶,顺手就会给贺梢带回杯热白开来,而贺梢灵光一闪想出个调子,第一反应就是抬头看她。   两人安静而沉默,却让人觉得有些挪不开眼。   他们相处得太寻常,寻常得像是……执手走过多年的眷侣。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走一波剧情啊,甜了好几章了,会腻的。   我发现事情一多,写文就很难专心,心累。   下一更可能十点,或十一点~~~   长达一个多月的双更到今天起就结束啦!   明天只有一更喔,应该放在晚上九点,可能不定时,因为我会忙…… 第107章 别人家的金主(13)   V博上贺梢和珈以的话题挂了好些天。   一轮轮热搜从什么“金狼”、“为你画画”滚到最后的“爱是一种能力”、“我宝贝他”,换汤不换药,说的全都是他们俩。   而且从珈以那段话出口之后,网上的评论渐渐朝看好两人的方向偏移,就像珈以说的那样,如果能爱上一个人,那是难得的运气,如果爱时还胆怯畏缩或是疑神疑鬼,那爱的美好又怎么感受得到。   珈以这段“爱人要倾尽全力”的言论,可比齐延那“真爱论”站得住脚。   记忆力好些的网友,又把齐延拿出来溜了一波。   有几个最早的“金狼CP”的粉丝出来劝架,在每个吐槽齐延用“真爱”来恶心人的言论下,留了一句,“感谢齐延和他真爱,祝他们长相厮守,让我何总继续包养独狼。”   这复制黏贴的次数多了,看到的人都发笑,竟也跟着玩闹起来。   “金狼CP”的热度还没下去呢,后面紧跟着的就是“谢谢齐延和他真爱”,倒是闹得齐延的V博又热闹了次,还有些人重新关注了他的V博,申明了自己就是为了看齐延和他真爱能不能长相厮守的。   去他娘的长相厮守!   齐延气得又想抬手,身后薛青青站着,犹豫着告诉他,“阿延,你别再砸手机了,我们现在剩的钱不多,得省着点用……”   她的话戛然而止于齐延回头看她的,那几乎要将她置于死地的眼神中。   薛青青下意识往后躲了几步。   她最近这段时间跟着齐延被谩骂被侮辱,整个人都瘦得有些形销骨立,纵是晨起很用心地收拾过自己,可那掩饰不住的黑眼圈,张嘴说出的寒酸的生活,往后退时流露出来的小家子气,都像是一个个打在齐延脸上的巴掌。   他就为了这样的人,放弃了何珈以!   齐延深吸一口气,浓浓的不甘憋得他额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他缓缓地将沉郁吐出去,再缓过神来,抬脚走到衣柜边搜罗了一番,拿出一件崭新的西装来。   他不能放弃何珈以,得把她抢回来。   珈以匀出两天来录节目,周一回办公室后忙得有些焦头烂额,周二上午处理了下堆积下来的公务,中午就下了楼,去工作室陪贺梢吃饭。   她来时,正好贺梢在选剧本。   曾三给他拿来三个剧本,已经是他筛选过了的,班底优良,导演负责。无论贺梢挑哪个,基本后来出来的效果都不会差。   区别的就是,每个演员的第一个角色,尤其是出彩的那种,都容易成为他们后期在观众心目中的固有印象,某种程度上,也会限制演员们的戏路。   那三个剧本里,一个是抑郁不得志的浪荡歌手,一个是为国捐躯,与爱人生离死别的年轻少帅,还有一个,是游戏人间的浪荡贵公子。   贺梢翻了翻剧本,问,“哪个是没有感情戏的?”   他这话里透出的口音有些危险,曾三作为个合格的经纪人,立即就敏感地察觉到了,“贺梢你但凡不是纯粹做歌手,想要涉及到影视领域,那么这方面的问题就不可避免,最多我不会帮你接任何亲密戏份。”   贺梢看他,手上已经放下了他拿着的那个剧本。   曾三与他相处的时间不短,但他除了在聊音乐时话多,其他时候都沉默寡言的很,刚知道他这闷得要死的性子居然还去接综艺时,曾三差点没被他吓死。   好在现在结果出来,各方面的反馈都不错。   曾三也是听过何总的那段话的,一方面为贺梢的好运而庆幸,可另一方面,听他提出此类要求,他就觉得有些过了,“贺梢你……”   “让我对别人深情脉脉,我演不来。”   贺梢一句话就截了曾三之后的一长段说教,他手指点在那些剧本上,说得轻描淡写,“要被人诟病演技,那我还不如安静做一个歌手。”   最近专辑那边的反馈都出来了,基本上听过的人都是强烈安利,有好些个音乐人还出面夸奖了贺梢的天赋,尤其曾和他合作过的几个,据说在饭局上都对他赞赏有加,为他拉了一大波的路人粉。   加上两人CP正热,有些人也来凑热闹,专辑的销量提升得飞快。   可现在专辑都还是在亏本销售,贺梢又有些担心销量饱和,才会答应了曾三很久之前就提过的,不止歌手的发展道路。   曾三很想回一句“你都有脸了,你不用苛求演技”,可转念一想贺梢那做什么都努力精益求精的性子,又觉得拿这种消极的思想去影响他不好,左右他也不会听,但是也伸手去拿了本剧本翻,皱着眉头。   “按你现在的咖位,这剧本都是靠着何氏这边的面子才拿来的,要想让他们改戏份,可能他们也不肯。”   “我肯啊。”   珈以已经站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了,这一开口,连个铺垫都没有,倒是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贺梢第一反应就是转头去看钟。   一眼看去,他也不在意珈以刚才说了什么,站起身来就去拉她的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没吃过午饭吗?”   “给你打电话了,是你没接的。”   珈以其实并不是很需要贺梢这样定时定点的投喂,她虽然钱多得数不清,可却没被养得娇贵,徐助定的饭她也会吃,吃完节省了时间,还能睡个午觉。   但这是贺梢没给她送过饭时的情况。   贺独狼许是早些年自己孤单吃饭吃怕了,一遇上能有人陪着他一起,少吃一顿都有些郁郁寡欢,好似好不容易找到了狼群却又被抛弃的狼,眼神都泡着委屈。   珈以说好了要宝贝他,自然不能让他在这些小事上委屈。   今天午饭晚了,贺梢也没找太远的地方,结果饭吃到末尾,贺梢接了曾三电话,被告知有个之前定下的节目突然缺了人,问贺梢这边能不能赶时间过去救场。   那节目贺梢原本是去当个配角的,节目组这时请他救场,救的却是个影帝的场,估计也是看上了他最近正当热,也给何氏卖个好。   按曾三的意思,他得抓住这个机会。   “去吧,”珈以催他,“我们又不是只吃这一顿。”   贺梢走得急,珈以却有些发困,看了眼时间知道不够睡觉了,想到回去还要开个董事会,回去时就顺路从她之前惯常去的咖啡店买杯咖啡提神。   结果她到柜台一站,还没开口,身后就有人替她点了单。   珈以没回头,眉头皱了。   “我记得你很喜欢喝这里的咖啡,而且来来回回,只肯喝这一种,说其他的怎么都不对口味,我陪你来的那几次,每一次成功给你推销过。”   珈以终于看向了齐延,“演够了吗?”   她眼里连个波澜都没有,要硬说有什么,大概就是看到个无聊的电视剧的眼神,“假的说得好像是真的,你有过帮我做选择的权力吗?”   齐延脸上的笑立时就落下了。   他往四周看了看,离他们最近的只有个站在收银台后的小姑娘,正低头认真的盯着售价表,半点余光都没往他们这边瞥。   齐延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说过,只有你的男朋友,才能得到你的照顾吗?”他的声音里多了怨恨,“那贺梢凭什么让你这么对待?”   他的每个字里都浸满了嫉妒和愤恨。   珈以抬眼,定定地盯了他半分钟,突然笑了,“没想到在最恨被包养的你看来,机会,竟然比你自己口口声声说的真爱更可贵。”   她满眼都是嘲讽,是从未对他有过的态度。   齐延咬紧了后槽牙,硬声反驳她,“我没有!”   “但我说这句话,是在你要照顾你那情人妹妹,我和你分手之后,想来,应该是那段时间你过得不顺利,又被谁告知了这话,才转回来,低声下气的,在我门口演了一出苦情戏,缠得我不等不对你心软一次。”   “这‘机会’可真好啊,好得让我们真爱至上的齐影帝都折了腰。”   齐延捏紧拳头,竭力忍住怒火,“何总就算被我伤了心,又何必出口伤人呢?”   “你伤我的心,那时从前的事了,现在我不爱你,你觉得你还能凭借什么呢,齐延?”   珈以伸手把端上来的咖啡推开,“咖啡伤胃,我答应了人不喝的。”   她重新点单,要了杯热奶,任由那杯咖啡被扔在原地,没人伸手去拿。   齐延最后走出咖啡馆时,手指头都是僵硬的,他在这等了三天,才等到珈以来这一趟,却没想到和她说话却自取其辱……   好在方才没人看见他的狼狈。   齐延坐到了车上,捂着额头,深吸了口气,想到方才珈以看他的目光,想到她那句“你什么都不是”的话,突然暴喝出声,猛地将手边的手机砸在了地上。   “没人知道,”齐延趴在方向盘上,安慰自己,“没有人知道的,齐延,没有人看见你狼狈的时候,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他额头的汗大滴大滴的,握住方向盘的双手都发白。   而咖啡馆里,刚才那个恨不得把自己藏到收银机的键盘里的小姑娘抬起手来,哆哆嗦嗦地拿下藏在机器后面只露出摄像头的手机,吓得小脸发白。   “我下次再也不玩这种隐蔽的直播游戏了,吓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说明,明天开始最多日更了哈。   而且会很忙,最近又没有榜单,有时候要来不及写更新,我尽量早点在评论里请个假。   这故事应该还有三章左右的样子,剩下两个小故事都是我自己挺喜欢的,想过要砍大纲,又有点舍不得,尽量先写吧~~   对了,谢谢圣代的投雷,么么哒~~超级大么么~~~   写上面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没看上一章评论……代代,太牛了,绝对是我的小金主的第一名,真的,抱住狠狠地亲一口! 第108章 别人家的金主(14)   今天赶了巧,在直播的人不止那小主播一个。   就在珈以进咖啡馆时,贺梢要录的节目也正好开场,这节目挂着个贺梢玩得最溜的那个游戏公司的赞助,贺梢之前直播时露了一手,这游戏多了好些路人粉,游戏公司看见了甜头,特意联系了节目组,想让贺梢开场前玩一把剪个花絮。   贺梢也登了直播,但没说他这会儿是在录制节目。   弹幕渐渐多了,贺梢玩完一把游戏,下播前那主持人好奇说想看弹幕,他点开一看,满眼看见的全在提醒他齐延试图偷塔,要强行给他戴绿帽。   那要看弹幕的主持人没想到是这个局面,脸上有些尴尬。   她往自己的搭档看了眼,搭档也觉得这局面有点难搞,想了想,拿了手机去搜索了下,找到了那被录制下来的画面,看完之后,也觉得有点……   齐延也曾来过他们节目,私底下是个什么模样,他隐隐也有些耳闻,更不要说之前他做出来的那些事……用真爱来掩盖出轨,也就脑残粉能信了。   更稀奇的是,何总不在这事上和他计较,他却还要自己冲上来找存在感。   贺梢没去看那录制下来的画面,他看了眼,又开了局游戏,这次却开了弹幕,操纵着屏幕中的小人物,躲在草丛中等着勾人,懒懒解释了句,“何总又不是眼瞎,她钱再多,拿去帮助人也算是做慈善了,怎么就非得拿给人渣浪费了?”   他这话才说到半句,直播间里又有人砸了个藏宝图。   贺梢说着后面半句去看那ID,还真是熟人,解了他燃眉之急的那个“别人家的金主”。   “咳,谢谢这位‘别人家的金主’送的藏宝图,不过我现在有主了,你……”   他这句话是真没说完,因为看见了屏幕里又滚过来的一句话,“说清楚而已,你别多心,好好打游戏,别打输了。”   这口吻熟得很,贺梢手下一抖,差点送了个人头。   他也顾不得打游戏,直接跑回泉水去挂机,退了游戏界面去开直播软件的后台,正巧看见那个“别人家的金主”又发了一句话。   “当金主的原则就是有始有终,放心,我有职业道德的。”   几个熟悉的字组成的一句话罢了,贺梢看着,却觉得自己好像透过这行字看见了她说这句话时会出现的神情,不自觉就笑了声。   弹幕一滚滚的,好些都还是他之前的老观众,表示听见了主播的笑声。   后面似是有人翻了翻,察觉出了事情始末,发了一句,“有这样的金主,我要是贺哥,我都能从睡梦里笑醒。”   贺梢读了这句弹幕,给予肯定,“对。”   他心里就好似过了年似的,之前沉郁着的气息好似都被人拿吸尘器抽了个干净,然后他心房的主人开门进来,坐下来看书画画,抬头朝她笑。   原来一个人的情绪,真的能被另一个人主宰。   贺梢录完节目出来,直接去了何氏,熟门熟路地进了珈以的办公室,她去开会还没回来,贺梢闻了闻自己闷出来的一身汗,出去和助理确认了下时间,下去工作室,回浴室洗了个澡。   他从上星期搬到珈以的别墅去后,这边就住得少了,刚才进来没惊动人,工作室剩下的人也不知道他录完节目回来了,工作间隙随口闲聊了两句,不知怎么的,话题就转到了何总有多宠爱他们这位天才歌手上。   “之前我不是按常规路线,想要给贺哥炒个人设嘛,”公关团队的那个妹子说着说着,眼睛就亮了,“结果我选出好几种来,正和曾哥讨论,何总正巧走过,听了几耳朵,摆了手就说不用。”   妹子咳了下,坐直身子,努力模仿何总的语气,“贺梢他不需要这些条条框框,让他自己随意来,不管出什么事,还有我在。”   一句话说完,妹子自己就控制不住被苏到了,感慨,“要何总是男的,我一定要头破血流地去追她!”   被人护在羽翼下宠溺什么的,不要太戳苏点好吗?   “你这个还算一般,那是不知道何总连贺哥的爸妈都在照顾。”   助理小哥把椅子拖过来,喝了口水继续说,“我上次不是陪贺哥去拍MV嘛,正好遇上何总过来探班,我去给她送水,就听见她在和人打电话,那语气温柔得,我觉得连贺哥都没这待遇,结果她是在和贺哥妈妈通电话。”   “我还听见她问贺哥爸爸的康复情况,还给他们寄了补品,让他们赶紧吃。”   助理小哥这料爆出来,周围一群人的眼神都变得垂涎了。   “说起来,我在何氏都三四年了,是真的没见过何总对谁这么和颜悦色的模样,听总裁办那边说,贺哥基本上是随意出入何总的办公室的,以前那个谁,那可是在何氏楼下就被拦下的货色,把他和我们贺哥在一起一放……”   周围人都意会地摇头。   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王者对青铜,比起来没半点意思。   他们暗戳戳聊了几句,又各自转回头去工作去了。   助理小哥拿着空空如也的茶杯站起来想要倒水,路过某个房间门口时一眼看见站着的人,原本走过去了又折回来,差点吓得杯子都掉了,“贺……贺哥?”   他倒是想问一句,贺哥你在这儿站多久了,可一看贺梢那眼神……   得,答案很明显,助理小哥不想卖蠢,干巴巴地为自己和队友解释了句,“贺哥我们就是随口聊聊,有口无心的,没什么别的意思,您别多想……”   虽然他们谁都不觉得何总和贺哥就是单纯的金主和小白脸的关系,可谁让这身份是过了明路的,他也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接刺激到了贺哥。   “没事,”贺梢将擦头发的毛巾扔到门边的柜子上,“说我们关系好没事,但不能因为这就去觊觎她。”   那瞧过来的眼神,□□裸就是——和我抢人,你估计是找死。   助理小哥把脸上的肥肉都摇得发抖,显然是很真诚地否认。   他刚才的确是没说这话,贺梢见威胁到位了,轻易就放过了他,走之前倒是看了眼那公关妹子不知瞧见了什么,笑得整个人都发抖的背影。   半个字没有,可助理小哥愣是感觉到了浓郁的杀气。   他连倒水都忘了,拿着空杯子回去,拍了下那妹子的背,告诉她,“你可能要摊上大事儿了。”   妹子一脸懵。   结果下午下班前,她就被头头叫去聊了两句,话里话外,告诉她工作要上心,不要乱七八糟地想些有的没的,得端正工作态度。   妹子吓了一跳,以为是上班摸鱼的事被发现了,吓得半个月没敢上班玩手机。   而这边,贺梢前脚进门,珈以后脚就进来了,正要问他过来做什么,前面的人一回身,手按在门板上把门关上,勾着她的腰就亲了下去。   亲完抬头,贺梢就恶人先告状,“你别勾我。”   按着寻常的套路,珈以自然是要反驳这句话,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和她说情话的,可没想珈以一笑,答他,“抱歉,这我可做不到。”   贺梢没打领带,她伸手扯住了他衬衫的衣领,拉开一点,指腹在锁骨上滑。   抬眼再去看,贺梢的眼眸都已经沉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沟,她还朝他笑,“毕竟我就算是呼吸,都对你有巨大的吸引力,不是吗?”   贺梢完全不能反驳,也不想反驳,“是。”   他应下来,半个回答印在了她的红唇上。   珈以妆被他毁得差不多,掏了包里备着的口红要补妆,贺梢主动过去承担了责任,末了用手指从膏体上蹭了点拿到唇边用牙齿咬住,当着珈以的面,用舌尖尝了下味道,目光直愣愣地看着珈以。   他皱了眉头,语调还有点小委屈,“没刚才的甜。”   “因为你的糖罐就是我啊。”   珈以站起身,路过他时侧头,歪着脸打量了贺梢好一会儿,把他看得心肝儿都颤了,伸手就要捧住她的脸凑过来,她往后一躲避开,伸手摸到了贺梢额上。   头发还有些湿,洗完了没吹,软哒哒地垂在额上。   珈以撩开那点头发,凑过去结结实实地吻了口,留下个完整的唇印。   她拿起手机照了照自己,满意地点头,“刚才太深了不自然,这样好看了。”   贺梢一伸手要来扯她,珈以往后要躲,他往前一迈,长手长脚的,轻而易举就把她勾回了怀里,低下头去蹭她,“可我不想你在别人面前好看。”   贺梢把刚才听见的闲言碎语说了在,着重强调对她连女人都招惹来的不满,这醋吃得非常的强词夺理,还有几分委屈,“你和他们说,爱情是很美好的,可我觉得,它有些可怕,让我不断地害怕失去你,离开你,让我更想独占你。”   理智知道不行,可心里的念头就是压不住。   “那可能是因为,你太爱我了,把良药吃得□□了。”   珈以伸手去捧他的脸,摸着他后脑勺上的细软头发,红唇凑近,很缠绵地告诉他,“贺独狼,我要现在吻你,你脸上的印子可一个都不准擦啊。”   贺梢也想多几个印子,可现在是办公室,他要是真顶着半脸印子出去,珈以这形象也算是毁了大半,他只能郁郁退开。   忍一时是他自制力顽强,回了别墅吃过晚饭,珈以临睡觉前又手痒撩拨了下,堵在他出浴室门口时措不及防地吻过去,可算是真真切切把自己送进了狼口。   贺梢要真再和她礼尚往来,就真的是脑子缺了弦了。   珈以睡了一晚上客卧,睡得腰酸背痛,早上起来捶了下贺梢,力道还挺大,与她奄奄一息的语调有些不相符,“今天你给我搬到主卧去,这床硌死我了。”   贺梢看她捶腰揉脖子的,很想告诉她,这事不能全怪床。   可诚实着实不能体现在这时候,他默默伸手过去帮珈以揉腰。   算了,有些事,还是让她自己去领悟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是前天吧,刷抖音,看什么土味情话,结果人家说上句,我接下句,接得八九不离十,套路玩得溜…………这大概也是我至今单身的原因了……   真可怕,月老真忙啊……   以上,是一个单身却写甜文的可怜人的感慨……   我反思了下自己,为什么现在不怎么写纯粹的甜文了,可能是因为……嫉妒……   我告诉你们喔,我有个男朋友,很帅很体贴的那种,但是他存在在我的脑海里,我还给他找了个女朋友……被自己感动哭…… 第109章 别人家的金主(15)   《恋爱吧》节目录到第三期,基本上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贺梢和珈以之间那种由量变而引起的质变,屏幕里是恋爱的酸臭味,屏幕外是堆积的狗粮。   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俩绝对是相爱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气味相投,相处时既有朋友的默契、恋人的暧昧、老夫妻的平淡,偶尔斗嘴也有些□□味的话,那现在,完全就是狗粮味的。   何氏狼家狗粮,一口管饱,三口吃撑。   弹幕里说什么的都有,后来冒出个不知从哪块墓碑下苏醒的福尔摩斯,张嘴就来了一句——感谢当年齐延的不爱之恩,感谢齐影帝的助攻之恩。   后面跟的一长串尾巴,都在夸他“666”。   这一期,“金狼CP”拿到的任务,就是珈以给贺梢戒烟,为此节目组还剪出了好几个贺梢抽烟的镜头,大大的几个字提醒,吸烟有害健康。   弹幕里却不赞同,“吸烟有害健康,但我贺独狼吸烟真的很欲啊!”   “吸烟有害健康,但我愿意一辈子吸贺独狼的二手烟,就为了欣赏他垂着头凑去点火的侧脸,哪怕让我变成他的一根睫毛都成。”   一大波的,舔的都是贺梢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荷尔蒙。   这种不刻意的性感,愈发要人老命。   珈以是开拍后才拿到的任务,一开始还有些无所谓,贺梢在她面前吸烟的时候少,烟瘾也不大,她虽然不太喜欢他吸烟,却也不是非要管他。   结果节目组打开弹幕,让她看了眼,她立刻就接下了任务。   开玩笑,性感的贺梢是她的,别人能随便叫老公吗?   “脑公”也不行。   按着节目组的安排,两人上午去了家“戒烟博物馆”,一路乱七八糟的东西看下来,珈以有点受不了那个被烟熏得乌漆嘛黑的肺,走出博物馆是还皱着眉。   贺梢问了句,她抬头看他,“你没感觉吗?”   这要有什么感觉?   贺梢诚实地摇头,“没有。”   不过他倒是更清楚了二手烟不好,以后打定了主意不会在珈以面前抽。   至于要戒烟……他有时候感觉不舒服了,的确还是依赖尼古丁来让自己好受一些,这个习惯已经养成四五年了,突然要他改,他是真改不了。   但他这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见旁边的珈以说了句,“我不喜欢你抽烟。”   贺梢一怔,话没过脑子就冒了出来,“那我戒了?”   四个字说得轻巧,好似这点事坐起来很简单,根本不需要努力般。   贺梢说完有些后悔,可珈以不等他再想什么,伸手过来摊开,眼睛亮晶晶地瞧着他,“那把你兜里的打火机和烟都给我,我要扔掉。”   她的眼神太亮,贺梢跟受了蛊惑似的,这手就自动将东西递了过去,看着珈以真的走两步都扔到了垃圾桶里,他脸上就露出丝惆怅来。   也不是真不舍得,早前他妈念叨的时候,他就保证过,等以后成了家要孩子,一定会把烟戒了,如今不过是稍稍提早一些实现诺言罢了。   珈以扔了烟,除了个心头大患,转回头来一想,又想起件事,戳了下贺梢的腰,“以后你在摄像机面前,也不准喝水。”   贺梢,“……?”   他是真不明白这一出出的,都是什么戏。   珈以给他来了个等价交换,“以后你抽一次烟,我就穿前天晚上那礼服出去应酬一次,你在镜头面前喝一次水,我就去和一个小姑娘谈天聊心。”   贺梢的神情立即就严肃起来。   他想到珈以那件开叉都快要开到肚脐眼的礼服,又想到他工作室那个小姑娘说到珈以时双眼冒星星的模样,满脑子除了“不行”就没别的念头了。   这等价等得值,他自然不会不答应。   博物馆出来还有大半天的时间,贺梢带着珈以去吃了顿路边摊,吃完回来时正赶上下了点小雨,珈以淋了五六分钟,上车后打了几个喷嚏,当晚回去就上吐下泻,高烧烧得脸都红了。   家庭医生过来一趟,说她受寒还吃坏了肚子。   第二天开始拍摄,珈以就躺床上没起来,贺梢不想让镜头拍她病里带着憔悴而愈发楚楚可人的模样,想了想,搬了吉他坐到院子里,正儿八经地说要借着这个机会,和大家分享一些基本的音乐知识。   他才分享了二十几分钟,珈以从窗口探出头来,喊他,“贺梢,我要喝水。”   贺梢起身给她去倒水。   临进门,他转身,对着举着摄像的摄影师摆了摆手,“她没化妆,你别跟来。”   门“吧嗒”一声阖上,连带捂住了里面的声音,一丝半点都没能透出来。   贺梢在三分钟之后出来,嘴角原本还带着笑,门一关上,他那笑就没了,继续下楼拿着吉他,愣是用了两分钟才回忆起方才的话题,借着往下聊。   再半个小时,珈以又探出头,“贺梢,我肚子饿了。”   贺梢于是起身去给她盛保温在电饭煲里的粥,这次直接把摄影师给扔在了楼下,让他随意拍几个风景,最好多点绿树红花的,好给每天盯着电脑手机看的低头族们一个保养眼睛,保护视力的机会。   转头看见的全是枯枝落叶的摄影师,“……”   十分钟之后,他坐下继续弹吉他,这次弹着弹着就要笑起来,但等了一小时没受到传召,他这脑袋就以三分钟两次的频率往上扭。   弹幕里开始赞叹他有根顽强的脖子。   话题从脖子聊到鸭脖再聊到酱鸭的十种做法和吃法,楼上的珈以终于探出头来,喊人,“贺梢——”   “在呢,”贺梢抬头朝她望去,“怎么了?”   他的眼角眉梢全是欣喜,等着她叫自己,等着去帮她做一些事,终于如愿。   “贺梢,我一个人待着无聊,你上来陪我啊。”   这不是一时半刻的,贺梢饶是有再多的借口,也不好把正在拍节目的摄影师再弄走,却还是不愿意让他进珈以的卧房,硬是抱着卷在被子里的珈以,把拍摄地点挪到了他曾经住过的客房。   他来来回回去拿东西,摄像师就留在了客房。   “听说你们节目组觉得我素颜出镜不好,不打算在这期节目里让我露脸了?”何总拿起手机照了照自己现在的模样,有点怀疑节目组的目光。   她一个眼神甩过来,摄影师的镜头都晃了晃。   看直播的观众们反应得更快,有告诉她这是贺梢蒙骗她的傻话的,有心疼节目组背锅的,也有吹捧何总盛世美颜的,热闹得字与字都叠到了一起。   摄像师可不敢被这个锅,正要和她解释,那边贺梢就进了门。   他进门瞧了眼,反应得飞快,上前两步就推开了摄影师,“刚才不是还说何总的病容不上镜嘛,现在怎么出尔反尔凑得这么近?”   话里那嫌弃和鄙夷的模样,也是真没谁了。   摄像师和直播吞黄莲也没什么区别了。   弹幕一阵的哈哈哈,都在吹捧贺梢这演技,去混个影帝当当是没问题了。   珈以的目光在两人间转了转,没说话,只笑了笑。   下午最后两个小时的直播,因着是“金狼CP”参与录制的最后一期,按节目惯例,会用从网上征集来的,和节目组这边提出来的问题来分别提问两位。   珈以进来刚坐下喝了口水,节目组这边的问题就提了,“上午贺梢和摄影师对峙那会儿,何总是知道真相了,对吗?”   “是,”珈以点头,拿着水杯笑了下,“他挺喜欢我病弱时依赖他的,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这模样,我能理解,因为我也不想让他在别人面前喝水。”   贺梢喝水,这在V博上已经当过热门话题了,可就是没几个见证者。   何总的眼神不怎么凌厉,可节目组知情识趣,没拿这个问题问,倒是那负责提问的编导翻一页看到第二个问题,脸上的笑都僵了下,回头问导演,“不是,凌导,这问题是从网上翻来的吧?也太搞事情了。”   他这一说,网友自然是更想看,珈以也示意可以。   “请问,如果贺梢有朝一日,有了新的爱人,你会怎么办?”   珈以脸上的笑缓了下,她表情落下来,竟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那就放他走吧。”   “潇洒些说,他有了新的爱人,那我肯定也不爱他了,留着做什么;理智些说,他不爱我了,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又何必强绑着互相折磨;感性些说,如果我不放他走,那么仅剩的这点回忆,都会因为强留而变成困扰,我舍不得。”   珈以看了眼摄像头,笑得依旧自信飞扬,“勇敢不知用在爱的时候,也用在不爱的时候,当断则断,才能最干脆利落地减少痛苦和折磨。”   再之后的问题,珈以答得更是轻松,半小时就走了出来。   贺梢进去,刚坐定,节目组就抛了那个最搞事的问题,“你和何总从包养关系开始,有没有想过,这关系会困扰你们以后的生活?”   其实直白了就是问,贺梢,你被包养,你不觉得丢脸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单独开个番外了,那么大概就是还剩两章的样子……   明天开学上课,很可能没有力气写更新了,暂且先请个假,要是还有力气,我尽量写一点…… 第110章 别人家的金主(16)   “你吃到了一顿早饭,很好吃,但这顿早饭是别人请你的,你暂时还买不起,那你会因为这顿早饭来的途径,而讨厌这顿早饭吗?”   贺梢说着,脸上的神情像是被春风轻轻拂过的湖,微微皱起涟漪,想要跟着春风离去的步伐,追上她的踪迹,沉醉在她的怀抱里。   他摇头,又明确地肯定了一次,“不会。”   “你只会努力去靠近她,努力去争取,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拥有,而不是因为所谓的开始,或者是什么面子尊严之类的,而让自己追悔莫及。”   他的表情其实很平静,但就是让人感受到了其中的决心。   弹幕里一片接着一片的,都是在说看见他们就像是看见了值得信任的爱情。   编导里有人就是负责追着弹幕看观众的反馈的,导演把弹幕说给贺梢,他听了笑,却是摇头,“我们之间的事,没必要成为别人的信仰。”   节目组那边笑了笑,凌导想着这歌手能被何总看上还真不简单,说话都说得这么吸粉,加上这张脸和浑身流露出来的某些气息,以后的前途,怕是不可限量。   他想着要趁早先弄好关系,示意提问的编导,换到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用一把十五厘米的尺子来丈量你们之间的爱情,你觉得是有多少?”   “她答了多少?”贺梢不答反问,问完却又不等编导回答,自己就先摇了摇头,“十五厘米的话,那我大概就比她多个两厘米吧,留些空间,等我们更相爱。”   这口粮简直黏糊得要梗住人的喉咙口。   贺梢最后还真没问珈以的答案是多少,网上一拨人要@他告诉他答案,他也没时间看,曾三给他选的那个演浪荡贵公子的电影就开拍了。   原本去试戏时,导演那边就说过,这电影主要都是在某个村寨里拍,里面的人除了贺梢这个犯了错事被家族抛弃,听着是休养,实则是抛弃的贵公子,之余的人都是一脸灰扑扑的山民模样。   山民热心,对这个远道而来的贵公子还颇有几分好感,每家都送来了不少吃食,贵公子脾气执拗,一个没收,反给他们赏了一堆的吃食玩物。   他虽被家族抛弃,可心底里还有出生高门的自傲,对这群目光短浅的山民很看不上眼,可后来山民遭了天灾,躲在了山上,他就成为了众人的领袖。   他半夜带着奴仆硬生生将山民们驱赶欺骗到了山上,帮着躲过了泥石流,带着山民们深入他们口中只属于神祇的深山,找到了许多吃食和草药,更是在最后隔山幸存者暴动来强占他们收拾出来的物资时,奋力反抗,抢回了物资。   按着原剧本,在剧本的最后,这个贵公子,好似是喜欢上了一个山民之女的。   可贺梢进了剧组再看剧本,最后这点被编剧称为“全局最大伏笔”的感情线就被埋得一干二净,反而给这个浪荡贵公子配了个曾深爱的恋人。   这个恋人因家族而身死,才使得男主自暴自弃,从家族顶尖的继承人,变成了个颓废沉郁,视身周万物为虚无的浪荡公子。   剧本的最后一幕,又变成了他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瞧着火光,笑得温柔。   电影封闭拍摄三个月,期间基本不准外出,必须要推掉所有的通告,而且不准以任何名义透露有关电影拍摄的一切事务。   这个几条规则,基本就把现在的一大群人卡在了门外。   加之导演并不是什么很有名气的,贺梢拿到这个位置,还不算是太难。   他这主演的咖位都在这了,往下的几个配角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大牌,贺梢和珈以的事并没有瞒过人,进来的基本也知道他的后台,对他倒是客气得很。   电影拍到两个月,贺梢有点烦心。   原因不是剧组里那个老是没皮没脸要和他套近乎,看着就想蹭着他往上爬一爬的女演员的事儿,而是……珈以半个月没和他好好说过话了。   村寨为了布景,那是真古老,贺梢每次打个电话都要翻山越岭地去到个隔着山的小镇子里,加上他的戏份重,一般也是三五天才能找到机会和珈以打个电话。   最近赶着拍戏,半个月只打了两个电话过去。   第一个,珈以说是忙得很,和他说了七八分钟的话就被打断了十几次。   第二个,珈以那边的信号比他还差,最后气得不行,直接挂了电话,叮嘱他早些回剧组休息。   贺梢心堵得很,随意在小镇上逛了两圈,买了个老妇人推出来买的,说是结在家里的房檐底下的蜂巢里掏出来的土蜂蜜,慢慢吞吞往回走。   脚下的深山峭壁没让他惊心,他满心满眼都在担忧另一件事。   他怕珈以看上了别人。   从一开始,他们这段关系都不对等得很,除了更爱她,他基本都是受恩的那一个,可这主动权掌握在珈以手里,一旦她不想给予了,随时可以收回去。   他困在剧组,周围来来去去就这些人,还有人看上了她的身份地位,想要蹭着他自荐枕席的,想一想便也想得见,珈以那边是怎样的狂蜂浪蝶。   贺梢真的好想她。   下山时一个小时的山路,他硬是磨磨蹭蹭走了快两个小时,夕阳都要落山了才走到自己住的那家村舍门口,伸手就要去推围着院子的木门。   手还没伸出去呢,就感觉到身后扑来个人。   贺梢动作敏捷地往右边一躲,来势凶猛的人直接扑到了门上,撞开了轻轻关着的门扉,直接扑倒在地上,穿着的洁白的浴衣都被黄土地沾染了灰尘。   “贺梢,你……”   投怀送抱未成功的女人正想哭泣感慨,就感觉到身后投来的森森目光,反应飞快地转过头去,就看见了整站在院子里,淡淡地看着她的珈以。   那眼神真是太淡,淡得像是她是一杯倒在地上就消失不见的白凉水。   女人在瞬间认出了这个值站着都成风景,眼神又冷又安静的来客是谁,浑身瑟缩了下,站起身,穿着拖鞋和浴袍都能跑得飞快。   她出门口时一抬头,看见贺梢还在双眼发直的看着珈以。   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上弦,她在脑袋反应过来前,伸手猛地一推,将贺梢朝珈以推去,害得他差点被门槛绊倒,往前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也就是这几步,贺梢已经站在了珈以面前。   他一抬手,想要去抱她,珈以顺从得让他抱在了怀里,语气里带了浓重的委屈,“我忙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空出七天时间来陪你,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连高跟鞋都没敢穿,这里这么湿润,这床肯定睡不惯,说不定还会水土不服……”   抱着她的贺梢不说话,只是随着她的话,不断加重了力道。   珈以深吸了口气,脸埋在他怀里,“贺梢,还好你没有辜负我。”   又轻又淡的一句话,却差点让贺梢想要剖了心给她看。   