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伴侣,这个反派也可以不当》作者:照夜喜 文案: 第一个世界(已完成): 生物发生畸变的未来世界,于厌穿成一个生物实验室里的研究员。 他的研究对象是一个基因变异实验体,携带各种危险病毒,还是这个世界的反派。 原剧情里,他是一个心理变态的恶毒炮灰,不断折磨这个实验体,所以对方出逃时顺手把他噶了。 于厌,懒散社畜,随时开摆。       第二个世界(已完成): 于实,人如其名的老实人,最喜欢的是做手工和做家务。 穿越到奇怪的世界给一个大家族的病人当护工?属实专业对口! 虽然这个病人很奇怪,能结茧,还能变成蝴蝶,但工作环境优越,福利丰厚,于实很满意。 什么反派,关他淳朴勤劳的打工人什么事。    第三个世界(已完成): 于乐穿成了某个玄幻仙侠世界里的小炮灰,但恶趣味乐子人一来就盯上了反派。 未来弑师杀友成魔癫狂的反派现如今还是个一心一意当宗门楷模的大师兄,练的是童子功,并且暗恋着自己的师妹。 于乐破了他的纯阳身,提前揭露了他拥有魔族血统,对着他崩溃的脸嘻嘻一笑说:你发疯的样子真好看,我喜欢。    第四个世界(已完成): 于漠睁开眼,发现自己穿着女装,在进行月神的祭祀活动。 信仰月神在这个世界是异端,如果被光明系的主流信徒发现他的秘密,他就会被杀死。 但于漠并不紧张,因为月神的代行者,已经混进光明教会当上了二把手。 这位成功的间谍反派,在帝都的夫人小姐们口中,是一位成熟稳重、温柔体贴的绅士。 但于漠对他的评价是:一个恋爱脑。    第五个世界(已完成): 于光作为大哥,是个负责的正道之光。 他一把揪住那个阴暗恶毒,自卑自负,糟糕透顶的天生坏胚,哈哈大笑说: “没有什么困难过不去,走,撸起袖子,跟我一起去晒太阳跑起来!” ……  系统:你们都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就不管我的死活是吧? …… #于家兄弟五个绑定反派监察系统,穿越不同世界拯救(真的吗)反派的恋爱小故事# #毫无内涵的小甜饼#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系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于厌,于实,于乐,于漠,于光 ┃ 配角:反派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把有害的反派无害化! 立意:劝人向善。 VIP强推奖章 穿成生物研究员的于厌,拯救了实验体反派。穿到奇幻世界当护工的于实,拯救了蝴蝶反派。在玄幻仙侠世界当小师弟的于乐,拯救了魔族大师兄。在西幻世界当异端信徒的于漠,拯救了二五仔主教。正道之光大哥于光,在崩坏的世界收拾烂摊子。于家兄弟一同绑定反派监察系统,拯救世界! 本文每个单元都各有特色,单元与单元之间互相呼应,故事完整有趣,人物角色丰满,节奏明快,文笔流畅,值得一看。 第1章 于厌01   “滴滴——”   “识别成功。亲爱的高级研究员康势先生,早上好。”   门口的智能系统发出拟人化的问好声,紧闭的白色大门朝两边打开。   于厌双手插兜,打着呵欠走进那扇冷冰洁白的研究所大门。   一道绿光在他跨进门口时迅速扫过全身,又悄然消失。   作为生命集团旗下的生物研究实验室之一,第五区的进化研究所虽然没有中心区研究所那么神秘封闭,但对来往人员也颇为严格。   出入都需要生物验证,还会扫描出入者有没有携带违禁品,或者是病菌。   走进实验室大门,里面已经有不少往来匆匆的员工,一个个都穿着白色制服,穿梭于白色银色相间的各个小实验室。   见到迈步进门的于厌,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低着头假装更加认真地做自己的事,仅有两个年轻实习研究员拘谨简短地和他打个招呼。   就这,已经是于厌穿来这里三天的成果,换成那个刻薄自傲,狠毒又小心眼的原身康势,一个敢跟他打招呼的人都不会有。   穿过前面的大厅和走廊,于厌来到独属他的私人实验区。   私人实验区里包括几个小实验室和单独的观察区以及饲养区。   至于为什么他能在这里拥有如此大面积的实验区,因为原身就是这个研究所里四个高级研究员之一。   在他之上只有所长和副所长,在他之下则有上百个中、低级研员和实习研究员。   进了自己的地盘,于厌懒散坐到新换的宽敞软椅上,开始泡茶。   用的是原身珍藏的好茶,随意抓上一把泡一杯浓茶,然后坐在那喝着茶悠悠翻看原身留下的那些研究资料,悠闲度过一个上午。   宛如一个退休大爷。   不悠闲也不行,被系统绑定穿来这个世界之前,于厌是一个医生,和生物研究员差距还是比较大的,原身的研究他现在上不了手。   再说了,这个世界生物变异,出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康势研究的东西他从前都没见识过。   看一会儿资料,于厌转动椅子,看向一道玻璃窗之隔的实验体饲养区。   把实验体饲养区放在办公室旁边,在自己眼皮底下,随时随地可以看到实验体的状况,是原身的嗜好。   他要说对工作多认真负责倒也不是,只是个心理变态而已。   喜欢看实验体们各种痛苦挣扎的样子,尤其喜欢以实验为名,把实验体折腾得鲜血淋漓,然后就坐在这里欣赏。   因此,这个研究所里实验体损耗最大的就是他。   于厌穿成这变态之前,他刚好把自己饲养区的实验体全部报废,于厌来之后,自然不可能去申请新的实验体,所以如今这里是空着的。   “嗯,这么大一块地方,看着有点空啊。”于厌随口感叹。   来送午饭的助理研究员小高闻言,立刻狗腿地询问:“康老师,要不要去申请一些新的实验体过来?”   于厌只是觉得那么大的饲养区,空空荡荡白惨惨的,晃眼睛,如果能搞点绿植,做个景观什么的,平时工作之余看看也好护眼。   他又没有原身那种放几个实验体看它们打架挣扎的兴趣爱好。   “噢,不用。”   于厌手上接过那三层的豪华食盒,看自己今天的午餐菜色。   还挺丰富的。别的不说,这个工作单位福利是不错。   “我来,我来。”小高不愧是原身身边留了最久的助理研究员,殷勤地宛如一个孝子。   手脚麻利摆上饭菜,他继续拍上司马屁。   “最近送来的实验体品级确实不高,我去看了看,品相也不好。不过过两天老师之前申请的那个S级实验体就能送过来了,有那么好的实验体,其他低级实验体要来老师也没时间去看。”   小高说的是一周前原身申请的一只高级实验体,据说之前一直在中心区的秘密研究所里。   一般而言这种高等级的实验体轮不到原身,奈何这实验体已经被用到破破烂烂,濒临死亡,没有太多的研究价值,就被从中心区研究所被淘汰了。   落到第五区研究所,算作是废物利用。   这事研究所里的人都早就知道,不少研究员暗地里对康势羡慕嫉妒。   那毕竟是他们平时根本碰不到的S级实验体,濒死的对他们也很有吸引力。   众人议论纷纷,说要不是康势有关系,这好事也轮不到他。   小高说着,暗暗观察上司的反应。他一脸无动于衷,似乎在认真吃饭。   如果是前几天,说起这事上司就满脸掩饰不了的期待和自豪,可以滔滔不绝地炫耀自己的身家权势,畅想之后要如何处理那个高等级实验体。   可这两天,上司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不责罚打骂助理研究员们,不再事事挑剔他,连实验也丢到一边。   小高不知道上司身上发生了什么,有些拿不准他在想些什么,不由忧虑起自己的未来。   康势为人刻薄,身边的助理研究员都待不久,又疑心病重,总怕身边的助理研究员觊觎他的实验成果,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批助理。   小高能力不强,只因为会拍马屁会看眼色能伏低做小,在康势身边留的时间才长一点。   现在上司性情大变,看上去不爱听马屁了,他可怎么办啊。   于厌把小高的不安看在眼里,擦擦嘴说:“那个高级实验体过两天就送来了是吧,那就做点准备吧。”   小高连忙说:“对对,是要做些准备,康老师您说需要什么,我这就去做。”   他心说,按照上司以往的习惯,多申请一些实验器具,还有针对实验体的药物……   想到一半,小高听到上司说:“弄点绿植。”   小高:“……啊?”   于厌想弄个雨林缸景观,这个实验体饲养区整体有快一百平,方方正正,四面还都是玻璃,方便观察,多适合做个雨林缸。   把事情安排下去,于厌踩着点下班了。   坐上无人驾驶车,回到康势那套只住了他一个人的小别墅,于厌心情放松地给自己做了个面,叉着腿坐在客厅边看投影边吃。   投影上是一些形状奇怪的动物,像是身上长鳞片,高达两米的犬类、身上长了甲壳,可以上岸的鱼类、身上毛发变成吸血触须的兔子等等。   这些是大污染之后产生变异的动物,被统称做异变体。   于厌如今供职的研究所,研究的就是这种异变体。   看到屏幕里毛发突然变长,把一只荧光蜥蜴吸空了的狰狞兔子,于厌淡然地吸了一口面。   他把这个当成特效电影来看,感觉还挺有意思。   周围很安静,除了屏幕里发出的动物进食捕猎声,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晚上睡觉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系统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于厌先生,今天怎么样?您在这个世界过得还习惯吗?]   “嗯,我觉得不错。”于厌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闭着眼睛说。   [那就太好了!于厌先生,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签的穿越协议吧?]   “记得。”   [系统06提醒您,还有两天您就可以接触到任务目标,请务必肩负起监察的责任哦!]   “好,知道了。”   虽然宿主回答很简洁,但他都答应了,系统感到非常感动。   现如今系统也不好做,它们正经系统又不像那些黑系统强制签人,不管对方灵魂有没有达到标准就胡乱签。   它们都是千辛万苦挑选灵魂强度足够,灵魂有色彩的人,和对方说清楚签订协议,才会让人穿越,还要挑选和宿主适配的世界。   系统06运气不错,一次性签订了五个合适的宿主。   第二天,于厌再次去研究所,行动力强的小高已经和另外两个助理研究员一起指挥人将各种植物搬进了实验体饲养区。   于厌端着热茶,一手插兜站在玻璃窗前看热闹,偶尔出声提点建议,又度过了安稳闲适的一天。   晚上系统再次出现,不厌其烦地提醒他。   [于厌先生,按照世界线,明天您就会和本世界未来反派相遇了,请务必关注他的各项数据,在危险数值超标后即刻采取行动哦!]   于厌懒得说话,抬起手比了个ok的手势,闭眼睡觉。   医院里的工作又忙又累,他穿越前已经连续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比起来这个世界真不错。   新的一天,睡了很久仍然没什么精神的于厌踩着点走进研究所,见到了那个被研究所众人讨论了许久的S级实验体,也是被系统提醒了无数次的未来反派。 第2章 于厌02   “康博士,这是您申请的实验体,请签收吧。”   搬运实验体的人穿着防护服,拿着电子文件和于厌对接。   另外两个搬运人员拆开两层隔离层,露出一个半透明的运输箱,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人觉得这应该是个冷藏箱。   至于里面那个蜷缩起来的物体,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于厌在交接文件上确认,拿到了关于这个S级实验体的部分资料。   随手一翻,发现只是比较简单的资料。   据说这实验体身上已经进行过不少的实验,但那些实验资料显然不会随便交给他。   运送人员收起文件,迅速离开了,在场只剩下于厌和他手底下三个助理研究员。   于厌踱步到那个半人高的运输箱前,弯腰凑近看了看。   运输箱里温度很低,类似玻璃的材质上结了一层霜,所以他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种低温是为了让实验体进入休眠状态,方便运输,也是为了抑制这只实验体身上的病毒。   实验体的编号是S-V-012,S代表他的等级,V则表示他的实验方向主要是病毒。   那份简单资料上显示,他经过各种实验,如今身上携带了超过二十多种致命病毒。   就是个超大号传染源,难怪运送的人隔着运输箱还要穿着防护服。   “先转移到观察箱,解除低温状态,送到饲养区里去。”   于厌招手让小高来做这事,自己插着兜在一旁看着。   看小高怎么操作那些仪器,默默和康势记忆里对照。   他穿越后,系统给他传输了康势的一些记忆,让他能更快融入这个身份。   但一个人全盘接受另一个人的记忆容易造成认知混乱,所以那些属于康势的记忆经过了处理,比较模糊。   于厌没办法因为这些记忆就完全掌握对方的研究和知识,许多事都还需要慢慢熟悉。   饲养区经过两天的布置,已经趋近于于厌想要的雨林缸效果,有绿植有假山枯木。   安置了危险实验体的新观察箱被机械臂吊进“雨林缸”里,于厌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蜷缩在透明箱体里的实验体,身形无限趋近于单薄的人类青年。   半长的银灰色头发搭在肩头,裸露在外的肌肤布满了各种新旧伤痕,深浅叠加,缝合的痕迹蔓延到对方藏起的脖颈胸口等处。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切割开无数次又被缝起来。   低等异变体是动物形态,与人类形态越相似,代表进化越成功,等级也越高。   眼前这个实验体在外表上与人类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他的背部。   他的肩胛骨处有两片伏帖在身上的肉翅,缺了一半的肉翅看上去同样饱经蹂躏,破破烂烂,徒劳拢着身体。   [叮——捕捉到本世界任务目标,现为监察者开启数据监测。]   在于厌观察实验体时,系统适时弹出提示。   随着系统的提示,于厌看见实验体头上显出几排数据。   [当前生命值:2/100(垂危)]   [当前状态:清醒(痛苦值过高)]   [当前情绪:警惕、平静]   还有一排被标红的数据[危害值:60/100]   标红的危害值才是于厌这个监察员最需要关注的,根据系统所说,一旦危害值突破一百,就要将他处理掉。   于厌签订穿越协议前,对自己要负责的工作进行过了解。   他穿越的这个世界,是系统演算中很有可能出现生物大灭绝的世界,罪魁祸首当然就是这位“反派”。   为了平衡,它们在本世界设置了“主角”来辖制反派。   但在预测中,主角一方仍然有很大的失败可能,所以系统再次挑选了不在本世界因果链中的异世界之人,来监察反派,降低风险。   在这之前,系统数次强调反派的可怕与危险,此时于厌见了他,只觉得真是个可怜的小倒霉蛋。   “他怎么一动都不动,该不会死了吧?”小高忧心地问。   他怕万一实验体死了,上司把火气撒到他们头上。   “没死。”于厌回答。   不仅没死,他还清醒着呢。只剩两点生命值,又被被那样的低温运输都还能保持清醒,真是顽强的生物。   “这就是S等级的实验体吗,第一次见到,真的和人类好像啊。”   一个留在这的助理研究员小声说,脸上有些不忍心的神色。   她身旁的助理研究员立即拉扯她,示意她不要在上司面前说这种话。   整个研究所都知道,康势最讨厌异变体,说它们像人,会被康势认为是侮辱,肯定要发火的。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研究员脸色发白。   于厌没看她们,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去倒了杯热茶,转身后说:“这边没什么事了,你们回自己实验室去吧。”   三个助理研究员都劫后余生般赶紧走了。   他们刚走,就来了位访客。   是研究所里四位高级研究员之一,隔壁的负责人陆秋风。   这人和原来的康势关系不错,主要是两人对于异变体都不太友好,同属于圈子里的“厌恶异变体派”。   康势喜欢折磨实验体,陆秋风手段也很冷酷。   是以另外两位没有动静,陆秋风第一时间就过来看热闹了。   “哟,这就是那个高级实验体?不愧是高级货,还真长成了个人样。”   陆秋风往观察箱里看了片刻,笑眯眯说。   “怎么不动,把他翻过来看看脸,不知道脸长什么样子。”   陆秋风忙实验忙了一段时间,还没见过这几天的“康势”,此时提了意见没见响应,扭头一看,人竟然躺在办公室的躺椅上喝茶。   往常一丝不苟的头发散落在额头,让“康势”看上去更符合真实年纪,年轻了很多。   姿态闲适散漫,和往常端着的高等人优雅姿态相差甚大。   陆秋风诧异看他,后知后觉发现不对。   “不对啊,康老师,你这期待已久的玩具到手了,就放在这看,不开始动?这不像你啊。”   “还有这饲养区,你这饲养区怎么放了这么多乱糟糟的东西,你以前不是说饲养区放太多东西妨碍你观察实验体吗?还有你这样子……”   于厌瞧他一眼:“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   陆秋风:“……我在说实验体。”   于厌:“中午过来叫我。”   尽管这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好东西也不会和“康势”为伍。既然主动找上门来,借他熟悉一下研究所其他区域也好。   没撺掇成康势折腾新来的实验体,陆秋风颇感没趣地走了。   没其他人打扰,于厌慢慢翻看实验体012的资料。   薄薄的资料看了几遍,抬头看雨林缸稍作休息时,他发现012头顶那可怜的两点生命值,变成了岌岌可危的1。   看上去不管马上就会死的样子。   反派最麻烦的地方就在这里,不能让对方危害值超标,也不能让对方在不该死的时候早死。   他早死了影响后续剧情,主角没法研究出一系列进化药剂。   于厌呼唤系统。   [系统,他是不是要死了?这里面还有我的事?]   [监察者需要完成原剧情,利用高等药剂救助反派,为他吊住性命。]   于厌想起原主为了能折腾高级实验体久一点,花巨资托人搞来了一支高等级的激发生命药剂,现在还存放在药剂保险箱里。   没办法偷懒了,走剧情吧。   好在变异生物研究他暂时不行,治病救人还算专业对口。   穿上防护服隔绝实验体身上的病毒,于厌取来那支药剂,走进饲养区。   他围着观察箱摸索了一下,按下开关,观察箱应声展开,露出中间奄奄一息的人。   于厌身上的防护服材质特殊,并不笨重,戴着手套的双手触碰到012身躯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他皮肤的冰冷滑腻。   012紧紧团起并不好注射药剂,于厌按着他的肩试图将他打开。   随着他的动作,012动了。   他猛然侧过脸来,露出一双和头发一样的银灰色眼睛。   太过清澈剔透的眼珠子乍一看上去会让人觉得有些可怕,尤其是他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   看到他的眼睛,恐怕很少有人会觉得他是个“人”,这是一双不通感情的动物的眼睛。   早就通过他头顶状态栏知道他醒着,于厌也没被他突然睁眼吓到,只多看了两眼他细细的竖瞳,拿出药剂配好。   012双眼紧紧盯着于厌,突然昂起头,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于厌眼都不眨,一把将他按回去,以之前在医院处理发酒疯大汉的经验,牢牢控住不安分的病人,顺利将药剂注入他的身体。   注射器扎进伤痕累累的身体,012残破的翅膀簌簌颤抖着,扫过于厌的手,又无力垂下。 第3章 于厌03   研究所里的实验体有两种来源。   一种是从人类生活的区域之外,在那些荒芜区里抓到的,另一种是实验室培育的。   012就是纯粹的实验室产物。   他是利用人类基因和污染区采集到的变异白蝠基因,混合了少数鸟类基因培育出的生物。   变异白蝠可以携带多种人类无法抵抗的病毒,012的培育目的就是开发这方面的天赋,容纳更多病毒,消化病毒,从而进化。   大污染之后,人类可以编辑基因,于是高等人类越来越多,占据着金字塔的顶层。   但他们仍然在追求着不断的进化。实验室里成功的基因,会成为他们高人一等的资本。   012因为这个目的被培育出来,和他同一批培育的都没能长成就死去了,唯独他坚韧地存活至今。   从诞生起,他就辗转各个实验室,身上进行过无数的实验。   来到一个新的实验室,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些穿着相似服装的人,会剖开他的身体,切开他的头颅,会给他注射让他痛苦的药剂。   但这次也有一点不一样。   健康人类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手套传递到他身上。   012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的动物,骤然接触到稍高一点的温度,都宛如被火灼烧,痛到好像皮肤被烧穿。   在012还很小的时候,他的某一任研究员还曾这样隔着一层防护服触碰他的脸和手,幼小的生物天性就喜欢温暖柔软的触碰,012也是,他的饲养箱太冷了。   可随着他长大,身上容纳的病毒越来越多,所有的研究员都不敢再轻易触碰他。   一次实验中,负责他的一位研究员感染了病毒身亡后,他们更加害怕,都换上了能隔离温度的强力防护服。   之后所有的实验都由机械完成,他们只会隔着观察箱看他。   他已经不习惯人类的体温。   于厌成功将激发生命力的药剂注射下去,注意到对方颤抖加剧,到最后开始痉挛,连身上未愈合的伤都撕裂开,溢出红色的血,不由想,这药剂反应这么大吗?   还有,因为那红色的血,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漂浮了一阵。   长得像人,血也是红的,很难不把他当成人看。   医生的职业病犯了,差点当场给他一场急救。   于厌将012痉挛的身体强行展开,托起他的脸凑近观察他的状况。   “听得到我说话吗?眼睛睁开我看看。”   因为感到灼痛而半阖的眼睛被手指触碰,012猛地弹动一下。   注射的激发生命药剂迅速产生作用,让他生出反抗的力气,双手猛然击向于厌的脸。   于厌的脸在透明的面罩之下,及时躲开。   不过就算没躲开,012的攻击也伤不到他,因为他的双手鲜血淋漓,上面锋利的带钩指甲都被拔掉了,最多在面罩上留下几道血痕。   “手不要再动了!”于厌对不配合的病人感到头疼。   为了防止只有一点生命值的012把自己弄死,于厌不得不触碰他更多身体部位,好强制让他安静,方便查看情况。   谁想这样他更不能安静,甚至差点把于厌掀翻,于厌只好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他。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声严厉的质问:“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好不容易让012安静一些的于厌抽空回头,见到一个穿白色制服的年轻女性站在饲养区外。   苏河,研究所里四个高级研究员之一。   本世界女主角。   原身康势暗恋的学妹。   看她满脸的严肃和眼神里快溢出来的惊怒,于厌就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于厌迅速把镇定剂给012注射下去,又给他注射了两支愈合药剂,这才走进消毒区换下防护服走出去。   “学妹。”   于厌也是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和主角见面,按照原身的习惯和她打了个招呼。   苏河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学长,我听说你申请的S级实验体到了,所以过来看看。”   只是没想到会看到那一幕。   和康势陆秋风不同,苏河是异变体亲和派,倡导善待实验体,避免不必要的伤害,禁止违反人性的实验。   她和康势毕业于同一个学校,又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可她非常不喜欢这位学长。   康势对实验体的残酷苏河是亲眼见到过的,有无数黑历史在前,看到刚才那一幕,苏河立即向最糟糕的方向去揣度。   “康学长,就算你不在乎实验体的死活,但我听说他是致命病毒携带体,任何亲密的接触都可能让你感染病毒,康学长没必要为了一时的痛快牺牲自己。”   “更何况,强行和高等级异变体发生关系是被严厉禁止的!”   看得出来,苏河努力控制了才没有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禽兽。   于厌:“……”   “你以为我刚才在干什么?”于厌头一次被人当成色胚,还挺新鲜。   “他状态不好,我在给他注射药剂。”   苏河一愣,狐疑地看他,看起来不太相信,但她好歹冷静了一点。   过了片刻,她露出假笑:“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误会了康学长,真是对不起。”   “高等级实验体难得,我听说康学长最近都没申请其他实验体,看来是准备专心研究这一个,如果想研究时间长一点,康学长还是别太消耗实验体了,先让他养一养吧。”   难为她这么迂回。   如果是原身,看到喜欢的学妹难得给一个笑脸,估计也不介意在她面前展现出一点和煦风度,暂时放过可怜的实验体。   “放心,我会让他好好养伤。”于厌说。   苏河肉眼可见放松了一些,很快将目光转到饲养区里的012身上。   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后,苏河露出诧异与惊艳的神色。   身形修长的实验体,白皙皮肤上泛着点点银光,好像蝴蝶翅膀上闪闪的鳞粉。   符合人类审美的面容精致,又带着一股非人的妖异。   “他真漂亮,比很多基因编辑的人类都更美丽。”   正因为那样难得的美丽,显得他身上的伤是那么触目惊心。   于厌也站在旁边看了眼昏迷过去的012。   长得漂亮吗?可能是他自己长得也不错,从小就被人追求,他又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医院里看多了人体,时间长了就不太能分辨美丑。   不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不过012比普通人多出的翅膀确实好看。   银灰色的翅膜,他刚才顺手摸了一下,很顺滑,触感很好,如果是完整的应该会更好看。   苏河话才说出口就察觉不对。   她知道康势对自己有意思,只是他为人傲慢又自卑,从没有和她说破。   听到她夸奖一个实验体长得好,说不定要迁怒。   心头带着忧虑去观察他的反应,没看到意料中阴沉的神色,反而看到他平静舒展的脸。   平心而论,康势长相不错,但苏河从来没感觉到过那种帅气,只觉得面由心生,对方脸上掩饰不住的戾气让人想要远离他。   今天一看,竟然在他身上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俊朗。   苏河:“……”   我是疯了吗,这变态也配俊朗两个字?   看过高级实验体的苏河,很快又带着怪异的表情匆匆走了。   中午陆秋风依言来邀请于厌去食堂,看见了012昏迷中的脸。   他也没能忍住露出一点惊艳神色,但随即就变成了更浓重的厌恶。   “分明不是人,却长了一张能迷惑人的人脸,这些异变体就像是进化出伪装的虫子。”   不等陆秋风再发表什么言论,于厌就强制揽着他把他带出自己的实验区。   陆秋风被他拽的踉跄,不满道:“你怎么回事?”   “别看了,我的。”于厌松开他的肩膀。   陆秋风笑容意味不明:“没想到你还护上了,以前怎么没见你这样。”   “你不懂,他很贵。”于厌回答。   就说原身花了大力气弄来的那个生命力激发药剂,耗光了他一半存款。   陆秋风噎住。   中高级的研究员有专属的餐厅,环境比于厌上辈子去过的很多高端餐厅更好,有专属的大厨为他们服务。   和陆秋风在一张餐桌前坐下,于厌听到隔断那边有研究员在聊天。   “4号研究室那边不是来了个S级实验体吗?听说今天2号研究室的苏老大也去看了。”   “谁不想去看呢,可惜我不敢,康博士……你知道的。”   于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听着。   对了,要的就是这个工作之余凑在一起聊八卦的氛围。   陆秋风咳嗽一声提醒隔壁那两位不要乱说话时,餐厅门口又大步走进来一个穿高级研究员制服的男人。   “小陆,小康,你们今天怎么一起来这里吃了。不介意加我一个吧。”   嘴上询问,人已经坐下来了。   研究所里资历最老的高级研究员李尚,五十多岁年纪,但因为有进化基因看起来只有三十多的模样。   “小康啊,你那个高级实验体今天到了吧,你可有出息,咱们研究所你是第一个能研究S级实验体的。”李尚一张嘴,那种话中有话的味儿就出来了。   “不过你可要小心,别像那个实验体上一任研究员那样。”   看来不管是什么年龄段什么身份的人,吃饭的时候都喜欢聊八卦。   于厌做出感兴趣的样子问:“那个实验体上一任研究员发生什么了?我还真不清楚。”   “你不知道?就那个发表了变异病毒谱系的周向乘,现在在医院里就差一口气了。” 第4章 于厌04   “真可怜啊。”假惺惺感叹了一句,李尚又故作神秘问,“你猜他是因为什么住院?”   这还用猜?   于厌配合地露出一点惶恐:“该不会是染上那个实验体身上的病毒了吧?”   李尚对他的反应果然很满意,大方地分享自己得到的消息:“你猜的没错,确实是因为那个实验体身上的病毒,你再猜他是怎么染上的病毒?”   李尚表情微妙,混合着蔑视与猎奇。   于厌故作不知:“应该就是做实验的时候不小心?”   实验室里隔离做的再好,也保证不了百分之百不泄露,尤其是一些危险实验,每年都会有研究员因为操作不当而感染死亡。   “你还是年轻了吧,咱们周向乘博士可不是因为操作泄露,他啊……”   李尚低声说了那位周向乘博士因为被实验体的外貌迷惑,竟然喜欢上实验体的事。   据说012在周向乘实验室的时候,周向乘就对他迁就关怀,甚至不愿意将他束缚在实验室,还亲自教导他人类的知识。   “他把异变体当人,可异变体这种东西说到底就是动物,哪养得熟,前不久突然狂躁攻击了他。要不是周家找了人花了大价钱,周向乘当天就死了,不过就算现在没死,也就是吊着命等死。”   周向乘命不久矣,周家痛失一个天才,实验体012作为罪魁祸首,当然被发作,折磨到就剩一口气,中心区的研究所也没人敢要它,这才落到了原身手里。   于厌想起原身在研究圈里那个糟糕名声,也明白为什么他能申请到012。   周家这是想要借着康势的手再狠狠折磨012。   “真是恶心。”陆秋风满眼嫌恶,盘子里的牛肉都吃不下去,低声说,“喜欢异变体,和喜欢畜生有什么区别,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   “哈哈哈,小陆你思想也别这么极端嘛。那些S级以上的异变体长得都像人,还都挺漂亮。”   李尚对他的态度不以为然。   在研究高等级异变体的上层圈子里,尝过高等级异变体滋味的人不在少数。   还有许多的中心区有钱人都喜欢蓄养高等级异变体。   稍有见识的人都见怪不怪,李尚之所以对周向乘这个态度,也不过是觉得他对个跟宠物差不多的实验体谈感情非常好笑,死法也愚蠢。   你要喜欢异变体,以周家的权势找个什么好看的没有,偏要去接触一个携带致命病毒的脏东西,这种又不能下嘴,一不小心还给毒死了。   当然陆秋风这个避之不及的态度他也觉得挺好笑,男人嘛,谁不懂谁,他们那圈子里之前不也有口口声声说受不了的,后来呢?去俱乐部玩异变体比谁都勤。   “怎么样,小陆,有时间跟我一起去见识见识?”李尚故意问。   “不,我不去。”陆秋风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   于厌在一旁面色平淡,把自己的食物吃完了大半。   李尚转头又来问他:“小康呢,你总有兴趣吧?”   于厌一笑:“我也不了,我那不是有一个吗。”   李尚拍着膝盖大笑,大约觉得他也是个同道中人。   一顿饭,吃的最煎熬的竟然是陆秋风。迫不及待和李尚分开后,陆秋风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于厌。   “以前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兴趣。”   被陆秋风嫌恶眼神视作禽兽的于厌:……   行吧,风评又受损了。   独自回去实验室的路上,于厌琢磨着陆秋风转变的态度,觉得有些眼熟。   走到实验室门口,他想起来了。他有个恐同的师兄,当初误以为他是同性恋后,就是这个反应。   走进实验室,于厌看也没看饲养区里的实验体,翻出康势以前的实验报告看起来。   他该做的事都做了,想必生命力顽强,在世界线里能造成生物灭绝人类死亡无数的反派,不会这么容易死。   而且,他觉得012也不会想要他的关注。   下班时,于厌才瞄了一眼饲养区里的012,他还躺在原地,但头顶上的生命值已经缓缓升到了20。   第二天早上,于厌睡眠不足,按着酸痛的脖颈走进实验室,意外发现实验室里还挺热闹。   他手底下三个助理研究员都在。   他们三个畏惧康势,每天都会早早来到实验室配送康势需要的实验器具和药物,检查实验室里各项器材,有时候还要顺便清理康势的实验残留,为他打扫办公室,然后再在他上班之前离开。   这是过去康势的要求。   于厌来的这几天,他们也做的很好,只不过今天,他们似乎被耽搁了时间,这个点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离开。   “他也太漂亮了吧,难道高级的异变体都长成这样?”   “不知道他是什么基因变异体,有翅膀,是鸟类?”   “我看他头发上皮肤上有闪闪发亮的,好像是鳞粉,难道是蝴蝶?”   “不对吧,听说他是携带病毒的,可能是变异蝠类。”   听他们三个聊的热火朝天,两个女孩子还眼睛发亮地盯着蜷缩在地上的012,于厌悄悄踱步到三人身后。   “确实有变异蝠类基因。”于厌说。   “对嘛,我就说……”小高话音一顿,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脸上露出惊恐神色。   两个女孩子小爱和小潘也是,看见站在身后的于厌,表情活像见鬼。   “对、对不起,我们今天耽误了时间,马上就处理好了!”小潘白着脸说。   于厌摆摆手:“没事,你们忙。”   说完进了办公室。   没得到意料中的责骂,三人都放松下来,赶紧继续手上的事,不敢再沉迷观察实验体。   透过饲养区的玻璃大窗,能看到里面挺拔斯文的男人正在泡茶,随意坐在椅子上揉捏额头。   他今天也没把头发梳整齐,清爽地搭在额头,眉头舒展,不再整天拧着。   “唉,你们有没有觉得,康老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小爱悄声询问同伴。   “有!”小潘立刻响应,“他好几天没把我们叫来教训了,也没问我们的实验进度!”   两人一齐看向小高。   小高和于厌相处更多,也重重点头。   “确实变化很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希望康老师能一直保持这样!”   “既然康老师脾气变好了,你们说,我们有没有机会能搬到这个实验室来工作?”小爱语气憧憬。   其他助理研究员都能跟着老师在他们的实验室工作,只有他们倒霉,跟了康老师,被他打发到小实验室。   如果能在这个大实验室,不求康老师指导,只说这里的各种高端器材都让人眼馋,更何况……这个新来的高级实验体真的太好看了!   这么养眼的实验体,真想每天都多看两眼。   被另外两人怂恿,小高咬咬牙,带着满脸讨好的笑敲响了于厌的办公室门,提出了诉求。   听到他们试探的请求,于厌也默了。   他晚上回去加班加点在消化康势的专业知识,但现在还没上手,这几个助理每天在眼皮子底下,一定会穿帮。   “近期就不要变动了,按照以前的安排来,过段时间再说。”于厌回答。   虽然没有得到许可,但也没被骂,小高感恩地走了,回去按着两位师妹的肩说:“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   两位师妹:“那我们以后每天早点来康老师的实验室检查器材吧。”   小高:“你们明明就是为了来看实验体!”   师妹嘻嘻哈哈:“没办法,太好看了,好想知道他睁开眼睛是什么样啊。”   被于厌扎了激发生命力药剂、昏睡剂和愈合剂后,012陷入昏迷,一直没醒。   时间来到下午,于厌在办公室里午睡醒来,侧过头看向外面的“雨林缸”,意外看见一道站在那的人影,瞬间清醒了。   “雨林缸”里雾气蒙蒙,温度比较低,是适宜变异白蝠生存的温度和环境。   里面还有耐寒的植物以及花卉,紫蓝色的冬铃大朵大朵,一簇簇垂下枝头,地面铺着青苔枯木和细软的黑土。   012就在绿叶紫花的掩映下,面对办公室玻璃站着。   于厌的办公室没开启私密模式,012也能透过那面玻璃窗看见沉睡的于厌。   于厌不知道他站在那看了多久,只觉得辣眼睛。   人确实好看,像林中精灵,但他是光着的。   于厌起身,在休息室翻到了一条裤子,让机械臂送到了饲养区的012面前。   “来,把那裤子穿上。”   012垂眸看那条裤子,并不动。   于厌觉得他可能是不会穿,他闲着没事,拿了条裤子过来做示范。   “这样,腿放进去,拉起来,拉链拉上,扣好,会穿了吗?”   012看他示范穿裤子,目光挪向他的眼睛,开口:“我是实验室里的实验品,实验品需要穿衣服吗。”   他的声音好听,但有些怪异,发音方式也怪异。   两人身高仿佛,隔着玻璃站在两个不同的空间。   于厌没有给他当人生导师的意思,指着裤子说:“穿上。”   012忽然将手贴上玻璃。   他的手比常人大,手指要长出一截,如果上面没有那么多未愈合的伤,可能会更好看些。   接着,他雪□□致的脸庞也靠向玻璃,眼睛浅浅散发着月亮般的光辉。   于厌清楚看见,012头顶出现了一样新的数值。   [对宿主的厌恶值:10/100] 第5章 于厌05   012有过很多研究员。   其中也有研究员会对他露出怜悯之色,但怜悯不会让他的痛苦减轻。   他仍然日复一日躺在冰冷的解剖台,被关在冰冷的病毒培育箱。   不曾用他培育新病毒的研究员只有一个,但那一个,让012最为厌恶。   他对他做的是另一种实验。在那样的实验中,012第一次感到愤怒。   所以他杀了他。   从此012明白,不会用刀切割他身体的研究员,可能是想用另一种方式摧毁他。   这样的人类,比尖刀更需要警惕。   就像眼前这个人类。   看到012头顶出现的厌恶值,于厌心说,你小子这厌恶值加的毫无道理,因为不想穿裤子?   他的裤子在地上,012看也不看,更没有要穿的意思。   于厌倒也没生气,而是琢磨着,012可能学不会穿裤子。   但是为了他的眼睛着想,012一直不穿是不行的。于厌并没有观赏另一个男人的兴趣。   恰好这个时候,苏河又来了。   作为主角,苏河除了是个天才,她还很善良。   担心变态学长折磨濒死的高级实验体,她再次踏足这个从前很少来的实验室。   “学妹,来得正好。”于厌问,“你那里有多余的裙子吗,给我一条。”   苏河怎么也没想到,刚过来就听到这么一句。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变态学长连装也不装了。   以前最喜欢装模作样,摆出优雅的高等精英姿态,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直接。   “康学长……要我的裙子?”苏河有点维持不住自己礼貌的笑容。   于厌没觉得什么不对,指指饲养区里的012:“给他穿。”   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发言,苏河瞧瞧清醒的实验体,和他脚下那条西装裤,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的实验室里都是低等中等的实验体,全是动物形态,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动物露再多都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但类人的外表这个模样就很挑战人类的羞耻心了。   最后她迟疑说:“有,我去拿一条过来。”   考虑到012的身高骨架,还有他背后的翅膀,苏河在休息室翻找了自己的两条裙子,觉得都不太合适,特地让人买了一条新的。   她还贴心地挑选了大尺码,素白色中性裙,围在腰上系上带子就可以。   身材好的男人穿了,能让人直呼菩萨。   反正苏河看到实验体012磕绊着系上衣服后是后悔了。   012穿的这么好看,不会让这位变态学长兽性大发吧?   苏河忧心地走了,决定接下来每天都过来看一眼。   而于厌,看012愿意穿衣服遮住身体,其他也不在意了。   012头顶上那个对他的厌恶值,还没有他乱糟糟系着的带子更让于厌在意。   多看了两眼012腰上那个松垮的,快要散开的带子,于厌恨不得让人进去帮他系好,最后选择移开眼睛眼不见为净。   012确实生命力顽强,几天下来,身上那可怕的伤都在愈合,不再动不动走几步就撒了满地血。   他的血液携带病毒,每天都需要在饲养区消毒清理。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坐在隔离笼里,仰望头顶那些消毒喷头涌出水雾,弥漫整个饲养区。   安静的样子像林中栖息的一只鸟。   因为012,也因为于厌最近好说话,三个助理研究员每天待在饲养区附近的时间更长。   于厌每天早上进实验室,都能看见他们三个站在饲养区的玻璃外对012展开讨论。   “真漂亮,像白孔雀。”三人纷纷感慨。   于厌瞄了眼,见到012站在饲养区的冬铃树下面,仰头舔了舔花蕊。   不像白孔雀,分明是小白蝠在舔舐花蜜。   “康老师,他是不是饿了,我们需要给他准备食物吗?”被美色迷惑,畏惧康势的研究员小潘也敢主动和于厌说话了。   于厌才想起012也需要进食这回事。   差点把人饿死,于厌再冷漠,心里也难免冒出了那么一丝愧疚。   “好,给他准备食物吧。”   012的食物是合成血浆。   他身体里的治愈药剂发挥作用后,就要开始进食,但他偏偏饿了两天,什么都不说。   可能在012看来,不给他食物,就和以前的各种研究一样,属于可以忍受的折磨,所以平静接受了。   助理研究员小高送来血浆袋,经过于厌操作送进饲养区里。   于厌端着自己的午饭吃着,看012怎么进食。   012拿到血浆袋后,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从他生疏的动作中,于厌察觉他之前可能不是这样进食的。   但很快,012就开动了。   他没有打开盖子,而是直接咬破了袋子,用尖尖的牙齿吸取袋子里的血浆。   溢出的血浆顺着他的手流到手腕,012又抬起手在手腕上舔舐,露出他比常人更细长一点的舌头。   看来他的口腔构造和人类不太一样,难怪发音怪异。   012在玻璃的那一面喝血浆,于厌在玻璃的这一面吃饭,片刻后又特地叫小高送来一杯西瓜汁应景。   他忽然感觉到类似看小动物进食的乐趣。   小时候,于厌非常想当一个动物饲养员,每天什么都不干,就看着各种动物吃吃喝喝,还可以抚摸它们。   可惜,随着他长大,长成了个小动物看了都嫌弃的体质,小区里的猫猫狗狗见了他都要扭头。   没当成动物饲养员,一直是于厌的遗憾。   在自己的实验区待了几天,于厌扩大了自己的活动范围。他来到了苏河的专属研究区。   苏河的地盘和康势的完全不同,于厌走进去,宛如走进了一个大型宠物店。   各种热闹活泼的叫声此起彼伏。   对前来串门参观的变态学长,苏河颇觉意外。   从前不仅是她不喜欢去康势的实验室,康势也不喜欢来她的实验室,他们双方都对对方的研究理念感到不满,从没有这样和平相处过。   考虑到最近康势学长似乎变了很多,苏河到底没把他请出去。   最近她常去康势那边看实验体012,没道理康势不能过来看看她的实验体。   以防万一,苏河亲自陪在于厌身边,给他介绍了自己实验室里的实验体们。   于厌看过那些在饲养区里奔跑玩球的毛绒小可爱们,又看了攀爬在人造溶洞和泳池的有鳞生物,面上笑容平淡,心里的羡慕翻涌。   曾经想当动物饲养员的理想在复苏。   “最后这个是小夜的地盘,它是变异银狼,地盘意识很强,还是A级异变体,距离S级只有一步之遥。”   苏河介绍到最后一个实验体时,表情变得既温柔又自豪。   她确实应该自豪,异变体的等级很难提升,尤其跨越高级,目前还没人能做到,但最后这位天才少女做到了。   她未来研究出的基因药,成功让这只A级变异银狼出现了类人形态,成为了S级异变体。   在剧情中,实验体012发狂杀死了研究所许多研究员和异变体,苏河就是在银狼的保护下平安逃走,后来这只银狼也一直忠诚地护卫她直到结局。   一人高的巨狼听到饲养者的声音,睁开眼睛,轻轻松松从低矮的栏杆上跨越出来,绕着苏河走了一圈,金黄色的眼睛盯着于厌看。   “小夜很聪明的,它能听懂我的话。”苏河用手指梳理大狼蓬松的毛发。   从眼神看,这只大家伙的眼睛甚至比012的眼神更人性化。   此时此刻,它看着于厌的眼神就不怎么友好。   于厌:“我感觉它想咬我。”   苏河好像个盲目护短的妈妈,自信发言:“不会的,我们小夜是个乖孩子,从来不会主动伤人。”   片刻后,被狼撵出苏河实验区的于厌,听着苏河大声训孩子的声音,踱步回自己的地盘。   他的实验区很安静,只有一个不吭声的012,他坐在树丛中,只露出小半个身体和一片散开的衣摆。   于厌心想,别人家的小动物可以摸,他这的“小动物”只能远观。   一点都不可爱。 第6章 于厌06   带薪摸鱼半个月后,于厌被上司叫去谈话。   第五区的进化研究所副所长杨清溪是个面容和蔼的年长女士,说话和风细雨。   对方关怀地询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工作上的困难。   于厌在心中翻译:你最近没有在工作,我都知道,现在警告你,不能再继续偷懒了。   杨女士:“你之前那些实验怎么都暂停了,是有什么新的想法吗?如果有新想法可以和我聊聊。”   于厌翻译:你之前那些烧钱的实验都还没看到成果你就不干了,这是在浪费我们研究所的资源,要不继续研究,要不就搞点新的项目出来我看看。   杨女士:“你一直是我们研究所的骨干,项目成绩优异,我相信你的瓶颈期只是暂时的,可以尽快调整过来。”   于厌翻译:看在你小子以前工作还算认真的份上,暂时放过你,但你要是再继续摆烂,我可就不忍了。   …………   从副所长办公室走出来的于厌捏着后脖子叹气。   最近确实是过得太悠闲了点,也是时候该做点事了。   因为从小和几个年龄相仿但性格不同的兄弟生活在一起,大家经常发生争执,于厌早就被他们摧残出了一副波澜不惊万事随心的性格,并且深谙糊弄学。   他琢磨着该如何糊弄上司。   实验是必须继续做的,但不能研究012,所以他转头申请了一批新的实验体,至少得展现一下他确实有在做事。   高级研究员每月的份额有三只中级实验体,低级实验体数量不定。   于厌快速翻着目录,将自己看中的十几只实验体勾选,然后在实验室等着。   三位助理带着运送工作人员,将他申请的实验体送到了实验区。   小高拿着清单和于厌汇报,看着他的目光略有些忐忑。   “康老师,您申请的这批实验体都带着伤,有一部分伤比较严重,本来都应该淘汰了,您真的准备要吗?这种实验体可能做不了两次实验就要报废了。”   小高说的还算委婉,按照康势从前那种发泄情绪的实验方式,这批实验体三天就能消耗完。   “要。”于厌没有多说。   他就是特地挑选的那种没人要,快要送去销毁的淘汰实验体。   “把饲养区隔一半出来,温度湿度重新布置,给新来的小红熊以及火鸟、彩羽鸟、啸鹰住,龙鳄龟单独放进热沙池,鱼类另外布置水箱安放……”   于厌有条不紊地安排好,看着一只只不曾见过的奇异动物被安排进实验区,不由得露出满足的微笑。   没想到穿越后,小时候当动物饲养员的理想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   给新来的实验体安排住处时,小高心里嘀咕,上司是真的变了。   过去每一批实验体送来都是关在不同的狭小笼子里,等着上实验台,康老师哪会费心给它们安排饲养区,还考虑到它们的习性,布置热沙池和水箱。   小高很好奇康老师这次要做什么新的实验,但上司淫威还在,他不说,小高也不敢多问。   等人都走了,于厌穿上实验服,走进单独的实验区。   这批实验体中伤得最重的小红熊已经躺在实验台上,于厌熟门熟路地用仪器为它检查身体,注射麻醉,然后开始给它清理伤口,缝合。   一旦进入手术状态,于厌脸上淡淡的笑容就消失了,眼中只剩下手里的工作。   从前当医生,现在改行兽医,于厌也适应很快。   满身伤的小红熊在他手里脱离了危险。   接下来他又摸索着给彩羽鸟接了断掉的爪子,给龙鳄龟进行了腐烂甲壳清除手术,给变色蜥做了个外皮缝合手术。   过程中遇到很多问题都试探着成功解决了。   处理这批病残实验体花了于厌一天时间,连午饭也没来得及吃。   将最后一只断了翅膀的火鸟送回饲养区,于厌看见012在玻璃另一边看他。   012的活动区域被压缩了一大半,分给了新来的实验体,但他对此没有意见,一直坐在那棵冬铃树下面没有露面。   那这会儿突然出现是为了……?   于厌放开手里扑腾的火鸟,012的目光跟着那只受惊的火鸟,看它躲藏进了新布置的草丛。   于厌则看到012头顶,当前状态刷新了,出现了一个“饥饿中”。   行吧,他没吃午饭,也忘记给012放食物了。   于厌起身去给他弄了两袋血浆,自己累得靠在玻璃旁边拆了个三明治,大口吃起来。   三明治啃到一半,于厌无意中回头,看见012竟然就在他靠的玻璃另一边盯着他。   银灰色的眼珠子动也不动,于厌能清楚看见血浆从他的尖牙里消失。   012沾了血浆的手,在于厌靠着的玻璃上划了长长的痕迹。   “吓唬我?因为忘记给你食物,饿到你了?”于厌无所谓地耸肩,“好吧,对不起了小朋友。”   养了一屋子“小动物”在实验区后,于厌对于上班拥有了更加积极的心态,早早就到了,不再卡着迟到的点才进研究所。   今天清理实验区的助理们,带着给一堆低级实验体收拾尸体的准备过来,谁知道一只都没死,昨天受伤了的实验体,今天都活得好好的。   再加上它们麻醉过了,整个实验区吵闹得不像话。   更令他们震惊的是,上司今天比他们到的还早,已经带着笑容在给实验体们准备食物。   “康、康老师,对不起,我们今天来晚了。”小高作为代表前来道歉。   “你们没有来晚啊,我今天到的比较早。”于厌声音愉悦,将手里的鱼食洒进敞开的水箱,看几条鱼争相游上来抢食,长着尖刺的鱼嘴大口大口吞下鱼食。   虽然它们长的怪了点,但喂起来的感觉和从前喂锦鲤的感觉差不多。   又撒下去一把鱼食,吞掉鱼食的鱼突然用力一甩尾巴,泼了于厌一身水。   一旁的小高大惊,怀疑这胆大包天的实验体就是今天康老师的午餐。   “康老师,您快去换衣服,给这些低级实验体喂食交给我们就好了!”小高说。   “没事。”于厌淡然地擦掉身上的水。   在小高他们来之前,他刚打开水箱就已经被这些鱼攻击过了,异变的鱼会喷吐出腐蚀液体,如果不是他躲得快,身上的衣服都要被毁。   接下来去热沙池给龙鳄龟放食物。   这东西长得很像乌龟,磨盘大小,甲壳上布满了尖刺。   它覆盖鳞片的脑袋缩在壳里,于厌提着桶蹲在它面前半米处,伸手轻敲甲壳。   “咚咚、咚咚。”   一个狰狞的脑袋闪电般从壳里伸出来,它的脑袋可以伸得特别长,直接咬住了于厌的手。   “好凶,幸好我戴了手套。”于厌笑着说,另一手从桶里夹出肉块,在它脑袋前面晃动。   闻到食物味道的龙鳄龟松开于厌的手套,去咬那块肉。   接下来去喂012的邻居们。   重伤的小红熊在笼子里非常暴躁,它小巧可爱,长得像小浣熊,但尾巴竖起来,毛发能变成坚硬的钢针。   于厌特地穿上防护服去喂食,听着小红熊尖叫着不停抖尾巴,“钢针”咚咚打在他的防护服上。   于厌微笑评价:“真是个活泼的暴雨梨花针筒。”   他很好奇,在野外遇到敌人,这样对敌的小红熊,会不会把自己身上的毛发全部都发射出去,那它脱毛岂不是很严重?   最后是伤最轻的一群长翅膀小动物们,于厌刚走进它们的饲养区,就被“攻击”了。   装食物的桶被突然冲出来的火鸟撞飞,食物撒了一地,其他鸟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或从树上飞下来,扑向食物。   于厌取下面罩,试图抚摸尾巴修长的彩羽鸟,一只啸鹰俯冲下来,抓向他的头发。   片刻后,于厌狼狈逃离鸟类饲养区,带着抓痕的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   他不明白,他穿越后换了个身体,怎么小动物们仍然不太喜欢他。   012坐在玻璃那边的树下,将他被啸鹰追撵的一幕看得清楚,很少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嘲笑我是吧?   于厌本想用机械手给他送食物,但转念一想,都是长翅膀的“小动物”,应该一视同仁。   他再次穿上防护服,拿着两袋血浆走进了012的饲养区。   “来,吃饭了。”   012一动不动的坐在那,接过食物却没有吃,只盯着他。   按照动物的习性,一直盯着某个活物,不是准备捕猎就是在警惕敌人。   于厌突然伸手,像刚才摸那些鸟一样,摸了012的脑袋。   012瞳孔不太明显地收缩了一下,脑袋两侧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好极了,原来他还有耳羽。   于厌又摸了一下。   012头顶的厌恶值从10变成了20。   于厌竟然感到了一丝丝欣慰。   和实验区其他小动物们比起来,012的攻击性是多么低啊,他都没做出攻击的动作,只不过是加了点厌恶值而已。   于厌欣慰着,又摸了一把012的头发。   很顺滑奇特的触感,类似于抚摸鸟类的羽毛。   012似乎无法忍受地动了,于厌被其他小动物们练出了条件反射,感觉他要攻击,瞬间收手往外走。   “走了走了!” 第7章 于厌07   一道透明隔离墙,那边的火鸟又在嘎嘎大叫。   它是最吵的鸟类之一,自从和火鸟做了邻居,012白天黑夜都能听到火鸟在叫。   如果是一个暴躁的住客,恐怕早就要和闹人的邻居打起来,但012没有反应。   他大部分时间都极度安静,火鸟吵闹的叫声响起时,他会动动耳羽,侧头聆听。   他能在人类觉得过于嘈杂的鸟叫中听见火鸟的哀泣。   这只火鸟和他不一样,并非实验室产物,而是被人从野外捕捉,它并不习惯这样狭窄的天地,哪怕有食物也有树丛,它还是会经常试图呼唤伙伴。   火鸟在野外通常是成群结队,它们需要同伴。   等它不太聪明的脑袋意识到这里没有它的同伴,才会哀哀停下来休息。   除了火鸟,012的新邻居们都会发出各种声音。   啸鹰会在夜间突然咕咕两声,彩羽鸟喜欢抖擞长尾巴,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还有鸟会摆动树枝,在人造的苔藓层寻找食物。   这些声音对于012来说都格外新鲜。   他身上被融合的危险病毒让人类研究员不敢轻易靠近,他们更不会将寻常实验体放在他附近。   不管是其他实验体被他的病毒感染死去,还是他们在他身上培育的新型病毒被污染产生不可控的变异,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从前,他的隔离室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寂静到只有他自己微弱的呼吸。   唯有从隔离室被运送到实验台的路上,会路过饲养区,他才能听到其他动物的声音。   它们濒死的声音充满了痛苦。   012有点喜欢现在这个大笼子。喜欢散发着花蜜甜香,会开花的冬铃树,也喜欢吵闹的其他实验体。   在这里,他讨厌的唯有人类。   讨厌的人类中,那个最奇怪的人类又来为实验体们送食物了。   低级实验体们都不太喜欢他,他一靠近总是会攻击他,所以他每天都会弄得很狼狈。   但他看上去乐此不疲,有时候还会故意去招惹它们。   012拨开眼前的大叶子,看向远处蹲在热沙池边的男人。   他在给龙鳄龟喂新鲜的肉块,睡着的龙鳄龟脾气很差,他故意把手塞进龙鳄龟的壳里面去摸它的脑袋,果然又被咬了。   坏脾气的龙鳄龟开始吃肉的时候,他提着混合消毒水的愈合液喷洒龙鳄龟受伤的甲壳,用小刀仔仔细细地撬掉上面一些寄居虫。   龙鳄龟觉得很不舒服,吃两口就会扭头试图去咬他。   男人笑着用手套把它的脑袋撇开,嘴里说:“快了,很快就好了,快吃你的饭。”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龙鳄龟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012就这么观察着他,看他一路走进了旁边开始喂那些鸟。   寻找了很久伙伴的火鸟看到他到来,第一个冲上去吃他撒下的食物。   吃完后,火鸟用翅膀轻轻扇他的小腿,用红色的嘴轻啄他的胳膊。   这些动作是火鸟表示亲密的动作,通常只出现在同伴之间。   这只不太聪明的火鸟将男人当做它的同伴了。   “哎,每天给你喂这么多好吃的,你还啄我。”男人说。   显然,他不理解火鸟的意思,将它的动作当做挑衅了。   男人喜欢彩羽鸟彩色的尾巴,总会趁着喂食摸一摸。今天的彩羽鸟也不习惯他的抚摸,抖开了彩色的翅膀。   于是男人夸奖道:“尾巴真漂亮,还是你乖,又不啄我,还开屏给我看。”   并不是,彩羽鸟对他抖开色彩艳丽的尾巴,是示威的意思,也是开始攻击的前兆。   012做下结论,这个男人不比那只认错同伴的火鸟更聪明。   “咦,还有一只呢?”   还有一只变色蜥不见踪影。   于厌提着食物桶在饲养区转了两圈,都没能看到那只变色蜥。   这只变色蜥是这批实验体中唯一一只中级实验体。   因为异变变色蜥体型不大,又很适应各种生存环境,和几种鸟类都不存在猎食关系,于厌就没有给它单独安排住处,直接把它放进了鸟类大宿舍里。   但它存在感太弱了,从来不叫,还能变色,完美隐身,于厌经常找不到它藏在哪个角落里。   找不到它,于厌只好把食物桶打开放在角落,等着变色蜥饿了找过来吃。   012照常是最后一个,因为他比较麻烦,需要于厌穿上特殊的防护服才能接触。   012现在已经会主动去取他手中的血浆袋,但于厌突然抬手,没让他拿到食物。   他的动作就好像在逗其他的动物,012不理会他,也不像其他动物那样发怒攻击,只紧迫盯着他看。   于厌笑了两声,动手拧开血浆袋展示给他看:“我是想告诉你,可以拧开盖子喝。”   不至于每次喝的满手流血浆,需要他舔掉。   “你看,这里带着吸管。反正都是吸,你会用吸管吧?”   一根吸管口被戴着手套的手抵到了嘴边。   012眼睛盯着于厌,微微张口,咬下去。   吸管被咬穿了,扎在他一侧的尖牙上。   于厌:“哈哈哈哈哈哈。”   于厌笑的肆无忌惮,笑完才发现012头顶的厌恶值又上涨了10,现在变成30了。   啧,应该是发现自己被嘲笑,所以在生气。   “咳,不要用牙齿咬,直接用舌头卷着吸,知道吧?”   “……”   “行,你自己喝,我不笑了。”   于厌还在闷笑,笑容在面罩之后显得模糊不清。   他很快离开了012的饲养区,重新走进办公室。   012捏着血浆袋,没有管那个吸管,按照以往习惯直接咬破袋子,最后慢慢舔舐流到手上的血浆。   他是来到这里之后,才喝到这种袋装的血浆。   从前实验室给他的食物,是实验培育的血兔,他要直接用牙齿刺穿血兔的皮毛和血管,才能摄取食物。   研究员们会在厚厚的隔离层外指着他说:“看他进食,果然是个动物,这样子够凶残。”   但他们的话语时常反复,也有很多时刻,他们会说:“真像人啊,又能听懂我们说话,和人也没区别了。”   “如果没有那对翅膀就更好了,更像人一点。”   食物吃完了,012忽然抬眼,看向角落。   那里有一只变色蜥缓缓露出本体的灰褐色。   是本该生存在另一边的变色蜥,刚才于厌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的那只。   它可能是因为太能和环境同化,不声不响跟在于厌身后混进了012的地盘。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在这待了多久。   它的行动迟缓,抬起短短的前肢,朝着012前进。走一步顿一下,有些滑稽。   012见这只身上不断变化色彩的活物接近,轻声说:“不要靠近。”   会感染他身上的病毒。   但是变色蜥听不懂,它还在坚定地往这边走。   012起身,主动远离了这只倒霉的变色蜥。   过去研究员将活着的血兔放进他的隔离室,就算他不吃那些血兔,它们也会很快感染病毒死去。   这只变色蜥在这里,也会很快死亡。   012让出位置,变色蜥爬到他常待的冬铃树下,伸出长长的舌头卷住花朵吃起来。   012看向于厌的办公室。   他一般都待在那,但今天不在。   于厌去主角苏河那里学习经验去了。   他准备学习一下苏河不伤害实验体就能骗经费的办法。   苏河仍然不怎么欢迎他,可比起那只闻到他味道就要跳出来撵他的变异银狼,苏河的态度已经很不错。   学习了经验,顺便又引起苏河实验区一阵鸡飞狗跳,主宠大战后,于厌掸掸白色制服大褂,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实验区。   才回来,饲养区那边传来一阵敲击玻璃的声音。   于厌看过去,竟然是一直对他爱搭不理,喜欢坐在树下自闭的012。   他离开了自己常待的树,离那边远远的。   于厌走过去,露出疑问的表情。   012头顶的情绪那一栏,怎么有个“焦急”?就他这没表情的脸,哪里有一点焦急的意思。   012把“饲养员”吸引过来之后,抬手指向冬铃树上的变色蜥。   于厌疑惑地看他动作:“什么?树?树怎么了,你不喜欢那棵树?”   他清楚看到012脑袋两侧的耳羽动了动。   “它在那。”012说。   “谁在那?”于厌不明白。   变色蜥的伪装能力太好,于厌没有看出来。   012不知道变色蜥这个称呼,只好对于厌说:“进来。” 第8章 于厌08   穿着防护服的于厌走进012的饲养区,012第一次主动接近他。   “它在那里。”012指着冬铃树再一次重复。   于厌裸眼1.5的视力,也看不清完美伪装一动不动的变色蜥。   看他还慢悠悠的,没有一点上前查看的样子,012突然伸手拽住了于厌的手腕。   只是刚抓上去他就立即放开了,仍然是不习惯于厌的体温透过薄薄手套传来,改抓住他的衣服,将他往冬铃树那边拉扯。   于厌感觉手腕好似被冰块冻了一下,一阵强力的扯动感,被迫加快脚步跟着012走到冬铃树前,被他抓着胳膊将手掌按在粗糙的树干上。   下一刻,毫无异样的树干猛然活了过来!   被按住的变色蜥翻动身体,露出了腹部没有变化的颜色。   于厌眉头一跳,明白了012的异常。   原来是家里遭入侵者了,占了他的位置,难怪可怜巴巴地站在玻璃那边等着和他告状。   “你这家伙,怎么偷跑到这里来了,难怪放食物的时候没看见你。”   于厌揪住变色蜥的尾巴,按住它的脑袋,把它控制住,免得它又跑了。   “好了,我把它抓住了,把你的地盘还给你。”于厌对012说。   012已经松开他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闻言定定看于厌,鲜红的嘴唇张开。   “它会死,感染病毒。”   于厌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感到一阵讶异。   012是在担心这只变色蜥感染了他的病毒会死?原来这才是他“焦急”的原因。   很难想象,会担忧一只变色蜥的012,在世界线里会感染无数的人类和异变体,差点造成生物灭绝。   亲手喂了这么多顿,于厌有了点饲养员的心态,抬手飞快摸了一下012的脑袋。   “真是个好孩子。”   在012脑袋上厌恶值跳动之前,于厌单手拎着变色蜥往外走。   “放心吧,我去给它检查一下。”   变色蜥和人类还是不一样,012的病毒对人类来说更容易感染一些。   放进隔离箱送去检测的变色蜥趴在那,只有眼睛还在翻动,于厌错眼去看数据的几秒中,箱子里的变色蜥已经和银白色的箱子同化了大半。   “哎,先停停,别变了。”于厌敲敲箱子。   中级异变体变色蜥变色,不仅会改变视觉效果,甚至会影响机器检测。   于厌伸手进去把变色蜥翻个身,让它肚皮朝天,延缓它变色的速度,再检测一次。   看这家伙动作迟缓的样子,于厌就知道情况恐怕不太妙。   检测报告出来之后,果然,它感染了012身上的病毒。   好消息是012身上携带的二十几种病毒,它只感染了两种。   而且中级异变体抵抗病毒的能力比人类要强,所以还有救。   于厌脑子里继承自原身康势的知识,关于病毒这方面的比较少,他靠在箱子边琢磨着,得找个外援。   外援人选当然只有一个,苏河。   她是注定要拯救世界的主角,原剧情中研究出基因药剂,挽救人类于灭绝境地的天才。   她都能研究出抵抗012异变后病毒的药剂了,现在这个应该也不在话下。   这也算提前帮她积累经验。   于厌提着变色蜥隔离箱,轻车熟路地走进苏河的实验区。   “学妹,我来找你帮忙了。”   忙着自己实验的苏河茫然抬头,浑然不觉一个加班地狱正在前方等着她。   等到于厌说明来意,苏河瞪着他,没听清楚般重复询问:“你是说,你要和我一起开个新项目,做病毒药剂研究?”   还在恶补病毒知识,只能当个辅助的于厌大言不惭:“对。”   “其实,是因为这只变色蜥。”于厌将隔离箱放到苏河面前,“它偷偷跑进012的隔离区,感染了两种病毒。我想研究一下抗体,挽救一下它。”   苏河是个心软的人,而且格外喜欢动物。   尽管她并不相信“康学长”有这种好心,会为了挽救一只中级实验体特地开个项目,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所以它感染了哪两种病毒?”苏河问。   于厌知道她这是答应了,他就当苏河是被自己的真诚打动的。   “是α系列的z87病毒和B04病毒。”   最后他们的病毒抗体研究小组放在了于厌的实验区,因为苏河那里养了太多的实验体,已经饱和,没有地方开辟出来当新项目的研究室。   于厌瞧瞧那只变异银狼占据的大片饲养区,明智地没有发表异议,点头同意了分割自己的办公区域。   因为新的研究小组落成,小高他们三个也可以过来帮忙,于厌的实验区终于不再是“停业整顿”的状态,整日人来人往。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变色蜥,老实趴在透明的隔离箱里,身上被扎了好几个药剂瓶子。   α系列的病毒会降低它的身体机能,让它失去活动能力,本来就迟缓的家伙现在都不动弹了。   给变色蜥换完药瓶,于厌又看到012站在玻璃前注视着这边。   这两天他经常这样。   于厌走过去,看他头顶情绪显示平静,并没有担忧或焦急的状态,可他又表现出了对那只变色蜥的在意。   “咚咚。”于厌敲玻璃,好奇问他,“你担心那只变色蜥?”   012一直在看变色蜥的隔离箱,回答说:“不担心。它会死。”   语调过于冷漠,但于厌感觉这个怪家伙似乎有点难过,又用指节敲了敲玻璃,让他的视线挪到自己身上,重复:“不会死。”   认真了没两秒钟,于厌捏捏自己的后脖子仰头叹气:“就算真死了,也不是你的问题,知道吗?”   “我没有注意到它跑进其他饲养区,导致它感染病毒,是我的责任。”   “所以别在这站着了,回树下坐着去吧。”   一直站在这,小高他们来来往往都要停下来看一阵,苏河也很在意这边,影响实验进度。   想要研制抗体,得从012身上提取病毒,于厌穿着防护服走进饲养区,第一次不是送食物,而是给012取血。   012又坐在树下了,于厌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伸出两只手。   “你猜猜我手里有什么?”   012觉得他真奇怪,刚才他看着他在外面拿了取血针进来,他们都知道,他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忘记。   012不愿配合,于厌自顾自伸出左手摊开,是一块香甜的果干。   “来,吃块蜜渍果干,咱们要取一点血。”   昨晚于厌熬夜看资料,发现012还有稀少的北地鸟基因,这种鸟喜爱各种水果和花蜜。   于厌顺手拿了点小高上供的零食,想看看012会不会想要换换口味。   “我不会反抗,抽血。”所以不需要用食物诱捕。   012说话时,于厌趁机将果干塞进了他嘴里。接着拉过他的手开始取血。   这一套于厌做的很熟练,从前他还在医院时,给小孩子们打针练出来的技能。   从未尝过蜂蜜滋味的012被嘴里蔓延开的甜味惊住了,他咬住果干吸了一下,脑袋缓缓侧到一边。   于厌取了针,感觉012意外安静配合,抬眼一看,他认认真真在品尝那块果干,认真到不在意周围的一切了。   “真乖。”于厌手贱地揉一把他的头,迅速带着血样走人。   有012的血样,有苏河夜以继日的研究,还有于厌逐渐上手的帮忙,变色蜥幸运地开始恢复健康。   它一旦开始活动,隔离箱对它来说就太小了,于厌再次测过它的感染值后,将它安排进了饲养区,就在012旁边。   “好,它现在正在慢慢恢复,就由你负责看着它。”   于厌和012开玩笑。   012把这个玩笑当真了,真的每天都在看着它。   于厌经过这里,只要看到012盯着某个地方不动,就知道变色蜥躲在那里。   变色蜥伪装能力太强,放进狭窄隔离箱后,它不动弹都很难被捕捉,更别说是放进更大的空间。   于厌每天要给它打针喂食都找不到它,每到这时,于厌都要敲敲012的玻璃,问他:“012,变色蜥在哪?”   012的视力是普通人类的十几倍,一眼扫来,就能给他指出变色蜥的躲藏地。   变色蜥彻底恢复活力的那天,于厌特意提起这只长尾巴的小家伙,给012展示了一下。   “你看,它好了,我说过它不会死。”   012盯着变色蜥看了好一会儿,头顶许久没有变化的厌恶值从30变成29。   于厌提着沉甸甸的变色蜥,一时间都给他整乐了。   你小子,加厌恶值10分10分往上加,减厌恶值1分1分减是吧? 第9章 于厌09   “你家这只小夜狼窝里怎么有一堆彩色的东西,那些是什么?”于厌站在变异银狼的地盘前问。   苏河整理着资料,头也没抬说:“那是我给小夜买的玩具。”   其实是她亲手做的,用自己的旧衣服。   这是小夜小时候的习惯,她当初在荒野和团队走失,是当时还未成年的小银狼陪伴她度过了危险的几个夜晚,保护了她。   后来小夜跟着她在她家生活了短暂的时日,又为了治伤来到研究所。   每一次换地方小狼都不习惯,整夜不睡觉,睁着眼睛到处看,还会发出呜呜的声音。   苏河也有不能陪伴它的时候,就将带着自己气味的衣服做成了玩具,放在小狼的窝里,这样渐渐的小狼就习惯了新家。   现在小狼已经长成大狼,还是喜欢带着她气味的玩具。   “做了球,还有一些玩偶。平时它喜欢推出来玩一玩,但如果有它不喜欢的人在附近,它就会把玩具都藏在窝里守着。”   于厌明白了:“防着我是吧?”   苏河不置可否,瞧一眼小夜两只耳朵机警竖起的模样,将手中整合的资料递交给于厌,催促他:“好了,你回去看你的实验体吧。”   别在她这烦人了。   两人手上有合作的项目,这个月他们的来往比之前几年加起来都要多,互相来往对方实验室的时间也变多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苏河很难不对这个性情大变的学长改观。   若不是生物信息对得上,苏河都要怀疑眼前这个并非康势了。   于厌没急着走,翻了一下苏河给他的变色蜥病毒抗体实验记录。   “既然都开始研究了,不如继续吧,012身上还有那么多种病毒。”于厌似乎随口说道。   苏河顿住:“你应该知道这是多复杂的项目吧,012身上那么多种病毒混杂,和变色蜥感染的两种病毒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不会有结果。”   “花费时间长不是很正常吗,你手上的项目都是长期项目,也不怕多这一项。”   于厌慢慢翻着实验记录,他从苏河这里学到了很多,也大致了解了她的性格喜好,此时抬头一笑:   “说实话,你不想继续研究这些复杂病毒?”   苏河:“……”想。   但是,这样一来,她恐怕要作为主导,而012基本上等于是让给了她研究。   “你愿意?”苏河再一次不相信地确认。   很少有研究员会愿意和其他人共享自己的珍贵实验体,像她就绝对不愿意让其他人来研究小夜。   “我是挺愿意的,等我回去问问012愿不愿意。”于厌笑着挥挥手中的资料,“走了!”   回到自己的地盘,看一眼012,果然又在盯那只大难不死的变色蜥了。   于厌端着茶杯喝了口,揉揉自己这段时间加班加出来的黑眼圈,想到012是不是太无聊了点。   苏河家的小狼有一窝玩具,他是不是也给自己这一屋子小动物弄点玩具玩玩?动物园都还要搞丰容呢。   不过眼下,他还要去和012交流一下。   换上防护服进了012的饲养区,见到他,012的手臂已经自动抬起,给他指出了变色蜥的躲藏地。   “今天不找他,我来跟你聊聊。”于厌把012的胳膊压下去,蹲在他面前。   “吃点零食?”于厌递出蜜渍果干。   为了让谈话氛围轻松一点,他特地带了012喜欢的零食。   012接过了果干,同时伸出右手让他取血。   于厌又把他的胳膊压下去:“今天也不取血,我们轻松友好地纯聊天。”   012面色平静地吸着果干上的甜味,头顶厌恶值加1。   看出来了,他不太想和他进行友好的闲聊,于厌就当做没看到。   “我想和苏河继续研究你身上的病毒,将那些比较麻烦,感染性强的病毒从你身上移除,最后理想状态是达到可以让你自由生存在野外,不会造成接触的生物死亡,你觉得怎么样?”   “……”   “你想去人类生活区域之外的地方吗?野花鲜花可多了,也不只有冬铃树。”   “……”   “我看你还挺喜欢小动物,想不想摸摸那只变色蜥,或者其他长毛的小动物?我觉得有毛的小动物还是可爱,你怎么看?”   于厌当真像闲聊一般,没个主题,话题很快偏到了奇怪的地方。   012不吭声,只用那双漠然的眼睛盯着他。   于厌说了半天,话音一转,又把之前偏离的内容拉了回来,以一句“所以,你愿不愿意让我们继续研究?”作为结尾。   “问我,为什么。”012还是那个怪异发音,“我是关起来,的实验体,不能拒绝。”   “可以拒绝,你不愿意就算了。”于厌态度随意,也是真的这么想。   他的人生态度就是随便,行也行,不行也行。   提议这件事,无非是想给大家都省点事,也是有点怜爱眼前这个一块果干都能啃一天的“小动物”。   奇怪的人类。012想。   “可以。”他说。   不管是切割他的皮肤还是取下他的骨头去研究,都可以,反正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   也许和从前一样,才让他更加安心一些。   得到了回复的于厌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012,你喜欢彩球吗?”   “……”   “这日子也是太无聊了,你想要什么玩具?”   “……”   012身后一直服帖的翅膀突然展开,唰的一下,他身体腾空,飞到了冬铃树上面的枝桠上坐着。   抗拒交流的姿态明明白白。   于厌在树下诧异仰头:“你竟然能飞起来。”   他第一次发现012能飞,那个翅膀是银灰色的薄膜,还有破损。012身形修长,和正常成年男性看起来差不多,一般来说那个翅膀应该带不起这具身躯才对。   于厌好奇起来,想要一探究竟。可不论他怎么喊,树上的012都充耳不闻,没有下来的意思。   于厌遗憾地叹息一声,放弃地往门口走。   走出去几步,他突然痛苦地捂住了胸口,跪倒在地,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饲养区里静悄悄的,过了片刻,翅膀扇动的声音响起。   012悄无声息地凑近倒在地上的人类。   于厌突然一个翻身,抓住了012的脚腕。   “咦,你怎么这么轻?”于厌托着他往上试了试,发现他的体重轻得不可思议。   突然受惊的012意识到自己被人类欺骗了,瞬间气得耳羽都支起来,抬手就要对于厌进行制裁。   于厌被他追得抱头鼠窜,冲进了消毒室。   换下防护服后的于厌,还站在012玻璃之外朝他勾勾手。   头顶显示愤怒情绪的012抬手抓了一把冬铃花,砸到于厌面前的玻璃上。   于厌悠悠摇头说:“哎哟,好凶,害怕。”   从监控里看到康老师疑似晕倒,满脸惊恐赶来救人的助理小高看到这一幕,默默闭嘴走到一边。   康老师最近脾气好了,但是性格也更捉摸不透了。   昨天才看到他故意去敲龙鳄龟的甲壳,用食物和龙鳄龟拔河,把龙鳄龟气得扒拉沙子,在热沙池扒出一个大洞,今天又故意招惹012生气砸玻璃。   不过,康老师能把012气得砸玻璃也是很厉害,012来了实验室这么久了,小高都没见他变过表情,头一次知道他竟然还会生气的。   招惹了一圈实验室的小动物们,于厌神清气爽去工作。   他点开实验体申请,看了半天,勾选了几样新的实验体。   斑斓闪磷蝶,还有变异黄腹蜂。   这两样是为012准备的“小伙伴”,它们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012身上的病毒不会传染它们,是少有的可以和病毒携带体生活在同一个空间的活物。   除了给012增添的“玩具”,于厌还为龙鳄龟的热沙池添了一只石头龟作为伙伴,给火鸟它们的饲养区放了一窝小蚁,可以让它们闲着没事时啄小蚁吃。   012的饲养区多了两棵花树,他对此没反应。十几只蝴蝶和一窝蜂被安置进来后,他终于侧目观察了一下。   黄腹蜂的蜂巢被安置在一棵花树上,于厌敲敲玻璃,对012说:“看到那些蜂了吗?它们会生产花蜜,储存在蜂巢里。蜂蜜,就是我给你吃的那个甜甜的。”   012扭头没理他。   于厌得了个没趣,仍然笑吟吟地下班了。   第二天去上班,于厌兴致勃勃观察012,意外又不十分意外的在他脸上看到一个被蜂蛰过的肿包。   于厌没忍住,扶着玻璃放声大笑。   其实变异黄腹蜂和蜜蜂差别很大,不会生产蜂蜜。 第10章 于厌10   斑斓闪磷蝶拥有两对漂亮的翅膀,它们的翅膀在黑夜里有朦胧幽蓝的色泽,在白天,翅膀则是绚烂的彩色,振动间会隐隐展露细碎闪光。   和012还有点像,012的皮肤上也有这种细闪的质感。   被黄腹蜂蛰了之后,012不再靠近忙着筑巢的蜂群,他的目光长时间停在翩然飞舞的彩色蝴蝶身上,经常一看就是一天。   十几只斑斓闪磷蝶时常会飞到012身边,停在他的皮肤上。   这画面看上去奇异的唯美动人,像是什么丛林间的神灵,几个偶然间看到这画面的助理研究员,都双眼发光。   “天哪,快看,就算是蝴蝶也会偏爱美人,想要停驻在他身上。”助理小潘感动说。   于厌从他们身后走过,告诉她:“斑斓闪磷蝶会储存毒素,它停在012皮肤上是在汲取他身上带着病毒的汗液。”   小潘:“……我知道了,谢谢康老师。”   她想说:你以为我不清楚吗?但不敢说。   彩色蝴蝶锲而不舍地靠近012,012却并不允许它们靠近,发现蝴蝶靠近就会抬手驱赶。   对这种“一方痴心奔赴,一方不为所动”的场景,助理研究员们纷纷叹息。   小高也向于厌建议:“康老师,012不喜欢这些蝴蝶,总是在驱赶它们,要不然把蝴蝶移出来?”   不喜欢?不见得吧。   于厌拍拍小高的肩,走向012,习惯性敲玻璃吸引他的注意力,告诉他:“没关系的,你身上携带的病毒对斑斓闪磷蝶不致命相反,它们喜欢毒素,停在你身上,是把你当成香甜的‘蜂蜜’了。”   012不理他。   但小高很快发现,康老师那么说了一句后,012再也没有驱赶靠近的蝴蝶了,他们经常能看见休憩的012身上停满了蝴蝶。   小高:所以还是听进去了康老师的话。   但康老师是怎么知道012并不讨厌蝴蝶的?   “嗯?怎么知道的?直觉。”于厌神秘地说,取了需要的器具,走向消毒室准备换防护服,进入012的饲养区。   小高跟在他身后,有些犹豫:“康老师,要在012身上取样的话,把他关进隔离室控制住更安全。不绑住他,如果他不愿意配合,甚至发狂攻击你怎么办?”   换成康老师以前那个性格,小高怎么都不敢说这种话,但他现在说了,而且有些话一说出口就停不下来。   “平时康老师送食物也是自己进去012饲养区,这种接触其实也没必要,会增加不必要的感染风险……”   于厌整理着需要用到的器具,没有回头,敷衍回答:“说得很好,小高,你们要严格遵守实验室的规矩。”   那个用来取样的隔离室于厌也看到了,各种刀针俱全,有很牢固的软金属绑带,在原身的记忆里,他在那里折磨死了很多低级中级实验体。   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好地方。   进入012的饲养区,于厌发现他还在树下睡觉,脑袋枕着叶子,几只斑斓闪磷蝶在他胳膊上胸膛上微微振翅,还有一只停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随着他睁开眼,那只落点刁钻的斑斓闪磷蝶骤然飞起。   “不用紧张,你可以继续躺着,我就来取个样。”于厌在他面前蹲下,捏起他的手,在他的胳膊上涂涂抹抹。   手中的闪着微光的手挣扎一下,但不剧烈,于厌很快松开他,特地多看了两眼012的手指。   记得来时012的手指被拔掉了,血淋淋的肉在底下。现在他的新指甲长出来,还不算长,前端尖尖的,像小勾子,一看就有攻击力。   “你指甲长挺快的,也剪两截给我?”于厌语气轻松地商量。   他想研究一下。   012没吭声,于厌就当他答应了,再次拉起他的手剪了一点指甲下来。   “头发也给我一点吧?”   剪了些银灰色的头发后,于厌两指抬起012的下巴:“张嘴,取一下你的唾液。”   细长的管子按在012的舌头上,略长的舌头不由自主缠绕住管子。   紧张时,012脑袋两侧的耳羽会支起一点,于厌注意到了,觉得他神情像个猫头鹰,忍不住笑一声,严肃的表情一下子消散。   “舌头松开,这样取不了。”他用管子碰了碰012的尖牙。   012抬头避开他放在下巴处的手指,磕磕绊绊被取了唾液和齿腺液。   最后于厌取出试管,正色说:“给我装一些你的排泄物。”   012在以前的研究所也被取过这些,他们从来不告诉他要取什么,反正他只需要被绑起来,然后忍受痛苦就可以。   眼前奇怪人类不痛不痒的取样,轻微的触碰,反而让012更觉得难受,想要躲避。   “拿着取样管,去那边装,不用装满,需要装到这里。”于厌当医生时没少让病人自己去取尿液粪便做检查,叮嘱的很熟练。   012却是第一次需要自己取这种东西,一步一顿走到角落的树后。   那边有阔叶树遮掩,是他的“厕所”。   于厌拿着样本要走时,012突然开口。   “我的骨头,脑髓,内脏,不取?”   “噢,不取。”于厌摆手往外走。   “为什么不把我绑起来。”012跟在他身后。   “你都这么配合了,绑起来多此一举,你以为不麻烦吗,隔离室操作台都需要消毒。”于厌回头打发他,“没事就去玩蝴蝶吧乖,我还要工作,别黏人了。”   012停下脚步,头顶厌恶值不出意外地增加了。   每天这么加一加一,现在已经加到了40。   持续稳健地增长着。   于厌乐不可支,他现在每天不看到012头顶这个厌恶值跳动就不舒服。   取的样本送到苏河那里,两人换了衣服投入研究工作。   于厌在微观镜头下观察012的头发,他的头发和普通人的头发不一样,也具有生命活性,携带了少量病毒,发梢还分布了触感神经。   “这么说,剪下来岂不是也会觉得痛?”于厌自言自语。   难怪每次摸他头发反应都那么大,可能比摸他的胳膊还敏感。   苏河在旁边,忽然感叹:“如果能取胆汁,这数据应该更准确。”   于厌:“别想。”   苏河:“我知道。”   片刻后,苏河语气感慨:“康学长,你真的变得太多了。”   她这段时间试探了无数回,康势也没露出丝毫破绽,好像他真的是一个不喜欢伤害实验体的好人似的。   “你接到通知了吧。”苏河收拾心情问。   “如果你是说那个中心区研究所研究员小组要来我们这参观的通知,我早上就收到了。”于厌回答。   “你没听到那些小道消息吗?来的小组里有个高级研究员姓周,是周向乘的妹妹,她可能是冲着012来的。”   苏河说着话的同时,也没耽误手上的工作,动作利索地记录着数据。   “有可能。”是肯定的。   因为012上任研究员周向乘的事,周家让012落到他这个“大恶人”手里受折磨,结果他没动012,或许周家人就是听说了这事,所以派个人来看看情况。   于厌早上就让系统查询过了,原剧情里并没有这一出,因为他的行为出现了新的走向。   不过于厌并不担心。   “现在怎么办?”苏河忧心忡忡的样子。   于厌语调平稳:“什么怎么办,也不能为了让周家放心故意去折磨012。所以,学妹有什么好办法吗?”   苏河看到他转过来后带着笑的眼睛,心里有些不自在,总感觉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还是装作忧虑地建议:“或许我们可以在他们过来时装装样子?”   “比如呢?”   “比如把012放进隔离室,给他画一些假的伤痕出来?我猜那些人也不敢近距离观察012。”   “很棒的主意,那我们就这么做。”于厌毫不犹豫点头答应,快的好像就在等着她说这句话。   苏河腹诽,这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来自中心区研究所的参观小组明天就要到来,下班前于厌特意来到012的饲养区玻璃前说:   “012,你不是想要被绑在隔离室取样吗,我们明天就试试。我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挺紧张的。”   第一次给人化妆,很紧张。   紧张,但做的很好。   苏河提着工具过来帮忙,看见满身“伤痕”和“血渍”的012在发怒,牢固的软金属绑带被他挣得嘎嘎响,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康学长又旧病复发,变回那个暴虐的变态。   “学长,你做什么了,把012气成这样?” 第11章 于厌11   中心区研究所和第五区的进化研究所,都隶属生命集团,只不过,一个是放在眼皮底下好吃好喝供着的亲儿子,一个是放在偏远地区想起来才问两句的养子。   因为相当明显的差别待遇,也无怪乎中心区研究所来的研究员,各个都展现出“嫡长子”的骄傲风范了。   由中心区高级研究员周舍青女士,外加两位中级研究员和两位低级研究员组成的参观小组,名义上是来交流学习的。   从踏进第五区进化研究所的大门后,那两位中级研究员眼神中就流露出淡淡的嫌弃。   其中眼睛格外小的那位被检测器扫描时忍不住说:   “你们竟然还在使用这种落后的扫描器,它有一小部分病菌扫描不出来,而且还没有同时消毒的功能,我们中心区那边扫描消毒功能都替换三代了。”   为了招待他们,第五区四位高级研究员来了三位,除了于厌不在,另外三人李尚、陆秋风、苏河都陪在他们身边,准备给他们介绍研究所。   被这么迎面嫌弃一通,年纪较大的李尚面子有点挂不住,尬笑想奉承两句,陆秋风突然笑眯眯插话。   “是啊是啊,我们也觉得这个该换了,可惜打报告上去上面不拨款。大家都是搞研究的,能互相理解,不如帮帮忙,说几句好话把我们这破设施给换了。”   “我们也不要很好的,就要你们淘汰的款就好。”   小眼睛一僵,旁边长了双招风耳的研究员咳嗽一声说:“这也不归我们管。”   陆秋风面露失望之色,拉长了声音:“原来你们也管不着啊。”   他满眼都是“装什么逼还以为很厉害结果也不过如此”或是“不想帮忙直说这样也太小气了”,把小眼睛气得不轻。   小眼睛刚张嘴,陆秋风又故意说:“设施换不了就算了,如果有什么不要的S级实验体,我们也不介意多接收几个。”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让李尚直给他使眼色,勾着他的肩把他拉到另一边,嘴里打哈哈:“我们小陆就是喜欢开玩笑,哈哈哈。”   小眼睛和招风耳心中暗骂一群乞丐,嘴上刚要回敬,走在前面的周舍青出声问:“我记得进化研究所还有一位高级研究员康势,对吗,怎么没看见他?”   “噢,我们小康啊,他可是个人才,对研究最上心了,这不是他得了个好实验体,最近都沉迷研究,连我们喊他聚餐吃饭都不肯出来。”   李尚又指指苏河:“小苏,你最近不是和小康一起在搞什么研究吗,你应该最清楚他的情况了。”   在旁边装了许久壁花的苏河上前:“康学长确实忙着实验,一时间走不开。”   说着不经意与周舍青对了个眼神。   周舍青身材高挑,气质高冷,是中心区研究所有名的冰山美人。   最惹人注意的是她一双眼睛,一只是美丽的孔雀蓝,另一只却是安装的机械义眼。   “对康研究员的研究我还挺感兴趣的,不如就先从他的实验室开始参观。”   周舍青都发话了,揽下了招待任务,暗暗想把人先引到自己实验室的李尚,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先带他们去康势的实验室。   紧张等待的小高见到一群人乌泱乌泱过来,赶紧按照于厌之前的叮嘱,将他们带到正在使用的隔离室外。   隔离室有一面观察窗,站在窗外的周舍青一行人看清里面的情景,神色都有所变化。   有人皱眉厌恶,有人面露不忍,还有人兴奋期待。   不管如何,都被震住了。   隔离室实验台上被牢牢绑缚的实验体012浑身是血,身上伤痕纵横交错,整个人皮开肉绽。   那位在研究圈子里颇有“名声”的研究员康势,就站在012头部,似乎正在进行开颅手术。   012的头颅大半被进行精细操作的微型手术罩遮挡,隔离室外的人看不清他的动作,只看见他戴着手套的手在012头上动作。   越是看不见,他们越是能联想到康势在进行多残忍的操作。   而且012的反应太大了,他被绑起来仍然不断挣扎,甚至身体抽搐。   那样鲜明抗拒的反应只能是因为太痛苦,说明康势根本没给他用麻醉药物。   中心区来的参观小组成员中,小眼睛和招风耳都曾经见过012的实验过程。   可他们从来没见过012有这种激烈的反应,哪怕是在从前的上司周向乘手里,实验体012都没有表现得这么抗拒过。   隔离室是隔音的,他们听不见012的惨叫,但通过口型,能看见012一直在说“不要碰我”。   小眼睛和招风耳再看看那个面色平静到冷酷,甚至微微带着笑意,俯身和012说话的男人,心中都生出一股畏惧。   站在前方的周舍青乍一看神情没有变化,但因为这一幕手指捏紧。   隔离室内,于厌在圆形手术罩的遮挡下,手指灵活地按揉着012的脑袋。   他曾经和隔壁科室的老中医学过一整套的按捏手法,试过的都说好,科室里那些经常熬大夜的同事都喜欢请他帮忙揉一揉。   于医生一手按摩术也算小有名气,但012受不住。   从于厌的手在他头上开始摸索,摩挲着他的头发,012就感觉后背发麻,过电一般,陌生的体验让他不断挣扎。   他的头发里也有触觉神经,和翅膀一样敏感,他连于厌普通的皮肤接触都受不了,怎么受得了这种长时间一寸寸的按捏。   他被于厌按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两边的耳羽篷开。   于厌给他按回去,嘴里说:“快了,马上就好。”   他职业病犯了,边按还评价说:“你这个反应,需要多按啊,你看这个穴道,一按你就抽,说明你湿气重。”   012才不听他胡说八道,他不断颤抖着,只想把自己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类似小鸟的抽呃声。   “不要碰我。”他喘着气说。   于厌一手捏着他的后脑,气定神闲:“按一按对身体好,别乱动,把身上的假伤痕蹭掉了。”   俯身轻声恶魔低语:“我待会儿还准备给你做一个全身按摩,你看你身体僵的,就是缺少活动。”   直起身时顺手捏了一下012的肩膀。   012顿时挣扎更厉害了。   隔离室外的周舍青眼看着012受折磨,忍不住看向苏河,得到苏河一个隐晦的眨眼摇头示意,才缓缓松开手指。   她有些不忍再继续看下去,周向乘派来的人也看到想看的了,没必要继续留下。   “既然康研究员在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先去看看其他研究室。”周舍青冷着脸,语气急促说。   她要走,李尚求之不得,忙说:“那接下来去我的研究室,我还有个新项目想给周研究员看看,请周研究员交流指导一下。”   谄媚的态度看得苏河无语转头。   大家都陆续往外走,陆秋风在最后多看了两眼隔离室里血腥的场景,还有那个类人的实验体,神色复杂至极。   参观的人走了,于厌结束了头部按摩,按下观察窗的不透明模式,用消毒片擦掉012身上那些黏糊糊的假血。   苏河悄悄穿着防护服溜进来时,看到她那个从前精英优雅爱摆架子的康学长,正抬起012的一条腿给他做曲张动作,并且手法熟练地在上面揉捏。   “你这是在?”苏河问。   “给他按摩,年纪轻轻身体这么僵硬。”于厌专注手下。   苏河:“你要不要抬头看看012的表情,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于厌:“小孩子就是喜欢生气,过一会儿就好了。”   苏河总觉得学长是在故意招惹012生气,早上过来时,看到他在助理那里拿了整蛊用的会动毛绒蜘蛛玩具,放在012的翅膀上爬,那会儿012就已经和他生过一次气了。   “差不多得了。”苏河劝他。   “嗯,是差不多快好了。”于厌擦擦手起身,顺手解开了012一只手臂上的绑带。   苏河想要阻止:“诶——”   瞬间,012就半起身,一手把于厌按在了实验台上。   不好,他暴起了!   苏河大惊上前阻止,可012的力气难以想象的大,她抓住012的手纹丝不动。   012都顾不上她,死死瞪着于厌。   唯有于厌,他竟然还笑得出来,躺在实验台上举起手说:“嘶,我错了,我道歉,对不起。”   半晌,012才放开他,半躺在实验台上胸膛剧烈起伏,最后一扭头。   苏河把于厌拉起来,拽着他去消毒室。   “学长,你刚才吓死我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如果012真的暴起,你就完了,不要以为穿一件防护服就能无所顾忌,你以为周向乘是怎么被伤的?”   于厌慢慢洗着手,在防护服里闷久了,修长的一双手泛白。   “没事,我在给他治病。”于厌说。   情志疗法,也是向隔壁老中医偷的师。   情绪压抑太过,不会表达,需要压出来发泄一下。   “我看他有一些心理问题,帮他治一治。”   给一个实验体治疗心理问题,从来也没人也做过这种事,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   但于厌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 第12章 于厌12   “小河。”周舍青避开人来到苏河的办公室赴约,她换下那身制服,穿一条长裙,语气神态比在众人面前要舒缓很多。   苏河的办公室清了场,只有两人,还有一只在苏河脚下打盹的变异银狼。   “一段时间不见,小夜好像又长大了点。”周舍青语气熟稔地说。   银狼抬头看她,因为熟悉的气息,并没有表现出排斥,还嗷呜一声算作打招呼。   周舍青神情更温和:“感觉小夜越来越通人性了,或许有一天,小河你真的能让它升级成S级。”   “肯定可以的,我们小夜会变得非常厉害!”苏河给她倒了茶,还装了一堆零食。   周舍青抿唇一笑:“变成S级的话,说不定能长成一个有狼耳朵的男孩子。”   苏河立即捂住小夜支起的两只大耳朵:“我们小夜可听不得这种话!”   两人是认识多年的好友,私底下一直有来往,连苏河入职第五区研究所都有周舍青在暗中帮助。   不然,就算苏河在学校时表现得再天才,没有家世的支持,她这个年纪也进不了研究所。   如今的人类联邦,政商一体,顶层人士用基因编辑制造出更加“精英”的孩子,延续家族或是集团的荣耀,完全垄断了普通人的上升渠道。   生命集团以及其他几个集团,把控人类生活区的方方面面。   周舍青所在的周家,是生命集团背后的家族之一,不论在哪一区都拥有不俗的影响。   这也是李尚对周舍青如此谄媚的原因,能搭上周家这艘大船,就等于一步登天。   不过苏河与周舍青的来往并没有放在明面上,基本上没人知道她们关系好。   “我怀疑康学长知道我们认识。”苏河说道。   周舍青皱起细细的长眉:“你以前都叫他那个姓康的变态,怎么现在叫起学长了。”   