今天他的戏拍在大半夜,珈以兴致勃勃的,也跟着他去拍摄现场,而除了拍戏的时候,其余人看见的贺梢,都是有些幸福得膨胀的。   珈以和导演讨论后期营销,他坐在她身后,一会儿把下巴杵到了她肩上,一会儿拿着自个的保温杯给她喂水,一会儿又捏着珈以的手玩,一会儿还凑过来,情不自禁地亲一亲她的头发。   他一个字都不说,存在感足得想要专心工作的导演都烦躁了。   但碍于贺梢心情飘忽,整个人入戏时更加入戏,拍完回去休息的急迫心情毫不留情地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这场戏结束得比原先早了许多。   珈以回去洗漱完,被贺梢揽着睡在他身上,累得精疲力尽要睡过去,从傍晚开始就过得好似在梦里的贺梢终于清醒过来,睁大了眼睛看她。   珈以被他看醒,抬头一望,却又被他逗笑。   活生生的,每一丝都有温度。   贺梢心神一动,问她,“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啊,”珈以摸了摸他的脸,语调温柔,“咱们终于都能睡个好觉了。”   说得好像是她真的是很想他想得睡不着,才过来一解相思之苦似的。   贺梢就迷晕晕地在这种陶然然的心情里过了两日,直到第三天,看见珈以从化妆间里出来,宽袍大袖,青丝迤逦,他心狠狠地跳了几下。   然后猛地反应过来。   说什么是想他才过来的,那这跟着拍戏也算是顺带了吧?   贺梢气得心堵,穿了身和珈以近似的男子华服,坐在简陋的山间村舍里喝茶,忽地听见身后有人唤他,“六郎,喝茶吗?”   他眼里犹带着与谁斗气的,细微的郁闷,可听了这话,回过头去,眼里的情意就控制不住地漫了上来,带着还没落下的沉郁,瞧着怪别扭的。   这段没剧本,两人基本都是靠自我发挥。   贺梢步子迈得急,嘴上却说,“你休想用一杯茶就讨好了我。”   珈以朝他一笑,在镜头转到因着她的笑而情不自禁地挂了笑的贺梢身上时,忽地拿出一张纸来,挡住了贺梢看她的视线。   ——我消失了。   贺梢猛地意识过来,脸上的笑就挂住了,眼里猛然间涌上来无尽的悲凉。   之后两人又搭了几段戏,珈以半是当玩耍,倒是过得挺开心,贺梢见她的模样,陪她演着最后指不定只有几秒的戏也开心得很。   两人躲在深山里,倒是半点不知道,山外因他们的事,再次闹了风波。   贺梢被爆,曾在当年参加某节目时,聚众参加某严打聚会。   有好几张照片为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会更一章,腰酸背痛,累死了…… 第111章 别人家的金主(完)   珈以过了五六天才知道了那几张照片的事。   消息来的渠道,意料之外,但也有些意料之中,是齐延。   他带着照片在珈以常住的那个别墅外等了好几天,最后等到珈以回来时,眼睛通红,眼底青黑,胡子邋遢,看着真是十分用心努力的模样。   而且齐延是真的会说话,他半句不说贺梢的坏话,就用那幅憔悴而尽心的模样,望着珈以,朝她笑得无力又惆怅,“我不想让你,再在这样的坑里栽一次。”   五官长得好,又很会保养修护的男人,即使故意颓唐了几天露出狼狈模样,也能轻易让人为他心折,何况他眼里若有似无的,全是深藏着的深情。   “算是我的私心,我想你遇见的辜负了你的人,就只有我一个,即使我伤害了你,我也想贪婪地成为唯一能伤到你的那一个。”   这个话题抛出来,若是旁人,至少要落泪哀伤了。   珈以“喔”了声,低头看着那几张照片,对对面露出的情意显然一副信号不良的模样,直到齐延把能说的话基本都说尽了,她才抬起头,看向他。   “齐延,我好想从来没和你说过,你运气挺好的。”   一句话,齐延的面色微微变了,很快收敛好,露出副万事不知的模样,苦笑着摇头,“我要是运气好,怎么会……”被旁人抢了你的照顾。   “我是说,明明那时候你也在这张照片拍摄到的地方,可运气就是这么好,这么几张照片,愣是没有一张拍到了你。”   珈以缓缓说完,齐延脸上的惊诧神色再也掩盖不住。   他瞪大了眼看来,不可置信,“你之前调查过我?!”   “你有什么值得我查的?”珈以停顿了下,还真想到点什么,又摇了摇头,“以前或许不需要,可现在看来,我真的得去查一查你了。”   她这话再一出口,齐延的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一种比那时被戳破出轨助理,比到处碰壁找不到通告,比被公司抛弃雪藏而更甚的慌乱笼罩住了他。   查得到的,要是何珈以怀疑他了,她绝对能查到他那当过情妇的姐姐。   齐延手都在抖,他猛地扑过来,想要不管不顾地抱住珈以。   “珈珈,”他扑了个空,看见珈以身后那些待命的警卫都因为他的这个举动而奔跑过来,更加狂乱而急迫地想要去拉住她,“珈珈,你别查,我承认我是嫉妒他,是我主导了这一系列的事,我可以出面承认错误,帮他证明青白。”   齐延慌乱不堪,他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些什么。   这一段日子,可以说是他这辈子过得最狼狈憋屈的一段日子,他每天看着珈以和贺梢恩爱轻松的相处,每分每秒都要被后悔所笼罩,他觉得贺梢的位置应该是属于他的,被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的人,也应该是他。   可他有污点了,他抢不过贺梢。   所以他动了心思,想要给贺梢也抹一点污点。   到时候他也被珈珈放弃了,他靠着这么些年的感情,难道还怕抢不过一个只相处过半年多的人吗?   可现在,他猛地发现,他做错了。   珈珈也许不在意和贺梢的开始,但是他的姐姐曾是她父亲的情妇,这样的关系,不管是摆在谁的面前,都会觉得难以接受的。   齐延一次次扑过来想要抓住珈以,可他被人制住了手脚,到底不能如愿。   而贺梢曾涉嫌群趴的事,在扯到了无数明星下水后,终于迎来了解释,那个在照片上,处于最显眼的位置,却被人特意打了马赛克的女星主动出面了。   居然是曾经多次站在颁奖台上,到如今都是一群人的女神的影后,娄冰婷。   娄影后刚刚回国,前几日的照片发的都是国外度假时拍的照片,上午被人拍到出现在机场,中午就发了V博,认下了自己是照片中的主角。   网上一片哗然。   而之后专门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娄影后声泪俱下地诉说了那一段曾差点被人逼迫着成为情妇的过往,公开了当年曾广为人知却少有人知晓的娄冰婷刚成为影后就强烈和公司解约的背后因由。   她拿出了好几张古早的照片,一一解释了上面的人,有些是为了博机会,主动来参加的,而更多的,却是一无所知地投入了这个巨大的陷阱之中。   贺梢被证,是青白的过路人。   但眼下这样的时候,也没人顾得上他到底清不清白了,大半的目光都被娄影后带走,连带着最近出过事的好多人也出来蹭了把黑,倒显得贺梢一点不重要。   等贺梢出大山知道这件事,这事听着已经是像个故事了。   而且告诉他这件事的还是他亲妈,说完后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语调听着比之前他中考忘记了写语文作文还更扼腕,“贺梢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我这儿媳妇带回家来,我就真把你打包送上门给人当小白脸去。”   贺梢猛地被他亲妈拍了一巴掌,一口热汤差点倒在脸上。   他差点被这惨案给吓懵,抬眼看他亲爸想要告状,得到了个眼瞎耳聋视而不见的眼神,郁郁低头喝汤,打算先喝完汤再和他亲妈好好聊聊,就听见贺妈又改了口风,“不对,人家那门第,看不上你也正常,还是当小白脸靠谱……”   这话再说下去,贺梢很怕他妈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让他再怀疑自己是捡来的话来,赶紧放下了调羹开口。   “我戒烟了,因为她说不想我抽烟。”   若是旁人,估计还听不出贺梢这话里的意思。   可贺妈作为当初为让他戒烟而和他斗智斗勇过的权威人士,一听这话锋就察觉出去其中的意味,看贺梢那眼神,终于有了些慈爱。   在家待了两天,赶在珈以回国前,贺梢回了北市,等在机场接人。   他那张脸,如今也很有几分名气,在蹲着各类狗仔和渴望遇见爱豆的机场,还真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贺梢拿了笔给小粉丝签字,眼睛还看向出口,然后在某个瞬间爆亮,把笔递给了等着的小粉丝,连带着只写了半个的名字,“抱歉,我要去接人了。”   他走到珈以面前张开了双手。   拥抱没等到,珈以伸手握了他的手。   这勉强也算可以,贺梢正要走,猛地感觉腰上一紧,珈以用力把他抱住了,仰着头看他,“那边的几个小女生怎么回事?就盯着你看!”   话里难免就带了几分酸。   贺梢心下一动,控制不住就低下头亲了她一口,话音愉悦,“我的小粉丝。”   珈以横他一眼。   他笑得更高兴,追着去亲珈以不肯让他亲的嘴唇,“但是没办法,我的爱豆在这里,我自己都忙着追星呢。”   珈以躲不开他,被他逗得发笑,撅起嘴让他亲了一下。   而就是这张照片,在第二天刷爆了各大报纸的头条。   连经济版都是这照片,还起了个标题叫“何氏蜜恋中”。   这风波闹得大,连还在疗养院的何有道都惊动了,打了电话过来,叮嘱了几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珈以贺梢在不在,然后让她开了扩音,说了一句话。   “我女儿没你没事,但你没她不行,你得永远记住爱她胜过她爱你。”   贺梢听前半句,心都悬着,可听到后半句,那心“吧嗒”一下就磕在了地上。   磕得他有点懵,转头去看珈以,“何董这意思是……”   “意思是,只要我点头,你就可以叫他爸爸。”珈以去捏他的脸,笑他这一脸不明所以,高兴得都找不到北的模样,“怎么样,一夜暴富的感觉好不好?”   贺梢笑出声来,猛地将她拥到怀里,又压了下去,“我早就一夜暴富了。”   事实证明,暴富之时,达到巅峰的只是他精神上的富足,而不是事业。   他的第一张专辑,在售价超过四十时迎来了第一波热卖,原因是外国一部电影在寻找配乐时偶然听到了他那专辑里的一段音乐,那位以苛刻闻名的配乐师远赴重洋找了贺梢商谈,回去后更是大肆夸奖,使得贺梢的专辑在海外大为火热。   他参演的第一部 电影,在上映那一年,以黑马之姿,闯入了金环奖,拿到了包括最佳男主、最佳剧本在内的四个提名,且中了三个,惊诧众人。   贺梢就这样拿到了齐延曾花了四五年才拿到的奖项。   他站上领奖台时,他新发行的第二张专辑,已经卖出了千万张,他看着台下,微微一笑,开口也如同其他人一般,先感谢了一众的合作伙伴。   颁奖人正是刚刚和他合作了一部电影的老牌影帝,听着就忍不住插了一句,“贺梢你感谢了这么多人,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一个。”   台下有人带头喊“何总”。   何总并不在现场。   贺梢笑,摇头,“我和她之间,不必言谢。”   老影帝也摇头,“我可没说是何总,我说的是何总的前男友,”老影帝往台下看,和众人开玩笑,“每个找到真爱的现任,不都得感谢现任的前任啊。”   台下一片哗然。   贺梢愣了下,居然点头,“是,得感谢他眼光太差。”   他说这话时,还真有点酸不拉几的味道。   后续网上刷起了个话题,叫“贺影帝公开喝醋”,贺梢刷到,还去留了句——醋是越爱越酸的。   何总没在V博搭理他,倒是切切实实安慰了一番。   那部贺梢拍的第一部 电影,也是何总往后近十年的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往后再要看两人秀恩爱,看到的也是贺梢的独角戏。   比如说,他被人拍到在颁奖典礼上吃奶片,后来知情人士透露,贺梢每次在见何总之前都会吃奶片,因为据说何总喜欢牛奶味的吻。   再有就是贺梢在采访中被问为何从不接有感情戏的剧本,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他拍电影的初衷就是为了能和何总在一起,他不能忘了初衷。   再再后来,贺梢四十岁,发了最后一张专辑。   专辑里有一首歌,是他第一张专辑的中文名,就叫《独狼》。   歌词里唱:我在荒野流浪,我看见一道光,我以为那是月亮,但那是你。   唱到最后一个字,黑白的MV变成了彩色,画面里的人转过头,朝镜头微微一笑,无声地说,“来,跟我走。”   是美得更加有韵味的何总。   屏幕再次变成黑色,缓缓打出几个字。   ——我离开了,但还跟着她,别为我担心,她会宝贝我。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那个会宝贝我的人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那个会宝贝我的人的怀里。   喔,这个人终于去投胎了?   没有……   那你要去催催他?   不是……   那你是去找月老?   也不是……   那你去庙里求个姻缘签?   更不是……   ……那你到底要去干嘛?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我去工作!在这个时间上,最宝贝我的就是工作,它怕我无聊,一刻不停地陪伴着我,它怕我堕落,用工资来督促我,它怕我伤心,用忙碌来温暖我,它怕我兴奋,用事实来打击我……没有什么东西比它更爱我!   行,你走好,明年我抽空给你上香。   ……(哇地一声大哭!)   好了,这个故事结束。   下个故事,被当成小太监养大的公主X艰难成长,想要权倾天下的太监。 第112章 他不会说爱你(1)   漆黑的深夜,下了一场大雪。   前殿递来的消息,万岁也就这两三日的光景了,如今扯着口气不咽下去,却是所有人都心浮气躁,想要他活的人,不肯安心下黄泉,想要他死的,夜里也睡不了好觉,竟是在同一时候被梦魇惊醒,唤醒了身边的忠仆。   海福进了寝殿,不动声色地掀了眼帘,看了眼坐在帐子里,正由乾清宫的御前总管曹吉服侍着喝凝神茶的皇后娘娘,跪身安静听从吩咐。   杨皇后比万岁还要大两岁,如今已年近四十,这这灯火朦胧地打眼一看,那张脸竟也不显老态,只……也比不得后宫盛宠的那位廖妃的半丝美艳罢了。   且杨家的镇国公府势大,仗着当年扶万岁上位的恩情,最近这些年,是愈发地没有分寸了,杨皇后与万岁离心,那距今也得有十年的光景了。   只这面色,看着也并无半分的或衰败。   宫中前两日曾有过谣言,说万岁之所以一病不起,就是撞见了杨皇后与人私通,怒火攻心,早年埋下的毒骤然发了出来,才变得奄奄一息。   这谣言,后头还是海福使人压了下去的。   他惯常给杨皇后办这些不太上得台面的事,往常在杨皇后面前,也有一两分的薄面,可因着他知晓的辛密太多,他这脑袋,时时都是挂在裤腰带上的。   会干事,顶顶要的一项,便是要回揣摩主子的心思。   杨皇后坐着喝汤不说话,一碗汤喝完,她由着曹吉按腿,依旧沉默。   能让杨皇后这般沉默的,多半就是太子的事儿了。   杨皇后进宫二十余年而无子无女,连身孕都未曾有过一次,后头杨家送进来好几个妃子,承宠多次,愣是没有一个有了身孕的。   偏就是这太子的生母廖妃,被圣驾出巡时一眼看上不说,带回宫不过三月,就有了身孕,满朝的眼睛盯着,看着她产下了个白胖健康的小皇子。   这唯一的皇嗣,于情于理,都该交给中宫抚养。   杨皇后待这小太子很是上心,悉心教导,事事关怀,外人瞧着,俨然亲生。   然福海却知晓,万岁私底下,常教导太子,廖妃才是他生母。   这事杨皇后本是不知晓的,可耐不住那时小太子人小,才将将四岁,在御花园里瞧见了廖妃,张嘴就喊了声“母妃”。   杨皇后忍不下这口气,在宫里撕闹了一场。   可她无子,太子降生后,又不准杨家再往宫中添人,杨家当家的人换成了与她素来不合的长兄,在这事儿上,半点没帮她,还当朝奏请,认下了她的过错。   闹到最后,小太子还因“人伦天常”,得以一月见一次廖妃。   打那之后,杨皇后就对万岁下毒了。   福海还记得,前两日万岁倒在杨皇后的寝宫里,杨皇后坐在床上还衣衫不整,瞧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传旨,把廖妃打入冷宫。   名头就是,廖妃霍乱宫闱,企图混淆皇室血脉。   廖妃今夏跟随圣驾去避暑,却未跟着圣驾回宫,等秋末回来,那肚子都有五六个月大了,若是真霍乱宫闱,怕也是在万岁的眼皮子底下霍的。   但这质疑的话,绝轮不到海福一个奴才说出口。   就像前两日太子去看望廖妃,回来稍晚了些,杨皇后就罚他在外庭跪了两个时辰,福海虽知晓不合礼制,却也半个字没吐口。   他不过是悄悄使了人去告知万岁,却没想,万岁来得无声无息,撞见了那等场面,竟使得局面落到了今日这难以收复的境地。   福海既是盼着万岁醒来,又怕他醒来。   好在他知晓,这万岁是再醒不来了。   “你去冷宫,传旨赐死廖妃。”   杨皇后的声音突兀地响在寂静无声的寝殿里,话里淬着的幽怨和嫉恨,像是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恶鬼,“他不是爱她至极,那就让他们一起去走黄泉路。”   海福叩头应声,走出殿门走到寒风里,竟觉得身子一瞬还暖了些。   这会儿夜深,办这假传圣旨的事儿,海福到底有些心虚,只带了自己最大的干儿子司忠,由他点着灯走在前头,拿着个空白的圣旨就去了冷宫。   可他没想到,冷宫里,廖妃被梦魇惊醒,竟是早产了。   海福跨进那门,正巧就听见了一声孩子稚嫩却有力的啼哭。   跟着廖妃来冷宫的那宫女也激动万分,捧着小主子凑到了廖妃身边,语调里尽是欢喜,“主子,是个小公主,您和太子的心愿,老天终于给实现了。”   廖妃满头大汗,鼻端尽是难闻的血腥味,她却顾不得这些狼狈,撑起身子,想要去看一看自己刚降世的女儿,“母妃的小乖乖……”   “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丝的门被寒风刮开,屋子里带着笑的主仆二人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海福,和被吓傻了的司忠。   廖妃和那宫女的反应都很一致,下意识就先护住了那个小小的襁褓。   待在小襁褓里的婴儿不舒服,发出了稚嫩的哭声。   廖妃猛地惊醒过来,在这一瞬间,她竟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撑着身子坐起身来,将小女儿抱到了怀里,语调平静,“万岁怕是要走了吧。”   这走去哪里,自然不用多说。   小婴儿止了哭声,廖妃让那宫女放了三层帷幔,解了衣裳,慢慢给女儿喂奶,侯在门口的海福皱了眉,竟也未阻止。   “海公公可是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想来应该帮着皇后娘娘办了不少的事,见惯了阴私,难道就不怕,日后皇后娘娘卸磨杀驴,让你不得好死?”   海福没吭声。   独角戏一般的对白,廖妃却半点不觉难堪,她浑身都疼,也疲惫得很,但怀里正用力喝奶的小女儿给了她无限的力气,让她能撑着与这宫内人人都避而远之的海福,海副总管对峙,为女儿争下活命的机会。   “万岁驾崩,太子身为唯一皇嗣,自是继位的不二人选,海公公难道就没想过,从太子那边,求得几分活命的机会?”   海福自然想过,不然他也不会背着皇后,去告知万岁。   可他失败了,他把自己放到了危险的边缘。   不仅没有讨好太子,甚至还会因为廖妃一事,彻底为太子所厌。   杨皇后这是在逼他不得不忠心于她。   “空口无凭,海公公你今日来传了这‘圣旨’,日后你就是太子的杀母仇人,你觉着,若是那一日太子找到了机会惩治你,皇后娘娘会保住你吗?”   廖妃嘶笑了声,再次强调了他心中冒上来的答案,“不会。”   “可若是海公公你有一张护身符,这事就另当别论了。”   婴儿还小,吃的也不多,这会儿吃饱了更是睡得沉,廖妃收拾好衣裳,抱着婴儿下床,走到海福面前,将这婴儿递向他。   “这护身符就近在咫尺,海公公是要,还是不要?”   海福抬眼,去看面前脸色苍白却依旧美得如清水芙蓉的廖妃。   半刻钟后,他一身狼狈地走出了冷宫,重新跪在杨皇后寝殿中冰凉的地砖上,回禀今夜之事,“廖妃得旨,却不肯赴死,奴才为她选了毒药自尽,却不想廖妃因此而腹中绞痛,流血不止,发了狂要烧了冷宫与奴才同归于尽……”   海福弯下腰去,他身子肥胖,这动作每每做来都是满头大汗。   “奴才办事不力,还请主子宽宥。”   杨皇后沉静了一瞬,问,“你那跟着去的干儿子?”   海福心里“咯噔”一声,虽知杨皇后对自己并不是全然信任,却也没想到他在坤宁宫内的一举一动都为其所知,只能庆幸自己做事谨慎。   他满头是汗,脸上再露出几分悲痛,看着就像是落泪一般,“为了护着奴才,那孩子被廖妃的宫女抱住,已是殒身火海。”   杨皇后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海福出了殿门,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回到屋里静坐了许久,等到天边大亮,尤是不甘心,开了房门喊小太监给他传膳,“让小廉子给我去拿。”   没一会儿,一个瘦小的小太监就拎着食盒进来了。   食盒不大,有两层,可略有些重,他拎得满头大汗,当着海福的面,却不敢放得太重,轻轻地放下食盒,正要后退告退,就听见旁边吩咐了一声,“打开。”   司廉眨了眨眼,依言行事。   然后他就看见了被藏在食盒里,正睡得安详的小婴儿。   婴儿显然是刚出生不久,那张脸也就夏司廉一个巴掌大,扁扁的鼻子皱了下,许是感觉到不舒服,小幅度地在食盒里扭了扭,似乎要张嘴哭出声来。   夏司廉看一眼旁边站着的面色沉重的福海,下意识就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   点点大的小婴儿好哄得很,小嘴动了动,又睡了过去。   “我听说,你在家里照顾过弟妹,进宫,也是因为你家中闹了饥荒,为着给弟妹寻一条活路,才自愿进来的?”   太监独有的尖利嗓音,即使压低了音量,听起来依旧有些刺耳。   夏司廉心尖一跳,他的确有弟妹,感情也不错,可他进宫,却是被亲父继母卖进来的,那个“饥荒”的说法,不过是他那好面子的继母编的谎言罢了。   可干爹这般发问,意思是很明显了。   夏司廉六岁进的宫,如今已是八岁,一年多的时间早让他知晓了他们这些比杂草更低贱的人的命有多么不值钱,他能阴差阳错地被福海收做干儿子,不知道多少人在他身后嫉妒得抓心挠肝。   他是半点不敢让海福不满的,思索着他的口风,点头应下这话。   “那今日之后,这小娃娃便交给你了。”   海福长出一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记住,这是我在宫外过继来的小儿子,七岁之前,莫让旁人知晓他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咳,怕有孩子看到标题怕,那我先说在前头,这次的这个,是HE没错,不用担心~~   另外,恩,大妖王那养过孩子了,所以这篇,养孩子的篇幅不会很长,但也要走必要剧情~~ 第113章 他不会说爱你(2)   夏司廉一开始觉着,海福这“七岁前莫让人知晓他”的消息,完全就是在给他出难题,他刚被海福收为干儿子不久,住的院子也是海福所属的院子最僻静的角落,默不作声地提着个食盒回去倒是不引人瞩目,可藏个孩子……   也不过就是八岁大的夏司廉束手无策。   好在他自幼便是那张刻板僵硬的脸,性子也因着长年的孤僻而变得沉静寡言,即使心里已经慌得不行,在寻常人看来,他也不过就是脚步快了些。   夏司廉走回房间,打开食盒,里面的小婴儿正巧醒来,开始大哭。   他不敢去捂她的嘴,怕出个什么意外,赶紧去洗了手,左看右看,用手指头沾了点粥,递到了小婴儿的嘴里。   小婴儿不停吮吸,末了那点薄粥没了滋味,她浅淡得看不见的眉头一皱,又要放声大哭,吓得夏司廉赶紧故技重施,才算是稳住了她。   这么点大的孩子吃得不多,却是直肠子,吃完了就要拉。   夏司廉手忙脚乱,拿了自己最好的一件亵衣给她当了新尿布,揭开了襁褓一看,才猛地觉得自己可能掉进了个无底洞里——这是个小姑娘。   可海福不仅说她是个男孩子,还说不准旁人在七岁之前瞧见他。   夏司廉浑身一凉,整个人都吓傻了。   他捏着剪下来的亵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被揭开了襁褓的小婴儿觉得不舒服,又扯开了嗓子哭,而这会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夏司廉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先就将手指塞进了小婴儿的嘴里,又用空着的那只手去给她裹襁褓。   既然不能让旁人知晓她的存在,那孩子是定然不能生病的。   门外的小太监敲了几声门没得到应声,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真听到了哭声,话里就多了几分疑窦,“夏司廉?你在做什么呢?海公公让我给你送膳食来。”   皇宫里就从没养过单纯的人,这小太监虽满心嫉妒,却也竭力忍住了。   夏司廉脑子转得飞快,压低了声音,硬是憋出些许哭腔,“你先放在门口吧,我一会儿再出来,你先去做事。”   那小太监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夏司廉倒是好脸面,哭也要躲在房间里,倒是真拿自己当个货色了。   他也懒得伺候,把食盒往门口一放,转身就走了。   回去便兴致勃勃地与伙伴们说起了躲在屋里哭的夏司廉,说他定然是在海公公那吃了挂落,脸面挂不住才躲起来哭,说得有鼻子有眼,好似自己亲眼所见。   夏司廉哄睡了小婴儿,出门去拎了食盒进来,打开前心莫名地就慌了慌,就怕打开看见里面又是个孩子,憋了口气伸手,却看见了里面被放着的一晚温热的羊奶,碗底下藏了张小纸条。   ——有事去御膳房寻刘司膳。   夏司廉入了宫才磕磕巴巴地学了几个字,念着这几个字理解了,趁着出门办事的机会去了趟御膳房,拿着那食盒寻到了刘司膳,又拿了个新食盒回来。   屋里藏着个婴儿,他来去脚步匆匆,胆战心惊的,就怕出了什么意外。   婴儿被他藏在柜子里,睡得安详,可眼下却挂了泪花,许是曾醒来哭过,哭累了又睡了过去,在睡梦中动了动嘴唇,应该是饿着了。   夏司廉赶忙又去热了羊奶,用调羹小心翼翼地给她喂了些,小婴儿忽地就睁大了眼睛,骨碌碌地望向他的方向。   婴儿还没有清晰的视力,刚落定的珈以只瞧见了个模糊的人影。   她晃了晃手,艰难地把胳膊从襁褓里伸出来,细嫩的手一把抓住了面前的手。   夏司廉低头去看,那小小的手,连指甲盖都是透明的。   他转回头来,对上了珈以还睁着的眼睛。   明知这时的婴儿还不会理解,夏司廉却因着她这一握,忍不住柔了眼神,轻声安抚她,“饿了对不对,阿兄给你去拿羊奶去了,你千万别哭啊。”   珈以听见这话,握着他的手更用力了些。   夏司廉竟还感觉到了她增大的力道,想了想,晚上收拾好上床就寝,就把小婴儿放在了自己的旁边,床边的桌子上放了泡在热水里的羊奶,干净的尿布,随时待命着准备应对夜晚的突发状况。   他怕出了意外,完全睡不着觉,躺着睁眼瞧着天花板。   在宫里养个孩子,想要不被旁人知晓一星半点,显见是没多大的可能的,今日瞧干爹也是慌乱得很,是得等到明日,找个时机,将孩子藏在个更安静的地方。   夏司廉愁着睡不着,猛地就听见了外面缓缓响起的钟声。   他猛地坐起身,整个人都愣住了。   万岁,驾崩了。   先皇驾崩,太子登基,宫里忙成一团,杨皇后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先帝的后妃都送到了冷宫里关着。   原因都无需多找,除了在先帝驾崩前在冷宫放火自杀的廖妃,无人再有子嗣。   七出之中,无嗣已是大错。   十数位宫妃被送去了冷宫,奴才自然也是要拨过去一波的。   宫内新老人交替,海福作为杨太后面前仅次于曹吉的红人,在几个紧要的岗位都塞了自己的人,却不想曹吉嫉恨他,和杨太后提议冷宫也得防着。   几次妥协下来,夏司廉便这样被派去了冷宫。   他去,最后还是杨太后开的口,海福一脸垂头丧气地回了院子,强忍着怒火的模样,喜得曹吉满眼笑意,对着杨皇后都更多了几分小意奉承。   他那张脸长得也算精致,杨太后爱极了他的手头功夫,也乐意让他高兴一二,却还是提点了一句,“海福是我用惯了的人,你也别闹脾气。”   曹吉笑吟吟地应了,坐在脚踏上,朝着杨太后靠了过去,“奴才知道,他那小儿子送去了冷宫,让奴才长了威风就好,奴才才不会咬着不放,当那烦人的小狗,”他越凑越近,和杨太后咬耳朵,“奴才只当娘娘的狗。”   杨太后朝他一笑,甚是满意地闭上了眼,享受似的低吟一声。   却没看见,她闭眼的瞬间,曹吉脸上露出的嫌恶。   这边夏司廉被叫去了海福的屋子,其余人都已知晓他被牺牲扔去了冷宫,眼里都多了几分奚落,瞧那眼神,显然已认定了他已被抛弃。   夏司廉八风不动,进去面对海福,依旧是恭敬模样。   海福原先瞧中他,喜欢的就是他的镇定,这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先带着那小子去冷宫躲躲,近些时候,宫中事多,你年纪尚小,也算避个风头。”   夏司廉恭声应下,待要告退,猛地想起一事,犹豫了一瞬,还是问出口,“干爹,那小子还没取名……”   虽主动让杨太后送夏司廉去冷宫是眼下的上上之策,可海福想到曹吉在他面前的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依旧气得不轻,哪有这个闲心取名,抬手就让他随意。   夏司廉回去想了三四个月,待到小丫头都能吃些迷糊了,才想起个他认为最合适的来,抱着珈以,认真地与她分说,“听刘司膳说,你出生在午夜,这时辰虽有些不吉利,也算是个难得的缘分,日后便叫你小午如何?”   珈以给他吐了个泡泡。   夏司廉便当她这是同意了。   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可养着个更小的孩子,不知不觉就从之前的大麻烦变成了眼下的小可爱,尤其是珈以每次只要被他抱着就会笑,寻常饿了要拉了也只是哼两声意思意思,养起来真真是再省心不过。   再看小小人认可了自己的名字,夏司廉弯了嘴角,那往日板着森严得像是个七八十岁老头的脸上,难得柔和了一二。   他抱着珈以,絮絮与她念叨,“我说来,也是正午时出生的,你既是我养大的小娃娃,那在我心里便是我亲生的妹妹也比不上的,眼下你又认了小午这名字,我也算认下了你,日后你便要唤我‘阿兄’。”   就一个人念着话,怀里的小人儿偶尔给些反应,夏司廉也乐此不疲。   冷宫里人声幽寂,夏司廉在这住着,往外也只去海福的院子或是御膳房,半点不惹眼,竟是难得在宫里过了个安闲的日子。   然而这种安详,在隔壁住着的妃子发疯后出现了丝裂纹。   那妃子发疯发得并不猛烈,只日日喊着“万岁”,站在院子里藏着缠缠绵绵的歌,俨然是个思念先帝过重的模样。   但夏司廉却知晓,她疯了,是因为她那院子里三不五时就有侍卫进出。   他曾隐隐在海福面前透露过此事,海福沉吟一瞬,却对他摇了头,示意他假装不知,只安心守好小午。   夏司廉一路回去,都在思索海福沉吟那一瞬时乍变过的脸色,末了又绕着小路去了趟御膳房,刘司膳瞧见他的第一句话,也是让他看好小午。   话里话外透出来的讯息,让夏司廉一整日都恍惚着。   他坐在椅子上发呆思索,珈以在他怀里滚着,捏着他的衣裳上的扣子完,抬头看了他一眼,猛地就喊了声,“万岁!”   夏司廉赶紧伸手去捂她的嘴。   他被吓得回神,赶紧再三叮嘱,教着珈以学会了喊“阿兄”。   眼下已是仲秋,珈以也有十个多月,蹬着小短腿爬得飞快,双腿有劲,应是不久就能下地走路,日日活泼好动的,让夏司廉忙得再无心旁顾。   而就是几天后,夏司廉照常出门,却撞见了一个被压着杖毙的小太监。   是那个曾给他送过食盒,又曾在背后诋毁他的小太监。   他也才不过十岁大,被打死时,整个背后腰臀都血肉模糊。   海福坐在屋子里,抬眼看见他青白的脸色,挥手让他退下,近些时日先别出门晃荡。   他说这话时,整个人憔悴无力,看着像是老了十岁。   夏司廉真要出门,他却又突然开口唤住了他,盯着他的目光,像是站在沼泽地里,无力挣扎着渐渐沉下去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绳子一般,不将他一同拉下水,但凡再有一丝可能,都不可能会放弃。   “你看顾好那个孩子,”海福一字一句,说得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如今你我的性命,就只能靠那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背景有些多啊,下章珈以就长大些了,这基本就是各种埋线~~~ 第114章 他不会说爱你(3)   夏司廉在刘司膳哪里,知晓了这个小太监为何会被杖毙。   宫内有流言,说杨太后有好些个入幕之宾,而那御前总管曹吉就是其中之一,小太监兴起,嘴碎没管住,与人闲聊时说起了这话题,成了儆猴的那只鸡。   刘司膳看着他,叹口气,“风波才起,你莫入其中。”   夏司廉回去之时,又遇见了一队人,抓着几个满脸张皇的小太监,朝着宫内的内廷司而去,那带头之人张狂,而被抓之人也有茫然不知的。   他低了头,恭敬而卑微地从那几人旁边走过。   进了冷宫的院门,他回身匆匆去关门,再去开了紧锁着的房门,珈以一骨碌翻身从床上坐起身来,朝他伸手,“阿兄!”   她笑嘻嘻的,把藏在身后的拨浪鼓拿出来,又喊他,“阿兄!”   这是看他心情不好,在哄他。   夏司廉心一软,摸了下她稀稀落落的头发,将她抱得紧了些。   接着半个月,内宫里被血洗了一波。   用的借口,却是早前先帝驾崩之前突然逝世的廖妃死因不明,新继位的盛平帝要为母一探究竟,才弄得内宫人心惶惶。   各宫太妃心有不满,往家里递了消息,事情闹到了朝堂上。   杨太后以盛平帝才六岁,年幼不知事的借口推脱掉了此事。   盛平帝坐在御座上,目视前方,白净俊秀的小脸板着,并无过多神情。   新帝年幼,杨太后又与娘家离了心,这孤儿寡母的,朝堂上的众人都盯着,就指着赶在杨家之前爬到两人头上去,好为家族铺个锦绣前程。   