苏河摸着银狼柔滑的皮毛,神情也有些尴尬。   “他这段时间变化太大了,我现在怀疑他人格分裂了,现在这个是新的人格,不然没办法解释他的性情大变。”   她还偷偷取了康势的头发做了生物验证,证明他就是原来那个康势。   “我不管他是不是人格分裂,只要他不像周向乘那样会折磨012就好。”周舍青冷冷说。   想起早上看到的012受折磨那一幕,周舍青心里就满是怀疑,就算苏河和她解释过,她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一个劣迹斑斑的实验体厌恶派,能怎么善待012。   两个月前,周向乘刚出事时,周舍青就向苏河透露过012要被淘汰下放的事,苏河也配合准备将012申请到自己这里,只不过没想到被那时的康势横插一脚。   周舍青在家族里也不能事事如意,又涉及到一些中心研究所的派系争斗,最后她们没能如愿,012到了康势手里。   这段时间以来,苏河对012关注上心,也有被好友拜托的原因。   知道她最在意什么,苏河早有准备地拿出自己的终端,调出记录下的画面。   “别担心了,你看,我特地录了012出隔离室的样子,他还好好的。”   周舍青凑过来,下巴搁在苏河的肩上看。   画面中的012蜷缩在运送的透明隔离箱里,身上还带着没擦拭干净的血迹,但在隔离室里看到的可怖伤痕都已经消失了,头颅上更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隔离箱被送进他的饲养区,咔哒展开,012背后的翅膀也跟着展开了一瞬,带着他离开地面,落到了一边的树下。   他银灰色的翅膀还是有一些破损,但比从前好多了。   饲养区上方喷淋头开始工作,洒下掺着消毒水的水雾。   012走过去,坐在一块光滑的假山石上,擦拭身上那些顽固的假伤痕。   他还扯下旁边生长的草叶用来清洗。   他在水雾里清洗身体的样子,静谧安宁,会让人想起未开发的森林与自由栖息的生灵。   很快,画面里出现了另一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对方一头略凌乱的黑色短发,面容在面罩之后显得模糊,仍能看出俊逸。   他提着一个桶,闲庭信步地靠近012。   012一开始没有反应,等到来人靠近他两米之内,012突然抬头,将手中的草叶砸到来人身上,并且扯下树上的花一股脑砸出去。   这是一个很明显发泄怒气的行为,但提着桶的男人没被这种攻击吓到,抬手挡掉那些不痛不痒的袭击物,从桶里拿出洗浴用品交给了012。   “他在012身上画的假伤痕要用特殊洗剂才能洗掉。”苏河解释了一句。   周舍青注意不到她在说什么,紧紧盯着画面中两人的互动。   男人一次次将那些洗浴用品放到012身边,012一次次拿起它们砸向男人,男人敏捷地侧身躲过,然后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峙,又开始一轮你送我丢。   来回几次后,012不丢了,他转头自顾清洗身体。   于是穿防护服的男人就提着洗浴用品继续靠近,突然间挤出洗液拍到012背上。   012合拢的翅膀炸开。   “虽然你看他们现在相处好像不太和谐的样子,但其实平时还不错的,现在这个康学长就是喜欢开玩笑,不只是012,他也喜欢逗实验区其他实验体玩。”   苏河干笑解释,怕好友误会012在这里的生活过得水深火热。   012和康学长的相处方式,苏河不是很懂,但经过上午隔离室那一出,她隐隐感觉,两人关系其实还不错。   周舍青愣了好一会儿。   不用苏河说,她也能看出来,他们的关系比她想象中更加亲近。   不,她比苏河感悟更深。   这样的012,对周舍青来说是陌生的。   她十几岁就在中心区研究所见到012,012是很标准的实验体,他几乎没有人类的情绪,总是那样不带感情地看着玻璃外的每一个人。   他们对他做什么,他的情绪都不会有太大波动,他一开始只对痛苦有反应,后来痛苦到达某个阈值后也没反应了。   周向乘试图挖掘他与人类相通的部分,所作所为最终激怒了他。   见过012真正的愤怒,他此刻表现出的愤怒,甚至让周舍青有种古怪的念头:这呈现出的更像是一种亲密。   周舍青怔怔看着画面,画面里的012脑袋湿透,浑身往下滴水,扭头神情漠然地看着另一个人。   那人反手又抽出一条毛巾给012。在他想将毛巾搭在012头上时,012避开了。   那人在毛巾上涂了很多洗液要往012身上擦,012躲了几次,最后夺过毛巾给自己擦拭。   但那人再次尝试给他擦拭不好处理的后背时,012没有再挪开。   ……   画面结束。   “你看,012现在还好好的,放心了吧?”苏河问。   周舍青沉默良久,突然说:“我想单独见一见康势。”   苏河满脑子的研究:“你想争取康势?我觉得可以,只要他一直保持现在这样,合作还是没问题的。我们最近还在联合研究012身上的病毒,你有机会多给我们一点相关资料。”   “你什么时候要和他聊,现在?”   周舍青心事重重地摇头:“不是现在。”   离开之前,周舍青问好友:“小河,你喜欢现在的康势吗?”   苏河起身送她,随口说:“比以前那个是讨喜一点。”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友是什么意思,苏河差点起一身鸡皮疙瘩,抱紧自己的大狼:“别误会,我心里没有男人!”   再说,她看康学长也不像是心里有女人的样子,做研究难道不好玩吗?   “我明白了。”周舍青转身离去。   于厌的人生准则有一条,能不加班就尽量不要加班,所以他再次踩着点下班了。   临走前饲养员和实验区的所有小动物们都打了招呼,包括还在闹脾气的012,顺便给饭量大的龙鳄龟池子里加了一顿夜宵。   回到家开启自由散漫的单身汉快乐时光,可惜一通不速之客的通讯打到了他的终端上。   “三弟,父亲让你这周回一趟大宅。” 第13章 于厌13   打来通讯的是原身的二哥,一位戴着眼镜,每一根头发丝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男士。   透过通讯视频可以看到他脸上假惺惺的笑容,以及眼神中不加掩饰的轻蔑。   “听说三弟最近混的风生水起,我在家都听过两次你的大名了。这次父亲想起你,亲自开口让你回来,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   于厌回忆了一下康势的家庭情况,长长叹气。   还真不太想去康家,那种家庭氛围……简言之,折寿。   “二哥到时候也在?”于厌语气闲散问。   “让你失望了,我当然会在。”   “既然在,有什么想说的到时候见面了再聊吧,我挂了。”于厌礼貌微笑。   行动上干脆挂断。   放下终端,继续自己的下班后休息充电活动:端着饮料边喝边看野外变异生物纪录片。   这个不太友好的二哥,让于厌想起了自己的二哥。   他的二哥于漠,比这位好多了,一切都符合大众意义上的完美。   他们兄弟五个并非一母同胞,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成为“兄弟”,从小生活在一起。   大哥于光是个正道之光,他总是神采奕奕,精神到吓人,曾在备考时创下过三天三夜通宵学习的惊人记录。   当时那个自习室里,所有人都憔悴得像是干尸,只有大哥,精神焕发。   二哥于漠性格冷漠,理智镇定,泰山崩于面前都能面不改色。   于厌的医生职业,就是二哥力排众议后选择的。   不然的话,他可能会被大哥强制入伍,被四弟劝去当保姆,被五弟建议去做模特,或是追求自己从小的梦想,当一个入职三天就被开除,从此找不到工作的动物饲养员。   四弟于实人如其名的老实,人也贤惠能干,他们家随时保持闪亮干净,离不开勤劳四弟的付出。   如果问于厌和兄弟们分开,最舍不得的是谁,无疑就是四弟。   至于五弟于乐,他性格最糟糕,喜欢热闹和乐子,兄弟几个经常都控制不住他,总能给他们惹一些小麻烦出来。   不过他们兄弟五个关系还不错,至少比康势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关系好。   很巧,原身康势在这个世界的家中也有兄弟姐妹五个,他同样排第三。   康家在第五区是个老牌家族,家族旁支遍布,当然,比起那些中心区的大财团大家族,又要逊色许多。   康家这一辈五个孩子,都是同父异母,除了康势,其他四个都通过基因编辑出生。   康势比较特殊,他没经过基因编辑,因为他是个私生子,他的母亲偷偷把他生下来想要母凭子贵,自然没有在他出生前进行基因编辑的好待遇。   但他又是幸运的,幸运在他长相很像康家老爷子,自己又比较聪明上进,这才被康家承认。   外面多的是得不到康家承认的私生子。   被接回康家的康势是惶恐的,他被其他自诩高级的兄弟姐妹看不起,只得越发努力地讨好康家的当家人,一边自卑又一边学到了康家人的傲慢,最终演变成了一个心理扭曲的人。   他在实验室对实验体发泄怨气,回到康家则伏低做小,乖巧的像一条狗。   “麻烦,我可不擅长当狗啊。”于厌靠在沙发上,点着膝盖自言自语。   他在研究所都不装一下,更别指望他去康家能伪装成原主那样,他只是个医生,又不是演员。   幸好他是个得过且过的人,根本不会为这种事焦虑。   于厌照常上班,等到周末开车去了位于富人区的康家大宅。   康家的宅子确实建的大,主打的就是一个特权阶级。   在这种穷人居住在地下“蚁穴”,普通人挤在高楼格子间的世界,权贵家族能在寸土寸金的地方搞一个私人山头。   山上不仅有连绵大宅,还自带花园果园湖泊停机坪。   被康家认回来的康势,记忆中也没有来过几回这座大宅,只有每年过年才有资格来拜访父亲和爷爷。   因此他每次来都是拘谨的。   于厌没有那种紧张,甚至因为睡眠不足过分松弛。   他跟着接待的管家佣人下车又上了专用车,只有路过一片温室花园时多看了两眼,其他时候,他都有些兴致缺缺。   好不容易进了大宅里,客厅中已经坐了四个年轻人,两男两女。   他们有些过分相似,于厌的目光看过他们发亮的头发,感觉每个人都用了两斤发胶。   康势原来也是这个习惯,看来是家学渊源。   耳边充斥着兄弟姐妹的各种寒暄,他们话中带刺,他们话里有话。   于厌熟练使用“哦”“是吗”“确实”等废话进行敷衍,并悄悄在一轮刀光剑影后扭头打了个呵欠。   他稳定的情绪惹怒了四人,随即战况升级,他们全都开始集火他。   于厌靠在沙发上,继续使用“怎么会呢”“不要冤枉我”“真的没有”“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等话语进行回应。   成功让谈话陷入僵持。   康家的当家人姗姗来迟,大家又一起转移到餐厅入座用餐。   有威严的康父在场,几个子女间再不见刚才的争锋相对,只余绵里藏针。   康父没管他们的小矛盾,吃得差不多后,转头对于厌说:   “老三,我听说了,你最近在研究所做得不错,也没枉费家里当初想办法让你进研究所。”   于厌心中翻译:你做的再好也别忘了能进研究所是康家的原因。   “中心区周家有位周舍青小姐,前两天去你的研究所看过,我听说她很欣赏你,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于厌诧异,回忆那位在观察窗外冷冰冰的女士,没感觉出她对自己有多欣赏。   不过话说到这里,他差不多能明白这一顿饭背后的意思。   果然,康父直白发言:“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如果能娶到周家的小姐,我们康家就能得到周家的合作渠道,或许有机会到中心区发展,这对你自己也是有好处的。”   “我给你们安排了一个饭局,周小姐那边很给面子,已经答应了,就在明天,你要多上心,好好表现。”   在兄弟们暗暗嫉妒,康父不容违背的目光中,于厌内心暗叹。   怎么穿越了还是逃不开相亲。   于厌穿越前,有比较丰富的相亲经验。   每一个都能黄掉,要多亏了擅长作妖的五弟。   可惜现在五弟不在身边了,他没有了捷径可以走,只好亲身上阵。   相亲地点叫泉庄,吃饭的地方,修的像个园林。   于厌到达时,穿着风衣的周舍青已经在屋内等着了,她望着窗外浓绿的景致出神。   准时到达的于厌没想到对方会提前到来,在对方看过来时微笑表达歉意:“抱歉,久等了。”   “比我来的还晚,看来你并不把这场邀约放在心上。”周舍青说。   原来是个鸿门宴。   于厌心中暗道,周女士不仅没有欣赏,恐怕还对他有不小的敌意。   这一顿饭看来要吃到胃痛,连续两天要应付性吃饭,究竟是什么人间疾苦。   于厌在周舍青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周女士对我有意见?难道是因为012?”   是因为012,但也不只是因为012。   周舍青最珍爱的两个人,都被眼前这个小白脸迷惑,她有种危机感,很难对他有什么好感。   “苏河对我说了很多你的好话,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让她改变了看法?”周舍青问。   原来主角现在对他感想还不错吗?于厌欣慰。   “是学妹性格好,跟谁都能好好相处。”   “那012呢,你又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和你那么亲密?”周舍青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眼中闪烁着不甘与嫉妒的暗火。   于厌为她的话感到好笑:“周女士,你误会了,012和我并不亲密,他很讨厌我。”   说个笑话,012头顶上对他的厌恶值都快到50了。 第14章 于厌14   尽管周舍青女士像一座大山,瞪着于厌想要给他更多压力,但于厌看着对方的样子,只感觉她像个宝贝被人抢走,快要哭出来的小女孩。   他早就在系统那里查询过人物关系,知晓苏河和周舍青的友谊以及渊源。   同样知道周舍青对012也有一些好感,在原剧情中曾试图帮助012逃离。   但眼下这个找“康势”谈话的剧情是真的没有,接下来的剧情更没有。   周舍青女士在展露出自己的不友好态度后,突然间问他:“我们结婚,你觉得怎么样?”   于厌客气的微笑变成问号:“?”   “还是说,你现在仍然喜欢苏河?”周舍青知道康势从前对苏河的青睐。   “我对学妹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感情。”于厌从容直言,“实不相瞒,我是同性恋。”   这是一句婉转拒绝的假话,准确来说,于厌是个无性恋,他不曾对任何男女产生过感情或□□。   最开始是二哥用这句话拒绝了一个纠缠的追求者,让于厌发现了这句话的厉害之处。   百分之九十的异性会因为他这句话,放弃和他继续纠缠。   “我不在意。”周舍青女士竟然不在那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之内。   她平静地说:“你和我结婚,可以得到很多便利。”   于厌好奇:“那么你的诉求是?”   “我要你以后离苏河远一点,并且我们结婚后,我会秘密加入一起研究012,他名义上是你的,私底下是我的,我要拥有他的处置权,你不能动他。”周舍青说道。   于厌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我不是很懂。”   周舍青深吸一口气。   “你应该知道,我是周向乘的妹妹,012之前曾在周向乘的研究室里待过两年。”   “你或许听过那些传言,周向乘爱上一个实验体,想和他培养感情结果被攻击,生命垂危。”   “确实听过。”于厌说,“冒昧问一声,我上次听说周向乘就剩一口气,现在如何了?”   周舍青两腮绷紧了一下:“很遗憾,他那一口气还没咽下去。”   于厌也很遗憾,悠悠点评:“那他这一口气还挺长。”   这都两个月了,早听说快不行,竟然还没死。   周舍青语带嘲讽:“谁叫他是周家的宝贝,他的母亲舍不得他死,每天花在他身上的珍贵药剂都数不清。他这样的人,就是更难死一点。”   “那些关于周向乘和012的传言,是假的,也可以说,大部分都是假的。周向乘那个人,根本不知道什么爱。”   “我们都是基因编辑出生,但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基因,在某一方面表现优秀,在另一方面一定就是有缺陷的,周向乘的缺陷在于,他对一切人类伦理无法理解,也没有人类的感情。”   周舍青抬手摸上自己那只机械义眼。   “我们小时候,周向乘觉得我的眼睛有趣,就把我骗到实验室,切除了我的眼睛,说要做实验。如果不是管家发现,我会被他在实验台上切成块。”   “你明白吗,他就是这样的人。”   于厌配合点头。   周舍青看他诚挚的表情,扭过头继续说道:   “开始,周向乘觉得012很珍贵,想要培育出更多拥有012基因的实验体。可012是实验室培育产物,本身就有很大的基因缺陷,从他体内提取出的细胞无法进行培育,周向乘的繁育计划失败了。”   于厌点头。   嗯,012不孕不育。   “周向乘没有放弃,他觉得利用实验培育手段失败了,或许用自然繁衍的方式可以成功,于是用药剂催生了012的发情期。”   “他挑选了合适的实验体,但被催熟的012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攻击性,他狂躁地杀死并吃掉了所有靠近的活物。”   “周向乘很快又生出了大胆的想法,他开始挑选人类去接近012,包括他聘请的普通人,还有他的研究助理。这些人无一例外,统统被012袭击。”   “可是,012唯独没有拒绝周向乘的接近。”   “周向乘这个疯子当时对012已经狂热到不顾一切,决定自己……然后,在他去到012面前时,012撕开了他的防护服,也撕裂了他的脖子。”   周舍青仍能清晰想起那一天见到的一切,疯狂的周向乘,不安的助理们,躁动的空气,隔离室里飞溅的鲜血。   周向乘的脑袋从脖子上扭下来,只剩一点血管相连,倒转的头颅上眼睛凸起,滚动着和她对视了。   实验室里满是人们惊慌的尖叫,012抬手舔舐手上的血液。   从回忆中脱身,周舍青看向对面那个神情没有丝毫动容的男人,向他发出犀利的问询:   “周向乘将012视作难驯的实验体,最终玩火自焚。那你呢,你将012当做什么?苏河说,你并不想研究012,那么,是将他当成宠物吗?”   周舍青想说,我比任何人都更珍视012,没人知道我多想帮助他,为此甚至不惜牺牲婚姻,也想庇佑他。   她有许多想说,又忍住了,今天她已经说了太多。   沉默当了半天聆听者的于厌沉吟片刻,点着桌沿回答了她的问题。   “当什么呢?幺儿吧。”   周舍青一愣:“什么?”   于厌:“幺儿,听上去像是12的谐音,不过在我们那里是家里最小那个孩子的意思。”   “我兄弟五个,决定让他当老六。”   周舍青脸色难看,她忍了又忍,蓦然站起来怒声说:“我跟你说这么多,不是让你来跟我开玩笑!”   于厌无奈,他很真诚在回答,不知道怎么就激怒她了。   对于情绪不稳定的人,常年情绪稳如老狗的于厌很难理解。   但他脾气是众所周知的好,因此露出安抚的笑。   “周女士,不要生气,喝茶吗?”   周女士好像更加生气了。   一场相亲宴不欢而散。   提着包离开前,周舍青冷着脸丢下话:“昏迷了两个月的周向乘前几天醒了,光靠你一个人,不一定能留得住012,我的合作建议,你考虑一下。”   012是周向乘受伤濒死后,被周向乘那位在生命集团任职的母亲处理的,以他对012的执着,后面的事端不会少。   于厌揉着额头。   原身在剧情里没有这种苦恼,原剧情里的康势折磨012正快乐,差不多到时间了就被逃离研究所的012顺手噶掉。   012出逃契机好像就是中心区研究所的变故,应该是和周向乘有些关系。   “系统,我可以在原剧情时间点把012放出研究所吗?”   于厌召唤出没什么存在感的系统询问。   [亲爱的于厌先生,系统06只是辅助任务,您有充分的决定自由,系统不会进行干涉,只要于厌先生能控制反派危害值在100以内,及时在危害值超出时处理反派就可以哦。]   宽泛的任务内容,不彰显存在感的系统小助手,给了他太多自由,于厌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任务这回事。   休假结束,回归工作的第一天,于厌照常去给饲养区的小动物们送食物。   于厌单方面觉得,被托管给助理两天的小动物们,似乎精神都不太好。   应该是想他了。   看他一走进饲养区,就收到了热烈的欢迎。   龙鳄龟猛撞玻璃,水箱里的鱼都浮出水面喷水欢庆,火鸟们跳起来啄他的膝盖表达亲近。   一只只热情洋溢。   唯有幺儿还在闹脾气,坐在三米高的树枝上遥望他,不肯下来吃饭。   这孩子气性怎么这么大呢,休息两天,他都忘了他们之间有什么小矛盾了。   于厌感叹着,熟门熟路穿着防护服,肩膀上架着梯子走进了012的饲养区。   梯子架在012的树下,于厌一手拎食物,从容走上梯子,坐到了012同一个树杈上。   把血浆袋放在一边,于厌靠在树干上,目光看向自己的办公室。   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看见他整个办公室的布局,如果他在办公室里活动,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是个视野极佳的好地方。   于厌闲话家常般说:“在这里看,我也像是生活在笼子里,我的笼子还比你的笼子更小一点。”   012坐在远离他的树梢上,那么细的树梢他也能坐着,可见他的体重有多轻。   看着像个人的家伙,实际上和鸟一样,许多骨头是中空的。   “嗯?你怎么坐那么远不过来吃饭?”于厌突然疑惑问。   摆了半天排斥态度的012,盯着他真切疑惑的脸,展翅飞下树,一手按住梯子,将它推倒在一边。   坐在树上的于厌:…… 第15章 于厌15   于厌按着树干,突然侧过头爆发出一阵大笑。   有点欣慰,就像看到一个自闭孤僻的孩子学会了恶作剧。   这小小的恶作剧还怪可爱的。   “幺儿啊,你把我的梯子推倒了,我怎么下去?”于厌在树上喊。   012站在树下仰头看,并不和他进行任何语言交流,但他的眼睛里面有鲜明的情绪,远比两个月前生动。   这棵树树干很粗,外皮光滑,树干笔直,两米高处有一根树杈,和三米高的树杈分别向左右两边生长。   是一棵不便于攀爬的树。   于厌观察过后,心里有了数。   他长长叹息,故作为难地对012说:“我知道,你推掉我的梯子,让我只能待在这上面,就是为了让我在这里多陪你一段时间。”   这厚颜无耻的话,让012后背服帖的翅膀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指也动了动,可能觉得手痒吧。   “你都用这种办法主动留我了,我只好在这里多陪你一会儿。”于厌摇头,抱着胳膊靠上树干。   反正是他的休息时间,在隔壁办公室待着和在树上坐着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012,你的食物还在上面呢,不拿下去喝吗?”   于厌点了点身边放着的血浆袋示意:“来。”   012看也不看转身走向另一棵树,背后忽然一声喊:“幺儿接着!”   012猝不及防受到重击,用后脑勺接了一下血浆袋,脑袋往前偏了一下,血浆袋啪掉在地上。   于厌愕然,一没想到自己扔这么准,二没想到012竟然没反应过来。   012保持着脑袋被砸歪的动作,僵硬转头。   于厌一改刚才懒散的模样,动作敏捷地翻身,长腿一勾踩到另一根树杈上,勾着树跳下来,大步直奔门口。   “我要开工了,走了走了,下次再来。”   012的后脑勺鼓起一个包,明显到苏河过来时都发现了。   神情凝重地问他:“012后脑勺怎么鼓起一个包,他的身体难道是有什么问题吗,要不要推他去检查室做个检查?”   012身上携带的病毒病菌很多都是在实验室里人为转移到他身上的,虽然012没有因为这些病毒死亡,但身体经常出问题是很正常的事。   为了防止突发情况威胁012的生命安全,更需要时时监控他的身体数据。   苏河满脑子抢救方案,却听于厌说道:“哦,那个啊,是我打的。”   苏河:“??”   “你打的?!你又故态复萌,对实验体动手?”正义主角的表情比刚才还要严肃十倍。   “我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于厌重申,看她还满眼怀疑,只好将刚才的小小事故原委告诉她。   苏河神色一言难尽:“康学长,你是真的不怕死。”   甚至在主动找死。   012从来不会主动理会人,她经常来康学长这里后,012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人类在他眼里存在感还没有变色蜥和蝴蝶强。   可她这个性情大变的学长,总喜欢去故意惹怒012,也不怕哪次被他攻击了,那可是一不小心真的会死的。   “012脾气其实还不错,没有我好,但也不会随便伤人。”   于厌回头看了眼玻璃里012的背影,嘀咕:“感觉他那个包怎么越来越大了。”   “待会你再去给012送食物的时候,记得带药过去,尽快把包消了,顺便给他的脑袋做个简单的检查,别真砸出问题来了。”苏河再三叮嘱。   于厌瞅瞅012头顶飙升到88的生命值,心说小伙子现在强壮着呢,强壮且吉利。   如果他们这两个动不动熬夜搞研究还忘记吃饭的人,头顶也能显示生命值,肯定比012低,大概就刚过及格线。   于厌一屋子小动物,012是食量最大的,刚来时于厌给他一天一餐,他从没提出过意见,后来发现一天三顿,他也能吃完,于厌才意识到他根本就是每天都没吃饱。   012真正的食量有点惊人,他一天可以喝下六包提纯血浆,普通人造合成血液的话可以进食5000ML,相当于一个成人的全身血液量。   通常在实验室里,像012这种危险实验体,只会给他能维持身体基本需要的食物,不会让他体力充沛。   一旦实验体精力充沛,就会给实验造成一定的麻烦。   这也是012习惯坐在一个固定地方不动弹的原因,为了节省体力和能量。   不然按照他的基因,他会比较喜欢到处乱飞而不是睡觉。   察觉到012的食量,于厌开始每天给他送四顿饭。   这家伙只吃新鲜的,提取血浆要放在专门的地方冷藏保鲜,放在外面时间稍长就会坏。   能吃,消化快,这也是012身上伤好得快的原因。   反之,一旦食物不充足,012也会消瘦的非常快,他刚被送来时就是那个状态。   现在,除了身上旧伤的痕迹,都变得皮毛顺滑了。   来送饭的于厌看到树下睡着的012,顺手拿着手持检查仪器照照他的脑袋,又挤了苏河开的药,擦在012的脑袋上。   透过隔离手套摸上012的脑袋时,他发出感叹:012的羽发是真的顺滑,感觉这种羽发都没有脱发的烦恼。   012可能是睡迷糊了,平时刚靠近就会警惕醒来,这次于厌都揉了好几下,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于厌趁机多揉了几下。   银灰色的眼睛在光照下像是半透明的,于厌被骤然盯视的一瞬间,后背本能涌出一阵恶寒。   收回手,于厌没有顺着本能退后,反而凑上前眼睛一弯说:“睡醒了,该吃饭了。”   012将脑袋从他手指下挪开,坐起身。   “幺儿啊,不要生气了,我跟你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我都被学妹骂了一顿了。”   “不然,我也让你打一下?”   于厌扭头将后脑勺对着012。   “来,你打吧。”   他的脑袋裹在防护服里,只能看到个圆圆的弧度。   于厌老神在在蹲着,他只是随口一说,不信012会真的还手。   谁知后脑勺上还真的传来一点触感。   于厌心里咯噔:不是吧,这么记仇吗?   他嘴里唉唉唉叫,刚想耍赖阻止,后脑的手已经挪开了。   012似乎只是不小心碰了下,等于厌再转头看,他已经拿着食物飞到了树上,背对着他。   逃过一劫,于厌拎着检查的小仪器往外走,嘴里啧啧赞叹:“真是好孩子。”   在玻璃外将他们两个互动全程看在眼里的苏河,捂住自己吓得乱蹦的心脏。   刚才那一会儿,012抬起手摸上康学长后脑时,苏河差点以为他要撕破那薄薄的防护服,抓住康学长的脑袋和头发了。   那种危险的预感来的毫无理由,幸好没有真的发生。   012已经长好的尖尖手指最后只是碰了碰就收回去,没发生什么可怕的流血事件。   “康学长,你觉不觉得012现在的指甲太尖了,需要修一修?”苏河提出建议。   “是长挺快,下次带个指甲钳让他自己剪。”于厌随口说。   苏河:……   “不然,康学长下次去送食物穿个厚点的防护服吧?”苏河又说。   于厌心说没这必要,周向乘那种高级防护服,012发狂的时候也照撕不误。   他只要不发狂,穿什么防护服都没区别。这薄薄一层防护服只是隔离病毒传染,又不是防野兽攻击。   “你要真的担心我哪天惨死012手下,不如早点研制出压制他体内病毒的药剂?”于厌笑吟吟说。   苏河瞬间收起脸上的担心:“我先下班了。”   她是喜欢研究,但也不能没日没夜加班,最近不仅要做自己的项目,还要抽时间过来研究012的病毒。   没用的学长只知道在一边摸鱼玩实验体,可怜她黑眼圈重的都盖不住了。   于厌也想下班,可惜研究室里实验体一多,就有忙不完的事。   之前他还有三个助手在帮忙,这几天因为中心区研究小组过来参观的事,为了不走漏风声,他只留下了一个小高在帮忙。   尽管这样,他还是忙到天黑,处理完手头的事,才下班走人。   第五区的研究所每天直到半夜还是灯火通明,康势的研究室是最早关门的一个。   深夜,其他实验室都有研究员陆陆续续离开了,助理研究员小高踩着外面深沉的夜色走进研究所。   认识他的研究员和他打招呼:“高年泽,我们准备下班了,你怎么这个点又回来了,不会是回来加班的吧?”   “不是,我落了个东西,回来取一下。”小高说着,和他们打了招呼,匆匆走向康势的研究室。   这边一段灯都黑了,他走过来后才随之亮起。   在研究室门口验证身份时,小高擦了擦手心的汗,尽量和平时一样走进去。   实验室里的实验体们听到声音,在各自的区域发出动静,龙鳄龟探出脑袋看他,脑袋撞到玻璃,发出一声声的咚。   小高没有在乎它,更不会像于厌那样走过去阻止它,和它互动再把它提到热沙池中间去。   小高只站在原地紧张地关注了一会儿012的饲养区,然后就直奔控制室。   在这里可以控制饲养区里换水换气,012饲养区里定时喷洒消毒水功能也是在这里。   小高拿出一小瓶没有任何标签的药剂,投入一个特定的雾化水箱。   012的饲养区里,和每个夜晚一样,冰冷的白雾从雾化器里静静喷洒弥漫,维持这个区域里的湿度。 第16章 于厌16   这一夜,高年泽睡的很不好,天刚微亮时就被噩梦惊醒了。   他坐在低矮的床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又将汗湿的手交握在一起。   在这寂静时刻,屋内老旧的空气净化装置在发出滴滴声。   而他的心跳砰砰急促,甚至比这滴滴声更响。   他回想起两天前,自己坐在那个咖啡厅里,从对面人手里接过那一盒药剂。   想起昨晚自己成功将一支药剂放进了012的雾化水箱里,忽然后知后觉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慌和后怕。   他知道,这样的事一旦被发现,等着他的将是最可怕的下场。   可是,可是他不能不做,对方是中心区研究所的人,一句话就可以撤销他的研究员资格。   他拼命考了那么久才得到这个资格,为了留在第五区实验室,为了能学到更多东西,他给康势当牛做马,被骂了还要笑脸相迎。   在几天之前,他唯一期望的就是上司康势不要再变回从前那个暴虐的模样,最好能从助理研究员转成低级研究员,拿到更多工资。   听到康老师请他为012的状况保密,还得到转成低级研究员,以后带着他一起做实验的承诺时,他真的高兴极了!   但转眼间,就有中心区研究所的人联系他。   对方说,事成之后,他可以被调到中心区研究所去做研究员,还能得到一套中心区的房子。   高年泽怔怔地抬头环顾自己这套住了几十年的老破小。   墙面泛黄脱漆,卫生间的臭味总是反上来,因为层高不高,周围房屋又密集,常年昏暗不见光。   这里距离研究所很远,每天他都要花很多时间在来回的路上。   他想过更好的生活,想住更好的房子,想有更光明的未来。   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本来一辈子都没办法住进中心区,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像游魂一样打理好自己,高年泽站在门边,僵硬的手指从盒子里抠出了又一支药剂。   没关系的,不要怕,没人会发现,等被人发现,我已经去中心区了。   高年泽这么告诉自己。   他匆匆走出门,路过逼仄的过道,绕开堆积成山许久不清理一次的垃圾,脑子里又开始想到康势。   现在的康势是个令人喜欢的上司,他随和又不多事,不爱使唤他干活,也不爱生气发火,偶尔还有些冷幽默,相处起来很轻松。   但高年泽尽量将最近这个温和的上司从脑海里驱除,回想他从前脾气暴躁的模样。   对助理研究员动辄打骂,对自己进行过无数次语言侮辱,有很多次,他一个人回到家中偷偷哭泣。   这样的人,就算现在改好了,遇到什么事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踏着晨光走进研究所时,高年泽已经完全将自己说服了。他走进实验室,后背不再冒虚汗,手指也不再颤抖。   他仍是第一个到达实验室的人,走向小小的控制室,将残留有药剂的雾化水箱取下来清洗,不留下一点痕迹。   然后他和往常一样,整理研究室,检查药品存储,去库里调来实验体们需要的食物,操控机械对饲养区进行简单清理消毒。   做完这一切,实验室门打开,一身懒散随性的男人敞着制服走进来。   “小高,早啊,你怎么又这么早到了。”于厌和忙碌的助理打招呼,“年轻人可以多睡会儿,就算你晚点来也不会扣你工资的。”   小高笑笑:“我习惯了。”   他不太敢和上司对视,眼神也有些躲闪,好在上司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一点异样。他正被那只用脑袋敲击玻璃的龙鳄龟吸引了注意力。   “我的龟龟,你这头真铁,又开始撞了。”于厌戴上手套,按住暴躁撞头的龙鳄龟,把它挪到热沙池,和它的石头龟小伙伴一起。   这一天过的很平静,于厌暂时只给苏河以及小高开了进入权限,不像其他实验室里人来来往往的,特别清静。   于厌每天做饲养员之余,都在吸收知识,从原身的记忆里,从苏河那里,再根据这些知识,尝试做些实验。   苏河会和他一起讨论,也不吝啬指点,不过今天苏河才过来坐了一会儿,就被紧急喊回去,似乎是她的实验体出了问题。   接下来几天,苏河每天过的焦头烂额。   “小夜最近不明原因的躁动,攻击性也比之前强,还有身体肌肉疼痛的问题。”苏河说起这事,满眼担忧。   于厌想起来,原剧情里,苏河在不断研究异变体升级的事,她那只A级的银狼小夜,差不多就是在这个阶段开始了它的升级。   “也别太焦心,说不定是件好事呢。”心里有所猜测的于厌宽慰她。   苏河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焦虑不减。   偏在这个时候。她研究012身上那两种传染性最强的变异病毒刚有点头绪,正需要努力攻克。   “康学长,抱歉了,这几天你就一个人先研究,等小夜那边情况好转了我再过来。”苏河说。   于厌摆手:“说什么抱歉,你去吧,我这边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问题其实是有的,有一点小小的问题。   换上防护服去饲养区给012送食物,一走进去,于厌就喊道:“幺儿?来吃饭了。”   角落里宽大的叶子动了动,露出012的身体。   他这两天不知道原因,又开始把自己藏起来,不愿意暴露在他的观察之下。   于厌猜测过是不是因为自己那天的误伤,012生气了,但这生气也未免气太久。   “你昨天就躲在那里不肯出来,今天还不出来透透气?”于厌走上前,声音带笑地调侃。   “整天待在那,那个角落的氧气都要被你吸完了。”   于厌开着玩笑,不等他走到012三米之内,012就从宽大的绿叶后露出半张脸。   “不要靠近。”012开口说。   于厌瞄一眼他的头顶,生命值没有减低,当前情绪刷新,变成“暴躁”。   难道银狼小夜升级的气场还能影响到他?不然他这异常的情绪是因为什么?   于厌原地蹲下,和他谈心的样子。   “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来听听?”   “景色看烦了,想要些新鲜的景?还是想吃点其他的东西换换口味?感觉饲养区里太冷了难受?”   他一样样猜测。   结果012给了一个他不能接受的答案。   “你身上的气味,让我难受。”012说话时还紧紧盯着他,尖尖的手指扎进厚厚的绿叶子里。   “你小子不要污蔑人,我每天洗澡,能有什么味道。”   于厌果断站起来,出去跟小高说:“012看烦了他那里的花草树木,给他增加一点绿化,要那种大柳叶木,多放几棵。”   大柳叶木是一种叶子长而柔韧,像是长长丝带的树,在西落兰岛一带分布很广。   012基因里除了占比最大的白蝠,还有一种变异绸带鸟,以各种有毒的果实为食物,能耐低温,基本上只生存在西落兰岛,喜欢在大柳叶木上筑巢栖息。   于厌觉得012可能也会喜欢这种树。   “噢,还要把012饲养区里的空气换一遍,做个彻底清理。”于厌坚决不肯承认自己身上有什么难闻的气味,怀疑是012的饲养区里有气味。   突然接到要彻底清理的要求,小高心头狂跳,差点以为被发现了。   “好,我这就去处理。”   小高埋头安慰自己,不会被发现的,他每天深夜来放药剂,清早又来处理掉,只保证012在夜间吸收那种催发药剂,这么小心谨慎,不会有问题。   已经持续好几天,药剂就剩下最后两支,他绝不能失败!   生命集团的生物采集库很强大,大柳叶木隔天就被从库里调来了。   其他实验室要这种大柳叶木做实验,于厌要来当室内绿植。   别说,还真挺好看。   012也喜欢。   工作间隙里,于厌按着脖子休息,看见012从大绿叶后面走出来,观察了那几棵大柳叶木很久。   继续工作一阵,于厌再去看,发现012已经坐在大柳叶木上开始玩那些长长的枝条。   于厌欣慰,幺儿果然是日子过的太无聊,吃太饱又没事干所以心情不好。   012“玩”了一整天枝条,于厌下班时他还在埋头“玩耍”。   第二天上班,于厌惊异地发现,012竟然将两棵相邻的大柳叶木枝条编织在一起。   看上去像是做了一个绿色的大鸟笼。   于厌穿越前曾看过一种织布鸟,也会用各种纤维编织出鸟巢,012这个比它们更厉害。   “哟!不错啊幺儿,你在给自己做窝吗?真是做的又快又好,这个窝睡着肯定舒服。”于厌真诚地夸赞了012。   别说,他还真想躺进去试试看,不知道这个丝带叶子承重性怎么样。 第17章 于厌17   提着两袋血浆,于厌晃进012的饲养区。   他打量悬挂在两棵树中间的绿色巢穴,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靠近后看,更能看清那些丝带般的叶子是如何被交错编织在一起,外表平整,像是出自一个手工老师傅之手。   出生起就生活在实验室的012,从他昨天对大柳叶木的观察来看,应该从未见过这种树。   但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利用没见过的枝叶编织出这么精美的巢穴,真的是有点天赋本能在身上。   而且,他可能多少有点强迫症,这些编织出的纹路很规律,一眼看去找不到一个错漏的地方。   于厌凑近巢穴,原本坐在巢穴上方的012,早就在他靠近的时候,不断退后。   退后了,又没退远,只在附近观察他和巢穴,眼睛一眨不眨。   于厌的注意力暂时不在012身上,他饶有趣味地打量012的作品,又伸手去触摸。   隔着手套都能感觉到触感不错,凉凉滑滑。   于厌这么站着,刚好能探头在入口往里看。   入口略小,里面是个微微向下沉的口袋,有些昏暗,不过枝叶编织间总会有一些缝隙,能透出点点的光。   他有点想进去感受一下012的新屋,但想想幺儿头顶的厌恶值,还是决定不和可怜小鸟争新房子了。   伸手在巢穴入口往下压一压,还觉得有点不太安全。   “体重稍微重一点,躺进去感觉能直接掉出来啊。”   果然只适合幺儿这种能坐树梢的体重。   他要是进去了,不小心把新鸟巢坐个洞出来,012估计毛都能气炸。   于厌笑呵呵地想象了一下012对着鸟巢炸毛的样子,收回在鸟巢上乱摸的手。   万一他在这里留下太重的人类气味,012觉得屋子被人类进过了,直接不要这屋子,那可就太浪费了。   你说他也不能到时候,把人家织了不要的巢穴搬回家去当沙发吧。   咳。   于厌自觉贴心,只在巢穴入口多看了两眼,回头对012道:“怎么样,我今天身上没有什么气味了吧?”   他可是今天一大早洗了个澡来的,考虑到可能是新换的沐浴露香味太大熏到012了,都没用那种带香味的沐浴露。   有气味,而且越来越鲜明。   012站在树旁边,和于厌隔着一段距离,尖尖的爪子刺进树干里面,身后附着的翅膀在不停地颤动,宛如被风吹拂的树梢。   人类察觉不到的领域里,他的探嗅器在捕捉着空气中的气味。   于厌走进来后,他的气味就充满了周围的空气,盖过了一切鲜花和树木以及泥土的气味,变成最清晰的一种信息。   所有活物都会散发不同的气味,连蝴蝶也会有自己的气味。   012不喜欢人类,他本该排斥人类的气味,他应该像之前那样,远离人类。   可事实是,他的身体违背了心底的恶感,在不自觉地捕捉眼前那个人的气味,收集起来。   刚才,这个人类探头进巢穴里的时候,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把他放进巢穴里关起来的冲动。   于厌不会知道树下静立凝望自己的012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参观完鸟巢作品,留下012的饭,就心满意足地离开饲养区去工作了。   于厌走后,012缓步走向巢穴,俯身在他留下气味的巢穴入口轻嗅了嗅,又拾起他放在入口的血浆袋。   压缩血浆是冰冷的,012眼前浮现人类温暖的,在血管内汨汨流动的血。   他并不喜欢人类血液的味道,却总是无端出现幻觉般的画面。   血在那人的皮肤下流动,流过手部,所以他的手也是灼热的。   心底涌起一阵异样的焦灼感。尖爪刺破血浆袋,染上暗红色。   012低头舔舐两下,又回头去寻找那个人类。   他隔着玻璃坐在那边的工作台上,只有一道背影。没有了防护服的遮掩,露出黑色的短发。   制服将衬衫压在下面,又和短发接壤。   于厌的头发没有012的羽发那么顺滑,早上洗过没有仔细吹妥帖,现在的主人又不像以前那个爱用发油,所以略显凌乱的一部分短发在后脑支着。   他似乎遇到什么难题,有些苦恼,抬手按住后颈揉了揉,用来缓解疲劳。   修长劲瘦的手指缓缓揉捏一阵后,搭在那不动了。   012舔舐血浆的动作莫名顿了很久,忽然噗嗤咬破血浆袋,认真大口汲取着里面冰冷的血液。   于厌把没有头绪的工作往前一推,慢吞吞伸个懒腰,调转椅子转到另一边,去看012在做什么。   他在仔仔细细地喝血浆,脸上神情惯常没有波动。   看在于厌眼里,哦,吃饭发呆呢。   于厌像看小动物吃播一样津津有味看了很久,休息够了继续投入工作。   他再次休息时,发现吃完饭的012又在那个巢穴边上忙碌起来,他把精致的巢穴加固了两层。   于厌摸着下巴点头,精益求精啊幺儿,是个好习惯。   接下来的012不仅加固了巢穴,他还用鲜花点缀了巢穴外表。   于厌站在玻璃外旁观了012点缀巢穴的过程。   他在饲养区里飞来飞去,停在大簇的冬铃花前观察了一阵,摘下开的正好的花朵,花茎编织进巢穴缝隙里,让它们像是天然就生长在那里。   于厌简直要为012的审美与细致鼓掌了。   他脑子里这时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雄性鸟类筑巢还装饰巢穴,好像是为了求偶繁衍?   当然,求偶繁衍,这个肯定和012没什么关系。实验室培育出的异变体没有同类,一般也不会有求偶期。   012在周向乘的实验室被强制用药剂催发,也不曾出现过求偶反应,反而狂躁嗜血,攻击了所有靠近的活物。   可见他没有这方面的本能。   就算以后回到野外自然生存,很大可能也不会自主产生繁衍冲动。   所以,012现在应该只是筑巢本能发作。   竟然还喜欢用漂亮鲜花点缀小窝,真是个爱美的小鸟蝠。   “叩叩。”   于厌靠近玻璃,指节敲击,吸引忙碌的012注意。   012从巢穴上方落在地上,在远处观望一阵,还是走了过来,隔着玻璃和他相望。   “喜欢鲜花?那我明天上班的时候给你带一大束,怎么样?都给你点缀房子用。”   于厌只是突然来了兴致,告诉012也没有想过从他那得到什么反馈,他说完要走,却见012在饲养区里不自觉跟上了他。   012跟着他走了一段,直到走到饲养区尽头才被迫停下来。   于厌乐不可支:“这么期待给你买花吗,都眼巴巴跟着我了……行,我明天一定给你带大捧花。”   结果,某人第二天早上进实验室时是空着手的,非常潇洒。   012在他进门时就看向他,于厌假装没发现他的视线,故意在他的饲养区玻璃外走来走去路过好几趟。   012从鸟巢那边飞过来靠近玻璃,跟随着于厌走了一段,于厌也没反应。   “嘎吱。”012尖尖的指甲划在玻璃上,发出一串刺耳的噪音。   于厌才假装发现他,一脸疑惑地看他,接着表演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说:“啊,昨天是不是说要给你带鲜花?我给忘了!”   对视片刻,于厌没绷住,不演了,笑着说:“逗你玩的,买了,拿去消毒,待会儿就拿过来给你。”   “……”   “真的,没骗你,怎么还盯着我?真没骗你。”   “……”   好不容易小高推着满满一车鲜花走进实验室,012终于挪开了自己盯着于厌的眼神。   于厌:感觉被幺儿无声的视线谴责了三分钟。   这一推车鲜花被放进了012的饲养区,他也确实将每一朵鲜花都点缀在了巢穴上,把一个绿色的巢穴变成五彩缤纷的花球。   这次他好像真正满意了,不再继续建设巢穴。   “新房”完工应该是一件喜事,可是012随即就表现出了焦躁,他不再长时间待在角落里,而是在有限的空间里乱飞。   于厌以为他是太兴奋了,才在饲养区里飞来飞去,还感叹了一声他变活泼了。   在办公室里午睡时,突然被一声重重的咚响吵醒,发现012飞撞在玻璃上,于厌终于察觉不对。   “012,你这是撞上玻璃了?”   刚刚撞了玻璃的012看上去没有受到伤害,他将额头靠在玻璃上,直勾勾盯着于厌。   因为距离很近,于厌可以看见他的喉咙在细细颤动,好似身体里有什么在鼓动着想要发出声音。   “康学长。”   012说,竟然是在模仿苏河平时喊他,连语调都差不多。   又说:“康老师。”   这是在模仿小高喊他。   虽然称呼错了,但养的“小动物”第一次主动用语言呼唤他,还是令人感动的。   “不然你叫我哥哥怎么样?”于厌真诚建议,“叫我三哥也行。”   “叫我三哥的话,明天再给你带好看的鲜花,还给你带蜂蜜。”于厌诱哄。   012盯着他,喉咙在持续性地颤动,随后,他在于厌期待鼓励的目光中,发出一声:   “啾。”   嫩嫩的,真像小鸟。 第18章 于厌18   于厌眨眨眼,忽然间嘶了一声。   从某种莫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于厌对着012发出真诚赞美:“幺儿,你的叫声真可爱。”   举起手上的终端,点了点,一声“啾”回荡。   “还好我手快,录下来了。”   虽然是为了偷偷录012叫三哥,但录到啾啾声也很不错。   于厌的终端重复播放到第三次啾的时候,012转身飞走,落在远处的树上。   于厌:是的,我是故意的,和小动物玩耍就很愉快。   这一天里,于厌的工作总是被打断,因为有个从前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鸟蝠一直在打扰他。   “O系列的病毒传染性最强,三年前出现,被命名为……”于厌思考着,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三哥”,一下子打断了他的思路。   于厌惊异转头,012又站在距离他最近的玻璃边上,张开嘴,好像在呼唤他。   于厌顺从地起身,走过去和他交流。   “怎么了,知道我的好了,肯叫我三哥了?”   他刚过去,012就后退,退到了鸟巢后面。   于厌:?   什么意思,我一靠近你就走?   他回去工作,没一会儿,012的饲养区里又传出两声“啾啾”。   于厌抬头看去,012站在玻璃边望着他,好像很希望他过去。那种渴望,快要冲破银质冷漠的眼睛。   于厌慢慢看完手头上资料的最后两行,放下文件走过去。   刚靠近,刚还在啾啾呼唤他的012又躲开了,离他远远的。   你小子跟我学到了,故意逗我玩是吧?   于厌又气又好笑,伸出手指点点他,回头继续工作。   “三哥。”   于厌戳着手里的钢笔,没有抬头。   “啾,啾。”   于厌转笔,唰唰在纸张上画了两道横线。   “哥哥。”   “……”   “啾、啾、啾啾。”嘈杂稚嫩的啾啾声,伴随着翅膀快速飞行的声音,还有撞上玻璃的声音。   拼命在吸引人的注意力。   于厌抬头,丢下手里的笔,抱着胳膊往后靠在椅子上。   隔着办公桌和那个又飞到玻璃边的012对视。   012为什么一改往日沉默和冷眼观望的状态,频频主动呼唤他,吸引他的注意力,又在他靠近时远离?   012是真的有些不对劲。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到012进食的时间了,于厌换上防护服进入饲养区。   除了手中拿着的血浆袋,于厌身上还藏了针剂,准备找到机会给012两针,弄晕他拖出来做个身体检查,看看是身体有什么问题,还是纯粹吃饱了无聊想和他玩耍。   012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在于厌不理会他时,012闹出各种动静吸引他的目光,等于厌主动走进饲养区后,012反而拒绝他的靠近,在饲养区上方到处乱飞。   这还是012第一次表现出这么不配合的样子。   于厌在底下撵了他一阵,耳边听到012咚咚撞上四周玻璃的声音,感觉牙都酸了。   怎么这么像小鸟应激呢。   “好了好了,我不追了,你也别飞了,老实点下来。”于厌放下食物出去。   因为每次靠近012就拉远距离,于厌连他头顶的状态栏都看不清。   回到办公室,于厌给最强外挂、异变生物专家苏河学妹打了个通讯。   “……就是这样,所以学妹你觉得他这是怎么了?”于厌简单描述出012目前的状态。   苏河那边的背景音嘈杂,她的声音也带着明显的疲惫。   “我们之前得到的资料没有这种异常状态,他现在会进食吗?”   于厌回头看了眼:“进食正常,而且这两天吃的比之前更多。”   苏河:“身体表面有淤青血点出现吗?”   于厌:“没有。”   苏河那边嘈杂的声音突然变大,她回答的语速也加快了。   “好,那你今天先重点观察一下他还有什么异常,我尽量明天空出时间去一趟,我们一起给他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于厌:“也好,辛苦学妹。”   他本来准备待会儿就给012强制做个检查,但苏河这么说了,推迟到明天也行。   看幺儿这么精神,生命力又顽强,一天时间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不过哪天有时间得去给学妹买个礼物,慰劳她的辛苦。   挂了苏河的通讯,于厌拖了一把椅子放在饲养区的玻璃外,准备下午就坐在这里观察012的情况。   一直处在他的视线之下,012虽然不曾靠近,但也不再乱飞,变得安静许多,只在他那个点缀满鲜花的鸟巢旁边低飞。   于厌又发现了一个012的异常点。   他身后的翅膀往常喜欢贴在身后,只有飞翔时才会展开,但今天两片翅膀都处于时刻张开的状态,没有风也在微微颤抖。   于厌记得他的两片翅膜上有一层银灰色的绒毛,飞翔时会反射银光,今天他看着,觉得那两片翅膀泛着一层绚丽的银蓝色。   连012皮肤上的珠光,好似都蒙上一层璀璨的色彩,让他看上去如同叠加了一层柔光。   于厌给他拍了几张照片想要记录一下他的变化,他对着照片看了半晌。   “自带滤镜,都不用修图。”   因为皮肤泛白,012身上那些伤口留下的痕迹就越刺目。有一部分的伤口还是于厌帮他缝合的,收束平整,愈合的很好。   于厌一张张记录012的状态,将图片放在一起对比,就很容易能看出,012的身上确实在发生着显眼的变化。   他翅膀上那层绒毛已经变成银蓝色,他银灰色的眼睛也隐约泛蓝。   于厌思索,012变色又是因为什么,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毒素累积?   为了适应环境?   总不可能是为了求偶吧?   于厌摇头失笑,将周舍青那边传来的关于012的实验信息翻来覆去的看,想要找到类似的反应,可惜一无所获。   过去的012身上从未出现这种异常。   因为雄鸟求偶的联想,于厌还特地反复翻看了012在周向乘实验室,被药剂催发出繁衍状态的记录。   焦躁不安,食欲增强,这个有,但攻击性增强,对身边的物品和隔离室产生破坏欲,这个没有。   自残侵向,破坏自己的翅膜,撕扯自己的羽发,这个也没有。   眼睛翅膀变色,这个更是从来没有记录。   于厌从资料中抽离,揉揉刺痛的额头。   随着饲养区里的光线变暗,012身上的银蓝色已经非常明显,自带夜光。   “来。”于厌朝那个发亮小灯泡眼睛招招手,“你告诉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012说:“哥哥。”   他的哥哥喊的没有一点感情,全是鹦鹉学舌。   于厌:“不要讳疾忌医,知道吗幺儿?”   012又说:“哥哥。”   像个复读机,无法沟通的样子。   于厌心说今晚还是住在办公室吧,看着他,省得他晚上突发什么状况。   快下班时,小高来了一趟,于厌喊住他:“小高,你今晚能加个班吗,跟我一起记录012的异常,当然,加班三倍工资。”   两个人也好换换班。   小高脸色难看,他咳嗽了两声,瓮声瓮气地说:“康老师,我,我身体不舒服,想早点回去休息。”   于厌没丧心病狂到要压榨病号,看他那虚弱的样子,想起小高这几天确实精神不佳,只得算了。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给你病假,你可以多休息几天,病好了再来上班。”于厌拍拍助理的肩膀。   小高感激地笑笑:“谢谢康老师。”   他离开实验室时,看了眼上司的背影,抓住包的手紧紧攥起。   他有一瞬间犹豫和不忍,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匆匆远离了那个让他窒息的实验室。   于厌考虑要不要再找个人来帮忙轮班,想想还是放弃了,就一晚上,自己辛苦点算了。   他坐在椅子上翻看资料,时不时抬头寻找一下012的位置,每一次抬头,都能和012目光对视。   夜深了,饲养区的灯光渐次熄灭,只留下一盏朦胧的夜灯,模拟的是月光。   树林间的一切都影影绰绰,散发银蓝光辉的012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难道是跑到鸟巢里去睡觉了?”   于厌感到一阵困倦,起身去洗了个冷水脸,又枯坐看资料看了两个小时,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打断思绪。   逐渐变响的呼吸声。   “呼……呼……”   短促的吞咽低音夹杂其中。   “咕。”   还有急促又奇怪的响动。   “呃……”   于厌当住院医时,晚上值班,常会遇到病人突然不舒服,出现要命的症状。   他反应很快,意识到那是012在巢里发出的声音后,便立即起身去消毒室换上防护服,去查看012的情况。   靠近那个椭圆的巢穴,古怪的声响更加清晰。   于厌快步靠近。   从洞口往里看,昏暗的巢穴里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在起伏,微微的蓝光动了动,那是他的两片翅膀。   翅膀挪开后,露出蓝色小灯泡一样的眼睛。   于厌不敢刺激他,打开最柔和的小灯,在巢穴里轻轻晃了下。   “你还好吗?”于厌缓和低声询问。   昏暗的光在巢穴内部晃动一下,于厌看清了012头顶的当前情绪。   渴望,挣扎,痛苦,全是负面词汇。   目光上移,当前状态那一栏,标注着:意识不清(危险)   后面的危险两字是刺目的红。   不过比“危险”两字更触目惊心的是下面标注的特殊状态。   那三个字表明012正处于动物繁衍欲强烈的阶段。   于厌:……   谁能想到,第一个被他排除的就是正确答案。   没觉得自身有任何危险的于医生,第一反应是把012哄出来给他扎针。   “012?来,出来。”他在巢穴口呼唤。   他的声音唤醒了他。   一只雪白泛着珠光的特殊手掌忽然从巢里伸出来,抓住了于厌举着灯的手。 第19章 于厌19   于厌这具身体是很标准的男人身形,力气也不小。被抓住手的那一瞬间,他脑海里想的是反手抓住012,把他从巢穴里抓出来。   就幺儿这样轻飘飘的小鸟体重,举都能举起来,想把他拖出来是轻而易举……   脑海里的思绪还没转完,于厌就感觉手臂传来拉扯的巨力,天旋地转间,已经被拖拽进了昏暗的巢穴。   任是他心态再稳如老狗,这时候也想起了那些隐秘资料里,012曾在繁衍期的表现,一个残酷的嗜血杀手。   完蛋,012是在捕猎。   平时难道没给他吃饱吗,竟然还要自己捕猎。   于厌脑子里想着这些,态度上却没有躺平等死,反而异常迅速地扣住012的胳膊,去捏他的麻筋和某些共通的穴道,以期能反制这个神志不清的家伙。   “咕。”012被捏出一声低低的叫。   饶是这么紧张的时刻,于厌也差点被这声咕逗笑。   他利用体重反压在012身上,一手扣着他的手,另一手去摸索他另一只胳膊,准备把他两只杀伤力强的尖爪子控制住。   不知他碰到了什么地方,012忽然激动了起来,两扇翅膀在巢穴里胡乱扑扇。于厌被刮的眯起眼睛,面罩被他的翅膀打得啪啪响。   “好了好了,冷静。”   手中掐着的力道不知不觉放松,012骤然用力,挣脱了他的控制,于厌被掀翻,翻倒在巢穴底部,将枝叶编织的巢穴压得往下坠。   这柔软的口袋只能供人蜷缩起来,绝对不适合施展打架的技巧,光也昏暗,于厌拿着的灯早就掉落在入口。   他看不清012,只能通过他微微发光的翅膀和眼睛分清他的头和脚。   和于厌相反,012能看见巢穴里的人类每一个动作。   人类摇摇晃晃想从晃动的“口袋”里爬起来,每次好不容易爬起,又被012伸手按回去。   三番两次,于厌差点气笑,又觉得这动作眼熟。   他平时逗龙鳄龟玩就这样,喜欢一次又一次把它翻过去,看它四脚朝天划拉的样子,边笑边给它的爪子涂药。   遭了报应了,现在轮到他在这瞎划拉。   012又一次把人按回去,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他现在的神智并不怎么清醒,清醒时的012克制一切情绪的波澜,忽视所有莫名的渴望。如同从前压制自己的食欲,忍受饥饿。   在清醒和不清醒之间徘徊的时候,他渴望被求偶的对象注视,想要靠近,清醒起来又记起那些人类的迫害,后退远离。   如今彻底陷入意识不清的境地,所有压抑都被抛却,只能听从本能,追逐起吸引他的气味。   奇怪人类身上的气味因为隔着一层防护服被减淡了很多。   012有些急切,抓住本该柔韧牢固的防护服,动作略有些暴躁地用力——   被迫窝在巢穴里的于厌也积蓄好力气,奋力往上挣——   “嘶啦。”防护服被两股力撕裂了,里面的过滤器也被一同破坏。   半坐起身的于厌:“……”   半个身子和头都从防护服里露出来,一股馥郁的香味骤然冲进他的鼻腔,把他呛了一下。   于厌发现,原来防护服过滤掉了那么浓郁的香味。   来自大柳叶木的青涩树叶气味,各种鲜花的芳香混在一起,还有一种格外特殊的,不知该怎么描述的香味。   冰冷的手按在了他的侧颈,随即同样冰冷的身躯也靠近过来,那两颗亮亮蓝蓝的小灯泡几乎贴到他的面颊。   冰凉的触感让于厌打了个冷颤,同时因为012的靠近,那股特殊的香味更加浓郁,无形塞满他的鼻腔。   于厌明白了,这股香味是012身上散发出来的,大概和他变色的翅膀眼睛一样,都是特殊时期里用来吸引异性的变化。   麻烦了,这下就算能从012嘴里逃过一劫,这样近距离接触,感染的可能性也增加了。   感觉012急促的鼻息凑近自己的脖子,于厌神情一凛,满脑子都是不能让这家伙咬了大动脉。   这里流血很难止住。   情急之下,于厌伸手挡住了012的嘴。   他想,手臂被咬总比脖子被咬好。   012没有张嘴露出牙齿,反而如同什么小动物,靠着他,仰头嗅闻他掌心,于厌还感觉到了一点湿润的触感。   被小猫或者小狗湿漉漉的鼻头拱了一下那种感觉,但于厌知道那不是鼻子的触感,太软了。   看来平时还是有喂饱,万幸他现在没有要进食的意思。   如果到这里,于厌心里还有庆幸,那接下来的展开,就逐渐走上了他无法理解的走向。   012抱住了他。   口中好像含住了软滑又冰凉的水草。   于厌很难理解这种意料之外的展开。   不管是变异白蝠还是变异绸带鸟,都没有雄性向雄性求偶的情况,其次,他记得012还挺排斥他的。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于厌头颅后仰,躲开那冰凉的东西,抿紧嘴唇,腰部用力,抬脚踢去。   可惜一脚落空,什么都没能踢到,反而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按住了腿,连上面还半遮的防护服都被褪掉,露出内里的衬衫和西裤。   于厌弓腿再踹,脚踝也被抓住,反压在胸前。他整个人的姿势就好像被团了起来。   最让于厌觉得不妙的是,那股012身上特殊的香味吸多了,他逐渐失去力气,四肢发软,连脑子都有种飘忽忽的感觉。   这种香味,很可能有迷醉的效果。   于厌心中暗骂,抬手捂住鼻子,想要减少吸入,手臂又被推开。   那双发亮的眼睛越靠越近,香味铺天盖地将他包围起来。   …………   触碰的地方太冷了,于厌总是控制不住绷紧。   012常年待在冰冷的环境里,但没人询问过他是否喜欢这种寒冷,或许他更喜欢温暖。   也可能追逐温暖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于厌有那么片刻,觉得自己像是巢穴里的一只鸟。   身旁的另一鸟拼命地挤着他,张开毛茸茸的翅膀,把他们之间的每一个缝隙都挤满,像是快要被冻死一般地汲取温暖。   人造丛林间弥漫着白雾,湿润冰冷冲破甜腻的香被吸进鼻腔,昏沉的思绪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   于厌感觉有些冷,皮肤很冷,但在皮肤之下流淌着更滚烫的什么,带着另一种热意。   借此催生出的汗水也很快被收取。   斑斓闪磷蝶喜欢啜取012皮肤上分泌的微量毒素,共生久了,看来是他也有学到。   挨挤着他的012一直在颤抖,胸膛起伏的频率很快速,就好像胸口里面藏了一只活泼跳动不知疲劳的小鸟。   于厌的肩被两片翅膜盖住。覆盖着一层软绒的翅膀触感出乎意料的好,大概是012身上唯一一个不冷的地方。   巢穴外面的光在变亮,翅膀上面闪闪的荧光在变暗。   用作点缀的鲜花掉落一地,露出里面青色交错的枝叶,鲜亮的巢穴变得斑驳错落,因为承接重量往下坠着。   脑袋昏昏沉沉,于厌费力从某个钳子一样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果然在发热。   这是感染哪一系列病毒的症状?因为疲劳和头痛,脑子一时间转不动。   “你小子,你完了我跟你说。”他喃喃一句,闭上眼睛昏过去。   苏河穿着两天没换的衣服,匆匆赶到康学长的实验室。   一进门她就想道歉:“抱歉,实验室临时有事耽搁了。”   本来早上就要来,结果拖到中午。   实验室空空荡荡,康学长没在办公室喝茶看资料,没在工作台边记录数据,也没有在饲养区和实验体们交流感情。   早已过了上班的时间很久了,难道人还没来?   苏河心底骂着整天摸鱼的懒散男人,快步走到012的饲养区前,想看看他的情况。   在学长发给她的图片中精致漂亮的鲜花巢穴,像被风吹雨打了一夜,鲜花掉了大半。   一件破损的实验服掉在巢穴入口。   苏河心头猛地一缩。   她心想,糟糕,我来晚了,康学长恐怕遭遇了意外,被吃了。   他的尸体该不会被012拖进巢穴里了吧?   不论他以前是个多么糟糕的人,看在这段时间的和谐相处上,她必须马上将学长的尸体弄出来。   希望不要被撕的太碎,还能拼起来。   苏河攥起拳头。   ……   滴滴,滴滴,滴滴。   平缓的器械滴滴声,于厌侧了侧脸,睁开眼睛。   眼睛累出红血丝,眉毛扭在一起的苏河学妹站在床边附身看他。   两人对视一眼,苏河欲言又止,满脸面对重症病人的沉重。   于厌感觉浑身无力的感觉好点了,伸手摸了脸上罩着的过滤面罩,沙哑开口:“学妹,给我搞点吃的,要饿死了。”   苏河没想到他一张口,第一句竟是这个。   “你还想吃东西,这几天都只能打营养针了。”   “那你打吧,太饿了。”于厌说。   他的反应太平淡,苏河都搞不懂他是不是失忆了。   “你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况吗?”苏河问。   “噢,知道,毕竟也没失忆。”于厌坐起身一些,伸手,“我的血检报告出了吗,给我看看。”   和平时要看资料的表情没什么区别。   苏河吐一口气,从一旁拿了文件甩到他身上,于厌单手拿起来翻看。   “之前变色蜥实验,研究出的几种病毒阻断剂,我紧急给你用上了,但是你们的接触……你自己应该明白,情况不容乐观。”   苏河忍不住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厌也想问怎么回事,他哪想到自己一个男人,会被当成雌性求偶。   还真的稀里糊涂的成了。   说到这里。   “012呢?这小子清醒了没有?”   “不太像是清醒的样子,我把他关进三重隔离箱了。”   苏河想到012的状态,因为两天没睡而抽痛的脑子更痛。   “你知道我中午过来的时候,是怎么把你从那个鸟巢里弄出来的吗?”   先确认了学长在鸟巢里,意外发现他还活着,立刻想办法把他从012手里抢救出来。   抢夺的过程中,激起了012的暴躁状态,整个饲养区都被他毁了一半,最后她不得不用了高浓度的麻醉药剂外加朝饲养区里充满致人昏迷的咹气,才让012暂时失去反抗能力。   但012的抗药性太强,又非常暴躁,醒来后先后毁坏了隔离箱和隔离室,她紧急调来了三重隔离箱,才把攻击性强到吓人的012安置好。   为了让他安静,短时间内又注射了大量麻醉。   于厌听着,咳嗽了两声。难怪感觉鼻腔喉咙都涩痛,原来是吸入了咹气,刚还思考着是感染哪个系列的病毒会出现这种症状。   “012那边先不说,你现在怎么办?等死吗?”苏河语气不太好。   于厌靠在床头摆手:“不用这么悲观吧,你看周向乘,不仅被感染,脖子都被012咬断了,这样还能活,我也还能抢救一下。”   他以前在感染科做过一阵,感染科每年都有医生在手术台上被感染,哪怕做了防护,可能只是手术刀一不小心划破手套,划出了伤口,就血液感染了。   有很多同事不想承担这种风险,还有学弟因为抗拒调到其他地方,于厌是少数主动留下来的医生。   做了两年没被感染,反而倒霉死在了一场意外里,又被系统签来做任务。   他天生比其他人少些畏惧,也不在乎普通人在乎的某些东西。   发生了这种事,苏河眼里藏着难以启齿的话,于厌却想到,原剧情里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点,012逃离第五区研究所,杀死了康势,并且将病毒传染给了实验室的助理们,最后整个第五区研究所沦陷,病毒辐射蔓延。   他现在虽然没被杀,但被感染了,可见剧情还是有其惯性。 第20章 于厌20   实验室里单独划分出来的一间隔离室,被暂时当做于厌的病房。   “或者你觉得要住进医院里去?”苏河询问醒来的于厌。   “没必要,这种病毒感染,医院里也没有特效药,而且人多眼杂不方便,其他医疗器械,这个实验室里也有,我就在这住着更合适。”   于厌清楚,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研制出他的救命药,无疑就是眼前的主角学妹,这个时候就不必舍近求远了。   “那你也不准备告诉家里,一个人在这里吗?我恐怕没办法时刻照顾你。”苏河迟疑,又奇怪,“你的那个助理小高呢,平时不是上班很积极吗,怎么今天还没到。”   “噢,他生病请假了。”于厌揉着刺痛的太阳穴随口说。   “也太不巧了,怎么你这出了意外他就生病了。”苏河思索着要不要找个人来帮忙照看一下病号。   她的无心之言让于厌揉按太阳穴的动作顿住,若有所思问:“学妹有检查过012的情况吗?他现在的状态是什么导致的?我记得这段时间不管是温度调控还是食物,都和之前一样,没有变化。”   他们更没有在012身上进行什么实验,最多取些血检测,他突然进入发情期,总该有个原因。   意外,还是人为?   苏河拍额头:“我一直在忙着观察你的情况,暂时没顾得上012那边。”   “你等着,我去给012检查一下。”   她风风火火地走了,没过一会儿又满脸挫败地走回来。   于厌睁开眼,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012的状态不太好,关在三重隔离箱里注射了药物也没安静多久,现在又狂躁了,取血的装置靠近都被他毁坏。”   麻醉药物用量已经超标,短时间内不适合再用。   苏河习惯了前面012的配合,这个时候才体会到了过去好友周舍青向她述说的,关于研究012的种种困难。   “我去看看。”于厌掀被子起身。   他晃了一下,苏河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你都这样了,真的行吗?”   “行,趁着大部分病毒还没开始发挥威力,赶紧做点事。”   于厌看她扶着自己的手,开玩笑道:“你可别碰我,万一你也被感染了,我们就真没救了。”   “你又不是012,不会通过普通接触感染,暂时只有亻本液和呼吸感染。”苏河说着,还是非常诚实地给自己戴上了手套。   于厌在头戴式呼吸器里笑出声。   这个呼吸器的作用除了辅助呼吸,还有隔绝过滤病毒。   走出去几步,于厌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一部分原因是感染的病毒太厉害,一部分原因……   对于厌这个没经验的无性恋来说,还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扶着他往外走,苏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你真的没关系吗,去见012。”   “如果不是因为被感染了,我都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于厌的声音罩在呼吸器里有点有气无力。   他慢悠悠说:“而且,我觉得比起我,012清醒过来之后可能会更在意。”   苏河不信:“012有这样丰富的情绪?”   一个实验室里培育出的异类,从睁开眼睛见到的都是人类,他对自己的最初认知是人,又不断被否定。   “聪明又孤僻,明明讨厌人类,却因为不清醒向一个人类男性求偶了……嘶,想想就是个灾难。”   这求偶怎么说,成功了,也失败了。   于厌点评,完全不像是事故中另一个当事人。   根据于厌的观察,012实际上聪明得很,他作为实验体也作为旁观者,心里什么都清楚明白,但是摆出不和人类交流的态度,冷眼看着他们这些愚蠢人类自取灭亡。   于厌自以为了解他的心理和行为,相处起来无所畏惧,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意外,012大概也没能预料。   走到被破坏的012饲养区前,于厌停下脚步。   他抬头仰望这扇高达好几米的玻璃,被上面层叠的蜘蛛网状裂痕震惊。   “这是?”   “012撞出来的。”苏河说。   于厌第一反应是:“他的力量有这么大?中心区研究所那边给出的资料,他最大的力是3A级,这块玻璃抗力等级我记得是6A级?”   苏河呵呵冷笑:“不是他们没用没有测试出准确的数据,就是那边隐瞒了正确的数据。”   于厌多看了两眼那蔓延整片玻璃的网状裂痕。   比起那些亲密接触,更让于厌耿耿于怀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一个他能托起来的轻飘飘小鸟,他比力气竟然输了。被一下子拖进去就算了,几次反抗都被镇压。   他有怀疑过是不是自己最近生活太堕落,缺乏锻炼,还考虑以后有机会加强健身,不要输给一只小鸟蝠。   现在嘛,算了。这种力量不是依靠健身就能达到的,除非用特殊昂贵的基因药剂。   人有时候要正视自己的能力,胜负欲这种东西偶尔也要控制一下。   惊人的蛛网裂纹后方,是折断的树和花,像遭了飓风一样乱糟糟。   还有那个巢穴。   想起大柳叶木是自己让人运来,鲜花也是自己买来,于厌感觉到一阵打脸的幻痛,并且觉得自己有点蠢。   这叫什么,这叫自掘坟墓。   加快步伐走过“案发现场”,来到另一间隔离室。   三重隔离箱里空间不大,012躺在里面,翅膀折叠起来。   于厌看到他的背影,他的身体还在剧烈起伏,似乎刚刚挣扎了一阵。最里面那一层隔离层隐隐有裂纹。   012感知敏锐,于厌每次靠近时他都能感觉到,不过这次,他好像失去了从前的敏锐。   于厌靠在隔离箱上,半死不活地敲敲玻璃。   身体不舒服,这么一小段路走得他喘不过气。   熟悉的叩叩声,隔离箱中的012耳羽翘了翘,猛然转身。   于厌没有看他的眼睛,先关注了他头顶的一排排数据。   当前生命值降到35了。   当前状态是清醒,但痛苦值过高。   大部分的伤都是他狂暴时自己弄出来的。   情绪是愤怒。   很少见的情绪,于厌故意做他不喜欢的事,惹他加厌恶值,觉得他的反应应该是生气时,情绪那一栏都没出现过“愤怒”,大部分时间都只是“烦恼”,稀少几次出现过“恼怒”。   被标红的危害值,第一次见时是60,两个多月来第一次增长,涨到了75。   还有那个一直在稳健增长的厌恶值,果然也增加了。于厌快速瞄了眼数据,75,很好,和危害值齐平。   看完这些数据信息,于厌的视线往下,终于和012对视。   没有看到想象中疯狂暴躁或者蕴藏着极大愤怒的眼神,012的眼神意外平静。   还没有完全褪去银蓝色的眼睛安静地凝视他。   刚才就觉得有哪里好像不对。   于厌又扫了眼012脑袋上方的数据,停在那一排飙升到75的厌恶值上。   他记得那里确实是厌恶值,什么时候变成的喜爱值?   再看一眼。   [对宿主的喜爱值:75/100]   没眼花。   于厌不是时刻关注012头顶这些半透明数据,就算关注也是看后面那个变化的数据,至于前面的字是什么时候变化的,他还真没注意。   他只记得那个数值,昨晚上还是60。   一夜之间增长15,为什么?因为求偶行为?   于厌感到匪夷所思。   012张开手,印在隔离层上,于厌靠着的地方,脸颊也随之贴过去。   旁边看着的苏河几乎要怀疑自己从他的动作里看出了什么不存在的情愫。   康学长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刚才不久,012还在这里发狂。   “取点血,给你检查身体情况,你能不能配合一下。”于厌又敲敲玻璃。   012没理他,只是盯着他而已。   于是于厌突然弯腰咳嗽两声说:“完了,我被感染了,要死了咳咳。”   012的尖指甲在隔离层上划拉,嘎吱嘎吱。   他说:“你说过,不会死。”   于厌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叹气苦笑:“变色蜥不会死,我可不一定。”   012摇头说:“你是一个骗子。”   说着攥起拳头,重重锤在了隔离层,旁边的压力警报又响起来。   于厌一下子被呛住,真的咳嗽起来。   苏河拽住他想退出隔离室:“先走,他又发狂了,想其他的办法,你不要再惹怒他了。”   惹怒他?看上去确实有攻击性,但他头顶的当前情绪已经从愤怒变成伤心。   伤心,这词第一次出现在012头顶。   “咳、咳!等等。”于厌摆手,咚咚捶了两下隔离箱。   “听着,不要再破坏实验室器材了。”   “给你取血,给我治病,配合,懂吗?”   苏河:“别说了,哪有这么简单,实验体狂躁起来……”   012停手了。   于厌:“自动取血装置被你砸坏了,给你一个手动取血器,你自己抽一下血。”   取血器被送进隔离箱。012并不去碰,冷冷盯着于厌。任谁看了都会怀疑他是不是很讨厌眼前的人类。   等了半晌,苏河说:“他现在应该不会这么配合我们……”   012有了动作,拿过取血器给自己取血,动作甚至很熟练。   苏河:“……”   你们非要这样吗?非要在我开口之后打我脸吗? 第21章 于厌21   拿到012的血,苏河去检测,于厌从病床上摸到浴室清理自己。   到底男女有别,苏河把他从012巢穴里抢出来,只对他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消毒。   就是和实验体一个待遇,推进消毒室喷了几遍消毒药水,其他该清理的地方都没清理。   这事只能于厌自己来。   靠在淋浴室墙边,于厌想起自己当初在医院被一位刘姓师兄拖去帮忙的日子。   刘师兄是肛肠科的,每天干最多的就是指检。   干到心如止水,明明是个直男,却宣称比同性恋更有经验。   刚进医院时,愣头青医生们都是被到处借调使用的牲口,所以于厌也曾有幸聆听过刘师兄的教导,拥有一些扣人经验。   “嘶,这有点痛啊。”   多年不用的技能,终究还是手生了。也有可能扣自己确实不太顺手。   另外就是。   有一些残留物。   012这个大号传染源,别说亻本液,他现在就是无保护触摸皮肤都可能被感染,所以这东西的处理……   于厌沉默片刻,找来个取样瓶保存起来。   他坦荡荡想,血液汗液之类都研究过了,这玩意儿还没取到过样呢,刚好检测一下。   半身不遂地瘫倒回病床上没多久,苏河拿着012的血液检测报告回来了。   不出意外,发现了异常。   “虽然残留很少,但这两样数值很高,基本可以确定他是吸入了I型加强催发药剂。”苏河捏着检测报告,“012这一次的发情期是人为的。”   于厌躺在床上无声叹息。   这段时间能接触到012的,除了他和苏河就只有小高,联系到小高最近的表现,基本可以确定是他做的无疑。   他来到这个世界,交流最多的除了012就是小高。年轻人嘴严又勤快肯干,做事也认真细致,熟悉一些后总喜欢念念叨叨,像个老妈子,笑呵呵的又不记仇。   所以要选择一个人帮忙,他没有犹豫就从几个助理研究员中选择了小高。   现在看来,他看人的眼光不太行,直接让他这个职场老摸鱼人摔了好大一个跟头。   当了几年医生,从前身边同事最多就是耍心眼子背后说说坏话,想多拿点东西,多揽点功劳。   穿越了,工作环境变得这么险恶,直接冲着杀人来了。   这无疑是一场杀人计划,只要了解012上一个发情期的表现,他本该是必死无疑。   只不过谋划的人,包括于厌自己,都没想到012这次会有这种特殊的反应。   这事恐怕还没完,不能继续抱着那种得过且过的心态混着了。   “向研究所报备,申请控制小高吧。涉嫌对实验体进行违规操作,导致实验室出现巨大事故。”于厌声音困倦,“问问他是被谁指使或者威胁。”   其实这事不查,他和苏河对此都心里有数。   知道012的情况,想对付他,能弄来专门诱发012发情期的药剂,有能力指使小高做出背叛的事,十之八九就是012的前任饲养员周向乘。   “我会向舍青问问情况。”苏河神情肃然。   其实还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是周舍青做的。   她也有能力,有机会,但鉴于她上次见面的态度,更倾向于合作,以及她对012的在意,于厌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苏河联系上周舍青没多久,周舍青趁着夜色匆匆赶来。   她来时,苏河正为于厌的情况感到焦头烂额。   短短一个下午,于厌的情况就在迅速恶化,高热不退。不过人还清醒着,还能开玩笑。   “学妹,你上火啊,嘴角长泡了,我办公室里有菊花决明子去火茶,要不要喝?”   “喝你个头!别说话干扰我思路!”苏河烦躁吼他。   于厌感觉这学妹比012还暴躁。   周舍青提着一个小箱子来的,打开来里面有两支红管药剂。   “这是周家名下研究室,专为周向乘身体里病毒研制的药剂,他应该也能用。”   周舍青还是那副高不可攀的冰山美人模样,进来后一眼都没看于厌,只对苏河说。   苏河的心理压力一下子剧减,喜出望外地给了好友一个拥抱。   冰凉的药剂注射进身体,于厌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痛楚和烧灼感都在平息。   “这种药已经是第五代,但还是不能完全解决周向乘身体里的病毒,只能减轻症状,他之后还会反复。”周舍青说。   “我明白,能争取时间也好,我已经有点头绪了,现在就是需要时间。”苏河说。   在压力之下,她的研究进度比原著快多了。   “那你呢,就在这装聋作哑,没什么想说的?”周舍青终于看向于厌,视线像刀子一样刮人。   于厌在呼吸罩下笑起来,咳嗽两声:“谢谢学妹和周舍青女士的帮助,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如果有幸能活下来,日后两位有什么事我都会尽力帮忙。”   “哼,恐怕也只是说说而已,好听话谁不会说。”周舍青抱着胳膊冷笑,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于厌:“这样,如果我没救回来,遗产就给你们平分吧。”   周舍青不屑:“你觉得我能看上你那点钱?”   苏河:“……”但我有点心动了。   要不,还是不救他了吧?反正他们以前关系也不怎么好。   于厌又咳嗽一声,示意骄傲的富有周女士去看看旁边好友的表情。   苏河心虚地干笑两声,违心地说:“我也不会因为想要学长的遗产就故意害他的。”   “真的!”她强调。   外面突然传来巨响,把周舍青惊了一下。   “怎么回事?”她去看另外两人,只见他们一脸习惯。   “012又闹起来了。”苏河说。   可能是催发药剂的效果还没过,今天的012格外暴躁,经常这样突然发出动静。   每次发出动静,苏河都心惊肉跳,想起他毁坏的那些隔离箱。   “他这一下午闹好几回了,每次学长过去看一眼他才会停。”说到这苏河有点牙疼,“刚刚你来之前,学长才去那边看过,怎么这么快又闹了。”   倒霉的康学长病成这个样子,都走不动了,她刚才都是推着轮椅把他送过去的。   对012为什么突然又闹起来,于厌有一点猜测。   可能是刚才学妹因为心虚,话说的大声了点,被012听到了。   012头顶上那个喜爱值,和动不动就闹出动静要他过去看一眼的行径,于厌很有理由怀疑小鸟蝠一直在关注着他。   “他去看,012就不闹了?”周舍青不信。   她扭头往外走:“我去看一眼。”   苏河怕她被暴躁的012伤害,想追上去,又转回来把于厌的轮椅推了出来。   “上来吧,安抚大师。”   于厌慢吞吞爬起来。   他记起来周女士对012抱有一些特殊的感情,现在心情略有一点微妙。   被推向隔离室的路上,苏河小声叮嘱他:“你收敛点,别刺激舍青,尤其别当着她的面和012眉来眼去的。”   于厌:“?”   什么眉来眼去?造谣呢。   012还待在那个三层隔离箱里,不过最里面那层隔离层已经被他弄破了。   周舍青站在隔离箱外,弯着腰尝试和012交流。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周舍青。”   “你现在还好吗?”   “你为什么愿意和他……我不明白。”   012的眼神向来是冷漠的,没人能从他浅淡的眼睛里看见情绪。   他一直是这样,从未变过,不管被如何对待,都只用一双无动于衷的眼睛看着他们,照出他们手里的鲜血。   周舍青16岁进实验室参观,就见到了012。后来十年间,她曾经尝试和他交流,参与过研究他的项目组,又因为他进入周向乘的实验室。   因为注视他研究他太久,周舍青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怀抱着怎样的感情。   她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拥有012,他永远不会被人改变。   可是现在,短短两个月,那个男人凭什么?   012的视线里没有她,也不曾因为她的话语而停下动作。   周舍青心里充满不甘和倔强。   忽然,012安静下来。周舍青听到轮椅的声音,回头看,果然是于厌来了。   就像苏河说的那样,看到于厌,012就不再闹了。这强烈的目的性表明,他想见这个男人。   周舍青感到一种浓浓的挫败,往后退去,面色木然地靠在墙边上。   苏河打量好友的表情,迟疑着把轮椅推到隔离箱前。   于厌无奈地敲敲隔离箱:“你又闹什么呢。”   012凝视他苍白的嘴唇:“你要死了。”   于厌:“那倒还没有。”   看一眼012头顶情绪,补充:“暂时不用担心。”   “你经常骗人,我不能分辨你每一句话的真假。”012说。   于厌:“死不死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你看旁边这个姐姐,她正在收拾你的烂摊子,努力救我,快说谢谢姐姐。”   苏河表情和好友一样木然。   让你不要眉来眼去,就给我打情骂俏是吧?   012没理于厌,他看向苏河,目光审视:“你会救他吗?”   和012对话,很奇特的感觉。   苏河研究他身上的病毒,经常来往学长的实验室,但从未和他对话过。   最开始的012不理会任何人,苏河也不记得是哪一天开始,学长把他的嘴撬开了,012会偶尔回应学长,但大部分时间,他仍然无视一切沟通。   苏河第一次和S级实验体面对面,有同等对话的感觉。   她认真说:“我会尽我的努力。”   只要你们两个混蛋东西都给我老实配合!   再动不动闹着要弄坏隔离箱,真想把学长也塞进去陪他算了! 第22章 于厌22   暂时充当于厌病房的隔离室是最宽敞的一间,但放进去一个三层隔离箱后,空间还是逼仄了不少。   把012的隔离箱安排进于厌的病房,是周舍青提出的。   她看过012的状况后,虽然脸色难看,但临走前还是冷脸建议:“既然012需要看见他情况才能稳定,为什么不直接把他们放在同一个房间。”   于厌感觉周女士不像个正经“情敌”。   她和苏河嘀嘀咕咕要她小心诡计多端有两张面孔的有钱男人时,于厌感觉她像个审判坏男人的闺蜜。   对着012苦口婆心却得不到回应,只能用眼神杀死于厌的时候,于厌又感觉她像个管不了叛逆儿子只能挑剔儿媳的婆婆。   关键哪一个,他都不是那身份,何其冤枉。   和于厌同处一间隔离室,能透过玻璃看见他之后,012果然没有再闹出动静,他变得和过去在饲养区里一样安静。   于厌和苏河的讨论告一段落后,眼神往角落一挪,就看见他蜷缩在隔离箱的角落里睡着了。   于厌说话的声音不由放低了点。   苏河在本子上唰唰记着什么,不满:“你说什么呢,声音这么小,大声点。”   本来脸上罩了个罩子,说话就听不太清,他还含含糊糊的。   于厌有气无力:“唉,没力气说话了。”   苏河只当他是又懒性发作,合上本子又查看了一下旁边检测器上的数据。   “你现在用了那个药,情况暂时比较平稳,我得离开一趟,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她在这边忙活这么久,已经超出了预计,她那边还有个银狼小夜需要照顾。   “没事,你尽管去,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于厌心里还真有些抱歉,决定过几天有精神了就给劳累的恩人送个大礼。   “行。”苏河也不多说,搬来一大堆药物针剂放到床头。   “情况你自己清楚,有什么不舒服了就自己用药。”   于厌梦回在医院生病,护士忙的把药丢给他让他自己扎针,甚至他生着病扎着针,因为同事忙不过来,他还得推着输液架子去给别人扎针。   苏河一走,就剩下于厌和休息的012。   于厌之前昏睡太久,现在太阳穴抽痛,有些睡不着,坐起身靠在床上,调出病毒资料翻看。   眼睛也有点受到病毒影响,看久了,上面的字都在模糊跳动。   于厌抬手按捏眉心和鼻梁。   掌心、手腕还有胳膊上的红痕就这么跃入眼中。   于厌:“……”   好用的脑子瞬间像电影回放一样自动放送起某些画面。   比人类略长的舌头和细长的舌尖卷过手指。   上面竟然还有倒刺,虽然是软的,但来回刷的话很轻易就能留下痕迹。   012似乎很喜欢他的手,他那会儿脑子不太清楚,也记得这小子没完没了流连了很久。   他当时感受到了隐约的刺痛,还以为被咬了,现在看倒是没有咬破,只留下了几个没消的小红点。   于厌盯着自己掌心胳膊上的小红点研究了一阵,心说012这控制力还不错。   要是真没忍住咬下去,他现在的情况还得更严重一点。   几个手指的指节上也有牙齿留下的小红印。   于厌抬头摸了下同样火辣辣的脖子,不用照镜子都知道那里什么样。枕在枕头上的后脖子那一块更是刺痛。   于厌感觉不太舒服,换了个侧躺的姿势。   刚才还在睡觉的012睁着眼睛在看他。   对上他的视线,于厌突然有点不自在,把摸后脖子的手放下来,挑眉:“看什么呢,赶紧睡觉。”   012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像会发光的玻璃珠。于厌转个身,把后脑勺对着他,但刺痛的后脖子都感觉得到那种无形但刺人的视线。   于厌回头,他果然还在看,只好起身坐在病床上。   他翻了翻那些针剂,给自己扎了一针。又晃着尖锐的注射器对012说:“睡不着的话,给你也扎一针,怕不怕?”   “你想扎可以给我扎。”012说。   012常能听到于厌用这种故意吓唬人的语气和他说话,仿佛在他眼里,他是个会害怕针扎,什么都没吃过没玩过的可怜小孩。   他分明知道,作为实验体的他,进行过无数次残忍血腥的实验。   “哟,很勇敢啊。我再问一遍,你真的什么都不怕?”于厌问。   012没说话,但那无动于衷的态度,无声地蔑视一切。   于厌点点头,打开终端,播放音频。   “三哥。”   “哥哥。”   “啾啾,啾。”   嫩嫩的啾啾声回荡在隔离室,好像有一堆小鸟在叫。   听着自己神志不清的求偶叫声,012表面上没有反应,但他的翅膀在颤抖。   没一会儿,他的翅膀盖住了脑袋。   小子,刚才还嘴硬,现在没脸见人了吧?   于厌大发慈悲地关掉了折磨012的音频,又非常欠揍地把啾啾声设置成了终端消息提醒音。   这下子012真的安静了很久,于厌几次去看,都只能看到他把头埋在翅膀里的样子。   室内安静下来,于厌也慢慢睡着,只是因为身体里的痛楚,他睡的并不安稳。   012的翅膀悄无声息挪开,他并没有睡,而是像一只守卫巢穴的雄兽,机警地注意周围的环境,不由自主将大部分心神都放在休憩的伴侣身上。   这是他随着求偶期苏醒的本能。   他的本能先大脑一步认定了伴侣。   又在筑巢期没结束时被迫和伴侣分离,身体的许多行为都变得不受控制。   为了能看见对方,闹出各种动静。   就算出现在身边,因为不能将伴侣拢在羽翼下,也依然忍受着折磨而无法安心入睡。   但012知道,这个人类一定无法理解。   这是他遇到过唯一一个完全将他当做“人类”对待的人。   更多时候,012会觉得他将自己当做一个离不开病房的病人,每天按时来找他聊天、治疗。   比起研究员,这个人类更像是一个医生。   连他的拒绝交流,在他看来都是某种可以治疗的疾病。   不像其他人类,将他视作危险又珍贵的样本,可怜又怪异的、活着的死物。   不论对他抱有怎样的感情,最终目的都是研究他的一切。   可即便如此,012仍然不觉得这个人类能理解自己。   人类有时都无法理解自己的同类,更何况他这个异类。   外面的天慢慢变得明亮。在感觉到病床上男人呼吸变化时,看了他许久的012抬起翅膀遮住自己的脑袋。   于厌被痛醒了,想要发出口申吟,看到角落的隔离箱,又咬牙忍了回去。   别误会,不是怕打扰到睡觉的室友,纯粹是因为男人的面子不能丢。   更何况,他的室友根本就没有睡着。   于厌记得自己睡前,看到012头顶状态就是醒着,现在还是醒着,而且疲惫的状态一直没消失。   他难道是一直没睡?   还有那个警惕的情绪,到底他在警惕什么?   万籁俱寂的黎明时分,于厌下床,慢慢挪到隔离箱前,叩叩敲两下。   “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   “来聊聊天,你是为什么睡不着?”   “……”   “不会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习惯吧?身上奇怪的地方觉得痛?”   “……”   “还是说,因为讨厌人类,无法忍受和一个人类产生关系,所以在懊恼?”于厌故意激他,“唉,后悔啊,早知道昨天就努力控制一下了,是这种心情吧?”   012的翅膀往下挪,露出一双清醒的眼睛,他语气平静说:“后悔?如果现在,你把我放出来,我会把你带进巢穴再口口一次。”   这次终于轮到于厌不想说话:“……”   半晌他举起大拇指:“你小子,很猖狂嘛。”   不能让这家伙这么嚣张了,于厌找了一会儿,找出来一块遮光布,把012的隔离箱遮了个严严实实。   “在小黑屋里冷静一下,反省反省自己的不当言论。”   还有,饲养区那边那个巢穴,必须要赶紧消毒,找人来处理掉。   什么巢穴,你小子以后都别想建什么巢穴了,树枝全给你剪掉。   于厌勉强披了件外套,想要把苏河临走前没做完的分析给做了,也给她省点时间,但坐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目眩,只得躺回床上。   半昏迷状态中,耳边突然响起啾啾声,他一激灵就醒了,还以为012跑出隔离箱在耳边叫,好半天才想起是自己设置的终端信息提示。 第23章 于厌23   消息是研究所发来的,告知他之前提交的关于助理高年泽违规实验造成巨大损失的事,目前反馈是已经找不到高年泽这个人,怀疑他已经利用不法渠道离开了第五区。   非常官方,全是些废话。   于厌猜,小高现在不是在第一区吃香喝辣,就是在第五区的下水道被人毁尸灭迹。   于厌再一次昏睡过去之前,苏河又来了。这次她大包小包带了很多东西。   甚至把她的爱宠小夜也带来了。   巨大一只银狼病恹恹地伏在笼子里,被苏河抱出来。难兄难弟对视了一眼。   看苏河哈一声蓄力抱起巨狼的样子,于厌有那么瞬间怀疑自己的力气可能不仅比不过012,还比不过学妹。   “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都是探病的礼物吗。”   于厌就算难受得说不了话,还是要开两句玩笑。   苏河累的不轻,拆开那些行李箱,一样样东西往外拿。   “都是我们小夜的,它的饭盆、喝水壶、窝、枕头、梳子还有洗脸巾……”   一大堆零零碎碎的东西,把这个病房空间变得更小。   “学妹,你是准备做一个病号房,把我们都放在一起治?”于厌问。   苏河摸着小夜的大脑袋:“小夜最近的状态不好,我必须时刻看着它,你这里人少清静,可以让它好好休息,我就把它一起带过来了。”   还有最重要的原因,小夜身上出现了奇怪的变化,她不能让别人知晓,她的研究室里人来人往,她并不放心,这才决定把小夜藏到这里。   “放心,小夜不和你住一间,我把它的窝放在隔壁。”苏河也不放心让这个学长看见小夜的变化。   于厌瞄一眼银狼爪子上套着的粉色袜子,假装没注意到学妹隐藏的忧虑和警惕,出声缓和气氛:“那就好,我真怕它趁你不在来咬我一口,我现在可不能咬,有毒的。”   本能想反驳小夜不会咬,想起每次学长去她那个研究室,小夜追着撵的态度,苏河又闭嘴了。   这还真不一定。   苏河赶紧把虎视眈眈的小夜拖到隔壁的隔离室,揉着它的大脑袋严肃叮嘱:“小夜,不可以咬他,传染给你,你就要生病了!”   刚才强装出威风模样的大银狼呜咽两声,使劲朝主人身上蹭,表达着自己的虚弱和难受,像个撒娇的小孩。   爪子上的粉色袜子被蹭掉,露出畸形的爪子。   原本巨大梅花形状的爪子,在逐渐朝着五指的方向变化,又和人类的五指不同,看上去异常怪异。   变异生物本就被忌惮,小夜这样再次出现异化,不知道情况好坏的情况下,她不能冒险。   苏河仔细为它套好袜子,揉着它的大耳朵:“不要乱跑,也不要被人看见了,知道吗?”   安排好爱宠的苏河又带着专业的态度来到于厌的病房。   “我走后你的情况怎么样?”   “这是我的用药记录,数据变化在旁边。”   两人就着数据讨论了一会儿,苏河忽然发现012那个隔离箱被罩了起来。   