若为此计,当务之急,就是要让盛平帝与杨太后离心。   于是有人得到了眼神越众而出,张口第一句,就是为君者不该以一己之私,致使朝堂内外人心惶惶,不利于社稷安稳,民心向背。   说到后来,就差没指名道姓地骂廖妃遗祸无穷了。   明明许多人都知晓,查廖妃身死一事,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话说到后来,盛平帝震怒,小小的身子直接从御座上砸了下去。   这一砸可非同小可,朝中势力盘踞,却没有哪边能一手做大的,这皇帝还得出自赵家,可偏赵家自三代前就人丁凋零,到了这会儿,盛平帝若是倒下,皇族里血脉最近的,也是从太上皇那一脉算起的了。   众臣哭喊着就把盛平帝给送到了承乾殿。   结果把了脉一看,盛平帝中毒了。   毒下得不重,但是从饮食里一点点渗入进去的,已经年已久,这会儿会突兀地发出来,许是盛平帝这些日子心绪浮动,又外感风寒。   盛平帝自小养在杨太后这里,说杨太后与此事毫无干系,谁都不信。   可六岁的盛平帝醒来,张嘴就坚信了杨太后的青白,还说这毒许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因而他才要查生母的死因。   帝王安危,关乎社稷,双方妥协,宫里果然来了场大清洗。   海福从刚着火的冷宫走出来的事瞒不了所有人,他成了顶头的嫌疑者。   可他那藏着的杨太后的秘密太多,杨太后照样不会让他落入旁人手中,最终较量的结果,就是海福另外的干儿子司直顶了锅,而海福是去找他才撞见的。   司直还未收到半点消息,人就莫名其妙下了狱,被毒哑了嗓子,挑断了手筋。   他被推出来当替罪羊,死得自然很是凄惨。   海福连自己的干儿子都保不住,在宫里很是受了一番奚落。   他跪在杨太后面前,整个人莫名老了十岁,张嘴嘶哑且无力,“太后觉得,此事上,除了万岁,还有谁获利最多?奴才去冷宫,您也知晓,自来是孤身寡人,无声无息的,怎么偏偏那次,一来就将奴才推了出来?”   “万岁那日有人瞧不得奴才好,太后这里,奴才说实话,也有。”   海福跪着,须发已花白,脸上的笑也有几分苦涩,“如今奴才在阖宫都没了威信,日后若是想要为太后做些什么,恐怕也只能有心无力了。”   杨太后抿着嘴,一句话都没说。   傍晚曹吉过来,据说在殿门外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进去,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脸上带着个通红的指印,却是被杨太后扇了巴掌。   消息在阖宫都传遍了。   夏司廉去看海福,他靠着窗喝茶,脸上是难得的轻松惬意,瞧见他来便笑了声,告诉他,“给你在宫里寻了个行走的闲职,好让你日后耳目聪灵些。”   夏司廉恭声应下,也没多问。   他这幅沉着脸的模样,在海福如今看来真是格外顺眼,挥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却是夏司廉在宫中行走了数日,知晓了事情始末,就有些皱了眉头——杨太后如今得了权势,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她只凭心意做事,这样长期以往,莫说是海福这样依仗她鼻息的人,怕就是常人,也要与她离心了。   他们这样没了根的奴才,要说在意什么,一等一的,就是自己的脸面。   而杨太后先是伤了海福的脸面,继而又为了他,伤了曹吉的脸面。   曹吉那样的人,之前为了谣言就能撺唆杨太后闹出阖宫搜查的事,如今怕也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可夏司廉没想到,这把火,居然烧到了他的头上。   曹吉策反了海福如今仅剩的,除夏司廉之外的干儿子司忠,说出了一个令阖宫震惊的大秘密——廖妃临死之前,为先皇诞下了一个子嗣。   这子嗣未言明男女,但已足够朝野震动。   这消息出来时,还在半夜,曹吉从杨太后的宫里出来,带着人就朝着冷宫而去,砸开了好几扇门,声势闹得不算大,却还是惊醒了浅眠的夏司廉,他攀着墙往外一看,转回身就抱着珈以翻墙去了隔壁。   他早些时候趁人不备时翻过来好几次,在隔壁这疯妃的院子里埋了个箱子,这次把珈以抱过来,翻开那箱子就把珈以放了进去,看她迷蒙地睁眼醒来,抹了把汗,对她笑,“小午别怕,阿兄和你玩个游戏。”   他说得又轻又柔,“你躲在这儿,一声不吭,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就是你赢。”   珈以迷迷蒙蒙地朝他眨眼。   夏司廉怕她等会儿怕黑哭嚎,虽心下不忍,却还是伸手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一边轻柔地哄她,“小午不怕,你别说话,睡觉就好。”   珈以闭上了眼睛。   夏司廉怕伤了她,又怕她醒,捂了一会儿松开手,盖上箱子的盖子,又去前院,站在那疯妃的门口,轻声喊她,“娘娘,圣驾来了,您赶紧恭迎。”   重复了两边,那疯妃便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打开门又哭又笑。   她闹出的声响大,夏司廉翻回院子,收拾好刚才落在外面的珈以的小衣物,妥帖都藏在了床榻底下的箱子里,然后假装被吵醒,走出门去。   曹吉知晓他,看他第一眼就露了笑,“小廉子还在冷宫里待着呢?”   他脸上的笑无半丝好意,“你那干爹也是厉害,做错了事,惯会用干儿子顶事不说,这对干儿子可是一点都不心疼,说舍弃就舍弃,也难怪,旁人被我说两句,就动了心思,远远离开了他。”   站在曹吉身后的司忠垂着脸,不说话。   司廉也没什么反应,只躬身让开,“不妨碍曹公公例行公事。”   他这般反应,倒是让曹吉都惊奇地看了眼司忠。   按说,夏司廉这小崽子在廖妃那事后不久就被贬来了冷宫,应是最有可能养着廖妃那孩子的人,可他这番作态,又镇定自若得,让人觉得……他是个障眼法。   毕竟他会来,还是杨太后开的嘴,且他如今也不过九岁稚龄,真要有什么,怕是现在应该要晃得打摆子了。   而曹吉偏头去看,还看他打了个哈欠。   那边搜屋子的人也走了出来,朝曹吉摇了摇头。   夏司廉瞧着他们互动,藏在衣袖中的手指轻轻地活动了下,心中轻舒了口气,也是多亏了他自小养成的性格,养着小午的每一日都是提心吊胆的,半点不敢松懈,每日房间都细细收拾过,也算在今日逃过了一劫。   曹吉转了头,看着夏司廉笑了笑,带着人缓缓走了出去。   夏司廉回身回了房间躺下,听到隔壁入门搜查的内宦们被疯妃缠上,曹吉皱了眉头,扬声喊走了搜查的人,脚步声退得飞快。   夏司廉闭着眼躺着,耳边似乎隐隐能听见小午的哭声。   而他凝神去听,却又只听见疯妃的嘶吼。   这一夜过得无比漫长。   夏司廉按时晨起洗漱,揉着眼睛出门时,看见站在门外的司忠,脸上的惊讶一晃而过,却是连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   司忠跟在他身后,半晌才开了口,“海福心狠,曹吉贪婪,万岁无权,太后并没将我们看在眼里,你守着她,又有什么用?不过就是就是为人做嫁衣罢了。”   夏司廉转头,看着他,皱了眉头,“你说这些,难道不是想为你自己找个替死者吗?你与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他不理司忠,转身走了。   他脚步走得沉稳,在外办事也看不出一丝异样,而傍晚回去,确认了周围无事,翻过墙打开了箱子,看见里面满脸泪痕地昏睡过去的珈以,伸手一摸她滚烫的额头,脸色立时就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心两用,感觉自己完全把握不好写文的节奏。   这样好了,我尽量日更把这个故事写完,然后反正数据挺差也没榜单,我们等十月份,我放国庆了,再一口气更新完结。。   恩,我就单方面决定这样做了,不然这个文的质量真的会一降再降的,最后那个故事好废脑子的~~~ 第115章 他不会说爱你(4)   珈以原本应该在原身七八岁,第一次遇到生死大劫时出现的,但没想原身刚出生不久,但没想原身从母胎里带了毒,颠簸着被下了迷药藏在食盒里,醒过来又哭嚎着受了寒,竟就这么抽噎着憋过气去,逼得她不得不早早来了。   可她来了,这个小身子照样还是不能说话也走不了路,她被夏司廉藏在了箱子里,连个“我会安静”的乖巧表情都没有表露出来,就被迷药迷晕了过去。   那次又受了寒发烧,珈以差点也被烧得晕死过去。   好在她神智还在,不是真的婴儿,夏司廉好不容易熬出来的药汁她一口一口地都喝了,好歹是救了条命回来,只是身体也被损伤得厉害,连着夏司廉一起小心翼翼地养了五年,还是个瘦削的小猴子模样。   珈以躺在床上哀伤地叹了口气,耳尖地听到外面传来的开门声,屏息凝神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忍着没出声,直到开门声传来,她看见了来人的影子,才从双上一跃而起,开心地扑了过去,“阿兄,你回来了!”   她小脸上全是笑,只是苍白得有些虚弱。   夏司廉的脸与她差不多白,他朝笑眯眯的珈以点了下头,伸手与她握了下,拍了下她的小脑袋,走到门边,捧起一捧水,缓缓地洗掉了脸上的□□。   往脸上傅粉,那是前两年宫里的公公们刚兴起的风潮。   由海福和曹吉带头,这两位脸上那哗啦啦的□□,都是众人们研究“时兴”的宝贝,宫里这傅粉还得有品级,夏司廉半年前才将将够级。   他如今是海福唯一的干儿子,宫里明里暗里瞧着他的人不少,但海福愣就不把他调回到身边担任要职。杨太后偶有一次问起来,他眼泪一抹,整个人看着都苦涩而无奈,“奴才本就是无根之人,这干儿子,想来也不为老天所容。”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要放弃夏司廉了。   他那边透出这种风声来,曹吉自是不信,给夏司廉找了好些麻烦,他连着十天半月,身上都是带着伤的,却也没见海福说过什么。   后来还是杨太后不知从哪知晓了风声,数落了曹吉几句,才让他偃旗息鼓。   所以夏司廉混了五年,也才从庶八品的小太监,混到了正七品。   这一路走来,连就在他身边的珈以,都说不清楚他吃了多少苦。   事事要靠他自己摸爬滚打,家里又有个小崽子要提心吊胆,夏司廉原本就沉默寡言的性子变得愈发的深不可测,他带在手边的那几个小太监,见了他莫不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走半句,多说半个字的。   尤其最近这段时日,曹吉找了个由头,彻底斗败了海福拐着门路送进杨太后的帐里,压着曹吉很是得宠了好几个月的那个年轻侍卫,倒是让海福在杨太后面前都失了几分颜面,只能垂着头做人。   夏司廉洗了脸,他那张犹存稚气的脸就露了出来,少了几分阴沉。   珈以从床上爬下来,把挖来藏在床底下的野菜像捧珍宝一样捧到夏司廉面前,和他献宝,“阿兄,我今日早晨翻去隔壁院子挖出来的,你看看,嫩不嫩?”   她的眼睛很大,因为脸盘小,人又瘦削,这大眼睛看起来不显可爱,反而有几分悚然,像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小鬼。   夏司廉伸手挑拣了一二,从怀里摸出个纸包递给她,又拿了刚才洗脸的帕子给她擦手,“小脏猫。”   擦干净了手才能吃糕点,珈以乖乖坐着让他擦,脖子却伸得老长去叼了块糕点咬在嘴里吃着,含糊不清的语调,“才不是呢,小午自己吃饭睡觉,一声都没有吭过,可乖可乖了。”   冷宫人少,夏司廉话也少,对着珈以能多些话,可偏他白日里都不能在冷宫待着,因而珈以说话这语调,像极了隔壁的疯妃。   那疯妃早年是戏子出身,一把嗓子婉转动听得很,即使如今疯了日日哀叹,那音调也还能算是绕梁三日的,珈以听得多了,咬字念音,像了八成。   她奶声奶气地说着话,夏司廉拿着小板凳坐在地上开始挑拣她挖来的野菜,出去拿了小炉子,给她煮了个野菜汤。   珈以喝了半碗,摸着小肚子往床上一躺,滚了几圈就睡了过去。   她身子弱,吃得少,睡得多,肠胃也弱,吃了荤食吸收不了,反倒也折腾着上吐下泻,夏司廉被她吓了几次,再不敢让她多吃。   收拾完,夏司廉走到床边将她往里挪了挪,睡在外面闭上了眼。   他一动未动,可一个时辰之后,依旧未睡着。   四周寂静,可他耳边却还留着那个小宫女的求饶。   可海福在他身后站着,只推了他一把,催他赶紧动手。   亲手勒死一个人,夏司廉累得浑身都拖了力,却还是要提着脚步,听着海福的吩咐,上去亲手探了她的鼻息,又冷着张脸,跟着海福出了院门。   院外太阳热烈,却半点照不暖他。   夏司廉转过头,去看身边睡得万事不知的珈以,突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拿过她的一只手,软绵绵的,捏在了手里一节节把玩着。   这用了三四年的法子,依旧有效果。   珈以迷糊糊醒过些神来,感觉到握在手上并不重的力道,脑子勉强清醒过来,猜到夏司廉肯定是遇见了什么事,转身一滚就滚到了他怀里,小手用力回捏了下。   “阿兄不难过,”她声音含含糊糊的,“小午在呢。”   这称呼反过来,就是夏司廉往日里在她生病时哄她的话。   夏司廉被她哄得失笑,轻轻在她后背拍了拍。   他勉强在凌晨合了会儿眼,起身去做事,却在半上午时又被海福叫了过去。   海福又给他寻了个差事,让他去盯着曹吉手底下一个跟着盛平帝的小太监,找出个篓子,将他从盛平帝身边挪开。   按着杨太后的性子,这“篓子”,最好是这小太监有不止一个对食。   曹吉在杨太后面前,惯常摆出个深情款款的模样,若是他手底下的人这般朝秦暮楚,他在杨太后面前,自然也落得个心口不一的印子。   夏司廉接了这事儿,被遣到了盛平帝面前,当个承膳的小太监。   他离得近,又有心查,那小太监跟着盛平帝颇有脸面,加之底下的小太监都捧着,心思就有些大了,搂了钱,夺了权,被曹吉压着,就是未敢动女色。   盛平帝眼下已经十一岁,早年清了毒,这些年也养出了些少年模样,盛朝成婚早,十二三岁订婚的不在少数,待到十五再成婚圆房,尤其盛平帝是皇室单脉,朝堂上盯着他早日完婚亲政的臣属不在少数。   前朝为皇后人选,已经争论了好些时日。   尤其是杨家也盯上了这位置,竟是试图与杨太后修复关系,将家中适龄女子送进宫“陪伴”杨太后,消息也传得有鼻子有眼。   前朝人心浮动,后宫自然也难以消停。   御前的宫女离盛平帝近,心思本就容易浮动,被有心人撺唆几句,竟在半夜试图去爬龙床,惊醒了盛平帝,被人压在了地上。   压着她的人,正巧是守在外厅值夜的夏司廉。   那曹吉手下的小太监大呼小叫着护驾,眼睛却晃在那宫女身上,从她丰腴的前胸看到纤细的腰肢,目光晦涩又大胆。   “你想活吗?”   周遭吵闹,夏司廉忽地低了头,凑在那宫女耳边低语,如同来自地狱的蛊惑,“爬龙床难逃一死,还不如说,你是与某位公公私会。”   杨太后极恶宫人对食的事,因缘由问题,宫内知晓的人寥寥无几。   那宫女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听见了这话,抬头就撞上了小太监的眼睛。   她也清楚地看见了那眼睛里的意味,并想到了这位喜公公身后的人。   于是之后的事情,就变成了被闹大的一场宫女与太监之间的私事,盛平帝肃着脸坐在一旁垂头瞌睡,杨太后坐在上首皱紧眉头,而海福姗姗来迟,看着跪在下头咬牙切齿地为手下人辩白的曹吉,凑到杨太后身边说了几个字。   杨太后抬手就把茶盏砸向了曹吉。   那小太监和宫女哭嚎着被带了下去,杨太后按着眉心看了一圈,不甘在盛平帝身边失了掌控,正巧曹吉醒过神来,他是知晓夏司廉的,喊着就说是他的阴谋。   杨太后瞧了他一眼,顺水推舟,就把这位置“论功行赏”,给了夏司廉。   盛平帝并无表示。   他照常用着夏司廉,与用那小太监并无区别。   一个半月后,夏司廉随盛平帝秋狩,在猎场救了被熊瞎子攻击的盛平帝。   御前救驾,夏司廉立了大功,又连跳几级,成了内官监掌司。   内官监掌印,正巧就是曹吉。   而曹吉心知肚明他那徒弟之事,就是夏司廉在背后捣鬼,他脑子清醒得很,没和夏司廉死扛,直接就如同疯狗一般咬上了海福。   海福与他原就是死仇,又有过叛变的干儿子,一收到夏司廉成了内官监掌司的消息,气得脑子充血,竟是半点都顾不上,去了冷宫门口,堵住了夏司廉。   夏司廉如今事多,每日行踪难定,旁人摸不透,海福却知晓他定然每日要回冷宫一趟,来的时间也正好,照面就遇上了人。   他这些年性子越发极端,遇上半句不说,一巴掌就扇在了夏司廉脸上。   “你这个狗崽子贱皮子,如今是有了靠山不成?”   说着话,他就边动手动脚,一下下砸在了夏司廉身上,“你不想想,是谁将你提□□,是谁让你在太后面前挂了号,是谁……”   他动手,夏司廉也不躲,站着任他动手。   只是他那张脸上惯常没表情,在往日看着,许是沉稳内敛,眼下看来,却只是阴沉狠戾,海福气极,竟是要抬脚去踹。   他这脚才抬起来,旁边就冲出来个小炮杖,一下把他给推倒了。   珈以躲在夏司廉身后,喊得用力,“不准欺负我阿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努力写写写……   各路小天使都给了么么哒~~~~ 第116章 他不会说爱你(5)   她身子小,这力道却真是不小,海福愣是一屁股跌在地上,摔得生疼。   他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又伤过身的,这剧烈的疼痛之下,脑子就有些发懵,待缓了缓醒过神来,看见夏司廉满脸红紫还沾着血迹,却小心翼翼地将珈以护在身后,猛就想起来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人儿是谁。   那瞬间,他脑子里冒出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想到最近又靠着花言巧语得了杨太后的欢心,恨不得将他踩死在脚底下的曹吉,那念头就像是刚冒了头的种子瞧见了水,立时便扎了根发了芽。   杨太后最近与娘家缓和了些,可私底下却还记着大哥早些年对她置之不理的仇,话里话外,非但没有联合娘家笼络盛平帝的意思,反倒因此更恨盛平帝。   可只要盛平帝不死,他一日日大了,这天下,到底是要他来做主的。   朝臣们都知晓这个意思,也只有杨太后,困于深宫,耽于私欲,不肯妥协。   海福却想要更多的权力,不再屈居于一谄媚逢迎之人。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去拉珈以,扑了个空被夏司廉挡着也不在意,只自顾自笑着,“是了,我还有你这个宝贝,我还能翻身,我怕什么!”   他便这样时不时地笑两声,状似癫狂地走了。   珈以探头去瞧,不满地撅了嘴,握着小手,狠狠地朝着他的背影挥了几下,转过头再看浑身狼狈的夏司廉,眼眶都红了。   “阿兄你傻啊,就这么站着让他打你!”   她语调愤愤,夏司廉抬脚进了冷宫,照常打水洗漱,直到将脸上痕迹和□□都洗尽了,才转过身来,定定地瞧着珈以。   他目光晦涩而幽深,惯常这么瞧着人时,很是有些令人发慌。   珈以虽不怕他这目光,可看他这模样也知晓自己做错了事,却是不敢当着他的面哭闹撒泼的,夏司廉虽照顾她尽心,却从不容着她这些小性子。   藏在宫里,早晚是给人当奴才的命,若是养出了什么小性子,才是大祸。   可珈以虽憋了泪,还是替自己不值,强声自辩,“我出去前很小心看了的,周围根本没有人,阿兄都被欺负成那样了,难道我就只能干看着不成!”   夏司廉瞧着她,皱眉还是未解开,“宫里暗处有多少眼线,我往日已经告诉你许多了,你今日这般行事,若是落入他人眼中,非但救不了我,还会使我陷入麻烦之中,届时便不止是一顿毒打可了事的。”   珈以瞧了他一眼,视线移开,显然是心中并不服气。   “阿兄说得这么严重,可宫里常青的人能有几个,纵使我母亲是得罪过杨太后的宫女,到了今日,杨太后怕是也不知道我是谁了。”   她这身世,还是夏司廉编造来搪塞她的。   当年阖宫搜查,是为了找廖妃那不知到底生下来否,亦不知是男是女的皇嗣的事,宫里知晓的人也不过就是那几个,夏司廉便是再疑心,也不敢猜到这上头。   海福对杨太后有多讨好和他对小午有多忽视,他都是亲眼看在眼里的。   他估摸着,小午的身世里估计藏着能弄倒杨太后的大秘密,才因此为推论,给小午编造出了那个身世。   可眼下,小午突然冲出了院子,他要思索的事,便不再是如何借着这一顿打,在万岁面前与海福彻底撕破脸面,而是犹豫着,如何给小午一个身份。   再过半月,便是新一年选入宫人了。   虽平日里没少教小午宫里生存的经验,可到底是自己小心翼翼养大的孩子,夏司廉难得在将她混入宫人队伍一事上存了游移,没想就被海福抢了先。   他说珈以是他同乡族妹的儿子,家里人多,养不活,想着进宫好歹能吃口饱饭,这才不远千里送了来,求着他卖个好。   为了铺垫这事,海福还真找了个族妹来,借着曹吉的手,捅破了这桩事。   几番撕扯之下,小午被送到了承乾殿打杂。   夏司廉还挂着海福干儿子的名头,可因救驾有功升了职位,也勉强有个小院子,珈以就被塞到了他的小院子里住着。   她人瞧着瘦弱,内官监最小的太监服穿在她身上都空空荡荡的,可挡不住那双眼睛机灵有神,瞧着还真像个饱受饥饿的六岁稚童。   年岁小做不了差事,嘴巴又甜,身后还有靠山,珈以在承乾殿混得不错。   晃悠悠地,两年就过去了,珈以才算是第一次见到了盛平帝。   她这身体的胞兄长得与她并不相像,说是更加肖似死去的廖妃,少年的脸上总是含着温润的笑,不似个手握乾坤的帝王,倒像是那个世家养出的贵公子。   他在御花园里,偏头与一位少女说话。   那少女便是杨家嫡幼女,知晓自己入宫来的目的,眼下瞧见了帝王,眉目之间倒是露出了几分喜色,可不知怎的,偏又摆出副高傲的模样,爱答不理的。   两句之后,盛平帝也止了话头,不再说话。   杨姑娘不知自己何处错了,脸上有一瞬间的惊慌,想到姑母说的,万岁最喜欢高傲出尘的女子,又强自按捺住了心慌,陪着一言不发。   然今日被请入宫中的适龄姑娘,并非只她一人。   左不过日后要争宠,这些姑娘们得了家里的教导,却又不知晓这“小道消息”,看这边冷了场,在心里畅快地笑了声,抬脚就走了过来。   盛平帝和颜悦色,倒是随着她们说了好几句。   杨姑娘气得仰倒,偏又不能开口不满坏了高傲,只能假装顺手去倒一杯茶,递到了盛平帝手边。   盛平帝转头瞧见了,朝她微微一笑,伸手就要去端茶盏。   那盏茶里有毒,就是杨太后想要借此让盛平帝厌恶透了杨家,可其实盛平帝早就得知了消息,他比杨太后目光长远得多,知道扳倒了杨家,杨太后这安逸日子也过不久,打算了将计就计,喝一口装作中毒。   然而他不知晓,这茶早过了好几人的手,阴差阳错的,这茶里的毒被换了,盛平帝早先备下的解药未见疗效,在鬼门关挣扎了好几日才回过气来。   他这次失手,却是为自己的英年早逝埋下了引子。   他死之后,彼时乃是掌印的夏司廉伪造圣旨,离了年仅四岁的皇三子为帝,自己夺权而用,党同伐异,肆无忌惮,险些就让盛朝亡了国。   珈以势必是要阻止盛平帝喝下这盏茶的。   她瞅着时机,这会儿看着盛平帝要去端茶盏,手里抱着的小狗猛就脱了手,那小狗正是发情期,瞅着香喷喷的美人就冲了过去,美人们被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惊呼出声,也不知是谁出的手,有人落了水。   搭好的戏台子毁了,盛平帝的戏自是唱不成了。   他回了承乾殿,“不小心”放出了小狗的珈以也被束着双手带了过来,夏司廉和海福收到了消息匆匆赶过来,珈以跪在地上,并未抬头看人。   她小小的一只,瞧着真是分外可怜。   海福清楚她的命有多重要,自然不可能让盛平帝亲口发落了她,应是软硬兼施,让珈以贬了职,被派到了针工局。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珈以被人带下去,海福唯恐伤着金疙瘩,也跟着告退。   知晓小午有人照应不会吃苦头,夏司廉竭力压住了心底那丝惶然,安静地站在角落,等着盛平帝吩咐。   盛平帝抬手就砸了好几个摆件。   若说早年他亲近生母,半是由于先帝对他母妃的偏爱和对杨皇后的厌恶,半是由于孩童本能,那如今他再想起来数次对他紧紧相逼的杨太后和从来只温柔细雨地与他讲道理,为他下厨做糕点的母妃,那完全就是理智上的地与天了。   要不是杨太后紧紧相逼,他堂堂帝王之尊,又何必数次以自身冒险?   盛平帝恨得牙痒,转头看见站在角落的夏司廉,想起一事,“那狗崽子是在你院子里住着对吧?让她即刻搬出去!”   海福方才为了捞人,已经好几次顶撞过万岁了,夏司廉知晓眼下不得已,只能低声应下。   而他退出来,下了值回了院子,看见趴在床上,疼得小脸发白的珈以,心里压着的那股子郁气就一阵接着一阵的冒了上来。   小午是他一手带大的,从未离开过他身边,也从未受过这般委屈。   他心恨得很,竟是胆大包天,连万岁也怨上了。   凭什么他们这些人上人,就可以随意主宰他人的生死?   小手被捏着,那力道还突然在某个瞬间失控般放大,珈以嘤咛了声醒过来,抬眼刚去看夏司廉,夏司廉就与她说了盛平帝的吩咐。   珈以眼泪马上就滚下来了。   她这会儿也顾不得疼,哭得背部一下下发紧,“小午不要离开阿兄!”   她情绪这般外泄,夏司廉反倒感觉心中那口郁气吐出了些许,拍了拍她的小手,安抚她,“别怕,阿兄寻到了机会,就会来看你的。”   珈以抽抽噎噎的,信这话,却又想趁机从夏司廉嘴里多掏出些东西来,再明确下自个的重要性,“那我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夏司廉皱了眉头,还是告诉她,“有阿兄在。”   四个字,说得他心里酸涩得厉害。   其实他在与不在,都没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个无足轻重,被人捏在手里的棋子,他们待他都随意得很,他又怎能护住想护的人。   可珈以却好似被他这无力的话哄好了,听了抽噎,又问,“阿兄永远不会抛弃我的,对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全部都是对他的信任。   夏司廉点头,“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忠告:骂人要小心,千万不要把自己也骂进去~~~~ 第117章 他不会说爱你(6)   第二天,珈以后背上的伤还没养好,就被送去了针工局。   眼下时节已快入秋,若是降一场秋雨,这天就凉得让人想打摆子,夏司廉一出殿门被带着细密雨丝的秋风一刮,皱了眉头。   万岁能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表露出对小午的嫌恶,八成有意试探他,却也是让他把好分寸,不要与小午,与海福走得过近。   这是他从救驾到挨打,一步步好不容易才挣来的机会。   海福都知道杨太后的威风定然威风不久,夏司廉在宫中行走了四五年,更是将阖宫里的细枝末节瞧在了眼里心里,这才选了盛平帝投靠。   如今他是真不方便出面照顾小午。   不然按盛平帝那对自个都心狠手辣的性子,怕是直接会要了小午的命。   夏司廉犹豫一二,还是趁着传令的机会去见了海福,恭声说明了来意,将姿态放得极低,“干爹多多照拂她,小午是个心软的,定然会感恩干爹。”   他不知晓海福到底要用小午去做什么,但当前的情况来看,小午在海福心里的分量不轻,就是不知晓他日后会不会伤了她的性命。   左也不是,右也犹豫,夏司廉实在是恨极了眼下的境况。   可他心里越是着急,面上就要变现得越是镇静,免得露了心思,被旁人抓了把柄,反倒让小午陷于危难之中。   海福睁了眼,瞧着他冷笑了声,“怕她记着的,只有你这个好阿兄吧。”   那日在冷宫跌的那一跤,海福可整整痛了三四个月。   夏司廉知道他意之所指,弯了腰表示出更加恭顺的模样,“小午只是年纪小不懂事,日后懂事了,定然知道,干爹才是她的救命恩人。”   他姿态放得低,海福也算是出了口恶气,想到他上次将人打成了那般模样,连杨太后收到了风声都指责了他两句,这小子也没半点反抗的,心里又柔顺了些。   再加这话听着也悦耳,海福也就懒怠于再与他计较,“你懂事才好。”   夏司廉点头,应下,“是。”   从海福这得了口风,夏司廉也稍稍放心了一丝,按捺住心神等了十日,总算是等到了个机会与小午见面,隔着模糊的灯光,看见了匆匆而来的小午。   瘦小的人儿裹在黑灰的衣袍里,瞧见他的第一眼,眼眶就湿了。   夏司廉想斥责她不懂规矩,连情绪都管束不住,可再打眼一看,就觉得她又瘦了许多,那斥责的话不自觉就吞了下去。   然后珈以开口第一句就问,“阿兄,你找我出来,那个海胖子不知道吧?”   夏司廉反应了下“海胖子”是谁,居然难得不想教她得谨言慎行了。   他柔了眉眼,带了笑,“他不知道。”   珈以的嘴就撅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那海胖子有多烦,天天使了人在她面前说阿兄的坏话又说自己的好话,听着八成是要把自己当菩萨给供起来。   夏司廉被她逗得眼里含了笑,转了话题,问她可否吃饱穿暖。   他如今在万岁面前也是颇有体面的人了,阖宫里怕是人人都知晓万岁跟前的那个木面修罗夏公公是个一等一难惹的人,他不像他干爹海公公那样喜怒无常,整个人瞧着就跟行刑用的廷杖一般。   那可是沾了血,不知要了多少人命的东西。   可眼下,瞧见了自己养大的人,夏司廉却跟个老妈子似的,问吃问喝,好似珈以出门是去郊游,而不是去为人奴仆,瞧人眼色。   有海福在面前顶着,珈以也的确不用真去瞧谁的脸色,海公公不是要自个的光辉形象吗,她遇见了那欺她弱小想让她顶了活计的人,直接就告了状。   那最会趋炎附势,最爱欺凌弱小的小太监,没过两日就被撸了职位。   可海福毕竟不是养过孩子的人,完全没夏司廉这长年累月的老妈子心态,半点没想要要照顾珈以的饭食,让她不满地吸了吸鼻子,控诉伙食。   天气凉了,饭食又冷,珈以身子弱,吃得胃疼。   她可怜巴巴地瞧着夏司廉,果然看见后者的手伸进了怀里,摸出几块用手绢包着的易消化的糕点递给她,看她双眼发亮,喜不自禁。   夏司廉心里酸涩,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   珈以仰起脸来朝他笑。   “阿兄你别难过,我一点都不委屈的。”   她吞下嘴里的糕点,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探身过去,凑在夏司廉耳边轻声告诉他,“那日我是故意放了狗的,万岁要喝的那杯茶,我亲眼瞧见被人下了东西,他如今可是阿兄的靠山,若是他出了事,阿兄指不定就难过了。”   夏司廉瞪大了眼看她。   他却是第一次听见这其中的弯绕。   他也刚知道,小午弯了这么多圈子,最后依旧想着他。   心里忽就像是被人燃起了一堆篝火,夏司廉只觉从心口往外淌的血液都变得温热,让他浑身都暖洋洋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珈以吃了糕点,两人也都不好在这破旧宫殿里长留,先后出了门回去。   却不知,有人等在暗处,将先后出来的两人瞧了个正着。   次日是朝中老国公的寿宴,盛平帝为了谋求臣心,亲自出宫为其贺寿。   变故发生在一行人回宫时。   进了宫门转过个弯,右边是个颇大的湖,冬天水凉,众人都怕落水受寒,远远离着湖岸走。   转过个柳树,前面突然冲出一个小太监,靠着临湖的那边疾走,面色慌张,急匆匆跑过圣驾面前,夏司廉正要呵斥,就看见那离得极近的小太监猛地拐了个弯,袖子里寒光一闪,直接朝着盛平帝冲去。   夏司廉都来不及反应,脑子里最先出现的居然就是小午那句,“我怕他出了事,阿兄指不定就难过了。”   盛平帝是他现在靠山,他若是出了意外,他的日子的确不好过,但可想而知的就是,杨太后又成了皇室最正统的人,新帝必然要由她出面认下,海福不可能再靠小午让杨太后屈服,恐怕转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小午。   电光火石之间,夏司廉的脑子格外清醒,他再次扑倒了盛平帝面前。   上次救驾,他其实只伤到了胳膊,但生死瞬间的恐惧让他印象深刻,他回来之后,特意找了锦衣卫的人,学了些基本的防身术。   他并没有学到多少招式,练得倒是力量大了许多。   那小太监的力量显然不如他,夏司廉反手夺了他手里薄薄的刀片,抬了脚踹却是虚晃一招,逼得那小太监惊慌后退,然后手上的拂尘就砸了过去。   小太监后退了又后退,“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   他极善水,游得飞快,等赶过来的锦衣卫们要上前护驾,他已经只能看见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湖水冰凉,追来的锦衣卫们左右看看,并不想下水。   盛平帝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生气的不只是他身为皇帝,在宫里居然被个小太监刺杀,还有锦衣卫身为帝王的鹰犬,在他曾祖父时还令朝臣们战战兢兢,绣春刀上的血暴雨,一夜都洗不干净,到了如今,居然连下个深秋的湖水都不敢。   他恨不得一脚将他们踹下水。   可他为与杨太后相比较,在前朝摆出的都是个仁君模样,做这举止有失体面。   盛平帝正咬牙忍耐,方才再次救驾赶走了刺客的夏司廉上前一脚,就将那个站在最前头的锦衣卫踢下了水,厉声指责,“吾等身为万岁护卫,救驾来迟已是死罪,竟然眼看着刺客逃窜而不追逐,莫不是刺客同党?”   这样的质疑下来,脑袋就挂在了裤腰带上了。   湖水再冷,至少一时半刻也要不了命。   锦衣卫们纷纷下了水,至少做出个追击的模样。   盛平帝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回了宫,将夏司廉留了下来,绕着御座转了几圈,停下来盯住了低着头恭顺的夏司廉,“你之前去锦衣卫去得勤,可曾瞧中人?”   夏司廉心思一动,犹豫了一瞬,点头,报了个人名。   他其实留了一手,说得并不是武艺最高强的,却是最拼最不要命的那个。   次日,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便走马上任了。   锦衣卫毕竟是帝王鹰犬,众臣不愿锦衣卫强盛,却的确没有权力在此任命上多加置喙,只背后都动了小心思,想着再找些岔子将这位指挥使给打压下去。   不是父母家人,就是前程仕途,美人钱财,人总是有弱点的。   可这次,这位指挥使却滴水不进,居然打定了主意当孤臣。   他在第三日,找到了那个小太监沉在冷宫一口水井里的尸体。   看着似乎是畏罪自杀,可偏偏,这小太监水性好得很,怎么就偏偏选了投井?   指挥使顺着往下查。   杨太后所在的慈安宫,曹吉慌了手脚。   那小太监也是他手下的人,可这次刺杀却不是他吩咐的,可这话说出去,哪个人会信啊?恐怕还会怀疑到杨太后头上。   刺杀万岁这事,曹吉不用想都知道,杨太后定然保不住他。   可怪他昨日刚知晓这件事时就慌了手脚,居然直接将那小太监杀了。   眼下回天无力,那指挥使油盐不进又武艺高超,曹吉自知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他,只能拉拢,却偏偏又不得其门而入。   指挥使不行,那在寻找刺客一事上,还有谁插得上嘴?   曹吉想到了一个人。   夏司廉。   指挥使是他提拔上来的,若是他出面……   可夏司廉先前未起势时,他几乎就将他得罪死了,又有这海福这个死敌在,若想夏司廉护着他,基本全无可能。   除非……互相交换。   想到前几日手下报上来的消息,曹吉缓缓地勾了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更新诶,放学要回家,坐车到家就八点差不多了~~~~   我尽量啊。 第118章 他不会说爱你(7)   珈以今日突然变得非常忙。   事出反常必有妖,珈以留了个心眼,有人喊她去给冷宫的雪太妃送衣裳,她应得干脆,抱着衣服一个人欢欢喜喜地去了,临到冷宫门口,却没走寻常人走的那条路,而是干脆撬了院门,翻墙翻到了雪太妃的院子里。   珈以在冷宫住了五年,虽然没怎么出门,但也没少翻墙,趴在墙头听各类消息,左右邻居都单方面处得熟,见了雪太妃的面,小嘴巴一张一合,话就没停。   她厚着脸皮待到了晚膳后,想着若是有人要找她麻烦,这会儿应该也走了。   只珈以没想到,这个麻烦来得并不是那么的简单。   她是曹吉眼前的最后一根稻草,曹吉甚至不敢将这件事交给别人,自己带着手底下最放心的小太监布置了现场,等了快两个小时,才等到了回来的珈以。   跟着的那个太监冷汗都已经湿了整个后背,张嘴想要说什么,曹吉回头瞪了他一眼,厉声低喝,“闭嘴。”   太监深呼吸,借着人影模模糊糊地看清了来人,看向一边的曹吉,得到他点头之后,忽然发出了一声急促的低呼。   这声音放在白日并不吓人,就像是遇见了什么好事而不可自抑的惊呼。   若是珈以真的是个七岁的孩子,怕是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而走过去一看究竟,而她并不是,心里还先有了防备,当即就像是被狗追着,一路跑得极快。   临到针工局众人混住的卧房门,她深呼吸几下调整了呼吸,竭力镇定地进去。   她已经努力避免被陷入危局,但依旧拦不住有人存了心要让她麻烦缠身,第二日珈以再次见到盛平帝,依旧是和上次一样被人压着跪在地上。   不同的就是,这次杨太后也在,她身侧跪了一堆人,你一言我一句,言之凿凿地说她昨晚因私怨而害了一个宫女,把她的行踪说得比她自己更清楚。   人多势众,珈以闭了嘴,从头到尾就是一句,“奴才没有。”   可堂上两位能做主的人,都没想要偏袒她,还嫌曹吉将这等小事闹到了众人眼前,挥手就要让他们拖下去处理。   曹吉自然是不肯的,他不惜扯出了那个宫女的身份,“回万岁和太后,奴才惊怒此事,实是因那宫女其实是廖妃生前得用之人,指不定……”   这话越不说完,越引人遐想。   盛平帝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甚至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盯住了珈以。   就在这当口,被杨太后派出宫办事,又被夏司廉得知此事后匆匆喊回来的海福正巧回来,一进殿门就听见了这句,心下立时“咯噔”了下。   现在绝对不是这小崽子和廖妃扯上关系的好时机。   海福开口,从事情始末开始询问,珈以口齿也清晰得很,“奴才酉时三刻才从雪太妃宫里出来,过了一炷香时间就回到了住所,这点时间,奴才这瘦弱的小身板,又如何能制服一个成年宫女?”   问题是,她所提供的回房时间,在“人证”那是对不上口供的。   海福就抓了这个借口,说是要将众人都送到慎刑司审查。   盛平帝挂念着母妃,杨太后想起之前未曾被证实的那个廖妃腹中胎儿,也点头应许,派了海福和曹吉共同审理此案。   盛平帝不放心,想了想,把夏司廉派了过去。   三人会审,到时只要有两人意见相同,这结果就定了。   夏司廉紧绷着的心终于能缓下来喘口气。   但越是这当口,他也不能让盛平帝看出来他偏向小午,眉眼不动地应了。   众人都退了下去,盛平帝单单把夏司廉留了下来,沉吟了一会儿,问,“你觉得,今日这个小奴才和那条狗腿说的话,那个是真的?”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夏司廉都不用犹豫,“奴才自然是不信曹公公的。”   盛平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就笑了。   “你这个性子,倒是有几分像朕。”   他眼下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在大臣面前就是被杨太后欺压却仍有仁厚之君的遗风的模样,转而私底下,却是为谋不折手段,个人情感颇重。   说出这句话来,勉强也算是把夏司廉归入了自己的行列中。   盛平帝手指点了两下桌子,笑了声,“怕这事儿,在太后看来就是相反的。”   夏司廉咬了下后槽牙,腮帮子那一紧,他已是恭顺地跪下身去,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奴才恳求万岁,护住那个小奴才。”   他将心理推测的念头说了出来,“这一出戏闹得突然,奴才想,这最后想要针对的怕还是奴才。那日行刺万岁的小太监,应是与曹吉有干系。曹吉怕是知晓此事,才故意找了那小奴才的麻烦,想用此制掣海公公,再用海公公让奴才难为。”   盛平帝看着他,嘴角的笑颇嘲讽。   他与杨太后的母名义碍着他行事,难道这太监间的父子关系也有碍不成。   盛平帝直觉这借口牵强得很,却也懒得把这直白的话说给他听,“行刺朕是关乎江山社稷的事,曹吉那狗腿子莫不是觉得你做得了朕的主不成?”   这是实话,可眼下听来,的确是如冰天雪地。   夏司廉出了殿门,急赶到慎刑司,进门看一眼,差点骇得他憋过气去。   瘦弱的小宫人,被挂在行刑架上,脸色苍白,半身是血。   曹吉居然已经下了手。   夏司廉捏紧了拳头,直接就朝着曹吉扑过去,借着狂怒之下的力将他摁在地上,拎着他的衣领,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不是知晓她与我的关系,想用这威胁我吗?你怎么还敢对她下手?”   曹吉被按在地上,面色在瞬间的惊慌后就冷静下来,带着森冷的笑回视,“我与夏公公结下的梁子也不少了,应该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吧?”   他是想到自己这些时日的惶然,心里咽不下这口恶气。   刚出了承乾殿,他就与杨太后说了要审人,再强调一下要赶在夏司廉这个盛平帝的走狗之前,顺势再把海福拉下水,海福再护着这小奴才,也不能接二连三的忤逆,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不过是一个走得近的小奴才罢了,留下口气就行。   曹吉平日里对手下人的回护,也就是尽力救他们一命,将心比心,他觉得夏司廉会做的也就这么些,所以才为自己出了口气。   眼下夏司廉露出这幅模样,怕也是恼羞成怒罢了。   一瞬之后,夏司廉冷静下来的脸色,似乎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可夏司廉收了神情,压了一肚子的怒火,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却不再转头去看挂在刑架上的人,露出个极度扭曲的笑。   “罢了,人毁成这样,我也下不了口了,曹公公留着自行处理吧。”   夏司廉说了这句话,转身就朝着门口而去,走了几步后停住,回过头来,想起什么,这会儿再朝曹吉笑,就灿烂了许多,“对了,我想起来,那狗胆包天的刺客的房里,搜出来张单子,好似与曹公公你关系匪浅呢。”   曹吉的脸色煞白。   过了两日,宫里的风声越来越紧,那边说那谋害那个廖妃宫里的老宫女的小奴才就是海福的人,原因就是海福想掩盖自己杀害了廖妃娘娘的事实。   另一边,曹吉指使小太监行刺万岁的事,也逐步被发现了证据。   一时之间,杨太后的两个得力心腹都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中。   就是这当口,夏司廉直接找了杨太后,让她放人。   “你弄了这么大的阵仗,目的就是救那个小太监?”   海福是绝不会透露小午的真实年龄的,那么杨太后知晓的,应该就是从曹吉那里知道的。   夏司廉勾了嘴角,却并不算是个笑,“一个小奴才罢了,哪里值当奴才花这么多的心思,也是曹公公做错事在先,还用错了手段,与奴才结了太多的仇,奴才眼下不过是要断绝与海公公的关系,才答应帮他一忙罢了。”   杨太后瞧着他,神情上看着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可她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左右她不能断了两只手。   去接珈以的,是海福。   带来时,小小的人已经只剩一口气了,睁眼没看到想见的人,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闭,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半条命又没了。   再醒来,夏司廉就赶到了她跟前。   这么大的磨难,原本瘦弱的人都已经变成了人干。   夏司廉嗓子哽了许久,硬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   珈以像小时候那样,在他手上蹭了蹭。   夏司廉偏开脸,用袖子抹掉了眼泪,才似乎好受了点,开口,“小午,我护不住你了,这一次我就伤筋动骨,再有下次,怕是连我也要被你拖累。”   “我养了你五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就别再拖累我了。”   “阿兄,”珈以浑身无力,最初几声几乎都没叫出声来,等到夏司廉快走出房门,她才大喊了声,带着哭腔和眼泪,“阿兄!”   夏司廉走出门,抬头去看海福时,海福才发现,他满脸都是泪。   “海公公,”在众人面前已换了身份,夏司廉自然也换了称呼,朝海福最后一躬身,“我从未见过她哭成这般模样,公公日后照顾她,还请别让她再这般。”   海福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哼了声,“日后她如何,与你无关。”   夏司廉身子僵硬,觉着全身的力量都被那房里的哭声给耗光了,他点头,忽就觉得旁的事都没了兴趣,“好。”   可他回了承乾殿,还是要从盛平帝面前走过一遭,盛平帝瞧他那仍旧通红的眼睛,眼里就含了怒气,“怎么,离了你那干爹舍不得?”   “欠的一命,奴才已经还了,又哪能舍不得。”   海福当年救他一命,如今,他已经把和他性命一般的小午还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珈以长大,回到珈姐主场~~~ 第119章 他不会说爱你(8)   曹吉死得无声无息。   锦衣卫那边证据都还没有出来,他就在牢狱里选择了自尽。   他这棵大树一倒,底下的猢狲立时就散得差不多,夏司廉时机抓得好,杨太后那边这次算是伤筋动骨,让出了整个内官监不说,连司礼监的人都折损了大半,剩下的人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忠心。   海福得了杨太后的重用,可能施展的空间却比早前与曹吉争斗时还少。   他如今升为司礼监掌印,宫中遇见夏司廉,脸上的笑却无论如何都扯不出来,只瞅了眼,语调阴沉,“夏公公这升职升得,怕是连之前的老人都忘了。”   他们之间没了名分也算是了了关系,夏司廉目光扫过海福身后,没看见想见的人,凉着语调回了一句,“再无干系,不是海公公想要看见的吗?”   两人就此不欢而散。   也从这一次对阵开始,这曾经的养父子彻底撕破了脸面。   开始时,海福缓过劲来,借着多年在宫中打磨的经验,时不时还能压夏司廉一头,偶尔让他吃些小亏,但不到一年,这局面就再次反转。   夏司廉在宫里成长得飞快。   他“木面阎罗”的名声在宫中越发出名,整个人阴沉沉的不见半点表情,连盛平帝都有些瞧不下去,还曾亲口说起过此事,可夏司廉站得笔直,一句“奴才生来如此”,竟是不咸不淡地顶了回去。   以内官监为中心,夏司廉的势力在不断扩大。   但他却从未去打听过那个应该被海福特殊关照的小太监。   偶有一次,在分别两年之后,夏司廉听说御花园里淹死了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太监,走过去时的腿都如煮熟的面条一般,差点吓得跌进水中。   好在后来那尸体打捞上来,不是他猜测的人。   他已身处高位,这次惊慌失措,虽然面皮上绷得好,看着还没什么,可手底下跟得久且得用的几个小太监多少猜测到一些,本着讨好他的目的,开始关注其宫里的小太监来,偶尔提起几嘴,终于说到了珈以。   她还是留在针工局,但似乎升了点职位,不用再各宫奔走,而是管着几个专攻绣工的小宫女,偶尔去宫外采购。   外出采购,这对小宫人来说可是肥差。   珈以得了这个差事,身侧的人就多了,也不乏小意讨好想让她帮忙一二的,加之职位小并不惹眼,身后还有海福这个靠山在,也没人上赶着惹她。   夏司廉听到这些话,眉眼总算是松了。   他不点头也不开口,若是旁人来看,怕是半点看不出他的情绪,可就近的几个小太监却知道,他没露出不耐的神情,显然就已是一种默认了。   之后,那边的消息断断续续就报了过来。   就算是听见珈以那天累了耍嘴皮子偷懒,夏司廉都听得眉眼放松。   宫内他与海福的争斗越发激烈,海福日益老迈,爪牙渐弱,宫中内权已不断地向夏司廉迁移,而前朝,随着盛平帝大婚,盛平帝在众臣眼里也已能亲政。   万岁亲政,杨太后自然便再无借口掌控全局。   六岁登基,如今已近加冠之年,盛平帝终于手握重权。   重权再握,盛平帝倒是奇异地淡定下来,他非但没借着这阵亲政的风波让杨太后难堪,反而对其愈发的孝顺,除了换掉前朝之前站队杨太后的几个朝臣,竟是连杨家都没有动。   而就在亲政这年,秋猎之前,宫中还传出了杨德妃有孕的消息。   盛平帝大喜,竟是越过了皇后,将杨德妃交给了杨太后亲自照顾。   杨家大松了口气,感觉万岁还是亲近自家,对着出了皇后的丁家都和煦了许多,话里话外,都是多谢丁皇后照顾和承让。   这话酸得,丁家差点就咽不下这口气。   不但如此,盛平帝好似还信定了杨家,连带着皇家猎场的守卫权,都越过了将领辈出的丁家,而给了世代文职的杨家。   杨家一时风头正盛。   然后就是这波顺风时,迎面却迎来了一堆飓风。   先是盛平帝在猎场遇袭,被杨太后派来代替她出席的海福海公公救驾身亡,这边刺客还没查不来,宫里就传来了消息,杨德妃流产,口呼杨太后是凶手。   杨家先失职,又失了很可能竞争皇位的皇长子。   杨家家主急急喊了自己的妇人去看望杨德妃,宫里的杨德妃流产伤了身子,看见母亲就哭了一脸的泪,握着母亲的手喊着要她替外孙报仇,说了许多年来杨太后给她,给杨家下的套。   明面上帮她接近盛平帝,私底下却给了错误消息,让她故作清高惹了盛平帝的厌恶,才让丁皇后得了这个凤位,再接着又给她下了猛药怀上龙子,让她成为后宫中的众矢之的,被吓得胆战心惊后,又想让她担上“照顾龙胎不力”的罪名,连累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的杨家。   “太后,杨德芝她,从始至终,就不曾原谅过父亲当年的无奈之计!”   杨德妃这句话,骂得算是撕心裂肺。   她身子原本就虚弱,瞧见了母亲,又怒又委屈又狠,几种情绪交杂,竟又恶露不止,高烧不退,连着艰难喘息了三日,香消玉殒了。   杨夫人早早给杨国公送过信,守在女儿床头哭得撕心裂肺。   可此时的杨国公,完全无暇顾及枉死的女儿。   万岁那日遇刺,看着只是被刺客割伤了手臂,太医查验之后,只包扎了伤口,嘱咐万岁好好养伤,还给两日后梦多觉浅的盛平帝开了安神药。   那安神药,是夏司廉亲眼盯着人熬出来,给盛平帝递过去的。   可偏就是这碗安神药,放倒了盛平帝,让他倒在龙帐中,气息奄奄。   盛平帝膝下无子,这一倒下,对众臣而言,都是大事。   杨家尤为惊慌,下手就将那太医和夏司廉下了牢狱,第一日就上了刑,逼问幕后指使,目的就是为了逼出解药。   夏司廉咬死了这药除了他过手,就只剩三个小太监。   他半身是血,全是皮开肉绽的鞭伤,嘴都咬得流了血,这会儿却还笑得出来,“奴才早与太后跟前的海公公反目了,伤了万岁,奴才能得到什么?”   左不过也是个死。   可他话里有意无意的话,令审问此事的大理寺卿想到了一人。   夏司廉被送回了牢房。   他毕竟是重要的嫌疑人,大理寺也能让他死在狱中,还找了大夫帮他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夏司廉靠着墙坐着,仰着头望着从小小的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突然有些后悔。   不是后悔自己不够谨慎,他是后悔,没有在海福死后,立即去看小午一眼。   距今,都快九年了呢。   当年的小婴儿都长成少女了,前月怕是来了月信,他没敢做什么,只让人偷偷往她被子里藏了老姜和红糖,也不知她熬来喝了没有。   当年瘦瘦弱弱的小姑娘,长大了,应该不会这般柔弱了吧?   要是就这般死在这里,也不知鬼魂能否去看她一眼。   夏司廉靠着墙,仰着头,忽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在狱中待了七日,为了撇清干系,夏司廉没有动用任何人,相反,只要外面没主动递进消息来,就说明盛平帝没死。   没死,那很可能就说明,他们已经找到了人救活他。   如今海福倒了,杨太后深陷泥潭,内官监司礼监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再加迫在眉睫的“追查”谋害皇子一事,盛平帝就是出于稳定内宫的目的,也不得不将他从牢狱中捞出去。   他眼下需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又等了三日,他终于等到了牢房的门被打开了。   夏司廉看着面前摆开的仪仗,皱了眉头——他记得,宫中并无长公主,这仪仗……   两侧的宫女躬身而立,盛装华服的长公主款款而来。   美人琼鼻凤眼,樱桃小嘴,头上的珠翠点缀着乌发,大红色的宫装繁复而华丽,她站在破旧的牢狱里,弯下腰来,将脸凑到了夏司廉的面前。   她缓缓勾了嘴角,那正红色的唇色美得惑人。   “从你抛弃我的那一日,我就在等着今天。”   珈以站起身,理了理宽宽的衣袖,看着面前震惊得连眼睛都忘了眨的人,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心得叉腰狂笑了,脸上却还是要拿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她画了眼线,微微挑眉抬眼时,整个人的气势全然便是涅槃重生,展翅高飞的凤凰,“夏公公,如今这感觉,您可还受得住?”   夏司廉抖着嘴唇,手藏在袖间,手指握得死紧,连带着他全身都在痉挛,压抑着某些冲动,艰难而笃定地喊出一个名字,“小午?”   珈以看了他一眼,冷笑,“夏公公慎言。”   她一字一顿,“本宫乃是万岁亲妹,廖妃之女,如今的成安长公主,可不是夏公公口中那个被人随意抛弃,生如草芥的小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珈姐出场~~~~ 第120章 他不会说爱你(9)   面前的人依稀还能看见年少时,带着婴儿肥的模样,可举止动作间,又是全然的陌生,夏司廉千言万语堵着说不出口,只能喊她,“小午……”   这声气虚弱而无力,是他从未在珈以面前露出过的模样。   夏天他悄无声息地往她床底下塞冰,冻得她半夜打哆嗦不说,冰块化了沾湿了床,瞧着还差点让人以为是她出了什么问题,大冬天的往她被窝里塞汤婆子,给她脚上烫出个水泡。   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蜂蜜、糕点、衣物、小首饰……   他们一别九年,在偌大的深宫中愣是没见过一面,却好似时时刻刻都在身侧。   夏司廉性子冷,珈以小时候就长在他身边时都没听过他几句软语,他总是怕她在宫里活不下去,教她各种生存之道,让她忍,教她让,恨不得把自己都没有的博大胸怀交给她,把好运也借给她,好让她在吃人的深宫里活得更好。   他这样教人,若是那人不知感恩,怕是只会落满身埋怨。   珈以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憋住了眼里的泪,冷声开口,“当年救命之恩,今日本宫就当是换了,五年养恩,本宫已为公公谋了高官厚禄,你我自今日起,恩过相抵,算是两不相欠了。”   这是珈以在牢狱中与夏司廉说的最后一句话。   夏司廉出了大理寺,圣驾也已回了宫,他跪在承乾殿前谢恩,一叩头下去,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眼睛都红了,“奴才谢主隆恩。”   盛平帝招了手让他进去。   夏司廉跪在下首,目光盯着跟前的石砖,想着盛平帝会问什么,却没想万岁开口第一句,问的却是,“她小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话里面,藏着那么两分惆怅,“她还在母妃腹中时,朕就期待着她的降世,后来遭了太后的毒手,父皇驾崩,朕还以为,孤家寡人,莫过于此了。”   夏司廉跪着听,半个字都未讲。   可他心里是真不愿听盛平帝说这般话,好似他与小午的牵扯有多么深,明明之前是他一言不顺就将小午拖出去打了板子,小午被杨太后陷害时,他也袖手旁观,话里话外,都未曾将小午当一回事。   莫不是真的皇家人贵重,只有流着皇室血脉,才值当万岁关心罢。   夏司廉沉默不语,盛平帝瞧着心烦,只想这太监实是没眼力劲了些,明明揽着这么大功劳却不到他面前来领赏。   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若是他真拿成安当筹码,怕是更要惹了他的厌恶。   心里将这奴才的心思摸得差不多,盛平帝又觉得这奴才心思深沉,那点子好奇心也就消逝得差不多,转而说起了正事。   海福一死,司礼监的位置就空了下来,夏司廉补上,自然无法兼顾内官监,转手推了底下一个太监顶上,自己捧着盛平帝赏赐给杨太后的安神汤,去了杨太后所在的慈安宫。   半月多不见,杨太后憔悴得像是换了一张脸。   她看着老了十岁不止,靠在软榻上瞧着他,那眼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变为厉鬼将夏司廉吞吃入腹,“你与你那干爹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藏着个公主……呵呵,一个公主,皇家血脉,居然靠当太监躲过一命。”   杨太后枯瘦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引枕,目光盯着夏司廉,“她就像她那亲娘一样,命都贱得很,白日里装得高高在上,夜晚不管哪个废物的床都上赶着爬,出卖她那肮脏的身子,就会赢个活着的机会。”   “污糟的身子,也就你这下贱的贱胚子才瞧得上!”   夏司廉抬头看了杨太后一眼。   然后他朝两边看了眼,跟着的小太监立即有眼色地将人都遣退下去,夏司廉手一松,那装着安神汤的药碗就砸在了地上,他后退一步,瞧向杨太后。   “万岁赏下的安神汤,太后抬手打碎了,是对万岁心存不满吗?”   “哀家对万岁能有何不满?”   杨太后撑起身子,她性子硬了一辈子,当年面对先帝都愣是没软化半分,先帝要子嗣而她久久不孕,强撑着不让先帝纳妃,杨家最先送进来的那些女人,都是被她亲手灌了药,便是偷偷与人私通也生不下皇子。   后来先帝出游,带了廖妃回宫,一举生下了盛平帝,杨太后觉得心气不顺,可好歹也松了口气,转头就给先帝下了绝育的药。   她养着盛平帝,告诉他的也全都是“天底下只有母后念着你”,无论吃喝行止,无一不要按她要求而来,故而先帝察觉不对加以诱导后,盛平帝很快转了头。   孩子就是再小,也不会喜欢自己没有半点自由,只有掌控的日子。   就是后来的曹吉,与杨太后日渐离心,多半也是因着杨太后这种性子。   曹吉与海福,杨太后于他们是主子,他们即使心中有所怨怼不满,嘴上也不能透露出一丝半点,可盛平帝不是,夏司廉也不是。   杨太后站起身,试图用气势和一国之后的权势压迫他。   可夏司廉一伸手,拽住了杨太后的衣袖,再伸脚往她小腿上一踹,杨太后重心不稳往前栽倒,膝盖磕在台阶上,脸正好就砸在了那堆碎瓷片上。   脸上刺痛,她大叫出声,夏司廉站在一旁看着,却分毫不动。   “太后可要小心,这夜路走得多了,总是会看见各路牛鬼蛇神的,太后若想清闲度日,日后在这宫中,还是少听少说少做主得好。”   杨太后伤了脸,哪里还有心神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嘶叫就要宣太医。   夏司廉后退一步,如了她的意。   但那伤口深,太医吓得哆哆嗦嗦,却还是说了实话,这怕是要留疤的。   盛平帝来慈安宫走了一圈,出去后经不住自己就把自己给逗乐了,哼笑了声,转头看夏司廉,“你倒是敢!”   “奴才气量小,恩要还,仇也要报,让万岁难为了。”   盛平帝回头瞥他一眼,并不接这口,只笑了声,“你这奴才心大,背着朕做些无关痛痒的小手脚,朕莫不是还要和你计较不成?”   他摆摆手,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开口说了一句,“太后性子要强,自小被杨家那老国公当宝贝养着,先皇在时她都没今日难堪,你,怕是要被报复了。”   夏司廉点头,瞧着并无一丝波动。   盛平帝瞧在眼里,只当他轻敌,却没往深处想。   夏司廉也并不想告诉他,他之所以对杨太后下这么重的手,而不是那碗只会令人在白日昏昏欲睡而在夜晚辗转难眠的安神汤,只是因为杨太后辱骂了珈以。   那是他的小姑娘,由他来保护就够了。   之后,杨太后埋在宫中各处的钉子果然都动了起来,夏司廉躲过了好几次暗杀,终于在一日深夜被人得了手,伤得半月下不了床。   宫中形式须臾万变,夏司廉虽知晓盛平帝不会这么快舍弃他,可他伤得这般重,想来在盛平帝哪里总是要受些麻烦,怕是宫里权势不如往昔。   但好在,他埋的暗棋也不少,经得住一时半刻的消耗。   但在夏司廉卧床养伤的第十日,宫中爆出了丁皇后有孕的消息。   而次日,丁皇后宫中就抓到了三个试图下药的宫女。   皇后有孕伤神,盛平帝迫不得已,将亲妹成安长公主召回了宫中,谁料正巧遇见了杨家七公子,那杨七看一眼成安长公主便惊为天人,求婚求到了万岁面前。   万岁仅此一妹,且听闻还是救驾有功,给盛平帝去了毒的,自然不想让亲妹卷入朝堂的漩涡之中,冷言拒绝了杨七的请求。   结果杨七转头就求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直接一封懿旨给指了婚。   盛平帝怒气冲冲地赶去质问,杨太后直接一句,“哀家这个嫡母尚在,成安的婚事,怎么哀家这个嫡母就做不得主了?”   “孝”字当头,万岁乃为天下之表率,盛平帝也反驳不得。   他挟着怒火回了宫,反倒是暂住栖凤宫偏殿的成安长公主心平气和,“先前我与皇兄说不想嫁人,其实并不是诓骗皇兄的托词,不嫁与守寡也无甚区别,公主不嫁,皇家颜面过不去,可公主守寡,就无人多加置喙了吧?”   珈以落了子,姿态随意,态度敷衍,好似谋划的并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盛平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皇兄不会让你守寡”这样的话。   杨家他势必都要除的,之前铺垫了这许多,如今杨家在朝中已鲜有帮手,才使得杨国公即使没了外孙又赔了女儿也不敢和杨太后闹翻,可这缝隙已越来越大,只等一个时机彻底撕裂开来,双方受损。   “杨家,”珈以捏着颗黑子,抬头看沉默不语的盛平帝,半点不因为他的沉默或是权衡而伤心失落,“杨家于朝于皇兄,都是心腹大患,送上门的机会,皇兄若是就这般轻飘飘错过了,我都替皇兄可惜。”   那颗棋子,珈以瞧来瞧去,觉得有好几处落脚之地。   选择多了,她反倒不想选了,将棋子扔回棋篓,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袖,“明日皇兄跟前的夏公公就回来了,我也不便在宫中久留,这嫁去皇家的嫁妆,皇兄也不用为我准备,就当我是出门游历一二罢了。”   她这般坦然自若,盛平帝反倒更过意不去,喊她,“成安……”   这妹妹认回来,却没过过几日好日子。   “皇兄只要记得,社稷安稳了,能让我过些轻松的日子就好。”   珈以走到门边开了门,寒风往里一灌,她下意识捂住嘴咳了两声,等在门外的小太监机灵地给她递了裘衣,让小宫女给系上,将要退开时,眼垂下一看,看见了成安长公主衣袖上那一抹浓烈的鲜红。 第121章 他不会说爱你(10)   珈以开门出去,走了几步,没想却看见了就站在门口的夏司廉。   她手一紧,下意识就先握住了自己的衣袖,深吸了口气调匀呼吸,朝着夏司廉点头,脸上堆满的全是大写的“高贵冷艳”。   “夏公公还真是尽职尽责啊,这伤口都还没养好,着急忙慌地就赶来上值,是当心你这大权宦的位置太显眼,怕被旁人抢了去,才敢这般连命都不要了吧?”   夏司廉来得匆忙,脸上并未傅粉,反而将他憔悴苍白的脸色暴露无遗。   他伤了杨太后的脸,杨太后对他可谓是恨之入骨,下杀手时半点没手软,那奉命而来的杀手也爱岗敬业得很,是真损了夏司廉大半条命。   可上午收到了杨太后颁的懿旨,夏司廉却再躺不住,急急就进了宫。   他还在发烧,脑子迷蒙一片,人站在跟前,却不知道开口说句什么,张了嘴想叫一声,猛地想起珈以先前的排斥,那称呼就变成了,“长公主殿下……”   那嗓子哑得,比边疆的风雪还要刮人。   珈以皱眉看了眼他,看到他两颊上透着的不正常的红晕,突然就不耐烦再与他说这些弯弯绕绕,干脆直接地给了结论,“她占着嫡母的名分,一句‘父母之命’下来,便是皇兄也没半点反驳之地,你要是如今对她下手,就是拿命换命。”   夏司廉呼吸不畅,心跳得飞快又猛烈。   灼热的呼吸都快摧毁了他的神智,夏司廉忽地就放弃了再多的思考,张嘴就来了一句,“用我的命换你下辈子的幸福,算来也不亏。”   说这话时,他依旧绷着那张脸,就和以前说任何一句决定时一般。   珈以张嘴想骂他假好心假仁义,一抬眼看见他那双乌黑的眼珠,这话就咽了下去,只装腔作势般的冷哼了声,“夏公公的命可金贵得很,我可不敢拿你去换。”   她说完,也不知为何,脑海里忽地就出现了之前夏司廉那三不五时就要好心做坏事的举动,有心想嫌弃这位宫里鼎鼎有名的木面阎罗两句,却又觉得这些事说出来连自己都丢脸,冷哼了声,昂首迈着莲步走了。   成安长公主,那众所周知,是刚被认回皇室的,早些年还是在宫里干着伺候人的活计,自然不可能像真的金尊玉贵地养大的公主一般,有着通身气派。   珈以一直注意着这个,偶尔就露出几分。   在夏司廉面前,自然是最合适露出这几分不适应的时候。   她的脊背虽然绷得笔直,可脚步却仍旧透着僵硬,夏司廉站在后面看着,一咬牙进去,跪在盛平帝面前,说了之前被珈以猜出的计划。   “奴才死不足惜,但长公主可是千金之躯,怎能身入狼窝,杨家……”   盛平帝听着他说话,那眼睛里的光就暗了下来,忽地就冷笑了声,“夏公公这意思,是你更在意成安,而朕,身为她的胞兄,却不顾亲情,只顾社稷吗?”   以女子和亲求和,这对任何一个有雄心壮志的男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   夏司廉听出他话里的指责和怒意,跪在地上,扣在地砖上的手都因高烧而微微发抖,可他忽就笑了一声,“万岁乃是社稷之主,所思所虑,自然不比奴才的愚钝和狭隘,也比奴才更理智清醒,是奴才万万比不上的。”   “可殿下,”夏司廉停顿了下,“殿下在奴才眼里,还是当年的孩童模样,奴才当年势单力薄,纵是拼得鱼死网破,也不一定能让她安定地过一辈子。可如今,如今殿下已是殿下,有万岁撑腰,自是不该受半点委屈。”   盛平帝一字不发,目光还落在他身上。   夏司廉跟了他这么些年,对他的性情也还算了解,盛平帝旁的不说,对手足亲人还是看重的,且因为多年亲情缺失,在这块上尤为珍惜些。   可偏偏是,他年少成长坎坷,看诸事,都更在意利益与得失。   夏司廉咬牙,使出他心中留着的杀手锏,“殿下对万岁曾有救命之恩……”   “她救朕,是为了救你。”   藏在心里怄气了许多次的事,盛平帝全没想到,说出口时,他居然并没多少波动,最多就是有那么几分酸涩,“那时朕昏迷醒来,方知她是朕的亲妹,与朕换了半身血,才去了朕体内的毒,可不等朕欢欣地问候一句,她便提了要求。”   那时的小姑娘脸上还有几分怯懦,可看着他的那双眼睛又分外地冷静,对上他转来的视线,缓缓地说了一句,“万岁的一命,能换我阿兄一条生路了吗?”   夏司廉抬着头,怔怔地看着盛平帝。   他都已经忘了不能直视圣颜,等盛平帝转了目光过来,才想起此事,匆匆将目光别开,心里莫名五味杂陈。   可繁复的感觉褪去之后,他又觉着,留了一滩的浓糖。   “成安的性子,你自小与她相处,应该也更知晓,她做了决定的事,旁人说再多也动不了她的心。杨家一事,朕也不赞成,你若能说动她,便尽管去。”   