苏河:“那是什么情况?”   于厌:“给他遮光用的,不遮起来,太亮了他睡不着。”   苏河:“原来是这样,你还挺细心,不过这样遮起来他看不见你的话,不会闹吗?”   于厌:“当然会闹,但是,难道只有他会闹吗。”   苏河:“什么意思?”   于厌笑笑但不说话,苏河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追问这种小事,很快埋头去做自己的病毒研究工作。   没多久那边的角落里传来咚咚的敲击声。   苏河回头看向于厌,以为他会过去掀开遮光帘让012看一眼,谁知他只是从床边拿起一个杯子,砸到了隔离箱上,发出咚一声响。   隔离箱里的动静消失了。   “就是这样。”于厌说。   苏河:“……”   又过了一天,苏河一直待在实验室,于厌的情况果然在反复,苏河不得不把周舍青送来的另一支药剂也给他用上了。   “工作量太大了,我需要试错的时间。”苏河双眼无神地抓着自己发油但没时间洗的头发。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如果有经验丰富的团队能帮忙的话,一定能缩短时间。”   连于厌这个病人看她快要被工作逼疯的样子都不忍心了,建议:“不然,我给你找个助手吧?”   苏河:“什么助手?如果没有病毒研究方面丰富的经验,这个时候帮不上忙。”   于厌说:“他倒是有能力,就是不确定会不会愿意帮忙,不过都这种时候了,先骗……请过来再说。”   他在终端上点了几下。   没过一会儿,封闭的实验室打开,隔壁实验室的负责人,高级研究员陆秋风的声音传来。   “有段时间没联系我,突然找我过来有何贵干啊……这是发生了什么!这玻璃怎么裂成这样!”   没想到他找的助手是陆秋风,苏河起身走到隔离室门口打招呼:“在这里。”   陆秋风走过来,满面狐疑:“你们两个,最近神神秘秘的在做什么?苏河你自己的研究室都不管了,每天跑这边来,我可是已经听到不少你们的流言蜚语了。”   他走进隔离室,看见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于厌,又被吓了一跳。   “几日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意识到什么,想起外面那个空了的饲养区。   “难道和你那个S级实验体有关?你和它接触感染了病毒?!”   都不用于厌回答,陆秋风看一眼他脖子上的痕迹就明白了什么,应激大骂:“疯子!”   “你以前只是手段残忍,现在是自甘堕落,我还说你最近脾气变好了,现在看来是彻底变态了,这样禽兽的行径都做得出来!”   于厌:“稍等一下,你不会以为我强迫实验体发生关系吧?”   陆秋风冷笑:“不然呢,实验体强迫你发生的关系?你把我当傻子吗,实验体关在饲养区里,不是你主动他还能主动?从来只听说一些道德败坏的研究员强迫实验体,没听说过实验体还能反过来强迫研究员,要真是这样,能入选异变生物研究圈十大笑话。”   于厌:真是很刻薄的人呐。   陆秋风这个人,是会戳人心窝子的。   没想到,在这次的事里,最激动的不是两个当事人,而是隔壁老陆。   他义愤填膺地慷慨陈词,最后总结陈词:“你这是活该,我不会帮你。”   黑着脸大步走了。   苏河指门口:“所以你叫他来就是为了听他一顿骂?”   于厌拿出终端:“那不能,热闹看了,就不能跑了。”   没过多久陆秋风又出现在门口,脸上神色半信半疑:“你终端上说的是真的?”   于厌虚弱地咳嗽两声:“千真万确。”   “难怪,我听说研究会的人去抓你实验室一个助理。”陆秋风走到病床边,“早就告诫你要远离高级变异实验体,你不听,现在也算是自作自受。”   “所以你那个实验体呢,被你处理掉了?”陆秋风猜他是把那个实验体杀死泄愤了。   以康势的性格,就算他现在脾气好了很多,发生这种事,应该也无法容忍。   于厌指角落里黑布遮着的地方:“在那。”   陆秋风:“你把它的尸体放在那?”   于厌:“我把他关在那里让他反省一下。”   陆秋风怀疑地过去掀开黑布往里看,实验体012躺在里面,身上盖着一件男人的制服外套。   一看就是康势的。   陆秋风:“……”   “你老实告诉我,真的是你被实验体袭击了?”   “真的。”   陆秋风:“我不信。”   于厌:“好,我就是变态,救我。”   陆秋风抬脚又要走,于厌摸出终端输入。   才走到门口的陆秋风看见终端上的信息,黑着脸走回来。   “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你究竟想做什么?”陆秋风隐忍怒气。   “偶然得知的,放心,我不爱乱说。”于厌收起终端,满脸真诚,“救命啊,朋友。”   原主的狐朋狗友也是友,救命的时候,什么朋友都要贡献一份力量。   没想到陆秋风会真的乖乖配合当助手,苏河悄悄问于厌:“学长,他没问题吧?”   于厌肯定道:“没问题,至少他不会像小高那样。”   陆秋风在原著里是一个比康势戏份还要少的人,但也有一些基本信息,还有一些可以推测出来的信息。   他是从第一区被调下来,本姓宋,宋家和周家是竞争对手,同样控股大集团和无数生物研究室。   作为核心宋家子弟,陆秋风是做了一些错事,才被流放到这里。至于姓,似乎是他自己改的,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流放的宋家少爷愤世嫉俗,而且格外厌恶周向乘,被周向乘收买的可能性不大。   另外,他年纪轻轻能担任高级研究员,无疑又是一个天才,加入苏河的研究,会有很大的帮助。 第24章 于厌24   陆秋风是个酷爱假笑,出口就是讽刺的恶语人。   在于厌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陆秋风才是第五区研究所那个最喜欢摸鱼应付的人。   他们共事几年,还是第一次在一起研究同样的东西。也是第一次在一起待这么长的时间,对同事的往日印象都在飞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秋风是不情不愿参与了这次的研究,被威胁的恶气还堵在心口,行动上就有些不配合。   往日和善礼貌的苏河研究员,抓着头发朝他大吼:“你究竟在做什么?你认真了吗?你对待研究的态度就是这样吗?”   “你看看你做的数据,这么久了为什么一份都没做完!”   “如果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坐在旁边给我记数据,我为什么不去自己实验室带一只变异鹦鹉回来!”   伏在苏河脚边的银狼因为主人的激动,也冷冷地抬起头颅,朝陆秋风龇牙,好像一张嘴就要把他的脑袋咬下来。   陆秋风往后挪了挪凳子。所以说,他不喜欢这些实验体,它们动不动就会失控。   被年纪比自己小的苏研究员吼了,陆秋风憋屈得很,但也不好意思朝她吼回去,巨狼虎视眈眈,他也不敢。   思来想去,转头去瞪那个威胁他的人。   于厌收到他的眼神,慢吞吞开口安抚学妹:“不要着急,解开十几道病毒密码是一项大工程,我目前还能坚持,一定来得及的。”   还有那个鹦鹉,真这么厉害吗,能不能带一只来看看。   苏河扭头朝他一起吼:“谁管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目前传染性最强的A0病毒和最难攻克的树形T病毒!我已经找到那个可能性了!如果我能攻克它们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你们两个不要给我拖后腿!”   她已经研究到疯魔,恐怕都忘了最开始是为了什么研究这个。   当然,如果她不是这样的人,原著里也不会在艰难的条件下,一边流亡一边研制出变异病毒的药剂。   于厌被吼到贴着床单不敢再说话,苏河这时候又扑上来:“对,再取一管你的血!”   于厌如今也沦为了她的实验对象,他是唯一一个通过亻本液交换,被012感染了病毒的人,和周向乘以及那些不小心通过呼吸感染的人不一样。   苏河从周舍青那里拿到部分周向乘感染初期的数据,和于厌进行对比。   在于厌的血液里,苏河发现了一种特殊物质。   在于厌陷入昏迷,身体免疫屏障将要沦陷时,那种特殊物质结合他本身的细胞,产生了新的抗病毒细胞,甚至有少部分在吞噬病毒进行快速分裂。   如果让它们继续进化,或许他可以和病毒共存,甚至消化那些病毒。   进化到最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能和012一样,免疫现在的大部分病毒细菌。   可惜的是他血液里这种物质太少了,而且应对不了来势汹汹的病毒,落在下风。目前于厌还无法依靠这种物质实现自救。   从发现这种特殊物质,于厌已经被抽了三次血,但看苏河激动的样子,他只能配合。谁叫苏学妹这也是为了救他呢。   “这么多够了吧。”   “再取一点,我要多做几个对照组。”   角落里蒙着遮光布的隔离箱突然间发出巨大声响,从架子上滚落下来。   苏河对上隔离箱里012冷漠的目光,一度沸腾的大脑冷却下来,尤其是当他用爪子抓破了隔离箱的第二层,苏河更感觉到一种威胁。   讪讪地靠在床边,苏河接过一管血样:“先这样就可以了。”   “012他这第二层隔离层也弄破了,是不是太危险了点?”   于厌看只能蜷缩在隔离箱里的012:“确实,要换一个更结实的隔离箱。”   新换的隔离箱只有一层,玻璃材质类似于之前饲养区用的那种,面积更大,可以让012在里面站着或躺着,还能扑腾几下翅膀。   挪开架子后,放置在了病房角落。   坐在工作台边的陆秋风说:“我没觉得这个比之前那个三层隔离箱更安全。”   于厌咳嗽:“怎么没有呢,之前那个不也就只剩一层了。”   陆秋风:“那你怎么不用遮光布把这玩意遮起来了?”   于厌:“让他晒晒太阳补钙?”   陆秋风露出无语的表情,张嘴要刺人,于厌忽然笑着说:“要是这个药没研究出来,万一012跑出来了,那我们就要一起完蛋了。哈哈,开玩笑的。”   陆秋风:你最好真的是在开玩笑。   他转头寻找同盟,对苏河说:“你听听,这次他不止威胁我,还威胁你。”   再度进入研究状态的苏河没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反手又给他分配了任务:“我们时间紧急,不要再磨蹭了,你继续做这一组实验。”   陆秋风:“……”   他不情不愿投入研究,不知不觉看入迷。反应过来后,已经跟上了苏河的思路,开始做接下来的分析。   半夜,苏河没走,陆秋风也没能走成。实在困倦,他倒在唯一一个单人小沙发里,将就着睡了。   睡了没多久又因为姿势不舒服醒过来。   此刻灯光昏暗,伏案奋战的苏河也趴在工作台睡着。   陆秋风刚想换个姿势,见病床上的人慢慢起身,走到工作台边,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了,又给趴在那睡觉的苏河披了件衣服。   接着他拿了一条毯子朝单人沙发这边走来。陆秋风瞬间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身上盖上一层毯子。   然后那人又慢慢走开,他承受着病痛,行动不便,还是挪到角落的隔离箱。   陆秋风闭着眼睛,听见那边传来的轻声交谈。   “今晚你又不睡觉?你又不是猫头鹰,大晚上总瞪着眼睛不睡觉。”   陆秋风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用这么平和的态度和那个实验体说话。   害他变成这样,他难道对这实验体就没有怨恨?或者害怕、恐惧?   “你为什么要管我。”   虽然第一次听,但陆秋风立刻就分辨出这是实验体012的声音。   “你这话说的,像个叛逆的青少年。好,那我不管你了。”靠在隔离箱上的人好像是笑了一下,又挪回床上。   陆秋风睁开眼睛,看向隔离箱。   那个实验体坐在那,月光落在他膝上,而他在看病床上的人,看了很久。   陆秋风终于收回视线,翻了个身面对着小沙发靠背。可是刚才的困倦已经消失无踪,他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的研究,陆秋风沉默了很多。   他不想关注那边的一人一实验体,可总忍不住向他们投去视线。   银狼小夜从隔壁过来,它叼着自己的饭盆,蓬松的长毛挤进门框。   它把饭盆放在苏河脚下,伸出穿了粉色袜子的爪子扒拉主人的背。   沉浸在研究中的苏河,也就只有被她家爱宠打扰的时候不会发飙。   放下手里的工作,苏河抱着银狼的大脑袋猛吸一口:“我们乖乖饿了,该吃饭了是不是啊,好,我们吃饭了。”   陆秋风端着送来的餐点,看看左边。   苏河盘坐在凳子上吃饭,不时和银狼说两句话,还要把自己套餐里的大块牛排放到银狼的饭盆里。   “这个好吃,小夜尝尝。”   “嗷呜!”   再看另一边,于厌用机械辅助给隔离箱里放了两袋血浆,自己拿着一袋营养液。   “唉,你喝血浆,我也只能喝点没味道的营养液。这东西喝久了胃不会萎缩吧?”   他靠在哪,实验体012就把手放在哪。   陆秋风:“……”   为什么感觉嘴里这个饭,难以下咽?   苏河快速吃完准备继续工作了,陆秋风看见那边的隔离箱前,某个病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他用手指在玻璃画了复杂的图,012的眼睛跟随着他的手指,认真在看他画出来的东西。   “学长,你要是真闲的没事,就来帮忙。”苏河也看不下去了。   于厌只能挪到工作台,用一只手托着自己沉重钝痛的脑袋,一只手翻看数据记录。   陆秋风好奇,凑过来问他:“你刚才在那玻璃上写什么?”   于厌:“我跟012说,他能认出来我画的是什么,我就放他出来透透气。”   其实是说猜出来就把他编织的那个巢穴还给他。   陆秋风:“那你画的是什么?”   于厌:“噢,随手乱画的。”   陆秋风:“……”   就算他讨厌实验体,也要承认这姓康的真不是个好东西,以前明着坏,现在暗着坏。   陆秋风被迫帮忙的第三天,他实在过不下去这吃不好睡不好还要高强度熬夜工作的日子,不管苏河怎么说,都坚持要回家睡觉。   好好休息了一晚,隔日神清气爽来到研究所,他直接就往自己的实验室走。   反正苏河他们没催他,就当他还在休息吧。   走廊上一阵闹哄哄的,穿着研究所制服的几个人拦住一群外来者。   “这不合规矩,康先生,请你们停下!”   “我父亲已经和孟所长说过了,有打扰的地方待会儿会送来礼物致歉。”   “就算这样,你们也不能一群人直接闯进来。需要配合检查,再让康研究员过来……”   “真的抱歉,我只是担心生病的弟弟,想尽快把他接回去,我想你们应该能理解。”   一身精英模样的男人嘴里说着抱歉,也没有停下脚步,身边那群健壮的保镖更是态度粗鲁,推搡几个阻拦的研究员。   他们朝着康势的实验室涌去。 第25章 于厌25   陆秋风在自己的实验室门口停顿片刻, 嘴里骂一声,也跟着大步走向康势的实验室。   带着一群壮汉的男人自称姓康,陆秋风一看他那焗油塑形的头发, 就知道他肯定是康势的哥哥, 和从前那个康势一个德性。   他们来势汹汹, 看着就来者不善。   陆秋风飞快在终端上输入,告知对面康家来人,又对不知该怎么反应的几个研究员说:“去请杨副所长过来。”   自己快步上前在实验室门前拦人。   “你们等等, 不是实验室的人, 强闯实验室是违法的, 你们不知道吗?”   陆秋风站到紧闭的实验室门口, 冷眼扫他们几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第五区的研究所是什么公共场合,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   康二哥康宰目光扫过陆秋风胸前的高级研究员身份牌,倒是稍微客气了点。   “陆研究员, 你恐怕是误会了,我是康宰,康势的二哥。”   “今天之所以过来,只是听说他生病,担心他的情况,所以想把他带回去治疗。”   “说到底,这是我们的家事。”   陆秋风不为所动:“我不管你们什么家事, 随意闯入研究所,就是对我们所有人的威胁。想进去, 可以,你联系你弟弟, 让他按流程放你们进去。”   康宰脸上的笑稍稍落下,变成皮笑肉不笑。   “我怀疑康势已经病到昏迷, 所以没办法联系上他,只能采取这样的紧急行动。”   “把这位陆研究员请到一边去。”   两位壮汉保镖瞬间扑来,将陆秋风架到一边。   陆秋风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骂了两句,看见康宰带的人拿出一枚密钥强行破开康势实验室的大门,脸色更是难看。   竟然用这种手段都要强闯实验室,这次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一群人闯入实验室,陆秋风也跟着进去。   满脸倦容的苏河站在外面的饲养区冷眼看着他们,却没有阻止他们。   “人在哪?”   “在那里,那间隔离室里!”      最大的隔离室关着门,但能从观察窗看见里面的身影。于厌就站在观察窗前。   康宰想让人冲进去把人带出来,忽然见到隔离室里的隔离箱开了,坐在里面的实验体钻出来。   他身后的两扇翅膀骤然展开,飞落到于厌身后。   “那是实验室里的S级实验体012,康宰先生应该知道吧,身上携带二十多种致命病毒,就算和他呼吸同一个空间的空气,都有可能被感染,目前,还没人能研制出抗病毒药剂。”苏河在旁边解释。   康宰在看到012时就立刻后退了两步,看那表情,要不是为了面子,几乎想要抬手捂住口鼻。   他带来的那群人见状也不敢再靠近,纷纷后退,把隔离室门口空出一大块。   “很抱歉,他不知道怎么跑出隔离箱了,还感染了康学长,我们现在也很为难。”苏河睁着眼说瞎话。   陆秋风也抱着胳膊站到苏河旁边,语气阴阳怪气:“各位如果不怕死的话,可以推门进去帮我们的康研究员控制住这个实验体。”   康宰自然听过实验体012的鼎鼎大名,他这种什么都有的精英人士格外爱惜自己的小命,哪怕这个时候给他一身防护服,他也是不敢近距离去接近那种感染源。   他只是听周家那边说要把老三带过去,知道老三生病,却不知道老三是被实验体感染了这种可怕的病毒。   如果不是周家那边的许诺,他现在就想赶紧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老三啊。”康宰勉强扬起笑容,“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病成这样还瞒着家里,父亲很担心你,才让我来接你回去的。”   于厌咳嗽两声:“接我去周家吗?”   知道他猜出来了,康宰撕开虚假的温情面孔,语带威胁:“我们都是康家人,怎么都不会害你,你要想好了,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送一个孩子,能得到入驻中心区的许可,能得到周家一条供货链,跟着周家赚大钱,多划算的买卖。   更何况,康势也不一定会死,只是听说他得罪了周家的大少爷,送到周家顶多面子受点损,能换来康家那么多好处,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康父甚至觉得这是儿子的机会,周家那位小姐不也看中儿子吗,到时候去了周家说不定还能多些相处的机会,他们的事也更有把握了。   于厌猛烈咳嗽,连连摆手,扶着观察窗玻璃非常痛苦的样子。   看他的样子,康宰都快控制不住假惺惺的笑容,嫌弃地又往后退一步。   他现在非常后悔,来的时候怎么没把自己浑身上下都做个防护。   于厌伏在玻璃上咳嗽,一手不经意般叩叩玻璃。   站在墙边的苏河收到信号,悄悄按下隐蔽处的控制按键,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刷啦啦,康宰等人头顶上的花洒突然洒下细小水雾,喷了他们满身。   “这什么!”   “快躲开!”   康宰精致的发型被水打散,狼狈不已,他擦掉脸上的水,感觉里面一股怪味。   看他们的样子,于厌用手臂遮住脸上的笑,抬头说:“我的实验室里经常有各种实验体身上的病菌,所以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动喷洒消毒水,大哥不用怕,只是普通消毒水而已。”   “你!”康宰怀疑他是故意的,脸色铁青,抽出手帕不断擦拭自己的脸和手。   这个弟弟一直在家中唯唯诺诺,似乎是自从上次得到周家小姐青睐,他就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这里是怎么回事?”实验室门口,杨副所长带着几个研究员赶来。   她是个和蔼的女士,说话总是和风细雨,但她就是不故作凶狠,身上也有一股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   被她注视着的康宰也收敛了那股嚣张的气焰。   “杨副所长,我来接弟弟回去这件事,已经和孟所长说过了……”   “我和孟所长都是管理研究所的,但这研究所是大家的研究所,不是我们两个就能决定一切的,而且我也没接到孟所长的通知,你这样带着一群人冲进来,是不是不合适?”   “是,我知道是有些不合适,但……”   “这样吧,康先生,今天你先回去,等我和孟所长那边了解清楚情况之后,再通知你。如果你要带人进来,下次我们先走好流程,带多少人,来做什么,可以进入什么区域,这些都要按照规定来,免得打扰我们的研究员工作,你说对吧?”   杨副所长说话不疾不徐,语气温和,但没人能反驳。   康宰不情愿,但杨副所长摆明了要护着她的下属。   说什么按流程,谁不知道他们这实验室最麻烦,等他们同意走完流程起码要好几天。   周家那边要得急,他们是打着先过来把人带走,事后有不满再来赔礼道歉的主意。   谁知道会这么不顺利。   康宰头发上还在往下滴水,他心知今天肯定没办法带走康势,只能暂时放弃。   他不信康势真的敢和家里对着干,父亲和爷爷亲自发话,康势现在再摆谱抗拒,还是得乖乖去周家。   只是他今天这事没做好,回去了父亲恐怕要对他失望。   “老三,你好好想清楚,别让父亲亲自来请你。”   康宰丢下最后的威胁,带着一群人离开。   杨副所长走到观察窗前。   于厌:“……”刚才面对康宰都没心虚,这会儿在小老太太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开始感到心虚。   而且,012这会儿还站在他身后。   “小康啊。”   “诶,所长。”于厌态度很好,但拼命咳嗽,一副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的样子。   杨女士似乎听不见那震天的咳嗽般,叮嘱:“你可要注意身体啊。你们呢,都是有想法的研究员,但是呢,最重要的是踏踏实实做研究,你说是不是?”   于厌:“咳咳,是、是。”   杨女士:“我就不多说了,实验室的事处理好,同时呢,也要注意身体啊。”   于厌感觉她说这话时似乎看了一眼012。   杨副所长也走了,实验室门一关,只剩下陆秋风和苏河两人。   “康势,你家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知道了你和012的事,觉得你丢家族的脸,所以要把你带回去,不让你再和012接触?”陆秋风走到观察窗前问。   于厌只说了一句话,就让这幸灾乐祸的恶语人恼怒跳脚。   他说:“小陆,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苏河启动清洁机器过来,让气得跳脚的陆秋风挪开点。   “小心,别踩地上这些水,别沾到身上。”苏河自己也躲得远远的。   陆秋风:“为什么,这不是消毒水吗?”   苏河:“是消毒水,里面加了点东西,学长让我加的。”   陆秋风诧异地看向于厌,问:“你加了什么,不会是012身上的病毒吧!”   于厌:“我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只是龙鳄龟身上的一点小小病菌,最多让他们皮肤上长点红疹。”   他之前没戴手套摸着龙鳄龟玩,接触多了手上就长过这玩意儿。   陆秋风想想刚才康大哥那个恨不得对传染源退避三尺的态度,想到他回去身上突然难受长红疹,估计第一时间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感染了什么可怕的病毒。   一定会被自己的怀疑吓得不轻。   姓康的,是有点坏心眼子在身上。   “只是跟我大哥开个玩笑。”于厌笑着,感觉一阵无力,扶着玻璃往下跌。   腋下忽然穿过一双手,把他举了起来。 第26章 于厌26   观察窗内外的三个人因为这一幕都沉默了。   康家来人是应付走了, 但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办?   012现在放出了隔离箱,他肯再回去吗?   于厌也在想,这小子上次那句猖狂的发言应该是开玩笑的吧?   012, 会开玩笑吧?   干笑两声, 于厌努力自己站直, 说:“幺儿啊,你把我放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012没放, 他一手穿过于厌的胸口, 一手托住他腰部以下的位置, 把他抱了起来。      于厌大叫:“唉!唉!”   隔着玻璃, 陆秋风抱着胳膊问:“我们现在要进去救他吗?”   苏河也不确定:“我不知道,等他叫救命再说吧。”   012把于厌抱在胸前,带着他一起钻进了他的隔离箱。   陆秋风:“这是可以的吗?不用管吗?”   苏河:“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反正这个隔离室里都要彻底消毒,先把他们挪到另一个房间,消完毒再说。”   于厌还指望着外面两人能把他弄出去,结果那两人只是眼睁睁看着他被012塞进隔离箱。   他不禁反思,自己最近几天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们了?   身上难受,要不是戴着呼吸罩都喘不上气,更别提挣扎了。于厌思考了一下挣扎有没有必要, 便放松身体靠在012身上。   012靠坐在隔离箱里,把于厌团在怀中, 仍觉不够,翅膀也往前围拢, 把于厌大半身体都裹住。   被他这么紧紧裹住,不大的隔离箱里塞着两个人, 愣是又空出了一个人的距离。   没感觉到于厌的挣扎,012忽然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于厌眼皮都懒得掀开。   这小子,要是敢得寸进尺,明天就给他做绝育。   012观察他片刻,发现他有恃无恐,凑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于厌听得后脑一紧,腰都不自觉挺直,离他的腹部远一点。   而且012说完就凑近,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   过了片刻,没听到他再有其他动静,于厌才反应过来被他骗了。   好,就说这小子聪明,跟他学会骗人了。   仰头看到012头顶显示着入睡状态,于厌:“……”   这么多天不睡,现在秒睡,如果非得这样才睡得着,那下半辈子都等着失眠。   于厌也受不住昏睡了一会儿,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总是会做噩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饺子里的肉馅,被人捏成一团裹在饺子皮里,又被丢进水里煮,煮半天水还是冷的。   醒来发现自己的状态和饺子皮里的肉馅也差不多,012把他团了又团,团了又团,可能觉得他不够圆。   于厌咳嗽,努力去看隔离箱外,隔离室做过消毒了,苏河正在整理之前收起来的资料,陆秋风在隔离箱外看他。   “你们就这么看着,不准备把我弄出去?”于厌问。   陆秋风:“我看你睡得挺熟的,就没打扰你。”   “差不多了,把他们送到消毒室去吧。”苏河拍着手过来说。   隔离箱被送进消毒室,白雾弥漫,冷水冲淋。   很新鲜的体验,于厌也体会了一次作为实验体的感觉。   感觉不太好。   特制的消毒水不好闻,它会洗去012皮肤表面的一些物质,暂时破坏他皮肤分泌病菌的功能。   这样的东西淋在身上会有刺痛感,就像用了过敏的化妆品。   这是针对012身上的病毒,对人类的反应没那么大,但进入眼睛还是涩痛。于厌眼前覆上一只手,挡住四面八方的水雾进入他的眼睛。   于厌突发奇想:“012,你淋过雨吗?”   “……”   “肯定没有,以后出去了,可以去淋一次雨试试。”   雨落在身上,本不该觉得痛苦。   等在消毒室外的苏河有点紧张,陆秋风不清楚,但她有过费尽力气把学长从012怀里抢出来的经验,所以她担心012不愿意把学长放出来。   012在想什么,会做什么,都让人捉摸不透。   康宰来之前,学长说让012出来帮忙,苏河就不太赞成。越是高级的实验体越是不可控。   但最后没有办法,还是听从了学长的意见。希望学长的信任没有错。   于厌穿着隔离服从消毒室走出来。   苏河松一口气,迎上前:“学长,没事吧?”   “没事。”于厌唉声叹气,“还以为你们真的不担心我呢。”   陆秋风:“我是不担心。”   苏河:“所以012是昏过去了吗?”   昏过去了,学长才能趁机溜出来。   “没有,他醒着,这次还挺乖。”于厌说。   消毒结束后,他考虑着要怎么脱身,012主动把他放开了。   略有些意外,又不是很意外。   坐回自己的病床上狠狠伸个懒腰,骨头都在响。012这个睡眠习惯太不好了,喜欢把人折起来窝着。   “所以现在可以说说了,你们家是怎么回事?”陆秋风问。   “应该又是周向乘那边出的手,不外乎就是许给康家一些无法拒绝的利益,所以他们迫不及待要卖儿子,就是不知道周向乘的目标怎么变成了我。”于厌说道。   苏河倒是猜到一些:“我从舍青那里弄到了他感染初期的身体数据,他可能也通过某种渠道得到了你的感染数据。”   “你们两个的情况有很多不同,他可能是从你身上看到了救他的可能,所以才想研究你。你知道的,周向乘是个没有人性的研究狂。”   陆秋风在一旁听得茫然:“什么?怎么又和周家,和周向乘扯上了关系?”   “我没和你说过?”于厌仔细一想,还真没有。   陆秋风只知道012被助理下药,导致于厌被感染这一段。   在他们口中听到012前任研究员周向乘的各种疯魔行径,陆秋风面色沉沉,抱着胳膊坐到了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真正怒火中烧的时候,倒是不再跳脚破口大骂。   “不久前,康四弟突然联系我,我就猜到不对。”于厌说。   陆秋风问:“康家人又是什么时候联系的你?”   于厌:“昨晚你回去休息的时候。”   康四弟联系上他,邀请他去参加什么宴会。换做从前,于厌不会多想,只当他吃饱了闲着没事干又想借故羞辱康势这个基因不好的垃圾哥哥。   但小高那事发生后,有点异常他都要忍不住多想一想,毕竟古话说得好,吃一堑长一智。   同样的坑他绝不踩第二次。   在他以生病为由拒绝后,康四弟不仅没放弃,还极力要接他回康家治疗,这件事就变得尤为可疑起来。   所以昨晚他就和苏河商量过,果不其然今天康二哥就上门来“请”人。   “没想到小陆你会这么热心帮我阻拦他们,看来是真的把我当成朋友了。”于厌感动说。   “谁把你当朋友了!”陆秋风说。   “谁把你当朋友了!”于厌和他异口同声。   “嗯,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真是口是心非。”于厌说。   陆秋风感觉有什么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周向乘那边一而再地针对,恐怕不会轻易放弃,我们现在太被动了。”于厌神色蓦然严肃。   陆秋风本想就“朋友”一事再争辩嘲讽几句,感觉到气氛骤然严肃,想说的话又梗住,把自己憋的脸色难看。   于厌看向苏河,神色郑重:“学妹,所以我昨天说的药剂,你恐怕要尽快研制出来。”   苏河同样凝重:“我尽力。”   陆秋风忍不住插话:“什么药剂,你们又背着我商量了什么?”   于厌正色:“我想让学妹研究A0病毒和α系列病毒药剂。”   “这些都是感染性最强的病毒?”陆秋风疑惑,“但现在你身体里破坏性最强的是树形T病毒,要研究也该先研究这个。”   于厌:“药剂研究出来不是给我用,是给012。012可以和这些病毒共存,他需要的不是解决这些病毒,而是改变这些病毒的高传染性。”   “这样,就算他离开实验室,也不会有大片感染的风险。”   陆秋风确实敏锐,立刻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想放实验体012离开?”   于厌没有瞒他:“是,周向乘之所以手段频出,无非就是为了012,只要012离开周家的势力之外,事情就会平息。”   就算不是为了周向乘,他也早有让012离开的打算。   病毒进入人体,会自行开始进化,012身体里的大部分病毒都是他的最初几任研究员在他身上培育,再由他自身演变,形成如今的规模。   原著里012落入康势手中后,又被注射各种新的病毒,让他身上的病毒演变得更加复杂,给最后主角苏河研究药剂增加了很大的困难。   但现在,只是要改变几种高传染性病毒,干预它们的进化方向,就变得简单许多。   陆秋风从知道他要把012送走后,就不再开口,等他们讨论完,更是起身就走了。   他一走,维持着严肃神情的两人纷纷笑起来,气氛立时轻松。   “学长,你现在这性格真是。下次别再故意逗陆秋风了,我看刚才他脸都憋红了。”苏河说。   “反应比较大的人逗起来就是有趣。”于厌笑着。   大约是在医院工作时染上的恶□□是看着生老病死在身边发生,气氛压抑的时候,就更想要有逗趣的轻松环境,所以大家都挺会开玩笑。   苏河笑着,突然和旁边隔离箱里012对上视线,笑容莫名一僵。   于厌也发觉不对,同样往那边看了眼,在012头顶停留三秒。   于厌:“……”你还挺多小情绪?   “没时间了,该工作了。”苏河自言自语,回到工作台坐下。   于厌靠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脑海里思索着如何联系周舍青,一同想办法瞒过周向乘的耳目,将012送走。   陆秋风回来了。   身上带着烟味的人坐在于厌身边,开口说:“我可以帮你联系外城区的人,只要有钱,他们有自己的渠道可以将012送走。”   “人类生活的区域之外,地下城,还有更加广阔的荒芜区,那里才是异变生物该待的地方。”   于厌猜测:“难道你以前也用这种方法送走过高级实验体?”   陆秋风骤然黑脸起身:“当我没说过。” 第27章 于厌27   周家的内部秘密研究所, 周向乘自从受伤垂危,就从外部实验室挪到了更安全的秘密研究所。   这个地方进行着一些不能被大众得知的隐秘实验,拥有最先进的仪器和最严密的安全系统, 由周向乘周舍青的叔叔周远游主管。   这样保密严格的地方, 除了几个有权限的周家人, 外人想要进入很困难。   穿着制服的男人通过好几项生物验证,才得到临时通行证,走进了研究所大门。   他对这个地方不了解, 也不敢乱看乱走, 直奔周向乘的病房。   身上连着无数管子和仪器的周向乘眼睛闭着, 还没有醒来。   他如今每天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能清醒, 其余时间都因为药物作用昏睡,来减轻身体的负担。   好不容易等他醒来,房间外等待的制服男人得到了可以进入的许可, 忙走进去。   “康家那边,没有按照计划把康势送来,说是遇到一些麻烦。”      “不顺利吗,真可惜。”回应他的是一个电子音,由连接着周向乘脑部的智脑发出。   经过近三个月的修复,周向乘差一点就完全断掉的脑袋是重新接回了脖子上,但如今还处于复原期, 想要完全愈合仍然需要不断治疗。   他如今脖子还不能动,也不能直接说话, 只能通过智脑和人进行简单的交流。   得知012如今的研究员康势没有被发情期狂躁的012杀死时,他也表达过“真可惜”的失望。   他当时说的是:“真可惜康势不是个女人, 否则关于012的繁衍研究会顺利很多。”   接着他就表达了“想要康势成为我实验体”的愿望,自然有无数人为了他的愿望而出手。   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 周向乘想要的,总是能得到。   制服男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我会尽快催促康家,下次一定给您带来好消息。”   制服男人离开秘密研究所后,周舍青也来到了这里。   她的叔叔周远游来见她。   “你说向乘身上的病毒抑制药剂你有了新突破?”   “是。”周舍青将自己带来的资料交给他。   周远游只翻看了片刻,脸上就露出笑容:“很好,虽然比不过向乘,但你也有些进步。”   “向乘这一阶段的药剂研究,你也可以参与进来。”   没过两天,周向乘身体情况突然恶化。他用药精细,每一丝一毫的药量都需要斟酌,被人突然加大了药量,一下子引起连锁反应。   周远游怒极,不得不切断了周向乘和智脑的链接,让他继续沉睡,减轻负担。   他将整个药剂研究小组所有人筛查,最后找出一个有问题的研究员。   那个研究员被人押着带走的时候,置身事外的周舍青冷眼看着,只是离开时经过周向乘那间病房,她侧目微微笑了一下。   周舍青再次趁着夜色来到第五区进化研究所。   “周向乘那边因为一点意外情况恶化了,恐怕一个月内都醒不过来。”周舍青站在苏河身边,眉目舒展,难得的轻松愉快,“多亏了你给我的研究资料,我现在可以参与他的药剂研究,可以随时监控他的状况。”   甚至可以做到更多。   “我们小河真是个天才,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研究出有效的药剂。”周舍青与有荣焉地蹭了蹭苏河的脑袋。      “哎呀别蹭,我头发油了,都没时间洗。”苏河向好友抱怨,见她这样开心,也喜笑颜开,“太好了,这样一来我们的时间就宽松多了。”   “为什么要这么逼自己,我不是说过吗,要好好休息,那个康势也不会这么容易死掉,你可以慢慢研究。”周舍青端详着好友的脸色,皱眉说。   “那个康势”也在现场听着,特意发出了两声咳嗽。但除了隔离箱里的012抬头看了他一眼外,没人理他。   “我现在研究的不是学长的抗病毒药剂,是另一种要给012使用的药剂……”苏河解释了药剂的作用,将他们的打算告诉周舍青。   “今天特地叫你过来,也是为了讨论怎么在合适的时候送012离开。”   苏河以为周舍青会接受这个做法,谁知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抗拒。   “为什么要把012送走?”周舍青的表情变冷,她放开苏河的肩膀,目光刺向于厌。   “012在实验室出生,从未离开过实验室环境,他怎么能适应外面的世界?”   于厌:“或许他比你想的更强大一些,他不是只能活在隔离箱里的生物。”   “就算能减轻他的病毒感染性,他仍然无法正常和人来往,我不认为送他走是一个好主意。”周舍青坚持。   苏河看着他们之间变得僵持的气氛,脸上的轻松笑意也收敛了,她拉住周舍青的手:“舍青,我以为你也会更愿意看到012能离开囚笼,难道不是吗?”   “囚笼吗?或许是吧,但也是保护他的存在。”周舍青冷冷问,“小河,你也赞同他的想法,认为我是错的?”   苏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如果小夜和012一样,她也会更希望能送它远离这里。   周舍青不等她想好措辞便放开她的手:“我知道了。”   她靠在桌边冷静了片刻,看向于厌:“你准备怎么把他送走,送到哪里?”   于厌:“只是有这样的一个想法,具体如何做还没有决定。”   “是没有做决定,还是现在就准备防着我?”周舍青冷笑。   没能达成共识,周舍青走时满身冷气。   苏河神色复杂地看于厌:“我听到你和陆秋风的话,你要避开舍青那边,用他的方法送012离开?”   “如果周舍青女士一直是这样抗拒的态度,或许会。”于厌态度平和,没被周舍青的敌视抗拒所影响。   接下来的时日,周舍青也来过几次,在苏河的劝说下,她的态度似乎渐渐软化。   于厌每日注射药剂,向陆秋风了解那个运送渠道的事,还要捏造一个能让012“合理耗损”的数据文件。   半个月过去,012身上感染性最强的病毒已经被大大减弱,他第一次戴着呼吸隔离罩,走出了隔离箱。   于厌一边咳嗽一边鼓掌,苏河也微笑着鼓掌,陆秋风则双手插兜,没有和他们两人一样表现出喜悦和激动,只用脚尖点着地面。   012走向于厌,戴着隔离手套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于厌立刻笑说:“想试试的话你抓我手就行了,可别碰他们两个,暂时还不保险哈。”   大大方方的态度,瞬间冲散了那种隐晦的暧昧感。   虽然这次只是在隔离箱外停留了半天,但已经是012出生后在外面待的最长的时间。   又半个月过去,苏河的研究有了巨大突破。于厌不用再戴着呼吸面罩,012也同样可以取下呼吸面罩,自由呼吸外面的空气。   “现在012身上携带的病毒,基本上只会通过血液传播,还有性行为传播。但是目前最好还是要注意一点,平时不要裸露肌肤,戴上手套口罩,不要随意触碰他人。”苏河对着于厌一一叮嘱。   于厌:“012就在旁边,你不能直接对他说吗?”   苏河:“你跟他说,我怕我说了他听不进耳朵里。”   012身上有种让人敬而远之的冷漠,哪怕他走出隔离室,也让人觉得他们中间还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于厌把注意事项转述给012,并拿出了给他准备的衣服,大部分是他的衣服,反正差不多都可以穿。   “这个西装裤,当初给你不肯穿,现在不还是得穿。”于厌打趣,看着012这次配合地将所有衣服都穿上了。   因为背后的翅膀,上衣不是衬衫,而是一件紧身背心,露出胳膊和肩胛骨,衣领堆到下巴。外面套一件宽大的长外套。   “今天晚上就能离开实验室,得到自由了,开心吗?”于厌坐在一旁问。他的身体还没好,脸色仍旧苍白,脸上却笑眯眯的。   012将他准备的手套戴上,答非所问:“人类总是如此。”   如此自我,无一例外。   于厌最终还是选择了陆秋风说过的渠道。   他们和人类居住地外的地下城有生意来往,可以将012藏在货箱里运到外面。   只要离开第五区的边缘屏障墙,外面无垠的荒废城市和异变生物生活的荒芜区,012哪里都可以去。   见识过012可怕的力气,于厌并不担心他在外面的生活。   “真的不告诉舍青这件事?她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松口,愿意想办法送012走。”苏河因为要瞒着周舍青这件事,心里纠结了几天。   “既然同意了那就没问题了,等012离开,明早你就可以告诉周女士这件事。”于厌安抚她。   苏河相信周舍青,他却没那么相信周女士。   准备了一个月的虚假记录,于厌将实验体012以“耗损死亡”的名义送出销毁。   012就这么离开了实验室,意外的顺利。   天气转冷了,于厌穿上厚重的外套,亲自去送他。   等待接头人来的时候,于厌和012聊天。   “你离开这里可不能乱传播病毒啊。”   “我不会对别人做那种事。”   “嘶,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喜欢人类。”   “行,你不喜欢人类。”   “我不喜欢人类。”   “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人类。”   “我不喜欢人类。”   “……你想表达什么?”于厌转头看了看012头顶,从厌恶值变成喜爱值的那一栏,已经涨到80了。   该不会是这小子初恋吧?   于厌建议:“要是遇到喜欢的,合适的,也可以谈个恋爱试试。”   012问他:“怎样是喜欢?”   这难倒于厌了,他琢磨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舍不得?”   012没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悟了。   一辆运输车开过来,停在他们面前,早已联系好的司机朝他们做了个手势。   于厌站起来,最后掸了掸012头顶虚空处:“好好生活。”   他掸的地方是那个停留在75的血红危害值。   没有被康势折磨,没有成为一个巨大恐怖病毒传染源的012,危害值应该不会再上升了。   挺好,监察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那辆车带走了012,于厌慢慢穿过无人的街道回去。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真的这么顺利吗?   本该将012送出第五区的车在半途停下,又重新启动,调转方向,驶向中心区。   车厢里无声无息充满麻醉气体。   012没有在意,扯了扯手上束缚着他的手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说过,人类,总是如此。”   他想让他离开,去更适合的地方生活。   她想让他待在身边,将他当做宝物收藏。   都只是一厢情愿。   他们并不真的在意他想做什么。不过没关系,他现在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第28章 于厌28   周舍青的私宅是一座别墅, 与附近其他别墅离得很远,占地很大,院子里种满鲜花, 外围被常绿的冬青围绕。   别墅内富丽堂皇, 摆满了价值连城的装饰品。   但这偌大的别墅里, 只有周舍青一个人,空旷没有一丝人气。   刚洗完澡的周舍青穿一件丝绸睡裙,端着一杯酒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的终端里传来好友苏河的声音, 她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真的不告诉舍青这件事?她上次来的时候……愿意……送012走……”   “……所以012今晚就要离开……学长舍得?”   苏河选择隐瞒她的时候, 大概不知道, 她们的对话都通过她脖子上那枚项链传到了她这里。   项链是几年前周舍青送给她的礼物, 苏河很珍惜,一直戴着。   周舍青知道自己的病态,她不能每天和苏河见面, 但她想知道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因为苏河是她唯一的朋友。   苏河怎么能隐瞒她什么事呢?   周舍青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一口一口慢慢抿着酒,将这些对话又听了一遍,然后她便放下酒杯拢着睡裙起身,走向地下室。   地下室很宽敞,她准备了很久, 半个月前又重新装饰过,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种满珍贵树木花草, 郁郁葱葱的室内花园。   虽然是在地下,但是可以完美模拟外面的天空和自然光线。   这里的一切都经过消毒处理, 散养的小型生物也温顺无害,没有任何危险。   周舍青走在柔软的草苔上, 觉得012一定会喜欢这里。她为他打造的乐园比那个寒酸的“雨林缸”好无数倍。   等到明天,012就可以入住这里。   因为心里有期待,这一天的周舍青心情格外好,平时少见笑容的冰山美人脸上一直带着隐隐的笑意。   苏河联络她的时候,周舍青的心情又变得不那么好了。   她听着苏河向她解释、道歉,伪装出生气的样子,又在苏河讨好的话语中表演慢慢“软化”。   “如果你担心012的话,过段时间我找机会替你去外城区看看他,好吗?”   她的小河总是这么贴心为人着想,所以她隐瞒她这件事,全都是那个康势的错。   “好,那就说好了。这次我原谅你,小河,下次不能再瞒着我了。”周舍青说。   两人“重归于好”。   想要早点回到别墅等待012,却因为周向乘的情况反复,被叔叔周远游留下。   等到叔叔走了,周舍青才赶回自己的别墅。她迫不及待丢下包,跑到地下室。   罩着遮光罩的隔离箱摆在中间,周舍青屏住呼吸,双手拉住遮光帘,雀跃地掀开。   隔离箱是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   “什……呃!”没有防备的周舍青被人抓住脖子,重重按在隔离箱上,脑袋撞上玻璃发出一声砰响。   她头晕眼花,在玻璃的倒影上看见了身后人的模样。   竟然是012。      “别、我不会、伤害你,你可以放心,住在我这里,我和周向乘他们、不一样!”周舍青费力挤出这句话。   012语气没有起伏,说道:“带我去见周向乘。”   周舍青没有答应:“不行,太危险了,他现在在一个防护措施很严密的地方,你进不去的。”   “如果你一定要见他,先安心在这里住下来,我以后有机会慢慢给你安排好吗?”   012的回应是越收越紧的手。   他的手比人类更宽大,只一只手就能紧紧扼住周舍青的脖子。   在濒临窒息中,周舍青听见012说:“他在周家的内部研究所,你有权限带我进入。”   是可以带他进入,但因此出现什么事,她也可能会被问责。   死亡的痛苦笼罩在身上,周舍青双眼瞪大,她好像才意识到012是会杀人的,他的手曾沾过血。   她并不想死。   感觉到能呼吸的一瞬间,周舍青喊出:“好!”   “我、我答应!”   012清楚,研究他的人类中,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可以随意哄骗的,他们自诩聪明,骄傲地认为他作为实验室里的一个实验体,不该明白很多事。   周舍青也如此,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她,她有多么自以为是。她心心念念的012,对她露出了最狰狞的爪牙。   被迫前往周家秘密实验室的路上,周舍青想要做些小动作阻止,然后她的小臂就被捏断了。   她痛到差点昏过去,再也不敢抱着012不清楚她在做什么的侥幸心理,将他带进实验室。   这个时间,实验室里人不多,周远游也因为劳累回去休息,竟没人来质疑周舍青带来的这个外貌奇特的陌生人。   周舍青已经猜到012想做什么,她脸色难看,想要说服他。   “你不能就这样杀死周向乘,如果他死了,他母亲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母亲是现在周家对外的话事人,还手握生命集团的股份,你能理解这件事干系重大吗?”   012走在她的身后,说:“联系何笑筵,告诉她周向乘醒了,马上要见她。”   “你怎么知道何……!”周舍青骤然回过神,想起012确实见过周向乘那位母亲的。   何笑筵忙于生命集团的事务,鲜少过问儿子在实验室的事,在她看来那不过是用来给儿子打发时间的玩具罢了。   只有那次,周向乘险些死在012手里,她才赶来处理了这件事。   “实验室里的怪物那么多,死了再培育就是,等向乘醒了,给他准备更多实验品,他就不会因为这事闹了。”   “这个怪物伤害我的孩子,不能留下,但让它简简单单死了,我又出不了这口气。”   所以为了让她出这口气,012便只剩下一口气,被送到了恶名昭彰的“康势”手中。   何夫人确实很爱她的儿子,听到周向乘要见他,这么晚也特地赶来实验室。   可惜她并没有如愿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她只看见了提着儿子头颅的那个怪物。   所有的实验室里,都会给高级实验体加上很多枷锁,实验体们总在忍受饥饿和各种伤害,每时每刻维持着虚弱的状态。   不会有研究员敢让高级实验体维持良好的状态,因为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一旦逃出笼外,便会变成择人而噬的杀器。   这一夜,周家的秘密实验室里发生了巨大的骚乱,从周向乘的病房里搬出来三具尸体。   心脏破碎死亡的何夫人何笑筵,她的随身保镖,还有失去了头颅已经凉透了的周向乘。   这个早该死去的人,终于迎来了他的死亡。   在场只有一个幸存者周舍青,也因为被刺激昏迷。   周家封锁了这个消息,透露出的风声仍在中心区引起了连锁反应的震荡。   这震动暂时没有从中心区辐射到周边的几个区,第五区研究所里,送走了012的于厌无事一身轻,请了半个月长假。   因为身体原因,他在实验室窝了这么久,感觉身体都快生锈,所以情况稍微稳定后,立刻准备回自己的小别墅里狠狠休养生息。   哪有人能连着上这么久的班!他又不是自己那精力充沛不用休息的大哥。   “记得每天用药,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苏河将准备好的药交给于厌。   苏河还有许多需要忙碌的事,仍然住在实验室,其中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继续为学长研制抗病毒药剂,在现在的药剂基础上不断改良。   于厌很感动,感动地为她和陆秋风都订了一个月的豪华外送午餐甜品,送上拜托助理准备好的昂贵礼物,然后愉快地回家。   一个月多没住过人的小别墅里似乎有一点怪味,于厌启动电子管家让它清理屋内外,自己躺在沙发上休息。   窗户自动打开,微风从屋外吹进来,带走了那一丝异味。   于厌只想这样懒散地躺到天黑,可惜痛起来的身体提醒他该吃药了。   只好唉声叹气地爬起来,走到厨房去倒热水喝药。   康势的屋子里装配了最先进的电子管家和机器人,很多事都可以让机器代劳,但于厌还没有完全习惯那些功能,更多时候干脆就自己动手。   当他心情不错地哼着不知名的歌,打开柜子寻找水杯时,柜子里端正放着的一颗人头突然间闯入他的视线,还有一股异味扑鼻而来。   于厌:“…………”   要不是在医院里看多了死人,这东西能把他吓出个好歹来。   他家的柜子里怎么有颗人头?这是谁?   于厌仔细看了两眼,觉得好像挺眼熟,脑海里浮现出周向乘这个名字时,他同时察觉身后有什么在接近。   手肘往后击去,被一只手包裹住,另一只手也被冰冷的手指捏住,制止了他的反击。   那种冷冰冰的触感太熟悉了,于厌愣住,扭头一看。   果然是你,012。   救助后准备放归野外的野生动物,送走没两天后找到他家里来了。   好嘛,就说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他都不用问什么“你不是去外面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明摆着,他是缠上他了。   但有个事还是得问问。   “周向乘的头,你拿来的?”   012抱着他,没让他动弹,不过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我的猎物。”   把猎物带回巢穴,是很正常的事。   伴侣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巢穴,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于厌此刻最懊恼的,就是前面几个月忘记向背后这个家伙科普一下法律道德。   悄悄潜入别人的房子,突然出现控制主人,这就是一个犯罪的开端。   于厌满脑子的刑事犯罪、囚禁虐杀、血腥现场……突然听身后012说:   “我舍不得你。我要带你一起走。”   于厌:“?” 第29章 于厌29   于厌长嘶一声, 扭头问:“你看我像是想跟你走的样子吗?”   012说:“你不想跟我走。”   于厌:“你看,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再度用力往后肘击:“放开, 我吃药。”   012放开他, 后退一步。   于厌翻箱倒柜找出杯子, 倒水吃药。   各种药片十几颗,还要注射一支药剂。   吃药的时候,他一手端着杯子靠在料理台边, 用拉家常般闲谈的语气说:“说说看, 怎么回事, 你怎么把周向乘的人头带回来了?”   012语气平淡无波, 且简洁:“请周舍青带我去周家见这个人,我把他杀了。”   于厌:“所以周舍青女士你没杀吧?”   012说:“你想,我下次再去杀。”   于厌赶紧伸手阻止他继续说:“你可别因为我的喜恶乱杀人, 我没那爱好。”   012不置可否,目光盯着于厌滑动的喉结,湿润的唇。   “联系的送你的人呢?”于厌放下杯子问。   “周舍青是收买他们还是杀死他们,我不知道。”012不在意那些陌生人类如何,他伸手想要触碰于厌的喉结。   于厌后仰头,躲开他的手:“说着话,别毛手毛脚的。”   他动作懒洋洋, 看上去倒也不像是抗拒他的触摸,012没有因此生气, 看了自己锋利的尖爪,从善如流地放下手垂在身侧, 仿佛还是那个被困在隔离箱里的温顺实验体。   温顺?真是最大的错觉,他带来的人头还在后面的柜子里。说他温顺, 周向乘第一个不答应。   于厌差不多明白是什么情况,其他的细节准备自己再去打听一番。   眼前这位当事人话语简洁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就不像是能讲清楚这件事的样子。      于厌思索着,将药剂扎进胳膊里,又端着一杯热水走向客厅。察觉到身后细微的动静,012也跟着来了。   走到沙发上坐下,笔直的大长腿搭在茶几上,没有一点主人态度地说:“想喝水自己去倒。”   放生了就要学会自食其力了,不能像在实验室里,吃个饭还得他亲自去送。   沙发上躺着看似悠闲的男人实则心里很苦恼,这小子到底怎么样才肯走?   012听他说喝水,目光转向他放在茶几上的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   “啪!”杯子摔在地上,热水泼了一地。   某个没喝过热水的小鸟蝠被烫了嘴。   这事很可笑,但仔细一想又并不奇怪,不管是012的基因天性还是他身体里的病毒因素,他都更适合寒冷一些的环境。   从实验室诞生,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低温环境里生存。   食物是冷的血浆,就算喝的是动物身体里的血,温度最多在38度左右,不到烫嘴的程度。   刚杀了个人,转头被热水烫了嘴,这让人怎么说。   “真能耐,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于厌叹气,让他坐到一边,又示意他张嘴。   “张嘴我看看。”   于厌家里不仅有基础的药物,还有些他根据个人喜好准备的工具。   用冰凉的口腔镜看了看012嘴里的情况,取出一种喷剂对着他张开的嘴喷几下。   “行了,含着不要吞咽。”   012含着药剂,脸颊微鼓。   于厌拍拍他的脸说:“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嘴里很痛?下次就要记得,不要乱喝东西。”   012把嘴里的药剂吞了,回答:“和那次一样的感觉。”   于厌低头收拾药物喷剂:“哪一次?”   “和含住你皮肤一样的感觉,很烫。”   于厌瞬间把手里的药物喷剂砸在他脸上,笑容带着威胁:“再说一句就把你赶出去了。”   他坐回沙发上:“那个喷剂,自己对着嘴里喷两下。”   012捏着小瓶子,没有动。   于厌:“别看我,我不会帮你喷。”   打扫卫生的小机器人挪过来清理地上的水渍,持续轻轻撞击012不肯挪动的脚。   “脚抬起来。”于厌踢踢012的脚。   012抬起脚,甚至抱着自己起的膝盖。   样子有点可爱,于厌撑在沙发扶手上微笑望着他。   012放开手,身体倾倒,将自己的头颅枕在于厌的怀里,仰望他的脸庞。   “跟我一起走,我可以听你的话。”   他身体太轻,枕在身上跟没重量似的,倒是那头羽发,隔着裤子都能感觉到顺滑的触感。   “哦。”于厌点开终端,“刚才我没答应跟你走,你不也挺听话的。”   他和陆秋风以及苏河分别联系,考虑到012做的事他们知道了可能会连累他们,于厌不曾透露012现在在身边,只问他们送人去外城的后续,还有周舍青那边有什么反应。   陆秋风那边回答说,联络人那边还没有消息,但是这边尾款没付,他们成功把人送出去一定会来拿钱。   “不用担心,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做生意上很诚信。”陆秋风自信说。   于厌:……   苏河那边说暂时联系不上周舍青,但上次联系时对周舍青说了送012离开的事,周舍青表示不生气了。   “不知道舍青那边有什么事,晚些我再联系她看看。”苏河乐观且愉快说。   于厌:……   这弟弟和妹妹都有点冤种了,想想他自己,不也是个大冤种吗。   012的脑袋还枕在他腿上,于厌用终端磕磕他的脑袋:“你什么时候走,嗯?”   “要是治安官还有稽查组的人找到这里,我可是会把你供出去的。”   012躺在沙发上,被他推下腿后,便挨着他的身侧,闭上眼睛。   看他头顶状态竟然快要睡着,于厌俯身撑开他的眼睛,将终端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别这么有恃无恐的,警告你,我真的会揭发你。”   012一双眼睛浅浅漾着蓝色:“你和我,一起被抓。”   于厌:好,被他威胁了。   012的身份见不得光,他做了这种事,于厌不仅不能把他交出去,还得好好把他藏起来,012显然很清楚这一点。   骗不到他,于厌也不再自讨烦恼。   好,那就耗着吧,看这小子能跟他耗到几时。   接下来于厌将不请自来的012彻底忽略。   他靠在沙发上看纪录片,012坐在一旁,他起身去上厕所,012跟在他身后,像个阴魂不散的背后灵,或者什么有自动跟随系统的大型宠物。   晚饭难得有兴致,于厌自己晃悠到厨房开火,单手插兜,慢条斯理地挥动锅铲煎肉排。   煎锅里的肉排在滋滋响,被关在厨房外面的012把他的厨房玻璃抓得滋滋响,因为他不让进。   于厌就当做没听到,将自己的晚饭端上餐桌,慢慢开始吃。   012也跟过来,坐在他身边。   于厌:“我这里没有你要吃的食物,不想饿肚子就走吧。”   拇指内侧不小心沾上酱汁,于厌放下筷子去拿纸,那只手却被旁边012抓住,低头舔上去。   于厌:“……”   他吃那家超贵的吮指鸡爪都没舔的这么细致。   “放开。”   没挣动。   “012,放开。”于厌加重语气。   012依旧没有回应,他一直格外喜欢他的手。   于厌气笑了,怎么,饿了舔手能解饿吗?   挣脱不开,也没精力生气,于厌换了个手吃饭,就当自己另一只手断了。   好不容易被放开,于厌反手就把湿漉漉的手掌在012美丽的脸蛋上擦了一把,随即起身去洗手。   上楼去休息时,于厌再度想把012关在门外,但咔嚓一声后,他的门锁被暴力直接破坏。   于厌回头看,012已经推开门跟了进来。   想想实验室6A级的玻璃他都能撞坏,更何况这样才十几万一把的门锁,随便就拧开了。   于厌算是明白了,他的话,012愿意听的就听了,不愿意听的就不听。   他躺到床上,闭目养神。   翅膀簌簌响了几下,床铺上又多了轻飘飘的另一个人,朝他笼罩下来。   当012有进一步动作时,于厌淡淡说:“我现在情况暂时可控,还得每天用药,但如果加重,问题就大了,你想我死的话就继续。”   “……”   “因为我不愿意跟你走,你就要我死?”   “……”   012摸了他的嘴唇。   这个人类会说出有趣的,令他想要聆听的话语,会含笑喊他奇怪的称呼“幺儿”,也能说出这样会刺痛他的话。   他不喜欢听,像回到实验室的研究台上,被人随意切割。   于厌故意说了不好听的话,就气定神闲等着,果然012并没有强行做什么,他只是拥抱了他,将翅膀翻折过来盖在他身上,几乎把他裹起来。   依偎得太紧,于厌不可避免听到他胸膛里的心跳声,比正常状态跳动快速一些。   这当然不是因为拥抱着他,而是因为温度。   012在低温环境里心脏跳动速度会比较慢,算是一种半休眠的节能模式,高温环境他不适应,身体里的器官都在过速运行。   时间长了,对他的身体会造成不小的负担。   听陆秋风说,在人类居住的区域之外,外城区因为没有人造屏障保护,环境会严苛一些,温度比较低,但正适合012这样的情况。   偏不肯走!   耳边012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响。   于厌开口呼唤电子管家,将室内温度调低,然后用力一脚把贴在身边的012踹开,自己裹上厚厚的被子。   012被他踹的翻了一圈,又爬回来,尖尖的爪子勾住他身上的厚被子欲撕。   于厌呵斥:“老实点!要抱就隔着被子抱,不抱到床下去。”   他们两人都在试探对方的容忍度,维持着一个心照不宣但随时可能翻覆的平衡。   012知道只能这样,便把他连被子一起抱住。   实验室很小,所以他们能很近。但外面的世界太大,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被拉开。   012知道自己每一天都在更渴望这个人,但他也明白,或许无法拥有这个人类。   室内的温度在降低,冷风扑在身上,稳定在012习惯的温度。   他将头靠在人类身上,想,这是一个可以对他好,但无情的人类。 第30章 于厌30   康势喜好享受, 家里上百万的床垫睡起来果然比研究室的病床要舒服。   唯一不好的就是某人抱太紧,于厌一晚上被困在被子里,手脚得不到自由, 挣脱不开只好左右翻滚。   早上发现自己裹着被子把012压在底下, 感觉他人都被压扁了一点。   被压扁了都不肯放手, 这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执着?   不用上班,于厌连饭都不想起来吃,依旧躺在床上。   被子挣开踢在一边, 于厌打着呵欠靠在床头, 享受无所事事的早晨。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个穿燕尾服的管家端着红茶送到床前, 就完美了。   但眼下只有个穿黑色背心的牛皮糖黏在旁边。   012将脑袋贴在于厌的腹部, 环住他的腰,双腿缠住他的腿。   大早上的,于厌格外懒散, 懒得和他计较,一动不动让他抱了。   见他没拒绝,012立即得寸进尺,翅膀也盖上来。   于厌眯着眼睛看身上颤动的翅膀,就算有缺损的地方也不损这对翅膀的美丽,上面银灰色细密绒毛像缎面一样会反光。   他顿觉手欠,逆着绒毛生长的方向拂过去, 让那些毛发倒竖起来。就像他从前在家里楼下摸流浪猫一样,那猫后来每次看到他都要骂骂咧咧。   012的翅膀不动了。瞄一眼他头顶上的情绪状态, 于厌更加来劲,将他翅膀上所有的绒毛都倒拂。   正乐着, 人被按到枕头上。于厌早有准备,反手抽出另一个枕头将012凑近的脑袋打开, 用巧劲将他掀翻。   “我可是吸取过教训,想要故技重施可是没用了。”于厌扭动手腕说。   012看他得意的样子,忽然勾了一下唇,寡淡的神情生动起来。他微微振翅,忽然又扑向他。   “不服气啊?”于厌心说这又不是在你的鸟窝袋里,我还早有防备,能让你小子得手?   大早上两人在床上拉扯打架,打出了绒毛翻飞的盛况。   于厌不讲武德,察觉翅膀是012的弱点,专往他翅膀上招呼,他手又黑,最后突袭012翅膀根部,将他捏的发出一声变调的鸟叫。   败落的012紧紧抿着嘴,又紧紧收拢翅膀,不敢再随意将翅膀张开。   于厌拍拍手上粘的毛,连打两个喷嚏。   之前被一只轻飘飘的小鸟在巢穴里控制住,于厌早想“一雪前耻”,眼下反击成功,神清气爽。   终端响了两声,是康家的大姐康磬发来的通讯。于厌制止跃跃欲试想继续“玩”的012,起身走到窗边接起。   自从康二哥无功而返后,这段时间康家一直没有放弃联系他。   一开始还态度强硬,后面因为周向乘病情加重昏迷,他们可能联系不上那边,骚扰他的力度也小了许多。   而且康二哥去一趟研究所,可能有了心理阴影,都不愿再联系他,换了康大姐出马。   于厌猜,康大姐这次联系他,是因为周家那边的状况有变。   他没有猜错,康大姐连迂回问候都没有一句,开门见山问他知不知道周家的情况。   “我们得到消息,周家可能出了大事,但具体情况不清楚,只知道可能是周大少死了,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我每天养病,能有什么消息。”   “周小姐不是喜欢你吗,她没联系你?你也不知道主动去问问情况吗?!”大姐的表情,是对他无法成为勾人小白脸这件事的不满。      “老三,你也别怪我们之前逼你,周家势大,我们康家虽然在第五区有些小小的地位,但和周家不能比,为了家族未来,牺牲你一个也是没办法的事。”   “现在周家情况不明,我们也不想逼你去送死,尽早知道发生了什么,才好应对,你说对吗?”   有用的消息没说两句,全是废话。   于厌不想应付,开始大声咳嗽起来。   对着终端投射出的康大姐咳嗽,咳得她在那边都忍不住后仰避开。   “你的病还没好吗?”康大姐勉强关心了一句。   “咳咳,大姐你不清楚,我感染的病毒目前治不好,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我现在在家里等死,好歹亲人一场,死前兄弟姐妹们都会来看我的吧?”于厌明知故问。   “……你先好好养病,有什么消息再联系。”康大姐啪关闭了通讯。   好冷漠的亲情。要是他的兄弟们,听说他得了不治之症,马上就会过来给他送花了,老四甚至还会亲手给他扎花圈的。   于厌晃进洗漱间清洁牙齿,点进各大研究室论坛、研究所的八卦群看了会儿。   拿着终端下楼的时候还联系了研究室另一位热爱八卦的高级研究员李尚,从他那挖出了一点消息。   在这期间,012当然还是跟在他身后。   于厌:“哩嗷唔嗷哇啦?”(你要不要刷牙?)   递了洗牙器给他,故意没告诉他怎么用,012观察了他的动作片刻,生疏地使用起来。   于厌洗完就走,没有等他,012立刻丢下洗牙器跟上。   单身汉今天不想自己做饭,点了丰盛的餐点让人送来。   于厌自顾自吃,012仍然在旁边挨饿。   因为身体不舒服,于厌其实胃口不太好,但旁边还有个饿肚子的,他故意吃得很香。   “真香,好吃。怎么样?饿了吧?想吃东西吧?”   于厌本意是想馋他,但没起到作用。   012很淡定地看着他吃东西,还挺开心。等他吃完后,又将脑袋硬塞进他怀里靠着他的肚子蹭了蹭。   他们种族不同,于厌不清楚,投喂伴侣是012的基因天性。   变异白蝠的雄性在寒冬食物短缺时,甚至会主动成为雌性和幼崽的食物。   变异绸带鸟雄性织巢吸引到雌性后,雌性会一直待在巢穴里,所有食物都由雄性供给。   ……   不管如何,他吃饱了,012只会觉得欣慰。   早在当初实验室里的时候,他每次拿012当吃播看,012也会关注他在办公室吃东西。   “我说你真的怪粘人的。”于厌推开他的脑袋。   都是什么毛病,刚吃下去的食物都要给他压出来了。   今天于厌换了个纪录片播放,一个儿童教育片。科普各种常识,认识各种生活器具等。   012坐在他身旁陪看,看了片刻见他快要无聊得睡着了。   “放给我看?”012问。   “不然呢,我还需要看这个吗。”于厌眯缝着眼睛,“有些人看着高高大大一个,喝热水都不知道烫。”   科普教育片后是社会科学纪录片,介绍社会组成,于厌还翻出来几部影视剧。   据小道消息说这几部影视剧是以外城地下城为原型创作,但创作者们并没有承认,只说取材于某个平民窟。   大约在五百多年前,污染严重,人们在最后的净土建立了屏障,将大部分健康的幸存人类迁进了新的居住区,就是现在的中心区,以及围绕着中心区的其他几个区。   现如今,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生活在屏障围墙之内,他们只知道屏障之外有许多被人类抛弃的污染区,人类在那里生活久了会患上各种疾病。   还有被各种异变生物占据的荒芜区,一不小心就会被异变生物吃掉。   但屏障之外还有没有人类生存呢?当然有,还有不少。   他们是当初被遗留在屏障外的遗民后代,以及一些因为犯罪被驱逐出居住区的人,成分复杂。   根据某个秘密数据统计,人类居住区如今十亿人口,而屏障外面也几乎有两亿人口左右,不过这两亿人都属于“隐形”的人口。   外城地下城是个神秘的地方,流通着各种违禁品,罪犯和珍贵的宝贝,盛产强盗杀手和赏金猎人。   不肯承认原型的影视剧中,也有许多杀手和猎人的故事,夺宝冒险,精彩刺激。   于厌看着主角在废墟里跑酷,感叹一句:“酷啊,身手真好。”   看完惊险刺激的影视剧,又切换到一个生活频道,温婉的女主持人在教导一些生活小技巧。   看到后面,于厌早就靠着沙发睡着了,只有012还在看着主持人教怎么收纳杂物才能让家里的空间变得整洁宽敞。   “在我们生活中,还有许多变废为宝的小技巧,像这种包装很漂亮,用完扔掉会很可惜,我们就可以把它改造一下……”   于厌听着这种声音醒来,脑子不太清醒还以为自己仍在原来的世界家中。   他的四弟于实最喜欢看这种生活节目。   教做手工的,如何清理卫生死角,如何布置温馨的家,如何挑选水果蔬菜,用什么洗涤剂可以洗掉衣服上的顽固污渍,等等。   “老四,给三哥倒杯水。”于厌闭着眼哑声喊。   过了一会儿,他脑子彻底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   心里哀叹一声,刚想坐起,脖子就被一只手托住,凉凉的水杯凑到嘴边。   于厌:“……”   不是老四是幺儿。   水在嘴边,他没犹豫两秒就顺势喝了。他毕竟是个病人,有这种病号待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于厌想。   “好了,不喝了。”于厌闭眼等着被放回沙发上,谁知反被托抱起,唇边一凉。   嘴边的水渍被舔掉了。   你真是个老六啊!   于厌豁然睁开眼睛,认命拖出药箱翻消毒棉擦脸。   “控制不住就坐旁边去,离我远点。”   不知道自己口水里有病毒吗。卷起一个消毒棉,随手砸在012脑门上。   012问:“消毒就可以亲吗。”   于厌:“不可以。”   你小子不要搞错顺序,是被舔了得消毒。      晚间,外面稀里哗啦下起雨。   于厌推开落地门走到雨廊下。012不出意外也跟过来了。   于厌突然趁他不备,一脚把他踹进雨里。   冷雨噼里啪啦砸在身上,012转头去看于厌,他在雨廊下面抱着胳膊笑。   012想起在研究所的消毒室,他问他有没有淋过雨。   外面的雨和实验室里的“雨”不一样,打在身上不会有奇怪的味道,也不会让皮肤刺痛。   雨幕连接天地,看不到尽头,雨水里有各种复杂的气味。   很自由的感觉。   湿淋淋的012踩上雨廊的地板,在地上留下一团水痕。   于厌对他说:“幺儿,已经自由了,就不要再把自己困住。”   “你离开这里吧。” 第31章 于厌31   第五天, 于厌仍然是在很强的束缚感中醒来。   012两条胳膊比绑带还紧,给他连续几天被绑架般的睡眠体验。   这几天,于厌劝也劝过了, 威胁也威胁过了, 全白费功夫, 012不为所动,他当初劝叛逆的五弟都没有这么费劲过。   难道说排序越小的越难搞吗?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012排第六,直接认他当大爷好了。   “大爷, 你真是个大爷啊。”   于厌翻个身, 调出终端连接的监控看了眼, 012一晚上都躺在他身边, 没有悄悄出门觅食什么的。   所以他有五天没有进食了。于厌看见他头顶明显的饥饿状态,又打量他不太明显的表情,怀疑他可能是想把自己饿死在这里。   “你该不会是想用饿死自己作为威胁, 让我跟你一起走吧?”于厌问。   “这样威胁不到你。”012说。   于厌:“很好,看来你已经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012埋头抓着他的手舔舔。   这几天他总是这样,不仅是手,逮着机会就乱舔,就算于厌马上用消毒棉擦掉,他下次还是会继续。   “看到外面的院子没有?如果你真在这饿死了,我就挖个坑把你埋在那里, 这就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于厌穿着高领毛衣,淡然地等他舔完, 熟练地给自己的手消毒。   擦拭频繁,感觉手都白了两个度。   他翻出的各种科普教育片都已经差不多放完了, 今天的新节目是社会新闻,正在播放中心区几大集团的交锋。   主要由周家和何家控股的生命集团近日疑似出现内部问题, 股价下跌。   另外两大集团推出新型产品向生命集团宣战,生命集团旗下公司与研究所出现管理层和高级研究员出走事件。   海底的震荡与海面相隔太远,人们只能看见海面上起伏不大的波浪,而看不见海洋深处的暗涌。   于厌感觉喉咙一阵瘙痒,忍不住咳嗽几声。假咳咳多了,现在真的咳了起来。   吃过药,仍没压下喉咙的痒意,嗓子里一股血腥气,只能不停喝水冲淡那种铁锈味。   对几大集团商业纠纷的新闻报道结束,于厌起身走到一边联系苏河。   劳碌命的主角还在实验室兢兢业业,照顾爱宠银狼的同时继续病毒研究。   接到学长的通讯,苏河诧异地发现,他在家休息反而病情更严重了。   苏河问:“学长没有按时吃药?”   于厌低低咳嗽:“有按时吃药,睡觉的时候把温度调太低,一不小心感冒了,没什么事。”   苏河无语:“你身体现在免疫功能不好,比常人更容易生病,你自己要注意。需要我给你弄些新药过去试试吗?”   “多谢多谢,但是不用了,小毛病过几天就好。”于厌觉得自己不至于这么脆弱,病毒突发期都熬过来了,还能败在一个小小的感冒并发症上。   “我联系你是想问你知不知道陆秋风去哪了,我这两天都没联系上他。”   于厌考虑着要不要再花钱找一些外城区的渠道,把不肯走的012弄晕了运走。   但原身对外城区不了解,也没有这个渠道,所以想和陆秋风打听一下,谁知他玩断联。   “陆秋风吗,他这两天没有来研究室,似乎是家里有什么事所以请假了。”苏河感叹着周舍青这几天好像也挺忙,都没和她联系。   于厌眉头皱了一下,又和辛苦干活的苏河聊了两句,挂上通讯。   沉思间又想咳嗽,转到厨房去倒水。   012的目光追随着他,看他脚步拖沓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因为生病,他的呼吸沉重,神情中却没有那种病痛引起的沉郁。   这个人不在乎很多事,也很难被改变。   夜晚,012依旧固执地隔着被子拥抱他。   白天躺太久,于厌有些睡不着,和他闲话:“你身上的闪粉,就那种闪闪发光的东西都不亮了,饿的吗?”   不是,是因为得不到伴侣的青睐,所以变得黯淡。   于厌从被子里抽出手,捏着012瘦削的脸颊左右打量:“嗯,感觉变丑了。”   012仰头舔他的手。   于厌都快麻木到没反应了:“舔完你自己拿消毒棉给我擦干净。”   012照做了。   擦完后,他摸摸于厌的头发,起身走向阳台,轻飘飘地跃到阳台栏杆上。   于厌从床上坐起来,有些意外:“你是准备外出觅食还是离开这里?”   012说:“我要离开了。”   劝了那么久没反应,突然就要离开。   于厌也没有探究他的心理历程,跟着站起来说:“稍等,有个东西给你。”   他很快拿来一个袋子,交给了等待的012。   012往袋子里看,一个盒子,一个装了周向乘脑袋的密封保鲜盒。   “你带来的东西,自己带走吧。”放在这太难处理了。   “……”   今夜是个昏暗无光的夜晚,这时恰好乌云浮动,泄露出一丝月光,照亮了012突然的笑容。   他拿着那个袋子,对于厌说:“你是个奇怪的人类,我不讨厌你。”   于厌:哟,听听这话说的,还挺有姿态的。头顶上那个喜爱值都涨到90了。   “走吧,自己小心,别被抓了。”于厌挥挥手回房间躺下。   片刻再看向阳台,那里已经没有了012的身影。   “管家,把室内温度调到人体适宜温度。”于厌打了个喷嚏。   冷死了。这种温度短时间待一待还行,长时间待着真的受不住。   电子管家立刻回应:“好的,主人,已为您调整到26度。”   今晚终于可以自由地躺在他的大床上,温度也很适宜,结果竟然睡不着。   可能是有点担心012。   于厌拍拍自己的脑门。   没什么好担心的,那家伙厉害得很,敢单枪匹马在中心区杀人,不声不响潜入他家还没引起电子管家警报。   超出他预想的厉害,想穿越屏障去外面,不是什么难事。   阳台之外,012坐在院中一棵大树树枝上。他凝望灯光熄灭的窗,从于厌交给他的袋子里拿出一袋合成血浆。   就在那个保鲜盒子底下压着。   他很饿,忍耐了好几天。   每一天,于厌都对他说:“我这里没有你的食物,饿了的话就走吧。”   但是012知道,冰箱保险箱里,放着新鲜的血浆。   他知道,但不去吃。   他们两个都在看对方是否能妥协。   最终是012选择了妥协。他想要的伴侣不需要他,他的靠近只能让人类感到苦恼。   张口想咬破血浆袋,触碰到冰凉的袋子表面,012又停下动作,改打开包装,用人类的方式吸取里面的血浆。   喝完后,他最后再看一眼那扇窗户,转身飞走。   他失去了巢穴,失去了伴侣。   也可以说,他从来没拥有过。   第二天是个阴天,于厌和往常一样在床上磨蹭片刻,醒神后才爬起来,打理自己,准备食物。   没有背后灵时时刻刻跟着,沙发也空出来。   于厌倚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节目,突然发出第一次去办公室时的感叹。   “感觉屋子里有点空。”不如装一个造景箱,养点水草?   漂亮的活物是不太敢乱养了。   好看的节目前几天已经看完,就剩下些无聊的东西,于厌没什么兴趣,翻到研究圈子里一个付费视频资料网站,想找点有趣的资料看看打发时间。   这些视频有实验记录,还有荒野区抓捕野生异变体记录,于厌脑子里忽然浮现一个念头,搜索白蝠和绸带鸟的相关视频资料。   果然有,于厌随便点开一个。   是野外采捕队记录下的,寒冬的树林里,不喜欢在洞穴栖息,反而喜欢在巨树树干内生活的变异白蝠,一团团挤在一起的白色。   画面中的一只变异白蝠在不停舔舐另一只白蝠。   舔完后,它飞出树洞去寻觅食物。   它们生活的区域在最冷的严寒冬季,很难找到食物,一旦飞出树洞,就很有可能死在狂暴的风雪里。   所以白蝠的舔舐行为是一种温情的告别。   于厌:……   看一眼自己差点擦破皮的手。难怪这几天总是出现这种行为,原来是本能。   变异白蝠还喜欢用舔舐来安抚伴侣,或是雄性白蝠即将成为怀孕雌性蝙蝠的食物之前,也会仔仔细细将雌性舔一遍。   一些研究者认为,这是为了在雌性身上留下浓重的气味,驱赶其他雄性,也避免雌性很快寻找另一只雄性蝙蝠。   也有些感性的研究者,觉得雄性蝙蝠的行为,是想告诉伴侣“不要这么快遗忘我”。   于厌心说,这两种说法难道不是一样吗,只不过一种更赤衤果动物性,一种加入了人类臆想出的浪漫。   于厌神情微妙地切换视频,改看变异绸带鸟的相关视频。   绸带鸟们喜欢生活在有细长柔韧枝条的树林里,方便筑巢。   看到筑巢就想起一些……于厌继续切换视频。   下个视频是模拟野外环境的实验室,记录了一对变异绸带鸟哺育下一代的过程。   挤在巢穴里的两只绸带鸟相处温馨,它们时常会用喙或者爪子为伴侣整理身上的羽毛,尤其是整理长长的两根尾羽,简直像是给新娘整理婚纱的裙摆那么认真仔细。   听着视频里啾啾的鸟叫,于厌又回想起这几天,012总是想摸他的头发,被他打开过无数次。   于厌:……   原来是想给他梳头发。   看吧,这就是找错了伴侣的下场。   人类的习性里就没有这一条。   两天后,第五区进化研究所,于厌一身制服,懒洋洋地迈进大门。   路过苏河的实验室时,他探头进去打了个招呼。   苏河诧异:“你不是还有几天的假期吗,怎么今天就来实验室了?”   于厌无奈叹气:“在家待着无聊,还是回来干活吧。” 第32章 于厌32   于厌的实验室在他请假期间已经完全休整好, 他将饲养区重新安排,划分给了新来的实验体。   又挑选了一波新的实验体,都是那种等级很低或是受伤很重即将被淘汰的, 重复和上一次一样的步骤。   中级和低级实验体只有动物形态, 于厌将自己当做饲养员兼职兽医, 每天都在给它们检查喂食治病。   助理研究员小爱和小潘也会过来帮忙,不过她们又恢复了最初的战战兢兢,每天埋头干活不敢多说多问。   她们最熟悉的同事小高因为“违规实验以及窃取实验资料”, 被研究所开除, 背上了稽查组的通缉, 人也不知所踪。   为了调查高年泽的事, 他们这些同事也曾被稽查组请去配合做过调查。   之前那几个月,她们两很少进实验室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回来后,实验体012死亡销毁,而小高做的错事大概率和012有关。   于是她们连012也不敢提起。   没有了一个高级实验体的实验室,和从前似乎没什么不同。      那个像雨林缸一样的饲养区被分割成小块,变成了许多个实验体的新家。   于厌每次工作之余转过椅子朝那边看去,看到的就不再是冷雾弥漫中,坐在树下孤独瘦长的人影, 而是一只只吵闹适应新家的小动物们。   012留下的痕迹,轻而易举被扫去, 只有他当初饲养箱里的变异黄腹蜂和斑斓闪磷蝶,被挪出来放在了另外的饲养箱里。   饲养斑斓闪磷蝶的饲养箱被于厌放在工作台边, 里面有缩小的景观花草和水流,不怎么需要喂食的小蝴蝶们在新家里也很自在。   “你们的家变小了, 但是他的家肯定比原来更大了。”于厌点着玻璃说。   小蝴蝶换了新家还是这么自在,希望012也是。   于厌偶尔隔着玻璃逗逗它们。   可惜它们并不像追逐012那样喜欢靠近他的手,只有将沾了毒液的小棍子放进去,它们才会翩然飞来啜取。   苏河不时会过来一趟,她还在研究于厌身体里最麻烦的树形T病毒,这种病毒会让人体免疫力下降,出现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   于厌的虚弱状态,一大半都拜它所赐。   苏河还在忙着帮他研究病毒,而于厌则正式开始进行实验体的研究。   他的研究方向是提升实验体的身体素质,开发它们的变异能力,和苏河的某个研究有些关联。   闲着聊天时,于厌开玩笑说:“病毒研究不是我的强项,但我可以帮你解决一下小夜的问题,让它恢复健康,变得更厉害。”   苏河的小伙伴银狼小夜卡在了升级的瓶颈上,最近情况反复,不太乐观。   原著里它是为了从逃离实验室的012手中保护主人,受到刺激后突破了那层等级屏障,因为仓促还留下不少后遗症。   但现在,它好好地被主人宠爱照顾着,没有受到半点威胁,升级进度就卡在了那里。   原身康势的研究大多和实验体的变异方向有关,恰好于厌又是个学的很杂的医生,两相结合学习后,如今于厌对帮助小夜升级这事也有了一些把握。   被学妹主角帮助了这么久,他好歹得回报一下。   至于另一位帮助了他的“狐朋狗友”陆秋风,于厌开始上班几天后,他终于也出现在了研究所里。   喜欢假笑的陆研究员这次一露面就神情阴沉,眉头紧锁,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   “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尽管说,毕竟我们是好朋友。”一起去吃午餐时,于厌大方地对他说。   陆秋风看什么都不顺眼,斜着眼问:“我跟你很熟吗?”   于厌一笑:“之前同处一室那么久,就别说这种伤感情的话了。”   路过他们餐桌的两个中级研究员忽然停下交谈,多看了他们几眼,走出去很远还在回头看他们,并且窃窃私语。   陆秋风露出那种“恐同”的表情,之前在实验室里,每次于厌去隔离箱前和012说话,他就这种表情。   但他还是忍着不适对于厌说:“待会儿去你的实验室,有事要告诉你。”   陆秋风说的是012的事。   “我最近有点私事,没有关注012那边,但前几天去联系了外城那些人,发现他们联系不上了。连尾款都不要,不像是他们的风格。”   “我现在有几种猜测,一是他们运送途中出了意外死了;二是他们发现了012的高级实验体身份,想黑吃黑把他卖出更高的价格;三是消息走漏,他们一边拿这边的钱,一边把012送到了另外的买家手里。”   外城区的人只认钱,没什么信誉可言,陆秋风觉得后面两种可能性更大。   “这件事是我没安排好,现在他们找不到,012也没消息,你看要怎么处理?”   于厌:“当初找你介绍的时候我就了解过风险了,你也没收中间费用,怪不了你。”   “反正012已经离开实验室,接下来怎么样和我们也没关系了,不用再操心。”   听到他无情的回答,陆秋风愕然:“你说什么?”   “你不管他了?他现在可能遇到了危险,你就不担心?”   于厌:“不担心。”   其他方面不说,生活常识给他恶补几天,一个人生活应该没问题。   陆秋风突然生气地站起来:“我还以为你对他是不一样的,没想到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你对他的喜欢这么廉价,这么短暂?是,变异体并不是人,我也不喜欢变异体,但你这样和那些欺骗别人感情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于厌:“……”   他的形象一直在变差,012需要为此负很大的责任。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和012的关系?虽然因为一些意外有过亲密接触,但我们之间事实上并没有什么责任关系。”于厌心说,这下渣男的形象是要根深蒂固了。   下意识拿过消毒剂在面前喷了喷。   陆秋风太激动,四处飞溅的口水让人很想消消毒。   陆秋风脸色难看,就在于厌觉得他即将再次表演破口大骂时,陆秋风冷笑:“我又不是瞎子,看得出来你们互相喜欢。”   于厌:“?”   他打开抽屉,翻出一个小手电,戴上手套,肃然说:“坐过来,我给你检查一下眼睛,是不是有点散光,还是视线模糊?平时没有出现幻觉吧?”   陆秋风一昂脑袋:“不愿意承认就算了,反正你们的事和我没关系,你不想管012,我更不会管。”   说罢气冲冲就走了。   于厌喊住他:“对了,小陆,要是苏河问起012的事,你就说顺利送到外面了,其余的不要说。”   陆秋风回头对他冷笑。   看起来是不欢而散,但第二天中午于厌照样去找他一起吃午饭,陆秋风也没拒绝,只是说话阴阳怪气冷言冷语的。   苏河过来打招呼时,碰到陆秋风气冲冲离开学长的实验室,后来又看到他们一起吃午饭,有些搞不懂男人之间的友谊。   “陆秋风这脾气够怪的,经常看到他单方面跟你吵架,好像准备老死不相往来,但学长下次去找他,他还是会搭理你。”苏河奇怪地说。   于厌沉吟片刻,回答:“你有没有想过,他愿意搭理我,是因为除了我没人愿意跟他做朋友?”   苏河:“……”   好吧,因为说话难听,陆秋风的名声在研究所里也没比学长好到哪里去。   平时还好,一脸似笑非笑的,但一旦遇到他看不顺眼的事,陆秋风的攻击性就会变得很强。   过两天吃午饭时,陆秋风对于厌说:“我打听了一下地下城的各大卖场,没有012的踪迹。”   看到于厌的表情,陆秋风感觉他狗嘴吐不出什么好话,强调说:“我是想打听另外的消息,顺手打听了一下。”   于厌突然点开终端,陆秋风前几天充满嘲讽的话语回响:“反正你们的事和我没关系……我更不会管。”   “不是,你有病吧,这种东西为什么要录下来?!”陆秋风匆匆吃完饭,翻着白眼走了。   于厌乐不可支,抬手间碰到了终端上的语音库,一声“三哥”突然响起。   “三哥,我这样叫你,你会开心?”   “比你直接喊我名字是开心点,知道你自己年纪有多小吗?让你叫我哥,一点没占你便宜。”   “我可以每天这样叫你,如果你跟我走。”   “那算了,我叫你哥,你明天能走吗?”   “我舍不得。”   “……”   “我舍不得你。”   于厌默默关掉终端,把上面的自动录音设置也取消了。   陆秋风忙起来,不再和他说起012,于是再也没人会和于厌说起,时间一长,那只曾经引起过激烈讨论的小鸟蝠仿佛不曾存在。   于厌的研究走上正轨,苏河终于愿意将小夜的情况告诉他,请他一起参与研究,帮助小夜完成蜕变。   知晓原剧情的于厌很确定地告诉苏河,小夜是在转变成高级异变体。   从中级变成高级,这是从未有过的,一旦成功,无疑会引发巨大的影响。   两人都很忙,于厌格外辛苦些,毕竟病还没好,每天吃药注射。   但他是个善于放松自己的人,在所有人都一样忙碌的时候,他看起来就是比其他人要松弛一点。   被安排在秘密实验室的银狼小夜,身上的变化趋于稳定时,于厌的病也在苏河的努力下差不多痊愈了。   用她的话说,于厌现在对012身上那种混合病毒产生了抗体,市面上如今大部分病毒都没办法再威胁他的健康。   “以后如果有机会再碰到012的话,你走过去亲他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了,我是指那种亲。”苏河说。   两人混熟之后,苏河说起话是越来越荤素不忌了。   于厌有好几个月没从别人嘴里听到012,不明显地停了一下才笑着回答说:“那我可得向他抱怨一下,他害得我好苦哇!”   ……   012,死孩子,你害得我好苦。   清晨,从黏腻梦境中醒来的于厌,抬手摸到自己发间的潮湿。   那股热意在身体里游动,钻进每一寸皮肤里,找不到缺口。   床上垫着的绒毯绒毛细滑,擦过皮肤时让他想起某些翅膀的手感。   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又错觉般嗅到手指上有什么残留的气味,明明手指干燥,心理上总觉得是湿乎乎的。   于厌有了一个新的烦恼,或是说,新的体验。   作为一个无性恋,他的身体很少有这种欲求,但是最近,随着身体好转,各种功能复苏,这样的情况就时有发生。   唯一的体验来自于012,被对方打开的身体开关,在时隔几个月后,延迟性地给他造成了一点难言的困扰。 第33章 于厌33   “小夜, 来,吃药。”于厌拿着药剂靠近实验台上躺着的银狼。   原本病蔫蔫躺着的巨大银狼猛然间抬头张嘴,咔哒咔哒咬起面前的空气。   熟练又及时后退避开的于厌, 因为这画面很喜感, 脸上浮现愉悦的笑容。   没咬到讨厌的人, 小夜晃晃狗头,喉咙里不高兴地呜了一声。   随着它的动作,一大片毛毛从它丰厚的毛发中被晃出来, 飘在周围的空气中, 像春天的柳絮一样。   因为它最近脱毛严重, 于厌靠近它都要把呼吸面罩戴上。   主人不在的时候, 银狼总是不配合,但于厌还是乐此不彼地故意逗它吃药,就为了看它订书机一样狂甩狗头的样子。   苏河回来就看见他们又在“玩耍”, 接过于厌手中喂了很久都没喂下的药剂,上前掰开银狼的大嘴往里面挤。   银狼挣扎了一下,幅度很小,尾巴狂甩。   “嗷呜-嗷呜-呜-”小狗小声向她抱怨。   于厌在身后说:“它这样好像个哈士奇。还有,学妹啊,它刚才又咬我。”   “嗷!!!”巨狼朝他大声狂吠。   这是于厌参与银狼进化研究后,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的事。   喂了药后, 虚弱的巨狼合眼睡着了。为了不让爱宠感到难受,苏河把实验台都布置的像是它的窝。   没过多久, 巨狼在睡梦中开始了变化,它的身体拉长, 毛发消退了大半,显露出类似人类的身形。   向类人的方向变化, 这是高级异变体的标志。小夜如今维持高级异变体形态的时间越来越多。   高级异变体和人类不一样的地方,是他们会保留一些动物的特征,譬如小夜的耳朵以及类似狼爪的手臂。   巨狼变成娃娃脸的兽耳猛男,不管看几次于厌都想感叹。   给他检查完身体,于厌在检查单上划了几个勾:“很健康,没问题,最近掉毛严重可能是心理问题,他觉得自己的人形毛发少很丑,所以有点忧郁。”   苏河在给小夜检查脑部,闻言露出怀疑的目光:“真的?”   于厌:“真的,我选修心理学,信我。”   苏河摸着爱宠的脑袋,多年相伴的伙伴大变样了,只有脑袋上还有丰厚的毛,她现在只能摸这里。   “等小夜的情况稳定一些,我就会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到时候,我就能收到中央研究所的邀请,会去那里继续我的研究。”   中央研究所是中心区最特殊的一座研究所,它不在任何集团的掌控下,是一座门槛很高,汇聚了各种天才的高塔。   但凡搞研究的,没人不想去那里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于厌这种只希望生活安定朝九晚五的人除外。   知晓剧情的于厌很清楚,前往中央研究所是苏河学妹的宿命。   作为主角,苏河有一个悲惨的身世,她的父亲曾经是中央研究所的研究员,后来被小人陷害,被掠夺了实验成果,还被人害死。   低等级实验体升级的研究就是当初苏河父亲未完成的研究之一。   苏河继承了父亲的遗志,多年来隐藏自己,在边缘区积攒力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一鸣惊人回去复仇——这很主角。   