杨太后与他有杀母弑父之仇,杨家虽明面上并未助纣为虐,可私底下却从未曾反对过,这些年瞧着八风不动,他私底下收集来的证据却也不少。   杨太后要杀,杨家要除,可他也只有一个妹妹。   万岁金口玉言,夏司廉应了声就起身追去,他在宫中熟,因着心中焦急,脚步又快,竟是在宫门口赶上了珈以。   可看着面前那个提着裙摆,由宫女搀扶着上车的长公主,夏司廉忽就觉得,他兴许是要做一次无用功了。   心下失了斗志,好在面上不显,夏司廉走了过去,躬身请安,话也放软了,“殿下千金之躯,不值当入那龙塘虎穴,便是不为自己着想,好歹也请惦念着顾念您,心疼您的人,千万请三思而后行。”   车帘未动,却听见坐在内的珈以笑了一声。   “惦念且顾恋着本宫的人?”   一声之后,又是一声轻笑,“夏公公说这话,难道说,您就是那个人?”   她好似发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笑得更是开心,“若不是,那请夏公公慎言,若是,那么,也请夏公公您,好好尝一尝,被人抛弃,被人扔下的滋味。”   “毕竟,本宫当年可是痛不欲生,险些活不下去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知道是坐得太久了还是怎么了,脊椎骨超级疼,也不知道什么问题。。。   我就更新这么点,我要去躺一躺,缓和一下骨头了。   这章的任务,我之前说过了吧,珈以是来,让夏司廉当不了权宦的,所以她正在一点点的改变他,不知道有人瞧出来没,反正因为事情太多,我自己都觉得写得挺乱的…… 第122章 他不会说爱你(11)   当今万岁唯一的亲妹嫁给烜赫一时的杨国公府的七公子,这婚礼之盛大,仅次于去年万岁迎娶皇后之时,很是让皇城众人看了场好戏。   然这场好戏,在婚礼结束时,才将将拉开序幕。   杨七可是杨国公的嫡三子,上头有两个哥哥,底下还有个更小更受宠的弟弟,这要是放到了常规的剧本中当男主,那也得是有勇有谋,城府深沉的人。   然而杨七……他看上成安长公主,完全看的就是那张脸。   后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杨家人和杨太后在推波助澜,杨七新婚之夜没进去长公主的卧房,第二日长公主就搬出了杨国公府回了自个的公主府,十天半月也不喊他过去吃一顿饭,杨七那点子耐心就磨没了。   旁人能想到娶公主的种种利弊,杨七可没那个脑子,他只知道他想娶人,是奔着美色去的,硬撑着那点子色心上赶着讨好了珈以几次没成功,那股气就泄了。   他在珈以这受了郁气,憋着口气,找了借口就出去撒欢。   珈以收到了消息,改日就来了杨国公府给她婆母请安,意思意思递上一杯茶,也不与世子夫人唠嗑,往那一坐,扔了个眼神过去。   身边跟着的小宫女是她特意调教过的,瞧见她这个眼神,架子一端,站出来就吩咐,“公主已行完家礼,众位夫人的国礼呢?”   这话里的意思,是让众人给她跪拜了。   杨夫人的脸色最先就难看起来。   但公主儿媳的这个要求,只能说她自持身份,却也说不得逾矩,想起之前丈夫的叮嘱,杨夫人愣是咬着后槽牙,行完了礼。   珈以膈应完,拉着一身的仇恨值,转身回了公主府。   府门一关,她倒是躲了个亲近,杨七一回家就被亲娘逮了个正着,话里话外被教训了一番要振夫纲不算,转头出门,又被两位嫂子冷嘲热讽了一般。   有个公主儿媳难做,难道她们这些和公主当妯娌的就安生了吗?   杨七被尖酸刻薄了一堆,心中怒火熊熊,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出了府门就去公主府发了一阵火,转头珈以就“病”得请了太医。   次日上朝,杨国公就感觉到上首落下来的目光不对。   他偷偷抬头瞄了眼,发现站在万岁身侧的,那位被杨太后视为心腹大患的夏公公正冷着脸瞧他,那神情,好似他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杨国公不禁就垂眸思考,自己是何时多了这么个仇敌。   虽说自前朝的祸乱之后,宫内的宦臣们的权力被虚弱了不少,但那毕竟是日日跟着万岁的人,若是有心上点眼药,怕就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了。   许是思索得太过认真,杨国公竟没听见万岁唤人的声音。   等身后的同僚提醒后回了神,杨国公再抬头去看,连万岁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了,“国公这一脸苦大仇深的,怎么好似被欺负了的,反倒是你家妹子?”   这事发生在昨天,杨国公被半夜吵醒,筹谋了许久想好了措辞,这演起来就显得真挚多了,“都怪老臣教子不当,那傻小子见公主回了府,还以为公主有心留下,急急赶去接人,却不想在言语上冲撞了公主……”   小事化小不说,还硬是给杨七塑造了个痴情儿郎的形象。   夏司廉站在上首,差点都要给他笑出声来。   盛平帝真的笑了声,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国公爷去过公主府吗?”   杨国公直觉这话里有陷阱,可他到底不敢当面欺君,只将这话说得好听了些,“臣与公主乃是君臣之别,在府里都是要行国礼的,怎好去公主府叨扰……”   这话都还未说完,盛平帝就砸了个砚台下来,墨汁溅了他一脸。   “成婚当日,杨七对成安言语轻佻,朕瞧在成亲是为结两姓之好的面上,让成安忍让了,可成安搬出了国公府,住到那边简陋的公主府,你府上的人只字不言便罢了,竟还在成安回府请安后唆使杨七上门挑衅!”   盛平帝冷笑了声,质问,“杨国公眼里,还有皇家威仪,还有朕吗?”   这声质问算得上是诛心之言了。   杨国公立时便跪在了地上,连声请罪不说,还一叠声的诉说当年为万岁所做的种种事情,总算是劝得万岁心软,只受了责骂,被扣了三年的俸禄。   这次过得有惊无险,杨国公回去后,找了杨夫人狠狠训斥了一番,换了杨七主院里的摆设,将珈以从公主府接了回来,又压着杨七给珈以道了歉。   杨国公府的热闹就这样风声大雨点小地过了第一波。   宫内却在此事乱了起来,夏司廉和杨太后的争端简直都摆到了明面上,盛平帝在此事恰到好处地“病”了,皇后也因怀孕体虚而被送入行宫休养,宫内的战争,无声而激烈,却飞快地蔓延到了朝堂之上。   朝堂上被锦衣卫带走的官员越来越多,心虚的人惶惶度日,自持的人皱眉思索,有心想到盛平帝面前告夏司廉一状,却又顾忌着锦衣卫而心虚惶恐。   几番筹谋之下,便想到了如今杨家的七儿媳。   珈以早前的身世,自然是瞒不过所有人的,杨家这公主娶得突兀,私底下也没少让人取笑说是娶了个假公主,这会儿瞧见了有人上门相求,杨夫人只觉腰杆子都笔直了许多。   她坐着,让人去请了珈以过来。   可这公主还没请来,去传令的丫鬟却脸色匆匆地跑来,凑在她耳边将事情说了,府上的小少爷落水了,当时只有长公主在侧,世子夫人就觉得是长公主伤了人,这会儿正在与长公主理论,还说要到婆母面前论个是非曲直。   这世子夫人,是杨夫人精心为长子准备的,家世能力都一顶一的好,只是自小目光便高,眼里也揉不得沙子,早就看在府里仗势欺人的珈以不顺眼,这会儿觉得她还要害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怒火就焚烧殆尽了理智。   还未进门,房里的几个人都听见了外面的争吵。   尖利而刻薄的那个,竟是往日里待人和煦的世子夫人,反倒是被指责的长公主,瞧着半点都不动怒,进了房门看了眼杨夫人,施施然地在下首坐下,整了整衣袖,当着众人的面笑了一声,“娘,你说大嫂这话说得奇不奇怪?”   她端了茶喝了一口,笑得嘲讽,“该下的药都下了,旁人的孩子都生不出来了,这府里只剩德哥儿这个宝贝蛋,本宫是瞎了眼才会去害他。”   杨夫人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她这话时什么意思,珈以就已转了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各位夫人,朝她们眨了眨眼,瞧着还颇为俏皮。   “各位夫人日后挑儿媳可要擦干眼睛瞧瞧清楚,像我大嫂这般,自视甚高,觉着全盛朝只要她配过好日子的媳妇可娶不得,不然这她生不出儿子就不准旁人生的劲头,可不就把家里害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   这话说得轻轻巧巧,众人却是一愣才反应过来。   来人里就有二少夫人的亲娘,醒过神来就砸了手里的茶盏。   “长公主您这说法,是说,我女儿这么些年连个孩子都没有,就是这……这王氏在背后下的手?”   珈以放了茶盏,看向世子夫人,“是与不是,您带人去府外瞧瞧便罢了。”   二少夫人亲娘风风火火的,说干就干,起身就要去喊二少夫人。   这话没说死,证据也还没找到,二少夫人亲娘也不好多说什么,但瞧见世子夫人那露了怯的模样,心下就对珈以的说法肯定了几分,朝着世子夫人冷笑,“王氏,我家英娘往日里十如何对你的,你做这事儿,心里就不亏吗?”   世子夫人心里早就慌得急忙无措了。   她给杨家男人下的这些药,原本就是从她娘那传过来的,才使得她幼弟没了更多的弟妹,坐稳了家中的爵位。   若是这事被捅了出去,不仅她娘家,连她的几个女儿都难寻婆家。   面前的人在气急败坏地说些什么,王氏已经有些听不进去了,她眸子一转,就看见了坐着喝茶,还淡定地朝她笑的珈以。   瞬间怒火上头,世子夫人回过神来,朝着二夫人亲娘一笑,“不过就是个侍郎的女儿,与我交好便要我施于几分颜面,甚至是未来的国公之位吗?”   一字一顿,说得毫不留情面,“你做梦!”   侍郎夫人立即气极着朝她伸手,世子夫人往后躲避,却不知怎么将国公夫人推了出去,随即未马上离开战场的人都被波及,陷入混战之中。   唯一稳坐不动的珈以,在某个瞬间突然闷哼一声。   她伸手握住了腹部,手上的茶盏往窗户一砸,外面的丫鬟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慌乱地冲进来,就看见各位夫人都打得狼狈不堪,而唯一端坐着的成安长公主,月白的衣裳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   当即就有人吓得惊呼出声。   世子夫人站在最远的外围,看着一群人惊慌地围住了珈以。   而珈以抬起头,朝她缓缓笑开,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等着。”   她那么笃定,世子夫人反而慌了神,脸上的惊诧和愤恨难以掩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戏份走得飞快,下一章,轮到夏公公大杀四方了,他要怒了~~~   另,真诚地说,这篇文真的不是悲剧,至少不是生离死别,我先剧透好,免得到时候又哭了一堆人。   还有,明天又要长途跋涉回家过中秋,我又更新不了了。   等后天,要是身体还可以,双更补偿啊。   中秋结束前,这个故事应该就能结束了,下个故事,等国庆放假,让我专心地写,这样一心二用,我真的有点受不住,太累了。 第123章 他不会说爱你(12)   成安长公主在杨国公府被人刺伤的事,很快就传进了宫里。   消息先是传到了御前,可这会儿夏司廉却不在承乾殿,守着万岁的是跟了他好些年的小太监,起了个名字叫解忧,他挥手让小太监退下,自个进去,借着递茶的空档,凑到了万岁跟前,轻声说了此事。   盛平帝眉目一凛,手里捏着的奏章就砸在了桌上,“杨家……”   话未尽,可这话音已足够说明问题。   解忧跟着夏司廉,学得最多的还是他那八风不动的稳重,瞧见帝王发怒也未露出半点惶恐,只稳了稳心神,“夏公公还未知晓此事,不若让他前去?”   杨国公祖上可是历经多朝的老臣,若是由盛平帝出面斥责,怕是回被御史质疑是家国不分的私仇,可若是由夏司廉出面,黑锅是他这个阴狠的宦臣背了,旁人最多知道盛平帝对唯一亲妹的回护。   盛平帝略一思索,点头。   解忧就此退下,却也没使唤旁人,自己去慎刑司找夏司廉。   前两日慎刑司刚抓到个御前的奸细,夏司廉亲自审了两日,今日刚出了结果,他回自己住的小院子换了身衣裳,出来就知晓了解忧找来。   自己手下带的人,夏司廉清楚得很,知道解忧当值时不可能无缘无故离职,出声将他唤了进来。   饶是有了出大事的心理准备,可知晓小午被人刺伤,夏司廉还是怒火攻心。   “杨家,”他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手背在背后,绕着厅堂里仅有的几把椅子转了几圈,忽地看桌上放着的茶盏不顺眼,拿起来就砸了出去,“好样的!”   这样从未有过的动作好似将他惯常八风不动的情绪撕破了一个开口,夏司廉砸了茶盏又砸了桌椅,将整个厅堂毁得好似大战刚歇,才算是能压抑住。   他这番爆发,惊得解忧连他出门都缓不过神来。   在宫里经了多少起起伏伏,他可从不知晓,夏公公还有这般脾气。   夏司廉匆匆出宫赶到杨国公府,给珈以处理完伤口的太医也正好退出来,杨国公得了消息已匆忙赶回,瞧见太医就做了个揖,礼数倒是完备了。   “多些邱太医出手,长公主金尊玉贵,没想却因此意外而折损身子,好在有太医仁心妙手,想来老夫也能放心与万岁禀告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谢人,可悄不作声地将自己的责任摘干净了不说,还把邱太医给拉下了水,若是日后珈以出了什么问题,就都是他的责任了。   邱太医人微言轻,面对超品的国公,这坑是不跳也得跳。   可就在这当口,门外传来了一声嗤笑,夏司廉由一个百户锦衣卫护着,身后跟了三个太医,施施然进了院子,挥挥手,那三个太医就快速往内房去了,留下他半点不客气地往首座一坐,锦衣卫随侍两侧。   这排场,就是杨国公再不满地皱眉,心里也不住地打了鼓。   夏司廉那可是万岁心腹,在宫里又是与杨太后撕破了脸面的,往常他朝会瞧见时,前者就对他没几分好脸色,今日这般前来,八成就是要找他难堪了,只不知道这背后是不是万岁授意,又是让他做到了什么份上。   杨国公心慌意乱,夏司廉这心神也有些静不下来。   一是,他担心内房的小午,不知道她究竟伤到了何种程度,二是……这处好似是小午日常起居时常在之处,他闻见了空气中的某些气息。   在宫中待久了,什么阴私药粉见得多了,夏司廉养出个本事,便是加在汤汤水水里的气味,他这灵敏的鼻子都能闻得出来。   眼下空气中浮着的味道自然算不得什么厚重,可偏就是所属之人,让他心思浮动,竟说不得什么,就是觉得这时辰有些难捱。   他这心神,在宫里已经乱了好些时日了。   放在之前,小午在他眼里留下的印象,最深的便是她小小一团,窝在他怀里,软软的音调和他撒娇的时候,再一转,想到那时他咬着牙,捧着一颗要被她哭得鲜血直流的心出了门,却又只能将她交托给旁人的时候。   宫里争斗残酷,满眼所见,只有阴谋诡计,夏司廉极善此道,却也极恶此道,他都说不分明自己的心思,可夜晚躺下来,想一想软绵绵又无助的,只等他有了权势才能去抢回来的小宝贝,他就能睡过去,第二日起来继续满身污秽。   后来海福倒了,他也入了狱,最狼狈的时候,想起没有见上一面的小午,心里剩下的也只有遗憾和不甘,想着要最后一搏。   可他心心念念的柔弱小儿就那般风光无限地走到了他面前。   夏司廉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不同于他清晰的想要往上爬的念头和步骤,小午在他的规划之中,一直都是变数。   他莫名其妙就收养了她,又满心嫉恨地失去了她,再回来见面,她已是高高在上的,留着最尊贵的皇族血液的长公主,而他却频频梦见了她。   这种梦境,在上次见面,小午坐在鸾车上,说了那句她被抛弃的话之后,就成了夏司廉避之不及的噩梦。   他怕极了小午受委屈,却也恨极了自己,让她受了这许多的委屈。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也曾想过把人抢回来,由自己妥帖照顾着。   但是这些心情太愁肠百结,夏司廉明白道理,知道就算小午眼下贵为长公主,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甚至他身为一个宦官,对所要服侍的皇族之人产生这种念头,若是被旁人知晓,定然是要扣个大不敬的帽子的。   何况,小午不是孩子了,她是大姑娘了。   空气中不同的气息一次次地提醒着他这个念头,夏司廉静不下心来,顺手端过一盏茶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入口才发现茶凉得很,正要皱眉甩手扔下,看着茶盏内侧隐隐绰绰,还被他方才喝掉了半个的红唇印,登时就愣住了。   来的路上,跟着的小太监已经把来龙去脉都和他说清楚了。   珈以伤得突然,却执意要回自己的院子,杨夫人无奈,连带着整府的人都忙得鸡飞狗跳的,哪里还有时间来收拾这杯被主人随手扔下的茶盏。   夏司廉嘴里还含着那口茶,这会儿却是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这当口,却是他带来的一个御医急急出了门,脸色苍白满脸大汗,跪下都在打摆子,“回夏公公,殿下,殿下她中了毒……”   “哐当”一声,夏司廉手里的茶盏就砸在了地上,他这时也顾不得什么,一激灵,嘴里的茶就吞了下去,匆匆忙忙地进了内房。   另外两个御医跪在床榻前,看见他进来,赶紧跪好,头扣在地上,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磕磕巴巴的,“殿下上次为万岁解毒,其实体内的余毒未清,此次中的毒虽微弱,但殿下底子本就差,那簪子伤了下腹,日后……日后怕是难有子嗣。”   夏司廉苍白着脸,终于有力气眨一眨眼睛了,压抑着深吸了口气平复方才屏息得胀痛的内腑,松了手,让手心被掐出的血丝风干。   “此事,杂家会据实报给万岁,杨国公,”夏司廉回头去看方才不管不顾跟着他进来的杨国公,目光匆匆路过躺在床上的人。   “国公爷应该无异议吧?”   这话说得,语调已是毫不遮掩的阴狠,好似要取他首级。   杨国公咬紧了内壁,吞了一嘴的血腥气,好歹是忍住了出言反驳,“家中出此意外,伤及殿下,臣是当进宫与万岁请罪……”   他话还没说完,怕就这样定下来的太医们对视了一眼,也顾不得太多,赶紧说了未尽之言,“殿下身子本就虚弱,受此重伤,怕是损了阳寿,若是好好将养,应还有十年阳寿……”   “你说什么?!”   话未说完,夏司廉已经快步走到其中一个面前,他怒极惧极,一出手,那力气也不知怎么就变得那么大,竟是直接把太医给拎了起来,面上的狰狞模样,吓得那太医二话不说,竟是就这般晕了过去。   另一个见此情景,心思一动,竟也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给扎晕了过去。   宫里被夏公公吓晕的人比比皆是,多他一个,半点也不丢脸。   太医们这番作态,夏司廉反倒是信了那话,惊惧交加之下,他竟冷静了下来,松手扔了那太监,快步走出内房,冷声吩咐,“殿下遇刺,国公府众人难辞其咎,众位夫人也有嫌疑,都立即下诏狱,等杂家回报万岁后裁决。”   锦衣卫听令而动,又跟着夏司廉出了内房的杨国公一听这话,立即就上前要个说法,“夏公公,本官乃是……”   他今日再无将一句话说完的机会了。   因为这话说到这,夏司廉一抬脚,竟是踹准了他的心窝,一脚就将人踹出七八步,砸在了房柱上,愣是吐出了一口血。   国公府众人被此变故,吓得瞠目结舌,竟是忘了所有动作。   夏司廉的脸色看着还是平静得很,他竟还理了理衣裳,转身要回内房时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眼,就在一堆妇人里,将世子夫人准确地认了出来,伸手一指,“给她灌三缸的绝育药,在她未解释清楚之前,将她儿子泡到冰水里。”   世子夫人浑身一软,竟就这么瘫软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假的。   我辟谣,太医说的是假话。   双更什么的,恩,打脸了,我做不到啊~ 第124章 他不会说爱你(13)   夏司廉踹杨国公的那一脚,算是杀猴儆鸡了。   杨国公府当家做主的人都这么不禁打,旁人更是不敢凑上来寻死,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夏司廉转身又进了内房,而自己被锦衣卫拖走。   方才还吵闹得厉害的院子,须臾之间安静无声。   内房里的人也退得干净,只余夏司廉和珈以。   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一个闭着眼,一个睁着看,倒是副能僵持到地老天荒的模样。   夏司廉在想着措辞,想着如何才能说服小午,让她和杨七合离,乖乖跟着自己回宫,之后万事不必操心,无论有什么闲谈杂论,他都会帮她挡得干干净净。   就是万岁,也不能再逼她嫁人。   之后的事,一件件来,他总是能办完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小午眼下与他这么疏离,会不会听他的话,和杨七合离?   杨七是一定要死的,可他不想她一世都背着杨七遗孀的名头。   这样卑贱粗劣的小人,哪配与他的小午挂在一块儿。   可小午这时怕是半点都听不进去他的话的,或许,他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劝小午好好和杨七过日子,这样指不准她……   这个法子不靠谱,且就是这般想想,都让夏司廉觉得有些反胃。   杨七那人……他不自觉又把目光落在了珈以身上,瞧着她闭着眼睛睡得安然的模样,看着她因为熟睡而略略有些泛红的脸颊,万万想不出来,她居然……   心里的怒火和悔意又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夏司廉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住,就看见面前安睡的人突然皱了眉头,吓得他赶紧屏息凝神。   珈以迷蒙地睁开了眼,茫然地转了一圈后,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夏司廉。   她很快就弯了嘴角,露出一个笑,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握住了他的手指,轻轻地晃了晃,“阿兄不生气啊,我不疼的。”   一句话说得又轻又含糊不说,说完人又睡了过去。   只夏司廉的那根手指,还被她滚烫的手握着,提醒他,方才不是梦。   夏司廉低头看她还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看着那只手褪去了幼儿时的软胖,变得洁白而修长,都能看见藏在皮肤之下的青色血管。   好似有什么东西忽地就抓紧了他的心脏。   周围寂静无人,眼前原本以为已与他疏离的人儿,正亲密地握着他的手。   夏司廉慢慢俯下身,咬着牙闭着眼,用最清醒的理智和毕生的勇气,轻轻地在她额上留下了一个印记,算作他不能出口的承诺,“小午,你好起来,以后阿兄保护你,谁都不能欺负你。”   珈以一动不动,仍是熟睡的模样。   然许久之后,夏司廉起身离去,她睁了眼,瞧着他的背影,刚被放回到被窝之中的手又拿了出来,摸到了额上的位置,眼眸中神色未明。   刺进珈以腹中的那根金钗,来自侍郎夫人的头上,可那时离珈以最近的却是杨夫人,而最有动机的却是世子夫人。   由是三人便成为了最重要的嫌犯。   夏司廉亲自出手审问,年纪最轻的世子夫人反倒成了嘴最硬的人,在另外两位都供出了不少内宅阴私,甚至自己最在意的亲儿子都被凉水泡得只剩一口气了,她还能死死地咬住牙,打死不认,“我无罪。”   她是有品阶的外命妇,她儿子是国公府的继承人,她不信他们真会有事。   世子夫人正将这句话在心里再念一次,就听见面前阴冷的阉贼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杨国公与杨太后祸乱内廷,如今已被贬为庶人,只等秋后问斩了,包括你杨家一门所有人,男子腰斩,女子充入教坊司。”   夏司廉瞧着她,气定神闲的,“王氏,你不想求个痛快?”   太后那点子内帷之事,盛平帝其实早就知晓了风声,只是这事说出去到底不体面,盛平帝便是再恨毒了太后,也不会用这个当罪名公告天下。   但王氏受了这么些日子的磨搓,精神都恍惚了,能辨别罪名真假已是不易,哪里还能考虑到这许多,立时就崩了,抬眼死死的瞧着夏司廉。   夏司廉随她瞧,看她的眼神,与瞧死人无意。   他早能定她的罪,这样磨着,不过就是为了让她难过罢了。   王氏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早些听到的各种谣言,忽地看向夏司廉,疯魔般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成安终身难孕,再也嫁不得旁人了,夏公公难道不要感谢我吗?”她盯着夏司廉,笑得疯癫,“这样一来,夏公公便可以将她当做禁脔藏起来了,不用畏首畏尾,担心她嫌弃你的身份,嫌弃你这残破污糟的身子……”   夏司廉脸上一抽,已然是要站起身来。   方才差点被王氏突然出口的话吓愣了的太监和锦衣卫们也醒过神来,正要上前去堵住王氏的嘴,就听见外面突然传进来一道声音,“让她说。”   夏司廉最快回过头去,然后皱了眉,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身子还没好,到这儿来做什么?”   话说得急,旁人听起来,就有几分斥责的意味。   夏司廉也有些后悔,正想描补一二,就看家珈以跟没听见似的,施施然绕过她,坐在了他刚坐着的椅子上,然后手一抬,朝他伸手,“茶。”   语调理所当然的,十足十的皇室傲慢。   夏司廉却好似没觉得被她这态度落了面子,伸手一探那递上来之后自个就没尝过一口的茶,觉得温度低了,亲自拿过去给门口的候着的小太监,低声吩咐,“换个红枣茶来,要八分热的,快些。”   他转身瞧了眼,珈以正捏着自己的手指把玩,听着王氏的污言秽语,好似半点不入耳,他又转回头叮嘱了句,“让长公主的人,将她的大麾送来。”   诏狱阴寒,本就不是她这样身子虚弱的人该来的地方。   夏司廉又快步走了回去,原是想早早结束今日这场审问,先送她回去,却不知珈以怎么就猜到了他的意图,竟是抢先一步,打住了王氏喋喋不休的话,“大嫂不知道吧,今日咱们府上,又给公爹多了三个孙子。”   王氏的话音戛然而止,珈以却还在继续,“那三孙子里,最大的一个,可比大嫂的大姐儿都大呢,这长孙的位置,可惜了。”   珈以说着,似是还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夏司廉在后面瞧着,却看不见王氏癫狂的形态,只瞧着她的动作神态,忽就明白了,方才是哪里露了馅,引来了王氏的一通狂咬。   他们二人的有些行止神态,实在是太过相像了。   夏司廉一时间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觉着有些高兴,又觉得有些悲哀,百般滋味交杂,听得身后人唤了好几声才醒过神来,却是已把红枣茶递了过来,由他再转手递过去。   夏司廉揭开茶盖闻了闻,确认没味道了,才真给珈以递了过去。   珈以不想喝,端在手里瞧了好一会儿,站起身来都要走了,转头瞥见夏司廉的脸色,才轻抿了一口,撂下一句,“太淡了。”   她看向夏司廉,压低了声音,只两人听得见,“本宫喝茶什么口味,夏公公不是喝过了吗?怎么还不了解?”   她带着人,来得快也去得快,留夏司廉独自醒过神来,脸都滚烫。   他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好似被谁逼着站在了悬崖边上似的,宁了神再去看王氏,真是最后一点耐心也没了,挥手就打算让人带走。   谁料就是这当口,王氏忽然开了口,“我说!”   王氏这绝育药,的确是从她娘那拿来的,但不巧,这药不知她娘有,与她外祖母为堂姐妹的,杨太后的娘也有,连着她那一份,就被杨太后带到了宫里。   而且王氏一不做二不休,还供出了皇城里好些官宦人家。   这些不是家中有药的,而是家中被杨太后下了药的。   无一不是当年盛平帝年幼之时,曾旗帜鲜明地与杨太后为敌,打定了主意要等盛平帝登基,扶持他的。   这般下来,才算是惹了满朝震怒。   杨家灭门,杨太后被幽禁冷宫,不堪忍受,竟是触柱而亡,朝上曾随风倒过的臣属们战战兢兢,再不敢当年和盛平帝对着干。   这个朝堂,才算是正经落到了盛平帝手里。   当年十一月,皇后诞下了皇长子。   皇长子满月当日,珈以进了宫,在皇后宫里转了一圈,绕到了盛平帝跟前,开口第一句话,就吓得盛平帝没了半分喜气,“皇兄,我要去行宫长住。”   盛平帝脸上的笑都收住了,皱了眉头,“成安?”   他微不可见地瞥了眼站在几步外的夏司廉,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多了几分愧疚,“你是听到了宫外的流言?”   宫外流言,说是杨太后临死前,斥责盛平帝混淆皇室血脉,其心可诛。   盛平帝当年可是万众瞩目之下诞生的,自然不可能是被混淆的皇室血脉,而最值得怀疑的,自然是突然出现的成安长公主。   加之杨家的风浪都由成安长公主而来,自然流言顺着这条线,愈演愈烈,说成安长公主原就是盛平帝埋下的一条暗线,就是为了让杨家灭门。   这些流言,只是寻常百姓传说,不涉及高门贵族,盛平帝就是想堵,也堵不住天下万民的悠悠之口,念及种种因由,对着眼前关系生疏的亲妹,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最后一章,然后,下个故事,等我国庆再写~~~~~ 第125章 他不会说爱你(完)   “皇兄,”珈以端着茶盏,凑到嘴边轻轻抿了口,眼睛看向盛平帝,隐约还有他们母妃廖妃当年的模样,“皇兄,你也知晓,我活不过几年了。”   “成安!”   盛平帝险些砸了茶盏,怕吓着她,才吼了一声后就敛了气息,硬逼自己静下心来,“你别忧心,朕会请太医再给你医治,上次那两个……”   上次那两个,都是她拿出了盛平帝的名头,威逼利诱许久之后,才好不容易说服下来,配合她来唱这么一出大戏的。   珈以心里很想抓住盛平帝的脑子,给他使劲地晃晃,倒倒里面的水。   作为一个自小被养母喂毒的孩子,他还觉得自己能活多久?就是现在皇后生下的那个病恹恹的皇长子,其实也被父皇的余毒影响,活不过半岁。   再之后,盛平帝的子嗣艰难,竟是等到八年之后,才有个健康的小皇子降世。而那时,盛平帝自己的身子早已亏损得厉害,只等小皇子活到了五岁,就驾崩了,小皇子登基却生母早逝,皇后娘家不显,竟让夏司廉成了掌权之人。   眼下她这绞尽脑汁的想把未来大权奸给带走呢,他就在这儿给她拖后腿。   “我不想再看太医。”   珈以直接拒绝了这个提议,含着笑移开了目光,看向窗外萧瑟的冬景,“我知晓自个的身体,不需要旁人一次次提醒我,我将不久于人世。”   盛平帝一噎,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转头去寻夏司廉。   却见夏司廉盯着望向窗外的珈以,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难辨。   珈以遥遥望着的,其实是冷宫的方向,她望着窗外,神魂好似也远走到了窗外,声音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随时会被吹走的风,“我活到如今的年岁,酸甜苦辣都尝遍了,倒是也不为自己感到可惜,只是有些怀念。”   她才到及笄之年,说的这些话,却好似已是五六十的老妪。   盛平帝是真不知如何劝说,他更不敢和珈以回忆往昔,因为清晰地记着,当年自己未知晓她的身份时,利用起来可是半点不心软,好几次都差点要了她的性命,相认之处,更是靠她换血解毒,加入杨家破局……不适合与她说起这些。   “我也不知,我回忆起往昔,最想念的,居然是那少不更事的五年。”   珈以的声音里浸了些喜意,声音不响,不是说给旁人听的,倒像是自言自语,“冷宫那么小,有时候我都吃不饱,可想起来,那时候真开心啊,虽日日不能出门,却并不知晓是自个见不得人,还能每日有个盼头,等着夕阳落山……”   她是真喜欢那段日子,夏司廉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对她也无甚要求,只要她不闹出动静,不出院门,他就随她玩耍,偶尔还给她带些宫外小儿喜欢的小玩意,比起日后需时刻注意的日子,真是无忧无虑得很。   可她身为皇室仅有的长公主,愿望如此简单,反倒越让人心生不忍。   虽然当她再回过头,坚定地向盛平帝表明要离开去往行宫之时,盛平帝是真的没理由再留了。   总不能,堂堂长公主,从苦难中来,再在阴谋中死去吧。   他怕他母妃会从地底上来,打破他的脑袋。   珈以只有这一个要求,说完之后,半点不留恋,连夏司廉都未曾看一眼,转身就走了。   还是盛平帝与皇后说起此事时,皇后多嘴问了句,“那随侍的宫人?”   盛平帝就此琢磨起此事,唤了夏司廉过来与他商议,眉头也还是皱着的,“宫内是你更了解些,找些背景干净又规矩的,成安那样的性子,怕是去了行宫以后更加随意得很,可别被底下的人压住了,断了她的吃用。”   夏司廉自从珈以说了要去行宫的话后,一上午眉头就没松过。   这会儿听见盛平帝提起此事,心下更是郁结,他宫内见得多,各宫的阴私不少,那些离得远见不得万岁的面的,私底下被奴才们磨搓得连个人形都没有,更别说那时在冷宫,就住在他们隔壁的那个疯妃……   想起这些,夏司廉的脸立即就越发肃穆了。   他心念一转,“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对着盛平帝略有疑惑的神情,一句话说得却是半点都不打磕巴,好似在心里筹谋过了数十遍,已经打定了主意。   “若万岁不嫌弃,奴才自请前去照顾长公主殿下。”   盛平帝这会儿是正正经经地吃了一惊。   夏司廉如今在宫中坐到了掌印之职,锦衣卫的首领又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便和前朝的东厂督主们也无甚区别,这样泼天的权力,他居然是说扔就扔了?   盛平帝心下筹谋,夏司廉却还是由这一句话打开了心里那口泉水的泉眼,肩上的担子瞬间轻快了不少,倒是越加坚定了,“奴才知晓照顾长公主,最是知晓她的性情,若是真要人前去,奴才自认能照顾好殿下。”   殿中寂静无声。   侯在店门口的解忧都不知要说句什么。   夏公公这话来的突兀,是半点口风都给他透过的。   但是既然夏司廉打定了主意,便从盛平帝那得来了半月的转手时间,将宫里的一干事务都打理好,后宫交给皇后,前朝交给解忧,锦衣卫自然还是由盛平帝直辖,竟是瞬间就显得他可有可无,并不重要了。   夏司廉这一退,退得太快,直到他人都快到行宫了,朝臣们才受到风声。   但此时,朝野之声已经扰不得夏司廉的耳朵,他等在宫门口,等着出去赏梅的珈以回来,听见脚步声又瞧见人影的那一瞬,竟有些像年幼时受到食盒的心情。   他打开食盒,多了一个小娃娃,多了他深宫里的一个羁绊。   然后这个小娃娃长大了,走到他面前,冷冷地嘲讽他,用最冷漠的眼神看着他,控诉他曾经软弱无力的抛弃,在他面前,被伤得命不久矣。   就像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被吹到了他手里,他小心翼翼地种下了,看着她发芽,却没等到她开花,再见时,这朵漂亮的蒲公英已经再次被人吹散,飘飘摇摇的,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   他要去把蒲公英接回家。   夏司廉本来都已经想好了小午瞧见他会有的冷嘲热讽,却没想她走到跟前,瞧了他一眼,转头却是和身后的宫女吩咐,“本宫要沐浴。”   宫女应声下去准备,珈以则先进了卧房。   夏司廉的积威犹在,他跟进去后递了个眼神,身后再无人敢动。   珈以坐着喝茶,瞧见夏司廉进来,忽而说了一句,“等会儿你服侍本宫沐浴。”   夏司廉便是有再多的话,也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一句堵得词穷了。   等到珈以真站在他面前,展开了双手让他更衣,夏司廉垂在两侧的手都还是抖的,犹豫了许久,终是抬头瞧了她一眼,“殿下……”   “你要不肯,现在就收拾包袱走。”   珈以一句话堵住了他,夏司廉自然只能照办。   可脱到只剩亵衣,他却实是有些下不去手了,脸红得难以遮掩不说,气息都乱了,只能死死地垂着头,瞧着前面的地板,念着静气的心经。   虽心里预演过千遍,克制过万遍,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直面自己深藏的心情。   然后面前就多了一截胳膊。   珈以不过是借此确认一二他的心思,真确认好了,她的策略就定了,拿着自己那条满是刀疤的胳膊凑到了夏司廉面前,“这是当时给皇兄取血时割的。”   “那之前,海福突然告诉了我,我的身世,还将母妃的一块玉牌给了我,只是他没等拿出我这块免死金牌,自己就先死了。我并不知晓,担惊受怕了好几日,就收到了皇兄中毒,你被下狱的消息,着急赶到了御前。”   “一个口子不够取血,太医还没确认我的身份,那些人就催着我赶紧割,我好疼,可是我除了割口子放血,什么都做不了。”   夏司廉的呼吸更乱了,目光盯在珈以的胳膊上。   珈以朝他靠近了一步,松松抱住了他,将脸靠在他肩上,问,“阿兄,你不心疼吗?”   夏司廉没了反应。   “离了你,我吃了好多苦,阿兄,你就舍得吗?”   夏司廉没动,但珈以好似感觉到了有什么轻柔的东西,砸在了她肩上。   “旁人不会像你照顾我一般照顾我,在他们眼里,我只有是长公主才有价值,但在你这里,我只要是小午就够了。”   珈以带了哭音,伸手抱着他,在他怀里轻蹭,“阿兄,让我回来当小午好不好?”   她轻轻地抽泣,满是委屈,“是你照顾我才让我活下来,现在我快死了,也让你,陪着我直到我死,好不好?”   她这么脆弱,又这么伤心,夏司廉就是这时候再硬的心肠,也说不出半个不好。   他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于是很快,行宫的人都发现,长公主比早前在宫里时更活泼了。   她不再喜欢那些繁复的衣裳首饰,不再出门身后都要跟着一群人,她穿着最简单的衣裙,身后只跟着一个阴沉沉的夏公公,就朝着行宫的东西南北出发,爬到山上去看日出,踩进小溪里去抓鱼,攀到树上去摘果子,窜进林子里去打猎,下到农田里被蚂蟥吓哭……   摊上这么个闹腾得厉害的长公主,行宫里的宫人欲哭无泪。   偏偏唯一能制住长公主的夏公公放任不管,只在长公主玩累时管着她让她歇两天,旁的事……便是长公主要扮成夫妻俩去逛灯会,夏公公都舍命陪了。   这般轻轻松松地过到第八年,还不等夏司廉开始愁心,宫里就先出了事。   盛平帝驾崩了。   珈以带着夏司廉,急匆匆赶回了皇都,守着小皇子让他坐上了皇位,又选出了好几个大臣辅政,快速地稳住了宫内外的动乱。   他们在宫里耗了两年。   夏司廉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时,珈以总算答应了看一看太医,太医一摸脉,脸上先就露了笑,说是长公主近几年心宽,许是还能再撑五年。   五年复五年,五年又复五年,等到珈以露了老态,她终于要撑不住了。   夏司廉跪在她床头,也是满头花白,却已经能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口,埋怨她,“你之前那么多次,原来都是伙同太医骗我的。”   珈以也朝他笑,手上用了力气,轻轻地回握了他,“你不开心吗?”   “每次我都很高兴,”夏司廉回答她,但是眼眶一热,他这张老脸皮也撑不住,泪珠子就滚了下来,“但是你骗的次数太少了,我还觉得不够,这次也骗我好不好?”   “诶,”珈以伸手默默他的发顶,还是跟他说了实话,“不好,我骗不动了。”   她躺好,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手拉了拉被子,乖巧躺好,看向他,满眼的依赖,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阿兄,我要睡觉了。”   平常得像是每一次她入睡。   夏司廉哽了许久,才说,“好。”   珈以却又睁了眼睛,瞧着他,和他笑,“除了没有阿兄的那几年,我过得都挺开心的,这一辈子过得值,阿兄也不用为我伤心。”   夏司廉答她,“好。”   珈以又笑,闭上了眼,“能遇见阿兄,真好。”   这次,夏司廉却是再也答不出来了。   他握着的手,再也没了能够回握的力道。   他的蒲公英,飞得累了,也歇得够了,要回到泥土中去了。   可怎么就像是,剜了他的心似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控诉我这是悲剧,他们都相伴到白头了,怎么能算是悲剧呢。   嗯嗯,再过一星期,等我来更新下个故事~~~   大家国庆节见~~   是个支持正义的强迫症律师X被钉在正义榜上的高冷女医生的故事~~ 第126章 谁才是那凶手(1)   头顶陈旧的灯盏在摇晃,身侧的墙上,白灰掉得七零八落的,伸手过去一抹,满手都是白灰,甚至有些还卡进了指甲缝里,火辣辣的疼。   珈以抓着墙的那只手却还在不停的用力。   理智告诉她,身后就是墙,她无处可躲,可面前拿着沾着血迹的皮带,满脸凶神恶煞的男人却让她想要不停地往后躲,恨不得钻进墙缝里。   小小的身子因为火辣辣的剧痛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流失的血液也带走了她身上的温暖,让她不自觉就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   男人又一次挥舞起皮带,带着冷酷的风声,随即就要落下来。   “舅舅你打死了我,就没有钱拿了。”   小女孩的声音沙哑而无力,在寂静的环境里,却猛地惊醒了怒火上头的男人,他握着皮带的动作一顿,那失了后继之力的皮带就“咻”地软了下来。   然而最后那点子力量,还是落在了珈以的脑门上。   粗制滥造的皮带早在方才的虐打中被打裂了,那落下的口子正好刮在了珈以的脑门上,割出个血呼呼的口子,在她灰暗的小脸上添了一层艳色。   方才一直在门口叼着烟看戏的女人终于走上前来,拉了一把男人,给他递了个台阶,“算了,这妮子还等着长大了卖钱的,你可别把她打破相了。”   小姑娘年纪小小,营养又不好,瞧着瘦弱得没有半两肉的模样,可那五官却像极了男人早逝的妹妹,精致而小巧,只要打扮得当,钓条大鱼简直轻而易举。   更不要说,她那亲娘就是个有成见的,知晓她跟着的那男人要娶妻就自己收拾包袱走了不说,临死前还给自己买了个大额保险,全给在了女儿头上。   那保险,还得这小丫头活着才能拿到手呢。   男人也想清楚了其中的利益,冷哼了声冷静下来,还不忘朝蜷缩在墙角的小姑娘挥了挥皮带,阴沉地威胁,“这次放过你,下次你再给老子吃里扒外,瞧见人跑了都不喊,老子就弄死你这小娼妇!”   走道里随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声安静下来。   然后门一开一关,隐隐露出几声嬉笑怒骂的声音,不堪入耳。   珈以靠着墙,将自己蜷成一团,将头埋进胳膊里,小口小口地呼吸,免得扯痛了身上破败的伤口,造成再次伤害。   她再抬起头,就看见面前站了个人。   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已经隐约有些男人的模样,穿着与周遭环境不相符的洁白衬衫,连脚上踩着的皮鞋都不染尘埃,瞧着就像是误入地狱的天使。   精致的小少年隔着两步路瞧着她,眼里透着鄙夷,藏着不甘,带着嘴角那嘲讽的笑,与他身上干净的穿着大相径庭。   他开口,是男孩略显粗嘎的声音,“你救他有什么用?”   话里每一个音节,都泡着对她愚不可及的鄙夷。   珈以抬头,看进他的眼睛里,“少一个你我,不好吗?”   少年的眼眸骤然一缩,那在灰暗中看起来似乎有一股深紫色的眸子,实在是精巧得紧,也越发衬得少年像是个高贵橱窗里的娃娃。   但这一瞬间的触动也真就是一瞬间,少年很快回过神来。   而不等他开口,那个几乎被打成个血糊糊的小姑娘又一次低下头去,将自己的脑袋埋好,从膝盖里透出来的声音像是炸雷般响在他耳边。   “如果救得了你,我也会救的。”   血流得快,珈以似乎浑身都感到了一种超出控制的无力感,将她往更深的深渊里拖去,她只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就像我刚来时,你试图救我那样。”   脚下猛地传来一种踏空的感觉,珈以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睁眼看见天花板,还没去想为何自己再次梦见刚来这个界面时的往事,就听见放在一边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她伸手一探,看了眼赶紧接通。   “成医生,”电话那头的小护士是刚来实习不久的,第一次见到大场面,打电话时的声音都在发抖,“32床的病人出现了排斥反应……”   珈以迷蒙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她便拿着手机就便飞快地穿好了衣服,等小护士说完情况,她已经蹲在玄关换鞋了,开门时答应了马上过去,并安抚了小护士两句,等电梯上来后正好挂了电话,在脑子里已开始回忆起病历来。   但在某个瞬间,电梯突然一震,珈以被猛地一提的力道惊得赶紧扶墙站稳。   她抬头去看,楼层停住了。   这会儿时间才是凌晨三点多,正是人最困最疲乏的时刻,珈以按着急救铃按了好几次,那边才接通,知道消息后猛地吓了一跳,答应了赶紧处理。   珈以现在住的这个小区,售楼时打得就是高端小区的旗号,物业费收得贵,也一向标榜服务到位,半夜三更把个户主困在电梯里这种事,也难怪他们慌了。   三分钟后,珈以在的电梯终于开始启动。   到了底层,电梯门应声打开,珈以正巧又接到了物业的电话,那边的人怕也是被人从睡梦中惊醒,声音里都带着睡意,却在不停地表达歉意。   珈以睡得不安宁,有些不耐,出电梯时脚下一磕,正要再次扶墙,突然就被人扶住了手肘,稳稳地往上一抬。   她看过去,看见了个穿着黑色运动衣的男人,头上还带着帽子,遮住了脸。   飞快地一眼移开目光,珈以说了一句,“谢谢。”   她脚步匆匆出了门,工作的医院离得不远,珈以一路小跑过去,在医院电梯里缓了口气,出门时却瞧见给她打电话的那小护士一脸愧疚地站在门口,看见她就垮了脸,“成医生,那个病人被邹医生接手了。”   病人突然出现了不良反应,值班医生接手无可厚非,可邹医生偏要在进手术室之前说那一番话,就是指责成医生工作不到位,可明明成医生已经守了两天了,这才轮班回去休息一晚,哪知道这个病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小护士满腹为她委屈,珈以反倒不甚在意,拍了拍她的肩。   她正要开口说什么,护士站的电话就猛地响起来,小护士转身去听,两句后表情猛地就严肃起来,连连快速点头,“成医生在的,我让她过来!”   珈以于是又从住院部的十二楼赶到了急诊楼的四楼去做了个三小时的手术,最后手术成功,她就差也一起要个轮椅被推出去了。   那边急诊病人在醒麻醉,珈以扶着墙一步步挪出去,没开门就瞧见手术室外等着的一群穿警服或便装的人,靠着墙正在抽烟,嘴里吐出的好似全是仇。   “这次就差那么一点儿,那个凶手就被逮到了!要是我……”   “得了,”靠在墙上,正巧挡住了珈以必经的道路的男人叼着支没点着的烟,喝止住了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的低气压,“老胡那身手都被人在左腹上开了个口子,换成是你,怕是连命都没了,逞这口头的威风做什么!”   男人应是颇有威信,他一开口,话这般直白,那些年少气盛的热血刑警们竟然就这么偃旗息鼓下去,连反驳半句的人都没有。   珈以开了门出去。   十几个壮年男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鉴于性别的第一反应,在看清推门而来的人影之后,他们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就是——这女医生可真是贼漂亮啊!   但很快,这点欣赏就落了下去,一大帮男人都意识到了最关键的事。   于是这会儿,当着老大的郭耀再过去和主刀医生问一句兄弟的事,就显得理所应当了,珈以虽然累得不行,却还是答了两句。   只是她答完了要走,却见面前杵着的大男人半点没让开的意思。   她皱了眉头,放弃了“扶墙”这种看着就虚弱的动作,想要绕路。   但郭耀往旁边迈了一步,继续拦住了她的路,低头盯着她,嘴里那支烟啥时候掉在地上都不知道,也压根不管身后众人的惊诧,只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见过?”   “嘶——”   这是身后众人因为老大的不要脸而发出的抽气声。   他们谁都觉得老大这是不要脸地在调戏妹子,可珈以正面瞧着他,看见了他脸上的神色,心里就猜到了几分。   她皱了眉头,像是也将他当成登徒子,嘴角就挂了嘲讽的笑,“这话过时了。”   说完就走,半点都不留恋。   这会儿还不到她上班的时间,珈以去打了个卡,和科室主任说了一声,折回家去继续补眠,收拾好自己往床上一躺,不知是不是今天见了太多故人的关系,闭上眼睛,竟又开始做起梦来。   梦里的她已是十岁的模样,拎着只袋子走过逼仄的小巷,走进一个古旧的筒子楼里,转过弯踏上最后一层阶梯,正要伸手去掏钥匙,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那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拖进了屋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恩,不知道这个故事讲啥了的,回到前一章的末尾瞄一眼~~~   这个故事会日更到完结,然后这本书也就写好啦~~~   下一本,应该是开《郡主她很可怜》,但可能要等到明年的样子……   是的,我好忙…… 第127章 谁才是那凶手(2)   男孩粗嘎的声音变得磁性,压低了凑到她耳边,像是有声的蛊惑,“回来了?”   “恩。”珈以好似半点不奇怪他要把这句简单的话用这么复杂的方式说出来的疑惑,她动了动手,很自如地挣脱开来,朝厨房走过去,“哥,你今天生日,我专门给你买了鱼,给你做糖醋鱼吃。”   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答,“好。”   “吧嗒”一声,珈以开了厨房的灯,昏黄的灯光撒下来,照着站在厨房门口的少年,除了变得高且开阔了的身形,他的穿着,和多年前如出一辙。   珈以把鱼放进水槽里,开了水料理鱼,刚刮着鱼鳞呢,就听见站在厨房门口的少年突然来了一句,“爸妈走了三个月了,你不问一句吗?”   四下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珈以心里“咯噔”一下,她停了手里的动作,心里却有个清醒的念头在叫她千万不要转回头去。   但梦里的挣扎是无力的。   她转过头,看见少年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她,嘴角上翘,露出小虎牙,然后舌尖舔过,笑得十分肆意畅快,好似挣脱束缚从地底爬上来的邪魔,压低了的嗓音黏稠,“他们,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啊!”   珈以惊叫一声,从睡梦中再次惊醒过来。   连着两次睡觉做梦都梦见坏事,珈以只好相信自己最近无缘好眠,起身去泡了个热水澡,又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也算是喘回气来。   她去医院值班,迎面还撞上了正好下班的邹医生,这位怕是瞧她日子好过就不顺眼,上来就怼了两句,话里话外,就是女人何必如此拼命。   珈以朝他皮笑肉不笑,凉飕飕一句堵回去,“邹医生,我这要不拼,在我面前嗡嗡叫,自以为自己是哪个山头的猴大王的还不止眼前的,您信不?”   邹医生在珈以刚来医院是就追得凶,没少表露过带她飞黄腾达的意思,结果三年多点,珈以就越过他头上去了。   越过还不算,珈以这一越,医院里大半的人都想放鞭炮庆祝。   有这一现象在,想怪,也只能怪邹医生自己不会做人,太会作死。   他昨天抢了那个病人,除了刚来的小护士,私底下给珈以抱屈说他没品的人不少,不然邹医生这会儿也没胆子窜到珈以面前来老调重弹找羞辱。   可瞧见面前这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又对他露出一副看癞□□的神情,邹医生心头火气,拳头一捏就要抬起来,“你……”   “哟,医生,你们医院还允许打架斗殴的啊,怎么不早和我们说一声?”   身后突然冒出来的男声让邹医生的动作一顿,脑子清醒过来些许,一看珈以的神情,连个屁都不敢再放,灰溜溜地就快步走了。   珈以这才把视线挪到了方才开口的郭耀身上,瞧着他那靠着墙站的身姿,“医院里不准大声喧哗,郭队长心里应该有数。”   “你知道我是谁?”   郭耀的眉眼霎时一亮,他长得便是浓眉大眼的正气模样,这一发亮,就好似太阳般熠熠生辉,“专门去打听过我?对我有兴趣?”   珈以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给了他一个结论,“郭队长要是不忙,去挂个脑科。”   一句忠告给完,尽到医生救人治病的天职,珈以越过他就朝着值班室去,而郭耀按着原计划去买了饭回来,还没进病房门,就听见里面在聊的话题。   “老胡你这次伤受得值,旁的不说,就凭你给老大找个这么朵桃花,咱哥几个就得先谢谢你,以后有人制住了老大,咱们的老日子就来了……”   “好日子来之前,我先把你小子给连锅端了。”   郭耀一句话打发掉那群被吓得不轻的小崽子,坐到老胡床边,瞧了眼他的精神状态,才把话问出来,“老胡你瞧见人没?”   病床上的人皱眉,摇头。   一个病房就这么安静下来。   “那啥,”开口的是今年刚来的新手,听说亲爹是省厅的副厅长,“陈旭那案子,咱们跟了这么久,都笃定是他,也没能找出个证据来,如今他一死,旁的不说,至少以后他就不能祸祸别人了……那么多的小姑娘呢。”   病房里没人吱声。   他们说的这个案子,是个□□虐杀女高中生的惨案,多条线索下来,基本确定陈旭是主嫌犯,但他爸是本市首富,尾巴扫得干净,刑警队的人查这个案子时接到了不少“招呼”,连上头的领导都有些不满了。   没有确切的证据,陈旭是上不了法院的。   而即使去了法院,种种关系下来,这判刑估计也判不了几年,陈旭出来后八成继续违法作乱,还变得更擅长扫尾。   就他们查到的,被他祸祸的女生估计都不止这一个,只是其他的应该是早被打过了招呼,半个都不带出头的。   病房里的气氛就这样沉闷下来。   陈旭是被人割了腕扔在浴缸里淹死的,血淌了一浴室,正巧和他虐杀的手法一致,这个杀陈旭的人,最大可能,就是为了复仇。   可郭耀这半天都捋清楚了,那女生家里有爹有妈,案发后被叫来瞧尸体的是她在工地的亲爹,结果着急过马路,闯了红灯,被辆轻微超速的车给撞死了,那个靠给饭点洗碗赚钱的母亲一收到父女两人的死讯,看见尸体就发疯了。   一个家毁成这样,旁观者都于心不忍。   而郭耀查到陈旭,告诉他这事时,这个二十四岁的公子哥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呆了半秒钟,抬头朝他笑得无赖,“这关老子屁事?”   就是他这镇定冷漠的模样,郭耀才怀疑他干这事儿不止一次,特意去查了。   可息事宁人的惯来不少,怕被人嚼舌根的也有,竟没个站出来的。   刑警队顶着巨大压力,却拿陈旭没办法,看见陈旭死了的那一瞬间,心里说幸灾乐祸,也就有些显得小人罢了。   “行了,”郭耀开口,打破有些奇怪的气氛,捏了支烟叼嘴上,“法律就是法律,要我们都不认同,还怎么管别人?”   他这话说得有理,也有时候还是让人觉得憋屈。   刑警队忙了这么些天都竹篮打水,郭耀指挥了众人先回去休息,也把话给说明白了,“陈旭的案子,应该还是落在我们头上。”   他违法犯罪,他爹都给兜着,儿子死了,爹还不得找个说法啊。   刑警队怕是又有得忙了,而且是被人盯着去忙。   众人四散而去。   老胡家里没人,郭耀留下来陪床到半夜,实在睡不着,出门想抽支烟,路过医生值班室时听见里面有动静,职业病犯了去凝神听,眉头就皱了。   可这里面一听就你情我愿的,他就是想装作“打黄扫非”都不行,悻悻转身打算换个方向,结果就瞧见了身后站着的人。   按这个距离,珈以也听得见屋子里的动静。   但她就像没听见似的,点了点头,在护士值班室找了个椅子坐下。   郭耀是真觉得她熟,不是单单脸,而是那种瞧见她却认不出来的憋屈感很重,他有心开口问,却又觉得这感觉说来玄幻,显得自己是个没皮没脸的老油条似的。   眼下境况更不适合,他转头就回去了。   这么一耽搁,就耽搁到了四五天后,郭耀来接老胡出院。   病房里吵得很,他不愿意呆着,过去找小护士给老胡拔针,耳朵尖得很,走在路上就听见前面两个小护士在嘀咕,“我就说那姓刘的心野得很,你瞧这才来多久,就和邹医生勾搭上了,还真信了邹医生的鬼话。”   “你以为她又多大脑仁啊?”   另一个小护士反驳,话里不乏嘲讽,“邹医生那脸,骗病人骗家属骗主任都是够的,姓刘的又不是成医生,自个有本事,和邹医生成死仇也不怕。”   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临到护士台一回头,瞧见后面跟着个人,胆子都要吓破了,再看人家那表情,显然听到了她们嘀咕了一路的话。   小护士心虚,郭耀让她们去个人拔针,对着另一个笑,“和我说说成医生?”   他查案惯了,各种借口张嘴即来,“我这要追她呢,总得知根知底。”   小护士方才背后说人闲话被逮个正着,不好意思多说也不好意思不说,支支吾吾了许久,只敢说在医院里听见的传闻,“……总之,邹医生想追,成医生看不上,两人之前闹得挺糟糕的,我听说,有次把成医生的哥哥都闹到医院里来了,还是个大律师,三两句就把邹医生给喝住了。”   郭耀似笑非笑,只叮嘱小护士不准把他探听的事说出去。   他整这一出,原本全是好奇心作祟,却不料两天后他就又来了医院一趟,穿着警服,身后跟着一大帮人,给拉了警戒线,隔着黄线看着外面人心惶惶的众人。   黄线里,鉴证科的人在取证完毕后,解掉了绑住邹医生四肢和头部的输液管,走到了他旁边,先和他说了初步鉴定出来的死因。   窒息而死,而且死前有过剧烈挣扎。   这明显不是自杀,而是带有某种目的的虐杀。   郭耀将视线投到了人群之中,之前被他问过话的小护士立即移开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郭队长的戏份好多,我得先把话说在前头,郭队长不是男主,看这篇文的名字,男主肯定是小时候就和女主有交集的人。   恩,对,就是那个当律师的哥哥,没有血缘关系。 第128章 谁才是那凶手(3)   珈以被带到警局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郭耀坐在她对面,之前出去抽过一支烟,回来时珈以被他身上的烟味呛得直咳嗽,他在心里嫌弃了两句,却愣是没再出去抽烟,而是端了杯水,继续盯着面前的人,再次重复提问。   “据我们所知,医院里,成医生你是和邹医生有最大矛盾的,作案动机很大,并且不能清楚地交代昨晚的不在场证据……”   “我昨晚就在医院。”   珈以开口,目光直视面前突然停声的郭耀,伸手将自己的手腕递了过去,动作扯到衣服,露出了她手腕上的青紫,“昨晚邹远试图强奸我……”   “抱歉。”   刑讯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出现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脚上的皮鞋像是第一次被穿上,从头发丝到鞋底,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   他带着金丝边的眼睛,似是来得有些匆忙,眼睛下滑,没拿公文包的那只手就伸去推了下眼睛,嘴角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我是成珈以的律师成铎,关于她的任何问题,我都将代她回答。”   郭耀皱眉,须臾间已经想起眼前这个人是谁。   成铎,Y市律界的顶尖人物,听说从他入行开始,就从未有过败诉,长年与Y市几个顶尖领导保持良好交往,是如今Y是政法界的一大支柱。   他听到风声,说这位这几年怕是要从政了。   可这样赫赫声名的名人,怎么会自动自发地来给个医生辩护?   更不要说,刚才成珈以分明就是要开口了。   僵了两个小时不说话,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郭耀想开口拒绝,成铎已经迈步过来,将公文包工工整整地防在了桌上,一只手就按在了珈以的肩上,弯下腰,几乎是用着哄孩子的语气,“你连着做了三台手术,昨天又熬了夜,现在是该休息一下了。”   这动作语气,看着就让人不爽。   郭耀往后一靠,笔扔回到桌上,似笑非笑,“成律和成医生?”   “她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成铎回答他的语气,就又变成了公事公办的淡漠,他站直身子,手还按在珈以的肩上,“说实话,贵司这般低速的行政效率,让我妹妹在这不得休息,我觉得,实在是有必要和上面反应一下,适当调整一二了。”   话里是带了威胁的。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半空对上,这会儿真是光明正大的火花四溅了。   “你快点解决吧。”   珈以往后靠了靠,伸手去按太阳穴,“我困,我想睡觉。”   很软很绵的语气,像是人生中第一次拿到的一颗棉花糖。   偏她手上还带着青紫,让人一看就心生不忍,想要软了语调去安抚她。   郭耀和她见了几次面,从未见过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同样的,成铎也嫌少听过她这种撒娇似的语调,目光掠过她的手腕,拉住她的手指捏了捏,坐下来,挺直的脊背俨然已经进入工作状态。   等两人从刑讯室出来,已经快中午了。   大厅里开着电视,在放一个名导的新闻发布会,名导坐在台上,哭得声泪俱下,那动情的模样,半点不输给他电影里的男女主角。   若不是之前突然被爆出了猥亵幼女的证据,名导现在应该是在国外拍片的。   多年声誉积累,支持他的人不是没有,再加这一场“剖白”,背后再操作一番,这案子基本就过了,还要反过来状告爆料者涉嫌破坏名誉权。   发布会就要到尾声了。   成铎走在珈以后面,突然轻轻笑了声。   珈以条件反射抬头,就看见电视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就是尖利的叫声,方才还一脸“无辜”的名导捂着下半身尖叫,被炸开的桌子底下清楚地可以看见,刚才那场爆炸,已经炸毁了他的双腿。   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背后有人靠上来,“别看,恶心。”   珈以没挣扎,转过身去看他。   她眼神里明明没什么,成铎却忽地觉得她什么都看清楚了,不由自主地将舌尖送到后槽牙咬了一口,才扯出个完美的笑,“真可惜,孔导还请我出庭的呢。”   周遭都是人,在因为突发的爆炸案而惊慌,而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在笑。   珈以的目光是不赞同的。   成铎最受不了她与他不是统一战线的时候,他的神情拉了下来,透出了平日里藏得很好的冷漠,嘴角的笑却还是温和有礼的,“珈珈,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新闻里说的事是真的,而且还不止。”   珈以不关心娱乐新闻,但她在医院,总有听起小护士们说起过。   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走了两步回过头,看向成铎,“我没开车。”   成铎笑开,跟上来自愿当她司机,一路将她送到了小区门口,把车停到了她那幢楼的门下,却没开车门,转过头来看着珈以。   “珈珈,你觉得谁能主宰人间善恶?”   一个根本没有任何关联的问话。   但珈以已经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问题。   成铎从小就显露出超高的智商,他能记住所有看过的东西,能飞快地进行运算,能在污糟的地下赌局盘盘得胜,所以他才能穿着干净的衣服,从不挨打。   这是珈以这个亲外甥女都没有的待遇。   在成东那,这两个孩子都是摇钱树,他手里的人转来转去,这两个孩子却是从来不变的,后来还干脆包装成一家四口,倒是给他省了许多麻烦。   以前,是珈以照顾成铎,但自从她十一岁,成东两口子无故失踪后,就是成铎在养着这个家,供她读完了大学。   成铎问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有目的性。   珈以略一迟疑,给了他答案,“没有谁能做到。”   她回答得一字一顿,“善恶都在人心,由每一颗心主导。”   成铎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他就笑出声来,一只手伸过来,中途变了道拍在珈以的肩上,全然是好笑的语调,“珈珈你真是太天真了。”   他笑得肆意,语调压低,“人心这种难以控制的东西。”   珈以不说话。   成铎转身开了车锁,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松地敲着,在珈以开车门时,他突然转过头来,说了一句,“珈珈,你千万要控制好你的心。”   珈以已经下了车,回身关车门,看着坐在车里的成铎,她忽然就又拉住了关到一半的车门,半个身子探了进去,“哥,你说过,我们永远都是在一块儿的。”   她的眼睛亮如路灯,倔强地要照亮他前行的路。   成铎点头,“自然是。”   珈以上了楼,点了灯,探出头去给成铎打了个电话,他才开了车走。   再洗漱完,坐在床上往下掏了掏,从床底撕下个本子来,拿着笔,却不知道该往本子上写些什么。   她来这个世界,并没有明确告诉过她,任务是什么。   确切地说,这不是个世界,这是某个大能老祖给自己设下的心魔劫,而珈以,曾经身为他最小且最宠爱,还在他最后历情劫时给了他致命一击,帮助他堪破情劫得道高升的弟子,也是唯一一个能进入他的心魔劫的人。   但她来,却不知道任务目标是谁,任务目的是什么。   她只能靠自己摸索。   无事可计,但郭耀和成铎都是她主要关注的人,今日又是两人第一次对阵,珈以还是把事情简单记了下来,才翻身睡觉。   而另一边,成铎开车出去绕了小半圈,又开回了小区。   刚才那次还拦下他车让他登记的保安小哥这次点了下头,轻易便让他进去。   成铎将车停在了远处,走回了珈以所在的这幢楼下,刷卡上楼,电梯就停在珈以楼下,他开门进去,正好接到个电话。   是个饭局邀约。   出面的人是副市长,姓施,听说最近正在找关系往上挪。   但关系如何找,都不应该找到他这种不甚搭界的人头上。   成铎还是去了,毕竟只要去了,才知道缘由。   缘由是,施副市长在为他女儿牵桥搭线,看上的乘龙快婿,就是成铎。   周围一圈人心知肚明,话里话外,在恭喜成铎得此佳人看好。   成铎笑了笑,看向坐在他左手边,化着浓重的妆容的施梦馥,扯起嘴角,笑得颇有几分无奈,“各位美意,成铎却是只能推却了。”   他看了眼手机,眉目间的笑越发温柔缠绵,“我有未婚妻了。”   席间一时默默无声。   施副市长的脸色有些难看,应该是觉得这是个借口。   成铎往他左边的人身上看了眼,“罗先生应该见过的,您上次母亲生病,我就是托她帮您安排的医生,还有赵先生,我们上次在酒庄见过……”   他一一细数,众人竟还真记得有这么个人。   于是此事当然只能就此罢休。   