原著里病毒传染源012把恐怖的混合病毒传染得到处都是,引发危机,苏河也带着被刺激后仓促升级,留下很多后遗症的小夜去了中央研究所。   不过这一次混合病毒没有爆发,小夜的升级也顺其自然,没有什么后遗症,苏河这一阶段的路应该会更顺利一点。   于厌鼓励道:“你一定可以,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苏河却有些不好意思:“还多亏了这段时间学长帮我,这份荣耀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于厌不在意:“小夜能升级是因为你这么多年一直在为他调整异变方向,解开了他的基因锁,我只是最后帮你少走了一点弯路而已。”   “而且,你不是也帮了我很多?就当是学长的报答。”   苏河感动地看着他,忍不住说:“学长,你和我父亲有些像。”   于厌摸了摸自己的脸:“……”当爸爸倒也不至于。   苏河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学长对于变异体升级的思路,很像我父亲,不像我急于求成。”   于厌微笑:“就当是你的父亲冥冥之中在帮助你,为你指引了正确的方向吧。”   把学妹感动得差点当场喊他一声爸。   这一场谈话过后没多久,苏河果然名声大噪,从第五区进化研究所调到了中心区的中央研究所。   她人是走了,但留下了无数话题,接连一个多月,研究所里最热的话题都是这个年轻的天才研究员。   打破中级异变体与高级异变体的枷锁,她是第一个人。   同辈的研究员们,一时间都被她的光辉所掩盖,第五区研究所里,于厌都听到不少酸溜溜的话语。   还有人到他面前来说三道四,为他打抱不平。   “康老师,之前那几个月你不是常常和苏老师一起做秘密研究吗,就是在做这个吧?那这成果怎么也该由你们共享才对啊,怎么现在她一个人去了中央研究所,把你忘在脑后了,这可不地道。”   于厌回答:“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来,我联系她,你帮我当面谴责她。”   “呵呵,我不是这个意思。”来人尬笑着溜走了。   因为于厌的态度,很快就没有人在他面前挑拨。   苏河走了,对于厌最大的影响就是上班时少了个可以去串门的地方,少了聊天八卦的同事。   他只好每天去找陆秋风。   谁知道却听说陆秋风也要离开。   “你也去中心区?”于厌问。   “我去外城区。”陆秋风一看他挑起眉毛,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说,“跟你和你那个实验体012没关系,我是收到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的消息,准备去看看。”   “还有,我最近研究瓶颈,也想出去走走寻找一下灵感。所以我会跟着研究所的采集队一起去。”   于厌从康势的记忆里翻出这个“采集队”的信息。   每个稍大的研究所都会有这种负责在荒芜区采集抓捕实验体的采集队,用来填充研究所的库房,满足研究员们的各种实验消耗。   之前于厌用来布置雨林缸的部分植物和申请的实验体,大多都是采集队收集回来的。   研究所里每年都会有跟随采集队去荒芜区的研究员名额,研究所要求采集队每次都要带一名研究员同行,但这不是个好差事。   屏障之外有多危险所有人都知道,从前也有不少研究员外出收集实验体丢掉性命的事。   所以尽管有丰厚补贴,研究员们还是不愿意去。   康势不了解这事,是因为这种苦差事只会落在低级研究员身上,和高级研究员,特别是有背景的高级研究员无关。   康势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从前自然是没有去过的。   这次陆秋风要去,研究所这边也没阻止他,只是把采集队人数扩大了一倍,其中一半都是雇佣的保镖。   “外城区这么危险,你真的要去?”于厌打量自己的狐朋狗友,觉得他一副大少爷的样子,怀疑他在荒芜区活不了两天。   谁知陆秋风反倒对他嗤之以鼻:“你以为我是你吗?我又不是第一次去外城区,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外城区那些渠道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于厌为他鼓掌:“那祝你一路顺风了,朋友。”   没多久,陆秋风也跟着采集队走了,这下子于厌在研究所是真的没人可以聊天了。   他每天拿刷子在热沙池给龟龟刷背壳,欣慰于它的烂龟壳病终于好了。   龟龟扒拉他的裤腿,迫不及待地远离他,和另一只石头龟腻在一起。   最开始看见龙鳄龟爬在石头龟的背上,于厌还将它搬下来,告诫它不能霸凌室友,后来才发现它们是在搞对象。   春天到了,他饲养区里小动物们都在找对象,甚至火鸟都和新来的火鸟下了一窝蛋,就他孤零零一个空巢老人,连找个人说话都找不着。   如今研究所里的高级研究员除了他,就只剩下一个李尚。   在食堂吃午饭时,李尚过来和他打招呼。   聊了没两句,李尚就暧昧地朝他挤挤眼睛说:“小康啊,我怎么看你有点上火,是不是最近太忙了?怎么样,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放松一下?”   “你是能接受S级异变体的吧?喜欢玩带翅膀的吗?”   他自以为幽默地哈哈大笑。   于厌:“……”唉,有些人,就是不太适合一起吃饭,会倒胃口。   李尚见他没什么兴趣,又说:“不是我说,小康你也这个年纪了,差不多该找对象了,这一直单着,对身体也不好是不是,男人嘛,没个发泄的地方怎么行。”   “苏河是不错,就是太傲了,我看你们现在也没什么机会了,不如我给你介绍几个合适的?”   于厌怀疑人到了一定年纪之后,就会开始喜欢给别人做媒。   前世在医院里领导都爱给他做媒,在这里也逃不过。   中午才被不熟悉的同事强行做媒,晚上又被不熟悉的女士强行逼婚。   许久不见的周舍青联系了他。   她看上去消瘦了不少,精神也不太好,看得出来她这段时间不好过。   “我之前提的结婚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周舍青女士毫无感情说。      发生了这么多事,012也走了,她竟然还没放弃那个荒唐的提议,于厌不能理解她。   “很感激你的厚爱,但是我没有结婚的意向。”于厌拒绝。   周舍青却古怪地笑了一声:“我看你们康家挺愿意的,你说你不愿意,如果你家里愿意,你能拒绝吗?”   听起来她准备强取豪夺。   “你还有012的消息吗?”周舍青突然问。   于厌面露疑惑:“苏河没告诉你,012被送走了?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周舍青细细打量他,见他神情没有异样,应该不清楚那些内情,这才收回目光。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   通话结束后,于厌头疼地按捏额头。搞不懂,周女士为什么对他这么执着。   周家的震荡平息,稳定住了情况,被其他家族集团咬掉几块肉,依旧是中心区的庞然大物。   于厌能猜到,一旦周舍青对康家表露出想与他结婚的意思,康家一定会迫不及待将他送去周家当上门女婿。   虽说他不愿意总有办法,但那些骚扰会影响他的生活质量。   在这样苦恼的时候,前往外城区的陆秋风给他发来一道简短的信息。   他说:“我在外城区看见012了。” 第34章 于厌34   外城区很大, 不比被屏障围起来的人类居住区小。   并且那里没有法律规则,许多犯了罪无处容身的人,会想办法偷渡到外城区去。   一旦进入外城区, 改名换姓, 再花钱改动一点外貌, 就像一滴水掉进海里,再难寻找。   外城区的流动性也很强,许多人不会在一个地方久住, 所以刚好遇到一个熟人的概率很小。   于厌看着陆秋风这条信息, 第一反应是陆秋风在骗他。   只要他回复一句“012现在过得怎么样”, 陆秋风就会立即发来了然的嘲笑, 对他说“还说不在意,我就知道你嘴硬”云云。   回想他们之前的嘴上官司与恩怨,这是很有可能的。   于是, 于厌几次点开终端看那条信息,最终也没有回复,假装自己并没有看到。   他不回复,陆秋风那边也没有再发来什么相关的消息,让这句话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心血来潮的玩笑。   比起陆秋风的玩笑,坚持要和他过不去的周舍青那边,才更让人头疼。   康家很快给他发来最后通牒, 让他在一周后的周末回去,商讨和周家的婚事。   显然, 说要给他时间考虑的周舍青已经提前通知了康家。   于厌先前借着病回绝了几次和康家人的见面,已经惹恼了他们, 可以想见,如果这次他再拒绝, 康家就会采取行动。   比如说将他的房子车子等资产全部收回用来威胁他。   幸好高级研究员的工资不算低,也足够他再租个房子。   但如果康家能让他的工作也泡汤,那他就只好考虑去投奔学妹了。   两天后的一个早上,于厌醒来时,发现终端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于陆秋风。   “救我,我在虹”   看起来是一条求救信息,而且从陆秋风往常发信息标点也要准确的习惯看,这还是一条没写完的信息。   再看发信时间,竟然是昨天半夜。   如果他真的是在求救,那么现在可能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通讯联络陆秋风,意料之中没能联系上,只有长久的无人响应。   大清早,进化研究所的小研究员们,看见往日踩点上班的康势风风火火走进研究所大门,直奔副所长杨清溪的办公室。      采集队的事是杨副所长在管,随队的陆秋风疑似出现问题,自然要找杨副所长处理。   “其实昨天,我们就和这次派出的采集队失联了,他们原本每天都需要向这边汇报进度。”   杨副所长没有隐瞒,将小队失联的事也告诉了他。   “鉴于从前也出现过这种事,那次采集队只是因为深入荒芜区失去信号才暂时断联,所以这次我们也没有立刻做出行动,准备今天再联络看看。”   看过于厌提供的信息,杨副所长神色也变得严肃:“从你收到的信息看来,他们恐怕是遇到了危险,那就要由所里进行干涉了。”   “小康,你先回去吧,我会再安排一队人去查探情况。”   于厌没有走,他说道:“杨所长,我想跟随这次的调查队伍一起去外城区寻找陆秋风。”   杨副所长没说同意不同意,而是奇道:“你和小陆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竟然愿意为了他去外城区涉险?”   于厌:唉,所谓救命的时候,狐朋狗友都要贡献一份力量。   他之前把人弄去帮忙研究病毒药剂,现在也得帮忙捞一捞人,这就叫因果报应。   于厌:“呵呵,毕竟是朋友,遇到困难还是要帮一把。”   “你想好了吗,小康,你没去过外城区吧?”杨副所长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于厌不动如山:“之前确实没去过,所以才有点好奇,也想出去见识见识。”   “在外城区和荒芜区,总是会出现很多难以预计的情况,危险可能来自于人或者是异变生物。如果是异变生物,反而好解决,就怕是人祸。”杨副所长语重心长,“情况不明,你去了对小陆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于厌一看,立刻换了个说辞:“其实,不瞒您说,我想去外城区,也是为了避避风头,最近家里催婚……您就当帮帮忙?”   杨副所长:“……”   于厌知道她的顾虑。研究所里四个高级研究员,苏河调走,陆秋风失踪,一下子没了两个,他要是再去外城区遇到危险,新的研究员又没调来,确实麻烦。   于厌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不肯走,信誓旦旦:“您放心,我就是为了躲风头,一定待在安全的地方等待消息,营救陆秋风寻找采集小队的事就交给专业人士,我肯定不乱来。”   “您也知道,我最惜命了。”   “是吗?这倒是没看出来。”杨副所长无奈说。   他执意要去,杨副所长也没有再强势阻拦下去,在意向书上给他盖了章,叮嘱他要注意安全。   她实在是个很民主自由的老太太。   于厌将自己要去外城区的事瞒的严严实实,等到康家知晓他的动向,他人已经在通过第五区的屏障了。   平时在第五区生活,蓝天白云,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穿过边界的隔离墙时,才能看到那层笼罩在天空上的隐形隔离层。   那是用来隔绝辐射和污染,防止异变生物从天空进入的装置。   像一个圆形的半球体,连接地面上的隔离墙。   研究所的车队穿过十几米宽的墙体隧道,只有少数人如于厌一般在抬头看。   通过这个隧道之后,天上那层隔离层就看不见了,它会再次在天空中隐形。   隧道中间有两道关卡,普通人不能随意出入隔离屏障去往外面,得有像各大研究所这样的机构签发出入证。   于厌打量附近的人,没想到去外城区的人还挺多。   穿着防污染服的大多是有身份的人,去外面是为了研究或是寻宝。   神情平淡,体格健壮,通常三五成群的,是时常出入内外城区的人,他们手上面颊上会有常年出没荒芜区留下的红斑。   还有犯罪的被驱逐者,他们的“罪”可能并不重,但会被“流放”到外面,一定是得罪了有权势的人物。   于厌还看到了一些运送货物的车队,车队上有不同大集团的标志,这种的检查力度是最小的,司机往往还会和看守说笑寒暄两句。   形形色色的人,一齐涌出隧道。   康势不曾来过外城区,面前的景象对于厌这个外来者也是新奇的。   紧靠着隔离墙外,是大片高高的建筑,但这些被风化腐蚀的建筑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一眼望去,天长日久被踩踏出来的道路两旁,全是这样的废弃建筑。   车队一直沉默向前,有经验的保镖们开始检查身上的武器装备。   于厌也摸了摸自己腰间扣着的能源枪。   这是过去康势花大价钱买的,因为用不上只能沦为收藏品,如今正好方便了于厌。   这种能源枪和古早的枪有很大不同,使用门槛很低,而且一块拇指大的能源就能使用上百次。   当然,这种能源结晶很贵,家里没点资产也用不起。   检查完武器,于厌添了一件衣服。   实在太冷了,离开屏障隔离墙,外围的温度开始直线下降。   小队的队长过来找他。   这位名叫辛骆的队长态度非常客气,他们准备根据采集队留下的最后定位点去寻找,那里是出现过高危变异动物的荒芜区,因此希望他能留在安全的外城区等待。   “我会让大头和小飞留下来保护康研究员,安全方面不用担心。”   辛骆队长深谙说话技巧,为了不让于厌觉得他们将他当做碍事的拖油瓶,还郑重其事地请他负责联络,以防万一。   他们都很清楚,这个联络有于厌没有于厌都差不多。   他态度好,于厌也很配合,双方都很满意。   “所以,这里就是外城区的范围?”于厌指指这些看不到人烟的废弃危房。   “不是,这里是垃圾区,在屏障墙和外城区的中间地带。”辛骆队长笑起来,“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天将黑时,他们的车队才终于到达真正的外城区,也叫做地下城。   是真正建在地下的城市,巨大的入口如海兽漆黑的嘴,上方几盏巨灯像海兽的眼。   渺小如蚂蚁的车队驶入巨兽口中,不断向下、向下,眼前骤然灯火通明。   于厌靠在车上,倚着车窗往外看,也有那么一瞬间震撼到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的画面。   地面上的房屋,头顶天穹倒悬的房屋,空中的房屋,四面八方都是堆叠的房屋。数不清看不尽。   这些房屋里的灯星星点点连成一片拥挤不堪的星海。   纵横交错的路没有规律可言,穿插在危险逼仄又老旧破败的建筑之间,恐怕最先进智能的地图导航到了这里都会失灵。   空中牵着无数蜘蛛网般的乱线,一辆辆老式悬浮吊轨车在空中嘎吱嘎吱驶过,像攀爬在蜘蛛网上的蜘蛛。   因为塞了太多人在客舱里,让人怀疑这些吊轨车会不会下一刻就掉下来,把里面爆满的人撒得到处都是。   地面上的错轨车更是夸张,连门都没有,车厢外面扒满了人,严重超载的车还严重超速,哐当哐当从车队旁边冲过去。   在车轨上捡煤的孩子熟练避开横冲直撞的轨车,在地上打个滚,本就脏兮兮的小孩变得更加灰头土脸。   于厌注意到那几个小孩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或是肢体萎缩,或是五官有异常。   不只是小孩,路边的人大多身体比例都有些失调。   这就是长期生活在污染区的普通人类,他们没有进化基因改善身体,又不像异变生物那样适应污染,大多生命短暂又多病。   这是和平秩序世界的另一面,混乱无序。 第35章 于厌35   进化研究所的采集队伍每次来地下城落脚, 都在绿树街。   这片街区比入口处那片区域整洁干净,里面行走的人也大多是体型正常的人。   宽阔的街道中央还有一大排绿油油的树。   于厌奇怪在这种没有自然光也没有植物补光灯的地方,树木也能生长得这么好, 上手摸了叶片, 才发现这是一排栩栩如生的假树。   负责驻守在绿树街落脚点的负责人因为采集小队失联的事, 脸皱成了苦瓜,一看又来了个高级研究员,迎接的脚步都变得沉重。   于厌多看了一眼他的浓密黑发, 想到外面的假树, 心里了数。   “打扰了, 我要在这里住几天等调查消息, 麻烦你们关照了。”于厌笑眯眯和中年负责人握手。   负责人感觉手里多了什么东西,这种熟练的贿赂手法一看就是个同道中人,瞬间苦瓜脸变成向日葵, 热情地拉住于厌的手上下摇动:   “不麻烦不麻烦,欢迎康研究员来指导我们工作,路上辛苦了!我马上给康研究员安排最好的房间,我们这里确实比不了城里,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一定尽量满足!”   于厌跟随他上楼安顿,看了房间后突然问:“陆研究员的房间是哪个?我想去看看。”   负责人为难:“这……”   于厌:“放心, 我和小陆是朋友,他不会有意见的。”   想到刚才收到的好处, 负责人的为难只维持了不到三秒:“那好吧,就在旁边那一间。”   陆秋风的房间看上去和他的房间差不多, 于厌进去转了一圈,将房间里的东西一一看过, 很快就出来了。   负责人站在门外,等他出来又将门锁上。   “唉,也不知道陆研究员和采集小队的人遇上了什么,希望只是信号不好,可别真的出事了。”   听到负责人的念叨,于厌问:“小陆是跟着采集小队一起走的?”   “是啊,他们是一起走的,那天早上出发,说是准备去北荒芜区,大概在13、14区那片。”   一起走的,小队前一天就失联了,但陆秋风晚上还给他发了信息。   于厌若有所思,又问:“小陆住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到附近去玩?”   “那肯定是出去过,但陆研究员不像您这么可亲,不爱搭理我们,咱也不敢多问是不是?”负责人赔笑,暗暗推卸责任,“我不知道陆研究员具体去过哪里,但住在这里的时候肯定是没发生什么意外的!”   “别紧张,我随便问问。”于厌拍拍他的肩,转开话题,“辛骆队长他们要去找人,我得在这住上几天,怪无聊的,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辛骆队长将他送到落脚点就连夜离开地下城,去荒芜区找人,留下于厌和两位保镖。   于厌也没有休息,反正这地下城白天夜晚都一个样,不如先出去逛逛。   他一看就是个会玩又大方的公子哥,负责人熟练地为他罗列了一堆附近安全的娱乐场所,介绍到其中两处时,还朝他露出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   于厌看他的笑容觉得熟悉,像是研究所里那位喜欢出入娱乐场所的同事李尚。   于厌:“你是姓李吗?”   负责人莫名:“是啊,我姓李。”   于厌心说,那两人十有八九有亲戚关系了。   走出绿树街,于厌带着两个保镖漫无目的地乱走,负责人推荐的地方被他当做排雷名单第一个排除。   毕竟会熟练收红包并且因为红包而态度大变的负责人不值得信任,那种“人傻钱多的城里人到骗钱的安全地方体验一下就行了”的态度,也是一眼能看出来。   于厌走过一条又一条街,目光在周围彩色的灯管招牌上流连。   这些彩色的灯管招牌闪烁着,给破旧的房屋增添了别样的风味。   头顶满是违章搭建的阳台小屋,各种粗细不一的管道横亘如裸露的血管,被一些人当做道路踩踏。   于厌还看见楼与楼之间的废弃管道被人挖开一个口子,将那里当做窝棚居住。彩色的衣服用一根绳子系着吊在两边,像招摇的彩旗。   于厌神情自若地带着两个保镖走过这条杂乱的街道,对上本地居民好奇又警惕或带着恶意打量的目光,统统报以微笑。   除了这种乱糟糟的街道,还有比较光鲜亮丽的街道。   于厌在三条街外就看到一块亮眼的大灯牌,被吸引过去。   灯牌上有显眼的“雨街”两个字,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很明亮,比周围的街道亮上好几度。   负责人老李推荐的娱乐场所,这条街上就有两个。   于厌路过时看到其中一个娱乐场所门内站着一些俊男美女。中间那人身后有两片洁白的大翅膀。   他停下脚步,直至那人将一边翅膀拆下来活动了下肩膀,这才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玩的还挺花,刚才还以为这里有高级的异变体在从事服务工作。   走到这条街的街尾,是个百货商店。走过这么多条街,就只看到这么一个卖东西的商店。   于厌想想,提步走了进去。   店内空间不大,一个长长的大柜台横在门口,身高两米的店员靠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在他身后的玻璃柜里摆放着售卖的商品,食物、生活用品等。   看得出来,不少在城内司空见惯的东西,在这里都是奢侈品。   “这里只有这些商品售卖?”于厌问。   已经醒来的店员抹一把嘴边的口水,打量着他说道:“当然不止外面卖的这些普通货,客人想要什么,只要付得起价格我们都能提供。”   “浓缩血浆,有吗?”于厌问。   店员有些诧异,很快回答道:“有,但是我们可不收城里的钱,只收黄金或者能源石。”   这里的城里指的是屏障墙内的人类居住区。   于厌让他拿货来看了看,又询问了一下价格。   从后面库房拿出来的血浆确实很新鲜,像是实验室里的货。价格不低……不知道小鸟蝠能不能养得起自己。   离开这间商品类型意外丰富的百货店,于厌还尝试了一下地下城的特色交通。      扒满了人的轨道车,于厌学着其他人脚踩车子外面凸出的铁片,手拉着扶手,吊在车子外面。   地下城里并不好闻的风卷起他的风衣衣摆。   两个保镖在他旁边做凶神恶煞状,于厌一身与地下城迥异的气质,其余人自动和他隔开距离,又不停悄悄去看他,奇怪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来挤轨道车。   搭乘轨道车到了另外一条街,于厌跳下车走近。   这条街灯光很暗,房屋低矮,上空没有违章搭建的楼层,像是最普通不过的街。   这个普通是指在围墙之内,在地下城,这样的普通就变得特殊了。   于厌朝着街道中间那家酒吧走去。酒吧叫玫瑰酒吧,门口灯牌是很艳俗的红色玫瑰图案,充斥着一股风尘气。   如果不是在陆秋风房间里看到了这个玫瑰酒吧的小卡片,于厌不会想要走进去。   但走进去之后,发现里面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吵闹,也没有什么大尺度表演,甚至不像个普通酒吧。   酒吧,在各种冒险小说中,都是个消息流通的神秘地点。于厌承认自己是被各种影视作品影响,才决定来这里看看。   看过之后,他感觉自己可能来错了。   屋内十几个人分散坐在不同的桌子前面吃炒饭,谁也不搭理谁。   一个大胡子在柜台后面,聚精会神盯着一台崭新的放映机看。   那台放映机新的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放的是一部以外城区为原型制作的冒险电影,就是之前于厌放给012看过的那部。   还有滋滋的炒饭声响从他身后那个布帘后面传来。   于厌闻着炒饭香,也站在那看了一会儿电影,等到主角惊险刺激的跑酷动作结束,才在吧台前落座,用手指敲敲吧台台面。   大胡子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招呼道:“吃饭还是喝酒。”   “这里有什么酒?”于厌问。   “喏,都在后面了,你自己挑。”大胡子示意他看里面的酒柜。   里面一瓶瓶都是罐装酒,还混杂着一些无酒精饮料,像个商店的酒水饮料柜台。   于厌好奇:“没有现调的酒?”   大胡子:“调酒师几个月前辞职了,没招到合适的调酒师,所以现在只提供现成的酒。”   于厌:“……好吧,那你推荐什么酒?”   大胡子毫不犹豫拿出来一瓶琥珀色的酒放到他面前。   于厌拿起来一看:“蜂蜜酒?是这里的特色?”   大胡子:“不,这个酒最贵。”   于厌哈哈大笑,用一小片金子付了酒钱。他将色泽漂亮的蜂蜜酒放在手中把玩,笑吟吟问:“这里可以打听消息吗?”   大胡子终于正眼看他:“我们这不卖消息,但可以为你介绍保镖。你身后那两个看着唬人,在地下城真遇上事了可护不住你。”   于厌身后一直沉默寡言装酷哥的两位忍不住了,大头横眉怒目,小飞愤愤说:“我们可是专业的!”   大胡子呵呵笑,没听到似的,向于厌推荐:“就算有两个,再雇佣一个保镖也不亏,我这里的保镖不仅可以保护你,还接杀人越货的生意,一个顶两三个。”   “城里来的客人,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这是出了名的诚信中介,我们这的头牌任务完成率和好评率都是百分之百!不过可惜他刚接了个单,但我们的第二名也不错,年纪大一点更有经验……”   于厌明白了,这是个雇人的地方。   感受到身后两位保镖的愤怒,于厌好笑打断了大胡子的推销:“保镖就不需要了,不过我想雇佣一个向导,对地下城和附近荒芜区都比较了解的,有吗?”   大胡子:“当然有!我们这的杀手退休了就是资深向导嘛!你看看你想要什么类型的!”   于厌最后选了一位四十出头,据说稳重负责的黎向导。   谈好一桩生意,于厌问:“前几天有没有和我差不多的城里人来这里雇佣人?或是来这里喝酒?”   他补充描述:“喜欢假笑,说话阴阳怪气,态度令人讨厌的年轻男人。”   大胡子眉毛微动道:“不是我吹,我们玫瑰酒吧在这一片是出了名的,来这里的城里人多得很,我哪记得清楚。”   ……   雨街的百货商店,魁梧店员昏昏欲睡间听到门被推开的动静,看到来人后他瞬间精神起来。   “大哥,您来了!”他搓着手站起。   来人脚步很轻,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他脸上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银灰色的眼睛,肩上披着斗篷,遮住背后折起的翅膀。   他说:“浓缩血浆,十份。”   声音像他的眼睛一般冷质。   “好嘞,刚好今天提了十份,我帮大哥装好!”店员殷勤地帮他装袋,嘴上寒暄,“大哥这次要这么多,是接了外出的任务吧?”   站在柜台前的人并没有回应,店员还是笑着搭话:“就刚才不久前还有个像是城里来的人,也说要买浓缩血浆,还好他没买,不然大哥这边就不够了!”   对他的絮叨没有反应,男人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将金币放在柜台上,拿过血浆袋转身离开。   高壮的店员撑着柜台喊:“大哥慢走!” 第36章 于厌36   年过四十的黎向导面相忠厚, 可惜脸颊上一道戾气丛生的疤痕,破坏了他老实可靠的气质,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个装得老实的坏胚。   于厌看到他之后, 才明白大胡子推销的时候为什么再三重申黎向导这个人内秀, 能力和心性比外表更重要。   “黎向导, 这几天就麻烦你了。”于厌说。   黎向导也暗自观察一番这次的雇主,一看就是生活优渥的城里人,皮肤白皙, 身材挺拔, 相貌堂堂。   看见他后态度仍然很好, 应当不是那种喜欢为难人的高傲性格。   看来大胡子这次还真给他介绍了个不错的雇主。黎向导内心暗暗感到放松。   他年轻时候也是个有名的“猎人”, 年纪大了身体落下各种病痛,再加上有个身体弱的孩子需要照顾,慢慢就不再去做危险的事, 只给一些城里来的人做起“导游”。   “于先生,对吧,不知道您今天想先去地下城哪里看看呢?”黎向导问。   于厌雇佣时留下的名字是“于厌”,两位保镖只以为他是不想泄露信息所以用的假名,他们干这行的也大多用化名。   于厌:“我想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地方,名字前面是‘虹’。”   他的目的性很强, 黎向导立刻明白他是为了寻找什么来的,而不是有钱有闲的城里大少爷来外面的地下城见世面。   但做这一行的职业操守就是不追根究底, 只做自己份内的事,所以他没有多问, 只按照要求报出了一系列名字。   “地下城范围很大,仅周边这八个区, 名字前面是虹的地方,据我所知就有虹霓街、虹色发廊、虹桥广场、虹云彩舞厅……”   于厌听过后说:“那我们今天就先去这些地方看看。”   他每到一个地方都好奇观察,偶尔看到感兴趣的东西还会买下,就像一个来地下城玩的普通人,又不像是在认真找什么的样子。   跑了一天,来到附近最后一个虹光大剧场,外面的海报是美人鱼表演,于厌大方地给几人都买了票,进去看了一场。   美人鱼竟是真正长着鱼尾的类人异变体,于厌最初以为是个穿着鱼尾皮套的人,就像昨日看到的那个戴翅膀的人一样,后来他在水中游了许久,才发觉那是一个高等级的异变体。   一场没看完,于厌询问黎向导:“地下城高级的异变体多吗?”   黎向导:“很多,除了内城那些专门培育高级异变体的地方,只有地下城的高级异变体最多。”   他向台上的“美人鱼”看去,低声说:“像这种因为能力弱小长相漂亮,被驯养当做噱头的,有外表特征不明显,混在人群里伪装成人类过着普通生活的,还有能力很强甚至成为一个区老大的,都有。”   于厌若有所思:“那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名字前面是‘虹’,还有不少高级异变体吗?”   黎向导思索过后,有些犹豫:“我确实知道一个地方,但那里不在地下城。”   于厌:“在哪?”   黎向导:“在南荒芜区的边缘,有一个前两年才建起的虹笼庄园。那个私人庄园的主人姓宋,据说和城内的大家族有些关系。”   姓宋?于厌想起陆秋风的本家也姓宋。   “我曾听人谈起过那里,据说庄园主人时常会邀请人去参加宴会。”黎向导说。   有些事他并没有说清楚,但于厌猜到了:“那个庄园主人喜欢高级异变体,所以他的庄园里收集了很多异变体用来取乐?”   看黎向导点头,于厌说道:“明白了,所以要怎么才能去那个庄园看看?”   这座虹笼庄园在南荒芜区,和采集小队失踪的北荒芜区在两个方向,但于厌有种预感,说不定真的可以在那里找到陆秋风的消息。   没有邀请函的人想去虹笼庄园也有办法,就是找被邀请的人带着一起去。   这个问题最后由玫瑰酒吧那位神通广大的大胡子老板,收了钱后帮忙解决。   “刚好,有一位老板要去虹笼庄园,他听说你是城里人,愿意收取一些费用带你去见识见识。”   大胡子又拿到一笔介绍费,高兴说:“而且刚好,我们这的头牌猎人就是那位老板花了大价钱雇佣的!这真是巧了!”   那位黄老板是地下城一位新贵,靠和城里某个家族的关系拿到货物渠道,短时间内迅速积累到可观的财富,在地下城内小有名气,因此得到邀请。   这样乍然暴富的人自然也很多对头,他不仅在玫瑰酒吧雇佣了保镖,还在其他猎人中介处雇佣了许多保镖,一队人十多个,保护他和他的一个随行心腹。   他们第二天一早出发,于厌带着黎向导和大头小飞前往地下城出口汇合。   黎向导因为加钱愿意随行,想劝他不要乱走的大头小飞也被他一一说服,负责人那边只得到了一声通知,于厌连劝说的机会都没给他。   负责人老李这才发现,新来的康研究员只是看着好说话,做事比陆研究员更随性自我。   地下城的出口在另一个方向,于厌四人驾驶的一辆车来到出口,顺利汇入黄老板的车队。   在颠簸的路上开了半天,车队停下来休息,于厌才和那位黄老板见上面。   相貌不能说丑陋,只能说一般丑的黄老板,看到于厌眼睛就亮了,上来热情地攀谈。   “于先生一看就是城里人,我之前也去过中心城,那里可真好啊,不像地下城,可惜没办法在那里常住……于先生也是从中心城来吗……”   他大谈中心城的繁华方便,有些聒噪,于厌微笑应付了一阵,借口解决生理问题离开,到一边去透气。   黄老板那边的保镖们大多靠在车边吸烟闲聊,只有一个在风口处坐着,远离其他人,仿佛不怕冷一般任由寒风鼓吹他的斗篷。   于厌本想上车休息,远远看见那个人影后就停下了脚步。   银灰色的头发很熟悉,背影也熟悉,他头顶那几排半透明的数据,就算离得远看不清,也足以让于厌确认他的身份。   于厌没想到,会在这里突然遇到分别大半年的012。   “那是银灰,大胡子应该跟你说过他吧,一个很年轻的猎人,但任务完成率高得惊人。”黎向导见他站在车边望向远处的人,便主动为他介绍。   于厌神情怪异且微妙:“所以,他就是大胡子说的,玫瑰酒吧头牌?”   黎向导不能理解他过于微妙的心情,肃然说:“是他,来了不过几个月,就顶替了从前的老大。他虽然厉害,但性格冷漠,很难接近,而且杀性很重,我建议你和他保持距离。”   又小声说:“你那两个保镖,应该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别去招惹他。”   听起来招惹过他的人下场都很惨。   “好,我知道了。”于厌笑眯眯地说,脚下却直接向着那边走去。   黎向导:“……”   012独自坐在上风口,荒芜区的风很大,对人类来说过低的温度刚好适合他。倚着旁边一棵被风沙摧残的老树,他从包里取出一袋血浆。   他进食的时候喜欢在他人视线之外,因为大部分普通人类看到他吸食血浆,都会露出恐惧异样的神色。   012不在意他们的态度,但他清楚这样会避免一些麻烦。   血浆都是一样的气味,但这次012取下面罩,拿起血浆袋准备吸食时,却在上面嗅到一丝若隐若现的熟悉气味。   012低下头,鼻尖凑近血浆袋仔细搜寻那股气味,但风实在太大,很快将那点残留的气味卷走。   他想那或许是错觉,但又很快想起店员说过的话,“刚才不久前”“城里来的人”……是他!他来了地下城!   012银灰色的瞳孔掀起波澜,他瞬间站起。   幻觉一般,身后骤然传来带笑的声音。   “这风口也太冷了,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呢,幺儿?可别被大风吹跑了。”   012猝然回头,穿着风衣的男人从坡下往上走,含笑望着他。   身上的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012突然迈动步子,大步走下坡,他几步走到于厌面前,张开手臂将他抱了起来。      于厌:“哎!”   熟悉的浓烈的气息灌进012的鼻腔,他忍不住扣紧手,将人类伴侣死死拥住。   于厌被他抱得双脚离地,手脚无处着力,顺势就将手按在他的脑袋上。   离得这么近,012头顶那些数据看得清清楚楚。   其他生命值状态等等倒也罢了,那个喜爱值竟然比大半年前离开时还要高,都到95了。   于厌猜测两人不再见面,012头顶的喜爱值会随着时间慢慢往下落,就是没想到他不仅没掉还上升了。   这数据不科学,难道是出错了?于厌心说。   感觉到他对于系统检测数据的质疑,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系统06突然间冒出来发言:   [数据已实时更新,并没有发现异常。针对于厌先生的怀疑,系统06做出以下解释:喜爱值的增长是因为思念……]   于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用再解释了。   他默默叹气,手上狠狠揉了一把012的羽发。覆盖到后颈的羽发还是很柔顺。   察觉到头上的动静,埋在他怀里死死抱着他的012松开手。   终于踩到地面的于厌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嘴里说:“幺儿,你是不是太热情了。”   难道是真的很想他?   012取下手套,宽大的手掌穿进于厌被风吹乱的短发里,梳子一样顺了顺。   于厌嘴里的揶揄话语突然卡住,脑海里闪过从前看的变异绸带鸟记录视频。   外出觅食回巢的绸带鸟通常不会马上处理带回来的食物,它们回到巢穴后会先和伴侣挨蹭一阵,主要就是整理对方身上的羽毛。   用来表达亲昵和思念。   抱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于厌没有打开他的手,任由他仔细梳理了一阵。 第37章 于厌37   车队只是短暂修整, 很快开始继续上路。   于厌坐上车,察觉身旁坐着的黎向导用诡异的眼神不断看向他,明显有什么话想说。   刚才012坐的地方偏僻, 所以他和于厌拥抱交谈的一系列场景, 只有黎向导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上一刻还在告诫雇主远离银灰, 下一刻就看见银灰主动将雇主抱起,那股亲密无间的感觉,让黎向导感觉脸颊生痛。   可能是这里风太大吹的吧。   黎向导摸摸自己的脸颊, 控制不住内心的惊异与震撼, 连自己的职业准则都暂时忘了, 忍不住开口打探:“于先生和银灰认识?”   “认识。”于厌感兴趣问, “所以银灰是他自己取的名字?”   黎向导:“那倒不是,因为别人询问他名字,他从来都不说, 为了方便称呼,不知是谁开始用他头发的颜色作为代号,喊他银灰,他也没纠正,这个名字就慢慢被喊出来了。”   因为和玫瑰酒吧的大胡子是朋友,黎向导知道的更多一些。   比如最初大胡子问银灰叫什么名字,他不回答, 大胡子就以为他没有名字,想给他取一个, 他却说自己有名字。   有名字但不肯说,因为不想让别人喊他的名字, 就很奇怪。   知道之前大胡子嘴里的酒吧头牌猎人就是012后,于厌突然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追问:“黎向导和酒吧老板认识吧, 知道银灰为什么会在玫瑰酒吧当‘猎人’吗?”   “他接的那些活一开始就知道怎么做?没人教他?”   关于这些,黎向导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只能委婉说:“于先生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去询问银灰呢?”   黎向导心说,你都能让银灰这种冷酷杀手给你整理头发,你们之间这种关系还用得着问别人?   于厌唉声叹气靠在椅背上。这种事询问当事人,听起来就没那么有趣了,特别是012这种喜欢观察不喜欢说的。   因为路不好,车子在左右颠簸,于厌突然听到车顶细微的动静,像被小石子打了。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开窗探出脑袋往上看了眼。穿着斗篷的某只小鸟蝠坐在他们的车顶上,和他对视了一眼。   刚才短暂的见面之后就听到车队喊要出发,于厌说要回车上时,012没有说什么,他还以为这个家伙成熟了不缠人了,结果根本就没变。   这不就追上来了,车里坐不下,直接坐上车顶。   因为于厌的动作,黎向导也明白了什么。他用手势指了指上方,得到于厌的点头后,他神情复杂地不再吭声。   他可不敢当面八卦银灰。   于厌的车在车队前方,012之前坐的车在后面,他突然间来到前方的车顶上坐着,他那辆车上的另两位保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看着他飞走的背影。   “他做什么呢?”   “谁知道,这种异变体又不是人,我们能懂那些动物在想什么吗?”说话的保镖语气讥讽,但声音很轻,生怕被听到似的。   另一个保镖便也配合地发出低笑,伸个懒腰说:“不在这车上坐更好,他待在旁边我都感觉怪不舒服的。”   中间那辆最大的房车里,黄老板也注意到这一幕,奇怪问:“银灰怎么跑到那辆车顶上去了?”   车上的保镖猜测:“可能是觉得在那里能更好地探路,查看前方有没有危险?”   “银灰是出了名的孤僻冷漠,不喜欢人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黄老板:“算了,只要他别突然跑掉就行了。”   012安安稳稳在于厌他们的车顶上坐了一路。晚上车队找了个地方露营。   虹笼庄园比较远,他们速度不快,明天才能到。   车队里的保镖聚在一起吃东西,地下城人吃的大多是营养糊,用一些食物边角料打成,加入一些营养物质,可以满足基本需求。   于厌也尝了,味道很一般。   但就算是这种普通的营养糊,也有很多地下城人吃不起。   这些被雇佣的保镖们大多收入还可以,除了营养糊、饱腹的压制干粮,还能吃上各种罐头。   包括012在内,黄老板的车队里一共15个保镖,都是人类。于厌稍稍观察,轻易就发现012在其中被孤立了。   那些保镖有意无意将他排除在外,吃完东西开始要安排守夜时,这种情况变得更加明显。   本该两人一组交替守夜,但012没有队友,他一个人被安排守第一场。   夜晚的荒芜区更冷了,所有人都缩在车里开着暖气取暖,外面篝火只剩一点余火。   012并不在篝火边坐着,于厌没看见他的身影,推开车门下车,走出去几步,听到笃笃的敲击声。   转头看去,012靠在他们的车尾。   紧紧身上的衣服,于厌踱到012身旁。   荒芜区污染严重的地方会格外寂静,周围连活物都很少,污染不严重的地方,则是生活着很多危险的异变生物。   这一片由于去地下城经常有人路过,并没有那么危险,但还是能听到远处树林里传来的动物嚎叫,在寒风中有些渗人。   于厌双手插兜看着天上黯淡的星子没有说话,012也没有,如果不是头顶上那个明晃晃的喜爱值,只看他的神情,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他的感情如此……炽热。   “一般来说,我该问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于厌说,“但我觉得你过得还不错,都混成头牌了,我在玫瑰酒吧听到老板一直夸你,真是厉害了幺儿。”   “不过你怎么想到当‘猎人’的?”   “你不记得了。”012说。      于厌不明白:“记得什么?”   两人对视一阵,于厌突然打了个喷嚏,跺跺脚嘀咕:“这里晚上怎么会这么冷。”   012单手解开斗篷,将它脱下来罩在于厌身上,裹住他的头和脸。   脱下斗篷后,012里面只穿着一件无袖的黑色背心,方便身后的翅膀露出来。   紧身的背心将他流畅漂亮的上半身描摹得格外性感。   腹部系着一宽一窄两条腰带,用来放置腰后扣着的武器。   配上再普通不过的长裤和靴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确实比其他保镖看上去更赏心悦目一些。   于厌看到他的裤子,就会想起当初在实验室,不愿意穿裤子的012。   他脸上的笑容刚扬起来,012已经靠近他。   先抚摸了他的额头,又俯身听了他的呼吸声,还将脑袋靠在他胸口处听肺部的声音。   “你没有再生病了,这很好。”012听完后说。   于厌感觉自己都能从他没有起伏的语调中听出欣慰来。   “你还会给人检查身体了?”本职医生的于厌好笑,“那你检查完,轮到我了。”   他装模作样地碰碰012凉凉的胳膊,又手贱地倒摸了他贴在背后的翅膀绒毛。   “皮肤和毛发的状态都不错,没有问题。”   “再让三哥量量体重有没有变轻。”   勾着012的腰,将他往上托了托。   “很好,变重了一点,看来这段时间有吃饱。”   脸上表情是够专业正经的,但手上的小动作不够正经。   012往自己领口捞了一下,拿出一个被他丢进去的温热小罐。   于厌:“哈哈哈看你身上这么冷,刚好帮我冰镇一下这个酒。”   “蜂蜜酒,喝过没有,在你们那个玫瑰酒吧买的。”   买了一直没喝,随手揣兜里带来了,被他的身体暖得温热。   012拿着那个小罐,过了一会儿后还给他:“冷了。”   只是和他开玩笑的于厌笑着接过,打开喝了一口。虽说叫蜂蜜酒,但意外的是烈酒,只有一丝丝回甘。   不过这么冷的天,喝这种酒确实能让身体暖和一点。   慢慢喝了几口,于厌说:“幺儿啊,人类的世界是不讲道理的,就算你做的再好,也会有人讨厌你。”   “我当初刚上班的时候,一群同事,都找不到一个愿意和我一起吃饭的人,这让我很奇怪,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我优秀的太突出了,和他们不太一样。”   012轻易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在安慰我。”   于厌:“只是跟你分享一点人生道理。”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两只眼睛在黑暗里微微发光,于厌晃晃小酒罐:“就剩一口了,你也想喝?”   012说:“我想亲你。”   于厌:“……”   所以话题是怎么跳到这里来的?   好吧。   看他这个坚持的小眼神,感觉拒绝也没有很必要。   于厌一口喝干小罐里的酒,将小罐子放在车尾,身体往后靠在车上,做了个请随意的姿势。   012上前一步,将他笼罩。   一口苦苦的酒被渡过来,在唇齿间翻卷渗透。最后也不知道谁喝下去的,只是那股回甘越来越明显,仿佛被吞含发酵,到最后咂摸起来只剩下甜丝丝的,确实是蜂蜜的味道。   于厌仰着头紧贴在车上,某一刻开始,外面的寒风也变得没那么冷。   012摸着他的头发,身后的翅膀微微张开往前卷,带着想要将他完全包裹起来的渴望。   明明是只冷冰冰的小鸟蝠,热情起来却这么了不得。   于厌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不得不伸手拍了拍012的后腰,示意他放开。   但012不仅没听,甚至进一步贴近,抓住了就不放手。   于厌又摸到012的耳羽用力扯了扯,这才迫使他放开自己。   “嘶,差不多了吧,你这架势看起来不是想亲,是想吃了我啊。”于厌舔了舔有些疼的嘴唇,感觉舌头也在发麻。   012被他扯痛的一边耳羽翘起,他不说话,拉起于厌的一只手贴在脸上,嗅着他手心的气味,从指缝中露出一双泛着银蓝色的眼睛。 第38章 于厌38   于厌合拢手指, 遮住他带着直白欲望的眼睛,手顺便捏住他的脸,将他的脸推远了点。   “不来了啊。”感觉手下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道, 于厌警告道。   怎么饿死鬼投胎一样, 这是亲人吗?这是吃人!   他往旁边站了站, 卷着身上的斗篷遮住半张脸。   斗篷压在鼻子上,有一股隐约的气味,类似于某种带香味的树枝。   012看他躲在自己的斗篷里, 用一种不易察觉的小动作在轻嗅上面的味道, 原本克制的脚步又不由自主往前。   突然又被连人带斗篷一起抱住的于厌:“……”   你小子的黏人劲真是一点没变。   车尾很硬, 靠着还是不如小鸟蝠身上舒服, 于厌意思意思挣扎两下之后就随他去了。   许久之后,于厌都快要睡着了,脑袋忽然往后撞了撞:“哎, 差不多该换班了,把人叫起来换班。”   “我要回车里睡觉去了。”他打了个哈欠。   埋首他颈边的012抬起头。   人类伴侣是特地来陪他守夜的,而且担心他被其他人类排挤欺负。   可“银灰”是个完成了很多任务的猎人,他完成的那些任务里,好几次对他不怀好意的同行人都死光了,雇主也只剩下一口气。   外城残酷凶险的自然法则,他天生适应。   他的人类本该知道这些, 却还是会担心他。   “来,斗篷还你。”   于厌脱下斗篷扔到012脑袋上, 几步坐上车关车门一气呵成。   车内看似熟睡,实则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的黎向导翻个身, 发出装睡的微微鼾声。   012拿着自己的斗篷,走到另一辆车前, 将上面睡得正香的两个保镖喊醒。   两个保镖下车,接触到外面的冷风,冻得一激灵,嘴里骂了两句,转头却见喊醒他们的人钻进了不属于他们车队的另一辆车里。   012钻进车内,前排大头小飞两位瞧他一眼,没出声,黎向导陡然安静,鼾声也没了。   于厌闭着眼睛在最后排躺着。012坐在地上,脑袋靠在他胸前。   狠狠揉了一把枕在胸口的那颗小鸟脑袋,于厌无奈说:“真服了你了。”   他坐起身,在本就狭窄的座椅上给他空出个位置。   “坐上面来。”   012坐到他身旁,将他拉倒,让他躺在自己膝上,斗篷也盖在他身上。   沉甸甸、温暖的人类伴侣体温,熟悉的气味在狭窄的空间里充盈,012感到满足。   闭着眼睛的于厌突然开口:“别在那划拉我的头发了,人类的头发很脆弱的,你也不想我很快变成一个秃头吧?”   车内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   清晨,012从车上下来,无视车队里所有人好奇惊愕的目光。   于厌坐在车里揉脖子时,接到了黄老板的邀请,去他的房车上吃早饭。   黄老板的房车内里空间很大,有单独的房间可以休息,外面餐桌休息区一应俱全,还有个小型餐吧台可以做饭。   穿的比昨天更精致骚包的黄老板坐在餐桌前,面前摆放了十几样餐点,非常丰盛。   “于先生,快来尝尝。出门在外条件简陋了点,实在怠慢了,下次去我家,我一定好好招待于先生。”黄老板一大早就摇晃着一杯红酒装杯,笑呵呵地说。   于厌坐在对面,不走心地和他寒暄了几句场面话。   黄老板问:“刚才看到银灰从于先生的车上下来,于先生认识银灰?”   于厌面不改色回答:“不认识,我雇佣的向导是玫瑰酒吧老板介绍的,两人看起来认识,银灰是去找他。”   黄老板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   “说起银灰,我有些好奇。”于厌假装不解,“我看黄老板雇佣的都是人类保镖,怎么会特地单独去雇佣了这么一个异变体,难道是因为他很厉害?”   黄老板忽然笑得意味深长:“他厉不厉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个异变体,而且,长相还不错。”   于厌眼神微变,笑着靠在椅子上说:“原来黄老板也喜欢高级异变体,难怪能受到虹笼庄园主人的邀请。”   “哎,于先生这可就误会我了。”黄老板盯着他,“我没有那种爱好,比起不是人的东西,我当然更中意人,于先生这样的我就很喜欢。”   他眼神露骨,手放在桌子上有意无意去碰于厌的手背。   于厌:……   于厌开始思考,为什么在原来世界喜欢自己的大部分都是女性,而到了这里,吸引的一个两个都是男性?   比这个更值得思考的是黄老板话中透露出的意思。   他并不是冲着012的能力来的,而是更看重他的脸和异变体身份。   再结合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虹笼庄园,那里的主人宋先生酷爱收集美貌异变体,很难不让人进行糟糕的联想。   昨日于厌让大头小飞两人去和队伍里的保镖们套消息,得知他们是在同一家猎人商会雇佣,只有012是被单独雇佣。   可黄老板看上去也不是很需要多他一个,在路上并没有表现得非常倚重他。   于厌觉得奇怪,才有了今天这番试探。   “所以,”于厌凑近黄老板,露出为难的神色低声说,“他是黄老板准备的礼物?那怎么办,我可没有准备什么异变体,该不会到时候进不去庄园吧?”   黄老板也低声说:“不用担心,我肯定带着小于你一起去,虹笼庄园的宋先生就等着银灰,他满意开心了,是很大方的,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听起来这事不只是黄老板一个人的主意,还有可能是虹笼庄园主人“下了单”,黄老板帮他把人骗来。   但不管怎样,他们不怀好意是真的。   从房车上下来时,于厌还带着笑,回到自己的车上后,他神色变得淡淡。   “大头、小飞,我有点事需要你们帮忙。”于厌喊来两位保镖。   中午,保镖们又聚在一起吃饭,大头小飞成为了最受欢迎的人,因为他们大方地发了一圈过滤烟,这种东西在地下城卖得很贵。   除了两个不习惯抽的人将烟放起,还有两个在黄老板车上贴身保护,其余人都抽了。   012当然又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于厌来到黄老板的房车和他共进午餐,两人有说有笑吃到一半,黄老板突然翻着白眼倒下。   “老板!”黄老板的心腹助理惊呼一声。   于厌抢步上前说:“我是医生,让我看看情况。”   助理看他动作规范熟练,乍然被唬住,两位贴身保镖见状也迟疑地抱枪守在旁边。   忽然助理看向两人身后,瞪大眼睛,张嘴欲喊。   两位保镖也察觉不对,举枪回头——   “砰!”   两人的脑袋被重重撞在一起,手上枪被踢飞。   012的力气谁体会过谁知道,这两人瞬间晕死过去。   助理的惊呼这时候才喊出来:“小心!”   他才喊出一声,伸手要摸怀里的枪,感觉手臂一阵剧痛,天旋地转间人已经被于厌按到地上。   外面一群保镖听到动响,想要跑过来帮忙,走出去几步就浑身发软脚步发飘。   他们刚吸的烟里于厌加了实验室专用迷药,连012这样的异变体都能放倒,更何况是人。   两位没吸加料烟的,也被大头和小飞制住。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是我们老板对头派来的人?一切都好说,我们可以付钱!”助理惊慌喊。   他看见站在一旁的012,惊道:“你们是一伙的?这是一个局?”   于厌将他绑了丢到一边:“不要恶人先告状。”   “你老板不是和那位宋先生商量好了,要把银灰骗过去吗。做这种事可是会遭报应的,你看,报应这不就来了。”   “误会,真的是误会,我们可以现在就回地下城,不去虹笼庄园了!”助理看到黄老板倒在地上已经开始口吐白沫,吓得不轻。   于厌:“回地下城?那可不行,我得去虹笼庄园看看。”   助理忙说:“那你们更不能杀我们,宋老板的人认识我老板,他死了,你们进不去庄园!”   于厌微笑:“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只要让黄老板一直这么躺着,到时候就说他在路上突发恶疾,想混进庄园还是没问题的。   不多久,车队重新出发。少了一位助理和黄老板死忠的两位贴身保镖。   其余保镖都是被钱雇佣,地下城的保镖们可没有那种拿命去和老板陪葬的觉悟,在手脚无力失去武器的情况下,都选择了配合。   于厌坐在黄老板的房车里,拿着注射器给黄老板来了一针,确认他接下来三天内都会昏睡,不会被轻易弄醒。   来地下城之前,除了腰上的枪,于厌还准备了另外一些更符合他职业的“武器”。   有时候它们确实比能源枪更好用。   012坐在一旁看着于厌动作,神情冷漠,目光炽热。   于厌回头扫他一眼,发现他头顶喜爱值又加1。   于厌:……你小子,真别太爱了。   对视一眼,012说:“你想保护我。”   十几个人类,对他来说不是威胁,黄老板的打算他不清楚但也不惧怕,毕竟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他之前能解决,现在也一样。   但他的人类伴侣想要保护他。   于厌处理好注射器和小包里的药:“别在那瞎开心了,我待会儿要去虹笼庄园,你想想自己要不要去。”   “当然,我也会保护你。”012说。   于厌看他这样子就想吓唬他:“那里可是有一个觊觎你的变态,怕不怕!”   012平静问:“所以这一次如果我拧下他的头,你也不想要吗?”   被小鸟蝠外表迷惑的于厌,终于想起面前这家伙上次生猛地把周向乘脑袋摘掉,还试图送他当礼物的事。   于厌:当我没说。   快到虹笼庄园时,又遇上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从路边突然冒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跌倒在房车边,求救的声音细弱可怜。   于厌下车把小孩扶起来,发现那竟是一个高级异变体,因为他有两只兔耳朵,垂在脑袋边,眼睛粉红湿润,长相漂亮可爱。   “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我好饿。”小兔子可怜巴巴地说。   于厌打量他褴褛衣服下白皙的皮肤,笑笑让大头给他拿了罐头。   “给,两个罐头够不够。”   小兔子抱着罐头,一脸感激地看着他:“你真好,我在这里迷路了,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不可以呢,小兔子。”于厌笑呵呵地上车,让车队继续往前开。   小兔子追了几步,被喷了一脸车尾气,只能看着车队远去。   小脸上天真可爱的表情瞬间拉下。   附近的大树后跑出来一个戴帽子的小孩,身后一根猫尾巴甩来甩去,一身麦色皮肤,神情桀骜不耐。   “小红,你怎么失败了!”小孩说话时,露出缺了两颗的牙。   “不知道,不是说那个黄老板最好色贪财吗,看到我这种漂亮的异变体竟然没把我带走。”小兔子呸了一口,“晦气!”   “我刚才离得远没看清,下车那个是黄老板?”缺牙小猫问。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分不清,人类在我眼里都长一个样!”小兔子翻白眼。   小猫烦地原地蹦了两下:“那怎么办,没人带着怎么混进虹笼庄园!”   小兔子冷笑:“还能怎么办,找下一个倒霉鬼!我就不信混不进去……小尾巴你躲好了,记得看我信号,如果我在里面找到人你就行动。” 第39章 于厌39   于厌没把路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无非就是利用看上去弱小的对象来降低路人戒心,达到骗钱抢钱目的的常见操作。   那个小兔子看起来可怜,但从皮肤毛发牙齿的健康程度来看, 他过得挺好的, 至少没饿肚子。   虹笼庄园近在眼前, 最引人注目的是外围的屏障围墙,像是缩小版的人类居住区外围屏障。   这种可以隔绝污染、防止异变生物潜入的屏障造价昂贵,材料也不是一般人能弄到, 日常维持消耗的能源更是惊人。   看来这位宋先生的“宋”, 很有可能就是中心区宋家的“宋”, 也是陆秋风没改姓之前的“宋”。   宋先生不仅邀请了黄老板, 此刻在排队等着进门的还有好些车。   轮到他们时,于厌递过请柬说:“我们黄老板路上突然犯病,宋先生的庄园里有没有医生, 能帮我老板看看?”   等在那里的一位中年管事说:“当然可以。”   他叫上两个人将黄老板抬起,并让假装助理的于厌跟着一起。   “那我们这些保镖?”于厌问。   中年管事笑呵呵的:“放心,我们会安排好的。”   两拨人分开,于厌跟随管事去客房,路上观赏了种满绿植鲜花的大花园,还有一片精致的欧式建筑群。   十几栋小型别墅可以让客人单独入住,主建筑在中间, 还有专门的宴会厅,悠扬的音乐声, 进出频繁的男女侍从,一切都表明那里正在进行热闹的宴会。   于厌不走心地关怀了一下老板的身体情况, 便向管事打探情况:   “我们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我当助理不久, 怕做错什么事给老板添麻烦,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还有宋先生有没有什么忌讳?”   管事说:“这边住的都是各位老板,可以自行走动,大厅那边的宴会也是一直开的,所以只要不闯入后面主人休息的小楼,客人都可以随意。”   于厌:懂了,要去后面的小楼。   管事离开后,于厌联系大头和小飞。   三人都是从城内出来,终端可以互相联络,但地下城人没有公民身份不能接入这种终端,他们通常会使用另一种功能单一的联络器。   不能及时联系012,于厌只能询问两位保镖那边的情况。   小飞回复:“我们被带到偏厅休息,这里都是各位老板的保镖,有一位管事过来请银灰去后面的小楼,说要他帮忙。”   于厌回复:“我马上过来。”   他赶到保镖们休息的偏厅,012已经不在这里。   “人呢?被带走了?”于厌问。   “我让他拖延到等你过来,他不听我的。”小飞委屈。   黎向导也混在保镖堆里,这时低声对他说:“没事,银灰肯定不会有事的,他以前做保镖任务有几次雇主都只剩一口气,差点就失败了,但做暗杀任务,都是又好又快,没有一次失败的。”   于厌:“……”   最开始只是想来打探情况,看看有没有陆秋风的线索,但现在这情形,直接变成擒贼先擒王和替天行道了。   小鸟艺高人胆大,看上去不杀个生这事都很难了结。   赶往后面那栋小楼的路上,于厌看见一位管事带着个眼熟的小孩也在往小楼走,就路上拦车那个小兔子。   身上换了一件不合身的外套,神情天真柔弱的小兔子问管事:“你是要带我去吃好吃的吗?”   管事哄他:“是啊,到了这里,你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被管事带着,他们顺利通过门口的几个守卫,走进小楼。   但于厌就不行了,他才靠近就被发现,守卫冷着脸请客人往前面去,不要靠近小楼。   没学过潜行的于厌绕着小楼走了一圈,也没发现可以突破的点,只好在外面等着。   很快,小楼里不出意外发生了意外,三楼一阵响亮的炸裂声,守在楼前的守卫胸口联络器接连响起,他们按着联络器纷纷往楼上跑。   于厌趁着这个没人看守的间隙,混进了楼里。   守卫们往楼上跑,于厌本想跟上去,一眼看见带着小兔子的管事缩在一楼,正因为这突发事件不知所措,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于厌拔出小巧的能源枪,指着那位管事的脑袋靠近他。   “劳烦你,这楼里有没有关着什么人的房间?”   往常这里都守卫森严,来的客人也守规矩,管事还从没见过这种情形,吓得腿软。   于厌不得不把他提溜起来,才能让他正常走路。   “地下、地下室关着一些人。”管事颤抖说。   竟然还真有。   于厌挟着他来到地下室,这里的空间被分割,打造成一个个囚笼,每个囚笼里都布置得奢华漂亮,里面有不少沉睡的高级异变体。   于厌心说:玩的真花啊。   另外有两间封闭的房间,于厌从门上的探视窗往里看,看见一群灰头土脸挤在一起的人。   脸他可能认不出来,但他们身上的研究所制服于厌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失踪在北荒芜区的采集小队吗?   于厌来时没报太大希望,没想到直接就将人找到了。   “陆秋风?你在不在里面?”于厌踢踢门喊道,但是声音好像传不进去。   “把门打开。”于厌对管事说。   管事忙摇头:“我只是个小管事,没有这里的钥匙啊。”   于厌正想找什么办法把这电子锁开了,那只跟在他们身后下到地下室的小兔子蹿过来。   他利索地趴在电子锁上,露出尖利的爪子轻松扎进厚重的电子门里,滋啦啦的电流声过后,电子门报废,咔嚓打开。   于厌:原来还是个产生了变异能力,可以放电的闪电兔子!   破坏掉门锁后,小兔子第一个冲进房间。他在人群中蹦来蹦去,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很快露出懊恼气愤的神情。   被惊醒的小队众人惶然抬头,看见门口的于厌,一个个惊喜万分,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   “是康研究员!太好了,研究所的人来救我们了!”   “呜呜呜能出去了!”   于厌扫了他们一圈:“陆秋风怎么不在这?”   一群被关到恍惚的人七嘴八舌说:“陆研究员被带走了。”   “前两天就被带走了。”   “没跟我们关一起。”   于厌揪住管事的后衣领:“陆秋风呢?”   “我不认识陆秋风,但、但还有一个人在二楼。”管事颤抖说。   “你们先在这躲一躲。”于厌又揪着管事去二楼找人,小兔子也跟在身后。   小楼里一片混乱,所有守卫都聚集到三楼,楼上一直传来很大的声响。   其余人从房间里探出头,却不敢出来,看见举着枪揪着一个管事的于厌经过,吓得脑袋也缩回去。   “就是这、这个房间。”   楼上房间是普通上锁的木门,管事话音刚落,于厌已经朝锁开了一枪,踹开房门。   屋内一股奇怪的味道,迷药混杂着某种助兴药。   门一开,新鲜的空气灌进屋内,匍匐在床上的一个人影吃力抬头,隐约看见门口的于厌,用最后的清醒喊道:“康……快阻止我!”   是陆秋风,床上还躺着一位昏迷过去的高级异变体,看上去马上就要发生些什么的样子。   于厌只思考了一秒,捂着鼻子上前,一脚将陆秋风踹到了床下。   在剧痛中勉强找回理智的陆秋风破口大骂:“我操!你……下脚这么狠!想杀我是吗!”   “哈哈,抱歉抱歉,情急之下没注意力道。”于厌抽出腰间的便携小药包,拿了个注射器给陆秋风扎了一针。   “来得急,药不太对症,你勉强用吧。”   “你给我注射的什么东西?”陆秋风勉强分辨,脸绿了,“这玩意副作用很大的!”   “怕什么,就是几个月用不了那玩意儿而已。”于厌说,“没办法,为了让你快速冷静下来。”   药确实是很见效,陆秋风逐渐清醒,对他的出现感到奇怪:“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他想过会有人来救他,就是没想到会是姓康的。   于厌把他往外面拖:“不是你给我发信息求救?好歹是朋友,就来救你了。”   陆秋风不承认:“我什么时候给你发信息了?”   于厌把终端上那条信息给他看了眼。   陆秋风沉默:“我……是想发给研究所安排的联络人。我当时已经不太清醒,视线模糊,所以发错了。”   “不用说了,我千里迢迢特地来救你的这份恩情,要铭记于心呐小陆。”   陆秋风咬牙,想要回嘴,突然看见站在门口的小兔子,骤然沉着脸问:“你怎么也在这?”   小兔子:“大哥,我是来救你的,小尾巴也来了。”   陆秋风:“我不需要你们救!”   于厌:“打断一下,你们认识?认识就麻烦小兔子你把他带下去,我要上楼。”   三楼刚才还在乒乓乱响,现在突然安静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得去看看。   “你去干嘛!”陆秋风下意识拽住他。   就在这时,012拖着一个人从三楼下来,看见了他们。   于厌扶着陆秋风,陆秋风拽着他的胳膊。   012突然停在楼梯上,一双碎冰一样的眼睛冷冷看着他们,主要是看着于厌说:“你不是来见我的,是来找他的。”   他拖下来的男人被掐出一阵痛苦的嚎叫。   于厌:“……”   怎么说,目的确实是这么个目的,但是感觉照实说出来的话,对012的攻击性有点太强了。   他看起来刚经历了一场不算轻松的打斗,脸颊上在流血,腹部也有伤口。   这种情形,不太适合刺激他。   在微妙紧绷的气氛中,陆秋风明白了什么,他拿开于厌的手,拖着半身不遂的身体顽强地挪到一边。   “不管你们在搞什么,你们那些情情爱爱恩恩怨怨跟我无关,别来沾边!”陆秋风受不了地骂骂咧咧,“别想拿我当你们之间吵架的情趣工具!” 第40章 于厌40   楼梯上腥气粘稠的液体缓缓流淌, 流到了站立不动的012脚边。   医院里见惯了血的于厌,看到这种情形,猜测到楼上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眼皮都不禁一跳。   被012抓在手里的男人这时候挺着身体惊慌哭喊:“不要杀我, 救救我, 宋秋风你救我!我好歹是你哥啊!”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陆秋风的注意力转到他身上。   “救你?因为当初的事你恨死我了吧, 这几天变着法子想折磨我, 那时候怎么想不起来我们之间脆弱的亲戚关系。跟你这样的人当兄弟, 真是让我恶心。”   陆秋风扯着嘴角冷笑:“两年前你明明因为触犯了中心区法律被关进了监狱, 怎么能跑到这里来当土皇帝的?”   “四叔四婶把你捞出来的?”   满脸是血的宋金粟脸色涨红,一时忘记了旁边的冷酷杀手,竭力反驳:   “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是已经付出代价了吗,不能回中心区,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就是玩一些异变体,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玩吗!”   “我已经不想跟你辩论这种事。”   陆秋风忽然劈手夺过于厌手里的能源枪,靠着一股愤怒的力量走上前,利落地对着宋金粟的脑袋连开了三枪。   人立刻死的不能更透了。   012没有表情地松开宋金粟的尸体,踩着楼梯上的鲜血走到于厌身边。   于厌看着他每走一步留下的血脚印, 再看看那边楼梯上失去力气一屁股坐在尸体旁边的陆秋风。   “嗯,很好, 你们都大开杀戒,杀的干干净净。”于厌说, “那接下来收尾,陆秋风你没问题吧?”   陆秋风捂着自己的额头说:“是我杀的他, 宋家不会找你们麻烦,怕什么……他早该死了。”   “走。”012说,按住于厌的肩膀。   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往外走,于厌回头看:“小陆一个病号,就这么丢下不管,不太好……”   012将他的脑袋转回去,不让他回头。   于厌抬手搭住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幺儿,商量一下。”   012没想跟他商量。他们走出小楼,外面鸡飞狗跳。   庄园的屏障不知为何故障了,一大堆异变生物跑了进来,前面的舞会厅和小别墅传来各种惊叫。   于厌停下刚才想说的话,改问:“前面怎么回事?”   “我进来的时候做了点手脚,让屏障出现故障,方便小尾巴引变异动物进来捣乱。”红眼睛的小兔子在身后骄傲说。   他好奇看他们一眼,越过他们对着不远处跑来的一个小身影喊:“小尾巴,大哥在这边!”   缺牙小猫嚷嚷着跑来:“笨蛋大哥还真的被那个坏狗屎骗到这来了!”   “他们两个是谁?”看见杵在门口的两人,小猫问。   “可能是大哥的新小弟。”小兔子说。   于厌:“……”   “行了,我们不用管这位‘大哥’了,走吧。”他拍拍012的肩。   开玩笑的,于厌到底没有就这么扔下烂摊子一走了之,还得等辛骆队长那边收到信息,过来接陆秋风和地下室躲着的采集小队。   前面参加舞会的老板们发现后面的骚乱,庄园主人似乎出了事,又突遭发狂的变异动物袭击,大多赶紧和自己的保镖汇合逃出庄园,小部分倒霉蛋直接丢了性命。   大头小飞和黎向导也找了过来,一直钳着于厌肩膀的012终于放开他,不声不响朝着一个方向独自离开。   于厌揉着胳膊,看见他离开的方向是小别墅区,黄老板所在的那栋。   飞快地走,又飞快回来。表情寻常的好像就是去上了个厕所而已。   “你该不会是去把黄老板干掉了吧?”于厌问。   “我看到了。”012抓住他的手,“他摸你的手。”   不介意黄老板把你骗来卖了,在意黄老板碰我手背,于厌心说你小子醋劲是不是太大了点?   要是知道周舍青想和我结婚,难道要当场冲回中心区去把她干掉?   看看012头顶的情绪状态,也不是没有可能。   黄昏时,辛骆队长终于带人赶到。   他们一行人在北荒芜区找得灰头土脸没找到人,反而被那个说要在地下城游玩的康研究员找到了,辛骆队长表情复杂又庆幸。   这个时候庄园里能跑的人都跑了,包括地下室那些被关的异变体,整个庄园只剩下一些侥幸从混乱中存活的仆人。   逃出生天的小队坐上车回地下城落脚点修整,陆秋风和于厌上了同一辆车。      012看一眼于厌,却没有和他坐上同一辆车,而是上了前面一辆。   一直跟在陆秋风身后的两个小孩倒是理所当然地上了陆秋风所在的这辆车。   陆秋风扭头凶他们:“你们上来干什么,没事就走吧。”   两个小孩对他惹人厌的表情毫不在意,蹦上车的同时痛击他:“我们要把大哥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免得你又被骗了。”   陆秋风瞪了他们片刻,两个小孩回以天真可爱的目光,坐在车上挪也不挪。   前面辛骆队长催促:“陆研究员,赶紧上车,天黑了要赶紧走了。”   陆秋风无奈上车,坐到了于厌旁边。   于厌撑着车窗,时不时往前面的车瞟一眼。   车子开动起来,于厌叉开腿靠在椅背上叹气。      陆秋风说:“我会让人来处理庄园的事,又不让你负责收尾,你叹什么气。”   于厌收回目光:“路上无聊,说说你们的事?”   陆秋风不太想说,但考虑到他特地来救自己,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还是在他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说了。   “中心区大家族十大笑话之一,宋家两位少爷因为争夺异变体闹起来,其中一位将另一位告上法庭送进监狱。”陆秋风说,“我就是那其中一位。”   两年前,没见识过黑暗,待在象牙塔里的宋秋风少爷,无意中救助了一个可怜的小乞丐小红。   后来才发现“小乞丐”骗了他,小乞丐是个高级异变兔,借他混进宋家是为了去宋金粟的俱乐部救被抓的小伙伴小尾巴。   被骗的宋秋风生气之余,见他(装得)可怜,便决定帮他,于是他终于由此发现了自己光鲜亮丽的家族黑暗的一面。   从前关系还行的堂兄宋金粟,开办的俱乐部里竟然全是提供特殊服务的高级异变体,以及少部分外貌漂亮的人类。   宋金粟本人喜欢虐杀,宋秋风为了救小尾巴去了他的俱乐部,意外闯入宋金粟正在举办的派对,当场就被里面残酷的场面给恶心吐了。   这事就像一个引子,产生怀疑的宋秋风很快发现家中除了明面上的实验室,还有暗地里的实验室,里面进行着他无法接受的人体实验。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宋家批量生产高级异变体的工厂,输送各种高级异变体进入非法渠道售卖。   亲眼看见工厂中一个个类人的高级异变体像是牲畜一般被制造、被饲养、被运输售卖,其中一些残次品被残酷地淘汰变成肉制品包装后流入某个特殊市场。   而这些,甚至只是中心区大家族的黑暗面之一。   天真且善恶分明的少爷无法接受这一切,挣扎之后选择将所有的罪恶都揭发出来。   为了帮助那些可怜的高级异变体逃离抓捕迫害,他请求不知情的母亲,将宋金粟俱乐部和实验室救出来的部分高级异变体送到母亲的别墅里躲藏。   但那些满心仇恨的高级异变体并不相信他真心帮助,杀害了他母亲后,抢走别墅里值钱的东西逃走。   最后这所有的事被宋家按下,爆出来的只有冰山一角,也只有宋金粟出来顶罪,明面上被送进监狱,此事就此了结。   没能改变任何事,却葬送了自己无辜的母亲,因为背叛家族被驱逐出中心区的宋秋风性情大变。   在心灰意冷之下,他改掉自己的姓,来到了第五区,在进化研究所当一个不求上进的研究员。   陆秋风并没有将这一切详细讲述,只简单向于厌讲了自己和两个小孩的相识过程。   帮小红在宋金粟的俱乐部里救出了小尾巴,又将他们送到外城区。   两年之后,他忽然收到以小红和小尾巴名义发出的求救信。   信中说宋金粟并没有在监狱,他在外城区依旧靠着宋家的关系过得很好,而且他记恨当初的事,将他们抓住了。   于是陆秋风主动随着研究所的采集小队来到外城区,想要确认信的真假。   于厌:“所以信是宋金粟给你下的套,你就这么上当被抓了?”   陆秋风:“我不是简单被抓的,过程很复杂……算了,懒得跟你说。”   前座的两个小孩冒出头来,小兔子说:   “我们这么机灵怎么可能被抓,大哥就是太好骗了!我们听说大哥在地下城找我们,还没来得及见你,你就失踪了,只好找到这里来!”   小尾巴说:“虽然很好骗,但大哥是个好人,虽然是个好大哥,但还是有点笨。”   陆秋风:“闭嘴,别叫我大哥了。”   于厌其实听说过那个“宋家两位少爷争夺异变体反目成仇”的传闻。   在那些越传越暧昧的传言中,被争夺的异变体是个漂亮祸水,这事本身也被传成了桃色绯闻。   因为陆秋风以前提起高级异变体的态度,于厌也差点误会他曾和某个高级异变体有什么感情纠葛。   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沉重的内情。   尽管陆秋风描述起来遮遮掩掩,于厌还是拼凑出了他的过去。   这种经历,就算不是个悲情主角也是个重要配角,原世界线里竟然和原身康势同一个炮灰待遇。   因为这些叙述,于厌隐约想起两个小孩好像在原世界线中也有一些戏份。   叫出没有存在感的辅助系统,于厌找出了他们和主角苏河学妹的交集。   是原世界线上,在012几乎团灭进化研究所,传播了可怕病毒,引起动荡混乱之后。   因为培育出跨越等级的异变体,苏河遭到觊觎迫害,逃亡到外城区,曾有人帮助了她,就是小红和小尾巴。   而那时候,原身康势和陆秋风都已经死在了012手里,小红和小尾巴帮助苏河,大约也是因为她认识陆秋风。   于厌有些感慨,看出陆秋风并不讨厌两个孩子,只是对当初的一切尤其是他自己耿耿于怀,便对陆秋风说:“小陆,两位弟弟重情重义,特地来救你,别垮着一张脸说话凶巴巴了。”   陆秋风突然往旁边挪,斜眼看他:“你别叫他们弟弟。”   于厌:“?”   陆秋风鄙夷:“这是正经的弟弟,不像你,自称三哥,其实是情哥哥情弟弟,呵。”   于厌:“……”   陆秋风:“说什么来救我,我不信,我之前告诉你看到012,所以忍不住来地下城看他了,把我当借口是吧!”   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于厌抱胸摆烂:“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是为了躲避相亲和结婚才跑到这里来的。”   于厌连和人产生感情的事都没想过,更别提和谁走入婚姻。   这实在是一件很令人头疼的麻烦事。   车队没有休息,用最快的速度白天黑夜不停赶路,回到地下城。   辛骆队长安排是在绿树街的落脚点休息一天,就启程回城内。   于厌从车上下来,感觉在车上睡的这一觉腰酸脖子痛。   大家陆续下车时,012也下车了,他披着斗篷戴着面罩,没有走近,远远看于厌,神情很冷漠。   黎向导来和于厌告辞,悄声问:“于先生,你跟银灰是不是吵架了?他好像生气了。”   于厌目光扫过012头顶,说:“他不是生气,他是想吃人。”   012看了他一会儿,像在等待什么,但片刻后还是转身离开。   于厌插兜站在原地,就这么看他背影越走越远。   被黑暗笼罩的地下城凝固在黑夜,远近的灯光将路人的影子拉长,012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逐渐走进黑暗里。   “小陆,你回去帮我请一段时间假吧,我在这住一阵再回去。”   “什么?”正忙着打发两个小小弟的陆秋风突然听到这话,扭头要说什么,发现人已经大步走了。   “喂!姓康的,你别是不打算回去了吧!”   于厌走出绿树街,追上012,跟在他身后两米处,不紧不慢地走着。   012走路没有声响,于厌走路脚步声散漫清晰。   012猛然回头看见他,带着那种冷漠逼人的神情,走到于厌面前,将他抱住,脑袋靠在他颈边。   是气势很足很凶的撒娇。   “你之前在我家也住了,现在我没地方去,也要在你家住一段时间了。”于厌说。 第41章 于厌41   “你舍不得我吗?”012眼睛紧紧盯着于厌问。   真话总是不那么动听, 于厌不着痕迹地扫过他头顶鲜红上涨的危害值,含蓄说:“可能,有一些舍不得。”   小鸟蝠并不像他这样作弊可以看到那些情绪喜爱, 因为他的话轻易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于是他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物理意义上的闪闪发光。   被他紧紧抓着手往前走, 于厌也没挣扎,散步一样慢吞吞和他并肩走着,组织语言:   “幺儿, 可不能做那种因为失恋就要毁灭世界的反派, 这种反派很没有格调。”   012却跟他说:“在虹笼庄园, 我杀死了发狂的变异野兽, 你看到了吗?”   于厌莫名:“看到了,我不就在现场吗?”   012说:“那你为什么不对我说‘酷啊,身手真好’?”   于厌反应了一下才记起这是当初两人一起看电影时, 他夸赞那个猎人主角的话。   同时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012会成为一个猎人。   “哈哈哈哈哈很酷很酷!”于厌大笑着说。   如果这个时候不特地来向他讨要夸奖,那就真的很酷了。很遗憾,他现在这样主动问出来,一点都不酷,只剩下可爱了。   012的住处比较远,他们上了地下城的交通车。   这一次的交通车体验比上一次好很多, 车里竟然没什么人,坐在车上的几个人不太像是为了生计奔波的普通地下城人, 看上去生活都不错。   于厌看到其中一人头顶不小心露出的毛耳朵,又看到另一人衣摆下形状怪异的腿, 大致猜到他们可能和012一样,是生活在人类之中的高级异变体。   012忽然抬手阻止了他的注视, 于厌凑近他低声问:“难道在这里看着别人是代表不友好的意思,会惹来麻烦?”   012说:“你为什么不看我。”   于厌:“……”这个意思是吧?   中途又上来了几个人,看起来有人类也有高级异变体,他们扫过车上的人后,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远离坐在车厢前部的012。   看起来他们都认识012,并且对他有些畏惧。   所以能和012挨着坐,还和他亲密耳语的于厌就得到了不少异样的目光,其中好奇惊异最多。   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自以为不着痕迹,其实很刻意地坐在他们不远处,偶尔飞快扫他们两个一眼,满脸都不加掩饰地写着“还有这种事”的震撼和“他是真的吗”的怀疑。   来到012居住的金照区,于厌下车后观察起周围的景色。街道上没什么人,但比较整洁。   012的屋子在金照区的入口处,不是典型的地下城堆叠箱房,而是地下城难得一见的独栋房屋。   这屋子有些出乎于厌的预料,它的外表和规模,与012的性格不太一样。   他以为012会选择狭窄昏暗且远离人群安静偏僻一些的居所。   在于厌打量屋子的时候,有路过的人看见012,特地过来打了招呼。   “大哥。”   于厌:“?”   012没有回应,那人也很习惯,恭敬地喊完人就匆匆走了。   不止这一个人,从金照区出来的人,见到012都会喊他大哥,俨然是个什么帮派老大的待遇。   没看出来,在外面混上半年,幺儿混成大哥了。   “这是金照区从前老大的屋子。”012说,“你不喜欢这里?”   “喜欢,挺不错的。”于厌嘴里回答,大概猜到了这里的规则。   地下城有许多的区,每个区都有“老大”,可能这里的老大曾经和012产生过仇隙被杀,于是012就顺理成章顶替了他的大哥位置。   屋子前面还有个不小的院子,可惜这里植物生长不好,院子里空着。   进到屋内,于厌看着里面完全不属于012喜好的富丽堂皇奢华摆设,便知道他住进来后,可能根本没改变上任主人布置的任何东西。   在这里看不到012生活的痕迹,于厌随手一抹,那些沙发柜子摆件上全都是灰。   “你不住在这?”于厌问。   “在楼上。”012跟在他身后往楼上走。   于厌踩着楼梯说:“你这哪像个家,比我那屋子还要没有人气。”   人类的家就是“巢穴”的意思,012并不觉得这里是他的巢穴,鸟儿在外面飞累了,落在一棵树上落脚,他并不会觉得那棵树就是他的巢穴。   但是,012看着前面人类伴侣的背影,觉得现在这里可以称作巢穴了。   房子的上任主人喜欢的是花团锦簇的华丽风格,因此地上铺着地毯,墙上挂着挂毯,上面全是繁复的鲜花图案,连床都宽大复古,垫子又高又厚。   不过显然,012并没有睡在那张床上。   于厌看见房间角落里帷幔堆叠,里面有个椭圆形的巨大巢穴,用白色树枝编织的,那才是012睡觉的地方。   于厌:有的人表面上冷酷可怕杀人如麻,回家后睡在小鸟窝里,可能还是蜷缩起来睡的。   “我晚上睡在这?”于厌面色如常地指着那张大床,上前把表面那层装饰用的被罩掀开。   下面看上去倒是挺干净。   于厌忽然意识到自己来的太急,行李都还在绿树街的落脚点。   “咳,我想喝水,这有水吗?”于厌问。   012出去给他倒水,于厌便趁机走到角落里,去参观他的“鸟巢”。   虽然上一次在鸟巢遇袭,但于厌没把那事放在心上,依旧感兴趣地观察起这个堪称工艺品的巢穴。   白色的枝条散发出一股淡淡香味,和012斗篷上的香味一致。   巢穴内部铺着东西,于厌伸手摸了摸,感觉蓬松又柔软,不知道底下垫了什么。   看了一圈满足好奇心,感觉012也快回来了,于厌收手转身,准备假装自己没有过来看过。   谁知012就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于厌猝不及防,一手扶住巢穴边缘。   012往前一步,更靠近他:“你想睡在这里吗?”   于厌笑说:“不了,我还是更喜欢睡床。”   012又往前一步,目光紧紧粘着他,一条膝盖错入他的腿间,手中用力,将他往后按进了巢穴里。   仰面躺进巢穴,身下蓬松的感觉确实不错,那种树枝的淡香铺天盖地,还有,倾身而上将他盖住的某只激动小鸟蝠。   他的眼睛在微微发光,银蓝色的光。   脸上的面罩已经解下,但身上的斗篷还穿着。   于厌抬手按在他的胸膛本想将他推开,感受了片刻那胸腔里的激荡后,又忽然改变了主意。   手指挑开斗篷的扣子,将它拉到一边,露出底下的无袖黑色紧身背心。   012看着身下笑吟吟的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动作凶猛地将他完全卷进了巢穴。   在感受身上黏腻的时候,于厌想起自己的某些梦境,从未有过的梦境让他有些苦恼,但此时此刻,他又觉得其实感受还不错。   012的天性喜欢亲昵的动作和舔舐的行为,不肯放过任何地方。   他身上总是很凉,哪怕在这种时候也是凉爽的,并没有什么汗意,和人类不同。   但012喜欢人类伴侣身上的汗珠,这种时候属于伴侣的气味会变得很浓。   于厌眯起眼睛,手慢慢从012的腰摸到他的背部,摩挲着他的翅根,不出意外感受到他的颤抖。   他笑了一声:“我是不是太热了?”   最开始见到012的时候,他还很不习惯人类手上的温度,每次隔着手套触摸他都会排斥,现在看好像习惯了。   正用指腹默数到012背上的第四条疤痕,那还是他为012缝合的,他的手蓦然被抓住按在脸侧。   012伏在他身上深深呼吸,于厌忍不住笑着调侃:“受不住啊?你刚才小狗一样舔来舔去我也忍了。”   他笑起来胸膛喉结都在颤,012张开嘴,突然咬住他的喉结。   于厌:“呃!”   虽然没有用力咬下,可这种要害被控制的感觉还是不能习惯。于厌推着他的脑袋,示意他可以叼肩膀,不能叼脖子。   012也不挑,被挪到哪里就从哪里继续。   太过漫长的亲昵前调让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变得自然而然。   于厌终于没有心思再去调侃012,连呼吸也没办法再调整,这是比梦中更过的接触,所有的都在颠倒恍惚。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找回自己的神智,012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比他更沉溺。   于厌看不清012头顶的那些情绪,只能通过身体力行来感受他的激动和满足,眷恋和珍视。   这只小鸟蝠,怎么会这么喜欢我?真奇怪。   在沉浮中偶尔清醒的于厌脑海中闪过这样的问题,拨着他的羽发思索几秒,又被卷入漩涡。   平静下来的时候,于厌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012紧贴着他,呼吸长一下短一下的。   “你好像会发光一样。”于厌说。   012皮肤特殊,这种时候尤为特殊,像是沐浴在朦胧的月光下。   他勾起012搭在自己胸前的手臂,拇指在上面擦了擦,看起来在观察,但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012将他抱紧了一点,深深埋进他的头发里。   感觉汗湿的头发一直传来被触碰的动静,痒痒的。于厌心说给他拿个梳子得了,喜欢梳就梳个够。   身体纾解放松后,于厌很快睡着,012望着他,胸中涌起巨大的满足感。他一点点将人抱得更近更紧,身后的翅膀往前卷,完完全全盖住于厌。   属于他的,他的人类,他的伴侣。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而来,现在也只能永远地留在这里。 第42章 于厌42   意外地睡了沉沉的一觉, 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巢穴里,身边的012仍和睡前一样对他挨挨挤挤。   想要起来的于厌被一条胳膊牢牢捆住,导致起床失败。   看样子, 这家伙并不想把他放出鸟窝。   于厌懒洋洋说:“不放我起来?”   把脑袋埋在他身上的012没有动, 装作没听到。   “怎么办, 我要饿死了。”于厌说。   装聋作哑的小鸟蝠脑袋靠在他的肚子上听了一下,便立刻起来了,于厌跟着起来时, 012看上去很想把他按回巢穴里。   于厌拍他的胳膊:“你不会准备把吃的拿过来喂到我嘴边吧?”   “可别, 那样我吃不下。”   他越过012起身。   “我要洗澡, 没带换洗衣物, 就先穿你的了。”   于厌在衣柜里翻找出012的衣服,他的衣服很符合地下城的风格,都是黑色灰色的紧身背心, 利落的长裤。   于厌大部分时间都穿白色的衬衫,看上去斯文又端正,这种黑色露肩背心还真没有尝试过。   洗过澡换上衣服出来,012已经不在二楼。于厌觉得有些闷,拉开厚重的窗帘走上阳台吹风,眼前蓦然一亮。   昨天来时是夜晚,他只看了周围的环境, 没有注意上方,现在才发现, 这里可能是地下城的某个边缘区,斜上方几十米高处赫然有一道裂缝。   若从地面上看, 那一定是一道横跨大地的深谷沟壑,阳光从那里照下, 给本该昏暗的地下城引引渡来一线金光。   金色的光线在明暗对比之下格外耀眼,于厌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区叫做金照区,原来还有这样特殊的景色。      楼下忽然传来车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扛着一大包东西走进院子,嘴里喊:“大哥,您要的货给您送来了!”   于厌靠着楼上的阳台栏杆,认出这位送货的,是雨街那个百货商店的店员。   他送完货开着小车突突突进了金照区另一片房子,可能也住在这里。   再次回想这些人喊012叫大哥的样子,于厌还是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笑。   小鸟蝠那张脸,精致漂亮,一点都不“大哥”。   012带着人类的食物上楼,便看到伴侣在阳台上的身影。   于厌的身形并不纤细,黑色的背心在他身上也很合适,露出的胳膊上肌肉并不夸张,随意舒展身体时,肩背拉开的弧度非常性感。   可能是因为喜欢这个人类,所以他的一切都呈现出异常吸引人的模样。   012的喉结动了动,无声无息地靠近他身后。   当于厌侧脸看向远处一线金色光线,不知想到什么露出愉快的笑容,012的目光更是紧紧粘在他身上,仿佛被蛛网粘住的小虫,无法挣脱。   身后忽然靠过来一个凉凉的身体。   于厌:“……”真就这么粘人。   托起他靠在自己肩上的下巴,于厌转头说:“你没有厚一点的衣服?你看,我冷的冒出鸡皮疙瘩了。”   他抬起手臂让012看,012看了两眼,忍不住在上面舔了舔。   于是风一吹,更冷了。   于厌:“……”你小子醉了是吧?   于厌选择去吃东西,他看了012给他拿来的食物,提着往楼下走。   012问:“你不喜欢我给你带来的食物?”   于厌敷衍:“嗯,喜欢喜欢,但我想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大早上的想给他吃冷冰冰的大罐奶油可还行?   于厌生火给自己做了一顿饭,012坐在椅子上吸血浆,眼珠子跟着于厌转。   两人虽然吃的食物不同,但在同一张餐桌前仍然很和谐。   于厌吃着热腾腾的食物和他聊天:“你接的保镖任务失败了,不用去玫瑰酒吧销任务?”   012说:“不用管他。”   他对此全不在意的样子,完全不想离开巢穴,等于厌吃完就想将他往楼上带。   于厌察觉他的意图,故意逗着他玩,一会儿要做这个,一会儿要搞那个,就是不愿意上楼。   好不容易愿意上楼了,他突然脚下一拐,掀开被子躺上了那张床。   “唉,盖着被子终于暖和了,地下城确实很冷。”   012站在床边,看看就差一小段距离的巢穴,又看看不挪窝的伴侣。迟疑片刻,委屈地跟着躺到了这张从未用过的床上。   原世界线将可怕的病毒感染了人类居住区,又带到地下城,冷眼看着无数生命死去为他殉葬的“反派”,只不过是个喜欢和人贴贴的粘人小鸟而已。   命运周折,将他推到毁灭者的身份之上。   于厌伸手拂过012头顶,那行涨了又落的危害值。   012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抓住他的手,实实的落到自己的羽发上。   不愧是懂得享受的前任老大准备的床,于厌又在这睡了个回笼觉,醒来不禁感叹:“好一个无所事事睡懒觉的周末。”   他的行李被送来了,于厌准备换上自己的衣服,脱下身上那件黑色背心时,才撩起来就被身后的012拉下来。   他作势再脱,012的胳膊便圈到身前来,牢牢压住背心的下摆。   好像不愿意让他脱下他的衣服。   好吧,只好将那件背心穿在里面,往外面加衬衫毛衣,最后裹上风衣。   “012,走吧,陪你去玫瑰酒吧。”   012坐在那一动不动:“不用去。”   “哦,我想去,那你陪我去玫瑰酒。”于厌说,“你不去,我可一个人去了?”   他嘴里这么说,也这么做了,不管012是什么反应,径自往外走。   身后没有脚步声,但他知道012跟在身后。   “为什么?”012问,“为什么要去那里。”   于厌:“我想喝那里卖的蜂蜜酒,准备买点回来。”   这种理由轻易说服了012,两人一起来到玫瑰酒吧。   大胡子老板还在柜台后面看崭新的放映机,但那些小桌子旁边没人在吃炒饭了。   大胡子老板看见012,立刻从柜台后站起来。   “哎哟!我的小银灰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次雇佣任务失败了啊,你的百分百完成率被打破了!”   他痛心说完,才发现往常独来独往的银灰身边竟然有个人,还是个来过这里的客人。   对这个客人,大胡子的印象就是出手阔绰的小白脸,没想到他竟然认识银灰。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远远超过了地下城人的安全社交距离,尤其是对银灰来说,这是很不寻常的事。   大胡子瞪着眼睛看他们两个,身后的布帘被拉开,走出来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她和大胡子是夫妻,是这里的老板娘。   “银灰来了!”老板娘笑呵呵的,很有亲和力。   “这次带了朋友来啊,难得看到你和朋友一起,这位朋友要不要尝尝我们店里的招牌炒饭,我可是做了十几年的炒饭了,吃过的人都说好!”   “好啊,老板娘这么说,我一定要尝尝了。”于厌坐在吧台边笑着回答。   012跟着坐在他身旁,大胡子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也没等到他理会自己。   见好客的老婆已经招待完客人准备去做炒饭了,大胡子才挪着大屁股对着银灰说:   “银灰啊,你以前不都做的挺好的吗,雇主不怀好意,你黑吃黑完了给他留一口气不就好了,这次怎么给人杀了!要么你交完任务再去杀也行啊,这样我们都拿不到后续的雇佣金!”   012说:“给我拿蜂蜜酒。”   大胡子抱怨:“哎哟,我跟你说雇佣的事呢,你听到没有啊。”   抱怨之后还是给他拿了蜂蜜酒。曾经卖于厌一个金币的蜂蜜酒,012伸手就要了好几罐,还没给钱。   “你不是不喜欢喝这些的吗,怎么突然要喝,终于明白酒的好了?”   