但施梦馥不这么想,她看上成铎的时间有些久,只是懒得追,本以为这次水到渠成,却不想这么被人截了糊,心气不过,连成铎去洗手间都追了过去。   这私房馆的洗手间设计得别致,小桥流水的古韵足,男女用的却是同一处。   成铎摘了眼镜洗手,施梦馥就站在他旁边,从镜子里隐约瞧见他俊秀精致的容貌,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不娶我,就别想娶别人!”   被家里宠惯了的姑娘,口吻是真不知天高地厚的,还透着股施舍味。   成铎看着从手上漏过去的水,突兀地开口问,“施小姐知道上善若水吗?”   施梦馥自然不懂,她甚至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这样了。   成铎朝她一笑,眉目朗朗,如山间明月清风,“水能载舟,亦能溺亡。”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ing…… 第129章 谁才是那凶手(4)   Y市最近大抵是命犯太岁。   前面有个首富的儿子被人虐杀在家中,紧跟着又是个声名远扬的导演在直播的新闻发布会上被人炸了双腿,再清静没半个月,又出了个大案子。   Y市城中那条大河上,打捞到一具浮尸。   更可怕的是,那尸体,是施副市长的女儿,施梦馥。   尸体捞上来时,都泡得没有人样了,脚上还绑着根绳,显见之前是被人困了石头沉到河底的,但最近Y市市政府改选,抓环保抓得严,这条河早年又是污染重重之地,这次也有人专门划了小船过来打捞。   为方便除草,那打捞的长杆中的一种,就是带着镰刀的。   反正打捞时的动作也不快,这条河又禁止游泳,不怕伤了人或鱼。   可谁想,就是这么寸,施副市长负责领导的环保工作,捞上来他女儿的尸体。   一查才知道,人已经死了半个月了。   刑警队的人忙得几乎脚打后脑勺,一个个案子接着,分出的三个小组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一上午问了十几个人,终于轮到了成铎。   成铎是和上次一起吃饭的几个人一块过来的,但比他们多了一个问题。   施梦馥追他出去时,发生了什么?   成铎微微一笑,把个U盘推到了桌上,很是傥荡且配合的模样,“我特意去取了监控,你们直接看就好。”   没人去拿那U盘。   成铎好似也半点不在意,又解释了一句,“她追出来,只是面子过不去罢了,我唯一能说的,也只有劝她放弃。”   这和从别的渠道了解到的信息,基本吻合。   施梦馥确定下来的死亡时间,成铎正好在城市另一头的法院公审,期间只有三分钟离开众人的视线,这三分钟里,还有人在卫生间见过他。   完全没有时间作案。   负责这组的组长,晚上顺嘴说起了这个U盘的事,而且他也看了,只看见两人在讲话,成铎背对着监控,没看见口型,但施梦馥先走,走时的表情只有些不甘和愤愤,也不像是这么两句话就结了仇的模样。   郭耀听了这话,让人再把这监控放了一遍。   成铎拿来的只有一小段,最后瞧见的就是施梦馥在走廊里和个侍应生擦肩而过,那侍应生还和她点了点头,应该是打了个招呼。   但就是这么个细节,让郭耀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三队的人本来就在查施梦馥的消费记录,郭耀带队过去一看,还真查到了一丝线索——施梦馥有很多情人,连续不断,同时的最多有三个。   于是作案动机,开始往情杀偏移。   只是循着线索查下去,发现施梦馥来往的好多情人,都和政府某些政策存在关系,再往下,竟然还查到了施副市长贪污受贿的证据,金额很大。   这风口浪尖的,施副市长的竞选资格自然是取消了。   但还不得此事转交到纪检委,施副市长就跳楼自杀了,家里翻出个往来的账目本,竟然又牵扯出一连串的官员。   Y市的这一场动乱,从初秋磨到了初冬。   陈旭的首富爹也牵扯其中,紧跟着各位大佬一起落了马,警局领导生怕再扯出个了不起的大案来,摆摆手给刑警队的人放了假。   曾经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刑警队空了下来,郭耀回家躺着睡了一觉,醒来揉着鸡窝头,摸了电话打给手底下的人,第一句话就是,“我觉着这些事的背后,都有只瞧不见的手在推动,那个凶手,肯定还不肯罢休。”   接了电话的张道还没睡醒,没老大这么强的工作热情,嗯嗯唔唔了两句,最后憋出一句,“老大,你光有嫌疑人没用啊,你得有证据。”   不然,再多的感觉,也是空讲。   结果郭耀回了他一句,“我连嫌疑人都没有。”   是真没有。   没有任何证据地怀疑人,会影响他的判断,这个毛病,他防得很牢。   对话就此无疾而终,郭耀实在闲不住,又回了警局去翻案子。   珈以今天下班早,回来一推门,看见坐在客厅里喝茶的人,眉头一皱,转身去换了家居服,看了眼时间,进了厨房准备晚饭。   成铎跟在她身后看她淘米,突然来了一句,“我要吃鱼。”   珈以气他不请自来,语气冷硬,“没买。”   “买了,”成铎的话就跟着她的脚步,正巧珈以也看见了,“在你的池子里。”   一尾肥硕的鲤鱼被困在有些小的洗碗池里,尾巴都伸不直,委屈哒哒地划动着鱼鳍,在水里静止着。   珈以盯着它看,鱼好像也有感觉,尾巴一甩,给她涂了一脸水。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珈以忽然就被他这一笑笑出了火气,手里盛着米的锅往料理台上一放,转过头去盯着成铎,双手环胸,“你又和人说,我和你是未婚夫妻了?”   成铎今年已经三十四了,这个年纪的男人,事业有成,身边又没个红颜知己的,身边前仆后继或者想要牵些关系的人从来不少,他五年前就拿珈以当过幌子,那次把珈以气得不轻,硬是两个星期没和他说话。   主要是,成铎这关系一说出去,她总要当几次大猩猩。   她这火气一出,成铎就知道一定又有人去医院给她添麻烦了。   医生在门诊,一天要看上百个病人,除掉吃饭的时间,恨不得七八分钟搞定一个,实在是没时间搭理那些目的不纯的人。   往常她这么一闹,成铎该服软还是会服软的。   但这时,也不知道是那根弦的信念一动,成铎张口突然说了句,“我们订婚。”   珈以瞪大了眼睛。   她这幅不可置信的模样,戳得成铎心下一痒,伸手过去,一手揽住她细细的腰,一手轻轻地将她头上的碎发剥开,低下头轻轻在额上一吻,“这么些年,我想你可足够看清楚了,我们两个,才是最合适的。”   像眼下这个拥抱的动作,他根本不能接受,怀里的人是别人。   珈以没抗拒。   她是动都没动。   因为面对成铎,任何抗拒都是徒劳,越是抗拒,反而越能引起他的掌控欲,不如顺着他的意思,按他的思路,去反驳他的行为。   “你能负担一个家吗?”   珈以问得很轻,“以后我们有孩子了,你能当好爸爸吗?”   成铎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幼年走失,被成山两口子收养,小时候看到的都是各种被拐卖被抛弃的孩子,看见的都是各个破碎扭曲的家庭,他被当成工具,他从未当过孩子。   而成铎不管做任何事都要求尽善尽美,他不会在毫无准备时当爸爸。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把珈以松开了。   “逗你的,”他伸手在珈以头上揉了一下,推开两步,和她笑得春意融融,“好了,快点处理鱼吧,我饿了,今天我可是寿星。”   他转身往沙发而去,从脚步上看,都知道他现在心情有多好。   “哥,”珈以突然喊住他,“你准备什么时候停手?”   成铎脸上的笑分文不动,“你说什么呢?”   他又朝珈以走过来,“别胡思乱想,我只要看着你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就行了。”   “珈珈,”他又伸手拉住了珈以的手,将她的五指握牢,“你是我最宝贵的存在,你记住,帮我守好它,别让我难过,也别让我不开心,恩?”   珈以松了手,转了身去抓鱼,一刀背把鱼拍晕了,沉默不语。   身后的气势越来越沉重且黏稠。   鱼不再动弹,珈以拿着刀开膛破肚,手法熟练,但刀上不可避免地沾了血。   成铎站在身后,安静地盯着她,目光落在她身上,又落在那把沾了血迹的刀上,忽地,他抬起手,解开袖子上的纽扣,将衬衫挽了上去。   手从珈以的腰间伸过去,按住了那条鱼。   “怎么了,珈珈?”   他的声音里都还带着笑意,后背宽阔而温暖,将珈以整个人包裹住,好似能给她无尽的温暖,“你这是想和我为敌吗?”   温热的呼吸靠上来,他的鼻尖在珈以的侧脸上轻轻磨蹭。   已经是太过亲密的距离。   但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掌控,才能让他浑身已经沸腾的热血冷静下来。   “但是你没证据的,珈珈。”   “成铎,”珈以叫了他的名字,“你已经错了,不要……”   话没有说完,珈以就看见那双洁白修长,没有半个茧子的手忽然拿起放在一边的刀,手起刀落,那条被剖了肚子又刮了鱼鳞的鱼就这么成了断头鱼。   “先错的是他们。”   成铎伸手,用手指轻巧地摸去了刀刃上沾着的鱼血,又递到水下冲干净,挥掉了手上的水珠,才用干净的手轻拍了下珈以的肩。   “好了,珈珈,我饿了,不要说这些了,快点吃饭。”   明明这已经算一场争执,但成铎说完这句话,便像是将事情翻篇了,在饭桌上又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还出言夸了两句无头鱼。   吃罢晚饭也不过八点,他起身要走,站在玄关换鞋,珈以站在一边看着,在他伸手去开门时,突然来了一句,“下楼小心些,外面冷,就别出去晃了。”   成铎抬头,那双幽紫色的眸子盯住了珈以。   不论何时何地,他的目光,便是再有侵略性,也不像是阴暗逼仄的蛇,而纯粹的,就像是人。   一个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清醒地在做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成铎是真的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说……太没有侵略性了,反而更加可怕…… 第130章 谁才是那凶手(5)   珈以没想到,她和成铎半摊牌之后,最先找上门来的,是郭耀。   只不过这个找上门的方式,让她极其不喜欢。   郭耀在她的门诊挂了个号,挑的还是她最忙的周末。   坐下来也不直接切入主题,叽叽歪歪地说了一大通,又是这个职业病又是那个暗伤的,要不是珈以还有几分理智,真像给他开个全身体检的一条龙长队。   “郭队,浪费公职人员为人民服务的时间,这事儿怎么算?”   郭耀滔滔不绝的话就这么卡了一卡。   他把腿放下来,认真瞧了珈以许久,忽就笑了一声,“成医生,说真的,盯着扰乱治安的罪名,我也不得不说一句,我真觉得和你在哪里见过。”   想了想,他还真想出合适的比喻来,“就像是前世爱你爱得死心塌地,最后却没有求个圆满,只等今生再续前缘的那种见过。”   珈以正在乱写以克制烦躁的笔忽就一顿。   既然一边摊了牌,不如赶个热闹,大家区分得清楚些。   “郭队还记得,你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的事吗?”珈以一开口,也不管郭耀在听见这句话后骤然惊住的神色,接着往往下扒,“我倒是觉着,郭队看我觉得眼熟,是因为,当年是我把你从人贩子手中放出来的。”   郭耀一嘴的话都堵住了,看着珈以,完全没了反应。   他被拐那年八岁,那时正巧他爸出轨给他生了个弟弟,他妈妈一家上门闹得不可开交,他在家里呆烦了,也出于想要让爸妈紧张的心态,就闹了离家出走。   谁料这一走,把自己送到了人贩子手上。   被拐那半个多月,在未来好几年里,都是他午夜惊醒的噩梦,也成了他上大学读警校,学刑侦的巨大动力,可就是这么弯弯绕绕,可能是出于内心自我保护机制的作用,在多次心理辅导之后,他已经将那半个月的记忆忘得差不多了。   但忘得再多,隐约也还记得,当年是有人帮过自己的。   不然按他八岁时被爸妈舅姥宠出来的,那种遇事只会撒泼打滚哭闹的性子,就是有九条命,也要折在人贩子窝里。   “我还记得,当年送你走,你哭得那一脸鼻涕的模样,倒像是我要把你再卖掉似的,走时候一步三回头,半点没你离家出走时的底气。”   珈以说着,显然是那幅画面在面前重现了,笑里都带了几分。   “咳。”郭耀万万没想到曾经的糗样被人记得那么牢,他张嘴想呵斥,一想眼前这个八成还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气势就无论如何都摆不出来,而无赖地反驳……他郭队长的颜面是不要了吗?   他正犹豫呢,珈以将他的医保卡抽出来往前一送,朝外面喊,“下一个。”   郭耀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扔了出去。   他在门外空等了大半个上午,出去吃了个午饭回来,隔着门看见诊室里面的珈以趴在桌上小憩,忽然就笑了起来。   原来还真的有那种觉得有缘,结果真是曾经见过的事。   那这救命之恩,说要以身相许,应该也很合情合理吧?   郭队长正考虑这古早思想在现代社会的可实现性呢,忽然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一眼,接通就听见对面惊慌的声音,“郭队,城南又出事了。”   又出事,就是说,又死人了。   郭耀离得远,过去时正赶上鉴证科的人在把地上的尸体给抬起来——这边在抬身子,那边在捡脑袋,还有运回入殓室去先缝合。   地上溅了一大滩血,都快把满身的血都给耗光了。   郭耀看了眼那切口和血迹,心里大体有了个数——凶器锋利且薄,凶手干脆利落,应该有过相关经验,或者虐杀过大量动物,或者对人体结构很是了解。   他忍着没说,在屋子里绕着走了一圈,突然就停在了那大片血迹旁边。   蹲下身去,拿毛巾把血迹给吸了大半,就看见了底下画着的几个文字,他拿出手里搜索了下,“Forseti”,是北欧神话里一个□□字,代表真理与正义。   从警快八年了,说实话,郭耀见过的这些自诩公正的犯罪不少。   而且往往这类犯罪,作案者智商都很高,整个作案手法在脑海中经过多次的模拟演练,不在现场留丝毫证据,且心里没有任何愧疚感,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之中,他们才是这世间真理的代表,他们不过是在匡扶正义。   每次遇见这样的罪犯,郭耀心里的脏话就能飚出上百句。   和三观不合的人讲道理,无异于是对牛弹琴。   这种以一己之力,蛮横且自以为是的对抗,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但问题就是,这只螳螂,往往都很擅长藏匿。   郭耀站起身,让人去查清楚死者。   果然最后查出的结论在他意料之内。   死者王大刚,今年四十二岁,无业,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七岁,老婆在去年跟人跑了,在此之前,还曾多次因为虐打孩子,家暴妻子被街坊邻居报案,后来因为他太会报复,街坊不堪忍受,对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街坊邻居问了,没找到孩子母亲的去处,郭耀就去找了孩子,让他们回忆下是否还有亲人,结果那个十岁的男孩子握着弟弟的手,听着郭耀一个人说了十分钟,突然就蹦出来一句,“他把妈妈杀了,因为妈妈生病要钱治病。”   郭耀一怔,问清楚孩子之后,立刻就带队回了那出租屋。   最后真找到了孩子妈妈的尸体,在卫生间厚厚的水泥墙里。   而墙的边缘藏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王大刚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虐杀妻子给他的快感,和他准备杀害两个孩子的计划。   令人毛骨悚然。   跟着去的张道搓下一身鸡皮疙瘩,看着那个站在一边,看见母亲狰狞且破烂的尸体都没有反应的孩子,忽然就冒出一句,“郭队,这案子,我都觉得他死有余辜。”   郭耀正在下楼,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   等走到楼下,这个拥挤的街道都还不见阳光,郭耀很文艺地抬头看了眼天,来了一句,“可法律就是法律。”   “很多人都不是大侠,他们都只是普通人,他们需要保护。”郭耀想起当年灰暗得被大脑排斥的回忆,点了支烟,醒了醒神,“大侠不一定能遇见,可法律却不会永远缺席。”   案子自然是要追查下去的。   但上次浮尸案扯出的一系列变故已经吓坏了上层领导,这次就算是没做错事的都心虚得很,联手将案子捂得死死的不说,催破案也催得很是低调。   问题是,犯案的人半点都不想低调。   不过三天,城北又出了个案子。   这次的受害者比王大刚还惨,基本就是古代的“五马分尸”,尸体被分成了五块摆在不同的方向,满地板都是血,每个尸块上还正正地摆着封道歉信。   信基本可以确定是死者亲笔,看字迹,应该是临死前凶手逼着写的。   这位比起王大刚,犯下的罪状只多不少。   他是个熟练的人口贩子,早年靠这个攒下了一笔不菲的身家,后来想金盆洗手不干了,却被一个被拐了孩子的家人给追上门来,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爷,一家五口,全让他给杀了,埋在了老家的玉米地里。   更不要说,这么些年来,在他手上,因为离开了爸妈而惨死的孩子。   与上个案子类似,这个案子的旁边,画了一只动物。   中国古代被奉为真理之神的獬豸。   两起可以明确确定的连环杀人案,凶手的侧写,大体可以给出一部分了。   但这么些消息,在Y市这种常住人口突破百万的大城市,基本等同大海捞针。   郭耀再警局忙了两日,抓了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   珈以在晚上八点到了个酒吧。   正好是灯红酒绿开始的时候,酒吧里人声沸腾,她一路走过来拒绝了三个试图贴上来的男人,好不容易才看见坐在角落里抽着烟,身边还陪着美女的郭耀。   郭队长什么职业素养,远远地瞧见了她,偏坐着不动,仍由女人贴上来。   这些男女间对阵的小把戏,珈以实在有些看不进眼里。   偏偏郭队长右边的那个美女顺着他的视线瞧见了珈以,小妖精第六感好得很,一眼就瞧出了其中必要猫腻,立时就朝着郭耀贴过去。   被珈以脱下来的皮衣刮动了脸侧的碎发。   有求于人,郭耀不敢过火,立即把人打发了,坐下来瞧着珈以,眉梢一挑,那坏笑里,倒是还真有几分情场浪子的味道,“怎么看不得我靠近别人?”   “你把我找来,说这些就没意思了。”   珈以从他怀里把那件皮衣给捞出来,扔到了沙发的另一边,倾身过去,靠近郭耀的耳边,“我过来,是冒了风险的,郭队长得让我看一看,您是不是,坚定地站在正义的那一边,不会有半点偏薄。”   郭耀看一眼那被扔在沙发一角,显得格外孤零零的衣服,再一想这吵闹得不符合她的性子的地方是珈以找的,立即就摸出了其中的蹊跷。   “他在监听你?”   珈以看他一眼,算是默认。   郭耀忽然就觉得有那么几分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进度很快啊,感觉案子展开了好灰暗,我就不想展开了…… 第131章 谁才是那凶手(6)   人在许多事情上都是有自己的底线的。   但这个底线,在很多时候,又是因人而异的。   可当面对这个底线又面对被异的人时,有些负面情绪就要生根发芽了。   简单就是一句话,郭耀不爽珈以对成铎的纵容。   这是什么意思?被人监听了半点不生气?还堂而皇之地穿着外套方便监听?为此不惜违背自己一向的生活习惯,选了这种随时可能出事的地方?   珈以看一眼,也就猜出了郭耀在想些什么,只是她和成铎之间的关系,她觉得没必要对旁人多说,也不与她今天所要做的事相互矛盾。她之所以现在还纵着成铎,一定意义上,也是为了防止他发疯。   成铎之前握住她的手,让她保管好的东西,是他的善。   这个善,就包括了不会背弃亲近之人。   成铎一开始“做事”时,珈以是真的未曾察觉的,最近的,就是那晚在电梯里相遇,成铎伸手扶她时,她看见了他手上的血迹。   但那时候也只是怀疑。   真正确信,是那天在警局。   珈以原本是听见了成铎的脚步声,猜到他推门而入一定会听到她最后说的那句话,才会选在那时候开口的——邹医生非礼她之后,正好成铎过来找过她,让她帮忙给个小领导的母亲排医院的床位,看见了她狼狈的模样。   成铎在旁人面前能装得滴水不漏,但珈以毕竟是和他朝夕相处地长大的人,她看他一眼,不用再多的证据,就能确认下事实。   更可怕的,是成铎靠在她身后,听着电视里那个名导失了双腿的嚎叫,却笑得如沐春风之时,几乎让她双眼一黑——成铎已经失控了。   成山那两口子的行事风格和环境,压根就不是养孩子的地方。   尽管这些年她已经在严防死守了,可好像物极必反,成铎没有成为一个目无法纪的人,反倒成了一个太有法度,以致于有些瞧不上法度的人。   他忘了,不管什么的发展,都需要一个过程。   但就像成铎说的,珈以就算能猜出来,她也没有证据。   这又让她不得不向郭耀伸出橄榄枝,试图与他成为统一战线的人。   毕竟进入这个界面这么久,能让她感觉到需要多加关注的,也只有这两个人。   她甚至怀疑,会不会是外面的人弄错了,韶澄弄出来的心魔劫里,他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很有可能……   郭耀摆了一张臭脸,半晌没见珈以有什么反应,悻悻收起了臭脸,手往珈以背后的沙发上一搭,半个身子就靠了过去,“算了,你要问我什么?”   他压低了嗓音,故意扯出了个低沉磁性的调子。   珈以瞧他一眼,倒是笑了,“是我该问,郭队长有什么要找我确认的吧?”   两人的目光在半路交锋,你来我往,没哪头愿意服输的。   最后还是郭耀受不住,自我安慰了下要对救命恩人好些,别开了脸咳了一声,再张嘴,就少了些油腔滑调,“我前两日又回过头去查了施梦馥的消费记录,发现她曾经到你们医院挂过号,而且挂的就是你的科室,这事情……”   “她来,是为了确认我和成铎的关系的,”珈以皱了眉头,眉眼间流露出几分黯然,“我否认了,所以我怀疑,她应该是又去找过成铎。”   话里的意味,让郭耀骤然绷紧的神经。   “说起来,”珈以看他一眼,“你和成铎,在年幼时也曾见过。他也是被成山夫妻俩拐来的,你来时十二岁,他已经能帮着那对夫妻,在股市里洗钱了。”   外界所知的成铎,年少失孤,自立自强,却是从未有过这种事。   而且,成大律师实在是太让人如沐春风了,虽然上次在警局照面,他突然出现打断了珈以的陈述,使得郭耀再个人情感上看他有些不顺眼,但除此之外,他也不得不说,成铎这个人,完全不像是年少曾历经坎坷的模样。   但现在想来,应该就这这种不像,才不正常。   郭耀心里已经有了怀疑,但还是留有余地,“但是,施梦馥的死亡时间里,成铎的确是有不在场证明。”   “孔导出事时,成铎人还在警局。”   珈以轻描淡写的,扔下一个雷,不管郭耀被炸成什么惊诧的模样,她也不再深入解释,从皮衣兜里掏了掏,摸出张地图来,摆在郭耀面前,拿着笔给之前城南城北的两个案发地点画了个点,拿笔量了下距离,大概点了个点。   “成铎那人有强迫症,孔导和施梦馥的案子,已经让他尝到了甜味,他最近应该不会停手,那么下一个案发地点,应该就是这里。”   珈以刚才量着距离画下来的,连起来就是一个等边三角形。   郭耀抬头瞧她,眼里显见是不信任。   异地处之,珈以觉得若是她突然被告知一个社会精英居然是个处心积虑的杀人犯,她肯定也不会凭着一面之词,在无任何旁证的情况下相信。   她这次来,也只是告知一声,让郭耀心里先有个底。   看了眼时间,珈以也不管还盯着地图的郭耀,拿起皮衣就站起身,穿好走到吧台拿了杯酒,一饮而尽之后,又蹭到人群熏了一身的酒气烟气香气,然后才扶着有些微醺的额头,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酒吧门口。   她原本就长得美貌,独身一人又有些不胜酒力的模样,周遭有些个看在眼里的人自然就动了心思,正要上前搭把手,就看见一个男人大步而来,扶住了她。   珈以抬头一看,认出了人,甜甜笑了下,一头栽在他怀里,“哥。”   她喝的那杯酒烈得很,又存了灌醉自己的意识,一杯下去头也晕得很,倒是把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摈弃掉了,靠在成铎怀里,抓住了他的衣袖,在手掌心里拧着,好似发泄着什么情绪,“成铎你真是太坏了!”   要说刚才她软绵绵喊着“哥”再靠过来的那一下让成铎整个心尖都甜软了,那这下受着她这不轻不重的指责,成铎也觉得甘之如饴,半点不生气皱了的衣裳。   他就这么抱着她,稍微往旁边挪了挪,躲到了巷子的角落里。   然后才低下头,揉揉她的发顶,问,“我哪里坏了?”   珈以抬头看他,醉酒的眼睛雾蒙蒙的,好像眨一眨,眼泪就会落下来。   “你做了我不喜欢的事,你变得很危险了,”珈以将头埋回到他怀里蹭了蹭,声音里都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委屈,“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一句简单的话,成铎却好似被重锤一击,又变回了年幼无助时的境况。   那是他第一次反抗成山,害他们亏损了十几万,成山几乎要将他吊起来抽死,那时候就是珈以死死地护在他身前,咬着牙和成山对阵。   明明是他自己要做的事,她在成山面前把事情担下来不说,转过头伸手来抱他,看着他被打出的鞭伤,开口掉了眼泪,说的也是这一句话。   好似照顾他,是她的责任似的。   成铎心骤然就软了下来,他柔了目光,揉着珈以的脑袋正想告诉她什么,忽地听到了什么响动一抬头,看见了巷子里发生的一幕。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女人,正被三个大男人扛着,躲到了角落里去。   成铎的身子立时紧绷起来,藏在骨子里的那些念头像是火山爆发时的岩浆般涌了出来,他都要被气得浑身战栗——若受害的是珈珈……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真的太可怕了,完全不适合他善良的珈珈。   珈以半醉非醉,感觉到了成铎的紧绷,正要抬起头来察看,成铎手一伸,就把她的脸给盖了下去,然后一转头看见了正好从酒吧出来的郭耀,弯腰将珈以一抱,过去和人打了个招呼。   郭耀还未嘲讽他这来得可真快,就听见了成铎说的事。   他往巷子里看了眼,正巧看见个挣扎着往外跑又被拉回去的人影,也顾不得什么,一手拿着手机播出电话,快步跑了过去。   事实证明,成铎这双律师的眼睛还是得用得很。   那三个男人还真就是惯犯,都是之前在监狱或者少管所待过的,阴差阳错下凑到了一块去,第一次约过来在酒吧喝酒时正巧赶上有人喝醉占了便宜,他们竟尝到了甜头,专门就在酒吧门口堵着,遇见男的劫财,遇见女的劫色。   郭耀几个人连夜一审,对面三个人异口同声,竟然还言之凿凿,“我们这么干,就是因为没媳妇又没工作,怎么我们穷困潦倒,你们不管,我们找到办法了,你们还有凑上来给我们添麻烦?”   这思路大同小异,气得几个刑警都要笑了。   忙了一夜,那个被救下的女人醒了酒也不肯控告这几个男人,因为什么确切证据或罪名都没有,警局这边竟也只能将人放回去。   最后临走前,领头的那个男人回过头,还给他们比了个中指。   张道气得牙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种人渣还活着……”   郭耀将嘴里叼着的烟摁熄在垃圾桶上,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行了,你先把能抓的人渣抓回来吧,咱们多辛苦一些,这世道总干净一些。”   张道看他一眼,忽地往前走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他动作颇大,周围几个人都看过来。   郭耀也抬头看着他,瞧着却没多生气。   可张道自己很生气,他像困兽一般在原地来回走了好几步,抓着自己的头发,忽然就蹲下身去,压抑地低吼,“我觉得我一点用都没有!”   周围的人看着他,沉默地,没有一个人开口。   当我们进入社会时,总是一腔热情,觉得自己能创造出一番天地。而这番天地给我们的,往往先是头破血流和成长。   警察有抓不住的犯人,医生有救不活的病人,老师有教不好的学生。   世上总有好有坏,包括人心。   郭耀在原地站了两秒,上前,伸手在他背上又拍了拍,“如果我们拯救不了旁人,至少,先坚守好自己。”   多一个你站着,说不定,就会多一个为你站起来的人。 第132章 谁才是那凶手(7)   成铎把珈以送回公寓,还留下来睡了一晚。   第二天珈以起床,他已经下楼换好了衣服又拿食材上来,在厨房里开火,烤好了面包又煎好了荷包蛋和火腿,等珈以出来,正巧听见了微波炉“叮”的一声。   餐桌上热气腾腾的早饭,美男站在一边,穿着围裙,笑着说,“早上好。”   “哥,你这么贤惠,是真打算走居家路线了?”   珈以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发出代表“这东西好好吃”的一声“唔”,朝成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上次暗潮涌动的对峙之后,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这么和谐相处。   成铎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坐下来和她一起吃了顿早饭。   受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影响,成铎直到起身走到玄关了,才想起来问一句,“你昨天晚上怎么去酒吧了?那种地方不适合你。”   前一句还算得上是一种询问,后一句的定义,可就下得板上钉钉了。   “昨天有个病人没抢救过来,心情不好,”珈以前期准备做得足足的,“而且我去的时候给你发短信了,你不是也来得很快吗?”   珈以把碗放回橱柜里,提醒成铎,“哥,你上班要迟到了。”   许是昨晚和方才的氛围太好,她声音稍一改变,就让成铎有些不对味,再看她一眼,最后也只说了一句,“下次要去,等我来了,你再进去。”   珈以对着这种要求,自然是不会忤逆的。   时间已近年关,生病的人多,记着将堆积许久的官司清理清楚的人也多,警局里更是到处洋溢这坑蒙拐骗,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大年二十九这天,律所放了假,珈以排到了休息,终于能约出来吃顿饭。   地点由成铎来定,清一色的全是西餐厅,珈以不得不回家换身衣服才赴约,结果就在她站在衣帽间挑衣裳的时候,郭耀的电话打了过来。   “成医生,有空吗?”   她接电话都接得这么快了,不用问也知道,郭耀这个“有空”意有所指。   珈以走到浴室,开了淋浴,然后才朝那边确认,“第三个案发现场出来了?”   郭队长在这一刻突然有些憎恶自己强悍的推理能力,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忽视掉对面可能出现的画面,将心思专注会案子上来,“是。”   他苦笑了声,“就是你说的地点,而且受害者,也算是‘恶人’。”   今天凌晨被报案电话惊醒赶过去,奔波了一日弄清楚受害者的社会身份,郭耀不得不说,连他都要有些赞成张道的观点了——这样的人,死有余辜。   尤其是在他们了解情况时,死者的老母亲就坐在一边,看着亲生儿子的尸体,囔囔念叨的却只有一句“你怎么才死”的时候,连他心里都有些受不住。   知道他们还有许多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和亲眼见证,这是两码事。   今天从现场回来,连从业多年的那个老刑警走在他旁边,都忍不住来了一句,“这个凶手,咱们是抓不到的吧?”   没有线索,没有罪证,没有目击证人,甚至没有私人的作案动机,除去地上换成了忒弥斯的希腊文,他们都不敢确认,这几起案件背后的凶手,都是同一人。   他完美到,连固定的作案手法都没有。   而且老刑警这么说,其实在心里就存了不想抓住人的念头。   郭耀当时沉默了好一瞬,才抬起头来回了句,“万一他哪天不想杀坏人呢?”   老刑警长叹了口气,抹了把脸,开口的话依旧像是在叹息,“可眼下看来,这一个个的,可都比他该死得多。”   从业十几年,不管什么时候都冲在岗位的第一线,数次出生入死,闹得家里老婆都心凉了,带着孩子和他离婚的老刑警话里都带着酸涩,“别人都告诉我,我做得够多了,可怎么我回过头来想,还是觉得自己做得总是不够呢。”   郭耀没办法回答这句话。   因为不是所有坏人都会因为好人的辛苦或仁慈而选择不当坏人。   这时他握着手机,想着方才警局里那些兄弟沉默寡言的模样,抬脚碾着刚扔下的烟头,忽然就问了一句,“他要的是什么?”   “他要善和正义,”珈以笑了一声,“但这种东西,一旦苛求,就完了。”   对话就此无疾而终,珈以去西餐厅赴约。   成铎还是数十年不变的西装衬衫,珈以瞧得都有些腻味了,在席上建议了他两句,成铎笑笑没应声,目光却落在她身后。   珈以转头去看,正巧看见侍应生在给她后座的男人上菜。   整整齐齐的一块牛排,点缀着装饰兼解腻用的凉拌菜,那个原本在抖腿玩手机的男人没等盘子放下就拿起了刀叉,下手就把凉拌菜塞进了嘴里。   也就是咀嚼的那半分钟里,他忽然惊叫了声,张嘴居然吐出颗带血的牙齿。   然后就是从一堆嚼得乱七八糟的凉拌菜里,挑出的几根钢丝球。   男人先前的惨叫就已经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会儿又大吵大叫地指责餐厅洗碗没洗干净,要求赔偿他磕掉的牙齿,更是让周围一堆追求氛围的人皱紧了眉。   成铎还在盯着那男人瞧,珈以敏锐地感觉到了几分不对。   想到成铎比她更早的注意到那男人,再去看那男人一点都不示弱的气场,对着不断道歉的侍应生咄咄逼人的模样,珈以一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就捂住了肚子,轻声叫了一句,“哥。”   成铎的视线迟了半秒才转过来。   珈以已经放了餐具,空着的那只手都去拿包了,“我不舒服,我想走了。”   成铎看她一眼,再看她身后的乱子,点了头就站起身来扶她。   珈以正好也站起身来,谁料身后那个侍应生见软的没用,也来了脾气,梗着脖子就是表示那个男人滋事捣乱,两人眼看着就要争吵起来,那个男人一把推向侍应生,另一只手拿着醒好的红酒就泼了过来。   侍应生动作倒是敏捷得很,一矮身躲过了,那杯红酒就泼在了走出位置的珈以的腰上,冰凉的液体染上来,冻得她一个哆嗦。   再下个动作,她就被人揽到了怀里,一件西装套了下来,帮她拢住了温暖。   “食物卫生不合格是一件事,你在公共场合滋事,就是另一件事了,”成铎穿着一件洁白的西装,怀里还抱着个人,看着文弱好欺的模样,一开口却让在争吵的两人都禁了声,“后续所需的相关事宜,还请这位先生先留个联系方式。”   那男人反应过来就要张嘴大骂。   但他嘴刚张大,一对上成铎那眼神,“咻”地一下就怂了。   不是别的,而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得罪了面前这个男人,他可能真的会死。   但他尴尬地张着嘴,看了眼周围人的眼色,又觉得咽下这口气显得怂得厉害,一咬牙正想正面对一对呢,珈以就快他一步,拉走了成铎。   大庭广众的,的确不是打架斗狠的地点。   成铎脸还沉着,进电梯后却又松开了,看了眼珈以,伸手在她腰后摸了一把,满手冰凉,“恩,今天这顿饭请得可有点亏了,没让你吃好,还得赔你条裙子。”   他口气揶揄,好似刚才发怒上火的人压根不是他。   珈以推开两步,双手拉着他的外套,也随着他的心情笑出了声,而且是越笑越开心,再看成铎时,慢悠悠地摇了下头,看着很是有些感慨,“没想到,以前都是我护着你,现在换过来,变成你护着我了。”   这么些年,外界不知道成铎的过去,也曾将这个当成过爆点,但是很快,几乎需要与他相处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   成铎不喜欢和人提起任何少年时期的事。   唯一的例外,只有珈以。   因为她是切切实实陪着他从那段艰难污糟的岁月里走过来的人,因为她是那段时间里唯一一个给他温暖的人。   和她说起这些事,成铎很平和,不会愤怒。   他讨厌自己发怒或者是任何极端情绪的模样,因为那样会很丑。   但这时珈以用这么感慨的语调说起过往,成铎跟着她笑了笑,忽然就把以前藏着一直没问的问题问出了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相恋的人在一起,总会问,你为什么爱我?   这个问题,是想再强调一遍“你爱我”的事实,也是想再给自己一点被爱的信心,问出口时,不管是甜蜜还是无奈,心里总是有或大或小的口子。   因为亲生的孩子从来不会问爸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们被爱,所以他们有恃无恐,他们知道血缘就是最深的羁绊。   成铎一直不肯问,就是怕揭露出他内心的恐惧。   他更怕,问出缘由以后,不是他想要的哪一个。   车上开了暖气,珈以伸手搓了下脸,似乎压根没有在意他问出这个问题时的紧绷,回答得很是随意,“不知道,大概是觉得,我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来还债的吧。”   毕竟,在她让他堪破了情劫飞升之前,他曾亲口说过,不想飞升。   但是能怎么办呢,在那样的情境下,他不飞升,就是她死。   韶澄当时明知后果却还说出这种话,留恋的不是她,而是从她身上感受到的爱,他要的只是那种全心全意被爱的感觉,而不是爱他的人。   多么自私。   所以,也不要怪她这个弟子有样学样,也自私一次。 第133章 谁才是那凶手(8)   “我不喜欢这个解释。”   成铎开口,直接握住了珈以捂着脸的手,逼得她不得不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然后在她的注视下,一字一字地,说清楚他反对的理由。   “债总有还完的那一天,难道等那个时候,你就不管我了吗?”   他盯着珈以,眸子里已经露出了凶光。   珈以在这一瞬间觉得,真的很神奇。   因为她曾经用过这个说法,而那时候,听到这个答案的韶澄,基本和成铎是一模一样的反应。   于是她点头,妥协地轻而易举,“好,我不这么说了。”   再回去的路,两人一路无话。   珈以上楼放水洗澡,衣服都扔在外面,浴缸里放着水,她裹着浴袍坐在浴缸边上,靠着墙坐了许久,等到浴缸里的水都放到一半了,才敲了敲浴缸里侧的一块瓷砖,翻出个精巧隐藏的抽屉,从那里面拿出个手机来。   珈以买这个房子时,成山欠着赌债的那几家地下赌场还会上门催债,她在装修时留了心眼存下这些,为的还是在被逼无奈时脱身。   手机都是七八年前的老款式了,好在品牌可靠,还是能开机。   电话拨过去,接通,郭耀很是疑惑地“喂”了声。   语调听起来,半点没有私下和她插科打诨时的油腔滑调,对得起刑警这庄重的职业,倒引得珈以笑了一声。   也不知他是怎么听的,居然从这一声笑里认出了人,脑筋转过来的第一反应,问的就是,“你在哪?发生什么事了?需要我帮忙吗?”   问得又急又慌,像是怕极了她出事。   “我没事,”珈以先答了一句,温而缓的语调好歹先让脑袋里都出现了数十个刑事案件的郭队长先冷静下来,“只是我之后说的话事关重要,所以才小心行事,你不用为此大惊小怪。”   郭耀听着她这边的水声,好歹是将心放了下来。   心一松,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在刚才那一会儿出了一后背的冷汗,正要对此调侃珈以两句,就被她开口的一句话堵住了所有言辞。   “我知道他下个目标可能是谁了。”   郭耀的精神立时紧绷起来,伸手去桌上摸了纸笔。   珈以把今天吃饭的那个西餐厅报给他,顺带抱了桌号,“那个男人闹得大,餐厅那边应该会知晓他的基本情况,你去查一下,要是他住的地方与之前受害的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能构成图形,那他就极有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好。”   郭耀把关键信息记了下来,发现还少一点,“时间呢?”   “他在时间上,应该没有选择的偏好,但是我觉得,”珈以停顿了下,“我觉得,死亡时间,应该会和他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间吻合。”   要把握好这一点,就说明,成铎的杀人方法,肯定不是一刀见血的那种。   郭耀咬着笔盖,将笔重新盖上,听到珈以这句话一愣,还不等反应过来,就听到那边又问了一句,“郭队长,施梦馥的死因和死亡时间都能确定,但是她的死亡地点呢?到现在都还没定下来吗?”   陈旭案,凶手还和他们擦肩而过,最后伤了老胡才脱身;邹医生案,现场保存不够完整,且因为医院人流量大,又数案连发,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现在再想回去找罪证就很难了;再之后的孔导案,众目睽睽,成铎仗着无人知晓,站在她身后低声笑;而再之后的案件,他甚至敢在现场留下能被设为连环案的罪证。   这一路走来,不用深思都能知晓,他越来越猖狂了。   但陈旭和孔导,他是出其不备,邹医生是无知无觉,后面连着的三个人是蓄谋已久,他甚至连地址都选择得这么恰到好处,唯一的突破口,应该就在施梦馥。   成铎一定是说了什么,施梦馥才会在他拿她当幌子拒绝之后隔了好几天才找上门来,最后在珈以这里得到否认之后,一定又去找了他。   很大可能,就是施梦馥在这个过程中惹怒了他,招了杀身之祸。   不然,按成铎的性子,他一定会将自己从这个案子里摘得干干净净,而不是像后头那样,需要用监控引开嫌疑。   施梦馥,一定是他存在疏漏的地方。   那现在周遭缘由都已经被排除了可能,唯一剩下的,就是地点。   一个能拖延时间的死亡方式,一个能够临近江边,却又足够不引人瞩目,即使有人大声呼叫也不会获救的死亡地点。   珈以连着三天没有好好睡觉。   这三天里,郭耀也没有再联系她,她甚至不能完全肯定,她提出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是不是能阻止成铎的前行。   第四天夜里,她再一次被噩梦惊醒。   这个噩梦,还是来自那几年被成山控制的童年,那时候成山要逼一个大学生卖.身,将她倒吊在泳池里,不断往里面注水,看着那个大学生竭力挣扎着弓起身子去解开脚上的绳结,一次又一次,却又无奈地失败,只能奄奄一息地妥协。   她还记得,那时候成山将人放下来,将她带上岸时还冷笑了一句,“挣扎着解什么绳子,解开了掉下去,你又不会游泳,不还是淹死的命。”   梦里成山的脸总是分外狰狞,而她却好似变成了那个无力挣扎的大学生。   而且她腰上坠着石块,她知道,就算她解开了绳子,她还是只能被拖下水去。   她就要被自己的绝望淹死。   醒过神来,是因为床头在疯狂响动的手机铃声。   珈以猛地从床上坐起,抚着心口大喘了几口气,伸手去开了灯,才摸过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了电话。   她隐约看到了时间,才发现自己竟然破天荒睡迟了,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林勇死了。”郭耀开口的第一句话就令人莫名其妙。   他应该是在很空旷的地方,这句声音不大的话说出来,珈以都能听见回音,然后才听见了他后一句,“成铎在警局,一个小时了,开口全是实话。”   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这种询问了解,根本不能将人困住多久。   但这一次已经是赶巧了,要想等下一次机会,很难。   珈以飞快地掀了被子下床,就一句话,“我过来。”   她捏着手机快步跑到了衣帽间,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想起方才的梦境。   等等,在成山逼那个女大学生就范的时候,她是因为出来打水,阴差阳错看见的,那时候,成铎在哪里?   已经是过去快十年的事了,珈以扶住衣柜,努力地回想。   珈以先想起来那幢破败的房子,想起那个满是污渍的游泳池,想起那走两步就嘎吱作响的楼梯,然后再想起当年瘦弱的自己抱着一大桶衣服,小心翼翼地从楼梯上下来,去取水却发现没有,想到了游泳池这边的水龙头,才走过来。   就在她走过来的时候,她身后,好像跟了一个人影。   她看着成山威胁那个女大学生,看着他把人拉上岸,带着那种阴狠的笑说着令人绝望的话,然后好像察觉到什么,快速地回头看来。   她回过头,然后撞到了人。   但是那时候她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她想让那个人快走,因为她余光看见了成山已经起身走了过来,然后就在她要伸手推人的时候,面前那个穿着洁白衬衫的小男孩突然不耐烦地抬手,一把把她推到了地上。   “我让你放下衣服过来,你那么慢慢吞吞地干什么?对我有意见吗?”   话音落下,成山站在了能看见他们的拐角。   成铎满脸不爽地抬起头来,看向成山告状,“爸爸,她不听我的话,你打她。”   那时候她才刚来成家,成山眼里,她还算是个听话懂事的外甥女,没有什么原因,那时候没有染上毒瘾的成山懒得动手,更懒得处理两个孩子间鸡毛蒜皮的事,只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走开。   而走开之后,尚显年幼的成铎看了她一眼,突然警告了她一句,“以后离水边远一点,你会被水淹死的。”   那时候,她只觉得这个小孩嘴硬心软。   但现在想起来,成铎回那么说,肯定是因为……他看见过。   而且不止一次。   他很可能亲眼看见过,有人被淹死。   所以……   心里忽然一阵阵地发寒,珈以忽然觉得自己发现了其中关窍,她脑海里飞快出现了几个地点,最后换了衣服,快速用那了老旧的手机,给郭耀发了短信。   ——拖住他,直到我来警局,但你别出面太早。   看到这条短信,郭耀伸手推门的动作一顿,不知为何,居然自动往后退了一步,挥挥手拦住了正好路过的张道,和他指了指面前的刑讯室。   “来,给你个任务。”   郭队长很不要脸,“里面是我情敌,追女神时狠狠坑过我,老大我要以权谋私,你给我去问他问题,不停问,问到我满意了为止。”   张道很想给他翻个白眼,但老大发话,再无耻也得听,于是他就进去了。   在成铎第七次被问到,“你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情人”这种无意义的问题,正要开口讥讽几句当下公安部门的行政效率时,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郭耀站在门口,脸色极其难看。   “小张,行了,别问了,这个案子有结果了,过来审犯人。”   张道一脸莫名,但想到凶手就是他心心念念要见的人,也顾不得多问,桌上的资料一拿,人就跑出去了。   刑讯室就剩了门里门外两个人。   郭耀双手抱胸,朝成铎一笑,“成律这会儿是要走,还是要帮人辩护啊?”   他自问自答,“不过想来,应该也用不着你辩护了,毕竟成医生将犯罪过程都说得相当清楚,鉴证科也马上能提取出罪证,这杀人犯的名头,成医生是妥了。”   话落下,太久看见成铎一直镇静的面色终于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   “很惊讶吧,”郭耀笑,“我也没想到,成医生居然会杀人。” 第134章 谁才是那凶手(9)   “真可惜,人不可貌相,”郭耀似是真的情绪万千,才会忍不住在这儿和成铎絮叨,“我本来还想着等空下来了,就认真追一追成医生的。”   他感慨完,转身就要走。   门都要关上了,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折回来,朝成铎点了下头,“对了,还要和成律道个歉,我今天早上冲动了,擅自把您带过来,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以后别和我过不去,我这个人有时候不识好歹,连选未来女朋友都瞎了眼。”   郭耀嘀嘀咕咕的,想着这样也算完成了珈以说的,在成铎面前诋毁她的任务。   他看成铎没什么反应,正想着是不是该再添把火,还在心里为难呢,就看见方才被小张那样胡搅蛮缠都没生气的成铎忽地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   这一瞬间,多年的直觉向郭耀确认了一件事。   成铎他,真的杀过人。   耳边的声音,好似完全换了个魂,“她在哪?”   郭耀带着人过去时,张道正对着珈以说得满脸通红,突然被开门声打断,转过头来看见来人,眉头就皱了,“老大,不相干的人,你带来做什么?”   张道喊这句话时,坐在椅子上的珈以正巧也回过头来。   她的目光越过挡在前方的郭耀,看向成铎,朝他点头微笑。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也是她曾经做过多次的,每次都是在她想要护着他时。   成铎忽地感觉心下一颤,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他难得没有晃过神来,在各类信息还没能汇总得出结论之前,他的条件反射来得更快,一步越过前面的人,站在房间里,掷地有声,“她不可能是杀人凶手,这中间肯定有误会。”   张道皱眉,与他同坐的老胡也嗤笑了声,郭耀更是不虞,伸手就要将他带出去,“成律,都已经认罪了,您在这儿也没必要。”   成铎挥手就要把他甩开。   “我有话要和他说,”珈以突然开口,“还请各位回避一会儿。”   郭耀自然是不允,但是成铎脑筋转得快,飞快就找到了理由,逼得众人不得不出去,结果他一转身关上了门,看着珈以就皱了眉头。   “你监听了我十六年,”珈以先开口为强,却没有转脸去看成铎,说起这种寻常人接受不了的事,她的手指还在桌山上轻轻地弹动,“我想着,咱们从小长大的情谊,你没安全感了些,左右我也没什么秘密,也就由你开心了。”   “后来你问我,什么是善。”   “我给了你答案,但是你却不相信人心,你甚至连自己都不相信,反倒要将你的善放到我的手里,让我永远背着你的行囊。”   刑讯室里一不说话,安静都有些渗人。   珈以长出了一口气,眨了眨眼,“你之前也问过我,要是这世上有公平,有正义,那么我们小时候受过的苦难又算什么,我回答不上来。”   “因为这太难了,为钱,为权,为名,为爱,有太多的理由,让人忘掉所谓的公平正义,人的心天生就是偏的,所以有时失了偏薄,若不作奸犯科有违法度,我倒是也能理解。我想着,总归我们是在一处的,你开心就好。”   她停了话音,刑讯室再次安静下来。   成铎站在桌子的一侧,手上还捏着那个公文包没放下,他手指在皮包了摩挲了许久,珈以这一长段话说完,都已经在发热了。   “那是以前,”他慢慢开口,“以前你护着我,现在由我护着你。”   成铎皱了眉头,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和他一路相伴走来的珈以为什么会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我不想你再处于任何灰暗之中,我想你……”   “原来这就是你对我的保护吗?”   珈以转回头,看着成铎,笑了一声,摇头,“你做错了,哥,就像我当年以为,只要成山他们死了,我们就能过好日子一样,我们都错了。”   这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   虽然早年曾有过猜测,但是多年来那猜测早就在他心里模糊开来,成铎听到珈以忽然提起,第一反应,就是看向监控的方向。   他略微挪了挪身子,挡住大半个监控,弯下腰,压低了声音,“成珈以,闭嘴,那时候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你只有十一岁,你做什么都不可能。”   “就是我做的。”   珈以承认得很坦然,她正好对着成铎的眼眸,忽就笑了,“不是你把他推下楼梯去的,他之所以会摔两步楼梯就死了,是因为我在他饭菜里下了药,他那时中了毒,而不是被你失手害死的。”   成铎大张着眸子,不可置信。   他怎么可能相信,一直在他眼里柔弱善良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宁了宁神,张嘴说出来的也是反驳,“不可能。你不会这么做……”   “我会啊,”珈以答得好似漫不经心,“为了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我还能做得更多,比如……”   她又朝成铎笑,还是那种柔和且安抚的笑,却略略提高了嗓音,保证能被想要听见的人听见,“施梦馥是我杀的,孔文富也是,还有邹毅,王大刚,魏存志,林勇,他们都是我杀的,有的是因为他们作恶多端,有的是因为他们惹到我了。”   “闭嘴!”   成铎突然暴喝了声,一掌拍到了桌上。   珈以看着他,他深吸了一口气,居然在这般急火攻心下都忍住了怒火,扯出个有些勉强的笑来,朝着珈以摇头,“你没有证据。”   便是珈以咬得再死,她提供不了确切的证据,他只需走通些程序,证明她精神上存在问题,照样能把她从这里捞出去。   只要出去了,他就能好好和她说。   那些人那么丑陋,根本不值得她牺牲自己。   “我有。”   珈以一词落地,神态自若,“邹毅的左下腹有一个口子,是我用手术刀割出来的,他的死亡现场,还有我留下的指纹;我杀害林勇时太过匆忙,随手将带着的塑胶手套塞到了他的一件衣服的衣兜里,上面还有我的血迹;还有施梦馥,她来过医院找我,就她的就诊证明,她出事那天,我正好调休……”   成铎整个人僵硬如磐石,听着珈以一点点将证据举出来。   “而且施梦馥的死亡手法,我还能再现出来,因为小时候我曾看见过我的舅舅这么对待旁人,我还在她脚上绑了一块石头,给她打了半身的麻醉,她醒过来,会惊慌失措地去解手上绑着的绳索,然后就被石头拉到河里……”   “成珈以!”   成铎突然拔高了声音,“住嘴,不准再说了!”   他双目爆红,眼看着是真的要被珈以逼得失态了。   珈以点头,答应得很是畅快,“好,我不说了。”   她朝成铎笑笑,好似她刚才说的事情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好似他们就是吃过了早餐需要分别,还叮嘱他,“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办吗,不用担心我,赶紧去吧。”   “卧槽。”   在外面听着的张道都有些听不过去了,而且就这么听着,他也敏锐地发现了不对——这漂亮的女医生这么着急地认罪,是为了把那男律师摘出去啊。   连环凶杀案被弄得像是一场儿戏,张道忍不住就骂了一句,“娘的,这是把咱们警局当成游乐园,来这里秀恩爱来了。”   他念叨完这句,突然感觉身侧的气氛有些不对,抬头瞄了眼老大,忽然在这个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明白了这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   妈的,喜欢的女神为杀人犯顶罪,老大还得配合演戏,这剧情要不要这么虐啊!   郭耀心神都集中在两人身上,无心观察身后人的反应。   将近半分钟的沉默之后,成铎抬眼,看了眼珈以,勾了嘴角,笑了,“你想用这种方法,逼我认罪?”   他笑了好几声,好似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你用自己,逼我认罪?”   “不是。”   珈以半点不受他的影响,坐在椅子上,依旧是那幅温和的模样看着他,“我只是想让你悬崖勒马,毕竟我做了这一次,以后就再也没办法帮你了。”   “成铎,”她难得正儿八经地喊他的名字,“我走了以后,你就不用再保护我了,你保护好自己,好好活着,不要有危险,就让我很开心了。”   “别演了……”   成铎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可惜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盖住了他的声音。   郭耀手里拿着手铐,上前两步就先把珈以的双手拷在了一起,毫不怜惜地拎着她站起身,那手铐摩擦,珈以白玉似的手腕立时就红了。   “成珈以,你供认的这些事情不少,涉及到好几起大案,现在必须……”   “不是她!”   成铎喊了一声,打断了郭耀的话,看着郭耀转过来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忽就找到了切入点,“郭耀,你小时候被人拐卖过对不对?成珈以就是那个把你从人贩子手上救下来的人。”   “她那时候才六岁,自己都被人贩子打得奄奄一息也还不肯把你供出来,你觉得像她这样的性格,她可能会满手血腥地去杀人吗?”   成铎深吸一口气,竭力让情绪冷静。   但他过快的语速,他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他握着公文包试图掩盖却暴露的在颤抖的手指,都证明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冷静。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说完场面话。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误会。” 第135章 谁才是那凶手(10)   “误会是什么?”   郭耀转过头来,看着成铎,皮笑肉不笑,“成律这么坚持正义和公平的人,自然是看不得好人为恶人顶罪,那么您有什么误会要告诉我?”   成铎眼角的肌肉在发抖,但是他没开口说话。   “没有误会,”郭耀拉着珈以的手起身,他用的力道颇大,珈以没站稳,忍不住晃了下,而这次成铎没来得及伸手扶她,眼睁睁看着她磕在了桌上,郭耀还伸手推了他一把,“没误会,就请成律先让开吧。”   成铎咬了咬牙,面上的神情却是冷静下来了。   他的情绪平静地这么快,除了早有心理准备的珈以,其余人都惊诧不已。   看两人方才的纠缠,相互之间的关系定然不浅,而眼下,人都要被带走了,明明是真凶的那一个却显得这样冷静,真是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对自己唯一亲近的人都如此,可想而知,他在下杀手时,是如何模样。   郭耀心里一阵阵地响雷,就怕错过了这最后一击,让成铎就此逍遥。   他眼下算是看出来了,成铎这样的心性,他们想到等他失手抓到他的蛛丝马迹让他认罪,不知道是得等到猴年马月。   而他更怕的,是珈以就这么担下了罪名,真的被坐实了。   瞧出其中关窍的人,多多少少,也有些类似心情,倒是其中最无辜的珈以,对即将到来的情况坦然得很。   她太了解成铎,所以她知道,成铎这绝对不是认输,而是在筹谋。   他肯定想要在公审之前,将她清清白白地摘出去。   毕竟在成铎眼里,不管谁是肮脏污秽卑鄙的都好,就不可能是她。   他现在还能冷静下来,是因为他觉得还有机会,而最好助她脱身的办法。   “郭警官,”珈以忽地停住了脚步,就站在成铎面前,却半点没看他,只盯着郭耀看,“入狱之前,我想先请您帮我找个心理咨询师来,确认我所有的控诉都是切实可信的,不存在任何外力因素影响。”   珈以算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她好似压根没看见成铎骤然苍白的面色,又提出了一个新要求,“还有,成律很忙,又一惯风评良好,我这场必败的官司,就不委托成律了,还要请您,随意帮我找一个,只在公审上过过场子就好了。”   完全把后路都堵死了。   饶是郭耀之前得过嘱托,也绝没想过她会做得这么绝。   这要是成铎不反水,她基本就是要把自己给坑死的节奏了。   郭耀张了嘴,一句,“你没必要如此”就脱口而出。   而不等他说更多,珈以转了头,看向成铎,“今天一别,我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你了,你记得照顾好自己,娶妻生子,若是有了女儿,也别叫珈珈了。”   珈者,命妇之佩饰也。   成铎之前拿珈以当挡箭牌时,还曾亲口对她说过,要是日后有了女儿,就让她叫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里寄托了他今生最美好的东西。   他今生最美好的,就是珈珈。   珈以已经被人带到了门口。   “我认罪。”   男人的声音苍劲有力,好似在迎接什么胜利的凯旋,也好似漂泊已久的航船,终于找到了最终的归宿,“我认罪,你们让她先走。”   多案告破,刑警队忙得走路靠跑。   成铎的犯罪手法说出来,就是从业多年的老刑警都惊诧不已,倒是他本人神情淡定,场面似乎还要倒过来看。   珈以去看他,已经是定罪之后了。   两人隔着铁窗见面,成铎穿着统一的囚衣,脊背挺直,脚步稳健,似乎还是那个风光无限,力辩众人的律界精英模样。   他坐下,与珈以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寒暄,“你最近看着瘦了。”   “是,”珈以点头坦诚,“不想吃饭也睡不好觉,瘦是正常的。”   成铎就低头笑起来,很是高兴的模样,“原来都到今天这地步了,我在你心中也还有这样的地位啊。”   他这些天来,说是从半空掉落到地狱也不为过。   看他不顺眼的人借机落井下石,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的人越发无所顾忌,等着看他笑话的,怀疑他可能要翻身的,嗤笑他的愚不可及的……   种种嘴脸,成铎也算是看了遍。   好在他心里有底,这些面貌,在他这儿,也不过是从私底下摆到明面上罢了。   “你会到今天,我在心里都设想了数十遍了,如今不过是看到假设的画面变成真实,我又不是突然知道,也不是第一天认得你,为什么要不同?”   成铎没愣神,他盯着珈以看,像是意外她的回答,又像是不意外。   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摸了下眉骨,舌头顶到脸侧,鼓出个小小的包,然后才开口,“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电梯里,你扶我的时候。”   珈以想到那时的画面,“那时候你手伸过来,我就基本确认了是你,但是那时一看你那打扮,再看到突然停了的电梯,还有你胳膊上沾着的血,我就想,时机大概不合适我们相认。后来是在医院做了手术,才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个,珈以就想到那台手术,认真地看着面前隔着窗的人。   “我很高兴,你在那样的情况下,都没有对那个刑警下杀手。”   成铎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用力眨了两下眼才抬起头来,“你很高兴,所以你就把我送到了监狱里?”   “对,”珈以居然点了头,“在弄清楚你做了什么的时候,我是真想过帮你顶下罪名,帮你接受制裁的。”   成铎笑了一声。   笑完之后,他看着珈以,缓缓说了一句,“你真狠。”   是狠。   用着这么多年的了解,用着她的与众不同,逼着他选择认罪或自杀。   若是珈以真的避着成铎认下了他的罪名,接受审判,骂名加身,那成铎……在跟随她的脚步去死之前,或许真的有可能会发疯。   这样想起来,他还真感谢珈以没这么做。   毕竟,他宁愿自己满身污秽,宁愿将自己的善和正义交出去,就是为了护她。   这个信念再不合理且可取,在成铎心里,也已是他行事的准则,一朝被打破,受不了的人,估计还是他。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之后,成铎缓过来那阵,抬眼看向面前这个闭上眼都能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人,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那以后,打算怎么办?”   “帮你收尸,然后,陪你一起走。”   珈以看着他,因为说的是实话,所以一点都不心虚,“反正这里没有你,也就没有了我存在的意义。”   成铎突然就用手捂住了脸。   他用力又松开,双手上束着的手铐被他的力道震得哐当作响,他却好似半点感觉不到手腕被手铐磨破的疼痛一般,用一种挣扎又克制的动作在暴躁。   身后的狱警感觉不对,上前来按住了他的肩膀。   成铎僵着不动,指间因为用力而青白。   又一个狱警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成铎站起身,脸上僵硬,没有半点表情。   他说,“我还是觉得我没做错。”   珈以没有反驳他,也没有肯定他。   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了。   而珈以见到郭耀,却是更晚,他递过来一个瓦罐,看了珈以许久,都觉得自己已无话可说,可最不想说出口的那句话,不知怎么就溜了出来。   “最后行刑的时候,他哭了。”   珈以的反应很淡,只是点了点头,“恩。”   有时候落泪,并不代表悔过或者是遗憾,它能够代表的情绪很多,或者连落泪的人都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旁人又凭什么擅自揣测。   简单的对话之后,珈以起身要走,郭耀跟起来走了两步,忽然又问了一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珈以回过头去看他。   她的目光再远一些,就落到了郭耀身后的那条河上。   河水被夕阳映成了金红色,波涛微小,却是在被无名的力量推着往前,就像许多故事一样,或许一开头就猜到了结局,可过程却走得分外艰难;也或许,刚开口就有了想要的结局,却被河道硬生生分开,终难如愿。   珈以想了想,回答他,“我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   她再醒过来时,面前是一派仙云缭绕的景象,曾经相熟的人坐在她身边,看见她睁眼,伸手扶了她一把,递过水看她喝下去,目光往上看到某一个地方,又收了回来,“师妹……其实师傅他……”   心魔为劫,乃是有割舍不去之物。   师傅本就集三界戾气而生,偏数万年都被当成应天地之召而生的瑞神,在众仙之首的位置上待了数万年,这天下苍生的之年也记了数万年。   他心中执念想要清世,虽偏执些,也尚算合情理。   然心魔劫破,是因心魔死。按师傅出心魔劫的时间,他心中惦念着放不下的,分明就是眼前的小师妹。   “他养我数万年助我化形,所以我真心与他相爱了一场,为他损耗了一身仙力,想要陪他在凡间终老,这债算是偿了;他拿我当情劫,我杀他以破劫,却被反噬得神魂皆毁,如今刚恢复神智,就助他渡心魔劫,这债也算是清了。”   “两两相了,也没什么要再多说的。”   珈以原本就是以魂入界,她了解了任务要走,便是谁也留不住。   而俗世醒来,她想想过往的惊心动魄,按了按眉心,开了电脑,手指稍稍活动,先就打出了三个字——请假条。   作者有话要说:   恩,于是这本书,就这么完结啦!   没有番外,也没有什么要多说的。该交代的都已交代完,如果有遗憾,我们有缘,下个故事再见。   下一本,再广告一下,开的应该是《群主她很可怜》。   我会早点写大纲,但要更文,可能要等到下个暑假了。   最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