大胡子问完,看见他拉开酒罐,送到了旁边的于厌手边。   于厌喝了一口,对大胡子微微一笑:“是我要喝。”   大胡子:“……”   老板娘端来香喷喷的炒饭,用围裙擦手,期待地等待着于厌反馈。   于厌尝了两口,意外地挑眉。味道竟然和他家老四于实做的炒饭有点像。   “很好吃,有……家的味道。”于厌真心实意地夸奖。   老板娘发出豪迈满足的笑声:“喜欢的话以后常来吃,不收你钱!”   于厌和老板娘聊了几句,察觉身边012直勾勾的目光,见他盯着自己的嘴,于厌便将手里的一勺炒饭递过去。   “想吃?那尝一口。”   伴侣的喂食,哪怕是不喜欢的食物,也要吃。   012张口吃了。   老板娘惊讶说:“哦哟,银灰还会吃炒饭啊,他来这里这么久,每次问他都不吃,我就没见他吃过东西嘞。”   “还得是你们关系好的朋友,你给他的就肯尝尝。”   于厌吃的很快,但吃相还是很斯文,就是脸颊随着咀嚼微微鼓起,因为老板娘的话笑起来时,脸颊鼓起的弧度就更明显了。   012盯着他吃饭的动作和样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大胡子有些看不下去,伸手在两人中间挥了挥。   “欸!欸!银灰啊!”      老板娘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人家吃饭呢,你非要打扰人家干什么!”   大胡子把老婆拉到一边,拍着大腿痛心说:“你看看银灰那小子的样子,像个没出息的小闺女!”   “他旁边那男的是城里的,我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少爷,你看他那个长相,笑嘻嘻的,肯定是个穿了裤子就不认人的渣男!这种男人我见多了!”   老板娘嗔怪:“我看他就挺好的,多有礼貌多爱笑的小伙子啊。”   大胡子:“不跟你说,银灰那小子看起来魂都给迷没了,我高低得叮嘱他几句!”   “银灰!”大胡子一拍吧台,“我的小闺女啊,你可长点心吧!”   因为这一声“小闺女”,于厌噗嗤一声,被嘴里的炒饭呛住,弯腰咳呛起来。   012将他拉起来,手掌在他背后抚动。见他不咳嗽了,才一脸冷漠对大胡子说:“我不是小闺女。”   于厌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 第43章 于厌43   012还记得伴侣要来玫瑰酒吧, 是为了喝蜂蜜酒。   临走时他对大胡子说:“给我蜂蜜酒。”   大胡子把柜子上的几罐蜂蜜酒全抱给他,012说:“不够。”   大胡子瞪一眼坐在旁边撑着下巴的小白脸,没好气说:“仓库里有, 你自己去拿!”   012轻盈地踩上柜台, 翻进后面去仓库拿酒。   小鸟蝠消失在布帘后, 于厌转向大胡子说:“老板,想委托你在地下城帮我找个人。”   012扛着一大箱蜂蜜酒出来,大胡子老板拉着脸嘀嘀咕咕:“刚收的钱还不够闺女贴出去的。”   012没理他, 和于厌一起回去金照区。   夜晚, 头顶一线光湮灭在黑暗里, 地下城便只看得见远方堆叠房屋里的星星光点。   于厌坐在阳台, 手边两罐蜂蜜酒,有一搭没一搭地抿上两口。   “噗嗤。”他突然笑了一声,将酒罐子在012脸颊上贴了贴, 对他调笑说,“小闺女。”   012说:“嗯。”   于厌奇怪:“怎么不反驳我,说你不是小闺女了?”   012说:“你想这样喊可以喊。”   “哟,脾气这么好啊?”于厌一口喝干剩下的蜂蜜酒,笑眯眯地用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脸颊。   “让我来看看,到底像不像小闺女……唔,像!”   012轻轻嗅从他身上传来的酒味, 察觉到他和平时好像不太一样,情绪比往常高涨, 也更爱笑。   对人类来说,这种状态, 应该是醉了。   于厌改用两只手捧着他的脸,正经道:“嗯?这是什么?”   两手往上, 把012脑袋两边的耳羽手动支起来。   “是一只小鸟。”   “嗯,这又是什么?”于厌按住012的肩,强制把他身后合拢的翅膀拉了出来展开。   “是一只小白蝠。”   他自问自答,又自顾自地乐呵起来。   012侧脸嗅他的手指,攥住他的手腕将手拉到面前,细细舔着他沾了酒液的手指,眼睛却一直注视着他。   于厌就这么与他充满侵略感的眼睛对视,指尖点在他的鼻梁上,缓缓往下划到鼻尖,若有似无地点了点他的唇珠。   012盯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忽然凑近他,学着他刚才的动作,伸手捧住他的脸颊。   “嗯,这是什么。”   在学他说话,不过语调一点也不生动。   “是我的伴侣。”   于厌被压向椅背,想说学的不像,但说不出话,只溢出一声哼笑。   012眼睛越亮,整个身体几乎压在了于厌身上,突然,他感觉身体腾空,蓦然惊得张开翅膀。   将他整个抱了起来的于厌笑说:“偷袭!”   “不来了!”于厌将他往旁边一抛,快步躲开往屋里去。   才从亲昵中回神的012,耳羽差点炸了,掠向屋内,将撩拨后试图逃跑的可恶伴侣压倒在地毯上。   发现挣扎不过,于厌立即说:“哎哟,不行,我饿了,得去吃点东西。”   012按着他的腹部,很肯定地说:“你不饿,你骗我。”   于厌哈哈笑两声:“好吧,我不饿,但我要去洗手间,哥要尿尿,快放开。”   012没放,他把诡计多端地人类伴侣抱进了厕所。   然后——   于厌:“……你不会,准备上手帮助吧?”   于厌:“三哥跟你开玩笑的,其实不想。”   然而不管他怎么花言巧语都没有用,012铁了心要帮忙。   不大的洗手间,只能听到压抑的呼吸。   十几分钟后,012放开他,靠在他肩上,说:“你想的,你看。”   于厌深呼吸,捏着他的脸,笑容变得危险:“很好,这样玩是吧。”   捏着他的下巴拉向自己。   两人纠缠着跌跌撞撞走向房间,力大无穷,手臂像铁箍一样的冷酷杀手,在床上被捏得浑身颤抖。   精通按摩的于厌结合最近的实践活动,逼得他发出一声“啾”。   “啾也没用,要和三哥好好道歉,说对不起,知道吗?”   ……   两人前半夜在那张床上,后半夜在小鸟蝠的鸟窝里。   优势在体力的此消彼长下,来到了012的这一边。   第三天,小鸟蝠还待在屋子里不肯离开一步。   于厌感觉他犯了人瘾似的,实在受不住,便开始催他:“幺儿啊,你平时没有工作吗?”   “你是不是休息太久了,该去干活了。”   见012不听,他只好拿出杀手锏,对他露出怀疑的神色:“你每天待在巢穴里不肯出去,真的能养得起我吗?”   惨遭伴侣怀疑012终于肯离巢了,他一脸看不出黏人本性的冷漠,站在家门口回头问于厌:“你会离开吗?”   披着外套脚步拖沓来送他的于厌说:“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还在。”      012一走,于厌也走出去,在金照区附近的街道里散步,像个退休老大爷似的,时不时活动一下胳膊腿。   远处的阴影下有几个黑乎乎的瘦小身影,他们提着大口袋,在街巷里窜来窜去,寻找一些还能废物利用的垃圾。   这是附近几个区的小孩,于厌看到过几次,他们像是小野猫或是小老鼠一样生存着。   于厌站在原地看了他们一会儿,那几个小影子发现他的注视,飞快四散跑走了。   下午,于厌又出来散步,再次看到了那些小影子。   于厌朝那边招手:“小孩,过来,给你们吃东西。”   这种话术放在有秩序的人类居住区里,小孩们都知道大概率是卖孩子的人贩子,只会远离。   但在地下城,这里的孩子并不值钱,特别是一些被辐射污染,身体畸形又患了疾病的小孩,他们没人愿意要,甚至比不上正常食物的价值。   没人会用食物去骗他们,更多生活在这里的人会将他们当成老鼠忽视。   在于厌第二次招手时,有个小孩怯怯说:“我们不敢过去,那边是金照区,那里的老大很可怕。”   地下城没有秩序规则,每个区的情况也不太一样。   像金照区这种有人“罩着”的区,寻常势力不敢来找麻烦,相对安全,一些不居住在这里的人,也不敢轻易进入,否则会被视作挑衅。   于厌对几个小孩说:“不用怕,我让你们过来的,这里的老大不会找你们麻烦。”   他拿出手里彩色的糖果,几个小孩一下子动摇了,纷纷从墙角的阴影里出来。   将他们几个的情况看清楚,于厌心里有数了,蹲下来让他们过来分糖果。   “来,这是你的。”   四肢细细但肚子特别大的小孩得到了一颗黄色的糖果。   闻起来有香甜的气味,放进嘴里之后,甜滋滋的,是他从没尝过的味道。   于厌摸了摸他鼓起的肚子,问:“肚子里经常会痛对吗?”   含着糖果的小孩乖乖点头,眼睛渴望地盯着他手里剩下的糖果。   于厌对他说:“回去之后你会拉出一些小虫子,不用害怕,等肚子变小了就不会再痛了。”   他的症状是肚子里有寄生虫,地下城的水源很容易被污染,如果有变异的吸虫在水里产卵,人喝了生水就会得这种大肚子病。   其实吃几片药就好了,但这些小孩连食物都很难得到,更别提药。   “没有了,明天再来吧,明天再给你吃糖。”   这几个小孩,几乎人人都感染了这种寄生虫。除了这,他们身上还有各种毛病。   有个小孩身上长满了红疮,还有个小女孩,眼睛上有白翳,她几乎是看不见的,所以手一直抓着另一个孩子身上披着的破袋子。   其他的孩子手脚畸形,其中一个不知道是腿脚有问题还是脊椎的问题,无法站起,只能四肢着地在地上爬。   于厌将裹着糖衣的药片喂到他嘴里的时候,他缩着脖子,往上看的表情丑丑的,于厌笑着摸了摸他脏兮兮的脑袋。   012回来了,看到他远远走来,围在于厌身边的几个孩子一窝蜂跑掉。   虽然有各种毛病,但他们动作很灵活,包括那个四肢爬地的孩子。   于厌收回手站起,回头说:“回来了。”   012刚才就看到人类伴侣在和一群小孩子玩耍,神情若有所思。   第二天012出门后,于厌兜着一些糖药片准备继续去附近偶遇小孩。   那群小孩今天就在金照区边缘活动。   于厌给他们发“糖”,问:“今天怎么敢主动过来了?”   “以前这里不准进,早上这里的老大说,以后附近的小孩子都可以进来捡垃圾了。”年纪最大的小孩说。   难怪,又多了好几个小孩。   下午012回来,看到于厌和昨天一样,还待在这里,表现得很高兴,靠在他身边二话不说先给他理了一阵头发,仿佛两人已经很久没见了。   于厌问他:“你特地让那些小孩到金照区活动的?”   说起这事,012回答:“我在做和你一样的事。”   于厌:“嗯?”   012说:“在实验室,你给我准备了蝴蝶。”   于厌那时觉得012会无聊,所以为他准备了许多蝴蝶作为玩具,现在012看到他和小孩玩,所以也为他准备了一群小孩。   在012看来,这是一样的。   012每天会出门一段时间,于厌从来不问他去做什么,012也不说,他只是每天离开前都要问于厌:“你今天也会等我,对吗?”   “对。”   得到这样的回答,012便会安心离开。   于厌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他探索完最近的几个区,又自己乘车去雨街购买东西。   他带回来一束鲜花,地下城里植物稀少,鲜花是从城内居住区运来的,非常昂贵,但于厌看到,还是买了一束。   他记得,小鸟蝠是喜欢鲜花的,还喜欢用花装点自己的巢穴。   回去的路上,在一条街的角落里遇到了熟悉的几个小孩。   他们吃了几天药片,大肚子消下去了,显得更加瘦小。   小孩们好奇地看着于厌手里的一大捧鲜花,于厌笑着问他们:“好看吗?”   他们生来没见过这么大朵漂亮又色彩绚丽的花,都点头。   于厌抽出几朵,一人分了一朵,放在他们的手上。   有一个小女孩没有双手,于厌就将那朵金黄色的花夹在她的头发里。   “好看。”于厌夸她。   回到金照区没多久,于厌在阳台看见几个小孩又跑来了,蹲在门口探头探脑。   于厌打开门走出去:“怎么了,你们是来找我?”   领头小孩给了他一捧黑乎乎的小种球,说:“这个东西,也可以开花,很小很小透明的花,还可以吃。”   他们送完礼物,又得到了一人一颗糖,这次是真的糖,满足地跑了。   于厌一手就把他们送来的小礼物拿回去,站在院子里琢磨着种下试试。   翻出地下室的锄头,挽起袖子,于厌在院子里挖了两下。   锄头带出来一个头骨。   于厌:“……”   淡定地将头骨重新掩埋,于厌换了个地方重新挖。   又是一锄头下去,挖出了另一个头骨。   再一锄头,腿骨。   把坑都填上,于厌杵着锄头心说,这也埋得太浅了,随便一挖就能挖出来。   看似美丽的绸带鸟,有一个凶残的习性,它们会把杀死的天敌和猎物的尸骨埋在巢穴附近,用来震慑其他生物。 第44章 于厌44   地下城红角区, 黄老板的豪宅里,他的几位下属与红角区最大势力红花团老大,坐在同一张桌边分割遗产。   黄老板在虹笼庄园死了, 消息传来, 乱了好几天。   地下城分割遗产不像居住区, 明面上还有法律规定保护,在地下城,有钱人死了, 想拿遗产要靠抢的。   黄老板生前, 在红角区与红花团老大称兄道弟, 互相之间有金钱和庇护关系。   但他一死, 所有情谊消散,红花团老大不仅要他的钱和房子,还要黄老板生前的货物渠道, 连他的情人都包圆了。   黄老板的几个下属拿着货物渠道的事和红花团老大扯皮,想要得到更多利益,继续分这一杯羹。   “之前老板能拿到货,都是巴上了虹笼庄园的宋先生,现在虹笼庄园都没了,以后的货想拿恐怕没那么容易。”   “但我之前和老板一起去过居住区,也有那么一点关系, 给我时间,说不定能联系到其他的渠道。”   “就算卖不了以前的货, 能卖点其他安全的东西,赚点小钱也好, 红老大您说是不是?”   他们在桌上说话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就站在他们头顶的房梁上, 无人察觉。   等下面谈好了渠道之类的事,转而说起黄老板的死。   地下城虽没什么规则可言,但也有些不成文的规定,像黄老板这种遇害被杀,谁继承了他的财产,就要负责给他报仇。   “黄老板在虹笼庄园死的,具体情况没人知道,当时幸存的保镖说,黄老板在去虹笼庄园之前就被阴了,是玫瑰酒吧那个银灰做的。”   “银灰?我知道他。”红老大端着大酒杯猛灌一口,语气不屑,“是金照区那个新的老大,是不是?”   “是,就是他!红老大准备什么时候处理了他?”   红角区和金照区相隔很远,红老大和之前金照区的老大也并不认识,只听说对方看上个漂亮的异变体猎人,结果被那猎人杀了。   地下城由异变体当老大的区还真不多。   金照区本身不大,又在地下城边缘,对银灰能继承金照区,红老大只觉得那是他捡了个便宜,没人去找他麻烦,才让他安生躲在角落过日子。   当了十几年红角区老大的红老大,自然不会把一个才来地下城半年的小年轻放在眼里。   “想处理一个小年轻还不简单,明天就派人去把他蹲了,他再厉害,还能打得过我们红花团几百个人,能躲得过能源枪?”   红老大语气轻松,无比自信。   其他人便跟着笑起来,一声声地吹捧他。   梁上阴影处站着的“银灰”本人,面容冷漠,他跟着那位红老大转移地方,从黄老板的豪宅去到红花团的驻地。   不管去哪,红老大身边都有许多人跟着,就连他在自己房间里睡情人,旁边都有两个拿着枪保护他的下属。   他的小心让他安安稳稳当了这么多年老大,然而今天,他的好运到头了。   喝了酒半躺在床上的红老大听到两声倒地声,警觉看去时,只见两道鲜红的痕迹喷洒在墙上。   其中一个心腹的头滚到床边。   红老大瞬间酒醒,他伸手去摸身上的枪,同时要呼叫人进来保护。   猛然间他感觉脑袋被人从身后拉扯,头皮剧痛。   往上斜去的眼睛看到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人,多年的警觉竟然都没发现他,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红老大张开大嘴想叫人,然而怎么用力都没有声音传出来,这时候脖子的剧痛才传达到大脑。   原来在他出声前,他的大脑就被这人割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迅疾无声,甚至门外守着的两人都没察觉到不对。   等到有下属来送东西,屋内久没人应,破门而入,才发现他们老大的无头尸体都已经凉了,喷在床上的血干成暗红色。   “不好!老大被杀了!快去请副会他们!”   闯进副会的房间,又是一具无头的尸体倒在血泊中。   红花团几百人,数得上号的不过七个,职位不同,在今天无一例外都和他们的老大一样,失去了自己的头。   玫瑰酒吧,大胡子老板洗完碗掀开布帘走到前面柜台,看见站在柜台外的012。   他嗅嗅鼻子,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前两天跟你说黄老板那边的事,让你警惕红角区的红老大,你说要等等,摸了两天情况,今天终于去解决这事了?”大胡子笑呵呵,“你解决干净了吧?”   “干净了。”012说,“我要炒饭,他喜欢吃,我要带回去,还有蜂蜜酒。”      大胡子撇嘴,看他在那等着,没办法,还是去给他弄炒饭。   只是还是看他这小闺女样不顺眼,好好一个冷酷的杀手,怎么被一个男人吃得这么死死的,要是真喜欢个姑娘也成啊!   “拿去吧。”大胡子把打包的炒饭摔到吧台上,“赶紧回去,你这一身的血腥味,怎么还越来越重了。”   012看向自己脚边:“这些放在你这里。”   “什么东西放我这里?”大胡子走出吧台一看,一连串血糊糊的人头,难怪呢,这么大血腥味。   他嘴角一扯:“你以前不都带回去吗,怎么要放我这里?”   他这哪有地方放这些东西。   012说:“他不喜欢,我不带回去。”   大胡子:“……”   痛心疾首,把大腿拍红。   “银灰啊!你听我的,不能对男人太好,男人都是贱骨头,你对他太好,他觉得没意思!不会珍惜你的!”   酒吧门叮当响,012已经走出去了。他急着回家,没空听这些人生教育。   012回家时,在院子里就看见了自己的人类伴侣。   他今天没有蹲在街角喂小孩,也没有悠闲地坐在阳台小酌,像是刚干完活,一身的汗,将身上的衬衫都打湿了。   院子里的泥土似乎被翻过一遍。   “回来了。”于厌随口招呼,脱下沾满泥的鞋,穿着袜子踩在地上,低头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   他把院子里的东西都深埋了一遍,还配了药做了个大面积消毒。   “你在做什么?”012走向他,他走起路来像潜行一样,没有声音没有动静,突然就在跟前了。   于厌说:“哦,种花。”   他往屋里走,又说了句:“你以后埋东西埋深点,埋太浅了有味道。还有记得喷点消毒药水,放仓库了。”   身后突然贴上一个凉丝丝的身体,于厌伸手弹他的脑门,好笑:“又犯人瘾了?”   “刚好,我要去洗澡,你应该也要洗洗吧,一起?”   于厌擦了一下他的下巴,指腹擦下来一点红色。   “你今天也没有离开。”012深深呼吸他的气味。   “倒也没有准备这么快就走。”于厌说。   “你走了我会把你带回来。”012舔舔他的耳廓,声音平静无波,“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可以找到你。”   “哦哟,小闺女好纯情的一张脸,说话这么可怕。”嘴里说可怕,于厌神情也不像害怕的样子,似乎没把他的话当真。   他总是这样,所以就算他还在身边,012也经常觉得他随时都会消失,在他身边的每时每刻,都要紧紧抓住他才感到安心。   洗完澡,于厌收到来自陆秋风的通讯。   “你要的东西已经找人给你送去了。”陆秋风说。   “谢了。”于厌用毛巾擦拭自己的头发。   陆秋风忍不住问:“你要那些东西干什么?难道真不准备回第五区了?”   于厌说:“可能是要在这里住久一点,太无聊了想工作,也可能是准备在这里做一些特殊的研究。”   陆秋风冷笑:“呵,我看你就是被那个异变体迷住了,乐不思蜀。”   于厌哈哈笑:“再帮我准备点药物送来?清单发你了啊。”   陆秋风:“我有答应你吗?!”   于厌:“过命的交情了,别这么见外。”   陆秋风破口大骂,骂完又说:“康家来研究所找麻烦,杨副所长挡回去了,周舍青那边的事我也听说了,你现在不回来就不回来吧,说不定过段时间周舍青就反应过来你是个傻逼,不准备嫁给你了。”   于厌还是笑:“没关系,过段时间她就顾不上我了。”   他让陆秋风送来的是一套实验室设备,他要在地下城布置一个实验室。   “所以,幺儿有地方给你三哥当实验室吗?”于厌问012。   本来想自己找,但他看得这么紧,还是先问问他吧。   012带他去看了隔壁那套空着的小房子。那套房子是他作为金照区的老大“继承”的。   房子上一任的主人两个月前在外面意外被杀。   杀人的人跑到金照区,被012解决掉,按照规矩,这栋房子就是他的了。   作为金照区的老大,像这样“继承”或者是“上供”的房子,他还有很多,全都空着。   这一套因为离家最近,被012想起来。   于厌看过房子,回头对012开玩笑说:“完了,这下真成被小闺女养着的小白脸了。”   “只要不离开我,什么都可以给你。”012说。   于厌目光掠过他头顶的喜爱值,无声叹气:“幺儿,你这样毫无保留,很容易被骗的。”   012牢牢抓着他的手:“你可以骗我,只要不离开。”   于厌不太明白,以前也就算了,最近他都没拒绝过小鸟蝠的亲热,有求必应的,还对他这么温柔,小鸟蝠怎么反而盯他越来越紧,连在屋里都要时时刻刻抓着他。   难道是他对小鸟蝠还不够好?于厌疑惑地摸着自己的下巴。   “幺儿,你上楼看看?”于厌说。   他将人拉到楼上,把插着鲜花的巢穴展示给他看。   “瞧瞧,我布置的,喜欢吗?” 第45章 于厌45   突发奇想买鲜花来装扮巢穴, 着实不是个好主意。   可能在幺儿的认知里,装扮巢穴这种行为就等同于求偶,所以他激动了一晚上。   于厌自问身体不错, 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 也扛不住他的过分热情。   起来时活动了一下胳膊腿, 听到了骨头作响,感觉自己最近的生活很不养生。   于厌心说不能再纵容这小崽子了,年轻人, 怎么能顿顿吃肉呢?还每顿都像是最后一顿那么吃。   去楼下拆开012昨日带回来的那箱蜂蜜酒, 于厌在里面拆出一张纸条, 扫一眼纸条上写的地址, 他神色如常地收起,拿出一罐蜂蜜酒上楼去。   大胡子老板对他好像很有意见,托他找的消息就这么随便夹带在这, 也不怕丢。   “你今天不出门?”于厌问。   “不,要杀的人已经杀完了。”012回答。   要不要继续杀,得看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今天你不出门的话,我要出门,所以……”于厌话没说完,012已经站了起来。   看样子就知道没办法把他甩下一个人去。   于厌带他出门,路上说:“刚好我这次去找的人, 你也认识。”   “你要找谁?”012问。   “看到你就知道了。”于厌卖关子。   于厌来了地下城没多久,但是012发现, 他对周围很熟悉,那些错综复杂的小巷一般只有本地人抄近路才会走, 他也很自然地领着012走进去,并且顺利将他带了出去。   012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掌握了周围的情况。   注意到012的目光, 仿佛猜到他的疑惑,于厌转头笑说:“多亏了一群小朋友教我认路。”   能在这里生存的小孩们,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地下城八十九区,这种以数字命名的区是完全无秩序,也没有公认“老大”在管理的底层贫民聚集区。   如果拥有独栋小楼的金照区算是“高档区”,那完全由垃圾拼接成一个个窝棚的八十九区,就是“乞丐区”。   住在这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连那些以抢劫盗窃为生的小混混都不会来光顾这里,因为这里根本没什么能抢的。   像个大型垃圾堆的八十九区远远就能闻到散发的臭味,刚来这里的人甚至没法从堆积成山的垃圾里,找到那些窝棚的门。   脚下偶尔会没有路,踩着的垃圾滑落,于厌控制不住平衡,走在他身边的012立刻将他扶稳。   这样的“路”难不倒012,他翅膀扇动半悬空,脚下并没有踩实。   他们两人一路上一个人影都没看见,但012能察觉到附近那些垃圾下面的空洞,里面有人类沉重的呼吸。   好不容易找到地方,于厌礼貌地敲了两下门,谁知道那用塑料拼接起来的门如此脆弱,直接就破了。   他一眼就看见狭窄昏暗的窝棚里,一个人影躺在废铁架和纸壳堆起的“床”上。   扶着门框,于厌探头进去和那人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小高。”   高年泽,他曾经在进化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小高。   那人影倏然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门口的于厌,以及他身后露出半个身体的012。   他肉眼可见地惊慌恐惧,发现自己无处可藏后,狼狈从床上摔下来,跪在地上不停磕起头来,嘴里含糊地呜呜,却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   他如今又瘦又脏,摔下来时一条腿无法动弹,就是从前最熟悉他的同事来了,也很难认出他来。   “我之前托人在中心区找你没找到,这次到地下城,又请人找你,终于找到了。”   于厌蹲在他面前,一手将他的脑袋抬起来,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我现在准备在地下城布置一个实验室,还差一个助手,你能去帮忙吗?”   小高骤然僵住,望着他不像是开玩笑的神情,他瞪大的眼睛里蓄满浑浊的泪水,从泣不成声到嚎啕大哭,神情也从茫然到狂喜。   当初的背叛换来的并不是大好前程,而是戏耍和毒杀。   高年泽清楚那些药物的性状,自救及时,侥幸没死,只伤了嗓子无法再说话,后来为了躲避周家和研究所的搜查,又逃到地下城。   可想要在地下城生存没有那么容易,他初来乍到得罪了人,被打断了腿,最后沦落到八十九区,过着老鼠般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   这一切像噩梦,他每每回想起来就悔恨不已。   于厌听着他的哭声,微笑问:“受到教训了,所以你不会再做错事了,对吧?”   回去的路上,于厌问012:“你还记得小高吧,他当初也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你介意吗?”   012说起其他人总是表情很淡:“无所谓。”   于厌故意逗他:“真的?我还想说,如果你介意,我就要想办法哄你了。”   012说:“怎么哄?”耳羽悄悄翘起。   于厌忍笑,沉吟:“嗯,给你买花?”   012问:“装饰巢穴。”   于厌:“哈哈哈哈不,买花给小闺女戴!”   他伸长手臂揽着幺儿的肩膀走路:“幺儿,哥跟你说,不能趁着年轻就肆意挥霍,要可持续发展。”   012也伸手揽住他的腰,定定注视着他说话的样子,忽而在他脸颊上舔了一下。   于厌:得,一个字没听进去。   ……   康势从小就为自己的出生自卑,他最渴望的事就是比过几个有进化基因的兄弟姐妹。   为了这个目的,他一直朝着基因进化的方向研究,能成为高级研究员,他在这方面也是小有成就。   小高作为跟着康势最久的助理,也学到了不少,如果不是康势嫉妒心重,无法忍受别人的优秀,小高早就能晋级中级研究员。   于厌想做的研究有些麻烦,时间又有些紧,有小高帮忙,能省他不少功夫。   陆秋风帮忙让人运来的实验室器械在012隔壁的小屋子里装好,一个有经验的助手也到位,于厌便很快投入研究。   这个小研究室里只有两人,除了小高,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研究什么。   小高重新过上了正常的生活,满心感激,不管于厌让他做什么,都老实积极地去做,就算感觉研究的东西不太对劲,也从不多问。   因为害怕于厌想起从前他做下的错事,小高恨不得没日没夜泡在实验室干活,只希望不被赶出去。   但于厌这个研究主力没办法一直泡在实验室里,隔壁还有个黏人的家伙,时不时会过来看他。   实验室被玻璃单独隔起来,于厌做完手中的事,感觉到一股熟悉的视线,回头看见012站在玻璃门外看着他,瞬间梦回当初,他们也时常这样隔着玻璃对望。   起身活动身体,于厌走出去,笑问:“怎么,又想我了?”   012低头摸过他的手,那上面有针孔的痕迹。   为了实验,这两天于厌都抽了血,这种痕迹非常小,但012每次都能注意到。   他对于厌身上所有微小的改变都能很快察觉。   “不能抽血。”没有阻止他白天泡实验室的012首次发出警告。   “好啊。”于厌一口答应,“反正也不需要多少,已经足够了。”   于厌翘着腿吃饭,012坐在旁边拉着他那只手,在小小的针孔上舔了又舔。   于厌装模作样抬起手:“让我看看,幺儿的口水有没有愈合伤口的功效……哟,还真有,针孔看不到了。”   012说:“我没有这样的能力。”   于厌:“看你亲的卖力,夸你呢。”   被夸的小鸟蝠满足地走了。这个“满足”是于厌在他脑袋上看见的,只看他的表情,实在看不出端倪来。   这几天每天都有陌生人来金照区见012,是红角区那边前老大的手下。   这天又来了,他们送东西送钱,似乎小鸟蝠又成了另一个区的老大。   所以排着队喊他“大哥”的小弟越来越多。   于厌在隔壁窗前看到012被众人齐声喊老大,觉得有趣好笑。   不过那些新小弟们笑不出来。   看到012,他们就想起一具又一具的无头尸体,想起这几天所有想要报复的人,都神不知鬼不觉被杀死。   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背后无时无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每个人头顶都悬着随时会掉下来的刀子。   再精致漂亮的脸,现在看起来都带着鬼魅的死气,离012最近的几人,在几度的低温中额头甚至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上完供,他接受了,就表示不会再动手,所有人都因此暂时放下悬着的心。   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的脑袋会随时随地不翼而飞。   “老大,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红角区给兄弟们立规矩?”一个红花团小弟紧张问。   他在红花团只是个小角色,但现在团里的头目全都没了,他这种角色都要顶上来。   “现在,走。”012说。   这是一场正经的交接,之前提出把他骗去假意让权,设陷阱围攻的几人,脑袋某天早上像老大他们一样消失后,所有人都吓坏了,再也没人敢反抗。   只是虽然没有人再敢打这位死神的主意,仍然有人抱着自己的小心思。   “老大,红角区这边地方大,您准备什么时候搬到这边来?咱们帮您将这宅子好好清理一遍,您看怎么样?”一个擅长钻营的小弟试探问。   “我不住在这。”012说。   立即就有人故作为难:“要是老大不住在这震慑他们,这新规矩可能立不起来。”   “我不是人类。”012坐在离他们较远的位置,语气疏离冷漠,“我也不想管理人类,如果出现混乱,一定是人太多了,只要人变少,就不会乱。”   众人瞬间想起金照区,人很少,这半年来几乎没再出现过纷争的金照区。   这个区,以前人也是这么少吗?   一深想,所有人的脸都变得惨白,之前故作为难的人勉强露出讨好的笑容,保证:“老大放心,肯定、肯定不会出乱子,我们一定管理好红角区,不让老大费心!”   “对对!绝对不会有什么乱子!”众人慌张地纷纷保证。   012起身,所有人停下说话声。眼睁睁看着他越过所有人走了出去,半晌才有人急忙站起追出去。   站在宅子外面,012环视院子说:“这是我的地盘。”   “是是,这当然是您的!”   一辆车停在宅子外面,驾驶座上的年轻人喊:“大哥,我把东西送来了!”   车里是一些人头,搬下来时,看见里面红花团老大和一些熟人的脑袋,所有人都头皮一阵发麻。   “把这些埋在房子周围。”   ……   研究做到深夜,高强度用了一天脑袋的于厌按揉抽痛的额头,将脱下的实验服丢在椅子上,和小高打了声招呼后回到隔壁的屋子里。   他没有开灯,走向角落里的鸟巢。   在外面飞了一天的小鸟蝠已经回巢休息了。   白天在新小弟们面前冷酷可怕的012,蜷缩在鸟巢里面,用翅膀盖住自己,露出小半张漂亮的脸。   于厌看着轻笑一声,倾身凑近,拉开他的翅膀,伸手摸进他的衣服里。   凉凉的身体,在燥热的夜晚触碰起来,格外舒服。   被晚归伴侣吵醒的012,一下子睁开银蓝色动物般的眼睛,把人卷进巢穴。      在地下城住了两个月,研究所和康家那边都几次催促,于厌全当没收到,安安稳稳地待在这,白天做研究,晚上睡鸟窝,生活规律又健康。   012也从一开始的不安,逐渐习惯他每天按时回家的日子。   “终于完成了。”于厌满意地翻看这段时间的成果,“不错,没有花太久。”   他将资料整理,通过一个不记名账号,发给了周舍青。   “接下来就看你了,周女士。”于厌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 第46章 于厌46   中心区, 中央研究所附近的一家会馆里。   周舍青从座位上站起,对苏河招手:“小河,这边。”   苏河看到许久不见的好友, 也露出笑容, 快步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舍青, 你家里的事已经忙完了吗?”   “还没有。”周舍青打量她,“你怎么又把自己累成这样,看这黑眼圈, 最近没休息?”   苏河苦笑:“都是靠提神液撑着。”   周舍青神色有些沉:“中央研究所那些老东西, 他们只会把你榨干。”   “小河, 我说了好几次了, 来我们周家的研究所吧。”   苏河犹豫一下,还是摇头,周舍青突然攥紧她的手:“这次不一样, 小河,我真的需要你帮我。”   “你看。”她拿出一份纸质资料,迫不及待地放在苏河面前。   “这是什么?”苏河扫了两眼内容,神色变得凝重,拿起来细细翻看。   半晌后她惊愕道:“这是新的基因进化方向?!”   现如今的金字塔顶端都是通过编辑基因出生的进化基因人类,可如今进化基因已经达到一个瓶颈,无法突破。   像周舍青的父亲就是强行二次编辑进化基因, 导致了基因崩溃症,需要常年治疗, 连周家的事都无法出面管理。   苏河将中级异变体银狼培育升级,变成高级异变体, 解开了他的基因锁。   这件事之所以轰动研究界,很大原因是他们从中看到打破人类基因瓶颈的希望。   他们想通过异变体的升级, 解决进化基因停滞的问题。   但这一切都还存在于设想中,可如今面前却摆着一份可行的人类基因进化研究方向,这叫苏河如何不惊讶。   这份资料是通过引入融合异变体进化基因,来进行多次去异化重组。   只看前面的部分,和苏河的研究有些像,只不过苏河从没想过人类的异变进化渠道。   撰写这份资料的人,比她想得更远。   “这份资料只有这些吗?后面呢?这是谁的研究?”苏河急着问。   周舍青没有回答,她有些兴奋说:“怎么样,小河你也觉得可行对不对?只要这个研究成功通过实验,我们将得到无法想象的回报!”   “只要有这个,周家研究所都会是我的,现在周家遇到的这些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甚至我们周家可以压制其他几家,垄断市场!”   因为何笑筵和周向乘母子的死,生命集团动荡,其他几家趁机吞并,周家元气大伤,如今还没有恢复。   周舍青也因此遭到斥责,手上的权利被收回大半,她迫切想要做出什么,来改变这一切。   所以尽管这份来历不明的研究资料很可疑,在看过上面的内容之后,周舍青还是选择放手一搏。   “小河,你来帮我吧,如果是你,一定能让这个设想成真,能让这种药剂尽快面世。”周舍青充满希冀地望着苏河。   苏河看着她激动到发红的脸庞,稍微冷静下来,迟疑说:   “可是,这种药剂一旦面世,注定和基因编辑一样,只服务于上层社会。”   “只有上层人的基因再次进化,真的是好事吗?中心区已经被各大家族瓜分,其他几个区的阶级分化也逐渐严重……”   周舍青很清楚她的想法和性格,并不纠缠这些,而是问:“那你不能为我着想一下吗,如果这份研究成功,我就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基因崩溃症!”   周舍青前几年就出现了和父亲一样的基因崩溃症症状,只是比较轻微,但这种无法治疗的疾病注定会越来越严重。   这也是她在周家的地位始终比不过周向乘的原因之一,因为她注定早死。   基因崩溃症说到底就是在编辑基因的时候,选择了太多“好”的基因,剔除“不好”的基因,结果成长过程中出现了基因互相排斥,导致身体崩溃。   这也是上层人士最常见最无法治愈的疾病。   果然听她这么说,苏河犹豫了,她当然希望朋友能健康。   周舍青耐心地哄她:“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我保证,一旦研究成功,会尽力让它变成普及大众的药,等我拿到周家的话语权,我就可以控制市场了。”   周舍青拿到的这份资料并不完善,还需要大量实验去验证,而且真想用在人身上,还有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   周舍青无法解决这些问题,所以她想到了好友苏河。   如果是苏河,一定能做到,她就是这样,优秀到令人又爱又嫉妒。   “而且小河,你也要为小夜想想,中央研究所的人要求共同研究小夜吧,他们的研究方式你无法接受对吗,就算你一直拖延,又能拖延多久?”   “来我们周家的研究所吧,如果成功,他们也不会再盯着小夜。到时候就轮到他们求着我们,你想给你父亲洗清冤屈也会变得简单。”   在好朋友锲而不舍的劝说下,苏河终于还是点头了。      四个月后,地下城,金照区。   实验室已经变成了半个医院,新添了不少医疗器械和药品,还多了个手术室和两个病房。   于厌穿着手术服,露在口罩外面的双眼冷静无情绪,手中的手术刀沾满了血。   手术床上躺着的是一个被麻醉的小孩,于厌从他腹腔里取出了大大小小好几个瘤,看得旁边当了许多次助手的小高都忍不住别开视线。   于厌有条不紊地开腹、取瘤、检查、缝合。   新买的医疗辅助器械帮了很大的忙,之前的几台手术都很成功,这一次也一样。   术后的照顾交给小高处理,他一个曾经的研究员,如今当起医护人员也很熟练。   受过一次教训的小高如今任劳任怨,什么都愿意做,比以前更好用。   清洗换衣服,走出消毒室的于厌收到了陆秋风的通讯。   “所长给你下了最后通牒了,再不回来,你就要被研究所除名了。”陆秋风凉凉说。   “噢。”于厌在柜子里翻出个小面包填肚子。   “我说你还真准备待在地下城不回来了?你这都去了半年了!”陆秋风沉不住气。   “当初说是躲避周舍青逼婚,现在你不用担心了,我得到消息,周家研制出的进化液已经成功,现在人家你可是高攀不上,赶紧回来得了。”   “进化液啊,据说可以让拥有进化基因的人二次进化,拥有更强健的身体,各方面全面提升。”于厌问,“陆少爷有没有兴趣也用上一支?”   “没兴趣。”陆秋风语气有些沉重,“现在消息刚传出来,中心区那群人已经快疯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太快了,总之我感觉不是很好。”   还挺敏锐。   于厌笑着建议:“感觉不好?不如来地下城度假放松?”   “你疯了吧?地下城那种不见天日的破地方,去那里度假?”陆秋风感觉他谈恋爱都失了智。   “地下城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的,远离纷争,邻居们热情大方和谐友善,经常送东西,路边的小孩都礼貌可爱,我还在花园里种了不少花,最近都开花了。”   于厌语气真诚。   最后这一句是真的,小朋友们给他送了很多那种黑乎乎的小种球,被他全部随手种在院子里,最近开了一大片的花。   没有叶子,低低矮矮的半透明小花,乍一看还以为地上长出了一大片蘑菇。   陆秋风二话不说,直接挂掉了通讯。   于厌啧了一声,自言自语:“我可是为了你好。”   进化液这么快就出来了,周舍青女士动作还真是快。   于厌试着联系学妹苏河,仍然是联系不上。   不意外,她大概被周舍青切断了对外的联系渠道。   善良的主角,终于要意识到自己的好朋友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无害友好,又要经历一波成长的阵痛。   中心区,周家研究所,苏河走进周舍青的办公室,刚好听到她吩咐下属:   “控制好进化液数量,第一批要优先供给……”   看见苏河,她停下,和表情不太好的苏河对视。   “舍青,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说的吗。”苏河的语气生硬,压抑着愤怒的情绪。   周舍青示意两位下属先出去,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   “小河,我也很无奈,但这是我叔叔的决定,我无法拒绝。”周舍青说,“而且进化液我们已经经过很多次临床实验了,效果很好,完全可以上市售卖。”   这几个月,苏河慢慢发现,事情在渐渐脱离她的预设。   她认识了多年的好友周舍青因为进化液,变得有些疯狂,她们为此争吵了很多次。   “我跟你说过了,进化液并不稳定,甚至它从根本就是错误的,这种进化方向是错误……”   “好了小河,不要再说了!”周舍青打断她,“这些事我会处理,你只要好好地、安心地做实验就好了。”   实验是她这几个月亲眼看着跟着苏河一起做下来的,明明效果很好,偏偏快成功时苏河突然说方向错误,想要推翻。   眼看成功就在眼前,周舍青怎么可能放弃。   而且她并没有看出问题,苏河只是说不对,也没有给出更好的方向,她等不下去,便哄着苏河做出了初始的进化液。   如今成品出了,周舍青已经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她得到了认可,掌握了周家的实验室,还获得了生命集团的不少股权,就算是苏河,也没办法阻止她想做的事。   两人不欢而散,苏河回到自己的实验室里,看到沉睡在那的银狼小夜,更觉得疲惫难受。   小夜变成高级异变体之后,能力增强了很多,一开始苏河为他感到高兴,但是这种增强一直没停,他的力量增长到一种可怕的程度,苏河也开始觉得不安。   然后就在某天,小夜突然毫无预兆地陷入昏睡,就算短暂醒来的时间也会很痛苦。   苏河没办法,只能用药物让他沉睡,一边寻找解决的办法。   进化液的隐患,小夜的病,周舍青的疯狂和欺骗,这一切都让苏河感到挫败。   “到底该怎么办。”苏河跪坐在恢复银狼模样的小夜身旁,将脸埋在银狼厚厚的皮毛里。   进化液在人类居住区掀起巨大的波澜,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而中心区大家族们,都已经用上了第一批进化液。   进化液的热潮蔓延到第五区时,于厌在地下城迎来了陆秋风。   于厌:“嗯?你不是说不来吗?”   陆秋风:“周围的人全在讨论进化液,听着烦,来这里躲一躲。”   他不见外地参观了于厌的小实验室,嗤笑:“这就是当初你让我给你送的那批实验器材?还以为你要在这研究什么呢,现在看你根本就是在这里制药开医院。”   他看见病房里几个休息的小孩,阴阳怪气说:“看不出来,你在这当大善人呢?”   于厌拍着他的胳膊:“刚好,我给他们动了手术,但他们身上的辐射病我没办法,你帮忙看看?”   陆秋风:“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闲着无聊?”   满脸写着不屑拒绝的陆秋风,进了实验室,对笑眯眯的于厌说:“就这一次,没有下一次了。”   于厌:“行。”   进化液横空出世的第三个月,第一批用进化液的人出现了问题。   他们身上出现了异变生物的特征,部分人失去人类意识,发狂伤人。   “基因污染,这是基因污染,人类的基因被异变生物的基因同化了,他们在变异!”   “进化液是一个天大的骗局!它把人类变成了怪物!比基因崩溃症更可怕!”   ……   陆秋风坐在于厌的院子里,翻看着这些消息。   “哈,周家怕是要完了。不,他们都要完了,中心区的大家族们,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没漏,全都变异了。”   “虽然我不喜欢异变体,但看他们这个怪样子,哈哈哈,真是活该。”   没听到于厌发表看法,陆秋风问:“你觉得呢,老康?”   于厌抿着蜂蜜酒,慢吞吞说:“我觉得,这样不是挺好的吗,长出羽毛,长出蹄子,或者长个翅膀……”   他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多可爱啊。”   “噢,差不多到时间了。”于厌看看时间,走上楼去。   走向鸟巢,于厌拿着注射器探身进去,摸了摸沉睡中小鸟蝠的脸,给他注射了一管药剂。   坐在鸟巢边等了片刻,012缓缓睁开眼睛。   “今天感觉怎么样?”于厌问。   012看着他,开口说的是:“不要离开我。”   于厌在他眼前挥挥手,纳闷:“还不太清醒吗?”   012抓住了他的手,力道不重,彰显了他的虚弱。   “你是不是要走了。”   于厌说:“最近是准备回一趟第五区,但是……”   012坐起来,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要走,我很快就会好起来,我会好起来。”   “好了,不要再动了。”于厌把他按回柔软的巢穴里,“动起来不难受吗。”   012挣扎着抓住他,张嘴咬他的唇。   看在他生病的份上,于厌让着他,但过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放开,于厌差点窒息,捏着他的下巴把他挪开一点,深深呼吸。   012立即又追过来堵上他,动作野蛮。   但他现在生病,没那么可怕的力气,于厌轻易把他按回去,擦着嘴唇叹气:“也不是不让你亲,幺儿,好歹得让我呼吸吧。”   明明是小鸟蝠突然发疯,眼睛却很悲伤。   “怎么一脸我要抛弃你的神情,嗯?”于厌用拇指擦着他的脸颊。   “我不能再保护巢穴,要被你抛弃。”012说。   听起来有点可怜,但于厌没忍住笑,亲昵地挠了他的耳羽,哄他:“没有,我是去给你找医生。”   “毕竟,我可不想当鳏夫。” 第47章 于厌47   在原世界线上, 差点引发灭绝的超级病毒感染体012,因为携带太多种病毒,后期身体一直在恶化。   在被主角消灭之前, 他的身体就处于一种岌岌可危的状态。   但他同时是一个非常顽强的生命, 实验室里的各种折磨没能杀死他, 病毒没能杀死他,居住区派遣的特殊猎杀队也没能杀死他。   或许是因为在这世上,除了自己的生命, 他一无所有。   所以他顽强活着, 努力向生。   但在这个世界线上, 于厌取代了康势, 没有给012注射更多混乱的病毒,没有虐待他,反而为他治疗, 将他送走。   现在的012没有成为可怕的病毒感染源。   按理来说,他的身体不会再出现世界线上的衰败,但前不久,他无端陷入沉睡,变得虚弱。   于厌经过数次检查,初步确定他不是因为身体里残存的病毒影响,而且他的虚弱并不是死亡的虚弱, 更像是进化的前兆。   就像是主角苏河身边的银狼小夜一样。   原世界线里,小夜变成高级异变体之后, 跟随着苏河流亡,保护她, 也曾经历过无端虚弱沉睡。   后来因为苏河的照顾和各种药物救治,小夜成功恢复, 并且进化成最厉害的异变体。   是主角的亲密伙伴才有的升级待遇。   这种异变体的进化极度罕见,原世界线小夜进化可能是因为苏河的爱护,深厚的感情催发出他想要保护主人的欲望。   简单来说,是因为爱和被爱。   所以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于厌回想了一番,觉得小鸟蝠是这段日子过得太幸福。   作为一只小鸟蝠,他认定了伴侣,得到回应后,迫切想为伴侣提供良好环境和照顾,想要展示自己的强大,这些都催动了他的进化。   猜测到他的“生病”缘由,于厌哭笑不得。   他试着配了药剂,但对012帮助不大,便想到苏河学妹。   不知道她在原世界线是用了什么药剂帮助小夜成功进化,于厌决定请她过来看看。   正好,剧情进展到这里,学妹也该离开中心区了。   于厌决定回一趟第五区,就是为了接应苏河。   但小鸟蝠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要被伴侣抛弃了。   于厌和他讲道理,他悲伤地把于厌的脸都舔了一遍。   于厌一抹脸:算了,病傻了,脑子可能都烧成浆糊了。   他要回第五区的事陆秋风也知道,正好他在这也待了一段时间,准备和于厌一起走。   第二天,金照区斜上方裂缝里洒进一片金色光线,陆秋风在车上不耐烦地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于厌出门。   “你怎么出个门磨磨唧唧,你还要化妆是怎么的?”陆秋风抱怨着,目瞪口呆地看着于厌抱着一个大家伙走过来。   那个“大家伙”死死抱着于厌的脖子和脑袋,垂着眼皮要睡不睡的样子。   “你不是吧,要带他一起去?一天都分不开吗?!”陆秋风很受不了,翻着白眼下车去坐副驾驶,不想跟这两人坐在一起。   和大胡子老板不同,他自我代入的好像是于厌娘家人的身份,对012有诸多挑剔。   “这么人高马大一个,黏在你身上让你抱算怎么回事。”   于厌坐上车后座,拉下012盖在自己脸上的翅膀,笑说:“他可轻了,不信让你抱一下试试?”   陆秋风往后座一看,012正在竭力睁眼看着他,银灰色的目光像北极海里的碎冰一样冷。   陆秋风腹诽,这些异变体一个赛一个会装,上一秒靠在老康身上虚弱可怜,下一秒看他眼神都能杀人。   “免了,别来沾边。”陆秋风假笑。   临走前,于厌让小高看顾好院里的几个小孩。   小高不能说话,只连连点头。   车子驶出金照区,陆秋风忍不住说:“那个小高,你真就放心用他了?也不计较他以前害你的事?”   “就是这样才好用。”于厌随意道,“给我带来麻烦,是要用下半辈子来赎罪的。”   他是用开玩笑语气说的,但陆秋风听着莫名感到一阵发毛。   “好了幺儿,别舔我了,我不是随身带着你吗,又没有分离。”   “幺儿,闭嘴,躺下闭眼睡觉。”   听着他们互动的陆秋风:刚才的发毛是错觉,姓康的性情大变之后,就是个滥好人恋爱脑。不是被异变体迷的有家不回,就是在地下城贴钱治流浪儿。   快到屏障墙时,陆秋风说:“待会儿他被拦下了进不去,我可不会帮你。”   于厌:“没事。”   因为进化液的事,整个中心区几乎快要沦陷,人心惶惶,大批人逃亡到周围的几个区,也有不少人跑到地下城避风头,所以屏障墙这边的检查前所未有的松懈。   而且好歹在地下城待了这么久,进居住区的渠道还是有的。   果然在屏障墙的检查阶段,没有出任何问题,他们顺利进入了第五区。   “我先走了。”受不了两男人黏糊的陆秋风一进城,迫不及待要先回去。   于厌让开车的小弟将车子开去一个地址。   之前还能联系上苏河时,于厌给过她一个地址,告诉她将来如果有一天无处可去,可以躲到那里。   昨天那个地方门禁被触动,显示有人通过密码进入,那就应该是苏河到了。   不愧是主角,自救能力不错。   如果她陷在中心区出不来,于厌还想过用什么方法把她弄出来,现在就省了许多事。   于厌是个懒散的人,更多时候他愿意轻松地过日子,做些简单的工作。   这一趟接人应该会挺轻松。   车子开到了距离研究所和康势住宅很远的一片老区,这里都是七层左右的旧房,屋龄比两个于厌还大。   密密麻麻的旧楼房靠在一起,过道狭窄的车子想开进去都勉强。   如果小高在这里,他会很熟悉这里,因为这就是他家。   小高逃逸消失后,于厌来他家看过,并且买下了那套小房子。   知情的人以为他是生气想要买下房子守株待兔,为了抓住小高。   周舍青就算猜到苏河会来找他求助,也猜不到他会把苏河安排进小高的旧屋里。   小高家在三楼,于厌下车时思考了一下,还是抬手把昏睡过去的012扛到肩上,带着他一起上楼去。   不然,他突然醒了没看见他,可能会做出飞到三楼窗户外面扒玻璃找他的事,他现在脑子可不太清醒。   听到门铃声时,苏河正在屋内对着药箱发愁。   她和小夜逃出中心区周家研究所后,无处可去,多亏了康学长的消息,才能有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暂时修整。   屋里准备了食物和水,还有药箱,但里面只有一些常备药物。   小夜为了带她逃出周家的抓捕,突然爆发受了伤,情况也在恶化,她需要更多的药物,最好还有个能制药的实验室。   突然响起的门铃就在这时候吓了她一跳。   苏河看向满身伤躺在床上昏睡的银狼,脱下鞋子,踩着袜子走到门边,顺手摸了个称手的武器。   “学妹,是我,我进来了。”于厌打完招呼,推开门,看到苏河提着鞋和武器蹑手蹑脚的样子。   “咳,是康学长啊。”苏河尴尬地咳嗽一声,放下鞋子和随手拿的榔头。   “学妹,好久没见了。”于厌扛着012走进屋内。   他扛着012的样子太有冲击力,苏河满肚子疑惑都没问出来,脱口而出:“学长,你把012又从地下城抓回来了?!”   于厌正经说:“没有,我带他出来兜风。”   苏河:“……”   “哈哈哈,时间有点紧,关于这个我们稍后再说。”于厌看见银狼的模样,对自己的邀请有了十分把握。   他说:“居住区最近可能会很混乱,学妹去地下城住一段时间?我在那布置了个实验室,我想你现在可能需要。”   除了他那里,苏河无处可去。不出意外,苏河只思考了片刻就答应了。   “但是我带着小夜,我们能顺利通过屏障墙的检查吗?”苏河怀疑。   “当然。”于厌微笑。   就如于厌说的,通过屏障墙的过程很顺利。   和于厌上一次通过这里去往地下城相比,同行的人数多了很多。   “这些全都是要去地下城的人吗?怎么会有这么多?”苏河看着车窗外,惊讶问。   “后面还会更多的。”于厌说。   苏河靠在车窗上,有些颓丧:“如果我没有让进化液面世就好了。”   “有些事的发生是必然的,说不定也不算坏事,学妹,看开点。”      听到于厌的话,苏河突然挺直脊背,转身认真地盯着他:   “康学长,周舍青最初收到的那份研究资料,我一直觉得思路有些熟悉,当初你帮我一起为小夜治疗,我看过你的总结报告,有一些设想是相通的。”   “所以,是你吗?”   于厌露出真切的疑惑:“什么研究资料?”   “学妹,不管你在怀疑什么,你都想错了。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是个想偷懒的没用学长而已。”   苏河没能看出任何不对,泄了一口气,坐在那自闭。   于厌揉了揉012的羽发,姿势懒散,与世无争。   在几个月前,他将那份研究资料发给周舍青的时候,系统曾主动出现警告过他。   [于厌先生,系统06提醒您,您的此项行为可能会造成本世界动荡!]   当时于厌说:“我记得我的协议里,只有监察反派的责任,我不是做的挺好吗。”   确实很好,在他的安抚之下,反派012的危害值一直停留在安全线以下。   但系统检测他的危害值反而比现在的反派更大了。   于厌甚至笑着说:“协议里让我监察反派,没说不让我当反派吧?”   […………]   在系统数据错乱之前,于厌又突然笑起来:“开玩笑的。”   “我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研究,发出一份不成熟的资料,没有伤害任何人,如果未来发生什么令人遗憾的事,也不是我做的。”   于厌的说法系统无法反驳,正是因为他没有直接导致一切发生,系统才没有办法判定他违规。   最开始觉得这位合作者好说话脾气好,现在怀疑自己受到欺骗的系统,已经自闭一段时间了。   就像现在的主角小学妹一样。   靠在肩上的脑袋动了动,于厌低头看去。   “醒了?我们都在回地下城的路上了,我就说这一趟很快回来,在家躺着不好,非要赖着我一起。”   012不觉得,他只要醒来时能感觉到伴侣在身边,没有抛弃他,就会很开心。   他抱着于厌,脑袋贴在他胸前轻轻蹭。   苏河在旁边看了一眼又一眼,突然羡慕地说:“学长,你把012养得真好,脸颊上好像都长肉了。”   再看自己一身伤的银狼,心酸不已:“我没照顾好小夜,已经一周没给他洗澡梳毛了。”   于厌:“呃。”   苏河看学长和012都突然看着自己,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   于厌:“你这样一说,这家伙回去就会问我‘你为什么不给我洗澡梳毛’。”   苏河不信:“学长,你又在开玩笑。”   在苏河的印象里,012还是那个实验室里性格冷漠孤僻的实验体,她经常好几天都听不到对方说一句话。   012总是离得远远地注视他们,像什么观察世界的野生动物一样。   他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于厌:“学妹,你这个怀疑,比刚才那个怀疑还要让我心寒。”   他突然揪起012的脸颊问:“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苏河:“脸颊上的肉?”   于厌:“这个叫幸福肥。” 第48章 于厌48   地面上下了雨, 地下城变得又闷又潮。   实验室待太久,于厌摘下口罩坐在外面透气休息,半眯着眼睛看远处缝隙里稀里哗啦流下浑浊的水。   终端震动, 于厌抬手看了眼, 又是陆秋风在分享居住区今天的最新动态。   “生命集团被围攻, 周家患基因崩溃症,住在治疗舱十几年的家主,因为进化液身体彻底崩溃, 于今早死亡。”   “周家中心区工厂被攻击, 库房遭到焚毁, 五万支进化液被销毁。”   “中心区五大家族内部争权, 两百年来最激烈的一次。何家这一代三位继承人都住在医院紧急治疗,大权疑似旁落私生子。”   “宋家实验室宣布紧急研发治疗进化液副作用的药剂,被指造假, 新药剂导致多人死亡。”   “中央研究所成立进化液研究组,紧急发布声明,因进化液异变仍是人类,可以进行治疗恢复。”   “中心区守卫队哗变,原防卫署署长被杀身亡。中心审判庭停摆,据称庭内多位大法官因进化液病变,外貌越来越异于常人。(附图片)”   “进化液后遗症开始在外围几区出现, 混乱进一步扩大。”   基本都是转发的新闻,陆秋风大概是没人分享, 每天给于厌发,每次还要发表感想。   陆秋风不喜欢异变体, 同时平等地讨厌世界上所有生灵,包括他自己。   所以以上每一条关于中心区权贵倒霉或者被杀的消息, 对他来说都是好消息,因此他每天都在幸灾乐祸。   他今天也为于厌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第五区不少人之前也悄悄用了进化液,咱们所那个喜欢钻营拍马屁的孟所长也异变了,还有你们康家,你那些兄弟姐妹也没逃过,你知道这事吗?”   于厌说:“现在知道了。”   难怪这两天康家那边疯了一样地联系他,对于这种把传承看得非常重要的家族来说,基因被“污染”比绝后还可怕。   现在就剩他一个人还健康,康家能不急吗。   康家能拿到之前千金难求的进化液,于厌大致能猜到是因为卖他去讨好周舍青,现在报应到头上了。   “周舍青的情况怎么样?”于厌问。   “她?好像没听到她的消息,不过他们周家是真的不行了,连一直合作的何家都和他们闹翻了。”陆秋风说。   结束通话,于厌回到实验室,苏河坐在实验台上认真工作。   她从来到地下城,给银狼处理了伤口为他做了清洁后,就一头扎进实验室,吃喝都用营养液解决。   于厌走过去,看到她除了对小夜和012的身体情况进行监控分析,还在做进化液的改良。   责任心很强的主角觉得那是由自己制造的混乱,也需要由她来解决。   但她看起来并没有头绪,痛苦地抓挠头发。   于厌捏起一张报告说:“这个进化液的作用过程是不可逆的,它打破了异变生物和人类的基因隔阂,使它们融合,想分离可就难了。”   “不如想办法稳定这些从异变生物体内提取的基因,让它们融合更彻底,至少这样可以减少一部分暴毙的情况。”于厌真诚建议。   “大部分人都无法接受的。”苏河说,“这样一来,他们从基因来说,就从人类变成半个异变生物了。”   “为什么不能接受?”于厌笑,“他们不是挺喜欢异变体的?”   “常听说中心区很多有钱人都喜欢蓄养异变体,还有很多相关服务行业,既然这么喜欢,变成和他们一样有什么不好。”   苏河没抬头,苦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那些用了进化液的不一定都是这种人,也有无辜的。”   于厌说:“往好的方面想,以后异变体走到大街上就不用担心被抓了,因为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异变体还是中心区来的大少爷。”   苏河:“…………”这是什么地狱笑话吗?   于厌微微一笑:“学妹加油,我该去给幺儿送吃的了。”   苏河埋头工作:“记得记录他今天的身体变化数据。”   于厌带着苏河做的新药剂去给012注射,他注射药剂后会清醒,于厌就趁这个时候让他进食。   将血浆袋放到刚醒的小鸟蝠面前,小鸟蝠抓住血浆袋就往于厌嘴边送。   “你吃。”脑子有点糊涂的小鸟蝠开始推让食物。   “我不吃,你吃。”三哥感动地拒绝。   “你吃。”小鸟蝠锲而不舍让食物。   “我不吃,你吃。”三哥坚持拒绝。   推拉两轮后,于厌端过自己煎牛排和烤面包,说:“那不是我的食物,这才是我吃的食物。”   012看着,突然张口叼走了一块牛肉。   于厌:“嗯?你不想喝血浆,要尝我的食物?”   并没有,012叼着牛肉喂了过来。   于厌:“……”   学妹说进化的阶段可能会有一些更本能、更兽性的行为,就是指这?像真正小鸟一样的喂食行为?   按住努力试图给他喂食的012,于厌好笑:“好了好了,别叼着这油乎乎的玩意往我脸上涂了!”   他捏着小鸟蝠的脸颊,侧头过去轻巧地咬走了他叼着的牛肉。   喂食成功,小鸟蝠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脑袋,然后继续。   他一口一口,不知疲惫地认真喂食,喂完了所有食物还意犹未尽,于厌被他噎地直喝水。   这家伙的喂食方式是填鸭式,于厌上一口还在咀嚼,他下一口就追上来了。   “好了,我吃完,现在轮到你了。”于厌拿起那包血浆,递给012,012没接,眼睛里的渴望清楚明白。   于厌狠揉一把他的脑袋,咬住袋子边缘凑过去,果然这次他就很顺从地接受了。   并且给自己梳理了弄乱的羽发,顺便给于厌的头发也梳理了一下。   于厌把他在自己背后摸索的手拉下来:“别找了,我背后没有翅膀。”   012拉开他的睡衣,失落又怜爱地在他肩胛骨上蹭了好一会儿。   晚上于厌也陪他睡在鸟窝里,沉睡中,于厌被一阵啾啾的叫声给吵醒,下意识去寻找窗户外面的鸟影。   然后他意识到,噢,是小鸟蝠在叫。   “不许叫。”于厌困得捂住他的嘴,顺便捂住自己的耳朵。   012换成低沉的咕咕叫,于厌突然一个翻身亲他,把所有吵闹的声音都堵住。   半晌,于厌带着困意的声音说:“乖乖,别叫了,睡觉。”   012发出一声:“咕。”   于厌闭着眼睛:“噗,鸽子。”   鸽子在他脸上啄啄啄,活生生把他给啄清醒了。   “嘶,你今天精神好了是不是?”于厌拍拍他的脸。   012又在他脸上啄了两下,然后猛然离开巢穴,张开翅膀——从阳台飞出去了。   于厌:“?”   他起身走到阳台,看见012飞到了对面的屋顶上。   于厌穿衣服下楼去追,追出去三条街,鸟影不见了。这很正常,没翅膀的当然追不上有翅膀的。   于厌站在原地,心说:应该还会飞回来吧?   他转身往回走,头顶一阵翅膀扑扇的声音,012落在头顶用废弃电线拉起的晾衣绳上,好奇又期待地看着他。   “快下来。”于厌朝他伸手,他又猛然飞起。   追追停停几次,于厌终于懂了,他是体内某种鸟类基因在作祟。部分鸟类伴侣会在天空中一起飞翔追逐玩耍,来培养感情。   于厌在等他下来,但这家伙可能在等他飞起来。   双手插兜,于厌不再理会他的“引诱”,散步回家,去实验室帮忙研究帮助进化的药剂,好让放飞天性的小鸟蝠尽快恢复。   苏河抬头活动脖子,无意间看到窗外,吓得呃了一声,“他在外面,学长!”   于厌也看见了,012今天好像不困,他就站在实验室外面的电线杆上。   身体修长比例优越,修身的衣物,背后还有一对半张的翅膀,站在高高的杆子上俯视下方。   加上背后地下城昏暗的背景,很有文艺作品中神秘血族的感觉。   可惜,于厌只要想到这是一只鸟站在电线杆上,一切神秘优雅的气氛都不复存在。   “傻鸟。”他对着窗外笑骂。   在上面站了半天都没等到伴侣,012还是下来了,于厌将手背在身后走出去,对他招呼说:   “幺儿,过来。”   012没有一丝防备地靠近他,脑袋还在他脖子上蹭,于厌已经咔嚓铐上了他的手。   长长的绳子连着手铐,于厌拿着另一端。   于厌牵着绳子,把乱飞的小鸟带回屋里。   苏河看到这一幕,有些犹豫:“把012用锁链锁起来,不太好吧?”   012在看自己手上的锁链绳子,他扯了扯。   苏河说:“你看,他也不习惯。”   扯了两下的012很快放弃,靠在于厌身上,大鸟依人。   于厌说:“没关系,他不在意。”   苏河:情趣是吧?当我没说。   高级异变体的进一步进化非常罕见,苏河也是第一次遇到,她对比小夜和012的情况,发现小夜的进化比012更快速,她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种结果,和于厌讨论。   于厌琢磨说:“可能是因为危机感?小夜之前要带着你逃跑,要保护你,紧张激烈的状态下分泌的激素会促进他的进化。”   而012,这傻鸟过得一点威胁都没有。   压力巨大的苏河不眠不休给他们研究药剂,累得双眼发直。   于厌这种擅长摸鱼偷懒的职场老油条都有点不忍心了,劝她:“学妹,你还是休息一下吧。”   “好,我的脑子转不动了,我去外面静静。”苏河游魂一样抱着睡觉的银狼吸了一口,又摇摇晃晃走出去。   于厌端着饮料过去放在她面前,看见她正对着一枚项链发呆。   那枚项链很漂亮,银色的底托着绿色的宝石,于厌认识她起就看她戴着,很珍惜的样子。   “很漂亮的项链。”于厌在旁边坐下说。   “这是……周舍青送我的。”苏河苦笑。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以前真的对我很好。”   于厌:很简单,以前没有利益矛盾。   “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和我最亲近的就是小夜,后来我在学校被人欺负,是舍青帮了我,我们认识成为朋友,我就又多了一个亲近的人。”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要好下去。”   在原世界线,她和周舍青没闹崩,周舍青在原世界线戏份也不多,但她是“主角党”。   于厌当初在系统那里了解过苏河和周舍青的渊源,但系统给的原世界线剧情也不是事无巨细,很多细节于厌并不清楚。   听苏河发泄般地说完,于厌也只能表示很遗憾。   释放掉心底压抑的情绪,苏河平复心情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摇晃。手没拿稳,项链啪地掉在地上,摔碎了一个角。   苏河连忙捡起来,懊恼地对着破损处看了又看。   突然她不确定地说:“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我看看。”于厌说。   绿宝石松动,轻轻一掰就脱落了,露出里面的小东西。   于厌检查一番后,给出了一个让苏河无法接受的答案:“这是个监听器。” 第49章 于厌49   几年前周舍青送给她这个项链, 苏河就一直戴着,几乎没有离过身。   如果里面有监听器,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周舍青放的。   “这个监听器, 还在工作吗?”苏河恍惚中听到自己的声音, 竟然非常冷静。   “隔得太远, 在地下城这种磁场辐射混乱的地方,监听器很难工作。”于厌研究着拆出来的小东西说,“但是这里有定位器, 放监听器的人应该知道你在地下城。”   “进化液出问题后, 她叔叔想舍弃我, 把我推出去顶罪, 但她不愿意,把我藏在秘密实验室里,希望我能想办法改进进化液。”   “她跟我保证, 这次都听我的,绝对不乱用进化液,但我已经不敢相信她了。”      苏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的脑子里在嗡嗡响,好像小时候第一次听到父母死亡,感到一种恐慌和孤独。   她紧紧捏着项链,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又失去了珍贵的东西。   “对不起, 学长,这次估计给你添麻烦了, 我马上离开这里,周家随时可能来人找到这, 我不能连累你。”苏河恍惚说,扶着桌子的手在颤抖。   苏河很确定, 周舍青一定会找过来的。   她知道周家现在的情况不好,周舍青承担不了这样大的压力,她一定需要她,不管是继续研究进化液,还是把她交给中心研究所换取机会。   就算她还记着这几年的情谊,也拖延不了几天,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带着人过来了。   “我现在就带小夜离开……不,让小夜留在这里,他的进化还没结束,现在还虚弱,我一个人带着项链走。”   于厌按住苏河,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慌,还是那种懒散随性的样子。   “别慌,你想去哪里,你现在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   没有。苏河深深吸气,脑子终于开始转动:“或许可以去第二区,那边是宋家的地盘,周家在那里的势力很小。”   “你觉得,如果周家放出进化液出自你手的消息,宋家或者其他家族集团研究所会不想找你?落在他们手中,下场不会比在周家更好。”于厌分析。   “我有个提议,我们不如去荒芜区。”   苏河愣住:“荒芜区?我们?”   “是啊,我们,把012和小夜都带上,去荒芜区找个地方准备接待周家来人。”于厌微笑,“我刚好知道一个合适的地方。”   看苏河的表情,于厌就知道善良主角的道德感爆发了,在她拒绝之前说道:   “我也没少让你帮忙,当初为了我的病,你熬的头发都掉了大把,现在也是我主动邀请你过来帮忙看012的情况,当然要负责。”   “更何况,你还是我的小学妹,我的朋友,帮你是应该的。”   苏河强行冷静的表情慢慢垮掉,她嘴角和眼角都开始下垂,眼睛一眨就哭了出来,哭得形象全无,丑丑的,像个小女孩。   于厌摸摸她的脑袋:“没关系,这都不是你的错。”   苏河抽噎着说:“学长,你真的好像我爸。”   平时看着没什么,关键时候就很靠谱。   于厌收回手:“……不用这么客气,喊哥就行。”   当爸爸还是不必了。   苏河又抽泣说:“就算要去荒芜区,为什么,要带小夜和012,他们还在,进化啊。”   于厌:“就是因为他们在进化,才要带他们去。没有险境的刺激,他们的进化很缓慢。一旦拖延太久,进化可能会失败。”   苏河:“真的会有用吗?”   于厌:“试试吧。”   苏河:“那学长说的荒芜区是哪里?有把握应付周家来的人吗?”   于厌:“试试吧。”   苏河:“……”   这真的靠谱吗?   可不可靠暂时不知道,但于厌的行动力很强,他说走就走,当天就在地下城安排好了一切,开车带着012和苏河小夜离开了地下城,前往荒芜区。   这是于厌第一次深入真正的荒芜区,连地下城附近那种颠簸的路都没了。   目之所及都是匍匐满地的刺藤和野草,周围没有了人的踪迹。   没有路,需要自己开路,于厌准备的车底盘非常高,车轮加高加厚还覆盖了一层特殊材料,可以直接从这些恐怖的刺丛里压过去。   地面上虽然还有一些几百年前残留的人类文明痕迹,但那些房屋基本都已经坍塌得看不清形状,或者被树木藤蔓覆盖吞噬。   如今,这里属于异变生物的地盘。   从前于厌在纪录片里看到的那些一米高的食人蚁、背上长钢针像刺猬一样的老鼠、像蚊子一样吸血无孔不入的血蜂等等,在这里都可能会遇到。   当然,还有一些更大型的猎食者。   于厌在前面开车,012也在前座,苏河带着银狼在后座。   两个正处于进化期的顶级异变体,没办法待在同一个狭窄地空间里,一路上他们感受到对方的威胁,差点打起来。   于厌和苏河分别安抚,又升起车子前后座之间的隔离玻璃,这才让他们勉强安静下来。   深入荒芜区之后,之前时不时啾啾两声的012不再出声,没表情地看着车窗外,从身体姿态和全身上下的肌肉紧绷状态来看,他正处于一种警惕状态。   于厌开着车无聊,见他全神贯注好像在倾听什么的样子,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下巴。   这几天时刻要贴着他的012没有反应,眼睛专注地看着远处的树林。   于厌又挠了一下他的下巴,012脑袋不动,伸手抓住他的手,抱在胸前安抚地摸着,仍然专心地注意外面的情况。   他们的车子压过一片一人高的野草,车窗外的野草动了动,012目光往下扫去,应该是看见了什么,但没有反应。   后座却猛然爆发出一阵狼嚎,咚地一声,银狼两只前爪趴在了车窗上。   幸好银狼体型太大,勉强待在后车厢里,没有空间活动,不然让他这样来回撞几下,车子都要翻了。   “小夜,别激动,快下来!”苏河抱着银狼,抓着他的脖子和耳朵安抚。   012冷静,会隐藏自己,更喜欢一击必杀。   而银狼小夜更兽性,他面对任何威胁,都会想要先震慑。   荒路太难走,车子一不小心就卡住开不动。   于厌在身上喷了些驱虫剂,拿着能源枪和工具下车去检查车子的情况。   车子是被地上坚韧的变异藤蔓给缠住了轮胎,于厌弯腰用切割刀切割藤蔓,竟然切不开。   换了高温枪,火焰打在藤蔓上,藤蔓顿时像蛇一样涌动后退,附近的叶子也含羞草一般合拢起来。   他清理完起身,突然发现012站在身后,手里抓着半截血淋淋的蛇身。   车窗摇下一个缝,苏河心有余悸说:“学长,刚才太危险了,这个飞蛇突然从草丛里飞出来,差点咬上你的脖子。”   她恰好看到那一幕,一声小心还没喊出来,蛇就被012抓住了。   他速度太快,苏河都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下车走到学长身后的。   扔掉蛇,012凑近于厌,蹭蹭他的额头又舔舔他的脸颊,想要安抚差点被攻击的伴侣。   于厌:可我没有受惊?   接下来的路,再遇上需要下车清理的情况,只要于厌下车,012也会跟下来。   苏河下车帮忙,银狼也跳出来,跟在她身后,没遇到危险也要朝附近吼两嗓子,驱赶野林里潜藏的危险。   他是由中级异变体蜕变成高级,现在这整个进化过程,他都会保持银狼的形态,直到进化成功。   于厌开车时,几次对着方向表校正方向,朝着某个目的地驶去。   苏河问:“学长,你说待会儿会有人来接应我们,这种地方也有人住?”   周围几乎全都是变异的植物和动物,苏河连车窗都不敢再摇开。   宽阔的大叶子上趴着彩色条纹的虫子,巴掌大一个,几乎贴着车窗划过去。   车顶上哒哒响,小夜朝上方狂吼,好几只小臂粗长的多足虫从车顶爬过车窗,留下一道道湿润的痕迹。   苏河认出那是无脊千足虫,她从前做的一款药剂,就用到过它的涎液提取物,没经过处理是有剧毒的。   树林太茂密,车子被凹凸不平的路颠得左右摇晃,不时就要撞上什么。   苏河也没看清具体撞上的是什么,只看到前面的学长方向盘一打,开的稳如泰山,甚至还能和旁边的012谈笑风生。   而她,快要吐了。   在苏河吐出来之前,路况终于稍微变好了一点,苏河看见前方树林后面有几座小山。   正前方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两米多高的树枝上站着一个人影,朝他们挥舞双手。   “喂!这边!”树下还有一个人影在大喊。   “来接我们的人到了。”于厌说,将车子开过去。   树上的小猫小尾巴跳下来,落在车前盖,顺便把小兔子小红也拉了上来,两个小孩蹲在车前盖指路。   “往那边开。”   车子在他们的指挥下弯弯绕绕地开过那片树林,开到那几座小山附近。   苏河下车,惊讶地看着那几座“小山”。远看的山,近看才发现那竟然是由无数变异大树纠缠着,在荒废的高楼大厦里生长,组成的树山。   高楼坍塌堆叠在一起,几乎被茂密的树木野草完全覆盖,只有上面偶尔几块残留的玻璃反光,才让人认出它的前身是一些高楼大厦。   于厌像个导游一样介绍说:“这个城市在大灾变之前还挺有名的,看到最高的那座山了吗,底下以前是这个城市的地标建筑,不过现在全被树遮起来了。”   小尾巴甩着自己的猫尾巴:“你对这里还挺了解的?”   于厌笑眯眯说:“要来这里当然要了解一下。”   小兔子小红问:“我们大哥没来吗?”   于厌说:“没啊,陆秋风在第五区忙着看热闹呢。”   在路上时,于厌已经给苏河讲过,来接应的人是陆秋风的朋友,但苏河没想到所谓陆秋风的朋友竟然是两个异变体小孩。   她抓着蠢蠢欲动的银狼,在他想要低声咆哮的时候精准捏住他的下巴,叮嘱:“遇到同类小朋友,要友好一点,不要吓唬人家。”   小尾巴比较活泼,凑到银狼面前嗅了嗅他的味道:“他也是异变体吗?气味和我们有点不一样。”   小红有点害怕这只大银狼,离得远远的,苏河眼馋地看看躲远的可爱小兔子,笑着问小尾巴:“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吗?”   小尾巴歪着脑袋:“你和他一样,也是我大哥的朋友?”   苏河斩钉截铁:“当然,我和陆秋风关系非常好!”   小尾巴:“那好吧,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让你摸一下。”   苏河愉快地摸他的耳朵,银狼仰头:“嗷呜!”   瞬间就被苏河单手捏住了嘴消音。   他们走进被树长满的大厦,内里虽然不出意料的破破烂烂,但空间很大,里面还像水帘洞一样在滴滴答答漏水。   小尾巴跳到水池边,用力敲击一个盆,铛铛的声音响彻大厦。   “人接到了,大家出来商量事情了!”   他大喊几声,陆续有人影从四周出现,全都是异变体。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大哥的朋友,之前去虹笼庄园救了大哥的就是他。”小尾巴指着于厌介绍。 第50章 于厌50   在这里的不少异变体是当初陆秋风救出来的, 除了几个恩将仇报杀害陆母的异变体被陆秋风亲手杀死,其余的基本都在这里。   后来还有一些在外面活不下去的异变体找到这里,渐渐的在这里形成了一个聚居点。   异变体能力有强有弱, 但他们不怕外面的污染, 所以在这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这里的异变体们厌恶人类, 不想和人类接触,就连同类也不爱群居,一个个性情都有些古怪。   他们平时分散居住在附近, 有事才会聚集。   如果不是和陆秋风有关, 于厌两人都进不到这里。   小尾巴介绍完于厌后, 于厌在各色目光中悠然开口说:   “打扰各位了, 我们得罪了居住区的一个大家族被追杀,想借附近一处地方躲躲风头。各位请放心,就算敌人找到这里, 也不会波及到你们。”   他一个人类站在这么多异变体中间,说起话来还不紧不慢,气质从容,看上去格外帅气。   可惜,从踏进这里开始,小鸟蝠因为过于防备周围的一群陌生异变体,又过于紧张伴侣, 一直紧紧抱着他。   这个护雏的姿势,导致于厌逼格全无, 连小鸟蝠自己那股冷酷杀手的气质都大减。      终于有个异变体开口说:“既然你们和他有关,可以暂时留在这里。”   于厌心中好笑, 陆秋风虽然救过这些异变体,但因为一些原因, 心中一直耿耿于怀,连小尾巴和小红他都不愿意给个好脸色。   他们这边呢,两个没干好事的冤种同事。   如果被当做联系纽带的陆秋风本人在这里,估计要对他们双方都大翻白眼,喊着“别来沾边”了。   得到大部分异变体的认可之后,于厌几人再度上车,驶向更深处。   小尾巴和小红依旧坐在车前盖上指路,这里污染严重,所有导航都会失灵,只有住在这里的异变体们能认清路。   回头看车里的情形,小尾巴问于厌:“他为什么要一直抱着你,刚才在里面抱着,现在在车里还要抱着。”   012一上车就开始昏昏欲睡,就这样还不忘牢牢抱住伴侣。   于厌面不改色单手打方向盘,另一只手扶了一把自己身上多出的障碍物,回答说:“噢,他怕我害怕,这是在安抚我。”   小红发出感叹:“你们好奇怪啊!”   小尾巴好奇问:“他是和我们一样的异变体,你们是一对吗?人类怎么会和异变体是一对?”   于厌笑说:“是,他是异变体,我们是一对伴侣。”   两个小屁孩对这种人与异变体的跨种族爱情八卦很感兴趣,接着问:“你真的喜欢他吗,他和你长得不一样。”   “嗯,喜欢吗?”于厌思考了一下才说,“主要是舍不得他。”   其实也有过几次准备离开的打算,只是亲眼看着这家伙脑袋上的喜爱值到顶,看着他以为终于有了伴侣,尽力保护巢穴的样子,就有点舍不得。   看他尽力控制不接近,但控制不住还是过来挨挨蹭蹭的样子,也挺有趣。   于是问自己,研究所的工作非做不可吗?倒也不是,在地下城开个小诊所,做回老本行也不错,医生当久了,还是觉得当医生最顺手。   大哥不在这,没人监管他,混着日子就混到了现在。   “可是你们长得不一样,他有翅膀,你没有,你和他在一起不会觉得奇怪吗?”两个小孩又问。   于厌哈哈笑:“他看我比我看他更奇怪,最近他脑子不清楚,一直想找我的翅膀,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把他难过的,最近都不爱飞了。”   听到了翅膀两个字,昏昏欲睡的012眼睛突然睁开一线,摸了一下于厌的后背,又怜爱地蹭着他的脖子。   于厌扬了扬脖子:“挪开点,我不好开车了。”   他毫不在意地和两个小孩谈论这些话题,两个小孩在他这里问够了,又瞧上了后排沉默的苏河。   眨着纯洁的大眼睛问她:“那你呢,你和你旁边的大狼也是一对吗?”   苏河:“…………”   苏河咳嗽一声正色问:“学长,我们要去哪里?”   两小屁孩不满:“你还没回答我们呢!”   于厌闷笑一声说:“我们脚下踩着的地方,在大灾变之前是A市,大灾变之后,人类进入居住区,外面的很多污染严重的城市都被摧毁了,但A市保留了下来。”   “不是不想摧毁这个污染地,而是摧毁装置没有启动,所以那东西还留在这。”   刚来这个世界时,于厌对这个世界挺感兴趣,看了不少的资料。包括大灾变历史、污染的变异生物等等。   摧毁装置这个东西,在原世界线也出现过,是为了消灭当时逃逸的感染源反派012,才被重新启动。   不过那个摧毁装置在K市,A市也有这样的摧毁装置,是于厌在一份尘封的资料里看到的。   恰好前段时间因为虹笼庄园善后的事,他和小尾巴聊过天,来这里之前询问过小尾巴,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小尾巴说以前在这边一栋废弃大楼里玩冒险游戏,看到过于厌说的奇怪东西。   于厌说的简单,听在苏河耳朵里却是心惊肉跳。   利用以前废弃的摧毁装置?!难怪他不害怕周家来多少人,那东西一个弄不好,百人千人算什么,说不定这一整片地方都要被毁掉!   苏河其实没相信过学长真能解决这事,她只是以为能躲避拖延一段时间。   可现在学长提出的方法让苏河嗓子发干。   “真的……要用那种恐怖的武器,杀了所有来抓我的人吗?”苏河艰难问。   于厌没有回头,语气带着遗憾:“也是没办法的事,只希望他们愿意放过你,别追到这里来,不然也只能这么做了。”   苏河沉默许久,才问:“到时候我可以先和他们谈一谈吗?如果有转机的话,或许不必到这种程度。”   于厌很宽容:“当然可以,到时候就让你们先谈谈。”   毕竟这次的目的还有让012和小夜在险境中完成自主进化,如果全部按照他的计划,直接就能将来人全部埋葬,哪能制造什么险境。   苏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闻言感动得无以言表。心说学长本来就是被她连累,还愿意迁就她的任性,到时候如果有什么危险,她必须自己承担。   车子开了很久,远离了异变体们生活的区域,到了A市的另一边,这里也有高高低低的“树山”,都是被树木野草等长满覆盖的高楼。   “到了,东西就在这里面。”   小尾巴和小红跳下车,指着前方半倒塌的废弃建筑,上方长满野草大树,看不出原本的轮廓,但底下有黑洞洞的几处入口。   车子没办法开到入口附近,中间有一大片布满碎石的区域。   小尾巴蹦蹦跳跳踩在高高的碎石上说:“那里现在是一群大蝙蝠的地盘,它们会吸变异动物的脑浆,很危险的,我们现在都不去那里玩了。”   因为于厌下车的动作而惊醒的012跟着下车,被于厌摸了摸后脑勺。   “大蝙蝠?”于厌开玩笑说,“正好,幺儿你去问问它们能不能换个地方住?”   012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谁都看不出来他现在是个不清醒的状态。他盯着笑眯眯的伴侣看一阵,费力理解了他的意思。   对他缓缓点头。   于厌:“嗯?你真有办法?”   他来了兴趣,让苏河带着两个小的先躲进车里,自己和012一起去试试。   大厦内黑漆漆又潮湿阴凉,于厌打开手提灯,打在四周墙壁上,利用散射光看清了顶部一片密密麻麻的漆黑影子。   那片蝙蝠因为突然的光源有些躁动,但不是直射光源,骚动没有扩大。   于厌还在看,眼前蓦然一黑,012将他整个裹在怀里,遮得严严实实。   于厌听到头顶传来一阵滋滋的声音,有些像蝙蝠叫,又有些像电流声,但更加刺耳,听久了于厌甚至感觉脑子里刺痛。   这声音竟然是012发出的,于厌从不知道他还有这种攻击方式。   这声音一出,刚才没被光惊扰的蝙蝠群炸开了锅,它们发出嘈杂的叫声,四处乱撞慌不择路,大部分一窝蜂往外飞,少部分直接掉在地上。   于厌脚边就掉了一只,他低头看,毛茸茸黑灰的一团在地上晕乎乎地爬。   这栋大厦里,远远不只有这一窝蝙蝠,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蝙蝠窝。   于厌和012进去了半天,留在车上的苏河几人亲眼看见一群群蝙蝠从各种洞口飞出来,在外面盘旋,越聚越多,变成黑压压一片,场面异常壮观。   “哇!全部被他们赶出来了!”小尾巴哇哇叫。   已经走到最底层的于厌揉着发涨的脑袋,打开手提灯,检查找到的摧毁装置。   历经几百年,这玩意儿就算还能用,杀伤力也远远比不上当初。   占据了一个小房间的摧毁装置外壳已经锈住,开关也早就不能用。   不过也不必非得使用开关,只要到时候有个引爆物在附近爆开,这东西自然也会跟着炸开。   苏河几人等了许久,才等到于厌两人出来。   “走吧,天色不早,先找个地方休息。”于厌上车说。   苏河担忧地看012:“012还好吗?”   于厌抬起012快要垂下的脑袋,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幺儿,还能坚持,对吗?”   012立刻睁大眼,脑袋也抬了起来。   “乖,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再让你睡。”   小尾巴和小红拍着胸脯揽下了这事:“交给我们吧,我们在这里有很多根据地的,可以让你们去休息!”   两个小孩带他们去的“根据地”是个不大的房间,里面还算干净,放了能休息的小窝,还有他们收集的有趣小玩意,很有童趣。   这边没有什么危险的变异动物出没,房屋倒塌程度也不高,周围是以前铺设的厚重大理石,难得没有被野草野树占据,视线比较开阔。   房间里012和银狼各占一边,于厌苏河和两个小孩在中间,架上从车上搬来的户外便携炉,热食物烧水。   边吃边聊了一些接下来的准备。   到后面,就是两个小孩一直在纠缠苏河,问她之前在车上没问出来的感情问题。苏河没办法,只能用陆秋风的八卦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等到两人呼呼大睡过去,苏河忽然感叹:“如果不是外面污染太严重不能长期居住,其实住在这里也不错。”   话音刚落,外面的黑暗里亮起两枚红色的小灯泡,隐约有大型动物呼哧的喘气声。   苏河:“……”   她伸手拽旁边银狼的大耳朵,蜷缩在她身边的银狼猛然睁开眼睛,朝着外面龇牙,堵到门边,嘴里发出威胁的声音。   没多久,草丛窸窸窣窣,不知名的变异野兽离开了。   无事发生,于厌往后躺,意外靠上一个凉凉的胸膛。   刚刚还蜷缩在小窝里睡觉的012悄没声地出现在他身后。   经常被他神出鬼没吓习惯了,于厌直接靠实了闭眼睡觉。 第51章 于厌51   苏河想象中的逃亡:开着车不停转移地方, 在某个地方短暂停留,紧张煎熬地等待敌人到来。   实际上:医生下乡义诊,给异变体看病拿药。   她坐在简单搭起的车棚子里, 给一个异变体检查身体, 他的背上长了一个瘤。   苏河毕竟不是专职医生, 身边又没什么检查器械,遇到这种复杂棘手的情况就要求助于厌。   “学长,这个我不太能确定, 你来看看?”   于厌刚在车上给一个异变体拿了药, 转身朝她这边走来, 接手检查。   “嗯, 是个骨刺瘤,已经产生病变了,必须手术摘除。”于厌按着那个瘤附近的皮肤问, “以前你这里应该长出过翅膀对吧?”   异变体回答说:“是,一个畸形的翅膀,后来被人扯掉了,过了很久才痊愈。”   难怪他后背的疤痕会这么严重,苏河有些不忍。   这一天下来,她检查了十几个异变体的身体,每一个都有着可怕的旧伤。   更可怕的是从前的伤没能好好处理, 常年下来引起了更严重的病变。   看到这些,就能猜到他们从前遭受过怎样的对待。   早上于厌突然说趁这个时间给异变体们看病, 苏河还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她看到过学长在地下城那个不伦不类的实验室和医院,也看到他手术救治的几个小孩, 猜测他可能是喜欢给人看病。   突然提出给异变体看病,是准备用这种行为来缓解紧张, 或许还有和异变体们打好关系,好让他们到时候能出手帮忙的意思?   小尾巴和小红帮忙叫来了几个身体不舒服的异变体,于厌给他们检查开药,苏河只是在一旁看着。   到了下午,不用小尾巴去叫,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异变体。苏河也从旁观开始动手帮忙。   她再也没想起上午的猜测,投入地为他们看病。   “有点麻烦,这里没有手术器械,过段时间让小尾巴他们陪你去地下城金照区找我,给你动手术切除。”于厌说。   那个异变体爬起来说:“不用这么麻烦,和他们一样,给我开点药就行了。”   于厌心说还真是下乡义诊,说的话都和很多老乡一样,听到手术就开始排斥,就想随便拿点药应付。   苏河忍不住劝说:“这个还是要手术,吃药没有用,它会越长越大,到时候……”   于厌打断她,说:“行,给你拿点止痛的药。”   车上带了不少的药品过来,于厌找出合适的交给他,把他打发走。   苏河看他走了,还有些不甘,问于厌:“学长,不再劝劝吗?”   于厌收拾药箱:“不用劝。”   苏河叹息:“也是,劝不了,学长也尽力了。”   于厌笑了一声没有解释。不想去手术是因为现在的痛还能忍,不过吃了“止痛药”之后就不一定了。忍不住了迟早愿意去,到时候根本不用别人劝。   两人在棚子里休息,没有异变体再过来。在旁边看了半天的小兔子凑近,拍拍于厌的胳膊。   “大家都很缺药,如果你愿意以后送药过来帮我们看病,我们就帮你一起对付敌人,怎么样?”   于厌划着终端,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看他不回答,小兔子急躁地蹦了一下:“你不要看不起我们,我们可是得到了很多武器!”   他们的武器是在虹笼庄园趁乱搜刮的,宋金粟为了自己的安全,在虹笼庄园里布置了很多武器,专用来对付外面的异变生物。   可惜最后是从庄园内部出的事,那些武器都没能用上,最后让小尾巴他们给收缴来了。   “不要误会。”苏河也趁机摸了一下小红的兔耳朵,说,“学长只是不想连累你们,我们的敌人也有武器,太危险了。”   小红脑袋昂起,非常不屑,想说他们还能吸引来许多的变异动物,制造骚乱。   小尾巴突然在附近的楼上大喊:“喂来了!来消息了!”   于厌起身走上楼,接过小尾巴手中的通讯器。   这是在地下城带来的,用来和地下城的小弟联络。不过深入荒芜区后,信号时有时无,必须站在高楼上面信号才好一点。   于厌在底下给人看病,拜托小尾巴拿着通讯器在楼顶上等消息。   离开居住区的出口就那么几个,一旦周家出动队伍来荒芜区抓人,只要派人守在居住区出口附近,就能得到消息。   为此于厌安排了好几波人在不同的位置报信。   通讯器上有了第一条信息,接下来就会不断有消息传来。   “很遗憾,真的来了。”   中心区的大家族出动,哪怕为了不引起太多注意尽量低调,还是和普通队伍天差地别,稍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来历。   从少见的车辆装备,到随车的保镖护卫,他们的神情状态,都绝不是普通小家族能养出来的。   而且这种大家族最为霸道高贵,他们不把地下城放在眼里,不像一些小家族势力会在地下城补给,他们绝不会靠近这个他们眼中的垃圾堆。      走过的地方,也不允许外城的低等人窥视,只要靠近,不是被驱赶就是被杀死,和异变生物一个待遇。   所以于厌安排的人只能远远观察。   周家这次出动了几十辆车,几百人,都是周家养着的忠诚打手,还携带了无数精良武器,就算深入荒芜区也有恃无恐。   周舍青坐在中间的一辆车上,宽敞的车内空间里除了她只有另一个人,她的叔叔周远游。   周远游曾经在哥哥患上基因崩溃症不得不进入治疗舱治病后,代替哥哥掌控周家内部研究所很多年。      进化液面世,周舍青一度以为自己接过了周家的研究所,后来才发现并没有,研究所的一切仍然在这个男人的掌控之下。   “舍青,你可要好好想想,怎么把你那位小朋友劝回来。”周远游语气平平说。   周舍青神色憔悴,这段时间她备受折磨,闻言忽然抬头:“是你故意把进化液给父亲用,害死了他。”   周远游面色不改,带着淡淡嘲讽:“进化液是你弄出来的东西,是你害死了你父亲。”   周舍青又说:“当初周向乘和他母亲何笑筵在研究所被杀,你其实知道,但你没有阻止,就是为了除掉何笑筵,掌控周家。”   “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开始胡乱攀咬叔叔了?”因为她的话,周远游脸上嘲讽的笑容加深。   周舍青知道自己猜对了。   是周远游催着她让进化液尽快面世,好提升周家在中心区的地位。   是他让周家其余旁支都第一时间用上了进化液,导致现在所有人都发生了变异,但他自己却没有用。   周舍青是希望等苏河研制出更好的进化液再来用,周远游是为什么?   这段时间,周舍青终于看明白了这位十几年如一日,看似安分待在研究所的叔叔。   都是周家血脉,身体里有着相似的基因,周向乘冷血没有感情,她偏执控制欲强,她这位叔叔又怎么会是个好人。   离开中心区,周舍青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在荒芜区,她的叔叔不可能再让她活着回去。   这次看似是为了寻找苏河,但周远游根本没有那么在意苏河,这只是一个杀她的借口,一个暂时稳定家族内外的举措。   甚至周远游会亲自带她来到荒芜区,也不是因为多看重她,而是中心区的混乱清洗,他要暂避风头。   “叔叔。”周舍青深深吸气,垂下头,语气变得哀求,“我可以死,但你不能杀苏河,只有她能解决进化液的问题。”   周远游终于露出不一样的神色,他不屑地笑了一下:   “是吗,那样年轻的一个小女孩,进化液的研究非她不可?如果她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你们做出的进化液不会有那么大的缺陷。”   “如果她到时候愿意听话,把她带走的研究资料交给我,乖乖跟我回去,我会留下她的命,如果不愿意,她只能和你一起埋葬在荒芜区了。”   周舍青狠狠瞪向他:“其他资料我都销毁了!只有苏河手上还有一份,你不想要了!”   周远游不在意,俯视这个被激怒后只能无能怨恨的愚蠢侄女:   “就算拿不到那份资料,也不过是多花一点时间,但我并不急。中心区洗牌,周家不一定会输。”   他点开前方的导航,看见追踪目标在荒芜区深处一动不动,嘲笑道:“以为躲到荒芜区就没事了,舍青,你的小朋友和你一样不聪明。”   周舍青没有再说话,不管是威胁还是哀求,这段时间她都已经说得太多了。   车队驶进A市遗址,开过前面那些树山大厦。   于厌站在一处楼顶,用望远镜观察着靠近的车队,放在一边的通讯器里传来苏河的声音,她有些紧张问:“他们来了,我什么时候出去?”   苏河将带着定位的项链,放在一栋废弃大楼的一楼,自己和小夜躲在附近另一栋楼里。   “先等等,不用急。”于厌说道。   车队停在空地上,前面那辆装甲车似乎收到讯息,直接亮出武器,冲着前方的大厦攻击,轰然一声,打掉了小半座大厦。   尘土碎石崩塌掉落,惊出附近废墟下大片虫子。   “苏河,不用再躲藏了,十分钟之内立刻出来,否则我们会击毁这栋楼!”   车队中央周远游和周舍青乘坐的车子,拥有防污染护罩,周远游没准备下车,只让人把周舍青带下去。   谁想周舍青下车的刹那,回头对他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她伸手抠出了自己那只机械义眼,在上面轻轻一按扔进了车内。   “轰!”车内响起一声爆炸声,站在门边的周舍青都被差点被这股爆炸掀倒。   她疯狂大笑:“想杀我,你自己先去死吧哈哈哈!”   尘烟弥漫的车内骤然射出一枪,周舍青毫无防备被打中了肩膀,闷哼一声:“唔!”   “小姐!”旁边的保镖赶来,将她扶到一边。   周远游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能源枪,他的额头脸颊上都有血,但并没有像周舍青想的那样被炸到重伤。   刚才及时躲到两个保镖身后让他们当了护盾,周远游只受了轻伤,他神情狰狞:“好,是我小瞧了你,没想到还有这一手。”   附近车上冲下来大批保镖,大部分围在周远游身后,但还有小部分冲向周舍青,要护着她逃开。   周远游更怒,他以为这次带来的都是自己人,没想到周舍青不声不响的,还能在里面混进她的人。   “先把周舍青抓回来!”周远游抹一把脸上的血。   听到外面的喊声,被震得耳鸣头晕的苏河摇摇晃晃站起,犹豫要不要此刻露面,突然又听外面响起爆炸声。   通讯器里传来学长的声音:“先别动,他们好像在内讧,自己打起来了。”   苏河探头观察,果然见到有一小部分人脱离队伍,跑向了自己所在的这栋楼。   于厌站在楼顶上观察,无奈叹气:“没算到还有这一出。”   他看一眼靠在旁边的012,他昨晚一夜没睡,今天状态反而好了一点,看来越是紧张的情况越是能促进进化加快。   这么想着,于厌手上的望远镜对着阳光晃了一下,底下被围在保镖中间的周远游捕捉到旁边车窗上一闪而逝的光线,抬头望见旁边楼顶竟然还有人影晃动。   “那里还有人在窥视,你带人去,不管是不是周舍青安排的人都解决掉。”他脸色阴沉说。   周远游身旁一个小队长立即带着一队人冲进楼里。   其余大部分人去捉周舍青,周远游留在原地,接过下属送来的治疗仪处理自己的伤。他向来养尊处优,还没吃过这样的亏。   “不好,被发现了,我们快跑。”于厌抓住012的手,拉着他要离开楼顶。   012没有注意到他刚才的小动作,见伴侣脸上有惊慌神色,立刻抱住他,护着他往隔壁楼顶跳,还不忘贴着他的脸安慰。   “不怕,我保护你。”   于厌心想:你往隔壁楼顶去,怎么撞上那些人? 第52章 于厌52   周家带来的这些人训练有素, 很快就发现了于厌两人的踪迹。   一个小队十几个人,并且带着武器枪械,确定他们的位置后就迅速追上来。   于厌没有那么强的耳力可以听到几百米开外的脚步声, 但012本就敏感, 进化中更是堪比探测器。   只看他脑袋细微的移动动作, 就知道他一定比对方先发现他们的行动轨迹。   大楼内楼层坍塌厉害,楼梯也腐朽了很多,往上往下都需要攀爬。   如果是012一人在这, 他早就可以飞出去几百米, 远离那些人的攻击范围, 但现在身边有个不会飞的伴侣。   会飞的小鸟蝠也只能一直守在旁边。   于厌的速度不慢, 徒手攀爬难不倒他,遇到那种太高的断层,012还会托着他, 帮他前行。   单手抓住一根凸起的钢筋,于厌翻到上一层,听到下面传来脚步声。   一错眼,刚才还跟在他旁边的012突然转头飞进坍塌的窟窿,飞到了下面一层。   对比了伴侣的速度,还有那些带着敌意的人类行进的速度,012感到威胁, 因此决定在他们看到伴侣之前,就主动出击去拦截他们。   012现在的状态, 兽性的直觉压过了理智,这让他动起手来比往常更加凶残。   最先摸到上面一层的几个人手中武器还没用上, 就已经摔下楼梯,洒了一路鲜血。   在身旁的人只看到他的影子一闪而逝, 同伴已经坠落,忙举枪射击。   能源枪射击发出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枪都能毁掉大厦内本就腐朽的建筑一角,不断有碎石和人的身体一齐往下摔落。   于厌听着底下各种惨叫,就是没有012的声音。   他在战斗时不喜欢发出任何声音。这是他的习惯,他在那种时候也不爱出声。   这几个人难不倒他,有几个人绕开下面的战场从外面爬上来了,于厌抽出腰间的能源枪。   “砰。”能源枪在墙面上留下焦黑的痕迹,于厌躲在障碍物后,静静数着墙面上越来越多的焦黑弹孔。   突然外面几声惨叫,于厌又把枪放下,从藏身处走出去。   012已经赶回楼上,把这几人也解决了,他手上脸上都是血,喘息声比平时更急促一些,看来刚才赶得很急。   满手血的小鸟蝠越过地上的尸体,落到于厌身边,安抚地蹭了一下,不小心把下巴上的血蹭到了于厌的脸颊上。   只这一下,他又从安然无恙的伴侣身边离开,从旁边破碎的窗户飞下去。   楼下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小队里最后四个人也被他解决了。   解决完所有的威胁,012这才再次回来,好好地舔掉了于厌脸上的血迹。   看来区区十几个敌人,还刺激不了他。   于厌瞧着他都不曾变过的脸色,说道:“走,我们往那边去。”   苏河那边现在应该很危险,该和她汇合。   周舍青被自己安排的几十位保镖护着钻进大楼,她没想到会在这栋楼里看到苏河。   见到苏河和她身边的银狼,周舍青的脚步猛然一停。   “小河?你的定位不是在那边……你知道了?”周舍青神色变换一阵,变得可怜,“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说,现在这里很危险,周远游要杀我,你快过来,我们一起逃走。”   苏河远远看她一只空洞的眼眶,从眼眶流到脸颊上的血,还有肩上的伤,缓缓摇头。   “我已经不敢再相信你了。”苏河说,“你和你叔叔是真的决裂,还是演的一场戏,我分不清。”   周舍青脸上虚假的可怜消失,露出真实的疯狂情绪,连刚才肩上被洞穿都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苏河,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想让你死!”   “快过来,跟我一起走!我是来接你的!”   “砰!”   “小姐,他们追来了!”   外面空地上,周远游用治疗仪修复自己的伤,旁边某栋楼里,小尾巴和小红也在观察他们。      “哇,他手上那个东西真好用,我们抢过来吧!这样以后大家受伤就可以用了!”小尾巴说。   小红说:“大哥的朋友不是让我们炸了空地那边的土堆吗,现在要不要炸?”   “当然要,让我来,用这个从虹笼庄园抢来的,威力最大的炮!”   “你不会用,让我来,我对得最准了!”   “我怎么不会用了!”   他们争来争去,不知是谁错手按了发射键,轰的一声响,距离大楼最近的一辆车被击中。   车子是用了特殊材料制作,并没有炸开,只是外壳焦黑翻倒。   这动静把周远游吓了一跳。   他推开身上掩护他的保镖,怒道:“我们是秘密来到这,怎么会有这么多埋伏,都是周舍青安排的?!”   “糟糕,没对准他说的那个土堆。”   小尾巴和小红对视一眼。要不是被人护着的男人离得太远,不在射程内,他们更想直接打那个男人。   “都怪你和我抢!再来一次!”   这一次,他们准确击中了于厌告诉他们的土堆,土堆爆开,底下一阵震耳轰鸣,整片空地都开始坍塌。   这是于厌特地选择的空地,底下有被异变鼠类挖出的大空洞,一旦来路坍塌就很难往回走,只能往前开。   “先生,外面危险,地面要塌了,先上车离开。”   周远游在保镖的掩护下钻进一辆车,车队往混乱的旧城市里行进。   为了防止两边再出现什么埋伏,在前面开路的车子直接扫射两旁的大楼。   一阵阵雷鸣般的爆破和崩塌声远远传出去,将这个旧城市遗址下躲藏的各种大小生物都惊了出来。   成群的甲壳虫、变异老鼠等从地底爬出来。   于厌等人已经离开空地很远,逐渐接近了那座有蝙蝠栖息的大厦。   野草丛生,无数旧车锈成铁块的废弃停车场,周舍青的几十位保镖正和追着他们的另一群保镖枪战。   苏河也在,同样有一部分人在攻击她,但很快被银狼扑倒撕裂,银狼身上嘴边全都是血。   于厌靠近边缘的苏河,对她说:“苏河,走。”   周舍青扭头看见他,也看见了他身边的012,本就难看的神情变得更扭曲。   “原来是你,是你把苏河藏起来,012竟然也还在你身边……你伪装得真好,我真以为你是个没用的废物。”周舍青喃喃说。   在这一刻,她对于厌的厌恶甚至超过了周远游。就算今天真的死在这里,她也要这个男人一起死。   “都怪你,杀了你。”周舍青嘴唇微动。   于厌四人先一步脱离战场,奔向后方。周舍青带着人紧追不舍,也跟了上来。   “怎么样,你和她谈过了吗?”于厌问苏河。   苏河摇头:“没什么好谈的了。”   从前没有发生危机的时候,周舍青不认同她的想法但仍然装作赞同,到这种时候就全都暴露出来。   她们其实并不是同道中人,她看重的,周舍青不屑,那枚项链,周舍青也不觉得有问题。   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只会假装认错。   身后的爆破声在接近,于厌皱眉说:“快找掩体躲起来!”   周远游的车队无差别扫射周围的大楼,其中有两栋楼被于厌放置了从大厦地下室拆下来的部分小型摧毁装置。   他原意是以防万一,测试一下威力有多大,再考虑要不要引爆最大的那个摧毁装置。   谁知这位周先生不管不顾,如此配合,配合过了头。   眼下不等他主动引爆,周先生就要先一步点火了。   异变体比人类更早察觉到危险的到来,012在那震天憾地的响声响起之前,将于厌压进一道坚固的障碍物里,紧随其后覆在他身上。   之后是好长一段时间天摇地动的余震。   离得最近的周远游车队情况最糟糕,车队的车几乎都飞出去,能动还能从车里爬出来的保镖只剩一小半。   周舍青等人也没好到哪去,虽然离得更远,但他们没有车辆保护,也被气浪掀飞出去。   苏河晕倒在附近,倒霉撞到了脑袋,银狼正把她从地上拱起来。      离爆炸点最远的于厌脑子嗡嗡响,他撑起身,遮在他头顶的银灰色翅膀挪开,抖下上面的碎石灰土。   012是在场速度最快最敏捷的一个,要不是为了保护伴侣,他连身上砸到的碎石头都能避开。附近倒了一片,只有他状态最好。   于厌看到不远处身形短时间长大两倍的银狼,再观察自家小鸟蝠。   还卡在进化中。   012能感觉危险,但是不紧张,扫一眼头顶的状态,甚至很冷静。   于厌:行。   他以己度人,以为惊险刺激的逃亡和声势浩大的追杀爆炸,能让012激动起来。   但看来是他想错了。   对于一个不在乎自身伤痛,对他人冷漠,只过分在乎伴侣的小“恋爱脑”来说,这些刺激不到他。   “012,看到那边那个周先生了吗?趁现在去把他杀了,我们就安全了。”   于厌指着那边被几个受伤保镖从车里拖出来的周远游,想把脑子还不太清楚的小鸟蝠哄走。   012并不愿意离开伴侣,但在他的花言巧语和期待催促之下,他还是去了。   “放心,我躲进大厦里等你。只要你速度够快,我就没有危险。”于厌笑眯眯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被爆炸气浪掀飞震晕的人很快醒来,周舍青也是症状比较轻微的一个,她看见012直奔周远游,瞬间盯住落单的于厌。   于厌也在看她,眼中神色意味不明,唇边带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转身走进大厦。   012扎进四散的车队,那一个个刚从冒烟车子里爬出来,死里逃生的保镖们毫无反手之力,勉强能拿出武器对敌的都只有几个。   轻易越过他们的阻挡,012冲进包围圈,直奔中心的周远游。   周舍青也在等待着,等到012陷入包围,一时没法返回,才猛地对保镖们做出手势。   “进去,抓住他。”   012还没抓住周远游,忽然觉察不对,回头看见周舍青和一群保镖追着伴侣也进了大厦。   他立即转身,也跟着冲向大厦。   周舍青站在楼梯上,将小巧的能源枪顶在于厌的脑袋:“012,你很在乎他吧。你去杀了周远游和他的人,不然我就杀了他。”   双方照面之时,周舍青话音未落,队尾两个保镖已经惨叫倒地。   “砰!”周舍青迅速在于厌肩上开了一枪,洞穿了他的肩膀。   于厌闷哼一声,血瞬间染红衬衫。   “别过来,去把外面那些人都杀了,不然我下一枪就射他的头!”周舍青神情有些疯狂。   看到这一幕,012停下脚步,银灰色的眼睛微微泛蓝,他的杀欲高涨,想将周舍青和拦在她面前的人全都杀死。   紧紧盯着被抓的伴侣,那股血腥味刺激得他漠然神情都开始变化。   因为他脸上难得一见的鲜明愤怒,周舍青笑了一声,突然又冲着于厌的腿开了一枪。   鲜血喷溅到楼梯,012瞳孔也跟着紧缩起来,身后的翅膀怒张,周舍青顿时有种报复的快感。   “快点,012,不然我会继续开枪。”   012转身离去,外面很快响起一阵枪击声。   “走,上楼去。”周舍青指着于厌的脑袋,在保镖们的簇拥下上楼。   看着于厌带着腿上的伤,一步一个血脚印往上走,她愉悦地催促:“继续上楼,我喜欢待在高一点的地方。”   爬到七楼,于厌已经脸色惨白,周舍青仍然没有放开他,吩咐身边保镖:“联络中心区,派人来接我,接下来就暂时在这里休息。”   她带着于厌走到窗边往下看,欣赏着012杀人的一幕。   “012越来越厉害了,比在研究所的时候更厉害。”   居高临下,更能清楚看见012在人群中穿梭的迅速。他冲到中心圈抓住了周远游,空地上便爆开一片鲜红。   周舍青畅快笑着,凑近于厌的耳边说:“你是故意让我抓到的对吧,为什么?想证明012有多在乎你吗?”   于厌缓缓吸气,缓解肩上和腿部传来的痛楚,注视着下面的情况,有气无力说:“其实我是个医生,我做的一切,当然是为了给人治病。”   “我不想听你胡说八道。”周舍青冷笑,“待会儿我就当着012的面,把你杀了,你说他会是什么反应?”   “发狂杀人吧。”于厌说,“但我觉得你不会简单杀我,不然他解决完楼下的人,就要对付你了,你得拿着我这张牌。”   周舍青最讨厌他这种神情,快死了也不害怕,不会痛哭流涕求饶。   “说得对,我还希望你能劝苏河跟我回去。有你在手里,他们都会愿意回去的。”   她语气恨恨,抬手又要射于厌另一条腿,于厌猛地挣脱开她,滚到一旁,周舍青的枪只击中了地面。   周舍青想要再开枪,突然身后一阵野兽咆哮,几个保镖被突然出现的银狼扑倒。   周舍青一惊,抬手要去拽于厌,又听一声:“舍青!”   苏河从角落扑了出来,满脸愤怒和决然。周舍青仅剩的一只眼睛瞪大,看到她的面容靠近,手中的枪口下意识垂下。   巨大的力道冲击下,两人纠缠着从破败的窗口摔了下去。   “吼!”银狼跟着跳下,在半空中张口衔住了苏河。他的跳跃力惊人,踩在附近的高楼墙壁卸力。   而周舍青却无人接住,从七楼摔下,重重砸在碎石地面。   于厌躺在窗口边,身旁窗框脱落掉下,又是一声响,掉下的窗框恰好将周舍青框在其中,像一张胡乱涂抹了红色的荒诞画作。画作名为死亡。   身下破碎的地面随着窗框掉落,也在摇摇欲坠。   摸了一把肩上的血,于厌苦笑,看见远处小鸟蝠飞奔而来。   他在碎裂的地面上轻轻一撑。便好似没有力气,从窗边摔落下去。   012会飞,但他的翅膀只能带得起他自己,一只空心小鸟,带不起一个实心的人类。   所以,如果他不能进化成功,蜕变出更有力的翅膀,更快的速度,他心爱的伴侣今天就会摔死在这里。   于厌很好奇,他真的能成功吗?很短暂的瞬间,只够于厌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   他感觉自己重重撞上了柔软的躯体,他被接住了。   空心的小鸟蝠抵挡住了巨大的下落冲击。   于厌看到他身后展开更大更宽的一对翅膀,那翅膀在瞬间挣脱开血肉生长出来,取代了原来破损的翅翼。   在他惊慌焦急的注视中,于厌听到了自己惊诧的一声笑。   “原来真的可以。” 第53章 于厌53   感觉到身上的禁锢, 睡梦中醒来的于厌下意识翻动身体,那瞬间从肩部和腿部传来的痛楚,让他彻底清醒。      距离受伤已经好几天过去, 用了药的伤口开始愈合, 但动起来还是会痛。   肩上贴着愈合贴, 为了防止伤口蹭到没有穿衣服,这个时候有什么凉丝丝湿漉漉的东西在伤口附近又亲又舔。   于厌还没睁开眼睛,抱着他的012就知道他已经醒了, 开始鸟师傅今天的作业。   进化成功, 012人是清醒正常了很多, 但也没有完全摒弃那些小鸟蝠的天性。   总是想去舔舐他的伤口, 可惜被防水的愈合贴遮住了,舔不到,只好舔舔伤口旁边的皮肤, 聊胜于无。   前两天于厌身上还有些划伤可以让他发挥一下天性,可到了今天,那些小的划伤都痊愈了,红痕也消失殆尽,实在没什么好舔的。   012的注意力就全部放在了两处大的伤口上。   于厌感觉到他凑近了在嗅伤口,想透过愈合贴嗅里面的血气,用以确认伤口还要多久才能彻底痊愈。   嗅完肩上的, 他又抬起于厌的腿。   于厌终于睁开眼睛,把自己的腿从他手里挪出来, 调侃:“闻闻就算了,腿就不用舔了吧。”   他一睁开眼睛, 012瞬间就盖了过来,他的新翅膀比起蝙蝠更像是鸟类, 上面的羽毛蓬松,劈头盖脸将于厌蒙住。   爆炸没能吓到012,但于厌满身血“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似乎真的将他吓到了,到了今天还心有余悸,衍生出一些后遗症。   只要于厌睁开眼睛,他就要过来亲热地蹭他一番。   蹭一阵头发,看一阵他,又蹭一蹭。从神情看不出来,但动作让他的内心一览无遗。   他还总想用自己新的翅膀把于厌藏起来。   新的翅膀比之前那个大,像个小被子,可以把他盖起来了。   所以于厌醒了也不睁开眼,就是因为他这股亲热劲,一套流程走下来一上午都过去了。   前两天看在他确实担心的份上,于厌还耐心地迁就安抚他,但到了今天已经不想再配合下去。   像个尸体一样被裹着躺在这什么都不能做,难熬。   苏河已经在隔壁实验室里忙活三天了,他还在这连房门都没出一步。   坚定拒绝了小鸟蝠的贴贴,慢吞吞把自己的衣服穿上。   最后摸到旁边苏河贴心为他准备的拐杖,于厌一步一挪走到外面。   “唉,别过来挨挨蹭蹭的,我要摔倒了。”   好不容易挪到外面,感觉地下城闷潮的空气都显得清新了很多。   “幺儿,我要在外面坐一会儿,你去帮我搬条椅子出来?”于厌问。   换成以前,012会很顺从就去做了,但现在,他脚下一步没动。   于厌知道这是什么原由,安慰说:“放心,我就待在家门口,不会有危险。”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012瞬间眼睛泛蓝,警惕地观察起周围,远处街边走过的人察觉到他带杀气的眼神,都吓得钻进小巷,不敢从门口路过。   然后他对于厌说:“不行。”   012一手拦腰抱住于厌,将他抱回屋子里,带着他一起去搬椅子,然后一手椅子一手于厌,又走出门。   放好椅子,再将人放上去。   “不能放你一个人,你会遇到危险。”   这就是后遗症之一,不肯放于厌离开他的视线,哪怕是片刻,所以这几天于厌清洗身体他也在一旁看着。   受伤了让他帮个忙擦擦背倒也没什么,就是上厕所,他也要盯着,因为最开始不让他进去,他把楼上厕所门给拆了。   “学长,今天好点了,都能出来了?”苏河在隔壁和于厌打招呼。   她神情有点憔悴,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对于厌笑了笑。   从那天打扫善后,亲自把周舍青埋葬后,她就一直这样。进化结束变成人形的小夜在后面探头探脑,好像被训斥了,没敢接近。   于厌将她的神情看在心里,和她聊了几句,看她再度走进实验室后,便敲敲身边012的胳膊。   “附近街区还有不少畸形生病的小孩,找一些过来在附近多转转。”   012摸他的脑袋,问:“你想和他们玩?”   于厌笑:“不,让他们和学妹玩。”   金照区里的小孩已经被于厌治疗过一轮,除了瘦弱一点看上去都还算正常,苏河来到这里后还没见识过那些原生态没经过治疗的小孩。   那些畸形生病的小孩在附近活动没两天,苏河就注意到了,她果然没忍住,向于厌提出想帮他们处理一下身上的问题。   于厌告诉她:“当然可以,我也帮地下城这些孩子治过病,只可惜长时间辐射污染导致的病变无法解决。”   苏河若有所思,一头扎进了救助小孩的事中,暂时忘却了朋友的欺骗和死亡。   于厌身上伤口开始结痂,他不再用愈合贴贴住,012每晚睡前都要在那两处伤口流连很久。   把埋在胸前的小鸟脑袋推起来,于厌似笑非笑:“一定要这样吗?你想好了,你身上的伤疤比我更多,我也可以这么做。”   比力气,012进化之前于厌就比不过,更别提进化之后,但于厌更不要脸。   只要012挣扎反抗,他就一脸痛楚地捂着肩抽气,说:“好痛,动作太大要撕裂了。”   于是,成功把不敢有大动作的012拿下,把他近来最爱做的事都“以及之道还施彼身”。   用擒拿手按住012的手扣在身后,于厌半压在他身上问他:“现在知道痒了吗?”   012浑身颤抖不停,回头看他,眼睛像一汪蓝莹莹的湖泊,充满侵略感。   没说话,但想做什么眼睛里都写了。   于厌躺回旁边,故意逗他,虚弱地捂着肩:“好痛,伤口真的要撕裂了。”   旁边的呼吸时不时停一下,缓了好半晌才凑过来,靠着他的脑袋缓缓呼吸,等那双眼睛里的莹蓝变成浅浅的一泓也没做什么。   回到地下城时,苏河曾说她休息两天就想回中心区看看情况,但现在半个月过去,她再没说过这话,完全被一群畸形的小孩绊住了手脚。   这天苏河来找于厌,对他说:“我想在这里制造进化液。”   “进化液对于中心区的贵族们来说是可怕的药,但在地下城,对这些饱受污染的人来说,是能救命的药。”   “我从中心区得到的消息,因为进化液异变的人类,和异变体以及异变生物一样,可以抵抗外面的污染。”   中心区的人害怕自己身上长出点什么不像人的东西,外城区的人可不怕。   “我在改良进化液,选择在里面融合更加温和的异变生物基因,将排异反应压到最低。”   “学长,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于厌笑着说:“我觉得你做的很好,而且,我也想用进化液。”   苏河诧异,她也是这两天才想通,进化液对地下城身体不健康又要面对污染和辐射的人是利大于弊。   但对本就身体健康的大部分居住区人类来说,目前还无法接受。   “学长你说真的?为什么呢?”   “因为我觉得这是未来不可避免的趋势,人类基因融合异变生物基因,更多的人离开居住区,回到外面的世界生活。”于厌说。   “不过,我要一款特质的进化液。融合了012基因的进化液。”   或许这样,他会更能理解他的伴侣。   这一年,居住区的中心区发生了可怕的混乱,好几个大家族四分五裂,最终中心区并入了其他几个区。   一款新的进化液在地下城风靡,从前那些黑暗角落随处可见的畸形病变小孩,都在抽条般地健康成长着。   他们身上大多生出一些不同的异变生物特征。但地下城的人对此见怪不怪,不少人用不起进化液的人甚至很羡慕。   他们都知道,金照区有一座小医院,年纪小的孩子们,总能在那里得到救治。   居住区的情况稳定下来后,于厌又回了一次第五区。   他和陆秋风见了一面,陆秋风升职成了进化研究所的所长,还建了座制药工厂,面向地下城的那些低价进化液就是他的工厂提供。   “苏河又跑到地下城去了,你们两个倒好,当初哄骗我开公司建工厂,结果一个个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就是不肯来帮忙,让我一个人忙。”陆秋风满肚子怨气。   于厌说些能者多劳之类的废话,又一次敷衍了他。   “你要是不准备回研究所,我就把你实验室那些零碎东西都清理了。”陆秋风说。   于是,去一趟居住区,于厌拉回了一车自己过去养的实验体。   “都用不上,放归野外好了。”   于厌和012开车载着一车小动物去野外放生。   这些被划分为低级实验体的小动物都很皮实,以前也是从野外抓来,生命力顽强,现在回到野外,都不用找什么特殊的环境,一放下就各自飞跑了。   有一只火鸟还记得于厌,靠近用翅膀扇他的腿。   于厌微笑:“干什么呢,跟我告别?”   012提起火鸟的翅膀,将它扔开:“走。”   火鸟拖家带口飞走了。   最后就剩下龙鳄龟,还有于厌曾经弄去给他作伴的石头龟。   龙鳄龟比较麻烦,需要找个有水的高温环境放生。   在荒芜区开了三天车,才找到合适的地方。   龙鳄龟和石头龟被放在滩涂上,脾气暴躁的龙鳄龟昂起脑袋,可能是嗅到自由的味道,飞快就爬进了水里,留下慢吞吞的石头龟还在滩涂上划拉泥巴。   于厌看着这一幕,俯身敲敲石头龟的背壳。   “得到自由就离开了,把你忘在这里,真不是一个好伴侣。”   石头龟昂昂脑袋,黑豆一样的眼睛瞧他。   于厌陪它等了一会儿,便把它提起来:“既然这样,我送你去更适合你生活的地方。”   走出去一段路,身后传来吧嗒吧嗒的动静。   龙鳄龟嘴里叼着一条鱼,气势汹汹地回来了。它爬到于厌脚边,吐出嘴里的鱼,一口咬住他的裤脚,用力撕咬。   “噢,原来是去觅食,还以为你不要你的伴侣了。”于厌笑眯眯说,“你不要我就带走了。”   嘶啦,龙鳄龟把他的裤脚撕开一个大口子。   “哈哈哈,别生气,还给你。”于厌把手里提着的石头龟放下,看着龙鳄龟趴到它身上,仰头凶巴巴地朝自己发出气音威慑。   于厌面带笑容,捡起龙鳄龟抓来的鱼,潇洒地走了,还不忘朝它们挥挥手:“再见,小家伙。”   012在附近的车子边用炉子烤食物,看着他缺德的行为。   于厌提着那条沾满泥巴的鱼回来说:“待会儿就把这鱼烤了吃了。”   “你想吃,我也能为你抓。”012说。   “不要吃一只龟的醋。”于厌说。   “你以前经常逗它玩,但它有自己的伴侣。”012说。   “不要吃一只龟的醋。”于厌撞了一下他的肩。   012不再说话,看他在身边坐下吃东西。   “难得出来一趟,我们走远一点看看?”   “好。”   荒芜区深处,没有人类的踪迹,连那些旧时代的建筑废墟也没有。   于厌坐在车边,吹着凉爽夜风,抬头就是星空。   身后靠过来一具凉爽的身体,后颈被柔软的地方触碰,衣领被拉下。   于厌懒散地靠着,没有动,于是后面的人越来越过分,先在肩头一处旧伤痕上流连,又转到肩胛骨处。   注射进化液后,于厌身上唯一的变化就是肩胛骨处长出了两片小翅膀,普通鸟类那么大,白色,贴在背部穿着衣服甚至看不出来,平时也没什么用,不痛不痒的。   但012很在意那里,时不时就要拉开伴侣的衣领看一眼,睡觉时也要摸到那里碰一碰。   就像此刻,张口咬住翅尖,探索到翅根。   感觉背部痒的难以忍受,于厌转身捏住012的下巴,将他的脸从自己背上挪开。   012并不挑地方,他格外关照那对小翅膀只不过是因为那新生的部位很脆弱,想要好好照料,伴侣不愿意,他便认真关照起其他部位。   夜风有点冷,于厌拉过012展开的大翅膀盖在身上。   012新的进化摒弃了当初在实验室里人为筛选激活的异变白蝠基因,开始更多偏向鸟类。   这是和原世界线完全不同的方向。   所以他从满身是毒的小蝙蝠,蜕变成了白色的小鸟。   于厌靠在012的胸膛,拉下他的脑袋,微微仰头和他接吻。   风吹旷野,隐约送来一声“啾”。 第54章 番外   (于家五兄弟日常&于医生和男大学生012小剧场)   于厌散漫地打着呵欠从二楼走下来, 餐桌上已经坐了两个人。   大哥于光短发湿润,一看就是刚洗过澡。   他雷打不动一年四季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跑个十几公里,每时每刻都精神奕奕, 饭量也是最大的。   面前一大盆面吃的只剩下一个底, 手边三笼小笼包就剩一个。   坐在他对面的二哥于漠动作斯文, 哪怕吃的是油条,看上去也格外优雅。   “三哥也起来了,今天早餐有小笼包、油条、豆浆, 厨房里还有面, 你想吃什么?”老四于实从厨房里走出来, 擦着手问他。   他眼睛明亮, 在干净的客厅里站着,整个人就有一种令人安心的烟火气。   “我吃面吧。”于厌拐进厨房,翻找面碗盛面。   老四也跟了进来, 打开一瓶酱说:“我做了新的酱,配面很好吃,三哥来一点?”   于厌闻到那股鲜香味,笑着说:“来,给我两勺。”   四人一起坐在餐桌上,老四于实已经吃过了,还是坐在位置上陪哥哥们喝豆浆。   大哥于光一口吃掉最后一个小笼包, 站起来说:“老五还没起来,我去叫他!”   年纪最小的老五于乐是作息最不规律的一个, 每晚凌晨之后才会入睡的夜猫子。   楼上一声巨响,片刻后于光抓着没骨头一样的于乐下来了。   于乐的容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长了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睛,气质也像猫一样神秘狡黠。   于光抓着他, 像抓猫一样捏着后颈,斥责:   “你答应了老四每天早上一起吃早餐,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大哥才放开他,于乐就趴在了于实的肩上,搂着四哥的脖子说:“四哥,我今天早上想吃馄饨。”   于实:“好啊,我给你煮。”   于乐立刻讨好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最喜欢四哥了。”   吃完早餐后,大哥是最早出门上班的一个,他在一个叫做非自然生态保护局的神秘政府部门当公务员,已经做到科长了。   但于厌经常觉得以大哥的精神和身体状态,更像个特种兵。   “我吃好了,先走了。”二哥于漠是家里话最少的一个,从小到大的冷艳高贵,是S市政法大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授。   老四于实把馄饨端上桌,闻言说:“二哥路上小心。”   于厌也放下筷子站起来,抽纸擦嘴:“二哥等我,我今天不想开车了,顺道送我一程。”   老五于乐靠在椅子上说:“三哥今天又犯懒了是吧。”   于厌回头把纸巾揉成一团砸到他的脑门上,笑骂:“你小子有资格说我?”   于漠将车开出来,于厌上车系好安全带,往后一仰就要继续补眠。   医院最近人满为患,他每晚加班到很晚,早上眼睛都睁不开,要不是因为老四要求家里人每天早上一起吃早餐,他能直接把早餐时间睡过去。   家里最擅长照顾人的是老四于实,他想要兄弟们都陪他吃饭,所以不管是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的大哥,还是每天凌晨才睡的五弟,都要在这个时间一起吃早餐。   老四,于家的无冕之王。   大哥说话他们几个偶尔还会不听,但老四提了什么要求,大家就必须做到,不然日子会很难过。   二哥于漠的车是家里最干净的,他有一点强迫症,喜欢整整齐齐。   车载音响里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于厌只觉得催眠,一分钟不到就要睡过去。   “要睡就把毯子盖上。”   于厌听到二哥磁性的声音,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二哥帮我一下。”   毯子被劈头盖脸扔到他脑袋上。   于厌:“……”   二哥是最不会惯着他们的人。   到了医院停车场,于厌下车,开始于医生忙碌的一天。   忙一上午,中午饭都是一点多才挤出时间吃,晚上不出意外又要加班。   快十点钟,于厌困得出去泡咖啡。路过急诊厅,被一阵喧闹吸引。   那里聚了一圈人,圈内有穿着护士服的护士在说话,似乎是在劝架。   一阵难听含糊的怒骂,于厌一听就明了,又是这种喝醉了的病患在闹事。   “哇!”“噢!”   围观人群发出惊叹,端着杯子走近的于厌看到圈内甩过一双脚,地面咚的一声响。   人群往外避了避,于厌得以通过人群的空隙看到里面的情况。   一个脸红脖子粗的男人被摔在地上,发出猪一般的哼叫。   而把他摔成这样的,是一个年轻人。   背对这边的年轻人个子很高,一头银发染得很漂亮,看穿着打扮大概二十岁左右,应该还是个大学生。   他忽然侧脸,露出优越的鼻梁和唇线,眼睛向下望着地上人时显得很冷。   和二哥于漠那种超脱众生漠视生命的冷漠不同,这年轻人的眼睛很空,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碎冰一样。   于厌喝一口苦咖啡,突然毫无预兆地和那个冷冷的年轻人对视了。   站在人群之外的于厌端着杯子,朝他一笑,感觉很有意思。   挺瘦高一大男生,没想到爆发力这么强,醉酒那男人起码一百五十斤,他一下撂倒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看热闹的人群被疏散,醉酒的男人被抬走,急诊厅又恢复了秩序。   银发的大男生坐在等候的椅子上,旁边还有两个脸色发红倒在椅子上的同龄男生,看起来他是送同学过来看病。   于厌看完热闹本想走,但那银发男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盯着他。   想想,于厌去护士站接了杯热水,走过去递给对方。   “来,喝点水。”   银发男生接过水,仍然看着他,开口问:“你是这里的医生。”   看着也不傻,怎么这么会问问题。   于厌乐了,扯扯身上的白色制服:“看不出来吗?”   男生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抿了抿唇,还是问:“你叫什么,在哪个科室?”   “叫我于医生就好,至于哪个科室,你问这个是想找我挂号?”   于厌坏心眼一起,故意说:“我是肛肠科的医生,有痔疮的话可以来找我检查。”   然后忍着笑端着咖啡杯摆摆手走了。      没过几天就到了重阳节,家里几个人难得有假期。   大哥于光提议:“我们可以去爬山,锻炼一下身体!”   他一手搭在老二于漠的肩上,一手搭在老四于实的肩上,笑容爽朗阳光:“你们觉得呢?”   于漠取下眼镜擦了擦,淡淡说:“我都可以。”   于实说:“重阳登高吗,很好啊,可以准备一些食物去野餐。”   老五于乐赤着脚窝在沙发上吃薯片,他不太想去,但看着对面的三座大山,反抗不能,便拉出唯一不在场的三哥。   “三哥还在加班,不问问他吗?”   三哥最懒,也最有可能和他统一战线。   大哥大手一挥:“等他回来再跟他说。”   于厌加班加到神志不清,回家时其他人都睡了,老四于实特地起来给他端了碗小汤圆当宵夜。   于厌听着他说什么明天登高爬山之类,都没往耳朵里进,胡乱点头就上楼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于厌感觉到有人把他从床上拉起来,还有人在耳边叽叽喳喳,但他实在太困,嗯嗯两声又睡过去。   “三哥都叫不起来,我们今天就不去了吧?”   “没事,大哥背着他,出门!”   睡梦中的于厌就这么被大哥于光背出了门,甚至背着他爬了山。   到了山顶,老四于实铺开野餐垫,四人席地而坐赏景吃东西,于厌还躺在一边睡觉,格外安详。   贴心的老四特地将一张小毯子盖在他肚子上。   “时间还早,待会儿去下面的河边走走吧。”   ……   于厌从河边的椅子上醒来,他靠坐在椅子上,脑袋因为仰太久有些僵硬。   他扶着自己的脖子坐起来,慢慢回想起发生了什么。   出门和爬山中途,他都短暂地醒过,再将半梦半醒间听到的那些话联系起来,不难推测出眼下的情况。   大哥他们几个玩着玩着,把他扔到河边椅子上忘记了。   “汪!”脚边一声狗叫。   于厌才发现自己旁边还坐着一个人,高大的银发男生穿着运动服,牵着一只金毛,正在看着自己。   “你好?”于厌看他眼熟,想起是前几天那个急诊厅一招制服醉酒大汉的男生。   “你在这坐多久了?”   男生回答:“一个小时前,我来这里遛狗,看到你在这里睡觉。”   于厌:所以你就坐在旁边看了我一个小时?   “嗯,你这是在守护我睡觉?”于厌笑问。   “我在等你醒来。”男生说。   于厌沉吟,环顾四周没看到大哥他们的身影,忽然凑近他,勾肩搭背问:“你在这遛狗,你家在附近吗?”   “嗯。”   “一个人住?”   “嗯。”   “那我去你家睡觉吧,行吗?”   “……行。”   难得的休假日,补眠没能补好,睡了这么久还觉得困,急需找个舒服的地方再睡一觉。   于是,于厌在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家里,补了一天的眠。   睡到天黑醒来,对方端出食物,于厌睡了一天饿得不行,也没客气,和他一起吃饭。   仍然不知道名字的银发男生说:“你不是肛肠科的医生,我没找到你。”   于厌差点呛到,愕然:“你真的去找了?”   男生的目光直直地望着他,情绪直白不加掩饰:“我想见你,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于厌明白了,这男生对他有意思,但这很没道理。不过他自己主动提出到陌生人家里睡觉也挺没道理的。   “好吧。”      吃完饭准备离开时,于厌忽然说:“对了,你家的床很软,挺好睡的。”   “如果下次还能遇见,就给你我的联系方式。那个时候,再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end—— 第55章 于实01   “周识, 你好了吗?”姜芒敲门问。   房间里传来一声应答:“好了,马上。”   姜芒在门外等了片刻,听门咔嚓一声打开, 周识从门内走出来。   “昨天你说有点不舒服, 现在好点了吗?”姜芒问。   “好多了, 谢谢你关心。”周识走到她身边,“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路上, 姜芒总忍不住去看身边的年轻男人。   他们认识其实不过三天而已, 之前三天, 姜芒觉得周识是个内向又悲观的人。   和他说话总得不到回应, 目光阴郁,情绪极度不稳定。   但今天,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明明还是那张脸,但感觉就是不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是他不再含胸低头,眼神不再躲躲闪闪?还是因为他脚步轻快不再拖沓?所以显得轻松从容很多?   注意到姜芒停留太久的视线,于实转过头来,问她:“姜芒,你紧张吗?”   姜芒晃了下神,因为他温和友好的神情, 也不由露出个笑脸,头一次因为和他搭档相处感到轻松。   “嗨, 有什么好紧张的,我们都培训三天了, 就当去照顾普通病人,只不过这个‘病人’有点特殊。”   姜芒说完, 好奇问他:“你呢?你不紧张了?”   她可还记得之前培训的三天,周识一直说什么他们要去照顾的人是妖怪,很危险,从前照顾那个妖怪的人都疯了,他们也不会有好下场。   周识还说自己是被狠心的父母送来,就等他在这里疯了死了,好从风家拿到大笔的补偿金。   “我也不紧张了。之前几天因为家里的一些原因心情不太好,对你说了些胡话,影响到你了吧,很抱歉。”于实神情真挚。   姜芒忙说:“没啥没啥,我也没被影响到,你心情好了就好!”   于实笑了笑,在心中对系统说:   [系统先生,这位世界线里的女主角性格不错。]   系统06回答:   [是的,于实先生,在我们的世界线里,除了一些特殊世界,主角的人品大多都不错。]   于实笑笑。他昨晚才来到这个世界,成为这个叫做“周识”的人,原世界线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早死路人角色。   系统传给他的原身记忆,他消化了大半,对这个世界有了基本的了解。   这里和他原来所在世界科技水平相当,但也有很大的不同,这个世界存在妖、魔、鬼、怪、精、灵等非人之物。   非人之物与人类共生,为大众所知。   于实如今工作的风家,是人类世界里有名的除魔师家族。   像这样专职除魔的家族,大大小小有许多,风家之所以屹立多年不倒,主要是因为家中每一代都会有一个人出现血脉复苏,拥有特殊而强大的能力。   这种人被外界称作灵妖。   原身周识因为特殊体质被风家主动找上,砸了大把的钱,于是他便被父母送到风家,来照顾那位风家的“灵妖”。   恰好,于实穿越的目标,也正是这位风家灵妖,风雪乡。   [我们接下来就要看到这个世界线上的反派了,我的任务就是监管他,对吗?]   [是的,您要保证反派的危害值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如果反派的危害值突破一百,主角无法再克制他,您也会遭遇危险。]   于实不明白为什么系统06仿真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紧张,还对他强调:   [请于实先生务必辅助主角,监管反派,尽量不要和反派有太过深入的亲密关系。]   [好,我明白了。]   系统06观察这位于实先生,觉得他态度和煦,是个温顺的青年,感觉放心了很多。   姜芒和于实走在风家的院子里,每一处都是园林景致,令人目不暇接。   这些底蕴深厚的大家族,格外喜欢仿古的风格,许多房屋建筑都是古式。   连他们这种聘请来照顾人的“保姆”住的屋子都古色古香。   要不是住在里面的人穿着现代的衣服,屋子里有便利的现代设施,都有种穿越几百年的错觉。   远远看到一片湖,那里就是他们的工作地点。但在进工作地点之前,他们还得经过一道检查。   他们不能携带奇怪的东西和带有杀伤性的武器进入风雪乡的居所。   除了检查严格一些,那位管家态度非常和蔼,还请他们好好照顾尊贵的九爷。   风雪乡在他这一辈中行九,在风家工作多年的人都习惯喊他九爷。   离开检查的关卡,于实和姜芒走上曲折的木廊,木廊通向建在湖面上的精致建筑。   “九爷就住在那里吗?一个人住在那啊?周围这么偏,不害怕吗?”姜芒小声说。   周围的环境分明很好,但她莫名觉得不舒服,感觉有股阴冷的潮气。   于实似乎没感觉到,看着前方的漂亮居所,有些担忧说:“常年住在这里是不太好,容易患上风湿病。”   “噗嗤。”姜芒一乐,心里那股说不清的紧张消散很多。   她左右看看,突然说:“周识,你看下面,都是睡莲,好多花苞啊,要是开了一定好看,怎么都没开?”   虽然水上无边的睡莲没开,但越靠近湖中的屋子,他们就越能清晰嗅到一股睡莲馥郁的香味。   两人走进敞开的门内,入目是四方天井,天井连通底下的湖水,同样生长着拥挤的睡莲。未开的花苞被绿叶簇拥着。   往两边的廊进入,后方才是风雪乡的居处。   门窗大开,微风吹拂纱帘,一个人影安静躺在帘子后方。   除了风,屋内听不到任何声音,死寂清冷。   姜芒脚步不由自主停了停,内心生出一种怯意。   但于实迈步上前,很自然地开始动手将吹乱的纱幔绑起来,然后寻找打扫工具。   姜芒赶紧跟上去,不太好意思说:“说是不怕,刚才突然还有点毛毛的。”   她是因为缺钱,又无意中看见这份工作薪水奇高,所以主动来应聘,稀里糊涂就被选中,不太清楚这些大家族选择人照顾灵妖的标准。   培训的时候听风家的人说得最多的是注意事项,尤其是“不要对九爷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这一点被反复提及,姜芒也似懂非懂的。   但于实很清楚,他从原身和系统那里了解到的信息,这位九爷在灵妖中也属于能力很强的存在,就算昏睡中也能影响到靠近的人。   普通人随便靠近精神状态会出现问题,轻者自残,重者自杀。所以需要特殊命格的人来照顾。   比如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为四阴命,但风家要找五阴命,就是除了出生年月日时,还要从小在阴地长大才行。   周识就是五阴命,而姜芒是五阳命。必须得两人一同,才不会被影响。   五阴五阳命难寻,还得有照顾人的经验。上一任的两人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没办法再照顾九爷,他们两个才培训三天紧急顶上。   “周识,我们要先打扫周围,不先给这位风九爷擦洗按摩吗?”姜芒问。   于实说:“先把周围打扫一下吧。”   他有一点强迫症,看不了周围环境不干净。   看他已经认真地开始擦拭落灰的桌子,姜芒只好跟着干活:“好吧,那我们分工,我来清理这边。”   两人一左一右开始埋头工作,逐渐将中间床上那位沉睡的九爷遗忘。   姜芒从小照顾孤儿院里的弟妹,手脚利索,于实更不用说,他尝试过许多不同的工作,整理师、陪护师、开荒清洁、不住家厨师等等。   清理一个不算杂乱的屋子,很快就搞定了。   最后两人在床边碰头,姜芒大大咧咧,于实平实稳重,一齐拉开帘子,露出沉睡之人的面容。   姜芒憋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没有文化的感叹:“哇,他好漂亮!”   床边铺着白色的毛毯,床铺被子全都是白色,连床边放着的摆设花瓶都是白瓷。   这一方天地干净的好像一片纯净雪地。唯一的颜色就是风雪乡乌黑的长发。   他是个长相极为出色的男人,靡腻旖旎,闭眼的样子像极了沉睡的玉质观音。   正因为漂亮得太过有距离感,姜芒一下不敢靠近,干笑问:“他不会突然醒过来吧?”   “不会的,培训的时候说过了,风九爷每年冬至开始沉睡,第二年夏至才会醒来,现在距离夏至还有一个月时间。”于实回答。   他对于雇主的容貌没有姜芒那么明显的惊艳,能以平常心对待。   除了长的好看点,就和他以前照顾过的重度中风患者差不多。   “一睡睡半年,中间不需要吃东西也不会死,真厉害。”姜芒感慨。   于实眼睛弯弯,首先踏进那雪白的世界里。   姜芒也挽着袖子跟上去,干劲十足说:“我给他清洗头发吧,不过这么长的头发恐怕很难洗。”   于实说:“我会帮忙的。”   姜芒:“可待会儿你要给他擦洗身体,这个我没法帮你。”   于实:“没关系。”   姜芒自觉自己照顾人已经很有经验了,没想到上手后,才发现周识是真的熟练,自己和他对比起来只能说是粗手粗脚。   他动作轻柔到位,规矩自然,一点也不局促忙乱。   不知不觉,姜芒就变成在一边打下手,端水倒水拿东西。   于实将沉睡中的美丽男子半揽在怀中,他膝上细心垫着软布,用梳子细致梳着他漆黑的长发,再慢慢用水打湿清洗按摩,一缕缕擦干。   他喜欢这种清理的过程,会让他觉得放松舒适。不管是清理人还是物品。   当初因为三哥在医院当医生,他也在医院工作了一段时间,给人当陪护。   三哥还没升职,他先加薪了,因为在病人之中口碑太好,还有人特地高薪请他陪护。   后来他在特殊病房给一位中年病人当陪护,那位病人是一位有钱的富豪,没多久竟然想要追求他,宣称在他身上找到了家的感觉。   于实只好拒绝,改去照顾一位中风退休的老大爷。   几个月后,大爷修改遗嘱,要把自己的遗产留给他,惹得大爷的子女大闹医院。   无奈,于实只好辞去了那份工作。   后来他又当了一段时间的整理师,专帮没时间的白领整理家务。   他的雇主有一位身价不菲的职业女性,一开始请他整理,之后又加钱请他做一日两餐,最后突然向他求婚,想要和他组成家庭。   另一位雇主是独自育儿的年轻妈妈,于实去帮她整理时,见她带着孩子手忙脚乱,便顺便帮忙看顾孩子。   几个月后,雇主要为他和丈夫离婚。   于实既不想结婚,也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于是,这份工作又黄了。   诸如此类的事,发生了很多次,所以他每一个工作都做不长久。   于实半抱着自己膝上闭着眼的睡美人,心想这次的工作看起来能做得久一点。   这位雇主应当是不可能向他求婚示爱的。 第56章 于实02   于实清洗完那头长发, 一点点擦干吹干梳理,姜芒在一旁看他动作,被他的细致耐心给震撼到。   最后编了一个简单美观的发辫, 姜芒都忍不住学了学, 有点想给自己也扎一个。   “好了, 接下来我为他擦拭身体,姜芒你可以去旁边休息一下。”于实说。   姜芒确实不太好意思看陌生男人的衤果体,挠着头说:“那我下次多干一点活吧。”   “没关系, 我体力比较好, 你去休息吧。”   风雪乡穿着宽松舒适的衣服, 于实将之一一脱下叠放在一旁。   他做护理时看到过很多的躯体, 病弱的、衰老的躯体,但眼前这一具身体堪称完美。   身姿修长,骨肉匀称, 一身肌肤更是滑腻毫无瑕眦。   于实触碰到风雪乡的皮肤,手下一顿,抬起手观察了片刻自己的掌心。   原身对于手的保养不太上心,所以这双手有些粗糙。   他从前的工作用手比较多,更会仔细保养,因为制作某些手工制品时,要保持手部的细腻。   二哥说, 他最好看的地方就是手。   将手放在温热的水里浸泡清洗,直到泡软了才拿起来, 为雇主清洁面部。   饱满的额头,鼻梁挺秀, 浓密的睫毛好像自带眼线,在眼窝落下浅浅阴影, 淡色的嘴唇紧闭。   于实比擦拭价值连城观音像更多了几分轻柔。   擦拭身躯时,就算擦到某个沉睡的部位,于实也很尽职尽责,好好清理过。   清理结束后,他用精油揉过手部,为风雪乡按摩——就像从前给中风的病患按摩一样。   常年卧床的人容易长褥疮,就算一天翻动按摩两次,随着躯体的病弱,皮肤上还是会出现痕迹。   但风雪乡没有,他背后仍是雪白的肌肤,只有一个淡青色的刺青图案。   在他的肩胛骨到腰窝中间的位置,雪白的皮肉上绣着一面铜镜。   铜镜遍布栩栩如生的蝴蝶纹样,每一只蝴蝶的纤足都纤毫毕现。于实甚至几次错觉这些蝴蝶在扇动翅膀。   心知这可能是风雪乡作为“灵妖”的特殊之处,于实寻常对待,一视同仁清理按摩。   最后清理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将人重新放入新换的被褥里。   姜芒隔着帘子,看他忙忙碌碌的模糊影子,都等得快睡着了。   于实扫了个尾,才去把她喊醒。   “好了,我们回去吧。”于实将袖子放下,按揉着自己的手。   姜芒迷糊站起来,看了一眼那边床上的风雪乡,感觉清理过后更加闪闪发亮,皮肤都清透不少。   经过保养乌黑发亮的头发好好搭在被面一侧,那床上连个褶皱都没有。   姜芒不由对神情愉悦的于实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周识,你好像,挺高兴?”   “嗯。”   每次做完清理就好像扫去一次心上的尘埃,而且清理对象赏心悦目的话,会更愉悦一点。   两人走出去,天都快要黑了。   “没想到我们在里面待了这么久,今天辛苦你了!”姜芒说。   “风家给的高薪工资对得起我的付出。”于实认真说。他的职业操守是得到过所有雇主认可的。   “那倒是,哈哈哈!”姜芒说着,突然哇一声,“你看,睡莲开了!”   随着天黑,他们来时还是绿色花苞的睡莲争相绽放,一朵朵紫色的花渐次铺满水面。   “睡莲不是白天开花吗?这些是什么品种,怎么晚上开?”于实不解。   家中常年都有鲜切花点缀,这些都是他在负责,睡莲鲜切花他也是买过的,从未见过这种大朵浓艳晚上开放的睡莲品种。   他想,二哥应该会比较喜欢这个睡莲,他喜欢一切优雅美丽的事物。   回到岸边那座屋子,管家还带人等在那,看到他们回来,他露出放松满意的神情。   能平安回来,没有发生意外,就说明两人都很规矩,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管家很欣慰说:“做的很好,以后你们就每天中午过来一趟,好好照顾九爷。”   “另外就是,尽量在天黑之前离开,在那些睡莲开放之前。”管家历经这么多任照顾九爷的人,还没遇上过能待这么久的。   “呃,我想问一下,如果没在天黑之前离开,是会有什么事?”姜芒问。   “倒也没什么,就是会打扰九爷休息,而且九爷的情况晚上会不太稳定,临近苏醒更是这样。”   管家没在两人脸上看到恐惧的神情,心中更加满意,语气和蔼地宽慰了一句,“放心,也不是什么很大的忌讳。”   姜芒第一天还有些紧张,但一连几天,风平浪静什么意外都没发生,她渐渐就放开了。   在这里日子规律,除了下午的时间要去照顾风雪乡,其余时间都可以自由活动。   风家对他们很优待,包吃包住,食物随时提供,都是姜芒从前吃不到的食材。   住宿环境更不用说,唯一的同事性格特别好,姜芒从没做过这么轻松的工作。   “对啊,我待会儿就回去了,等我回去再和你们聊。”   坐在回廊下和孤儿院的弟弟妹妹们联系结束,姜芒看见端着盘子走过来的于实。   “周识!这是什么?”   “是我自己做的绿豆糕。昨天吃到风家大厨做的绿豆糕,觉得很好吃,是我没吃过的风味,所以去请教了一下。”   姜芒想起来:“啊那个啊,我也觉得好吃!”   于实将盘子递给她:“那要尝一尝我做的吗?”   姜芒:“好!”   她狼吞虎咽吃了一个,惊讶道:“和昨天的好像,你已经学会了?!”   “做得不太好,明天再去试试。”于实说道。   家里五弟于乐最喜欢绿豆糕,如果他在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口味。   “唔,好吃好吃!”姜芒伸着大拇指夸赞。   自己做的食物被人喜欢是很高兴的事,于实说道:“你待会儿是要回去吗,这些我给你装起来带回去吃吧。”   姜芒刚才就想到院里的弟弟妹妹们,只是不好意思说。   她感动地拿着于实给她装好的一袋绿豆糕,关心问:“你呢,你今天不回去看看吗?”   于实:“不了。”   他们半月有一次假,这还是第一次放假,姜芒要回孤儿院去看大家,于实却并不想回到原身周识的家中去。   那对父母自私偏心,于实并不认可那是他的家人。   比起回周识家,他宁愿将屋子打扫一遍,为自己做几道可口的菜。   探亲假结束,姜芒精神焕发地回来,对待工作更加认真。   午后下了一场急雨,于实带着姜芒,教导她如何给风九爷按摩。   “好,我感觉我学会了,明天就由我来给风九爷按摩,你到一边去休息吧!”   “我再带你一天吧,给这种昏睡的人做按摩更要注意,因为他们无法回馈感知,力道需要你自己把控。”   姜芒对他是心服口服,乖乖应了。   可能是同事淡然的态度影响了她,姜芒感觉自己看着风九爷那张脸,逐渐心如止水,已经可以将他当做人偶挪动按揉了。   两人照常离开工作地点,回去住处。   姜芒总是很多话,她满眼对于未来美好的希冀,说起:“希望这份工作能做到明年,这样我们孤儿院就有钱扩建了,小弟弟也有钱治病。”   又嘿嘿笑了两声:“而且到时候我就可以知道,风九爷冬至后面的半年是不是真的不用吃饭。”   “嗤。”   两人正走过拐角,前方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几个穿着风家仆从制服的人坐在那聊天,其中一个年轻男人满面不屑嘲讽。   和姜芒他们这种外聘人员不同,风家的仆从是从小被风家培养长大,做到小管事职位后还能修习除魔术,走出去都是受人尊敬的除魔师。   “还想做到明年,呵,做白日梦呢。”年轻男人语气轻佻说,“照顾九爷的人就没有坚持过一年的,年年都要换不知道多少个,就你们这样的,说不定下个月就没了。”   姜芒可不是什么软包子,脸色一变就杠上了:“你个乌眼鸡,你咒我们呢?”   年轻男人瞪眼站起,手指快要点到姜芒的鼻尖,厉声说,“你他妈的你敢再说一遍?”   他身后有人拉他,小声阻止:“阿霖算了算了,别和短命鬼计较了。”   于实上前将男人不礼貌的手指按下,刚想说什么,忽然见到一行人走过来。   领头那位年轻男人穿着一身西装,长相过人。   看到他,满脸怒火的阿霖立刻露出心虚畏惧的神色,往后退去。   “你们在吵什么?”西装男人问,语气淡淡。   阿霖几人不敢回答,姜芒却是无所畏惧,张口说:“我说想照顾风九爷到明年,然后这位说我肯定短命,下个月就要死,所以吵起来了。”   “你是风家的人吗,能不能管管他们?”   西装男人的目光在姜芒制服胸口的莲花图案扫过,确认了她的身份。   “我是风载音,他们冒犯了你,抱歉。”男人看向那几个面色难看的人,轻飘飘定下处罚,“谁准你们对照顾九叔的人口出狂言,自己去领罚。”   从风载音出现,于实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男女主角注定的相遇。   这位风载音,是风家年轻一代最厉害的除魔师,也是风雪乡的侄子。   当然,他还是男主角,姜芒未来的恋人。   多看了一眼姜芒,风载音带着一群人又匆匆走了,阿霖几人也赶紧灰溜溜跑走。   “走吧,姜芒,回去了。”于实这时才出声说。   姜芒脸上神色不爽,对他说:“刚才那男的,神气什么。最烦装逼的人!”   于实:“…………”   原世界线里,女主好像是因为男主的解围觉得他人还不错,才记住了他,现在怎么感觉印象很差?   “刚才你就站在我旁边,我们一起被骂的,就因为你没开口,他就当没看你,也没跟你道歉,眼睛长到头顶了。”姜芒翻个白眼。   原来这恶感是因为他。   “周识,还是你脾气好,这些大家族里不管少爷小厮都一个样。”   于实看到她护短的样子,突然问系统:   [系统先生,如果女主没有和男主在一起,会怎么样?]   [不存在这种问题,男女主角注定会相爱的,他们在一起才能更好地对抗反派。]   于实: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实在不想再被朋友求婚。   风载音走过一扇大门,来到风家主的居所。   “回来了,怎么样?”看不出年纪的男人坐在茶桌边喝茶。   他正是风家家主风厚展,身为已入破妄境的除魔师,他的外表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甚至比他没天分的大儿子看上去更年轻。   风载音站在桌边,接过管家的工作,为爷爷煮茶,回答说:“雪家爷爷情况不太好,雪家没办法解决,所以他们想让九叔提前醒来。”   风厚展将茶杯敲在桌上,语气不好:“雪善危那家伙,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小辈去救他。”   他一生气,屋内没人敢说话,半晌才听他哼一声说:“老九的状态越来越不稳定,还不知道能再用几年……这件事就别管了。” 第57章 于实03   湖边那栋房子里, 老管家对检查完换过衣服走出来的于实说:“你需要的花材准备好了。”   “好,谢谢岁管家。”于实看到桌上摆放的鲜花,各种类型都有, 不乏一些没见过的名贵花材。   “不用谢, 你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九爷, 我很欣慰。”岁管家脸上一直都是那种和蔼慈祥的不变笑容,“不过,等到九爷醒来, 恐怕就不好再在那里摆放鲜花装饰了。”   姜芒也在看那些花, 好奇:“为什么?”   岁管家轻叹:“九爷醒来后, 偶尔会陷入癫狂, 为了不让他伤到自己,屋内不会摆放危险和多余的装饰。”   原来如此!姜芒就说堂堂风家这么大一个家族,连他们的房间里都摆了名贵装饰, 怎么九爷的住所那么简单,还以为是那位九爷喜欢朴素单调的风格。   于实:“我明白了,我会注意,在九爷醒来后将易碎的东西都收走,也不会摆放影响九爷的花束。”   见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岁管家满意地点头。   他负责了风家几任灵妖的照顾事宜,来来去去的专属“护工”也见了差不多上百个。   那些人大多都对危险的灵妖们感到恐惧, 前去照顾也不敢多留。   像眼前这个年轻人,照顾之余还会主动要求改变的, 绝无仅有。   “还有,岁管家,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计划为九爷的住所安装抽湿设备呢?”于实询问。   见多识广的岁管家,在这样的问题面前都罕见的哑然了。   “抽湿……设备?”   “对呀!”姜芒觉得于实说的很有道理, “我们的房间里都有中央空调,九爷那里竟然没装,住在湖上湿气重,对身体不好,很需要抽湿的。”   岁管家嘴角抽搐,但他毕竟这么大岁数,很快恢复正常:“确实,这件事我们会考虑的。”   “好了,你们先去照顾九爷吧,不要耽搁了。”   两人往外走,姜芒悄悄对于实撇嘴,小声说:“我看出来了,他在敷衍。”   于实抱着挑选过的花材,同样低声说:“提出意见是我们的事,要不要接受是雇主的事。”   他尽职尽责就好。   两人才走上木廊,忽听身后一阵喧嚣,有人在大声呼喝。   “雪师不可啊!”   “快拦住她!去禀告家主!”   一个冷冷的女声厉喝:“滚开,别拦我!”   又有年轻的女声娇声道:“区区风家家仆,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们二姑奶奶!”   姜芒回头看,被那边的情况惊得瞪圆眼睛。   一个身穿紫裙的女人气势汹汹带着人往湖边走,她的目的明显是风雪乡的居所,在她身后追着一群穿风家制服的仆从。   仆从们试图阻拦她,却被她挥手间卷起的风雪迷眼,大叫着滚落在地。   “哇!那个是高级的除魔师吧!她能召唤风雪啊!”姜芒满目惊叹。   于实看见女人势如破竹冲到湖边,被岁管家拦住。   岁管家是个看上去干瘦没有气势的老人,但他拦在那气势汹汹的女人面前,女人却谨慎地不再往前。   “您这是做什么,九爷还没醒,你这样过来惊扰怕是不好。有什么事,不如移步茶堂?”岁管家语气软和,阻拦的动作却很强硬。   雪若琊恨恨说:“我就是要来把风雪乡唤醒,你们风家忘恩负义,忘了当初的约定,我倒想问问表弟自己,愿不愿意去救我父亲,救他的亲舅舅!”   又有一群人赶来,为首的风载音也拦住了她:“若琊阿姨。”   “九叔如今还未到醒来的时候,强行唤醒对他来说不是好事,您是知道的。”   “此事爷爷还在考虑,知道您来了,让我将您请过去好好谈。”   一阵喧闹后,雪若琊还是被请走了。   湖边恢复宁静,看够了热闹的姜芒和于实一同往风九爷居处走。   姜芒好奇心很强,猜测着:“刚才那位,是雪家的人吗?就是那个,四大家的雪家?”   南地有名望的除魔师家族有四大家,风、梅、雪、明,又被称作风花雪月四大家。   各家之间互有联姻,风雪乡的母亲便是雪家家主的亲妹妹。   于实目光落到身边元气的姜芒身上。   身为女主角,姜芒的身世也不简单,她的母亲是雪家主的女儿雪若葭,也就是刚才那位雪若琊的亲姐。   雪若葭多年前因为爱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低阶除魔师,毅然逃婚与他私奔,此后再不见踪影,而姜芒出生没多久就流落到孤儿院。   所以,姜芒还要叫风雪乡一声表舅。   姜芒用吃奶的劲搓着她沉睡的表舅,于实在一旁指点。   “不用这么用力,可以轻一点。”   “哦,好好!”      结束之后,于实稍稍拉高风雪乡的衣服,看见皮肤上的红色明显,心说:抱歉,九爷,你的表外甥女第一次按摩不熟练,看在亲戚的份上,就原谅她吧。   姜芒擦掉额头上的汗,问:“我做的怎么样?”   于实说:“作为新手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下次还是让我来吧。”   姜芒:“……”   他们结束离开时,岁管家等在湖边的屋子里,对他们说:“明日你们就不必来了,会有人给你们做一个紧急培训,告诉你们要如何照顾醒来的九爷。”   距离夏至还有半月,本不该这么匆忙,但就在方才,风家主与雪家达成了交易,今夜便要提前唤醒风雪乡。   入夜,湖中浓紫睡莲开放,馥郁香味笼罩了漆黑的湖上居所。   一辆车开到湖边,岁管家前来迎接,请下风载音风载行兄弟二人,以及风家主风厚展。   风载行还是第一次靠近这座神秘的湖居,他和风载音同为风家主的孙辈,却不比他得重用,此次他被选中一同来唤醒九叔,心情自然激动。   走上木桥闻到睡莲香味时,他便有些昏沉,眼前出现了许多幻影般的景象,神情变得呆滞。   风厚展回头看了眼这个孙儿,摇头:“这样的程度都能被影响,真是没用。”   “载音,把这没出息的东西唤醒。”   “是。”手中端着一面铜镜的风载音在堂弟后颈一拍。   风载行瞬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幻象所迷,背后一片后怕的冷汗。   风家以幻境迷心闻名,身为灵妖的风雪乡更是可怕,只要他想,能用真实的幻境困住任何人。   就算他不想,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他身上溢出的能量也会影响周遭的一切。   像这片湖,本身就是一个压制他的法阵,即便如此,他还是影响到了周围。   这些馥郁的紫莲,看着无比真实,其实不过幻象,是他镜世界的投影罢了。   风载行从小听多了九叔的幻境让人疯魔致死的故事,此刻也顾不得面子,小心跟在堂哥身后。   漆黑的屋内亮起灯,三人走进那片洁净的世界。   风载音作为最受重用的孙辈,也很少能来这里,这里和他上回来时感觉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大概是桌上多了一个藤编花瓶。   几枝艳红的红豆错落插在其中,给这素色如雪的世界增添了一分鲜明的色彩。   风厚展坐在床边,指腹溢出一颗滚圆鲜红的血珠,被他点在风雪乡额头。好似一颗朱砂印记,慢慢隐没在雪白的皮肤之下。   “载行,过来。”   风载行咽着口水乖乖过去,他被叮嘱过,知道自己这次来要做什么,在爷爷说了开始之后,他便狠狠心,在自己腕上割开一个大口。   鲜血淅沥而下,被风载音捧着的铜镜吸收。   直到风载行脸色苍白摇摇欲坠,风厚展才说道:“好了。”   铜镜吸收了血后焕然一新,变成亮眼的银色,背后蝴蝶图案摇动振翅。   躺在床上的人缓缓坐起,束好搭在肩头的黑发散开,顺着肩背垂落倾泻。   风厚展接过铜镜,从背后取出六枚铜钉。   铜钉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被风厚展捏在手中,又被他一一扎入风雪乡后背的刺青中。   每扎一枚,风雪乡的身体便剧烈颤抖,最后一枚没入,铜镜消失在空气中。   许久,坐在雪白床铺之上的风雪乡微微侧头。   风厚展抬手将他遮住脸庞的长发挽到耳后,语气温和说:“小九,你醒了。打扰你睡觉是父亲不好,但是你舅舅遇到了麻烦,需要你帮忙,父亲也没办法。”   ……   雪若琊在雪家大宅焦急等待着,听人来报说风家来人已到院外,等不及地穿过庭院前去迎接。   走到门口,恰巧见一个人从车中下来,雪若琊脚步顿住。   虽说她之前敢闯风家,叫嚣着要叫醒风雪乡,可真的见到这位表弟,她反而不敢造次。   她站在路边,等到风雪乡从身边走过,忙也跟上去。   “雪乡,我父亲情况很糟糕,他应邀在新挖掘出的那个千年墓中收容了一个魔,没想到那魔如此厉害,竟反将他污染。如今他已经迷失,我们都无法靠近。小妹醒来后,也只能将父亲暂时封住……”      风雪乡直直走向雪家主雪善危所在的屋舍,对雪若琊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雪若琊没有在意,望着风雪乡的背影露出悲伤的神色。   她的小妹是雪家的灵妖,复苏的血脉是“雪妖”。   比不得风家的“迷镜”,但越强的力量就要付出越多的代价。   她大概知道,风雪乡距离疯魔消亡已经不远,没人知道如今的他神智是否清醒,或许他此刻的行为,都只是被风家的血咒所驱使。   雪家主雪善危的房间里,灯光晦暗,盘坐在床上的男人身体出现了恐怖丑陋的变化。   无数漆黑的肢体从他的身体里长出,肮脏黏腻地附着在房间里,几乎充斥了整个空间。   晶莹剔透的白色冰霜覆盖在他变形的身体上,勉强维持着他大半的人类形体。但他躯体里的黑色仍然在冰霜之下蠢蠢欲动,慢慢蚕食着冰晶,生长出来。   风雪乡站在房间中央,在那些魔肢的虎视眈眈之下。他抬起手,手指间翩然飞出一只紫色蝴蝶。   叮————   这片空间突然化作了湖面,湖水漆黑,将张牙舞爪的魔淹没。无数魔肢感到危险,疯狂舞动,从湖中爆发涌动。   漫天紫蝶聚到魔肢之上,啜取着扭动的黑色。   ……   雪善危守着那最后一点心中清明,不让自己被魔完全控制。他所在之地外围已经被黑色覆盖,唯有中心处还飘落着雪花。   冰凉的雪纷扬而落,帮助他抵抗侵蚀的黑色魔气,他分不清时间,只浑噩地坚持着。   就在他觉得力不从心之际,他忽然听到女儿的呼唤。   “父亲!”   随着这声呼唤,面前的漆黑突然出现缝隙,飞来一只紫色蝴蝶,落在他肩上。   铺天盖地的黑色骤然消散,呼唤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雪善危睁开眼睛,看见女儿若琊坐在床边。   他抬起手,手臂已恢复正常,只留下一些丑陋疤痕。   “雪乡,来过了?”雪善危费力问。   “是,来过,已经回去了。”   风家,于实和姜芒结束培训,走在路边。   姜芒:“培训的管家说,风九爷醒来后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偶尔行为癫狂,这样我们要怎么照顾他?我没经验啊。”   于实:“当做精神疾病患者照顾就好。”   一辆车子从附近的路上开过,于实忽然嗅到一股浅淡的莲花香味,目光追逐着那辆车,目送它驶向风雪乡的湖居。 第58章 于实04   “感觉今年热得挺快的, 太阳比往年更晒了。”   姜芒快步走向湖上木廊,多看了一眼身旁的于实。   他长相斯文俊秀,显然也觉得热, 沾着汗意的皮肤在阳光下通透细腻。   夏至未至, 但是夏日已悄然来到, 中午炽烈的太阳毫不留情地挥洒热意。   走到铺满睡莲的区域,骤然清凉感扑来,仿佛和一步之遥阳光覆盖的木廊不在同一个世界。   “呼——”姜芒喘一口气, “住在湖上还是凉快一点, 没开空调都不觉得热, 难怪他们不给风九爷这里装空调呢。不过, 抽湿机还是有必要的。”   于实知道,她这么絮叨,大概是紧张了。   照顾了植物人一样的风九爷大半个月, 今天要第一次面对醒来的风九爷,难免心里没底。   于实只当自己是来面试护工,倒没什么紧张的。   他们走进屋内,如过去一般,看到一道身影躺在床上。   “不是说风九爷醒了吗?”姜芒小声说。   于实走近拉开帘子,床上的风雪乡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乌黑,如头发一般沉沉的没有一丝光, 非常摄人心魄。   但于实的目光不由飘到他的头顶,那里浮现了一些半透明的小字, 像是游戏里的数据。   他能看清那些“当前生命值”“当前状态”“当前情绪”的字样,但是这些字样后面跟着的不是数字, 而是一些血红模糊认不清晰的怪异图案。   系统适时出来解释:   [这是系统为了辅助监察者,实时更新的反派当前状态。但是他身上有大量情绪污染, 磁场极度不稳定,系统目前无法监测。]   于实:懂了,就和从前监护的老年人随身会携带的动态监测手表一样,可以看血糖血压之类。   [这个功能可以不显示吗,人的头上顶着这样的字看上去有些奇怪,而且现在监测不到只能显示乱码,也没作用。]   就这眨眼间,于实都看见那些半透明的字开始扭曲了。   [好的,这就为您关闭该功能。任务目标目前处于危险状态,请于实先生小心。]   系统说危险,但风雪乡看上去没什么危险的样子。   他睁开眼睛之后,仿佛没有看见于实和姜芒,自己从床上坐起,环顾四周的表情带着陌生和一种怪异的空洞。   他赤脚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忽然直奔门口,然而在门口一米处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仿佛面前被什么阻挡。   不甘地徘徊片刻,他不断在屋内行走,像在寻找出口。   他靠近大开的窗边,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往后退去,寻找出路的动作更加急促。   姜芒靠近于实,小声说:“他……在干嘛?”   于实没答,他猜测风雪乡可能确实和某些精神病患者状况一样,他看到的世界和他们看见的世界并不一样。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看不见路,也看不见他们两个。   风雪乡从最初醒来的茫然变成绝望癫狂,也不过片刻时间。   他奔走的脚步越来越急促,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声响,像激烈的鼓点。   他的动作幅度越发大,带倒了屋内仅有的两条古朴圆凳也没有察觉,踉跄中便要摔倒。   于实这时候才迅速上前,一下将人扶住。   骤然被触碰,风雪乡的反应也很大,但于实和大哥学过一些擒拿和打斗技巧,瞬间捏住他的手反将他按在旁边的桌子上,避免他激动之下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自己。   “九爷……”   脸颊贴在桌上的风雪乡侧头看他,蓦然安静下来。   于实在这一刻,有种自己被“看”到的感觉。   那种“看”不是来自于风雪乡过于黑沉的眼睛,而是来自于无法形容的地方。   好像是四面八方,都突然有眼睛转向了他。   用“观测到”或者“捕捉到”更符合于实此刻的心理感觉。   他不由自主松开了风雪乡的手。   但风雪乡反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拇指抵在他的掌心。   他靠近于实,好似看不清他的面容一般,细细观察着他。   于实感觉手腕被攥紧到生疼,手指都开始发涨。   旁边的姜芒忍不住说:“周识,我联系岁管家来看看吧,我觉得他不太对劲。”   姜芒不开口还好,她一开口,风雪乡才发现这里还有另一个人似的,目光转向了她。   姜芒的感知比于实更敏锐,接触到风雪乡目光的那一刻,她就倒抽一口凉气,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喉咙里喀喀响着,再说不出一句话。   风雪乡的神情很奇怪,空洞、混乱、癫狂,以至于他美丽姣好的面容都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   像是在恐怖片里看见长相好看的鬼怪。   鼻腔中莲花的香味更浓了,浓郁到让人产生窒息感,就在这时,周围环境也发生了变化。   朴素简单的湖居在扭曲,明亮光线被黑色吞噬,周围模糊的色块在旋转,像幼时看到的万花筒。   风雪乡不见了,姜芒也不见了,于实一个人站在颠倒扭曲的世界里,叹了一口气。   [系统,我们是不是被风雪乡拉入了幻境?]   [是的。]   [按照风家的说法,我和姜芒是互补的五阴五阳命,不会被风雪乡拉入幻境。我确信自己刚才没有做任何禁忌行为,所以,你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系统过了一会儿才给出解释:   [经过系统排查,问题可能出现在您的身上。]   [原身周识是五阴命,他的磁场便是阴郁黑暗,但您代替了他之后,虽然身体仍是五阴命之身,但灵魂磁场变化打破平衡。]   [目标醒来后情况不稳定,无意识展开了幻境,所以出现了如今的情况。]      于实无奈,他只知道科学,对于这种玄学是真的一窍不通。   在原世界线的剧情里,也出现了原身周识和姜芒被风雪乡拉入幻境的事,但不是这个时间点,应该是过一段时间之后。   是之前那位和姜芒吵架,被风载音撞见责罚的风家仆从阿霖,因为被剥夺修习除魔师资格,对姜芒心怀怨恨。   恰好他父亲哥哥在风家是有些地位的小管事,于是他收买了仆从,在夜晚假传消息,让姜芒周识去湖居照顾患病的风九爷。   结果便是周识姜芒信以为真,在晚上闯入了湖居,被夜晚不稳定的风雪乡拉入幻境。   原身周识便死在那次的事故里,至于姜芒,她为了抵抗幻境,激发出了身体里雪家的雪妖血脉,从幻境中捡回一条命,并因此被雪家发现,查清她的身份认回了雪家。   正因为从系统处得知的这个剧情,于实如今并不担心姜芒。她大概率也被拉进幻境,但会因祸得福。   如今他更该担心,自己要如何从这幻境里离开。   系统再度出声:   [没有提前考虑到这个问题,是系统的问题,请于实先生放心,必要时候系统会开启保护机制,保证您不在幻境中迷失。]   于实观察着周围扭曲的色彩,问道:   [所以这是什么幻境?]   [根据资料,反派无意识展开的幻境,是最初始的幻境,由人心底的黑暗所组成。简单来说,会出现您最痛苦的记忆,或最恐惧的事物。]   于实迟疑。   [但是,我的生活很充实美好,还有喜欢的家人陪伴。我并没有什么痛苦的记忆,也没有恐惧的事物。]   以系统对人类的了解,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但是,周围的一切在不断扭曲,就是不曾出现具象化的场景。   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幻境没有捕捉到恐惧和痛苦,所以无法生成。   于实若有所思,忽然往前迈步。   他走过那些扭曲的色彩,脚下突然一空,踩在一片黑暗中。   往黑暗深处走,他看见一面散发着微光的大型铜镜。   铜镜中显示出一片湖泊,漆黑湖水之上开满紫色睡莲,中心有一个圆形平台,上面坐着的修长人影正是风雪乡。   于实刚刚看清,便眼前一花出现在了镜中的圆形平台上。      他对不远处那个背影喊道:“九爷。”   那人没有反应,于实又呼唤:“风雪乡。”   这个名字像一个咒语,那个沉寂的背影猛然转身。   他满面惊愕,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站起来走向他:“你……你是谁?”   现在的他看上去比刚才在湖居时的状态正常许多。   于实说了自己的真名:“我叫于实。”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风雪乡靠近他,“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我一直在这里无法离开,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语气里带着哀求,神情脆弱,如风中白荷。   眼前的男人比自己高大半个头,于实仰头看见他漂亮纤长的睫毛下含着水汽,殷切地望着他,又想起他在湖居时的恐惧与疯狂。   “好吧,我试一试。”   他走到圆形平台边缘,回头看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风雪乡,对他伸出手:“牵着我。”   风雪乡立刻握住了他的手。   风雪乡的手比他的要大一圈,他沉睡时,于实给这双手做过很多次按摩,对于它已经很熟悉,但被他主动握住感觉又很不同。   于实踩进了漆黑的水里,这看上去像水,可脚踩下去便往下陷,如同踩进淤泥。   没有因为这种糟糕的触感而退却,于实继续往前试探。   拉着他手的风雪乡跪在平台边缘,头发往下垂落掉进水里也浑然不觉,比他更紧张。   “不能这样走,这些淤泥会让你陷下去的。”   “不会。”于实说,“这些淤泥并不深,只到膝盖,往前走走看看。”   风雪乡很犹豫,他似乎很害怕湖面,不敢往前走。   “如果你不想,可以在这里等我,我去前面探路。”于实没有勉强他。   他想要放开风雪乡的手,又被紧紧抓住。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像是害怕他会突然消失,风雪乡也跟着踩进了淤泥里。   他们艰难地踩着淤泥往前。就快要靠近那些紫色睡莲时,于实感觉手臂一紧,风雪乡将他拉住了。   “不行,不能再往前走了。”风雪乡盯着不远处的一片紫色,神情惶然地摇头。   “为什么不能往前走了?”于实问。   “不能靠近蝴蝶,蝴蝶会把我吞噬,它们会吃了我。”风雪乡轻声说,将于实的手牵得更紧。   “蝴蝶?”于实再看那些紫色,发觉那竟是一团团簇拥在一起的紫色蝴蝶,而不是什么睡莲。   在他的观察下,那些蝴蝶群忽然四散飞起。它们身姿翩然,飞动时像轻灵的仙子,美丽梦幻。   但风雪乡在那些蝴蝶靠近时,露出痛苦的神情。   “啊!”   于实看见那些美丽的蝴蝶停在风雪乡脸上时,风雪乡的脸上剥落了一片血肉。   他反应很快,迅速脱下身上的衬衫,驱赶蝴蝶,罩住风雪乡的头脸,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 第59章 于实05   于实不喜欢用任何带香味的东西, 包括沐浴露洗发露,也不喜欢在身上留下什么明显的气味。   在厨房里做饭菜时,身上会有一点食物的香, 修剪鲜花插瓶时, 身上会带有淡淡花香, 但他自身没有香味,只是温暖而已。   猝然被衬衫笼罩,靠在了于实肩上的风雪乡, 因为这从未有过的温暖愣住, 下意识更深地埋进了这具身体。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找到可以躲藏的地方。   在外界看, 风雪乡无疑是“疯”了, 但在他自己的意识里,他只是迷失了。   迷失在这一成不变的迷镜里,被困了许久许久, 不论如何都无法逃脱。   这里除了他没有任何其他的生命,于是时间长了,他的记忆混乱破碎,甚至会忘记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只记得这是一个牢笼,而自己无法跨越深重的淤泥和恐怖的蝴蝶群。   “没事了,我们先回到平台上。”   于实驱赶了那些蝴蝶, 感觉风雪乡从被动靠在身上,到主动抱紧, 把他的肩背都拢住了。   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他大概是太害怕, 连声音都不再发出,只不断用力。   于实擅长下厨, 又会护理,臂力自然是锻炼出来了,力量和他俊秀温柔的脸不太符合。   此刻,他可以抓着风雪乡,将他半拖着离开蝴蝶的范围。   快靠近平台时,那些蝴蝶不再追逐着他们,纷纷落回睡莲叶子中间,又伪装成了随风颤颤的紫色睡莲。   坐回平台上,于实掀开罩在风雪乡头上的衬衫,他仍然一动不动。   “风先生,风九爷……风雪乡?”   只对风雪乡这个称呼有反应的人抬起头,神情还有些迷茫。   于实:“没事了,该放开我了。”   风雪乡放开他,看他平静地把衬衫重新穿上,遮住覆盖了一层薄薄肌肉的胸膛。这是这段时间锻炼的成果。   风雪乡跌坐在平台边缘,干净的衣服下摆和裤子都沾上了淤泥,他茫然地看着身上的淤泥,整个人好像还有些没回过神。   但穿好衣服的于实已经回过头重新看向这片淤泥,忽然挽起袖子往淤泥底下摸去。   “你,在做什么?”风雪乡回过神,双手撑着边缘,往前倾身询问,眼巴巴的。   “刚才走的时候,脚在淤泥里踩到了什么东西,我拿起来看看。”   于实认真地摸索着,没一会儿还真的从淤泥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圆肚子,长柄。将那东西在淤泥之上浅浅的一层水面清洗干净,才显露出真实面目。   ——是个蓝色的水瓢。   “这是什么?”感觉自己困在这里很久,但从来没发现淤泥里还有东西的风雪乡好奇问。   “一个水瓢。”于实把水瓢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认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水瓢,便递给风雪乡。   “你用这个在湖面舀一点水,把身上的淤泥冲一冲吧。”   风雪乡接过水瓢,仍是眼巴巴看他,但于实已经低头继续去摸淤泥了。   他只能试着按照于实的意思,生疏又笨拙地在漆黑的湖面舀水,并时不时看于实一眼,怕他突然消失掉。   于实又从淤泥底下摸出来一个小小的陶瓷花盆,就是种多肉的那种。   他将清洗过的小花盆放在平台边缘,风雪乡立即拿起来看,然后犹豫说:“我好像记得……”   于实:“记得什么?”   “小时候,有人送了我一盆植物,就是用这个花盆种的。”风雪乡发现了什么,语气忽然提高了一点,“你看,这里有个字。”   于实凑过去看了眼,小花盆的底部刻了一个“乡”字,很稚嫩的字体。   风雪乡忽然惊奇地笑起来:“这是我的花盆!”   于实又摸到了什么,长长的杆子被他提起来,这回不用清洗他就能看出来,这是一根抄网,一头是杆子,另一头是网兜,可以用来捞鱼捞水草或者扑蜻蜓。   他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风雪乡身边就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   风雪乡最初在平台上坐着等他,后来忍不住也往下淌:“我也和你一起来找。”   于实直起腰:“你不害怕这些淤泥了?”   刚才那一趟,于实察觉到风雪乡对于平台之外世界的莫名恐惧。   风雪乡犹豫,还是说:“我想和你一起。”   因为在淤泥底下摸东西,于实不知不觉就离开了平台边缘,远离了他,这让风雪乡很不安。   于实感觉他就像个紧跟在鸡妈妈身后的小鸡,走到哪跟到哪,还一定要和他挨得很近。   好不容易冲洗了一半的半身又沾了泥,风雪乡也不在意,从淤泥里拿出什么,就要来问他:“你看,这是什么?”   “我看看。”于实接过洗了洗,说道:“是个发条青蛙玩具。”   风雪乡摆弄那个斑驳的发条青蛙:“好像,有一点点印象……这个能动吗?”   于实试了试:“里面锈住了,应该是动不了了。”   风雪乡过一会儿又喊:“于实,这有个东西!”   他从淤泥里拉出来一截又一截,扯了半天都没完全扯出来,还是于实帮忙才终于全部弄出来。   是一条长长的细链子。   风雪乡望着细链子的神情有一瞬间可怕,但很快就又变得茫然:“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于实:“像是系什么东西,比如小动物的。”   因为细链的一头有个手铐样的小圈。   ……   平台上堆了一个角的杂物,都是两人摸出来的。   风雪乡望着它们,神情是纯然的疑惑不解:“为什么淤泥底下会有这些杂物呢,是谁扔进来的?”   他都不知道,那就更不会有人知道了。   于实在一旁用瓢舀水细细清理自己的手,身上的淤泥太多,只能慢慢冲。   他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找遍了周围也没能找到离开的方法,看来只能询问风雪乡。   只不过于实不觉得他会知道,换个说法,不觉得他会愿意放他离开。   “风雪乡,你觉得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听他说起这个话题,风雪乡又变得焦躁起来,来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   “我们走过这片淤泥湖是不是就能离开这里了?可是那里的蝴蝶会吃了我。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突然就出现了,你可以带我离开的,是不是?”   他希冀祈求的神情不像是假的,于实说:“我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但我可以尽量帮助你。你希望我怎么帮你呢?”   “我想离开这里!如果,你不能带我离开这里,就留在这陪我好吗?”风雪乡凑近他,急切说,“我不想再一个人待在这里了!”   他说完甚至又张开手臂一下子抱住了于实,脑袋埋在他肩上,身体微微颤抖。      于实:“…………”   他好不容易清洗得差不多,风雪乡这一抱,又抱了他满身泥。   找不到离开这里的办法之前,他也只能待在这了。   于实没有闲着,他在那堆杂物里翻找,风雪乡对他很好奇,坐在他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那只没有用的发条青蛙。      “我看一下能不能修。”   “这个坏了也可以修吗?”   于实接过青蛙,拆开外壳,用衣摆擦拭里面的锈迹。   里面没有他想的那么严重,看起来不像是被淤泥泡过的,上面的淤泥也能轻易洗干净。   不禁让人怀疑,这周围的淤泥,真的是“淤泥”吗?   从杂物堆里拆出一个小铁片,稍微打磨,用来拧开发条青蛙里的小螺丝。   过去家里大小电器出了什么问题,基本上都是于实和二哥于漠在处理。   二哥会翻出说明书仔细对照,还会去官网查询修理教程,非常严谨,可惜动手能力不太行,还是得于实动手修。   若是大哥遇到家里东西坏了,他只会用力拍几下,说拍几下就好了。   三哥的话,他是秉承着坏了就不用了,绝不动手去修的随意派。   至于五弟,他只会拉长声音喊哥哥们。   所以于实很擅长修理这些大小玩意。   没过多久,发条青蛙在他手里被修好了。   虽然外表仍然难看,但拧了发条之后,它就能像只青蛙一样在平台上跳个不停。   风雪乡露出孩子一般惊讶的笑容:“它真的能动了?你修好它了?”   青蛙往旁边跳,他也跟上去,青蛙在前面跳,他在后面走。   “于实,它又不动了,是又坏了吗?”   “再拧一下发条就行。”   风雪乡蹲下拧发条,把自己的眉毛都拧起来了。手里的发条青蛙突然动弹,他忙放在地上,不过没放好方向,青蛙直直跳到了淤泥湖里。   “于实,青蛙跳进水里了。”风雪乡说。   于实:“…………”   把噗通跳水里的发条青蛙捡起来,风雪乡只让它在周围跳,看到它跳远了便拿回来。   偶尔还用手故意拦一下,自娱自乐也很满足。   于实手中修理着杂物堆里翻出来的东西,心中思考着如何离开。   他情绪向来稳定,就算暂时找不到离开的方法也不焦躁,毕竟实在不行还有个系统可以寻求帮助。   忽然肩上一重,刚才还在玩发条青蛙的风雪乡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睡着了?风雪乡在这里也需要睡觉?   于实闪过这个念头,眼前蓦然一亮。   明亮朴素的湖居映入眼帘,于实反应格外快,意识到自己回到现实的同时,一伸手抱住了倒下的风雪乡。   他闭着眼睛,和那个幻境里的风雪乡一样睡着了。 第60章 于实06   把睡过去的风雪乡抱到床上, 于实走向同样昏迷倒地的姜芒。   她身上覆盖着一层冰霜。   原世界线的剧情里,姜芒被拉入风雪乡的幻境,九死一生, 在关键的时候觉醒了雪家的血脉力量, 保住了性命。   但她也因此受伤昏迷不醒, 被风家人发现后,身上属于雪家的冰霜之力,引来了雪若琊将她认回雪家。   剧情里周识和姜芒夜晚被骗到这里, 一死一伤, 男主风载音赶来发现姜芒的情况。   但这次是在白日, 他们正常的工作时间。   风雪乡情况还算平稳, 没有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所以没人发现刚才的意外。   那他现在是否要为姜芒直接联系雪家?   于实扶起姜芒,为那触手的冰冷微微皱眉, 还是将她抱起要往外走。   还未走出门,姜芒醒了,身上的冰霜逐渐消失。   “啊?周识?我回来了!”姜芒从他怀里跳下来,紧张地摸自己的手脚,又摸自己的脸和肚子,露出噩梦初醒的庆幸。   “原来刚才是噩梦!”   “我们应该是被风九爷拉进幻境了。”   于实见她精神尚可,不像原世界线描述的受了重伤的状态。   关怀道:“你没事吧, 有哪里不舒服吗?刚才你身上盖满了冰霜,没什么影响?”   姜芒也反应过来, 刚才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最开始待的那家孤儿院。   那里只有一个院长和一个老师, 照顾他们几十个人,每天被打骂吃不饱, 饿死病死了很多小孩。   她那时和一个小孩抢吃的打起来,老师就将他们关进破旧的小房间里。   那个瘦弱的小男孩突然生病死去了。姜芒哭着喊着,也没有人来放她出去。   那是个很炎热的夏天,两天后,他们才被想起,那个时候,死去的小男孩已经散发出浓郁的臭味。   姜芒一直记得小小的自己缩在房间角落里,饿得肚子灼痛,看着虫子从墙壁裂缝爬进来,爬满小男孩的身躯。   那是她难以忘怀的噩梦,就算后来进了新的孤儿院,被院长老师和哥哥姐姐们关爱长大,这个噩梦仍然压在心底。   在刚才的梦——不,幻境中,那个她已经记不清面貌,身上爬满虫子的小男孩睁着死灰的眼睛爬起来,抓住了她。   然后她的身上也爬满虫子,开始发臭。   在极致的恐惧之下,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涌出来,将那个闷热臭味的房间冻结。漫天的冰霜唤醒了她。   真的太可怕了!心有余悸之余,姜芒问:“周识,你也被幻境影响见到了可怕的情景吗?你是怎么醒来的?”   于实:“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醒了。”   他没有痛苦恐惧的回忆,似乎去到了风雪乡的……心灵世界?   以于实的理解,他只能这样认为。   “周识,我好像,觉醒了除魔师的能力。”姜芒神神秘秘地伸出双手,憋了半天,手心凝结了一片小小的雪花。   “你看!我可以结出冰!”   于实提醒她:“我们上次看到的雪家那位女士,她的家族就是类似的能力,有没有可能,你和她们有一些关系?”   姜芒兴奋的神情一滞:“……不会吧,雪家那么大的家族,我一个孤儿能有什么关系。”   她并不高兴,看着还有些排斥。   于实明白了,也不就此多言,转而说:“你觉得刚才的情况,我们要不要告诉岁管家?”   姜芒挠头:“应该不用吧,这不是正常的情况吗?”   于实:“正常吗?”   姜芒:“对啊,培训的时候那个管家说如果风九爷出现了意外,展开了幻境,我们会死,可现在没死,那应该就是正常吧。”   如果不是于实知道剧情,都差点被她说服了。   姜芒讪讪承认:“好吧,主要是,我很需要这份工作,我怕万一是意外,被解雇了怎么办,你觉得呢?”   于实:“我也觉得,再看看吧。”   于实也不是很想现在就被解雇,他与系统有约在前,要负责监察风雪乡,若被驱赶出风家,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还谈何监管。   两人达成共识,默契地和往日一样工作离开。   离开那处幻境后,身上的淤泥痕迹就消失了,不过向来爱干净的于实回去后还是仔仔细细地清理了身体。   第二日又去湖居,快靠近时,姜芒脚步放慢:“你说,今天不会和昨天一样发生意外吧?”   于实:“很有可能,做好准备。”   走进屋内,于实看见昨日扶起的凳子桌子又倒了,地毯卷在一起,风雪乡靠坐在床边。   近了,听见他在低声哭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姜芒,你先退出去,今天你就站在门外,不要随意靠近。”于实说。   他让姜芒退后观察情况,自己走到默默哭泣的风雪乡面前,呼唤系统叫出了那个监察的数据。   鲜红的字体浮现在风雪乡头顶,比昨日更加扭曲。   “风雪乡。”   叫出这个名字,对他出现靠近视而不见的人瞬间找到了目标,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缓缓抬头。   从漆黑散乱的头发之间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可怕眼睛。   他被那眼睛“捕捉”到,瞬息之间,周围扭曲起来。   和昨日一样的体验,于实又看到了那面铜镜,和镜子里的风雪乡。   踩在圆形的平台之上,这里和昨日离开时没有丝毫改变,天仍旧灰蒙蒙。   风雪乡坐在一堆昨日打捞起的杂物旁边,低着头摁那只发条青蛙。   那只发条青蛙已经被捏瘪成一块废铁,里面的小零件爆出来也被揉成一团。   于实走过去:“坏成这样就修不了了。”   听到他的声音,风雪乡一震,迅速抬头望向他,眼睛里爆发出明亮的光。   “于实,你回来了!你为什么消失了,不是说要陪我一起的吗?”   不像湖居里的躯体在哭泣,这个风雪乡在笑,惊喜地笑。   于实猝然被巨力扑倒。   他今天过来身上是干净的,可风雪乡和昨天一样,鞋子裤子都挂着淤泥,这么扑过来……他又弄脏了。   算了,反正今天也是要弄脏的。   “放开我吧,我想办法看能不能带你离开这里。”   “真的吗?你没骗我吗?”风雪乡抓着他不放。   于实:“一直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那些蝴蝶不是会伤害你吗,那我先把它们都抓起来,再带你走出这片淤泥湖看看。”   风雪乡神色呆滞,好像从未想过这个办法:“蝴蝶……抓起来?全部吗?”   于实:“对,全部,虽然有点多,但总能抓完的。”   他最耐心不过。   趁着他震撼失神,于实轻松将他从身上掀开,走到杂物堆前,翻出自己昨天修补的网,又拿上那只抄网,准备动手。   “我去抓几只试试。”   “我……我和你一起。”   风雪乡赶紧追上来。他好像要被丢弃的孩子似的,浑身都写着不安。   于实心说,带他这样一个大只“儿童”去干活,必然影响效率。   “你在这里等我就行,如果你不放心怕我突然跑了,可以这样——”   于实拿过那个细链,一头绑在自己手上,一头给风雪乡。   “只要我有什么动作,细链都会动,你就知道我还在。如果害怕,也可以摇晃细链,我就知道了。”   这是于实从前用来带孩子的技巧,包括昨天修青蛙小玩具也是。   风雪乡被安抚了,乖乖抓着细链一头,放他一个人远离了平台。   于实先用网尝试捕蝴蝶,但网的眼洞太大,蝴蝶会从里面飞出来。他改用抄网,这一次成功捕捉了好几只。   这些漂亮蝴蝶在这里又没有天敌,从没有被捕捉过,面对抄网没什么反应,轻松就被抓住。   于实甚至徒手抓到一只。它们可以轻易伤害风雪乡,在他手中就像是普通的蝴蝶,没有杀伤力。   尝试可行,于实盖住抄网走回去。   坐在平台边的风雪乡眼都不眨地望着他走近,神情有些兴奋,又有点害怕:“你真的抓到了?”   “嗯,抓到了,你把那个袋子拿过来,我装蝴蝶。”   杂物里有两个袋子,一个是大的布口袋,一个是透明的小口袋。   于实将抓到的蝴蝶放进布口袋里,放到风雪乡旁边。   风雪乡下意识躲了躲,又意识到蝴蝶飞不出来,不会伤害他,又凑近一点。   “好了,你就在这里看着这些蝴蝶。”   “好。”   于实拿着抄网,带着透明的小口袋再次出发去抓蝴蝶,每次抓完一个口袋,就回去放进大布袋里。   风雪乡给他牵着口袋,问:“等把蝴蝶全部抓住,我就可以离开吗?”   于实:“至少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   于实的目光放在风雪乡满是淤泥的鞋子和裤子上:“你刚才也下去湖里了?”   “没有,我一直在这里等你。”风雪乡摇头。   “你身上的淤泥怎么一直是湿的?”于实刚来时看到是湿的,现在来回这么多次,还是湿的,待在岸上这么久,按理说应该变干才是。   “它们永远都是这个样子。”风雪乡回答,“要过很久才会慢慢从身上消失。”   于实没有急着再去抓蝴蝶,对风雪乡说:“你把鞋子脱了吧,这样穿着会难受。”   风雪乡照做,除了偶尔情绪激动,他大部分时候都显得很“乖”。   他脱下鞋子,于实看见他皮肤上一片烂红,像是被烧伤。   于实动手将他的裤脚往上推,就见他腿上同样是显眼的痕迹。   沾染过淤泥的地方,全都是这样。   “这些淤泥会对你有伤害?”于实问。   风雪乡还在隔着袋子稀罕那些蝴蝶,闻言露出笑容:“是啊,踩下去会痛,所以我不喜欢下去。”   这看上去不只是有点痛的程度。   “你先把沾了淤泥的衣服脱下来,冲洗一下,不要再碰淤泥了。”   “好,我都听你的。”   于实心念一动,呼唤系统:   [系统先生,现在能显示风雪乡的监测数据吗?]   在这里的风雪乡能沟通,看上去很正常,那些监测数据在这里应该能正常显示。   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   [磁场……影响……系统……滋滋……干扰……]   模糊的鲜红字体在风雪乡头顶浮现,竟然比在外面更扭曲,那些红色像烧化的烛泪往下滴,有种恐怖片的效果。   于实舀水帮他冲洗的动作一停,风雪乡仰头看他,用美丽的面庞朝他笑,笑容看去格外纯净无害,令人怜爱。 第61章 于实07   看来这个地方磁场不对, 数据显示不了,系统也被干扰了。   于实想着,手上只停了一下, 就继续为风雪乡冲洗身上的淤泥。   他半蹲着, 轻握住风雪乡的膝盖, 观察他腿上的烂红。   不顾还没彻底洗去的脏污和丑陋,轻声询问风雪乡的感受。   于实自己喜欢干净,但给人当护工是不可能嫌脏的, 他护理过年老的病人生活不能自理, 生病呕吐都是常事, 还有身上反复发炎溃烂的。   有些当子女的自己都无法忍受, 但于实可以平常对待,将人料理得干干净净。   “这伤有点严重,最好先别穿裤子了, 晾着吧,不然裤子摩擦伤口会痛。”于实叮嘱。   风雪乡任他抬腿检查,目光没看自己的腿,反而长时间停在他的脸上。   他忽然伸手,摸上于实的脸颊。   于实躲了一下:“怎么呢?”   “你脸上溅到泥点了。”   “没关系,我自己待会儿处理一下就好。”   那些被水冲下的淤泥缓缓流淌,流下平台, 有生命般回到淤泥湖里。   让风雪乡坐在平台上不要乱动后,于实又下了淤泥湖, 继续去抓蝴蝶,偶尔从淤泥里摸出点什么一起带回平台。   风雪乡就晾着自己的两条长腿, 拿着那个水瓢给摸出来的杂物挨个冲泥,不时再摇摇手上缠着的细链子, 感受于实那边传回来的摇晃动静。   于实体感这一次在这里待了太久,他都感觉到累了,不得不回到平台休息。      他清理一番身上,就地躺到一边,说:“我在这里睡一下。”   “你困了吗?地面太硬了,你可以躺在我的腿上。”风雪乡自荐。   “不必。”于实拒绝。   他可以帮雇主清理身体,可以为了其他原因抱着雇主,但没事时不希望和雇主过于亲密。   见风雪乡被拒绝后睫毛一颤,垂头伤心的样子,于实便添了一句委婉的劝告:“你的腿上有伤,上面压着东西会很难受。”   白天感觉很累时,于实会小睡三十分钟,这个时间不至于睡太熟,对他来说又足够恢复精神。   习惯使然,他对时间把握比较准,这次闭眼睡去,生物钟却失灵了,仿佛睡了很久,对时间的概念彻底失去。   想到上次同样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回到湖居时间只过去短短片刻,于实倒也不紧张。   在这段刚醒脑子还不算清明的时间里,他胡乱想着一些问题。   ——如果这里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流逝不一样,那么如果在这里学习岂不是效率非常高?   ——如果外面片刻这里却是很久,那困在这里的风雪乡,一个人在这里过了多长的时间?   感觉到自己的发梢和衣角被轻轻拨动,于实终于睁开眼睛。   风雪乡竟然躺在他身边,他身体修长,微微蜷缩侧身,摆弄过他的衣角后,又盯上他的手。   戳戳他的指尖,还伸手将自己的手放在旁边和他的比了比。   于实过来后有注意保养双手,但仍是比不过风雪乡的“天生丽质”,他的手和他的身体一样,完美的不似人类。   风雪乡像把他当成玩具了,拉拉这摸摸那,在他还想继续戳他指尖时,于实抬手避开,撑着地面起身。   这个平台地面确实很硬,于实睡觉安分,姿势通常不变,在这躺久了更不舒服。   “你终于睡醒了,你看,我的腿是不是好了很多了?”风雪乡说,“我没有乱动,也没有在上面压着东西。”   “嗯,做得很好。”于实顺势捏着他的膝盖检查了下,腿上可怖的烂红褪去很多。   他转头看见风雪乡弯起来的眼睛,问:“你不困,不想睡觉?”   眼睛里有很明显的血丝,但风雪乡摇头:“我不困啊。”   于实没说什么,起身敲敲肩膀和腰部,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   然后接着干活。   他认为自己是个无趣的人,通常认真做一件事就会埋头沉浸进去。一旦沉浸就会专注手上的事,很少再关注其他。   如果那些想与他组建家庭的人,与他相处久了就会知道,他也有不小的缺点。   他来来回回捉蝴蝶,每一趟过来,风雪乡都眼巴巴看他,抓紧时间多和他说两句话。   于实每次礼貌回应了,他就高兴起来,等他下一趟回来。   风雪乡的困倦很明显,于实看出来了,他就静静干活等待着,等他忍不住睡去。   站在靠近睡莲叶子的地方,这边的淤泥较平台那边少了点,上层的水更多。   栖息在水面和叶子上的蝴蝶们知道他是来捉它们的,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傻乎乎地等着被抓。   于实一凑近,它们就漫天飞,但于实在捉什么方面天赋异禀,抄网在天空上挥舞,还是能捉住这些漂亮脆弱的小家伙们。   他按住抄网往回走,走到一半时,猛然一阵失重感。   他意识清醒,回到湖居。   “周识?周识!你没事吧?”姜芒在门外喊他,“我要进去了!”   “不用,我没事。”于实想着,果然是每次只要那个世界里的风雪乡睡着了,他就会离开那里。   进入迷境之前,于实只是站在床边,现在,他趴在床上,身下是同样闭着眼睛的风雪乡。   外界的他和里面的他应该是同步的。   于实撑着松软雪白的被子,从风雪乡身上起来,回头去看焦急的姜芒,摆摆手示意没事。   把被子盖在风雪乡身上,于实走向姜芒:“刚才我是什么情况?”   “就是你走过去喊他,九爷突然抓住你的手臂,你们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僵持,然后突然你就往前倒,还把他也压倒了。”   “我看你们双双倒在床上,差点吓死,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于实问:“从我被他抓住手臂,到刚才我出声这段时间,一共过去多久?”   姜芒抬表给他看:“一共九分多钟的样子,都没到十分钟。”   “才十分钟,我刚才感觉时间过得好慢,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你再没反应,我就要进去救你了!”   “没事,下次不用紧张,我没有遇到危险。”于实安抚了同事。   “来吧,风九爷睡着了,短时间应该不会醒。我们打扫卫生,然后回去休息。”   姜芒一下把他推到一边:“你休息吧,我来就行!”   于实到底没有休息,打了水去给风雪乡做清洁。   给他做清洁其实很简单,他基本上没有正常人会分泌的油脂,给他擦脸和擦光洁的瓶子没有很大区别。   于实特地检查了风雪乡的腿部,从膝盖往下,有一层浅浅的红,和上面的白皙呈现鲜明对比。   看来在那里出现什么情况,也会显现到现实里。   摸着他的小腿有些发热,于实拿了一条半湿的大毛巾,去找姜芒:“姜芒,你能让这条毛巾变冰凉吗?”   姜芒:“啊?”   于实:“我觉得,你获得的能力需要锻炼,才会越来越厉害,对吗?”   姜芒:“我也觉得,你等等,我试一下!”   她拿着毛巾开始用力,于实在旁边给她提建议。   离开幻境后,系统又流畅正常了,因为信号不稳的事非常沮丧。   于实询问它这种非人的力量要怎么锻炼,它也尽量从世界线里找出来说了。   于实便用来提示姜芒。      “真的有用啊!周识你好厉害,怎么这都知道!”姜芒成功让大毛巾覆盖了一层冰霜,兴奋不已。   她昨晚上自己尝试了很久,都没有再成功过,没想到听了几句建议就行了。   “还是要靠你自己锻炼。”于实拿过大毛巾,笑说。   姜芒用敬畏的目光看于实走向风雪乡的背影。   她不想失去这个工作,但想起那个可怕的噩梦,还是不敢随便靠近风九爷。   她不太懂所谓被拉入幻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粗暴地理解为风九爷能让靠近的人做噩梦。   姜芒:我还是太弱了,看看人周识,一点都不怕的!   于实把冰凉的大毛巾覆盖在风雪乡微微发热的小腿上。   ……   晚上两人一起在食堂吃饭,从昨天觉醒了力量,姜芒就饭量大增,已经超过了于实。   每个路过的人都要多看她一眼,有的惊叹她的食量,有的暗暗嗤笑,但没人敢来光明正大挑衅。   上次阿霖几人和她争执,被风载音惩罚的事早就传开,姜芒和于实在风家被孤立了。   像这种很多人的场合,没人会过来和他们说话。   “我是不是吃太多了。”姜芒尴尬。   “没有。”于实忽然笑起来,“我有一个大哥,饭量很大,每一顿都吃很多,你和他比起来算吃得少的。”   “嚯!那他是不是那种长得像小山一样高,很壮很威猛的?”姜芒问。   “不是,大哥锻炼很多,吃得很多,但消耗也很多,所以看起来身形很匀称。”   说起大哥,于实笑容都真切了很多。   “我们小区的爷爷奶奶们每次看到大哥,都会夸他帅气英俊。偶尔大哥和我一起去买菜,女孩子们都忍不住看他,菜摊和肉摊的婶子还会给我们多送搭头。”   姜芒神色向往,双手合十:“菩萨,有没有大哥照片来普渡一下信女?”   于实:“…………”他现在去哪找大哥照片。   当天晚上,姜芒的房门被敲响。   一个面熟的女孩面带焦急之色,对她说:“九爷那边突然生病了,湖居弄得一塌糊涂,我们都不能进去,岁管家让我来喊你们,赶紧去照看九爷!”   姜芒被从梦中吵醒,脑子还迷糊着,一听这话,认出眼前的女孩是在湖边那栋屋子给他们检查过携带物的风家仆从,顿时一激灵。   “你等等啊,我去喊周识,我们一起去。” 第62章 于实08   姜芒的住处和于实隔的并不远, 她敲了几下门,于实便披着外套开门。   “周识,快快, 换衣服, 她说风九爷那边……”   于实阻止了姜芒继续说下去, 转而对她身后的女孩说:   “你是小端是吧,你可以说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小端便把刚才对姜芒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于实再次问:“你说,是岁管家让你来找我们, 对吗?”   “对。”小端眼神飘动。   “岁管家曾对我们说过, 夜晚不要靠近湖居。我再问一遍, 你确定吗?”   听于实站在门内再三询问, 神态平静,姜芒睡迷糊了的脑子也渐渐在夜风中清醒过来,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看着小端。   小端开始催促:“是, 你们快一点吧,别耽误了事!”   她催得急,但焦急中还有慌张,姜芒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神避开。   姜芒:“不对,感觉有问题!”   “确实有问题。”于实拿出自己正在录音的手机,“去找岁管家, 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他竟然录了音,小端神情可见地惊慌失措, 徒劳地说:“岁管家都休息了,这么晚不能打扰他!”   于实:“可你刚才不是说风九爷生病, 岁管家让你来找我们,那他应该是醒着的, 还应该在湖居那边等我们,不是吗?”   小端:“我是说,我是说岁管家说完就去休息了,所以,所以……”   姜芒:“行了行了,不用描补了,越补越黑!”   她已经反应过来,这是一个针对他们的阴谋,顿时气得够呛,她本就是个不会忍气吞声的人,当即闹起来。   “走,直接去找岁管家问个清楚!”   见她要将事情闹大,小端终于顶不住了,哭着求饶:“不要,是我胡说的,是我乱说的,我就是想和你们开个玩笑,我给你们道歉,就饶了我吧!不要去找岁管家了!”      感觉自己被愚弄的姜芒大为恼怒:“你看我像傻子吗?”   大半夜的,岁管家被惊起来。小端一直在湖居边的那处屋子做事,也属于他管的范围,于实录音一放,岁管家便沉了脸让人压着小端下去处理。   小端哭叫:“救命,我错了,岁管家饶命啊!”   于实:“请等一等,不问清楚她为什么要故意害我们吗?”   “放心,这些我们都会问个清楚的。”岁管家转脸又露出那一脸慈祥微笑,“今天也这么晚了,你们两人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   姜芒站在于实旁边,和他统一战线:“这件事和我们两个有关,不能就这么算了,如果你不愿意让我们知道,那我就自己带着她去警卫署报案,查个清楚!”   岁管家摇头失笑,仿佛在笑她小小年纪天真可笑,像他们这种除魔师大家族,警卫署哪里能管得到他们。   但毕竟一时间找不到其他五阴五阳命替换,还需要两人干活。   岁管家态度很好地说道:“你们误会了,我也不是想悄悄处理这事好包庇谁,只是今天太晚了,我保证一定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原原本本告诉你们。”   “我看今晚你们也受惊了,这样吧,我做主,明天给你们放一天假,回去看看亲人。”   离开岁管家的院子,姜芒还听到那个小端哭喊的声音,沉默了一路。   快回到居处时,姜芒问:“周识,你觉得这是谁做的?”   于实:“上次和你争执,被风家人处罚的那个阿霖。”   姜芒震惊:“真的吗,你怎么会知道?!”   于实:“猜的。”   其实是原世界线的剧情,阿霖威逼利诱小端,让她在夜晚将两人骗到湖居。最后一死一伤。   “太可怕了,我差点就信了!”姜芒一阵后怕,“谁知道这么个管理严格的大家族,还能出现这种事!万一你没戳穿这个阴谋,我们真的敢去湖居……”   于实:“去了也不会发生什么。”   不让他们夜间靠近是因为夜晚风九爷情况不稳定,会无差别把人拉入幻境。之前照顾他的人,就是因为各种原因被拉入幻境后吓疯了。   但风家人不知道,他们其实已经被拉进去过了,还没出什么事。   就算夜晚他真的去了,大概也就只是加夜班去捉蝴蝶。   “也对。”姜芒释然,又高兴起来,“那我们明天还多了一天假呢,我刚好回去看看大家!”   “你呢,还是不回去吗?”   “这次可能要回去一趟。”于实说。   从他成为周识,便不曾和原身家里联系过,也不再给周家父母转钱,这段时日没少被他们电话信息打扰。   于实决定去把这件事处理一下。   第二日,两人一同离开风家,在风家大宅门口分开。   姜芒要去坐地铁,于实直接打了车,让司机师傅将他送到西城。   离开风家古色古香的大宅,外面的高楼大厦和秩序井然的马路,终于让于实有了熟悉感。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于实看到附近街角大厦外的裸眼3D屏,一片栩栩如生的梅花树林,花瓣往下飘落的效果非常真实,好像抬手就能接住。   “你第一次来这边吧,那整个大厦都是梅家的,里面有个超大的商场,你知道梅家吧?那个除魔师梅家……”   司机师傅也和他那个世界里一样喜欢和乘客聊天。      于实礼貌地和他聊了一路,从梅家聊到物价,又聊到司机师傅家里二大爷的同事的小姑子被魔魇了,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每天都跑到街上发疯。   于实:“有没有可能是精神疾病,没送去医院看看吗?”   看他不信,司机师傅一下来了精神,各种举例证明她就是被魔魇了。   “你别不信,我们那边有个邻居家里小儿子可厉害了,去了明家当学徒,那就是未来的除魔师啊!他都亲口说了,那还能有假!”   这就是和于实那个世界不一样的地方,这里如果闹鬼或者有异常事件发生,很有可能就是真的。   到地方后,于实下车,望着面前的新小区。   周家以前住在另一个老破小的旧小区,但把大儿子周识送去风家后,拿了一大笔赔偿金,就换了个住处,如今他们一家三口住在这个新建的明江园小区。   但凡楼盘前有个“明”字,基本上就是四大家里明家旗下的公司修建。   四大家除了除魔,还各自拥有其他赚钱渠道。   这还是刚才和司机师傅聊天听到的。   小区是不错,管理也负责,于实被拦在小区门口。   “小区最近有点怪事,为了安全,不让陌生人进了。你要是认识里面的业主,得让人下来接你。”保安亭里的男人脸色不好,眼下一圈乌黑,说话木楞。   于实等了一阵,才等到周家父母来接。   “哎呀!我们家的小识回来啦!”周母满脸欣喜,挽着他往内走,关怀问,“在风家过得好不好?哎呀你看我这问的,肯定不错啊,风家什么都有!”   “我看他就是过得太好了!”周父在一旁发火,“去了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你妈给你打电话还不接,你想干什么啊你?翅膀硬了!”   “唉,你别凶小识,他可能只是太忙了,这不就回来看我们了。”周母打断丈夫,探问,“你是有一天假吧?”   “是,过一会儿就回去。”于实回答。   他只通过原身的眼睛看过他的家人,要处理的话,至少得亲眼来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   “干嘛急着回去,中午在家吃饭啊,我待会儿就去买菜,中午给你做好吃的,你弟弟也想你了,你们多聊聊!”周母说。   周识出生日子不好,在他们老家,这种孩子不吉利容易招鬼,所以他出生没多久就被交给了乡下的爷爷奶奶,周父周母则来了襄城打工。   他们有时候一年也不一定回去一趟,最初还偶尔给周识寄点钱,后来两人生了小儿子,就把满腔疼爱全给了小儿子。   说城里养孩子费钱,再不管老家乡下的周识。   周识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奶奶去世后,又和爷爷相依为命,去年爷爷也去世了,周父周母去给老人办了葬礼,终于将人接到身边。   周识以为父母终于愿意接纳他,和他生活在一起,但他们只是为了风家砸下的大笔钱。   他们曾经嫌弃他的地方,反而成为了他能“赚钱”的能力。   三人走到六栋楼下时,撞见一男一女在那里烧东西,边烧边磕头,那女人还在哭,哭声高高低低的瘆人。   周母神色一变,满脸晦气地避开:“快走快走!别看他们!”   上电梯时,她就不住开始抱怨:“都说明家建的小区不会有这些东西害人的,结果都是广告!他们家上月死了一个老人,不肯走,变成那东西了!要不是才搬来这里,我们都想换地方!”   “明家也不来人处理一下,真出了什么事看还有谁敢住他们的房子!”周父也不满,“你也在风家待了,有没有学到两下,把这东西处理了,不然我跟你妈你弟在这都住不安心。”   于实在看电梯里供着的一位笑脸明王像,淡淡说:“没有。”   “要你有什么用!”   “好了好了,别说他了,他才去能学到什么。”   周家的新房子也不算很大,但很新,装修也很好。   周识的弟弟周理才十几岁,看到这个哥哥也没什么尊敬,看了他一眼就继续玩游戏。   “玩游戏玩游戏,就知道玩游戏!你哥回来了,快和他聊聊天!”周母训斥。   周理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起身回到房间,哐当把门一关。   于实注意到,这套屋子里只有两间卧房,一间周家夫妻,一间周理的。   他静静看着这一切,中午吃饭,周母果然做了一桌好菜,不断招呼他吃,热情慈爱地仿佛周识就是她最疼爱的孩子。   不过饭吃了一半,她不出所料地提起了一个话题:“小识你是不知道啊,这儿的房子可贵了,我们才付了首付,每个月都要还房贷,你知道的,我跟你爸又没什么出息,我们两个工资刚够用,你弟最近还要上辅导班,那个补习费又贵……”   “我是想啊,你现在工资不是挺高吗,你每月帮忙还一下房贷。反正以后这房子,还不是你跟你弟的,是吧?”   于实已经亲眼看过亲耳听过,确定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家人。   他一改刚才的沉默,看向周父周母,说:“我这次回来,就是告知你们,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周母的笑容愣住,周父勃然大怒,摔了筷子大骂:“什么东西,你是要不认父母?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老子干脆打死你!”   周父周母已经习惯了大儿子瘦弱阴沉的模样,性格暴躁的周父更是从未被儿子忤逆过,上前想要甩他两巴掌,反而被于实揪住衣领按在桌上。   碗碟碎裂一地,饭菜泼了一桌。周母尖叫,周理也怒气冲冲过来推他。   于实一脚就把周理绊倒在地。   周母尖叫更大声了,忙去扶儿子,终于绷不住那副慈爱的面容:“你干什么!快放开你爸!”   手底下周父在挣扎,于实牢牢将他喝了酒后发红的脸庞按在油腻的菜汤上。   “我没想动手,我是很真诚过来和你们谈话的,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当家人,所以希望未来互不打扰。”   “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你们没养过周识,把他卖了一笔钱也应该满足了。”   周母看他平和的神色,忽然恐惧大喊:“不对,你不是周识,你是被魔附身了!”   “除魔师!快找除魔师啊!”周母不断推着小儿子周理,让他跑出去。   “不要激动,我就住在风家,如果有问题,他们能看出来。”于实神情真诚。   在这一片混乱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已经跑到门边的周理立刻打开门,高喊:“救命!我家有个疯子!”   怪异的是,那规律的敲门声在门开后戛然停止,门外却没有人。只有一双黑色的脚印蹒跚走进来,印在干净的地板上。   “唉……唉哟……”空气中响起痛苦的唉声,像老人的声音,又更嘶哑干枯。 第63章 于实09   在这个世界, 非人之物很多,而它们一旦堕落,便统称为“魔”, 会对人类产生危害, 需要被除魔师消灭。   眼前这个闯入周家的, 便是个由鬼物堕落而成的魔。   随着它出现,地板蒙上一层黑霾,周围的空气里出现灰尘般的黑色小颗粒。   魔的磁场会在一定程度改变周围的幻境, 影响人的神智, 最主要的是, 魔会更容易被负面的情绪所吸引。   所以, 它进来后,直奔于实……手下按着的周父。   于实看着那黑色的脚印接近,松开周父, 往一旁退去。   在风家,不论那些风言风语说风九爷如何可怕,他都没什么实感,毕竟风雪乡还有个人样。   在于实朴素的观念里,看得见摸得着长得像个人,就可以当成人。   但眼前,这东西是无形的, 只有一些黑脚印和声音在接近,他能制服一个健壮男子, 但打不过一个没有身体的东西。   那东西动作出乎意料的快,于实才退开, 它就钻进了周父的身体里。   满脸发红的周父手脚一阵乱摆,表情抽搐地滚到地上。   很快, 他身体扭曲地爬起来——腰部先拱起来,手脚还拖在地上。乱转的脑袋上看向不同方向的两颗眼珠漆黑。   被魔附身后的他首先注意到的就是离他最近的于实。   于实谨慎退后,手中握住了椅子当做武器。   “啊!”周理和周母忽然发出尖叫,“门呢,门怎么都不见了!”   他们两人想要先逃离这里,可被魔溢出的力量影响,他们被困在这个逐渐变形的客厅里。   不管是通向大门的门,还是通向卧室的门通通都不见了。   逼近于实的“周父”被尖叫吸引,转而接近他们。   屋内又是一阵鬼哭狼嚎的尖叫。   “妈!妈救命!”十几岁的周理吓得直喊妈。   周母吓得面无人色的还把儿子往另一边推:“去周识那边,躲他后面去!”   周理也明白过来,利用周母吸引了周父注意力的时候,跑向于实,大喊:“爸!爸看这里!你要害就先害他!”   于实提起凳子:“你再过来我会连你一起打。”   周理被他的语气和动作吓到,停在屋中间。而那边周父已经扑倒了周母,周父身上溢出的黑色丑陋增生物也蔓延到周母的脑袋上。   被魔附身的人由一个变成两个,周母嘴里叫骂哭喊的声音慢慢变成“赫赫”声。突然间,她也扭曲地爬起来,盯着于实和周理。   周理真的吓哭了,他崩溃地抱着头喊:“爸!妈!你们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理!”   于实的表情也不是很好。没想到这种东西还具有传染性,一个就不好对付,现在变成两个。   看一眼周理,如果变成三个,就更难处理了。   将没有信号的手机放回口袋,于实不再静观其变,提起椅子主动出击。   “砰!”   狠狠一声碰撞,周父被椅子砸倒出去,周母又冲了上来。   又是一声巨响,于实手上的椅子碎了一半。   他这具身体的力量还是不够,两下砸下来,手臂掌心都疼。   而那被魔附身的周父周母不知疼痛,又从地上爬起。   身上不断增生的黑色物质往下滴落,有生命般蠕动着要去寻找新的寄生物。   于实拿到新的椅子,又一次把两人砸出去,一旁周理哭喊:“不要!不要过来,救命啊这些东西要吃我!”   于实:“站到餐桌上去。”   周理吓得六神无主,站到餐桌上还在哭。   于实将沙发上的毯子拿起来,扑向周父,用毯子盖住他的瞬间,飞快捏住毯子的两个角系紧打结,想将他困在毯子里。   他想的明白,只要拖延时间,等除魔师到场就会没事。   明家好歹是四大家之一,他们公司修建的楼盘之所以价格昂贵,还有这么多人想要入住,就是因为他们会负责处理楼盘里发生的异常事件。   现在就看他们的反应快不快了。   毯子短暂地束缚住了周父,可他身体里溢出的东西很快腐蚀了毯子,才不过几十秒时间就要跑出来。   这个时候于实才如法炮制用沙发上另一个垫子把周母控制住。   只得到了片刻喘息时间,于实就不得不继续和两人对抗。   他们两个的力量还在继续增强,已经几乎快变成两个漆黑的人影,只能从身形高矮勉强分辨他们。   于实的体力却在下降。   僵持良久,终于还是被那些黑色缠上身躯,于实手臂沉重,无法再抬起。   这是和被拉入幻境不同的感觉,他能清晰感受到四肢灼痛,好像从毛孔被灌进腐蚀性的液体,它们想要占据他的身躯,将他的血肉异化。   口鼻也即将被遮盖时,于实忽然听到清脆悠远的铃声。   “叮铃——”   “叮——”   身后有风吹来。   吹来一股浅淡的莲花香。   于实想要转头去看,才微微侧头,一只蝴蝶从他耳边飞过,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紫色。   它的翅膀流光溢彩,折射出蓝紫相间的光,明明那么脆弱,但那些扭动的黑色物质却像遇上天敌,在它飞过后迅速崩塌分解。   覆盖在于实身上的黑色失去生命一块块掉落,黏腻的块状物变干变脆,砸落在地又散成黑灰。   连把周父周母包裹的黑色都一同掉落,露出满身青肿昏迷过去的两人。   ……   两位明家的见习除魔师跟着一位低阶除魔师赶到明江园小区。   这里有鬼物出没的事早几天就报上去了,但明家的除魔师一向繁忙,这种危害不大的鬼物,都是要延后处理的。   谁想这么短短几天,鬼物就堕落成魔了,检测到磁场波动,才匆匆调了人过来。   “这一套房是住着一家三口?那糟了,普通人对付不了魔,说不定人都已经死了。”   “没办法,这个监测又不是实时,有延迟的,我们赶来速度已经挺快了。”   在楼下时,那位低阶除魔师还能感到楼上某处异常难闻的气息,等赶到事发现场门外,他却意外疑惑地嗯了一声。   “怎么回事,那个魔的气息消失了?”   “是跑了吗?”见习除魔师紧张问。   “就算跑了也会有残留的气息,但里面现在特别……干净。”低阶除魔师喝道,“把门打开看看!”   门被破开,屋内卷出一阵风,吹得门外几人睁不开眼睛,领头那位除魔师眯着眼睛愕然:“风……风家?”   屋内躺着两个人,餐桌上站着一个吓傻了的少年,屋子中间还站着一个年轻人,正转头朝他们看来。   屋子里除了打翻的饭菜和一地乱糟糟的毯子椅子,没有一丝魔的残留。   不愧是以“霸道”闻名的风家,除魔的时候就是凶残,和他们明家温和的“超度”路数完全不一样。   周父周母侥幸没死,被送去医院,被吓到恍惚的周理也跟着上车。   于实结束和那位明家除魔师的交谈,走向周理。   “你,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医院吗,爸妈他们还没醒。”周理眼神躲闪说。   “我是想请你转告你的父母,我是个不吉利,容易招鬼的人,这次他们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下次再纠缠联系,我不确定你们还能有这次的好运气。”   “不想再遇到今天这种事,就不要再来打扰我,明白吗?”   周理目露惊恐地打了个寒颤。   目送救护车远去,狠狠吓唬了一通人的于实甩一下酸痛的双手,准备打车回去风家。   天色不早,得回去工作。   虽然今天出现了一点意外,但目的应该是达到了。   回到风家,于实下车往里走,摆弄打架时不小心摔坏无法开机的手机,想着回去拆开修一修。   迎面撞上一个穿风家制服的面生男人。   “请问是负责照顾九爷的周识先生吗?”   “我是,有什么事吗?”   “太好了!您回来了,我们正要去找您,是九爷那边出了问题,岁管家让我们赶紧把两位找回去,去湖居看看九爷的情况!”   男人庆幸又焦急,握住胸前的联络器说:“周识先生回来了,把车开到大门这边来,赶紧把人送过去。”   于实:“…………”   又来?   “又来?昨晚就骗一次,这次我可不会信了!”姜芒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   她一身外出的衣服,手里还提着两个大袋子。两位风家人跟在她身后解释,催促她快点。   双方一照面,确认这次是真的,都没能回住处,直接被车子载走送到湖边。   湖边的天色很暗,像是要下雨之前的天,但只有湖边这样,以湖岸为界限,另一边的天空湛蓝。   岁管家站在湖边,神情略带凝重:“湖居前不久出现了异状,我们不能靠近,你们去看看九爷发生了什么事。”   于实问:“大约什么时候出现的异状?”   “一个小时之前。”岁管家催促,“好了,你们赶紧去吧。”   这次连检查都没检查,也不曾让他们换衣服。   于实走近湖居,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一个小时前,大概就是他在周家遇到危险,突然看见蝴蝶的时候。   “姜芒,待会儿你要不要先留在外面看一下情况?”万一真有什么不对,好歹能逃出一个。   “也不能每次都让你顶在前面,你放心,工资一样拿,事情一起做!”姜芒神色凝重坚定。   “好吧。”于实不多劝,只提出建议,“如果遇到什么,就当锻炼你的特殊能力。”   系统提供的情报说,风雪乡的幻境对血缘关系越近的人影响越小,姜芒好歹与他也有血缘关系,生命应该是有保障的。   眼前一黑,他们这次甚至还没走进湖居的大门,于实便瞬间被拉入幻境。   这是他第三次进入了风雪乡的迷境深处。   才进去还没看清风雪乡身处何处,他就被死死勒住了。   比被那些黑块块缠住更窒息。   “你不能走不能走不能走不能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留下我一个人!你又去哪里了!不行,我不会再让你走了!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   之前两次接触下来还挺正常的风雪乡,此时语气癫狂,嘴里吐出的呓语还伴随着牙齿的咯咯声,令人不适。   “我不会再睡着了,一睡着你就会消失,我不会再睡了……”   “你说错了。”于实声音不高不低地反驳,“你应该正常睡觉,因为我虽然离开了,但下次还会来,并没有彻底消失。”   耳边疯疯癫癫的话语突然停下。   于实抓住风雪乡抱住自己的手,将他往外推了推:“我可以向你承诺,一定会把你从这里带出去,如果不行,我也会一直来到这里。” 第64章 于实10   “真的?你没有骗我吗?”   “真的, 我不喜欢骗人。”   “就算你消失了,下次还会来?”   “会来,我会每天过来。”   得到保证之后, 风雪乡虽然还抱着他不放, 但语气从癫狂变得正常很多, 至少他没有再咯吱牙齿了。   于实等了片刻,说:“差不多可以放开我了吧,那些蝴蝶还有很多, 想抓完得抓紧时间。”   说起蝴蝶, 于实又问:“我在外面遇到了一些危险, 是你的蝴蝶帮了我对吗?”   靠在他肩头的风雪乡摇摇头, 又点头。   “不是蝴蝶,是我。”   于实:明白,蝴蝶就是你, 你就是蝴蝶。   于实语气真挚:“还要谢谢你帮我,非常感谢。”   风雪乡语气轻软:“不用谢的。”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入侵他的领域,想和他抢夺,连变成这里的烂泥都没有资格。   于实:“但是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了危险,还能让蝴蝶去帮我?”   风雪乡支支吾吾,软着声音说:“我不清楚,我就是知道。”   好在于实没有追究到底, 只再次重申要开始干活了,让他放开。   风雪乡终于放开了他, 神情脆弱不安,跟在他身边, 眼睛红红地确认:“每天都来,不会让我等太久对吗?”   面对这样一个充满不安的雇主, 于实决定从另一个方向解决问题:“你是不是觉得太无聊了?如果无聊,我可以替你找点事情做。”   他想如果能沉浸在一件事里,比如干活,就不至于这么情绪起伏激动。   风雪乡茫然:“做什么?”   于实从那些淤泥里翻出很多木板:“你可以想办法把它们拼在一起。”   做一个木排。   他发下任务后就去捉蝴蝶,捉了一抄网回去放进大口袋里。   那个口袋里已经装了不少的蝴蝶,于实往里看,确认上次放进去的蝴蝶们还活的好好的,并没有死,便放心地继续往里投放蝴蝶。   不过他肉眼看不出不对,还是找本人再确认了一下:“风雪乡,蝴蝶被抓了这么多,你感觉还好吗?”   “我还好啊。”风雪乡埋头拼他给找的那堆木头,头发都垂在地上了也浑然不觉。   他忽然转头露出笑容:“于实,我拼好了!”   于实心说这么快,他动手能力还不错,走过去一看,他就是把木头按照不同形状拼了起来,像拼七巧板一样。   于实:“…………”   “我的意思是,把它们拼成一整块。”于实放下抄网给他演示了一下木头的不同拼接方式。   上面有孔洞的就拆铁丝或者绳子把它们绑在一起,没有的就挖槽利用榫卯的方式连接起来。   “就这样,看懂了吗?”   “懂了。”   “那学会了吗?”   “学会了。”   “好,那你来。”   风雪乡接过于实递来的刀。   这把带着洗不去血污的刀,在他幼时的记忆里,曾经杀死过一个人。   它深深埋在“淤泥”底下,也被于实捡了起来。   他不仅捡起来,还在平台边缘磨了磨刀刃,让它变得更锋利。   并对他说:“这平台边花纹细密,还挺适合磨刀。”   举起刀子砍在木板上,木屑四溅,风雪乡却露出了笑容。   手底下劈着的这块木板,曾经是个漂亮的小棺材板,他差一点就住进去了。   上面鲜亮的花纹被于实随意地劈掉了一大半,风雪乡也学着他一刀刀劈下去,笑容越来越开心。   于实回来时看到这一幕,心说他是不是喜欢砍柴,砍木头竟然这么开心。   木头是学着于实砍了,但连接不上,风雪乡想,没关系,还要用铁丝连起来,目光转向一片铁丝网。   这个同样是从淤泥底下翻出来的铁丝网,过去安在一个笼子上,笼子里是他养的……什么?他养了什么?不记得了。   但是把一根根铁丝从上面扯下来,破坏了这个笼子之后,奇怪的高兴。   这些代表了他过去记忆的东西,在淤泥底下仍然刺痛着他,但于实可以把它们都变成另外的样子。   于实不出意外地发现风雪乡把那些木头弄得一片糟,好不容易连接的两片木头随便一抖就掉了。   刚才还一脸高兴的风雪乡表情垮下,试图把掉了的木头拼回去。   “刚才还是拼好了的。”他说着话,不住偷看于实的反应。   于实蹲下帮他捡木头,说:“看到了,做得不错,就是不太牢固,我帮你加固一下就可以。”   他本来也不指望雇主能帮忙,只要不给他捣乱增添太多麻烦,就是个好雇主了。   任务没完成仍旧被夸赞,风雪乡立时又高兴起来。   “你看,你这个榫眼稍微大了一点,所以卡进去容易掉,敲一个小木片进去就可以加固。”于实仔细讲解着,语气和缓耐心。   有种从前带着小朋友一起做手工的感觉。   风雪乡托着下巴看他,睫毛垂下。   于实停下讲解:“想睡觉了吗?”   风雪乡:“……嗯。”   于实:“那你睡吧,我明天再来。”   风雪乡忽然睁开眼睛盯着他。   他的眼睛太黑,当他露出无辜茫然可怜的神情时,便显得天真单纯,不谙世事。   当他不言不语没有任何表情时,这种过于美丽的面容搭配过于乌黑的眼睛,就有种诡谲的惊悚感。   “于实,我可以相信你,对吗?”他轻轻拉住于实的手。   于实反握住他的手,抬手便和他击了个掌,“对。”   ……   一次、两次、三次……十次、十二次……二十二次。   就像于实承诺的那样,他一次又一次来到这里。   尽管来了这么多次,他每次出现,风雪乡仍是同样高兴激动的反应。   真像蝴蝶一样,绕着他蹁跹绕圈。   “阿实,我们今天要做什么?”   “今天我要把剩下的蝴蝶抓完。”   那么多的蝴蝶,于实说抓就抓,锲而不舍抓了这么久,现在就剩下零星一些,停在墨绿色的睡莲叶子上特别明显。   把它们全部装进大口袋里,大口袋里面不停蛄蛹着,于实把口袋系紧绑好。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风雪乡见他将两人一起拼凑的木排放到水面上,又将装蝴蝶的大口袋放上去,问道:“我也要上这个船吗?”   见他跃跃欲试像个要去春游的小孩,于实摇头:“不,暂时由我背你走。”   这个木排船他加固几次,底下还绑了些空瓶泡沫之类有浮力的东西,但在淤泥厚重的地方反而不好前行,要到水稍微深一点的地方。   “来。”于实背对着风雪乡,靠在平台上。   身后没有反应,于实奇怪问:“你不想离开?”   风雪乡俯身抱住他的脖子,于实一把将他背起,还不忘叮嘱:“脚抬起来一点,不要碰到淤泥,不然会痛。”   他背着风雪乡往前走,一手还牵着一根绳子,拖着那个木排。   捉蝴蝶来回太多次,淤泥都被他踩实了两寸,淤泥里掩藏的东西,自然也被他犁了一遍。   到最后于实翻出来的很多东西,风雪乡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了。   但不论它们从前是什么,都会在于实的手里变成全新的模样,成为新的工具或者材料。   风雪乡靠在于实身上,听着他的呼吸声,有很久没有说话,久到于实主动问他:“是害怕吗?”   “不怕……阿实,你累不累?”   “还好,最近有好好锻炼,背你走一段路还算轻松。”于实说完,感觉自己的脸颊被一只温热的手摸了一下。   手指划过脖子,痒痒的。他躲了一下,风雪乡收回手:“可是阿实你流汗了。”   他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湿润,凑近唇边舔了一下。   “流汗很正常。”于实没有发现他的动作,眼睛看着前方,计算着路程。   风雪乡恢复了往日喜欢说话的习惯,主动提起话题:“阿实,你为什么把抓住的蝴蝶也带来了?”   “它们一样被困在那里,如果外面的世界更大,可以放到外面去。”   于实还真的没多想,只下意识觉得应该这么做就做了。   “…………”   风雪乡盯着他的后脑勺,指尖拨弄他的发梢:“阿实,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于实从不让别人的话题尴尬落地,心里有所猜测还是很配合地问:“怎么来的?”      “我母亲来自雪家,我小时候,母亲特别想回家,所以就叫我雪乡。”   “‘风’是我父亲的,‘雪’是我母亲的,只有‘乡’是我的。”   “阿实你呢,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我的名字是大哥起的,他说我的‘实’,是真实的‘实’。”于实的声音伴随着脚下踩着的泥水飞溅声,舒缓平和。   “真实,还是看穿真实?”风雪乡抬手摸到了于实的眼睛,捂了上去。   “手放下来,我看不见路了。”于实甩头。   风雪乡笑起来,放下手,额头在他后颈上磨蹭了一下:“哈哈哈哈。”   于实的呼吸慢慢变得沉重急促,脚下踩着的水声越发响了,没过了他的腰。   风雪乡靠在他肩上,漆黑的眼珠盯着他脸颊和脖子上的汗。   “好了,你可以到木排上去了。”于实托了背上的风雪乡一下,让他坐到木排上。   木排在水里晃动,于实抬手扶住木排,顺手扶住风雪乡:“坐稳了。”   “阿实,你也坐上来。”风雪乡拉着他。   “这个木排载不了两个人。”于实稳着木排说,“放心,我会游泳的,这水淹不了我的。”   木排被于实推着往前,划开了那些墨绿色的睡莲叶子。   风雪乡坐在木排上,紧紧抓着于实的手,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可是木排在水面上漂了许久许久,风雪乡也没看到任何东西,周围甚至越来越黑暗,仿佛走到了世界的尽头,才发现什么都没有。   恐惧油然而生。   “前面有光,应该很快就要靠岸了。”于实突然的话让风雪乡骤然抓紧他的手。   他看不见光。   他们上了岸。于实看见天地一片明亮。虽然没有指引,但脚下有路,就代表可以往前走。   “我们走吧。”   而风雪乡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黑暗,握住了他的手,被他牵着往前走去。 第65章 于实11   风雪乡什么都看不见, 分不清天地四周,在这片浑如天地初开的混沌黑暗世界里,只能看见身旁的于实。   他周身散发微光, 步伐稳稳地向前走, 好像不会累也不怕, 眼中看到的是和他完全不同的世界。   感觉到手上被紧紧抓握的力道,于实便转头问:“你是不是紧张?”   他看着人这样说话的时候,好像都带着真诚的关怀, 显得温和有力量。   见风雪乡摇头, 他也不继续问, 指着不远处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看, 那边好像有一片梅花林。”   风雪乡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黑暗里什么都没有。   “我闻到香味了,浅淡的香。”   随着于实的讲述, 将风雪乡“隔离”着的那个箱子好像被掀开一丝,他真的在黑暗中嗅到了香味。   风雪乡漆黑的眼珠微微发亮,他轻声问:“我看不清,梅花林是什么样的?”   “是一大片长在山坡上的梅花,树干很粗,分枝上开满了花,是浅粉色的。”   于实不加任何艺术修饰地描述了眼前的画面, 并添了一句。   “枝型很好看,应该挺适合插花瓶。”   风雪乡眼前的漆黑撕裂开来, 露出丝丝缕缕的光,梅花的影子在前方摇曳。   他看到的并不是于实描述的梅花林, 是一棵枝如粗蛇扭动,嶙峋盘缠的参天老梅树, 张牙舞爪地布满视线。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我也看见了,梅花真好看。”   “正好这里有花,不如把你的蝴蝶放在这?”于实突然问。   他打开手上提着的袋子,神情诧异:“怎么,袋子里的蝴蝶消失了。”   不记得什么时候起,袋子里的蝴蝶们没了动静。   “它们可能是跑了,不要管它们了,我们走吧。”风雪乡笑脸盈盈。   于实想他可能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便也没有多看那些路边的花,继续往前。   路两旁有很多隐约的景致,但都像是蒙着一层迷雾,似远似近的看不清晰。   途中似乎路过什么建筑,还听到了寺庙里的钟声。   又路过一片雪山,于实心念一动,那座遥远的雪山就在他眼前清晰出现。   他并不觉得这些景色奇怪,只当它们都是幻境,就像梦境中出现什么东西都很正常一样。   “听到了寺庙里的钟声。”   “寺庙?嗯,我不喜欢,我们快走。”   “那边还有一座雪山。”   “什么样的雪山,好看吗?”   “太阳照在雪顶上,是金色的,景致不错。”   因为他的讲述,风雪乡好像也看到那座白雪皑皑的山,被阳光描上一层金边。   风雪乡牵着于实的手,走在那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透过他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路上还有不少或远或近或大或小的景致,于实没想仔细看时,它们大多都只是匆匆一眼,就会从眼前掠过去。   “阿实,你觉得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风雪乡试探着问。   于实思考半晌,说:“应该是像高速公路那样,走到底是个收费站吧。”   风雪乡愉悦的笑容渐渐凝滞,变得茫然:“…………”   “收费站、收费站是什么样的,我没有见过。”   他已经被于实带出困住自己的迷镜领域,如今这个地方是真实世界与虚幻世界的夹缝,想要离开这里,就要寻找到“门”。   门的存在依托于想象,只要意念坚定,门就会以想象的形式出现。   可他都无法想象于实口中的“门”是什么模样的,又怎么能通过那门离开?   走了许久,于实都累了,仍然没有看见出路。   “休息一下再走。”于实说道。   “我抱着你走。”风雪乡忽然说。   他将人拦腰抱在身前,于实还没被人用这种姿势抱过。   “不然,你把我放下,用背的?”   “不,背着看不见你。”   “你这样抱着,我不好指路。”   “不用指路了,往前走就好,对吗?”   风雪乡口中说着往前走,实际上他分不清黑暗里的方向,不过他也不准备分清。   都已经走到这里,距离回到现实不过一步之遥。就算没有门,他也要把这黑暗撕开一道门。   风雪乡抱着于实,一手按在他后背上。   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千万只蝴蝶扇动翅膀。风,刮起来了。   与此同时,四大家的梅家,传出一阵阵惊怒尖细的叫骂声:   “是风家的脏蝴蝶!该死的脏蝴蝶!飞进我的领域里发疯了!快去管管他!啊!”   好几位梅家的保姆围着他,不知该如何哄,只能听着他的尖叫发愁。   雪家,雪若琊去看望身为灵妖的小妹,和往日一样站在冰层之外默默陪伴。   突然她看到冰封之下,妹妹动了动,张口说:   “不要靠近,离我远一点。”   雪若琊听愣了:“什么?你是在对我说吗?”   “蝴蝶,闯进来了。”幽幽的音调叹息一声,身上覆盖的冰封又加厚一层。   蝴蝶四处肆虐,看似纤弱的翅膀卷起阵阵狂风。   于实听到了四面八方的风声,微风穿过孔隙的呜呜声,眨眼间变作咆哮的狂风,狂暴地扫过四周。   风雪乡的头发也在狂舞,他原想推开风雪乡的动作半途变成揽住他的肩。   “这是……”   “是风,哈哈哈哈哈!”风雪乡兴奋地笑。   现实中,湖居上方阴云密布,湖水翻涌,掀起底下浑浊的泥水。   和往日一样在湖居清理卫生的姜芒,在变故发生没多久便晕倒在地,身上覆盖了一层冰霜,阻挡着屋内无形肆虐如刀的风。   于实也双眼紧闭靠坐在风雪乡身边。风环绕着风雪乡的身体而生,但是越靠近风雪乡身边,风反而越小。   湖边的风家人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心中惶惑畏惧,只是当着岁管家的面无人敢议论。   之前也曾短暂出现过这种情况,那次动静远没有这次大,而且这次风逐渐狂暴,几要撼动湖居,没有停歇的趋势。   偏偏是在现在,唯一能用血咒压制灵妖的家主正在闭关。   “去请载音少爷前来压阵。”岁管家吩咐。   风载音匆匆赶来,他性情再是沉稳,遇上这事也难免感到不安。   风家主因为前段时间驱使风雪乡去救助雪家主,和雪家达成交易,得了一枚珍贵的雪妖灵蜕。   前几日正式闭关吸收,想要再依靠此物延寿十年,此刻轻易打断不得。   目前还留在风家,与风雪乡同辈的人竟是没一个能顶事的,连靠近湖居都不敢,唯有第三代的风载音,虽得家主重用,但毕竟年纪还小。   他让带来的一群除魔师们沿着河边设阵,神情凝重望着湖居,询问:“岁管家可知九叔此番是何状况?”   岁管家摇头,缓缓道:“不敢确定。就怕是九爷已经彻底迷失,被迷镜吞噬殆尽。”   “如果是这样,迷镜会吞噬附近的一切,然后寻找下一位合适的寄主。”   风载音拧眉抿唇。迷镜的下一任寄主会在他这代里寻找,但一般而言它会选择幼童,所以他那些年纪小的堂弟堂妹们之中,有一人会成为新的灵妖。   只不过,他这位九叔真的撑不下去了吗?爷爷不是说九叔至少还能再坚持两年?   风载音神情复杂:“岁管家,除了灵妖消亡,现在这种情况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问到此处,湖居那边骤然风雷涌动,天空中一声炸响,紫色雷光恰恰打在湖居上空,将天空也撕裂一瞬。   瞬息之间,风吹云散,天空恢复明亮。翻涌飞卷的湖水化作蒙蒙细雨,落回湖面。   “我去……看看九叔的情况。”风载音穿过湖边临时布下的隔绝阵法,朝着湖居走去。   他走到湖居门口,瞬间提起了心。   风卷动帘子,他看见年轻的九叔坐在床边,用一种新奇的目光注视周围的一切,怀里还抱着个昏迷的男人。   他的脚步声引起了九叔的注意,对方朝他看来。   瞬间风载音就发现了不对,九叔看上去竟是清醒的!   从孩童起被迷镜选中,成为“灵妖”,已经有二十几载。他的能力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变强,同时也会逐渐迷失。   掌控幻境,最后却迷失于真实与虚幻之间,分不清现实,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每一任风家灵妖都会如此。   风载音记得,九叔从几年前就再没有真正清醒过,但凡需要他出手,都是由爷爷用血咒驱使。   其余时间,他便被隔绝在这个湖居,由特殊的五阴五阳命照料。   他从来没听说过,已经迷失的迷镜灵妖还能再清醒过来。   “你是谁?”九叔打破微妙的沉默,主动问他。   “我……”风载音悄悄吸一口气,低头说,“九叔,我是载音,我的父亲是风德俱。”   他被九叔那双漆黑的眼睛盯得压力很大,中间那段沉默更是令人不安。   终于,他听到九叔说:“我想起来了,风德俱,是我大哥,你是我的侄子,你小时候,我见过你。”   但这段话并没有让风载音感到放松,相反,抬头和九叔对视时,风载音更有种没来由的恐惧。   “这是真实的世界,对吗?”九叔在笑,语气雀跃。   “当然。”风载音试着问,“不知,九叔是如何清醒的?”   “是啊,我清醒了,这是真实的,哈哈哈哈。”   风载音听到九叔自言自语,又自顾笑得开心,还盯着他似乎想要朝他走来。但起身时低头看了眼,意识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人,九叔身形动了动又坐回去。   他抱着怀里那个人,笑容期待地朝他招手:“载音,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风载音没动,手中暗暗握紧了一枚青铜刀法器。   “过来呀。”   第二声落下,风载音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九叔面前,可他刚才分明没有靠近——不对!刚才他陷入了幻境!在他没意识到的时候就被影响了!   风载音骤缩的瞳孔中藏着深深惊惧。   “你帮九叔一个忙,好吗?”   风载音看到自己藏起的青铜刀不知怎么到了九叔手中,那只白皙没有血色的手用青铜刀狠狠割开了他的手,鲜血淅淅沥沥往下滴落。   察觉到疼痛的同时,风载音眼前的画面又是一变,他猛然发现并不是九叔划破了他的手,而是他自己,他划开了自己的手,而九叔从头到尾只是在看着他。   随着他鲜血滴落,一面铜镜的幻影在两人脚下浮现。   风载音看着九叔摸索着自己的后背,拔出了一根又一根钉子,随手丢在脚下的铜镜幻影里。   “我现在不需要这个,所以请你帮忙弄出来了。”风雪乡宛如没看见风载音血糊糊的手,亲切地说,“好了,载音,你现在可以走了。”   “把那个也带走,我不喜欢有不认识的人在附近。”   风载音才发现那边地上还倒了一个人。他记得那是负责照顾九叔的人之一,对方身上覆盖着冰霜,是雪家血脉特有的显化。   眸中诧异一闪而过,风载音低声说:“是。”   更让他好奇的是九叔一直抱在怀里那个男人,他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风载音忍不住投去探究的视线。   “你在看什么。”   风载音一僵,从和他说第一句话,就显得亲切的九叔,用刀子扎他手都没变过的语气,突然间变冷。   连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风载音立刻移开视线:“我是在想,九叔身边这位需不需要救治。”   “不用,他只是睡着了。”九叔的声音又恢复正常,好像刚才的森然都是错觉。   “睡着了,马上就会醒了。” 第66章 于实12   睁开眼, 第一眼看见的是湖居的木质天花板。   于实感觉胸口被什么压着,呼吸窒闷。他目光下移,见到一颗脑袋枕在自己胸前。   漆黑的头发流淌在他身上, 还有发尾被他的手臂压着。   于实抬起手。胸前那颗脑袋便也随之转过来, 露出风雪乡被阳光浸润的面庞。   “你是不是累到了, 睡得比我想的要久一点。”   “……可能是。”于实感觉脑袋还有点昏沉,他坐起来,确认这是现实世界, “你成功离开那里了。”   “是, 你真的把我带出来了!”风雪乡的高兴不加掩饰。   于实经常觉得他说话做事都有点天真直接的感觉, 因为在幻境里只看得到他, 所以对他产生依赖,经常动不动就喜欢挨着他寻找安全感,这些于实都能理解。   这种情况随着他清醒过来, 接触到更多人,应该会逐渐好转。   于实将屋子里狂风过境般乱糟糟的场景收入眼底,问风雪乡:“你是什么时候醒的?有没有在屋里看到一个女孩?”   风雪乡垂下睫毛思考:“我不记得了,我经常忘记很多事情。”   于实只好安慰他:“没关系,这是正常的情况,你躺了太久,过段时间记忆力就会慢慢恢复。”   姜芒不在这, 不清楚是不是刚才发现不对,先出去找人了。   “我去问问岁管家, 接下来怎么安排。”于实起身准备去外面看看。   “好啊。”风雪乡走到他身边,想像之前那样牵住他的手, “我们走。”   于实语气温和安抚:“你先在这坐着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还怕风雪乡会不乐意一个人留在这,谁知他一说, 风雪乡便乖乖答应了。   “好,那我在这里等你,你要快一点回来。”风雪乡说。   于实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湖居外面,整个风家都因为风九爷突然清醒而陷入了紧张的气氛。   风载音带着昏迷的姜芒走出湖居,将风雪乡清醒的情况告知岁管家之后,便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比起风九爷清醒过来这个消息,他们找来的五阳命护工姜芒可能是雪家流落在外的血脉这件事,也变成了一件小事,暂时无人顾得上。   风家那几位知直系血脉的除魔师还没赶来,焦头烂额的岁管家先等来了于实。   “岁管家,姜芒情况还好吗?”   见于实完好无损站在面前,岁管家愕然,没料到他还好好活着。   刚才风载音只带了一个姜芒出来,都没来得及说于实是什么情况,岁管家自然以为他是已经死了。   九爷迷失的时候是个天大的麻烦,清醒后更是棘手。   他的外表非常具有迷惑性,但实际上性格怪异,心情阴晴不定,做事反复无常,还时常忘记自己曾说过做过什么。   前些年他清醒的时候,照顾他的人每年都要换上无数个,刚才岁管家还在头疼,去哪里再找个五阴命回来暂时顶一顶。   “周识啊,你没事就好,姜芒送去休息了。”岁管家回神,立刻问,“你刚才一直在湖居,可看到了九爷清醒的样子?”   “看到了,我就是想来问一下岁管家,九爷清醒后还要继续住在湖居修养吗?那里面地面墙面和家具都有一定程度损坏,可能需要专人去维修。”于实说。   如果只是少部分损坏,他还可以试着修一修,但面积太大,他一个人怕是做不到恢复如初。   岁管家:“那些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九爷,他的状态如何?他有没有生气,或者做一些奇怪的举动?”   于实:“九爷情绪平稳,看上去很正常。他刚才想一起出来,不过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我请他在屋里等待。”   于实看上去很正常,正是因为太正常了,岁管家反而觉得这不正常。   和九爷接触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被精神污染,像他这样情绪稳定不见一点异常,很有可能是已经被九爷控制了。   岁管家深深看一眼于实,忽然抬起两指点向他的额头,沉声念咒:“破开迷障!”   他枯瘦的手指还未碰到于实,在半途就遇到阻碍,岁管家感知不对,凛然后退,一手挤出指尖血在眼皮一抹。   眼前撕开了一层幻象,露出真实的画面。   只见前面几步之遥竟悄无声息站着一个人,就隔在他与周识之间。但刚才所有人都将他的存在忽视了过去。   对方长着他再熟悉不过的脸,神情也熟悉,不正是那位该在湖居里的九爷吗。   如果他刚才没有收手,那两指就会点到他的脸上,到时必受反噬。   “你刚才,想要做什么?”风雪乡好奇地问他。   “我……”岁管家看见面前风雪乡那张无害的脸开始扭曲,顿时运起所有力量抵御这种污染和侵蚀。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在屋里等?”于实问道,他刚才亲眼看到风雪乡从后面走过来,挡在自己身前。   风雪乡移开盯着岁管家的眼睛,对着于实弯起眼睛,语气软软:“但是我等了好久,你也没回来,就来找你了。”   好久?于实心说自己才刚出来,和岁管家说了两句话而已。   “岁管家这是怎么了,生病?”于实再看向岁管家,被他的状态惊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岁管家露出这样难看的脸色,浑身汗如雨下,犀利的眼睛都变得浑浊起来,好像突然间患了重病。   “岁管家?”风雪乡惊讶道,“我想起来了,他是岁管家。”   他伸出手主动扶了一下摇摇欲坠的岁管家,笑着说:“我有好久没见过你了,是不是?”   岁管家神情僵硬,在他的搀扶下硬挤出慈祥的笑容:“啊,是,是过了好几年了。”   风雪乡对着于实介绍:“这是岁管家,小时候照顾过我。”   “就是他送给我那条细细长长的脚链,亲手扣在我的脚上。”   “是他告诉我不可以离开链子的范围,不许我乱跑。”   风雪乡的语气变得癫狂森然,搀扶着他的那只手往上掐住了他的脖子,用力拧扭。   岁管家挣扎起来,抬手抓向自己的脖子,忽听一声:“岁管家这又是怎么了?”   他猛然清醒,风雪乡还在好好扶着他的胳膊,脖子被掐只是他的幻觉。   对上他漆黑的眼睛,岁管家分不清刚才那是他故意的,还是无意识展开的幻境。   “我,我没事,咳咳。”岁管家猛地捂着脖子咳嗽起来。   风雪乡捏起岁管家的袖子,贴心地帮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说:“岁管家,现在还是你在照顾我吗?”   “我不想住在那里了,你给我另外安排一个地方吧。”   岁管家脸上皱纹抽搐:“那,不知道九爷是想住在小时候的莲居,还是住在夫人留下的六出院?”   “我要和他住在一起。”风雪乡看向于实,神色期待。   岁管家深深看了眼于实,他对这个护工的印象就是做事本分认真,甚至有点认死理,除此之外看不出特殊之处。   “九爷,这位住在外聘人员居住的别居,那里条件简陋,恐怕不适合您居住。”   于实:“…………”   他和姜芒住的客房里什么电器设备都有,不比风雪乡那个连空调抽湿机厨房都没有的湖居要方便?   那个湖居除了面积大一点,用的木头贵重,哪里适合住人了。   “我觉得九爷想换个地方住确实不错,湖居里很多东西都没有,生活起居不太方便。”   于实先肯定了风雪乡,又赞同岁管家。   “不过住在我那里也不太可行,我那里地方太小,九爷应该住不惯。”   他委婉拒绝,风雪乡却露出心疼的神色,松开摇摇晃晃的岁管家,过来牵住他的手:“你住的地方很小,不方便吗?那我们一起换一个大的地方住。”   于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住在那挺习惯的。”   风雪乡:“那我住在你那也习惯的。”   于实遇到的上一个死活要跟他一起住的,还是雇主家的小孩,被他父母镇压了。   但这里,显然没有人能镇压风雪乡。   而且,他满脸害怕被拒绝的不安,像个找不到同伴而黏人的小动物,让人不太忍心一再拒绝。   于实指望岁管家能说点什么,但岁管家好像坚持不住了,忽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只顾得上大喘气,被两个面无人色站在一边的风家人抬了起来。   “岁管家的情况有点不太好,你们还是送他去医院看看吧。”于实认真建议。   那两个风家人偷瞄他身边的风雪乡,诺诺点头,结结巴巴说:“是、是!”   “好了,岁管家要去治病,顾不上管我了,今天我就先去你那里住。”风雪乡宣布。   于实心想:算了,他在这工作,还是听听雇主的意见。   在场无人反对,风雪乡便这么和于实并肩走着,穿过了湖边那圈新出现的围栏,走到马路边。   “风家太大,我住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开这种观光车过去会快一点。”   于实让风雪乡坐上马路边的一辆观光车,自己走到驾驶座熟练开动。   他平时更喜欢走路或者跑步来回,方便锻炼身体,姜芒大部分时间和他一起走路,偶尔才会坐观光车。   但于实看风雪乡,总觉得他很柔弱,像个易碎的花瓶,走太远容易磕碰到。   还是开车载他比较合适。   风雪乡走远了,岁管家眼前混乱的幻象终于淡去,他喘上一口气,断断续续开口:   “去,把别居那一片的闲杂人等都清干净,不能影响刺激到九爷。让还留在这的除魔师都随时准备好,再去,再去云城请七爷回来……”   风雪乡不清醒时是无意识影响身边的人,清醒时会随心所欲将身边的一切纳入幻境,如果放任不管,一定会惹出乱子。   如今他就希望家主能赶紧出关,能控制一下风雪乡。   风雪乡站在观光车上,抓着于实的椅背,伸出一只手捞身旁的风,好像连外面的风他都稀奇。      车子开进一条柳荫道,道旁都是十几二十年的大柳树,垂下来的枝条随风飘荡,景致很不错。   风雪乡直直看着那些枝条,都不知道躲,啪地被它们甩到额头。   于实见到柳树打人事件,莞尔之下减慢车速:“怎么犯傻了,柳树枝都能打到你,快坐下吧。” 第67章 于实13   柳荫缝隙里的细碎阳光, 跃动在他身上,他的笑脸在一片浓郁的绿色里清新干净。   “夏天到了,柳树上总有这么多蝉, 叫得好大声。”   风雪乡听着他闲谈, 耳边隔了一层什么似的模糊蝉鸣忽然变得不可忽视起来。   声嘶力竭的叫声告诉他, 他正身处人间的夏日里。   “太阳这么大,一点风都没有,你热不热?”于实问。   “你想要风吗?”风雪乡挨着他坐着, 忽然伸手抓下几片细长的柳叶, 往空中扬去。   “你看, 风来了。”   翠绿的柳叶在空中飞旋飘荡, 像绿色蝴蝶。   于实感受到了风,它们穿过树梢,鼓起他的袖口领口, 带来凉爽。   微风扫过他的额发,在他的耳侧流连不去,将他后颈的汗珠都吹干了。   回去的这条路上,往日人也不多,但今天更是一个人都没有遇见。   于实将车停在附近的充电桩,领着风雪乡往别居去。   “我记得我那间房旁边还有一间空置的房间,待会儿我去收拾一下, 你今晚就暂时住在那?”   “我不可以可以住在一起吗?就像在那里面一样,睡在你旁边, 我不会打扰你睡觉的。”   “恐怕不行。那是特殊情况,现在我不想和人睡一个房间。”   如果雇主生病了需要护理照料, 另当别论,他现在好好的, 没必要睡一起。   于实已经打定主意要治一治雇主的过度依赖,不等他继续说,就转移开话题:“你想吃点什么吗?晚上我可以给你准备晚餐。”   他曾几次询问过岁管家,九爷需不需要进食,每次岁管家都笑着夸他两句,很欣慰他能为九爷着想,但实际上根本没松过口,就像那个提过两次无疾而终的抽湿机一样。   不论风雪乡身上出现了什么变异,不进食也不会饿死,于实始终觉得,美味的食物是能抚慰心灵的良药,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调剂。   做菜的过程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放松,处理食材,将它们变成不同的形状,用不同的烹饪方式激发它们本身的味道,不同的搭配尝试会收获小小惊喜。   他尤其喜欢和人分享自己做的食物,如果对方喜欢的话,更会有种满足感。   在风家的这段时间,除了偶尔和姜芒一起去食堂,其余时间他都会自己做菜。   他倒是想要熟人朋友和自己一起吃,但在这里比较熟悉的同事只有姜芒,对方是一个单身异性,于实不好邀请她,只好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   他住的屋子里,那个用作摆设的小厨房现在已经被他添置了齐全的工具,冰箱里也有菜。   他心里想好要做些什么菜式,就心无旁骛开始处理食材,风雪乡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看他切菜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长到这么大,风雪乡还真没有见过别人做菜,连吃东西,也是很久以前的回忆了。   成为灵妖后,身体被改变,他被切断了“人”的一面。   被神化或妖魔化的后果就是,所有人都觉得他并不需要这些。   不需要。   但此刻风雪乡看着于实手底下摆弄的食物,觉得自己想要。   “这是什么?”   “是山药,给你熬点山药茯苓排骨汤。”于实觉得他很有必要喝点祛湿的汤水。   “是什么味道的,我闻不到。”   “现在闻不到,等汤炖好了就会很香了。”   于实把汤炖上,又开始处理其他菜。   “这个又是什么?”   “这是西红柿,我比较喜欢它的气味。”   “它的气味是什么样的?”   “有点微酸,有点甜,还有点青涩,新鲜的西红柿闻起来让人很有食欲。”于实耐心地形容着。   风雪乡忽然高兴地说:“我闻到了!”   于实切下一片,转头递给他:“生的也可以吃,给你尝一片。”   风雪乡坐在他安排的小凳子上,双手接过那片凉丝丝,红里带一点青的西红柿,舔了舔上面的汁液,又用手指去捏中间滑溜溜的籽。   于实:“不要玩,放嘴里吃。”   风雪乡除了偶尔有点奇怪,大部分时间还是挺正常的,他坐在于实对面,端一碗饭,和他一起吃饭。   看于实夹什么,他就夹什么,于实夹多少,他就夹多少,完全复刻他的动作。   于实放下碗,给他舀了一碗汤:“来喝点汤。”   风雪乡便学着他,给他舀汤,而且一定是要和他一样的一块排骨三块山药才行。   “喝汤。”风雪乡笑着说,“我做对了吗?”   于实猜,他可能就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吃过饭。   如他所料,风雪乡幼时就是独自吃饭,成为灵妖后,更没有人敢和他一起进食了,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灵妖的“食物”呢。      对于实来说,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顿饭。   他看着对面的风雪乡,走神了一瞬,想起自己真正的家人,再也见不到的哥哥和弟弟们。   忍不住抬手给风雪乡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   “你希望我多吃点?”风雪乡问。   于实轻叹一口气:“不想留剩菜。”   一个家里负责做饭的人,最头疼的大概就是饭菜做多了吃不完。   过去他在家里很少有这种困扰,毕竟大哥胃口很大,只要他在家,多少食物都吃得完。   从外貌来看,于实觉得风雪乡应该是像二哥那样的精致型,吃的很少,而且吃的很慢。   或是像五弟那样的小猫型,吃的又少又挑剔,吃两口可能就要跑。   不过他这次猜错了,风雪乡面不改色把他做的所有饭菜都吃完了。   于实暗暗观察了一下风雪乡的腹部,发觉那里依旧平坦。   拥有与众不同的能力,吃得多也很正常,姜芒食量就增长了很多。于实说服了自己,将碗筷收进洗碗机。   清洁完厨房,把厨房重新变得干净整洁,于实又去收拾了一下隔壁的房间。   其实也不需要怎么收拾,那边定时也有人打扫,换上干净被褥,稍微清洁一下,再放上一些生活用品就行。   不到一个小时就处理好了。      “你先洗个澡,然后早点休息?”于实建议。   “那你可以帮我洗吗?”风雪乡问。   “你是不会自己洗澡,需要我教你吗?”考虑到他特殊的生存环境,于实问清楚。   “我会,但我想让你帮我洗。”风雪乡摇头。大部分时间他做事只看想不想,重点不在会不会。   “如果哪天你不方便,我可以帮你,但现在你还是自己洗比较好。”   见他没有答应,风雪乡只好提出另外的要求:“那你可以陪我吗?”   “可以在浴室外面陪着你。”于实心想,他这种对环境的不安,需要多久才能彻底消除。   不知道风家考不考虑为他请个心理医生调节一下。   于实坐在浴室外面,背对着磨砂玻璃的门,利用这个时间在看一本书。   他看书很杂,爱好也很特殊,最喜欢看各种工具书。   但大哥推荐的冷笑话集、二哥推荐的法律书、三哥推荐的解剖书、五弟推荐的小说漫画,他都愿意看,看完还会和他们聊聊感想。   手中的书才看了几页,他听见身后的浴室里,在哗哗水声中,隐约有虫子扇动翅膀的声音,就是夏天晚上窗外经常出现的,那种扑棱蛾子扑腾的声响。   他回头看了眼,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门,他看见风雪乡修长的身躯投影,他站在花洒之下,抓起自己的发尾拢成一束。   还有……很多很多蝴蝶的影子,在浴室里乱飞。   于实没看见一般,收回视线,继续转头看手里那本图解机械装配。   没过多久,身后的浴室门打开,清凉的水汽从身后扑上他的背部。   “你用的是冷水洗吗?”于实问,同时看向浴室内,果然,那些蝴蝶影子消失了。   “是啊。”风雪乡披着浴巾,捞着自己的头发朝他笑。   不得不承认,水灵灵的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好看。   于实目光一顿,合起书站起来:“你休息,我也去洗澡了。”   他洗澡很快,换上睡衣后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一眼看见风雪乡坐在他的床上,在低头嗅他的枕头。   “怎么过来了,不想睡觉吗?”于实尽量语气和缓地问。   “不想睡觉。”风雪乡抬起头,全然没为自己的动作被撞破而感到羞愧。   “那你过来。”于实将毛巾搭在肩头,走向另一边。   风雪乡跟过去,眼看着他走进厨房,端出一锅什么。   “喜欢甜汤吗?煮了莲子百合绿豆汤,刚好可以喝了。”   风雪乡低头喝甜汤时,鬓边的头发直往碗里掉。   于实见了,在抽屉里翻出个夹子给他:“可以把头发夹起来。”   风雪乡接过来夹出一个七歪八扭的散乱发包。于实一点都不意外,接过来三两下给他把头发理顺了夹在脑后。   “你喝着,我去给同事送一点甜汤。”于实从那一锅里分出一大碗,准备去送给姜芒,顺便看看她的情况。   “为什么。”风雪乡手里的勺子铛一下撞到碗边,“这不是给我煮的吗,为什么要送给别人?”   “因为太多了你喝不完。”于实说。   “我能喝完。”   于实怎么看他笑容消失的脸上都写满了倔强,没办法,只得无奈说:“那好吧,都留给你喝。”   “喝不下不要硬喝,你刚才饭菜已经吃了够多了。”   风雪乡重新露出笑容,又变成乖乖的模样,嗯一声端起碗。   于实端着锅:“那我给你放到你房间里去,你可以慢慢喝。”   被连锅带碗一起打包丢到隔壁的风雪乡:“…………”   “晚安,明早见。”于实特地强调了“明早”这个时间点。   夜晚,于实陷入熟睡,外面庭院的光照进屋内,映着床铺和地板。   蝴蝶的影子在地上扇了扇翅膀。   床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影。他的脑后还夹着那个好笑的夹子,松松垮垮地散了大半的头发,像个疯子。   他趴在床边,一下一下点着于实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指,蝴蝶点水一样点着分明的指节。   “你怎么还不醒?” 第68章 于实14   凌晨三点, 于实被手上的动静闹醒。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风雪乡的脸就占据了他的视线,他高兴地说:“你终于醒了!”   “你睡了好久, 我等着急了。”   于实确认了一下时间, 声音中含着睡意:“我只睡了五个小时, 还没天亮。”   “五个小时……很短吗?”风雪乡趴在他的床边和他说话。   也许是被困在那个没有时间流逝的地方太久,他对于时间的感知异常混乱,分不清时间的长短。   “白天看你做菜, 和你一起吃饭,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但是天黑之后, 我在隔壁的房间, 四周都很安静,好像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时间变得好长, 我感觉自己等了好久。”   于实低声喃喃:“这个点其实不是我的工作时间。”   但是,他叹着气,还是起来了。   “昨晚,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了,明天早上再见?”   风雪乡脸上的疑惑和迷茫不像假的:“你说过吗?我不记得了。”   “我就记得你让我喝甜汤,要喝完。”   于实:“不,我说的是喝不下就算了, 不要硬撑。”   风雪乡将侧脸贴在床边的被子上,眨眨眼。   “算了, 起来。”再接着睡也睡不着了。   清洁好自己,再看着风雪乡打理完毕, 两人出门去晨练。   于实被大哥影响,也有晨练的习惯, 但远没有大哥那么狠,他只是普通的晨练。   他们今天晨练的时间太早,天还没亮,外面只有一点蒙蒙亮。   门一开,清新的空气涌进来,让人精神一振。   走到庭院里开阔的地方站定,于实邀请风雪乡和自己一起打八段锦锻炼身体。这是他过去在小区里和大爷们学的。   就算风雪乡是个需要从头教导的新手,打完一遍也没有花多久,至少天仍然没亮。   “天还太早了,我准备再去路上跑一圈,你能坚持吗?如果不能可以在这里休息。”   风雪乡的回应当然是跟着他一起去。于实想到他大半夜跑自己房间里的行径,也不意外,只叮嘱他:“累了要跟我说。”   “嗯!”风雪乡黏在他身边。   于实匀速奔跑,但风雪乡速度时快时慢,还会绕着于实跑。   一会儿在他的左边,一会儿跑到他的右边,偶尔还忽然伸手碰一下于实的发梢或者手臂。   于实:“……?”你真是蝴蝶吗,绕着我飞来飞去?   风雪乡:“你流了很多汗。”   正常人运动之后肯定会流汗,但风雪乡没有,他仍然脸颊光洁清爽,头发上的湿润是因为清晨沾染的露珠。   于实都做好回去可能要把人背回去的准备,最后却发现自己好像弄错了什么。   在那个淤泥湖,他习惯了风雪乡碰碰淤泥都被烧灼的“脆弱”模样,但仔细想想,那里和外面到底不一样。   至少他现在呼吸急促,风雪乡还开开心心地和他说话,脚步轻快得很。   “早上想吃什么呢?”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风雪乡答的很快。   于实想着冰箱里储存的食物,说:“汤圆好吗?”   “好!”   白白的汤圆浮在碗里,风雪乡看了会儿,用勺子将汤圆捣破了。   于实观察他脸上淡淡的神色:“不喜欢吗?”   风雪乡笑起来,舀起一个吃掉:“不,我只是在想,里面为什么是黑色的?”   于实:“因为是芝麻馅。”   “他的意思是,他不喜欢这汤圆。”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之中。   说话的男人靠在门边,等到于实两人看过去,他才补充似的,敲两下门框算作礼貌提醒。   “你是?”于实问。   “给你们送菜和生活用品。”衣服皱巴巴风尘仆仆的男人手上还提着一堆东西。   于实在这边住,每天都有工作人员来送菜和用品,但他一次也没见过这位。   他没穿制服,看上去并不像是风家员工。   “吃了吗,锅里还有汤圆,要不要一起吃一点?”于实邀请道。   “好啊。”男人也不客气,东西往门边一放,走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就坐下去了。   “唉,累死了,昨天收到消息,三催四请的,我大晚上坐飞机从云城赶过来,坐了六个小时飞机。”   男人靠在椅背上,摸着自己扎手的下巴:   “我过来之前还在除魔,饭没来得及吃,早上脸没洗胡子也没刮,快要饿死了。”   他心酸地嘀咕,见于实起身去给他盛汤圆,忽然直视对面捏着勺子戳汤圆的风雪乡,苦着脸压低声音说:   “九弟啊,看在七哥为了你赶回来的份上,能收收你的神通吗?让我安生吃点东西。”   “而且何必呢,咱两血缘关系太近,你攻击我也费劲。”   恰好于实端着汤圆回来,男人龇牙咧嘴地道了个谢。   对面风雪乡松开勺子,奇怪问:“你为什么叫我九弟?”   男人动作停顿片刻,又无所谓地笑笑:“因为我是你哥。”   他狼吞虎咽吞汤圆,对同样疑惑的于实说道:“我确实是他七哥,同父异母那种亲哥,我叫风阔。”   “你肯定会觉得疑惑,风家我这一辈是‘德’字辈,风雪乡因为是灵妖名字特殊,我为什么名字也不一样。”   “那是因为我脱离风家,放弃所有继承权了,现在在云城当个流浪除魔师。”   “你肯定又要疑惑了,我为什么要脱离风家呢,有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我这一辈中间加个‘德’字太难听……”   他滔滔不绝,说话又密,神奇的是还不耽搁他吃东西。   对他的名字一点也不好奇,但仍然给面子的于实点头:“原来是这样。”   “可是我不记得你,你是不是在骗我?”风雪乡怀疑地盯着他。   风阔得意地说:“你不记得我是因为我们以前关系好,你特别喜欢我这个七哥。”   “对,这位朋友,我跟你说啊,老九不爱吃汤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风阔扭头和于实搭话。   于实:“什么原因呢?”   风阔:“因为他小时候吃汤圆,觉得白白的汤圆像雪一样,他就说‘雪这么干净,里面怎么能是黑色的呢,我不喜欢’,哈哈哈哈很怪吧!”   于实若有所思,说道:“所以红豆馅和花生馅的汤圆,应该就不讨厌了吧?”   风阔:“……你思考问题的方式是不是有一点特殊?”   风雪乡对这突然冒出来的七哥挺感兴趣,于实清理厨房的时候,他坐在身边,眼睛时不时看向客厅里的风阔。   于实心想,他可能确实挺喜欢这个哥哥,便鼓励他:“不如去和你七哥聊聊天?”   风雪乡点头:“好。”   风阔躺在沙发上打瞌睡,看起来是真累的不轻。   于实以为风雪乡会过去叫醒他和他聊天,谁知手上擦完台面,往那边一看,见风雪乡正用打湿的纸巾覆盖在风阔的脸上,遮住了他的口鼻。   他很认真地叠了一张又一张的湿纸巾,眼看就要把人闷杀了。   于实:“…………”这是另类表达喜欢的方式吗?   “卧槽!”沙发上睡觉的风阔猛然抓起脸上的东西,大口喘气道,“你谋杀啊!”   风雪乡:“我在和你玩,不好玩吗?”   风阔骂骂咧咧地说:“算了,算了,变态了也不能怪你。靠,也不对,你小时候就这个狗样。”   于实以为风阔是作为家属过来安排风雪乡的,但他在这混了个早饭,吃了个午饭,下午仍然没有走,也不说什么,窝在沙发上像个颓废的无业中年,看着电视里的足球赛回放。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又很自然地上桌了。   风雪乡很直接地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风阔:“赶我走啊?”   风雪乡:“对啊,我不想你再待在这里,我觉得你有点碍事。”   就算说着这种话,他的神情也很单纯。   “……”风阔问于实,“你不能管管他吗?”   于实疑惑:“你是他哥哥,你才更应该管他不是吗?”   风阔:“我管,我想管也得管得了啊!”   晚上把风雪乡劝去洗澡,于实坐在风阔对面,主动问:“九爷也不好一直在我这里待着,风家给九爷准备好新的住处了吗?”   “啊?我不知道啊,风家现在乱糟糟的,不然也不会把我弄回来顶一下。”   风阔语气随意:“而且现在这不是挺好,我看他在你身边挺听话的,就这样住着呗。”   于实:“我的工作时间太长了。”   风阔闻言诧异看着他:“工作?我以为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呢,这么黏糊。”   于实意外:“你误会了,我不会和雇主有什么感情纠葛。”   风阔沉默许久,突然说:“这样也好。”   他抽了根烟叼在嘴里,含糊问:“你对老九知道多少?”   “知道的不多。”于实将打火机和烟灰缸挪到风阔手边,“我也不需要知道太多,我是来当护工的,只需要照顾好雇主就可以。”   另一方面,和系统签订的契约,他还需要保证反派危害值尽可能低。   其他的,他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看着温温和和的,一点脾气没有,结果心这么硬。风阔心说,挺好,挺好。   “那我给你说点吧。”风阔嚼着嘴里没点的烟,“风家的灵妖分不清现实和幻境,结局都是被困死在自己的幻境里,被蝴蝶……被自我吞噬。”   “蝴蝶喜欢吞噬美好,所以快乐的回忆,美好的感情会成为蝴蝶的养料,支撑着他一年年清醒过来。”   “到最后,幸福的记忆,喜欢的人,都忘的差不多了,能记清楚的只有痛苦的回忆,不喜欢的人。”   “被蝴蝶吃空了,就回不来了。”   “所以我很好奇,他是怎么再次清醒过来的,看他这么依赖你,一定和你有关吧?”   风阔疏懒的目光仔细打量他,带着锋芒毕露的审视。   “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于实静静回望他,“听起来,作为家人的你们应该能做得更好才对。”   风阔噎住。   他们是不想做吗?是做不到!   于实听到浴室里水声停下,便站起来:“风先生,你今晚可以和他一起睡吗?我想他可能需要陪伴。”   风阔:“我不敢,我怕他半夜起来把我杀了。” 第69章 于实15   风阔一夜没睡, 光和风雪乡斗智斗勇了,累得像是不眠不休除魔七天。   于实早上起来看到他落魄又疲惫的模样,觉得他很像个街边的流浪汉。   看到他出现, 风阔露出得救的神情:“太好了, 你终于醒了, 来,把他带走,我要去洗把脸眯一会儿。”   他松开风雪乡这个臭弟弟, 游魂一样飘进厕所。   他才放手, 坐在桌边百无聊赖的风雪乡就站起来走到于实身边说:“你终于醒了, 你又睡了好久, 感觉有好多天了。”   于实:“准确来说,从昨晚到现在,我们一共只有八个小时没见面。”   风雪乡:“我真的不可以和你一起睡吗?我可以看着你睡觉, 不会吵醒你的,昨晚上我去你房间看你,也没把你吵醒。”   于实:“…………”   厕所里竖着耳朵偷听的风阔大声咳嗽两声:“我阻止了,没成功,一不注意就过去了,但我马上把他揪回来了啊。”   所以他大半夜的还要和智障弟弟打架,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带着风雪乡出去晨练一圈回来, 于实做好了早餐,顺便把补眠的风阔喊起来吃早餐。   风阔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听到于实对弟弟说:“我待会儿去取一下今天的菜和我买的书和工具箱,你在这里等我。”   呛了一下, 风阔立即抢着说:“别别别!您在这歇着,东西我去帮您拿就行!”   于实:“七爷不想多陪陪弟弟吗?”   风阔:“我怕我再和他单独相处会减寿。”   于实真诚说:“或许九爷现在是因为身体原因存在一些交流上的问题, 但作为亲人,不是更该耐心和他相处吗?”   风阔欲言又止,咬牙切齿,脸色难看得像踩了狗屎一样。   他满脸憋屈:“我!我没和他交流吗?我和他讲道理回忆往昔,他对我搞暗杀!你知道我昨晚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换成别人,都不知道在他那层层叠叠的幻境里死了多少次了!   于实看向风雪乡,他抿唇,垂眼,睫毛不安地颤抖着,看上去有些委屈:“我不认识他,他不让我去看你,还对我说一些奇怪的话。”   看他小白兔的样子,风阔狂翻白眼。   收起自己吃完的碗去厨房,走过于实身边时,风阔拍拍他的肩膀沉痛说:   “今日的我,就是明日的你,等到明年,他对你也这样。”   “引以为戒,早日做好心理准备啊。”   以前亲热喊七哥,眼泪汪汪舍不得他走,现在一口一个不记得、不喜欢、很碍眼。   因为风阔的强烈要求,由于实陪着风雪乡,风阔去拿东西。   风阔步伐懒散拖沓,走出别居后,就点燃了嘴里叼着的烟。   走出于实晨练的范围,岁管家带着人等在那里。   “七爷,辛苦了,不知道九爷现在情况怎么样?”   风阔吐了一口烟,两腿岔开随意地坐在路边的石头墩上:“很稳定,身边的磁场范围大部分时间保持在周围两米内,不要随便靠近就可以。”   “当然,最好也不要惹怒他,不然他拉开幻境,最少周围百米范围,谁都跑不掉。”   “如果可以,我们自然不想惹怒九爷,”岁管家满脸的为难,“只是七爷也知道,九爷性格怪异,越发喜怒不定,谁也不知道他会因为什么而发怒。”   风阔吐出一个烟圈:“那我给你们一个忠告,不要惹那位周识,让他愉快地待在老九身边,暂时应该能保平安。”   “行了,看也看过了,既然没什么事,我今晚就回云城去了。”   岁管家尝试挽留:“七爷何必这么匆忙呢,好不容易回来了一趟,不如多留几日,等到家主闭关出来,家主也很关心您的状况……”   “得了吧,你心知肚明,我想早点走就是不想见那个老头子。”风阔打断他。   “而且你们不是已经把第二个‘湖居’都准备好了吗,周边隔离的阵法都做好了吧,直接让老九住进去就行了,我在不在没有什么区别。”   “想等老头子闭关出来劝我留下就更不必,不可能,别白费心思。”   他毫不在意地戳破,提着于实要求的东西,叼着烟走回去。   两手插兜,大袋的东西挎在手臂上,窸窣作响。   庭院内带着夏日的热风拂面而来。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但是在云城过了几年,反而不喜欢这炎热的天气了。   云城那边一年大半时间都是冰天雪地,夏天也不怎么热。   初去云城时他也不怎么习惯,谁想一待就是好几年,还在那里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   而风家,几年了,还是这个样子,好像从没变过。漂亮,又死气沉沉。   风阔不由想起自己当初离开风家的情形,几年了,他终于可以尽量平静地去回想。   这一次,也是犹豫许久才决定回来看一眼。   因为资质好,风阔十几岁就成了中阶除魔师,比一群哥哥姐姐都要优秀,因而很得父亲看重。   在风厚展的众多儿女中,他和风雪乡年纪相近,从小就要好。   但其实,最要好的是三个人,排第七的他,年纪最小的风雪乡,还有他的同胞妹妹,排第八的得欢。   哪怕最小的弟弟成了灵妖,他和得欢也没有疏远他,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畏惧他。   尤其是得欢,她资质不好又是女孩,不能像他一样出门除妖,有时间就会去陪伴弟弟。   后来风雪乡逐渐失控,每一年夏至醒来,他都会忘记很多事,甚至无法再清醒认出他们,变得浑噩疯癫。   得欢很担忧,风阔也为此和父亲爆发了很多次争吵。   他想要想办法把迷镜从风雪乡的身体里分离出来,风厚展却骂他异想天开。   灵妖对家族至关重要,一个长成的,能力强大的灵妖更是镇宅杀器。   没人会想主动放弃,何况也没有办法。   之后,风阔因为除魔任务出了一趟远门,再回来后便得知妹妹死了。   他们说,是风雪乡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失手把陪伴他的得欢杀了。   还有人说是因为风雪乡被迷镜完全融合,在妖的本能驱使下将自己的血脉亲人吞噬,用以恢复力量。   风阔不愿相信,但事实是,浑噩了很久的风雪乡确实在这之后清醒了过来。   他询问风雪乡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说:“我不记得了。”   “但是,她应该是我杀死的。”   风阔还记得自己当时浑身泛凉的感觉,那是他第一次对这个从小跟在身后的弟弟感到恐惧。   他记得自己从风雪乡那里离开,又去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怒极说:   “用她再换小九几年,对风家来说利大于弊,你应该明白,能为我们风家做出贡献,这是她的价值!”   就是那时,风阔决定离开,他无法再继续待在这里,也无法再面对过去尊敬和爱护的亲人。   离开风家前,他去见了风雪乡一面,那也是风雪乡还能清醒认出他的最后一年。   “我准备走了,离开风家,和你说一声。”   “七哥也开始害怕我了是吗,害怕我也会吃了你?”风雪乡看上去一点都不难过,他甚至笑了一下。   “走吧,不要再回来了,不然,我也会杀了你的。”   他说话时坐在雪白的床上,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纯白无暇。   风阔往外走时,却想起小时候他们在池塘边玩,弟弟不小心摔进了泥塘里。   沾了满身的泥,雪白的小脸上也有。   他在岸上大笑,泥塘里爬起来的弟弟也跟着笑,还故意用沾了泥的小手在脸上一通乱抹,逗他笑,把他笑得停不下来。   是得欢匆匆跑过来,看到他们在对着笑,赶紧把人从泥塘弄起来,给他擦干净了脸上的泥。   得欢……   风阔走到别居,看见于实正在揉面,风雪乡当然是也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于实分了一些给他,让他一起帮忙,风雪乡乖乖接了。   “在手上拍一些面粉,就不容易沾。”   风雪乡伸手沾面粉,脸上都扑上了,于实提醒:“睫毛上都是面粉。”   风雪乡茫然,下意识摸了一下,在脸上留下白白的几道痕迹。   于实笑起来,见他笑了,风雪乡也跟着笑,又在脸上摸了一把。   “住手!”于实阻止,“不要玩面粉。”   风雪乡:“哈哈哈哈!”   于实扯了张湿纸巾,把他脸上的面粉擦掉。   风阔静立在门边看着这一幕,发现他回来的风雪乡收起笑容,往于实那边靠去,有意无意将他遮住保护起来,不让他暴露在风阔怪异的目光下。   “东西我都给你拿来了,什么东西,这么多。”风阔放下东西,又姿势不羁地瘫在沙发上,“啊,累死了。”   “风先生这么年轻,平时容易累的话,要注意保护肝肾,尽量少抽烟喝酒熬夜。”   于实过来把东西分门别类放好,并问:“中午需要做点山药枸杞粥吗?”   风阔:“……不用了,呵呵。”   看到于实拿东西进了厨房,而风雪乡眯着眼睛在笑,风阔也眯起眼睛:“笑什么呢,笑我啊?你自己都变成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关键人家还不一定让你吃。   风雪乡瞬间将手里的面团砸向沙发。   “嗷!”风阔被砸中眼眶,眼睛周边一圈都变白了。   他磨着牙一跃而起:“我是让着你呢,真当我怕了你是吧?!”   于实从厨房放好东西出来,客厅里已经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面粉。   他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沉默地站在那,让客厅里两个男人瞬间冷静下来。   “我不是说,不要玩面粉吗。”于实说。   风雪乡立刻指向风阔:“是他,我马上把他赶走!”   于实不咸不淡地看了风阔一眼,对风雪乡说:“糟蹋了我的成果,不和我道歉吗?”   风雪乡搓着手里的面粉走过去,讨好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于实:“…………”   风阔:“…………”   “啊,我也要这样跟你道歉吗?要亲一下?”风阔表情古怪。   “麻烦你把地拖一下就好。”于实回答。   “没有经过别人允许,不能随便亲人。”他对不安的风雪乡强调,随后缓和语气,“好了,你去洗一下手和脸。”   他去拿东西擦沙发和桌子,风雪乡没一会儿回来说:“我洗好了。”   “嗯,沙发清理完了,你在那坐着吧。”   风阔拿着拖把拖地,忍不住问:“他怎么不用干活?”   于实擦着桌面:“没有活给他干。”   风阔看向还有一大半没拖的地,悲从中来:“算了,管不了你们,我今晚就走。” 第70章 于实16   两天没见的岁管家, 带着人来为九爷搬家。   但搬的主要是于实的东西,按照岁管家的要求,他要搬到风雪乡的新居去, 24小时贴身照顾他。   “岁管家是说, 接下来这段日子, 由我全权照顾九爷?”于实问道,“那姜芒呢?”   “那位姜小姐与我们的世交雪家有一些血缘关系,昨日已经被雪家来人接走, 今后恐怕不会回来照顾九爷。”   岁管家并没有说的太清楚, 但于实差不多能猜到。   按照时间, 她也该被雪家接回去。如果按照原剧情脉络, 被接回去治好伤后,她还会进行一段时间的封闭训练,短时间内恐怕联系不上了。   “既然这样, 重新确定一下我的工作范围和时间吧,之前入职时说的是不需要全天贴身照顾……”   岁管家自认为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虽然还是那个慈祥的笑容,但言谈间难免露出几分不以为意。   “周先生尽管放心,我们风家不会让周先生吃亏,只要你能照顾好九爷,工资可以在之前的基础上翻倍, 几倍都不成问题。”   于实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当护工照顾人, 特别是家里有钱的人,若是提出怎么对病人更好, 或者提出自己的正当需求,家属就会当他在变着法子要钱了。   “而且周先生只要再受累几天就好, 我们会尽快派新的人来一起照顾九爷。”   既然岁管家这么说了,于实的目的也算达到,便也没说什么,就等着自己的新同事来分担一下工作。   风雪乡的新居是一处新院子,是在这座大宅中难得没有修建复古的别墅。   别墅里采光很好,屋内隔断又少,到处都是落地玻璃窗让室内空间明亮通透。   只要不拉上窗帘,在外面也可以清楚看见屋内人的一举一动。   于实第一感觉便是,这屋子像个观察蝴蝶的玻璃瓶。   不过于实挺喜欢这个别墅周围的院子,正值夏日,繁花盛开,院内的鲜花五彩缤纷,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情不错。   最让于实满意的是,这个别墅里各种设施完备,比风雪乡之前那个一无所有的湖居要方便很多。   岁管家说的那位新同事,是在他们入住这栋别墅的第三天到来的。   他穿着风家的制服,是风家某位小管事的儿子,名叫黎炎。   时间仓促,岁管家没找到合适的五阳命,考虑到七爷说清醒后的九爷还算稳定,只要不随意靠近就不会被拉入幻境,他便在风家内选了个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人。   试探九爷情况的同时,黎炎还要搞清楚为什么九爷对周识如此特殊。   但对于黎炎来说,他更想接近传说中的九爷,最好能得到他的青睐,借此提升在风家的地位,如果九爷愿意点拨帮助一二,他说不定还能成为除魔师。   黎炎强忍激动来到别墅时,于实正在给风雪乡清洗头发。      风雪乡躺在专用来洗头发的躺椅上,于实坐在他的前方,白瓷盆里流水哗哗流淌过头发,浸润出乌黑的色泽。   风雪乡白皙的手指间捏着一朵蝴蝶形状的花,是从旁边花瓶里掐下来的一朵蝴蝶兰。   他拿着那朵兰花转动,扫一扫于实的手臂,让它“飞”过于实的鼻端,对他无奈的表情仰头而笑。   黎炎看着这一幕呆住了。   因为他们两个之间的氛围看上去,莫名的亲昵,从他的角度看去,于实几乎是将九爷的脑袋抱在怀里一样。   还有……九爷的容貌超乎他想象的美丽。   风家有人恐惧九爷,有人向往九爷,但亲眼见过九爷的人很少。黎炎没想到,传说中疯癫的九爷会有如此容貌。   他转头看来时,面上笑容还未消,黎炎一下子面红耳赤,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于实冲洗了双手,用毛巾裹住风雪乡的头发,让他坐起来,自己去招呼新同事。   “你是新来的护工对吗?你好,我叫周识。”   黎炎好一会儿才将目光从风雪乡身上挪到于实身上,随意扫了他两眼,露出很有距离感的礼貌笑容:“我是风家的人,特地来照顾九爷。”   他觉得护工这两个字,有些侮辱自己。他是在风家内部经过千挑万选才能来照顾九爷,和这种外人不一样。   这什么都不懂的家伙,要不是幸运成了个五阴命,连风家大门都进不来。   “他是谁?”风雪乡散着一头湿发也走过来。   黎炎立即弯腰自我介绍:“九爷,我是北院黎管事的儿子黎炎,岁管家命我来照顾您,我会竭尽全力为您服务,不管有什么吩咐都会为您做到!”   他语气殷切,行动上也很主动,看见风雪乡的头发在滴水,便说:“九爷,我来为您吹干头发吧,我在这方面还算有些经验。”   “我不认识你,我不想要你。”风雪乡不喜欢他热切的神情,目光下意识去寻找于实。   于实将自己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没看他,只说道:“请他帮你处理一下吧,我去换身衣服,好吗?”   他的衣服刚才不小心打湿了一些。   目送于实走向楼上,风雪乡笑容消失,捏着手里的那朵蝴蝶兰。   黎炎倒是笑了笑,很满意于实的“识时务”。   “九爷,请到这边坐。”黎炎躬身把风雪乡引到靠窗的软椅上,取来毛巾梳子风筒等物。   “九爷,这个力道您觉得怎么样?”   “九爷,这个温度可以吗?”   黎炎时不时询问一声。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风雪乡身上,照亮了他的侧脸。   黎炎摸着那把顺滑的长发,看得心怦怦直跳。   手中的长发好像散发着一股莲花般馥郁的香味,黎炎不知不觉就越靠越近,目眩神迷想要嗅探。   一阵微风吹来,他瞬间清醒,想起岁管家的叮嘱,忙停下自己那些杂念。   可艰难移开目光,又看见风雪乡踩在地毯上的脚,白玉一样,一点瑕疵都没有,让人很想伸手触碰把玩。   风雪乡随意转着那朵蝴蝶兰,一不小心,花掉在了脚边。   “我来为您捡!”黎炎说,放下手里的风筒就弯腰去捡。   只是他刚抬起笑脸要和风雪乡搭话,就见他已经从软椅上起身,走向楼梯。   再往前看,于实换了衣服从二楼走下来。   “你又去了好久。”风雪乡说,站在他身边,神情一下子生动起来。   于实已经明白他对于时间的错误认知,解释道:“我一共才去了十分钟。”   他看见软椅那边站着的黎炎,试了一下风雪乡的头发:“还没干,你去把头发吹干吧。”   “马上就干了。”风雪乡捞着头发给他看,一阵风卷过他的发尾,果然变得柔软干燥。   于实沉默看他。   “你有这种办法,还让我一点点帮你吹干?上次慢慢吹了一个小时。”   风雪乡:“…………”   他弯腰,将脑袋倚在于实肩上:“对不起,我跟你道歉,我喜欢你给我吹头发。”   于实心说,和他五弟一样,认错倒是挺快,就是不像会悔改的样子。   做饭是于实的兴趣爱好之一,他不介意为新同事也做一份,但新同事一口拒绝,还对着厨房里没处理的蔬菜露出了挑剔的神色。   “你就给九爷吃这种东西吗?”   于实有些意外于他突然露出的敌意,问道:“你觉得他应该吃什么?”   “肯定不是这种材料烹饪方式都一般的食物。”   黎炎瞟到外面被于实打发去剪花的九爷,咬牙低声说:“别高兴的太早了,你不过早来几天。”   于实在他愤恨嫉妒的表情中,明白过来,他只是来打工的,但这个新同事是卖身的。   对比起来,他有些想念自己的老同事姜芒,本分干活,偶尔聊天,和谐友好。   于实想罢,还是纠正他话中的一个错误:“我早来了一个多月。”   黎炎:“挑衅我?我们走着瞧!”   他甩手离开,于实无语摇头,继续切菜。   于实在厨房里忙碌,风雪乡按照他的要求剪了一堆花回来,得到了他的夸奖和感谢,心情愉快地又答应他把这些花都插瓶。   黎炎趁这时候凑到风雪乡身边,他端着巨大的食盒,一层层打开。   “九爷,这是我为您准备的食物,是风家手艺最好的几位大厨一起制作,这几位大厨都是鼎鼎有名的名厨,在风家,也就只有您这样的身份地位,才能让他们一同为您服务。”   风雪乡拿着一朵花思考要往哪里插,感觉身边吵闹,头也没抬:“不要说话。”   黎炎滔滔不绝的介绍一下子停住,僵立在桌边一动不能动。   插完那朵花,风雪乡终于抬头,往他摆出的食物上看了眼。   “你说好吃,那你吃吧。”风雪乡笑了一下,“要全部吃完。”   食物要吃完。于实说的,这个他记住了。   黎炎表情空洞茫然,扑到桌边就开始吃那些食物,一口一口不停往嘴里塞。   风雪乡没管他,抱着花瓶去给于实看。   “这样插好看吗?”   于实仔细看过,提出问题:“感觉色彩不太和谐,都是红黄色系,这边一朵紫蓝色的花太突兀了。还有这边几朵,杆子是不是太高了,和下面的有点脱节。”   他和风雪乡讨论完,无意间看见那边新同事在大口吃肉,诧异道:“他一个人在那边提前吃饭?”   于实觉得新同事就差穿个燕尾服给风雪乡穿袜子,不像是那种会丢下雇主自己大吃大喝的性格。   “嗯嗯,他说饿了,我就让他先吃了。”风雪乡说。   等于实把饭菜端出来,发现黎炎和他那些食物都不见了。   风雪乡拿着筷子随口说:“他吃完了就走了。”   别墅外,满脸茫然的黎炎提着巨大的空食盒,肚子撑的鼓起,缓缓往前挪。   离开别墅范围后,他忽然清醒过来,惨叫一声,抱着自己快要撑破的肚子倒在地上,扣着嗓子呕吐。   不远处跑来两个人,把他连拖带提带走。   “真是没用的东西,千叮万嘱,让他老实做事不要犯忌讳,还是一天不到就被弄成这个样子!”   岁管家气恼。   “还要另外再找人去吗?”有人小心询问。   岁管家犹豫片刻,最终想起风阔的话,还是打消了主意:“算了,不要再轻举妄动,再等几天,等家主闭关结束再说。” 第71章 于实17   于实早上起来, 不出意外地在自己床边的地毯上看到了风雪乡。   他躺在那拨弄毯子上的长毛,手边有一排从花瓶里摘的小花,整整齐齐摆着。   看得出来, 在于实醒来之前, 他已经躺在这自娱自乐很久了。   于实强调几次之后, 风雪乡终于不再凌晨将他吵醒,但仍然会跑到他房间里来等着。   “我不吵你,我就躺在地上。”听他这么可怜巴巴的说了, 于实也只好同意他来, 并且叮嘱他坐到沙发上去, 不要躺在床边的地上。   他昨天早上睡迷糊了, 差点一脚踩在风雪乡身上。但今天,他还是躺在床边。   入住别墅的第五天,于实催促岁管家那边, 再请人来帮自己分担一下工作。   那位黎炎只来了一天就没来了,据说是因为吃坏肚子进了医院。   于实每日要照管风雪乡的一日三餐,还要打扫这么大的房子和院子,风雪乡这个雇主又缠人需要陪伴,于实觉得自己应付不过来。   “你好,我是新来的,叫我小窗就好。”一个年轻女孩子站在门外小声说。   她看上去怯怯的, 说起话来声如蚊呐,要不是离得近耳朵尖, 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你好,我叫周识, 你是岁管家派来照顾九爷的新人吗?”于实朝她友好地笑笑。   小窗登时摇头,快把脑袋摇出残影:“不、不, 我是,岁管家让我来打扫卫生。”   原本没打算再派人过来,也没有合适人选的岁管家,在于实的催促下,随手指了个人过来敷衍一下。   小窗以前就是在岁管家那扫地擦窗的,不是什么五阴五阳命,还木讷胆小。   于实发现,她和上次来的那位是两个极端,她不敢抬头看风雪乡,更不敢往他身边凑。   但是小窗工作很勤快,刚来就帮于实分担了不少工作。   看她一直埋头擦擦洗洗不停,于实忍不住喊她来休息,给她端上了自己做的甜点。   “其实事情也不是很多,早上起来把一楼收拾一下就好,二楼我会负责。花园我们可以一起收拾。”   “九爷的衣物首饰之类需要你处理,我负责厨房那边的事,对了,你有什么忌口吗?喜欢吃什么也可以告诉我。”   ……   小窗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膝盖,低声说:“好,好,知道了,我都可以。”   于实一直和她说话,风雪乡也凑过来。毫不夸张,于实看见风雪乡凑近小窗的时候,小窗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于实把风雪乡拉到一边,叮嘱他:“小窗看起来胆子很小,你不要靠她太近,也不要吓唬她。”   岁管家等着随手指去拖延时间的小窗疯疯癫癫跑出来,结果她相安无事地在别墅里住了两天。   趁着她出来拿东西的时候,把她喊来一问,小窗结结巴巴说:“九爷、九爷我不敢靠近,周识很好,做的菜很好吃,还会给我准备甜点,让我干的活很轻松……”   岁管家:我是问你这个吗?   在小窗嘴里问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岁管家挥挥手让她回去,小窗立刻抱着东西走了。   她来给于实取他购买的东西,还有一些水果鲜花之类。   昨天下了一场雨,于实拿着长长的刷子在清理玻璃,他戴着袖套在阳光底下站着,鼻尖上沁着汗珠。   小窗回来时,看见九爷站在他身边,抬手要接他手里的刷子。   于实便递给他,教他要怎么清理,自己又另外拿了一个刷子,和他一起清理。   让九爷干活,这是不合规矩的,但小窗没说什么。   她跑回屋内,犹豫半天,端了水凑过去,小声说:“喝水,休息一下吧。”   于实听到了,刚好手底下活干的差不多。   “好,谢谢小窗。”   收拾东西回到屋内,于实喝了水,拆开自己购买的东西。   其中有一块手表,是送给风雪乡的。   “给你戴上吧,不清楚时间长短的话,就看手表。”于实拿着手表,给风雪乡戴在手腕上。   他这个时间感知不清的毛病,多看看表,应该能慢慢纠正过来。   风雪乡转动手上的表,很高兴地露出笑容:“是礼物。”   于实:“对,送给你的礼物,感谢你晚上不吵我睡觉了。”   小窗端着空杯子小心从旁边路过,于实将一个包裹递给她:“小窗,这是给你的。”   小窗诧异,没敢对上风雪乡的视线,拿着包裹小声说了谢谢就跑到房间里去。   拆开是一双柔软的拖鞋。   她是岁管家随手指来的,谁都没打算她能在这里待很久,她自己也是这样觉得。   所以过来时就带了个小包,除了脚上的一双小皮鞋,她没带其他鞋子。   岁管家叮嘱她,不能随便离开,所以她也不敢回去拿什么,更不敢提出任何要求。   她想,周识大概是看到她晚上穿着皮鞋出去喝水,才特地送了她一双拖鞋。   她屋子里缺的各种用品,都是周识默默补上的。   她的房间里还摆着一瓶鲜花,也是周识给她的。   小窗才来了短短两天,就明白为什么九爷喜欢粘着周识了,她也很喜欢这样的周识。   于实在客厅里拆包裹,有一个包裹不是他的,但收件人写着他的名字,拆开一看,是一个大型拼图。   里面还有张手写卡,字体龙飞凤舞:   “送给老九的玩具,他小时候喜欢玩拼图,你可以陪他一起玩。”   落款是风阔。   于实也挺有兴趣,当场拆开和风雪乡一起玩,小窗一出来,于实便邀请她也一起来。   小窗犹豫着,还是挪了过来,坐在地毯上。   “这一块应该是拼这边的。”于实拼出一小片,但下一块怎么都找不到。   看他在找,风雪乡也很积极地翻找。   但拼图的图案是彩色的混沌星空,每一块都很相似,本来就难找,他对世界的感知还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那些色彩和图案,在他眼里,偶尔会动,彩色跳跃,线条流动,眼前还会突然出现幻觉般的场景。   所以他玩起这种游戏,格外吃力迟钝。   小窗却出乎意料的是个高手,眼神很好,一下子找出好几片。   于实拼上去之后,笑着说:“小窗真厉害啊。”   小窗才笑一下,突然对上风雪乡的视线。   他又气又急地盯着她,有点……委屈?   小窗来了两天,从来不敢和九爷对视,骤然看到吓了一跳。但她害怕的事没有发生,九爷只是看看她,又继续找。   见九爷都快趴在地上了,小窗找出两片小心点了点,风雪乡一下子看到,捏着递给于实。   于实接过拼上去:“九爷也好厉害,都找对了。”   他看到那边两人的小动作,但没揭穿,嘴边带着点笑意。   被夸了,风雪乡也放松许多,继续低头从那堆混乱的拼图里寻找。   没一会儿,旁边小窗又推过来一片拼图。   拿着那片拼图,风雪乡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画面。   和现在一样,也是三个人,趴在一起拼图。   “我找不到,小九也找不到!啊!得欢,你不能帮他作弊!你找到的不能给他!”   “不是我给他的,就是小九自己找到的!”   说话那两个小孩的面目模糊,他们的脸像被什么掏空。而且只有短短瞬间,画面就不见了,再去回想,怎么都想不起来。   风雪乡捏着一片拼图,还在试图看清上面的图案,眼睛里毫无预兆地滚下泪珠。   他好像突然被粘稠的淤泥包裹,耳边有什么在尖叫,血液汨汨流淌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突然,一张纸巾擦过他的脸颊,风雪乡看见于实半蹲在自己面前,用纸巾擦掉了他的眼泪。   他的脸在时不时扭动跳跃的世界里,格外清晰真实。   风雪乡猛然紧紧抱住他,大口呼吸他身上的气味,盖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驱不散的腥味。   小窗被突然哭起来的九爷吓了一跳,九爷找拼图找不过她竟然气哭了吗?她有点惶恐,但幸好九爷很快就被安抚住了。   小窗觉得九爷哭过之后,对她好像好了一点,至少在餐桌上,于实招呼她吃什么的时候,九爷不再用黑漆漆的眼珠盯着她不放了。   过去,小窗听过许多关于九爷的传闻,她还亲眼看过从湖居里搬出来的尸体,不止一具。   其中一具尸体表情非常恐怖,眼睛睁大到极致,直接爆开变成了红色,他是活活吓死的。   她听到岁管家发怒,才知道那人是照顾九爷的时候对他产生了龌龊的心思,所以被九爷捕获杀死在幻境里了。   越注视九爷,在意九爷,就越容易被他“捕获”,所以小窗不敢看他。   小窗不明白,为什么于实一点都不害怕,也不会被影响呢?   这不仅是小窗的疑惑,也是岁管家的。   风家主风厚展这一天上午终于闭关结束,岁管家第一时间便去汇报了风雪乡的情况。   风厚展比起闭关前,看起来又年轻了几岁。   他听着岁管家的汇报,笑起来:“他能清醒,是一件好事,说明他还能再为风家做许多事。”   “不论他为什么会喜欢依赖一个普通人,这不重要,这是一件好事啊。”   “小九竟然还愿意喜欢什么,我这个当父亲的,当然要成全他。”   风厚展让岁管家离开,又进来了另一位管家。   风家这么大,岁管家如今管着的不过是风雪乡的事,顺带处理一些小辈的事。   刚进来的荣管家,管的则是风家对外交流的部分。   他比岁管家年轻许多,进门先恭喜了一番风家主。南地四大家里,唯有风家主境界最高。   拍了一通马屁,荣管家才说起近来的一件大事。   春城挖出了一座连环墓。   最上面那是个千年墓,是潜朝时期的墓,底下又发现一个三千年墓,是离朝时期的墓。   像这种年代久远的古墓,容易滋生阴晦魔气,一旦被污染就会变成魔物。   尤其是离朝,时兴殉葬,曾有离朝君主让一个战败的万人小国殉葬,那些殉葬之人怨气深重,养出了大魔,后世盗墓者将之挖掘出来,导致生灵涂炭。   “这墓,便是雪善危先前差点陷进去的那座墓?”风厚展问。   若不是雪善危遇险,让他从雪家换来了那枚灵蜕,他这次闭关也不会这么顺利。   荣管家答道:“雪家主先前遇袭的是上面那个潜朝墓,如今正要挖下面那座。”   “那墓落在龙脉上,天长日久坏龙脉风水,影响那周围几座城的气运,是必要挖掘的。”   “不过事情棘手,官方也不敢轻举妄动。前日那边发来了召集令,我们南地大大小小几个家族,都收到了。”   “官方组织,他们局中有名的除魔师几乎是倾巢出动。北边派系那些没有组织的零散除魔师,也接到了召集令。我们南地,其他几家都在陆续派人,不知道家主这次属意谁前去?”   风厚展思索片刻:“刚好,既然小九清醒了,就让他去一趟。”   “这样的盛事,也该让他们看看我们风家的实力。” 第72章 于实18   新居里, 小窗拿来了今天的新鲜蔬菜,还有一大扎的鲜花。      今天的鲜花是睡莲。   于实处理掉花苞外面那一层绿色苞片,茎杆灌水插进花瓶里等它开放。   风雪乡看了, 忽然说:“我不喜欢睡莲。”   于实:“那就放在我房间里吧, 我还挺喜欢的。”   于实在家时他最常买的鲜花就是睡莲, 因为睡莲难得的是家里几个兄弟都比较喜欢的花。   二哥喜欢它的花型规律优雅。   三哥欣赏它早上开、下午合的工作态度。   五弟讨厌那种开得金灿灿阳光明亮的花,紫色睡莲他还能接受。   至于大哥,他对所有花就两种态度, 一种是“这花很香, 不错!”另一种是“这花好看, 很好!”   于实仔细将花苞们整理了一下。   风雪乡:“我不喜欢, 把它丢掉吧。”   于实:“不行。”   风雪乡很少被于实这样干脆拒绝,大部分时候就算他不答应,也会解释几句, 安抚一下他,或者多请求一会儿就会答应。   在那瓶睡莲面前站了一会儿,风雪乡忽然对清理台面的于实说:“你看,它开败了,该丢掉了。”   于实看一眼,紫色的花瓣刚舒展了一个尖。   “没有。”   “有。”风雪乡看向小窗,“小窗, 你说,这花是不是坏了?”   小窗才因为九爷不喜欢自己今天选的鲜花而惶恐, 眼看他们似乎要吵架,更是担心。突然被点名, 她抬头往花瓶一看,顿时愣住。   刚才还鲜活的花, 现在在她眼里确实是花瓣凋零,甚至杆子都变黑腐烂,散发出一股臭味。   “是、花是腐烂了。”   “你看,她也说是。”风雪乡抬手去抓花瓶,想连花瓶也一起丢掉,“坏了,现在可以丢掉了。”   于实阻止了他,抓着他的手从花瓶上挪开:“我有眼睛,自己会看,就算你们都这么说,这花也没有坏。”   风雪乡的幻境,对于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失效的。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不相信它坏了?”风雪乡不甘心问。   “这是我自己亲手处理的,我确信它们是新鲜的花,只一眼没看,怎么会突然腐败,这不合理。”于实的逻辑告诉他不可能。   坚信自己,不相信就不会被影响。   听起来很简单,但人的心里有破绽,会动摇,就会被欺骗。   于实很难被“欺骗”,他似乎对于世界万物的认知都来自于自己,而不是他人。   “要合理,才会相信吗。”风雪乡低声喃喃。   于实端起花瓶上楼,果然把睡莲放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下楼后他对风雪乡说:“我的房间里放了睡莲,今天在你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吧。”   风雪乡:“…………”   今天的风雪乡难得没有对于实跟前跟后,小窗见他一个人在客厅里拼图,有些替于实着急。   “周识,九爷是不是生气了?现在要怎么办啊?”   “没关系,正常人都是会生气的。”于实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他早就习惯了,几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兄弟生活在一起,难免有些摩擦,有人生气多正常呢。   就算是他也是会生气的。   “不是啊,他!九爷生气了很可怕的!”小窗急急地小声说。   于实看一眼客厅:“还好,没有大发脾气。”   “周识,你要不要去哄哄九爷,如果他不理你了怎么办?”小窗很担心周识会得罪九爷。   “没事,让他一个人玩一会儿。”于实说。   在他看来,这位九爷很多时候就像个小孩子,这会儿闹脾气,过一会儿也就好了。   不想今天风雪乡气性还挺大,一上午都没和于实说话。   他摆弄一上午拼图,才拼好一个角,图案还拼错了大半。   而于实,难得没人打扰,他干完活坐在那把攒的感兴趣的节目看了。   只有小窗,在中间来来回回地焦急。   突然,风雪乡摆动拼图的动作停下,看向门外。   透过玻璃,他看见有人走了进来。   于实发觉眼前落下阴影,疑惑地抬头看去,风雪乡背对着他挡在面前。   旁边小窗惊讶出声:“是家主!家主来了!”   她几乎是用气声说的,整个人战战兢兢。   于实起身,被风雪乡抓住手按住。于实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见他直直望着门外走进来的男人。   风厚展在前面,身后跟着岁管家与风载音。   他走进来,看见风雪乡便笑着说:“小九,父亲刚闭关出来,一听说你醒了,马上就来看你了,你不会怪我来迟了吧……让我好好看看,我们小九看起来状态不错。”   “父亲。”风雪乡声音带笑。   他醒来后,对很多人都问过“你是谁”这个问题,对岁管家也是交谈后才想起他是谁,但对这个父亲,他一眼就认出了。   于实注意到这一点,扣住风雪乡的手,从他背后的沙发上站起来,反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坐在沙发上。   他这一动,风厚展的目光便落到他身上,笑道:“你就是周识吧,我听说了,你把小九照顾得很好。”   他看起来过分年轻,又风度翩翩,几乎可以和他身后的孙子当兄弟,竟然是风雪乡的父亲。   于实略有些诧异,开口与他打招呼:“风老先生。”   自从风厚展外表越发年轻,已经没人会叫他风老先生。   于实不仅叫了,他还过去倒茶,请他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   “风老先生请喝水。”   风厚展身后站着的风载音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在爷爷面前,很多人都会被气势压住,不敢说话,他看上去一点没感觉到,甚至主动询问:   “风老先生需要我说一说风先生的情况吗?”   风厚展打量他,半晌哈哈一笑,对风雪乡说道:“是个负责的人,也怪不得小九你喜欢了。”   坐在对面的风雪乡姿态端庄,和他一样脸上带笑,只是很浅淡:“是啊。”   “阿实,你过来。”   于实对这父子两的关系已经差不多弄明白了。   别的不说,来看生病的孩子,完全不听他的身体情况和日常生活起居之类,不会是什么关心孩子的好父亲。   他放下水壶走到风雪乡身旁,才走过去,风厚展面前的玻璃杯喀嚓碎裂,不曾动过的水流了满茶几,又淌到地上。   于实脚下一动,风雪乡瞬间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在场没人在意那滴答流淌的水。   风厚展身后的风载音与岁管家脸色都不算好。   家主与九爷斗法,九爷根本不曾收敛,若不是风家主在前方像一座高山阻挡了风浪,他们都要受伤。   “哈哈哈,好!”风厚展眼神欣慰,“小九又有长进了,这样让你代表我们风家去春城处理事情,我也能放心。”   “这是载音,你的侄子,你也见过了,这次他会和你一起去春城。你这当叔叔的,可要好好带着他多见识见识。”   “其他的事,你不用担心,岁管家和荣管家都会安排好。”   风厚展站起来,又说:“对了,下次就不要再玩这种试探的小把戏了,伤了你自己又要耽误许多事,我这当父亲的也心疼。”   他说罢便走了,他身后的风载音还向风雪乡点头行礼,这才跟上去。   风厚展走后,风雪乡仍坐在那一动不动,于实听到角落里的小窗夸张地喘一口气,同时风雪乡一张嘴,吐出一大口血。   于实立刻扶住了他,风雪乡又是一口血吐出来,溅在他手掌上。   “呕……”风雪乡呕吐不停,刺目的血迹染红了脚边的地毯。   “小窗!去叫医生!”于实喊道。   “医生?噢,噢!好!”小窗跑了出去。   于实满手的血,将弯腰呕血的风雪乡扶起来。风雪乡死死攥住他的手,黏腻腥气的血从两人紧贴的指缝间溢出来。   小窗很快回来了,她端着一个盒子,里面有一枚红色的丹丸。   “这是岁管家送来的药,说是,说是九爷下次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不要再冒犯家主了。”   小窗越说越小声,端着丹丸的手也在颤抖。   风雪乡垂着头,没什么反应,用撑在沙发上那只手抓起药丸塞进嘴里。   片刻后,他不再吐血,脱力般整个人靠在于实身上。   血咒是控制力和约束力最强的咒。一旦施下,除非施咒人死不可解。   幻境的力量本身对于寄主血缘关系越近的人,越没有效果。   风厚展不仅是他的生父,还是施下血咒的人,风雪乡的幻境迷惑不了他,与他对抗还会引起血咒反噬。   …………   当天下午,岁管家来接风雪乡前往春城,还带上了于实和小窗。   他们乘车离开玻璃别墅,去往风家内部的停机场,乘坐私人飞机。   风载音早带着几个人在那里等着他们。   他对于风雪乡这个九叔表现得又敬又畏,一路都走在他身后。   而风雪乡,他看上去恢复了正常,新换了衣服擦去血迹后,他仿佛忘记了上午那一遭,连带着和于实闹的脾气也忘了,笑着问他有没有去过春城。   “我没有去过春城。”风雪乡说了又摇头,“也不对,或许我去过,但不记得了。”   “我没去过,据说那里很晚才会天黑。”于实拿着一本春城旅游册子在看。   风雪乡坐在他身边凑过去一起看,指着一页说:“那里很多卖玉的店,你喜欢吗?”   “不要买,很多是骗人的。”于实说。   身后刚想说风家在春城也有几家玉器店,九叔感兴趣可以去看看的风载音,闭上了嘴。   飞机在三个小时后到达了春城。   如今的春城聚集了天南海北许多的除魔师,有名没名的都来凑热闹。   那座连环墓在春城城郊,四周被围住,还有官方组织危事局的人在看守。   收到召集令前来的除魔师,基本上都是被危事局工作人员安排在城里居住,但南地几个家族的除魔师不同,他们都住在自己的地方。   “九叔,按照您的要求,您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风载音亲自将风雪乡送到一个院落外。   还未进去,风雪乡便对于实说:“院子里面有池塘,种了睡莲,你闻到香味了吗?”   于实惊讶:“你不是说不喜欢睡莲?”   风雪乡垂下眼睛,软着声音说:“对不起,我上午不该和你生气,其实我不是不喜欢,只是有点害怕……”   他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点亮亮的光:“如果一直牵着你,我就不怕了。”   于实晃了下神。   风雪乡试探着勾住于实的手指,小心翼翼牵起。于实动了动手指,到底是没有让他放开。   走进去,于实果然见院子里一个小池塘,紫色睡莲铺满水面。淡淡香味飘散。   “你喜欢这些睡莲吗?”风雪乡紧盯着他的表情和眼睛问。   “喜欢,很漂亮。”于实回答。   风雪乡笑起来,笑得格外开心,进屋后还在笑,那笑容有些奇怪。   于实问:“你在笑什么?”   风雪乡摇头。   他在笑,他终于骗到于实了。   这院子里确实有池塘,但里面并没有睡莲。 第73章 于实19   春城景色不错, 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旅游城市。   夏天最热的时候,也常有人来这边玩,城外有峡谷有漂流, 还有大片马场。   但自从在春城挖出了那个连环墓之后, 危事局就派人驻扎在春城, 严格限制游客进入,特别是郊外连环墓附近,围着看热闹的全都是除魔师。   如今的除魔师, 大致分为三个派系。   官方组织危事局, 主要盘踞在东部, 局里大部分除魔师都是从专业学校里培养, 少部分吸纳自民间。   他们主要负责统揽全局,救援抢险。   像是这种挖出危险大墓,一不小心就会影响周边数百万民众和好几个城市, 他们就会召集人手一齐处理。   北边,被戏称为流浪除魔师聚集地。   那边几个城市常年人口流动频繁,多是民间小组织和一些个人除魔师。其中不乏名气很大的厉害人物。   他们大部分时候自由散漫,除了遇到这种大事会被召集到一起,其余时候都是各过各的。   北派最大的好处就是包容,不在乎信仰不介意血统来历,所以还有不少从学院派和家族派跑过去的除魔师, 风阔就是这样。   南地是最特殊的,除魔师被几个大小家族垄断。家族模式从千年前延续到现在, 形成了稳固又腐朽的传承制度。   但家族之间互相吞噬变迁是常态,现如今的四大家也是从大约几百年前陆续崛起, 经历多次风浪仍旧屹立不倒。   平时四大家之间也各有争端摩擦,但遇上事情又会同气连枝一致对外, 当然明里暗里各种较量从来不少。   这一次,风家出动了他们镇宅的灵妖,其他三家也不得不考虑风家主究竟是要做什么,以及这件事对他们的影响。   灵妖地位特殊,放在以往,只有最配合危事局的明家才会劳动他们家的灵妖,毕竟他们家是出了名的善心人,遇上魔都是超度。   但这次,风家请来了灵妖。   明家自不必说,危事局接到风家灵妖要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请了明家,所以明家那位灵妖明堂几乎是与风雪乡的飞机前后脚到达春城。   原本没什么动静的雪家,接到风雪乡去往春城的消息,也忽然将他们家的灵妖送了过来。   其他三家都来了,剩下的梅家自然也按捺不住,立刻准备人将他们家那位上任不久的小灵妖也送了过来。   这么一来,南地四大家四位灵妖齐聚春城,惹得危事局负责春城事宜的领导喜笑颜开,眉毛都快飞起来了。   谁不知道这些大家族多的是手段和压箱底的宝贝,他们的灵妖更是超越了人类的极限造物。   有他们在,就算大墓里真挖出什么大魔,也不能闹出什么大动静了,他算是放下一大半的心。   这边风雪乡的住处,迎来了特殊的拜访者。   炎炎夏日,她到来时,脚下甚至踩着薄薄的一层冰。   雪家的灵妖雪袖是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少女。   于实心想,或许成为灵妖的人看上去都会比实际年龄更轻,毕竟风雪乡也是这样。   雪袖一身白裙,看上去就格外冷。她的姐姐雪若琊陪伴在她身边,于实还看到了一位熟人。   被雪家接走后一直没有联系过的姜芒也站在雪袖身后。   看到他也在,姜芒眼睛一亮,兴奋地对他猛眨眼。   于实莞尔,对她点点头。   雪袖看起来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她不说话,由身旁的雪若琊开口。   她对于风雪乡的态度很慎重,强忍着激动,小心问:“你还记得我们吗?我是你若琊表姐,她是你小袖表姐。”   风雪乡看了她们两个一会儿,忽然问:“你希望我记得,还是不记得呢?”   雪若琊表情一僵。她们都清楚风雪乡的情况,他每一次沉睡都在遗忘,越喜欢的人越愉快的事,忘得越快。   若记得她们,那记得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于实过来请他们都入座,他还特地为雪袖加了个垫子。并且询问她:“你想喝冰水还是热饮呢?”   雪袖愣了下。为了保存力量,她在家除了需要动用力量时,其余时间都自我封存在冰层里,偶尔醒来就隔着冰层和亲人说说话。   她不需要进食,也不喝水。   少数几次出门,见了她的人无不是诚惶诚恐,几乎想把她供起来,从没人这么寻常地询问她要喝什么。   雪袖顿了顿才回答:“……热的。”   “好的。”于实一一问过去,“另外两位要什么?”   姜芒立刻举手:“我想喝你做的冰镇柠檬水!”   于实笑道:“好。”   雪若琊正因为妹妹突然说要喝热水而震惊,又为外甥女熟稔的语气感到疑惑。   这时对面风雪乡开口说:“那我要一杯热水,还有一杯冰镇柠檬水。”   最后就剩雪若琊,她定定神说:“我……都行,麻烦你了。”   这人是谁啊?为什么风雪乡看上去对他那么亲昵。   她听出来了,表弟和这年轻男人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   姜芒在后面站了没一会儿,就站不住,跑去给于实帮忙,顺便和他聊天。   “周识!好多天不见了,我感觉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都好像过了很久了!”   “你知道吗,我竟然真的是雪家的人,我妈竟然是雪家的大小姐,沙发上那两位是我亲姨母!这太不可思议了!像做梦一样,我从小就是孤儿,以为这些大家族和我没关系的。”   于实含笑听着,心想,何止呢,在系统给的世界线里,作为女主的你,还会在春城和男主风载音产生感情,最后成为风家的家主夫人。   “我一醒来就在雪家了,二姨母说我是遇到危险激发了血脉的力量,还说我天赋惊人。这段时间小姨在帮我梳理身体里外溢的力量,过度爆发之后收不回去,我之前手都动不了。”   “前两天终于能动了,我和院里的大家联系上,本来还想怎么联系你呢,没想到过来就看到你了,你最近怎么样?”   姜芒看起来憋很久了,说起话来连珠炮一般。   于实回答了她的问题,又问了她的身体情况。   姜芒给他展示自己的新能力:“你看,我现在也算是个低阶除魔师了,小姨教我使用冰封的力量。”   于实将做好的柠檬水放到她手里,笑说:“那刚好,你这杯就不给你冰镇了,你可以自己冰。”   他们一起站在茶水台边小声说话,两人都笑着,看上去很熟悉。   风雪乡坐在沙发上,笑容淡淡地看着这一幕。   雪若琊正说道:“父亲之前在上面那个潜朝墓吃了亏,我一直想来看看,但是他不同意。这次听说你也来了,父亲才松口让我们走一趟。”   “听说你今年清醒了,父亲也让我问问你怎么样,身体是不是还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风雪乡这样说,从表情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雪若琊又问:“那你这次是为什么要来春城?”   风雪乡:“父亲让我来,就来了。”   雪若琊听他说起风家主就满脸晦气:“那不要脸的老东西!”   对她的愤怒厌恶,风雪乡也表现得格外淡漠,事不关己般。   雪若琊说了半天,发现他的视线一直放在自己身后,不由往后看,是他身边那个年轻人和姜芒在说话。   雪若琊以为他在看姜芒,介绍道:   “你看到她了吧?她是姜芒,是大姐的女儿,也是你的表外甥女。据说她之前还照顾过你呢,也是缘分。”   雪家的女孩仿佛受到了诅咒,每一代除了成为灵妖的那位,其他人基本都会因为情爱之事不得善终。   她的大姐当年爱上一个流浪除魔师,和他私奔,多年没有音讯,早早死去只留下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外甥女。   上一代她的姑姑也是,被风家主风厚展那个诡计多端的老男人蒙骗,不顾年龄之差,嫁到了风家。   可风厚展只是想要他们家的几枚雪妖灵蜕。   生下风雪乡之后没几年,姑姑就不明不白的病死了。      “你一直看你表外甥女,是不是因为她长得有点像姑姑?我也觉得,她眉眼和姑姑年轻时候很像。”雪若琊感慨。   风雪乡:“你觉得,我还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子吗?”   雪若琊:“…………”   幸好这时于实端着茶过来了,一人面前一杯,风雪乡面前两杯。   风雪乡没喝,他抓着于实的衣服笑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于实:“在说怎么冻出一杯好喝的柠檬茶,你这杯也是她冻的,可以尝尝看。”   姜芒从前照顾时就不太敢看风雪乡,因为那些幻境留下的心理阴影也变成了对他这个人的畏惧,见他看自己,硬着头皮笑一下,喊:“表舅。”   风雪乡放开于实,对她招手:“听表姐说,你长得像我母亲,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虽然他说话很温柔,但姜芒就是莫名害怕,雪若琊在背后悄悄推她:“过去吧。”   姜芒靠近风雪乡,他坐的很端庄优雅,伸手靠近她的脸时,姜芒微微侧头,脖子僵硬。   当那只漂亮的手落到她脸颊上,从眼角缓缓抚摸到下巴,姜芒更是汗毛直竖。   和他对视时,姜芒一瞬间感到头脑空白,回神后她已经后退了两步。   风雪乡看一眼自己的手指,那上面覆盖了一层霜。   姜芒尴尬说:“对不起,表舅,我还不能很好地控制住,一紧张就这样。”   摸什么什么结冰。   于实端着热水壶在给雪袖添热水,她那杯热水拿在手里一会儿就变凉了,于实默不作声给她添上热的。   见风雪乡被姜芒冻了,于实过去自然地接过风雪乡的手检查了一下。   那一层薄霜很快在他温热的手掌中化掉。   “还好,没什么事。”于实放下他的手,也给他添了点热水捂手。   “端在手里暖暖。”   姜芒苦着脸,搓掉上面的霜。   她还想,在这里没什么人说话,可以每天来找周识聊天呢,可是表舅怎么感觉比之前更可怕了,她都不敢来了。 第74章 于实20   风雪乡只在这里住了一夜, 第二日就有危事局的人来请他去连环墓那边。   亲自来请人的危事局领导面相和蔼,长得胖胖的,是一位少见的高阶除魔师。   他和风雪乡隔了两米, 给他讲述了今天的安排。   “我们准备今天就开那个离朝墓, 以防万一, 就请几位过去镇一镇场子。要真有个什么,我们危事局肯定是在最前面,如果墓里的东西厉害, 还要劳烦在场的大家齐心协力……”   车子停在院门口, 风载音在车边等他们。   不见于实跟在九叔身边, 风载音多问了一句:“那位周先生不陪在九叔身边吗?”   风雪乡说:“他不想去。”   他当然希望于实能陪伴在身边, 但于实不愿意。   于实觉得雇主要去工作,自己没必要全天跟着,现在的风雪乡很正常, 可以照顾自己。   为了确认他状态正常,于实还把那个隐藏许久,差点遗忘的数据监测功能调了出来。   这上面的数据终于可以正常显示了,根据这段时间的监测,显示栏产生了一些改变。   最显眼的一栏是被标红的危害值,100分的分值,他的危害值高达88。   这个系统说过, 于实清楚怎么回事,让他不明白的是另外两项。      [当前污染值:20/100]   系统解释说, 这个污染值,是风雪乡身上混乱的磁场对周围的影响。   影响的力度越强, 范围越大,影响的人越多, 这个数值就会上升。   还有一个清醒值。   [当前清醒值:50/100]   50这个数值,风雪乡眼中的世界就是一半正常一半混乱的。   数值越小,他眼中的世界越不正常,也代表他越不清醒。   如果跌到0,他就被隔绝在真实世界之外,也就是他之前那种疯癫不清的状态。所有的行动都依靠本能。   于实多关注了清醒值那一栏。   他没想到,风雪乡的清醒值竟然只有一半。   除了有点黏人离不得人,偶尔会忘记事情,他看上去很正常。   很“正常”的风雪乡,因为于实不肯和他一起,半夜躺在床边的地毯上情绪低落。   于实坐在床边劝了很久,最后答应他可以躺到床上,他才勉强答应于实白天不和他在一起。   于实并不是驱魔师,跟去那种地方没什么意义,他觉得这危险的热闹不凑也罢。   比起去郊外的连环墓凑热闹,于实更想趁这个机会独自在春城这个旅游城市逛一逛。   刚好现在游客稀少,很适宜参观。   为什么答应和雇主一起出差,不就是为了这个公费旅游的机会吗。   风雪乡被接走后,于实换上方便活动的衣服裤子,挎上背包,戴上遮阳帽,拿着两本旅游手册出了门。   等在外面的人跑上来询问他是否需要用车,于实摇头谢过,踏着太阳步行出门。   他早就看好路线,第一站去了附近的市博物馆,据说最近有个特殊展,是历代墓葬的奇怪陪葬品。   于实悠闲地跟着寥寥几个游客去看了展,左右没人打扰,没有人挤着,看到什么有趣的展品可以仔细看介绍讲解,也没人催促。   看完展,于实去春城的特色街逛了逛,买了些小玩意纪念品,还给街边长得很好的花拍了照片,品尝了一下当地小吃。   下午乘车去落云湖看千顷荷花,还坐了观光缆车。   缆车往上走的时候,可以看到远处的山水,郊外被许多人围住的连环墓也能隐约看见。   土黄色的小方块,被挖掘出的坑洞,边上蚂蚁一样簇拥的人群。   风雪乡此刻大概就在那。   ……   郊外的连环墓旁搭了一些帐篷,危事局的人夜里也在这守着。   最靠近大墓的那个最大的帐篷敞开着,凉气一股股冒出来,似乎里面冷气开得很足。   热得满头大汗的工作人员都想往那边靠,不过走近一点他们就发现,里面冷气都没开。   之所以温度低,是因为雪家的灵妖雪袖坐在里面,她就像个制冷机一样。   不止雪袖,风雪乡也在,还有明家和梅家的人。   “雪家主之前不小心被魔气侵蚀,就是因为上面这个潜朝墓吧?现在身体如何了?”明家的灵妖明堂问。   他是个干瘦的老人,腰间挂一口小钟,仙风道骨,年纪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大。   不像其余三家灵妖迭代那么快,明家因为要修功德,每一代灵妖寿数都很长。   为了修功德,他们是最喜欢“多管闲事”的,和危事局合作到处帮忙,对魔也是超度为多。   “多谢您关心,家父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还需要再修养一段时间。”雪袖身后的雪若琊客气回答。   姜芒也在她身后,一脸百无聊赖,无意中撞见风雪乡背后的风载音投来视线,撇嘴挪开。   风载音也是那次将她从湖居带出来后,再没见过她,不曾想她摇身一变成为了雪家的继承人之一,才多看了她两眼。   可她这反应,风载音也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梅家的灵妖还是个小孩,叫做梅夜遥,才刚成为灵妖不久。   他的力量还很微弱,这次被送来不过是凑数,大家都清楚,他一个人坐在一边,身边围了好几个保姆,鸡飞狗跳的。   他并不是在梅家长大,而是一个生在外面的私生子。   谁也不知道梅家的寄物怎么会选择了他当寄主,但寄物择主后,梅家的人大张旗鼓找了半年才把他找回来。   之前无人管教,这孩子性格顽劣,一不顺心就大吵大闹,还学了满嘴的脏话,梅家都没人能管得住他。   梅夜遥对帐篷内的其他人都看不顺眼,对风雪乡尤为看不顺眼。   见风雪乡竟然朝他走过来,梅夜遥虚张声势地大声说:“你要干什么!不要过来!”   “你们,你们拦住他!”梅夜遥大喊,推身边的保姆。   但他身边那些保姆哪里敢拦风雪乡,唯一一个梅家人想说什么,也忽然双眼放空不出声了。   “我和你换一些东西,怎么样?”   风雪乡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朵开得正好的紫色睡莲,俯身说:“和你换一根梅枝。”   梅家灵妖凝聚出的梅枝是一味药,佩之可以舒缓心情,对身体也有些好处。   梅家的灵妖长成后,力量强大的可以直接掌控人的情绪,甚至唤醒堕魔之物的七情六欲。   但现在的梅夜遥还做不到,他目前只能凝聚出一点梅枝。   “我不跟你换,我讨厌你!”梅夜遥抱着自己看动画片的小平板嚷嚷。   他还记得之前自己睡觉的时候做噩梦,很多蝴蝶跑到他家里吓唬他,嚣张跋扈地停在他的梅花树上,他都不敢睡觉了。   对色厉内荏的小孩,风雪乡没有收回手里的睡莲,只问:“你确定,不换?”   “铛。”一旁的明堂忽然敲了一下腰间的小钟,“他不愿意就算了,不好欺负一个小孩子吧。”   随着钟声,梅家那人清醒过来,忙上前挡在梅夜遥面前。   风雪乡回头看了眼明堂,眼里有一丝恶意。   明堂恰好克制他,不被幻境影响,还能破他幻境……真碍事。   “刚才这不是一朵花吗,现在怎么变成一支笔了!”梅夜遥盯着风雪乡的手大叫,神色兴奋一指他,“你会变魔法!”   小孩子的喜恶观就是这么简单,风雪乡承认自己会变魔法后,梅夜遥反而和他亲热起来。      两人在一边嘀嘀咕咕半天不知道说了什么,风雪乡成功拿了一枝梅花回来。   没过多久,危事局的人来请,说要开启离朝墓第一层,想请一位灵妖同去。   和危事局合作更多的明堂主动站起:“那就由我去吧。”   没走出去,一边的梅夜遥突然跑过来,给了他一小枝梅花。   “给你带在身上!”   明堂以为这孩子是在谢他刚才解围,接过来别在胸口,一股沁人梅香让他露出笑容:“多谢小友了。”   他离开后,帐篷里陆续有人出去看情况,人一下子少了很多。   趁人不注意,梅夜遥跑到风雪乡身边,小声对他说:“我帮你把花给他了,你答应我的事不要忘了!”   风雪乡摆弄手上的梅枝:“当然不会忘记,等回去我就请你去我那玩。”   ……   于实度过了悠闲又充实的一天,回去时,恰好风雪乡也刚回来。   于实见他脸上笑意盈盈,似乎心情不错,但他身后的风载音神色凝重,将人送到后都顾不上其他,匆匆走了。   “你回来了,你看,这枝梅花你喜欢吗?送给你。”风雪乡将手中梅枝递过来。   于实诧异:“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梅花?”   风雪乡:“我们上次走在那条路上,你不是说那里的梅花长得好看,适合插瓶吗?所以我就要了一枝过来,你喜欢吗?”   “喜欢,很好看,谢谢。”于实拿出自己的包,从里面拎出一串小葫芦,“今天在街上逛街买的小玩意,不嫌弃可以拿着玩。”   风雪乡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儿,说:“今天晚上,有人要来做客。”   “谁?”于实真是难得听他说有客,他平时都不喜欢有人踏足自己的地盘。   “一个还算有用的小孩。”风雪乡回答。   于实和他一起去附近的梅家别院接小孩,才知道那是梅家的灵妖。   他们家的人并不愿意让那孩子乱跑,但阻止不了风雪乡,只能派了两个人陪梅夜遥一起。   唯一跟在梅夜遥身边的梅家人算是梅夜遥的小叔,路上还在苦口婆心地劝:   “小遥啊,还是别打扰风九爷了,我们回去吧。你看明家的明公今天在墓里莫名昏迷,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年纪又小,现在帮不上什么忙,我已经请你爷爷过来了,我们回去等他……”   梅夜遥不耐烦听他说这些,啊啊大叫,叫到他苦笑闭嘴才高高兴兴跟上风雪乡。   他才不要每天被关在那个院子里,他要玩,要看变魔术!   于实听了一半,问风雪乡:“今天你们在那边遇上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明家那个灵妖进去墓里后,昏迷不醒,被人抬出来了。”风雪乡说。   “还有那个离朝墓挖出了第一层,发现墓主人是三千年前的鸱衡。”   那是一个传奇人物,据说他是第一位在历史上留下名姓的除魔师,一手缔造了辉煌的家族,还拥有长生之法,活了八百年。   据传他那些宝物和长生之法都同他一起下葬。   千年间,不知有多少人寻他的墓都遍寻不到,如今骤然面世,自然引起轰动。   才挖掘出第一层的墓暂时搁置,两日后才会继续挖掘。   明家灵妖都在里面昏迷了,危事局的人不敢轻举妄动,想要先把明堂唤醒。   风家主听闻鸱衡墓的消息,也准备连夜赶来。   在于实所知的原世界线里,风雪乡没有清醒,最先来到这里的只有明堂一位灵妖,他三探鸱衡墓也不曾遇到意外。   因为无法开启第二层,泄露出了鸱衡墓的消息,风家主才带着不清醒的风雪乡和风载音过来,与其他除魔师一齐下了墓。   结果风家主和明堂都死在了墓中,而风雪乡在那里清醒过来。 第75章 于实21   原世界线是按照主角的视角在走, 他们的情况会更详细一些。   男主角风载音和爷爷九叔等人一同进入鸱衡墓,没多久就意外走失。   所有进入的除魔师都被困在那里。   风载音在墓中遇到同样落单的女主角姜芒,两人结伴而行, 互相扶持, 在危难中感情升温, 还有了一番奇遇,得到了墓中的宝贝。   并且因为一个意外,两人春风一度, 珠胎暗结。   被困了好几天出来后, 进去的除魔师死了好几个人, 有被墓中机关杀死, 有被墓中鬼物附身而死,其中死的最惨的就是风家主。   他本是实力最强的一个,可是进了墓中后被迷惑了心智, 为了抢夺虚幻的宝物想要攻击其他人,被魔彻底侵蚀后,众人齐心协力将他杀死。   而且他有些特殊,受伤会很快愈合,所以为了确保他真的死了,几乎是被除魔师们砍杀得面目全非,尸体都不齐整了。   另外一个死在墓中的就是明家的灵妖明堂, 他也是从一开始进入墓中就和大部队走散。   他追赶着墓中的鬼物离开后,再次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就已经变成了一具空荡荡挂在架子上的尸体。   身体里的力量凝聚成一枚灵蜕, 被一同前去的明家人悲痛收走。   而风雪乡作为那次下墓的另一个灵妖,风家主没死之前被风家主用血咒掌控。   风家主死后他恢复了清醒, 领导着其余人杀死墓中害人的魔物,成功逃出大墓, 得到了不少人的钦佩感激。   被他救出的风载音一开始也是感激他的,直到他和姜芒的孩子出生。   那孩子在墓中孕育,来历特殊,体质也特殊,天生可以掌控四大家族的寄物。   风雪乡对这孩子产生杀心,抑或还有贪婪之心……作为反派,他想谋害主角的坏事自然没有成功。   他对那孩子的恶意引起了风载音和姜芒的怀疑,两人开始试探提防他。   后面风载音查到了风家主的死亡真相,揭穿了风雪乡的真面目。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当初风厚展和明堂的死,都和风雪乡脱不了干系。   阴谋败露的风雪乡想要杀人灭口,可惜那孩子能克制他,最后关头抽出了他身上的寄物迷镜。   最后,失去力量的风雪乡被两位主角杀死。   没有能压制风载音的人,又有一个能力特殊的儿子,他稳坐风家家主之位。   妻子姜芒是雪家人,明家和梅家灵妖又还没长成,从前分庭抗礼的四大家,隐隐有被风家掌控的预兆。   对主角一家来说,这当然是个圆满的结束。   于实回想了一番系统给的原世界线剧情。   系统给他的任务是,在风雪乡走到他应有的结局之前,不让他的危害值超出安全值。   若是超过了,后期主角无法对付他,更没人能克制他,就会产生无法估量的危害。   所以他的任务期限,就是到风雪乡死后。   身为反派,他这位雇主的未来是已经注定了的。   但是……   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悄悄牵住了于实的手,比他还高一些的男人歪着脑袋凑近他,小声说:“你喜欢梅枝的话,待会儿我再骗两枝过来给你。”   即将被骗的小孩梅夜遥,开开心心在前面蹦跳。      于实说:“不要骗小孩了,我有一枝梅花就够了。”   风雪乡便低落下来,更紧地捏住他的手:“那你喜欢什么呢,我觉得你好像什么都不喜欢。”   于实:“我挺喜欢做饭,晚饭想吃什么?”   晚上多了个梅夜遥,餐桌上热闹多了。饭端上桌时,他还是坐着的,渐渐就站在椅子上,饭粒吃的到处都是,菜掉了满桌子。   于实以前照顾小孩的职业病犯了,将梅夜遥面前的桌子擦干净,将他油乎乎的小脸和手擦干净,给他换了更大的碗和更合适的勺子。   “慢慢吃,嘴里的饭嚼了再咽下去。”   “凳子太矮的话,给你加高一点好吗,站起来容易把衣服弄脏。”   于实还帮他把最容易弄脏的袖子挽起来一些。   梅家小叔目瞪口呆地看着接回家后闹得鸡犬不宁的混世魔王,竟然在这个年轻男人面前乖乖听劝,乖乖吃饭。   吃完饭后,他甚至看到这坏脾气的家伙屁颠颠跟在人家后面。   “哥哥,你做的饭好像我妈妈做的味道。”梅夜遥扒在于实身边。   他其实不太记得妈妈做的饭菜是什么味道,妈妈死后他在舅舅家生活,吃饭时经常被骂,好吃的菜舅妈会藏起来悄悄给表哥和表弟,他总是吃不饱。   被接到梅家的大屋子后,他们总说他不用吃饭了,梅夜遥觉得他们都是坏蛋,不吃饭会饿死的!他要哭闹才能得到食物。   刚才吃饭的时候,于实和他说话的语气样子,给他擦脸擦手,梅夜遥觉得很熟悉。   他妈妈没死的时候,做的饭菜好像也是这么好吃的,他吃的很香。   “哥哥,你会做小蛋糕吗?我妈妈给我做的小蛋糕很好吃。”   “什么样的小蛋糕?”于实擦干手里的锅,将它挂起来。   “就是放在纸杯里的……”梅夜遥手舞足蹈地和他描述起来。   于实看到他希冀的神情,擦干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来做一下看看,你可以帮忙吗?”   梅夜遥点头,他记得以前妈妈做小蛋糕,他也会帮忙。   兴奋地在于实的要求下洗了手,和他一起准备材料。   风雪乡等了半天,没等到于实出去和他一起拼图,发现他竟然在这里给小孩开小灶。   于实一抬头看见他立在厨房门口,幽怨地露出半张脸。   “你如果没事,也来帮个忙?”于实说。   其实都是做习惯了的,用不上这一大一小,但于实还是给他们分配了任务,让他们帮个倒忙,有一点参与感。   不管是风雪乡自告奋勇要帮他分蛋黄和蛋清,结果把蛋黄捏碎在蛋清里;   还是梅夜遥要帮他筛面粉,筛了一地,帮他搅拌蛋白溢出碗,于实都没骂他们。   他一拖二坚强地做完了纸杯蛋糕。   朴实无华的纸杯蛋糕,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至少在梅家小叔看来,比他们给梅夜遥买的那些蛋糕简陋得多。   但之前嫌这嫌那总说不对的小家伙,这次却咬了两口蛋糕就哭了。   不是惊天动地的哭嚎,而是他从未见过的,像小狗一样的呜呜哭声。   “妈妈……呜呜。”小孩一手拿着纸杯蛋糕,脸埋在于实腿上,把眼泪都擦在他裤子上。   因为嘴里还有蛋糕没咽,哭声模糊。   于实无奈看着腿上扒着不放的小孩,手伸出去,没落到梅夜遥头上就被风雪乡攥住。   他一手拉开梅夜遥,扶住于实的腰,把他从原地拔起扛到了自己肩上,越过梅夜遥,直奔楼梯。   被扛在肩上送回房间的于实,听到楼下响起了小孩的哭闹尖叫。   “…………”   好不容易哄完孩子,再回到楼上洗漱睡觉,已经很晚了。   于实从浴室出来,看见风雪乡直挺挺地躺在他的床上,占据了一半的位置。   于实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到底自己答应了他可以睡床,也没说什么,坐到另一边。   他想,风雪乡大概又在生闷气,估计要躺一晚上不说话。   想到这,他嘴角微微一弯。   腰间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腰。   高估他了。   于实一根根把他的手指拉开,放下毛巾躺在自己那边,风雪乡凑近一些,侧着脸面对着他。   哪怕于实没有看他,都能感觉得到他灼灼的视线。   心里叹息一声,于实主动问:“过两天,你们又要去那个墓了?”   “嗯。”风雪乡的脑袋滑下枕头,离他更近。   “这一次需要我一起去吗?”于实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风雪乡却一改之前的强烈要求,说道:“墓那边很无聊。你今天不是玩得很开心吗,那天也出去玩吧,我希望你能开心。”   “也好。”于实闭上眼,“那你自己要多注意安全。”   风雪乡笑了一声:“好,我肯定很安全。”   他顺滑冰凉的头发贴着于实的手臂。   第二天风家主到了,来这边见了风雪乡一面。这次只是平平淡淡说了两句,风厚展就带着风载音离开了。   除了风家主,还有不少之前不准备来的人也来了,春城更加热闹。   他们和危事局商讨,决定明天继续挖掘鸱衡墓。墓里空间极大,结构特殊,先由南地几个家族和危事局,以及北边几个知名除魔师一同派人下去。   危事局希望有两位灵妖一同跟随,但明家灵妖明堂上次进墓昏迷还未醒来,最后在风家主一力要求下,只由风雪乡一位灵妖随他们进墓。   雪家的雪袖和梅夜遥这个还派不上大用场的灵妖,同其他除魔师一起在上面等着,以防万一。   进墓前一天,他们商讨进墓人选时,于实去找了姜芒。   “我若琊姨妈也要去,现在还不知道要不要带我一起呢。”姜芒自己也在犹豫不决,“我现在能力不行,去了只会拖后腿,但我又有点想下去见识一下。”   于实将自己带来的点心分给她:“这样的大墓,不会只探索一次,后面肯定会有第二批第三批,现在第一批最危险,我觉得你还是不去比较好。”   “真想去的话,等后面危险降低了再去,这样你姨母也不用分心照顾你,可以安心自保,更加安全。”   姜芒本就在摇摆,听于实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他一直就是个细心又靠得住的人。   “好,那我就不去了!”   第二天天气不太好,是个阴天。   风雪乡临走前,于实调出他头顶的数据看了眼,有些意外地发现其中一个数值比起前两天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当前污染值:80/100]   不声不响,他的污染值竟然飙升到80,于实回忆了一番,竟然找不出他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变化,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这样高的污染值,风雪乡身边的所有人应该都会被影响或者看到幻境,但是,来接他的人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就在于实送他走出门的短短两分钟,他头顶那个80的污染值甚至又增加了1。   于实不再送,站在门口看他上了风家的车。   院子里一池塘睡莲,开得静谧灿烂。   中午时分,几十个除魔师一齐进入鸱衡墓。   风厚展和危事局两位除魔师在前,风雪乡站在风厚展身后,风载音则在中间,和四大家其他人站在一起。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墓穴入口,天上一层阴云涌动,却迟迟没有下雨。   春城有一个玉湖景点,沿着湖修了长长的路,此时于实和姜芒一人骑着一辆租来的电动车,沿着玉湖环游。   没有太阳又不晒,从湖上吹来的风带着几分凉爽。这条路上人很少,可以自由骑行,观赏一下玉湖对面形状奇特的龙舟山。   累了还可以停下来坐在湖边的栏杆上,拿出于实准备的柠檬茶蜂蜜水还有点心小吃,赏湖光山色野餐。   就很惬意。   姜芒心说,幸好没有跟去大墓那边看热闹,人多又热又挤。留在屋里也很无聊,跟着于实出来玩果然没错! 第76章 于实22   几十个人进墓, 分到南地四大家的,也就每家五六个名额。   都是两三个长辈带上两个家族中坚力量,再带上一个比较重视的年轻人, 给他们开阔眼界的机会。   几个来长见识的低阶除魔师, 都老实待在一起, 不拖后腿就行。   风载行这一次也来了,不过他在人群里一点也不起眼。   前面有几个中阶高阶除魔师负责照看他们这些小年轻,他的堂哥风载音也在。   堂哥是出了名的年轻有为, 小辈中的佼佼者。风载行只能躲在包围圈里, 风载音却能成为保护者。   在家里爷爷重视堂哥, 在这里他还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发现身边那些四大家的年轻人对堂哥的敬佩倾慕, 风载行嫉妒得不得了。   特别是风载行清楚自己这次为什么能跟着一起来,并不是爷爷重视他想让他来长见识,他只是一个备用的血包而已。   爷爷怕在墓中出现什么意外, 清醒过来的九叔会脱离掌控,所以以防万一,需要用到血咒强行控制。   这咒术需要大量的鲜血,并且血缘关系越近越好,爷爷自然舍不得他看好的继承人堂哥。   当初去湖居强行唤醒九叔时,风载行被选去配合,还感到被重视, 但那次经历却吓到了他。   身体大量流失鲜血的感觉很难受,还有那个伤口。他堂堂风家少爷, 何曾受过那种痛。   风载行更加怨恨起来。这一次又要被带进危险的鸱衡墓,风载行心底是不愿意的, 但他又不敢违背爷爷。   如果,堂哥一不小心在这危险的墓里死了就好了。   风载行心底溢出歹毒的念头。   最前方的顶尖除魔师们在开启第三层墓道, 这和后面的年轻人们没有关系,他们都在交头接耳。   “前面那个是风家这一代的风载音吧,长得真好,我就喜欢这种俊朗的男人。”   “人家何止长得好,能力也强啊,我可是听说风家以后要交到他手里的。”   “我倒觉得看他不如看前面那位风九爷,长得神仙一样。”   “你不要命啦!那可是灵妖,要是有点不恭敬的想法被察觉到了,等着死吧你!”   风载行因为身边这些窃窃私语,看向最前方的九叔。   他对堂哥风载音还敢有嫉妒,对九叔风雪乡就是完全的恐惧。   九叔忽然朝这边投来目光,风载行吓得立刻低头,鹌鹑一样。   就这么一低头,风载行第一个察觉脚下的青砖在变化。咔咔两声响后,他们往下坠去。   风载行恐惧地大叫。   脚下的青砖咬合变化,把他们十几个人隔离开来。   风载行听到堂哥风载音在喊:“不要慌,都往中间靠拢!”   但中间的砖也塌了,他们好些个人落进不同的洞里,风载行倒霉也掉进了一个突然出现的洞,就再也没听到风载音的喊声。   风载行在心里大骂堂哥,那么多人夸他,结果一点用没有,看到堂弟有危险了都不知道第一时间过来救他!   这次要死在这里了!   风载行在洞里跌得七荤八素,分不清东南西北。最后掉进一个还算开阔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晕了好一会儿,爬起来一看,周围青砖壁画,是一个比刚才更精致的墓道。   墓道两边竟还点着灯。这说明这里应该不是一个密闭空间,是有空气流通的。   风载行畏畏缩缩地往前走,怕遇到什么危险,但一路都很平静。   他感觉自己走了很久,走进了一个更大的墓室里。   这墓室墙壁上贴着金银,十六盏长明灯呈莲花状放在中间,照得室内一片堂皇。   风载行被墓室中白玉雕镂的墓画所吸引。   长长的凸起墓画,下方是被簇拥拱卫的墓主人,往上是墓主人去世的场景,万人跪拜,无数妖怪精灵托着他的魂灵升天。   再往上雕刻的就是天上仙人送来仙丹,墓主人吃了仙丹后飞升天界。   这种墓画在千年前非常流行,寄托了墓主人对于死后升仙的美好期望。   眼前这一幅不仅是更大更精美,最重要的是,仙人送仙丹那一幕,仙人手中真的托着一个可以取下的玉盒。   风载行将那个玉盒从仙人手中取下打开,里面一枚拇指大的丹丸珍珠似的莹润光泽,还有一股吸引人的幽香。   风载行目光渐渐痴了,他听到脑子里有许多声音,似乎是他的,又似乎是别人的。   “这是带着强大除魔师传承的丹药,吃下之后,就会变得无比强大。”   “吃下去,堂哥也比不过我了,爷爷会对我另眼相看……不对,我会比爷爷更厉害,风家也是我的!”   “这是我的机缘,吃下去,吃下去。”   风载行双眼通红抓起丹丸塞进口中,仰头咽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捂着胸口栽倒在地,浑身泛红。   没过多久,风载行从地上坐起来。他看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脸。   “这衣衫模样有些怪异,头发竟然如此短吗?”   自言自语说着,他又闭目感受片刻,不太满意道:“这身体天赋太一般了。”   “到底不是自己的身体,修为又如此不堪,不知能用多久。”   在原世界线里,这一枚“仙丹”是被风载音喂给了姜芒。   丹内本想夺舍她的魂灵,因察觉到她腹内孕育的生机,顺势寄居到她腹中,顺理成章拥有了一具契合的新身体。   不过这次,他只能借另一具不太好用的新身体重返人间。   墓道内突发意外,两拨人失散时,雪若琊与两位雪家除魔师,还有两位明家除魔师,都要回头去寻他们的踪迹,先把人救出来,风家主却不肯。   因为第三层门已经打开,宽阔的墓室里在散发着辉煌的光。   风家主执意先行进入,危事局的人也跟了进去,其余人自然也生怕落入人后,争先恐后。   风雪乡落在后面,看见雪若琊几人离开的背影,对剩下两个明家除魔师道:“你们也去。”   “是,九爷。”两人见家主已经不见,不敢违背他,追上了雪若琊。   传闻鸱衡墓里有数不清的宝物和法器,有他的长生之法,还有他御妖的法门,这是最让人觊觎的。   如今四大家靠灵妖镇宅,灵妖是怎么来的?那些寄物本身就是灵与妖的结合,当年被炼成法器,寄生于人身便能带来强大的力量。   可传说中,鸱衡能御妖,妖都听从他的号令,若得了这种术法,一两个灵妖又算得了什么。   其中以风家主最为激动,他的血咒之术便是从一个神秘帛书里看到的,那只是鸱衡留下的一部残卷罢了。   陷入激动狂热的风家主,忽略了身边的许多事。   风雪乡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   若是于实在这里,会看到他头顶的污染值飙升,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值,与此同时,他的清醒值在升高。   进到墓中后风雪乡就发现,这墓里很奇特,竟然可以让他神智清明。   他从未感觉这么清醒过,甚至想起了一点忘记的事。      如果他没猜错,这里应该是一个养灵墓,滋养着一些非人之物。寻常墓穴里都是死气,这里却充满生机。   风雪乡看他们四处搜寻,进了又一座更加辉煌宽阔的墓室。   有人惊叫起来:“不要碰那些玉瓶!瓶中有魔!”   众人各显神通,对付那些被惊醒的墓中魔物。   风家主也不例外,他更加急切,走在正前方,打开了中间的棺椁。   出乎他的意料,棺椁中没有尸体,只有一卷盒装的玉书。   他顾不上其他,迫不及待拿起玉书翻看。这上面的文字他竟然看不懂。   这时那些对付魔物的人中,有人惊呼:“风家主入魔了!”   风厚展听闻此言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手拿宝贵的玉书,冷冷看向其他人。   他自然没有入魔,但好端端的他们这么说,莫非是想陷害他好抢夺宝物?   风厚展从来都以最阴暗卑鄙的想法揣度他人,此刻对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他第一反应是收起玉书,皮笑肉不笑道:   “大家莫非要在这撕破脸皮?东西我只是暂时收起,待出去后,自然会和大家共享。”   所有人都没反应,仍然是那般警惕看着他,甚至有人对他拿出了武器,喊道:“先制住他!”   风家主当然没有入魔,不过,此时此刻,其余人眼中看到的,就是风家主打开棺椁后,被里面的鬼物化魔缠住,顷刻间魔化了。   这样的大墓,这样的棺椁,会出现厉害到风家主都无法抵抗的魔物,不是很合理吗?   风厚展开口说话时,在其余人眼中,就是魔化的风家主变成一片漆黑的污染物,身上的裂缝在张张合合,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   风家主被众人围住,他大怒,心道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小人,明目张胆想要杀人夺宝,既然这样也怪不了他了!   他被最前面那人眼中的贪婪和蠢蠢欲动激怒,一下将之打开。   这一下子,在其余人看来,浑身黑气的魔化风家主,已然失去理智,开始伤人。   之前犹豫的人也不再犹豫,齐齐攻向他。   风家主喝道:“小九,还不来帮我!”   风雪乡望着他,脸上笑容不改,往后退了一步,两步,靠在一个玉瓶边,搭着瓶口,置身事外的模样。   风家主脸一沉:“你敢?又想尝尝血咒的滋味?”   扫一眼,风载音和风载行兄弟两都不在,他只好划破自己手臂。   风雪乡看着他动作,眼里没有波动,任凭风家主催动咒术。   风家主脸色难看至极:“咒术分明没解,你……”   怎么会没有反应?   血咒确实一直没解,不过,谁说那血咒真的能完全掌控他呢?   “父亲很奇怪吗,也对,上次特地试探了,确认了我还在你掌控之中。”风雪乡好整以暇说,“但是,谁说我不能假装呢。上次我只是配合你,叫你放心。”   一直以来,他都虚弱得恰到好处。既可以替他干活,又不至于太过厉害让他心生警惕。   风家主不信,待要再催动血咒,围着他的那些人已经攻了上来。   他们对他和风雪乡的话语没有反应,一心凝重地盯着他,风家主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是你的幻境迷惑了他们?!”   风家主心神震动下避之不及,当胸被划了一刀。   “你是怎么将这么多人都引入了幻境!”   风雪乡不答。   谁说他们是今天才被幻境影响呢?   没了明家那个碍事的,一切都很顺利。   还要多谢梅夜遥给他们送的梅枝,引出他们心底贪欲,不然他们不会这么轻易被他的幻境迷惑操控。   风家主很快被围攻的左右支绌,狼狈万分。   “小九,你何必如此,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到底是你生父!”      不管他说什么,风雪乡就是那样站在一旁笑盈盈看着,不置一词。   他的幻境不能影响风厚展,但他的幻境能影响其他人。   他身负血咒不能伤害风厚展,但是其他人能。   风厚展再自负厉害,在围攻之下,也气息渐弱。   “不可能,我不可能就这么失败了!我已经修到破妄境界,是最强的,我还会长生不——”   他被砍断了头颅。   “——死。”   风厚展确实厉害,围攻他的人都挂彩重伤。   风雪乡终于动了,他收回搭在玉瓶上的手,说:“风家主被墓中魔物污染,要是变成厉鬼魔物就更难对付了,以防万一,还是毁去他的尸骨。”   失去尸骨,鬼没有了寄处,就会消散。   在其余人听来,说这话的是另一个除魔师,他们看到的幻境中,风雪乡刚才为了控制化魔的风家主受伤,退到了后方。   “先把玉书搜出来。”又有人说。   搜出了那卷玉书,风厚展的尸身也无人在意,被粉碎后丢在一边。   风雪乡退到后方,嘴角溢出血来,不在意地抬手擦去。   他的幻境在缓缓消散,好像水面泛起一丝波纹,无人察觉细微变化。   墓室之外,风载音躲在暗处,压抑着眼底不敢置信与恨意。   他紧紧握着手中一枚指环,这是他与其他人失散时,在一个墓室找到的法器,可以看破迷障幻境。   所以他看见了,爷爷没有魔化,这些人却喊着爷爷魔化,杀死了他。   他的九叔从始至终在一旁微笑看着。 第77章 于实23   傍晚时分, 酝酿了一天的暴雨终于落下。   从玉湖骑行回去的于实和姜芒,听说连环墓坍塌的事,也赶到郊外。   留在上面的人正在抢救挖掘, 调来了许多大型机器。   于实披着雨衣, 看见大面积的坍塌陷坑, 随着大雨不断落下,有些坑洞的积水都快有两米深。   按照原世界线的剧情发展,他们要在底下困上几天才被救出, 等他们离开后, 这个大墓彻底坍塌, 最后确实是成了一个湖。   他在这也帮不上忙, 于实站着看了一会儿就转身回去帐篷里。   出去一趟,身上几乎都被打湿了,于实刚回帐篷, 梅夜遥就跑过来。   这小孩举着毛巾说:“哥哥,你身上打湿了,给你毛巾擦!”   于实:“谢谢你。”   小孩跟在他脚边:“哥哥哥哥,我今天还可以去你那里吃饭吗?”   于实:“可是我今晚不回去,过两天吧?”   梅夜遥有些失望:“噢,那好吧。”   姜芒也走过来,诧异地瞧了眼乖巧的梅夜遥。   她前几天第一次见到这个梅家灵妖, 感觉就是个教不听的熊孩子,动不动吵闹尖叫。   她不想来这里, 选择跟着于实出去环湖玩耍,也有这熊孩子的一半功劳。   怎么在于实这里这么听话, 难道两人以前认识?   “你这浑身都打湿了,外面雨这么大, 就好好在帐篷里待着吧。”姜芒虽然担心认了没多久的姨母,但也没有特地冒雨去看挖坑。   “知道你担心表舅,但表舅是灵妖,厉害得很,也不要太担心了。”姜芒安慰了两句。   于实诧异:“担心?不,我只是随便去看看。”   他不承认,姜芒也不戳穿,心说我又不会歧视你。   她一开始也没看出来,还是上次拜访表舅回去的路上,雪袖姨母说表舅生气了,因为喜欢的人和她在一起泡茶说说笑笑,所以生气了。   姜芒恍然大悟,明白了那位表舅后来对她的一系列关注,都是因为吃醋。   周识呢,不用说,他对表舅那么照顾紧张,冻一下手指都赶紧检查,生怕给他冻坏。   可惜,她对周识有些好感,都没来得及发展,人就成她舅妈了。   姜芒感慨又遗憾,望着外面茫茫大雨,把于实拉到一边悄声说:“周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于实擦着脖子上的雨水:“嗯?”   “我从姨母那里听说的,表舅他冬至昏睡后,到第二年夏至醒来,会忘记很多东西,说不定也会忘记你,你就算对他……也不要太上心当真了,要保护好自己。”   “好,我知道了,多谢你为我着想。”于实没解释,姜芒误会也好,真解释了说不定会给姜芒错误的暧昧暗示。   外面天黑下来,打开的大灯在雨幕中能见度也很低。   忽然工地那边传来喧哗吵嚷,隔着大雨都叫人听见了。   “人救出来了!”   “有人出来了!”   穿着雨衣一身泥泞的人从帐篷外跑过,叫声逐渐远去。   在帐篷里等待着的人顾不得大雨,连忙跟着出去。   于实也披上雨衣出去,见到从坑洞那边抬出来好几个人。有人昏迷有人受伤,他路过这些,走到人最多的地方,一眼看见了风雪乡。   他也刚从泥坑里爬出来似的,身上沾了不少泥,衣领袖口上都有血迹。   有风家人诚惶诚恐地围在他身边为他打伞。   他站在黑色的大伞下看见人群外的于实,便抬脚走出雨伞的笼罩,走进雨中,走向于实。   “九、九爷……”   “家主呢?家主他……”   有人在喊,有人在叫,风雪乡都没管,走到于实身边问:“你来接我吗?你今天去了哪里玩,玩的开心吗?”   浑然一副什么都没发生,想和他闲聊的模样。   回到营地,于实才听说风家主在墓里魔化死亡的消息,风家其余人都没事,平安上来了。   忙碌到半夜,大家总算各回各家。于实和风雪乡也回到了风家的院子里。   于实洗了热水澡,又去煮了一锅姜丝甜汤。   等了半天没等到风雪乡从浴室里出来,只听到里面水声哗哗不停。   “你还好吗?”于实敲了两下浴室门。   里面没听到回答,只有一些不太对劲的声响。于实停顿片刻,拧开门进去。   门没锁,一拧就开了。   花洒下,风雪乡弓着身体在细细咳嗽。   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地上大团大团的红色被水冲成淡红流入地漏,又不断有新的鲜红低落。   他侧头看过来,嘴边还有红色的血,弯着眼睛断断续续说:“马上……就洗好了……咳。”   于实扯下大浴巾,关掉冷水,上前将他兜头罩住。   半扶着他坐到一边用来换衣的长椅上。   “你这是什么病,去医院里医生能治吗?”于实感觉到他在颤抖,“你有药吗?上次那种药?”   风雪乡摇头,说:“我有点冷。”   于实起身准备去调热水让他稍微冲一下,被风雪乡抓住手没能起身。   风雪乡靠在他身上,抱着他,湿冷的头发还在滴水。   于实闻到他身上一股浓烈的腥味。他的手附在风雪乡后背,摸到了一股潮湿黏腻。   抬起一看,手中印上了鲜血。披在风雪乡身上的浴巾也被他后背打湿,透出红色。   “你背后受伤了?”于实立刻拿开浴巾检查。   他的后背没有伤口,但后背那个蝴蝶铜镜的刺青在溢出血珠。   “这不是我的血。”风雪乡揽着他的脖子,一手将他拉向自己抱住。   “这血是,一个我不记得的人身上的,似乎是我姐姐的。”风雪乡的声音几不可闻。   风厚展施下的血咒要许多许多的血,那些血抽空了得欢,从此沉甸甸地压在风雪乡的身体里,让他痛苦无比。   今天,风厚展死了,这些血终于没有了束缚,从他的身体里流了出来。   一滴一滴血珠溢出,好似谁泣出的泪珠。   风雪乡嘴里还时不时吐出一些血,那是他之前抵御血咒控制的隐伤。   但他不在意,心情颇好地靠在于实温暖的身上,一手缓缓摸索着他的脸颊和耳朵。   快天亮时,风雪乡终于换上干净的衣服,躺在了床上。   嘴里还残留着姜丝糖水的甜味,冲掉了原本的腥锈气。   于实抱来一床更厚的被子让他盖上。   “我不要被子,我可以抱着你睡。”风雪乡躺在枕头上说。   于实:“得寸进尺,是吧?”   风雪乡笑,笑得天真烂漫:“可以吗?”   “不可以,我不习惯抱着睡。”   “那我牵着你的手?”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风雪乡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等他躺在旁边,准确牵住他的手抱在身前。   这一夜绝大多数人都没睡好,还有许多人通宵没睡。   凌晨连环墓彻底坍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坍塌范围之大,之前的营地位置都塌陷了。   并且坑洞里涌出地下水,直接将坑洞变成了湖。   塌陷的墓被冲垮,几乎无法再进行挖掘。   而如今更引人注意的是从墓中带出来的一些法器和玉书,各家忙着打探消息,争抢宝贝,琢磨玉书。   风家是最先离开春城的,不比来时的大张旗鼓,走的悄无声息。   掌控了风家几十年的家主风厚展意外去世,自然要举行盛大的葬礼,最重要的是挑选出下一位家主,继续撑起风家。   风家主之前把风载音这个孙子辈的带在身边教导,是想日后将家主之位交给他。   也不怪风厚展如此做法,只因为他几个子女都难当大任。   风厚展的大儿子,也就是风载音的父亲,是个软弱没主见的性子,夹在威严的老子和能干的儿子之中,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二儿子性格倒是“拔尖”,整日像个出头的椽子,高调爱现,什么都想插一脚,然而什么都做不好,帮不上忙净坏事儿,不知道被风厚展训斥了多少次。   三女儿呢,耳根子软,喜欢伤春悲秋身体也差,别说管理风家的事,她连自家事都管不着。   四女儿早年还有点骄傲会耍性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老实了,见到亲爹都不敢多说话,如今本分内向,也基本不管风家的事。   五儿子好赌好色,荤素不忌,乃是风家最大的毒瘤。这些年若不是还有个老子在上面压着,他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   六儿子倒是和哥哥不一样,但他全无除魔师天分,只喜欢埋头苦读,一心在象牙塔里搞研究,对俗务是一窍不通。   风厚展的葬礼上,风家人齐聚一堂,为了新家主的事吵闹不休。   风雪乡走进厅内,正听他二哥在说:“爸生前是喜欢载音,但这不是载音年纪还小吗,才二十多岁,越过这些叔叔伯伯们当家主,像什么话。”   “大哥这性子就不适合当家主,我提议啊,咱们兄弟几个商量一下,能者居之。”   于实跟着风雪乡一起来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风家人这么整齐。   六个和风雪乡同辈的哥哥姐姐,他们各自带着配偶,身后站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   这些风雪乡的侄子辈,最大的都三十多了。   “九弟来了。”老大对着咄咄逼人的二弟不知道怎么回,看风雪乡出现,忙起身招呼。   风雪乡出现在这,让原本议论纷纷的大厅变得寂静。   还有不少他的侄子侄女都没见过这个九叔,此时都好奇又畏惧地偷看他。   他们都是听着九叔的可怕传闻长大的。   不说他们,就是他们的父母,对于这个年纪最小的小弟都有些害怕。   一个个扬起僵硬的笑脸,和他打招呼,多少都带着些讨好。   从来灵妖不能当家主,不过如今唯一能压制他的风厚展死了,不管谁是新家主,他都注定凌驾于新家主之上。   换句话说,现在谁能当家主,风雪乡话语权最大。   风老二夸张地笑道:“哎,九弟也来了!来了好来了好,你还记得二哥吧?二哥小时候还陪你玩过呢,这些年爸说你身体不好,二哥也不好打扰你,但二哥心里惦记着你呢!”   听他这厚颜无耻的话,两个妹妹都差点以手掩面,没脸看。   风雪乡忽视风老二的噪音,看着堂前风厚展那张大大的遗像,和画中人对视片刻。   目光又在厅上转了一圈,看过每一个人。   最后微微一笑,走到他们空出来的一个单独的座位旁,将于实按坐在上面,自己站在他身后。   在场风家人都是一阵哗然。   场上最吊儿郎当的风老五脱口而出:“这谁啊,你让他坐?”   在场坐着的也只有风家兄妹几个和他们各自的配偶,风载音都是站着的。   “你又是谁啊?”风雪乡问。   风老大忙站起来打圆场:“九弟带来的客人,可以坐,可以坐。”   又赶紧让人端来椅子给风雪乡坐。      于实也是没想到,自己答应跟他一起来一趟,突然就成了全场焦点。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除了一个人。   站在风老二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在盯着风雪乡看,表情有些奇怪。   那人注意到他的视线,与他对视一眼,低下头去。   “大哥说得对,没什么不可以的嘛。”风老二跟着说,“爸去的突然,哥哥们现在正在讨论谁来当新家主合适,老九你也可以提提意见。”   …………   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风雪乡只是听着,于实更加没有兴趣,等到场上说出火气,开始吵架,也没人再去关注他一个外人到底为什么坐在这。   最后,家主之位落到了风老大头上。   风老二气得脸色铁青,但大家都知道他什么德行,没人愿意选他。   风老二还不死心,问风雪乡:“老九,你也认可老大当家主吗?”   风雪乡说:“可以啊。”   毕竟他看了,全都是些废物,谁当家主也没什么区别,这样他就放心了。   风老二气得离开时还在骂人,骂他老婆,骂他身后那些孩子。   “你们一个个的就是没用!都不知道帮我说话!风载行,还有你,要是和你载音堂哥一样有出息……”   风雪乡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定在那个被骂的年轻人身上。   身旁的于实起身往外走,风雪乡也跟上去。   “你刚才为什么让我坐在那?”于实语气平静问。   风雪乡收敛笑容,观察着他的神情:“因为,站着会累?”   他要装傻,于实也不说什么,闭嘴往前走。   屋外,风载行听着这具身体父亲的迁怒谩骂,心中在想,那风雪乡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   他到底是占据了他人身体,身体里死气瞒得过一般人,但不一定瞒得过灵妖。   在他们的时代,还没有这种将厉害妖物和灵物炼成器物,寄生人体的存在,他对灵妖体内的寄物很感兴趣。   可惜,若不是他这具身体资质太差,恐怕对付不了那灵妖,他还真想把他的寄物迷镜拿到手上研究一番。   他虽然比不得师傅鸱衡,三千年前也是个厉害的除魔师。   心内想着,忽然一阵风从身旁掠过。   是方才陪在风雪乡身边的男子,大步往前走去。   又一阵风,他忌惮的风雪乡也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完全没在意他,只顾着追赶前面的男人,低声下气说着:“不要生气,等一等我!”   风载行:“…………”   呵,不足为惧! 第78章 于实24   “你生气了吗?”   “是。”   “…………”   “但我是在气自己, 与你无关。”   于实说着生气,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在气自己,不管风雪乡是抱着什么心思, 在风家所有人面前做出这种“宣示主权”的行为。   归根结底, 还是他给了风雪乡不当的回应。   过去, 于实受过太多这样的指责。   拒绝他人求爱后,大部分人便恼羞成怒,宣称是他对他们太好, 给了他们错误的暗示, 才让他们误会。   风雪乡也会这样想吗?也会这样责怪他吗?   于实心中有些后悔, 他不该答应跟他一起过来。   参与雇主的家事是大忌, 于实从前没有犯过这种错误。   没有看身边跟上来的风雪乡,于实一心反思自己。   过去他有在意的家庭亲人,哪怕同样用心照顾雇主, 都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   在这里,没有值得信赖需要爱护的亲人,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家,一开始就在风雪乡身边照顾他。   风雪乡看似身份尊贵,实则可怜虚弱,心理身理都有问题,拼命向他汲取温暖。   于实亲手将他救出困境, 不自觉就对他多有纵容爱护。   还为他做了一些改变他生命剧情的事,本来那些都与他无关。   风雪乡见他眉心蹙起, 伸出手指抚摸他的眉毛,语气可怜巴巴:“跟我有关, 跟我有关,你气我吧。”   于实拉开他的手:“跟你没关系, 我不会生你的气。”   他回到住处,翻出来一大堆干果。干桂圆、花生、瓜子还有干核桃。   于实生气有个习惯,他从不和人吵架,只会找出一堆干果剥壳,默默消化情绪。   剥完了就存放在密封盒子里放进冰箱,几个兄弟没事就会拿着吃。   他们哪天在冰箱里看到新增的干果仁,就知道他们家老四又生气了。   于实坐在院子里剥核桃,风雪乡犹豫着也坐过去,试探问:“我和你一起剥。”   于实也不阻止,坐那神情淡淡地捏核桃。   纸皮核桃皮薄,他一手一个,手指用力捏得咔咔响,将里面的核桃仁都捏成碎块。   也就从这个细节,风雪乡才能看出他真在生气。毕竟不生气时剥核桃他都要完整剥出核桃仁的。   风雪乡心不在焉跟着剥了几个,看于实一直也不说话,忍不住抓住了于实的手,阻止他再继续剥,盯着他泛红的手掌:   “都红了,疼不疼?”   他自己才是真正身娇体软的大少爷,剥两颗核桃,指尖都红了,还捧着他的手一脸心疼。   挺大一个人,在外面看着也很有模样,他又没和他生气对他说什么重话,看着眼眶都红了。   因为风雪乡眼里的不安,于实心中叹息。   他又捡起一枚核桃,剥出一枚完整的核桃仁递给他,语气缓和:“吃吧。”   风雪乡受宠若惊地接过,再次露出笑脸:“你不生气了吗?”   习惯了于实对他的温柔爱护,他真的受不了于实对他视而不见不理会他的样子,一点都受不了。   于实看起来只是生了一会儿气就恢复了正常,但风雪乡就是觉得不对劲。   没过两天,他们吃完饭坐在沙发上时,于实突然语气寻常地提起:“我准备请几天假,要不要让岁管家再调个人过来暂时照顾你几天?”   风雪乡捏着拼图的手停在半空,骤然转头看他。   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小窗更是大气不敢出,缩在角落里埋头找拼图不敢出声。   “还是说,小窗照顾你就够了?”于实和他对视,又缓缓加了一句。   小窗屏住呼吸,看见眼前的拼图在扭曲,心说完了完了九爷肯定要生气了!他要发火了!   片刻后,她听见九爷委屈地低声说:“那你去吧,小窗照顾我就好。”   小窗:“?”   真的假的,答应了?   于实也有些意外,但他觉得,或许是因为风雪乡的状态比较平稳。   说话之前,他看过风雪乡头顶的数值了。   污染值稳定在10,清醒值高达90,危害值也降到了60,系统说他的状态很平稳。   所以于实才放心提出请假的事。   “你请假,是家里有事吗?”风雪乡仍然有些不甘心地追问。   “我有点私事。”   于实思考了两天,觉得有必要和雇主拉开一些距离。自己也好好想想,不然风雪乡总干扰他。   而且他也需要休息一下,就准备将之前没休的,半个月一天的假期攒在一起,去进行一个短期旅游。   他的工作事宜一向是岁管家负责,这次请假,于实也按规矩联系了岁管家。   岁管家在电话中有些犹豫,于实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提醒说:“九爷也答应了。”   岁管家闻言才松口,并且关怀了几句,态度比起从前要谦卑许多。      风家主一死,最受影响的就是受他重用的一批亲信管家,岁管家日子最不好过。   风厚展事务繁忙,他没少代替风厚展压制管教风雪乡。   如今风厚展死了,风雪乡无人能克制,岁管家只能将自己低到尘土里,好求一个晚年安稳,不被风雪乡清算。   风厚展葬礼选新家主时发生的事,岁管家早早得到消息,意识到周识如今在风雪乡心里的地位不同寻常。   如今他的事不敢随意处置,便主动联系风雪乡,打探他的想法。   风雪乡正强忍焦躁,接到岁管家的请示,语气轻柔冰冷:“你没听他说,我已经答应了吗?”   岁管家赔笑,试着问:“如果您不愿意……”   “如果我不愿意,”风雪乡冷笑,“你又能做什么,让他更生气吗?”   “别给我做多余的事。”   察觉到他糟糕的心情,岁管家打消自己那点小心思,“是、是,我明白了!”   于实在收拾行李箱,准备明天就走。   风雪乡在门边看了片刻,扬起笑容走过去,一会儿装作不在意地打探他要去哪里,过会儿又仿佛随口说他也想出去看看。   坐卧不安,仿佛有分离焦虑症。   于实狠狠心没回应他,只说:“我过几天就会回来。”   第二天一早,于实提着行李箱走了,风雪乡走到门口送他。   “你会回来的对吧?”   “嗯,我还要工作,当然会回来。”   于实打车去高铁站,他准备去隔壁省爬名山景室山,这是一座道教名山,山顶可以看到最美的日出和云海,另外山顶的宫观据说很灵验。   于实上了车,帮前面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焦头烂额的母亲放好行李箱,又替身旁一个又矮又瘦的小女生把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便坐在位置上搜索起景室山的旅游攻略。   他其实一直想出门走走,在原来那个世界时就有出去旅游的计划。   不过很不巧,每次他准备出门,大哥就会突然生病受伤,需要他照顾。   次数多了,于实也有些猜测,大哥似乎不希望他们兄弟几个离开他身边,从小到大,他们连上学都只是在家附近。   他知道大哥可能有些秘密,但是他清楚大哥最疼爱他们,所以并不在意。   现在到了这里,他终于可以没有牵挂地四处走走。   或许等到工作结束,他还可以去更多地方看看。   望向窗外,外面的景色开始缓缓移动。   这时,车厢后面忽然响起一阵议论喧哗。   “长得好好看,这是明星吗?”   “天哪好高,还是长发!”   “啊啊啊你快看那个,古典美男子!”   于实转头,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从后面过道走过来,尽管他用帽子遮住了半张脸,于实也不可能认不出他是谁。   这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用帽子遮着脸的风雪乡,走到于实后面一排。   坐外面那女孩看呆了,反应了一会儿连忙起身让他坐里面。风雪乡避开了于实的视线坐在他身后。   于实:“…………”   风家人怎么把他一个人放出来了。   也是,没人能管他了。   于实靠着椅背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车身微微摇晃,规律地往前行进,车厢里各种声响,前面带孩子的妈妈哄着两个哭闹的孩子,有人聊天,有人看视频,有人吃东西。   于实半天都没听到身后那人发出什么动静,有心想转头去看看,又不太想理会他。   车子开了许久,车内渐渐弥漫起一股泡面香。   于实终于听到后面的风雪乡说话,他低声说:“这是什么,闻起来很香。”   他身边坐的那个年轻女孩语气激动紧张地回答他:“这是泡面,你没吃过吗?”   风雪乡嗯了一声。   就他这一声“嗯”,于实听出来他有多馋了。   但那女孩子要请他吃,他还矜持地拒绝,说:“谢谢你,不用。”   于实没理他。一直到下车,他又帮那位妈妈和身边的女孩子取下行李箱,便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往外走,目不斜视地出站。   他身后跟着个不远不近的脚步声,然后出站的时候,后面那个人被拦住了。   “票?”   “对啊,你的车票,要拿出来刷一下。”   “……”   “或者身份证呢,刷身份证也可以。”   “前面干嘛呢,快点啊,磨蹭什么!”   “没有票?逃票的吗?”   于实提着行李箱转头,把从未单独出过门的人领了出来。   “我在休假,现在不是我的工作时间,我没有照顾你的义务,能理解吗?”于实这话说的不客气,不是他一贯风格。   但风雪乡笑得灿烂,他刚才被人围着还被人指责嫌弃,也没什么反应,只看着不远处的于实,见他果然回头找自己,脸上笑容就忍不住。   他笑着说:“那我照顾你!” 第79章 于实25   高铁站外有直达景室山景区的大巴, 于实拖着行李,领着风雪乡去等车。   “坐大巴,可以吗?”   “好。”风雪乡乖乖应了, 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划。   不远处站在一辆豪车旁, 正看向这边的男人忽然感觉眼前一花。   他揉揉眼睛, 往站台方向看了一眼,又往附近的人流里寻找,仍然没能找到想找的人。   无奈拨出电话:“在车站没能接到九爷……我是一早在这里等着的, 但没有看见……是是, 我明白, 九爷不想被打扰, 我只开来了一辆车……”   风家的九爷要出门,哪一次不是被人簇拥,不用私人飞机就已经是他们极低调了, 高铁?九爷哪坐过这么多人的交通工具。      但九爷要一个人出门,如今谁敢拦他,风家人能做的最多就是派车接送,为了不惹怒他,还不敢大张旗鼓地来。   可就算这样,九爷也没有配合他们的意思。以他的能力,想要不被他们发现, 简单得很。   一个障眼法就可以让他们跟丢了。   男人还站在豪车边打电话,旁边驶过一辆大巴, 风雪乡坐在窗边。   他个子高,座位对他来说稍有点逼仄, 但他没有在意,心情不错地学着身边的于实, 抽出前座网兜里的旅游册子看。   “我们要去这里吗?”风雪乡指着册子上的华丽宫观问。   “是。”于实没抬头。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传来的视线,都灼灼地盯着他旁边。   还有人窃窃私语说:   “真漂亮……男生还是女生?”   “肯定是男生啊!”   “去吗……搭讪吗?”   “不要吧,感觉完全没有机会啊。”   “那个头发,真的还是假的?”   之前在高铁上也是,风雪乡太惹眼了。   从前风雪乡待着的环境都是知道他灵妖身份的人,害怕敬畏还来不及,哪有人敢关注和当面议论他的长相。   可脱离了那个环境,周围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一下子就被他过人的容貌吸引。   如果不是自带的污染磁场到底还在影响着周围,让人潜意识不敢靠近,恐怕他们现在已经被围住了。   下车时,于实对风雪乡说:“跟紧我,别乱跑。”   有点怀疑他会被人贩子拐走。   风雪乡殷勤地抢过于实的行李箱:“我可以帮你提上山去!”   于实:“还回来,行李我要寄存在山下。”   风雪乡:“…………”   于实:犯什么傻。   寄存行李,买好票。于实背着一个小包,带着风雪乡往山上走。   风雪乡还不甘心,想拿他的包:“我可以帮你背包。”   就一个随身小包,又不重。   于实无奈将他推到前面:“你走前面,快走。”   风雪乡走在前面,走一步就要回头看他,眉梢眼角都带着担忧,担忧他会突然丢下他一个人悄悄溜走。   宫观在山上,台阶有好几千阶,虽然不算陡峭,但这样不断往后看,还是有些危险。   于实:“算了,你走我后面。”   风雪乡立刻停下,让他走在前面,微微张开双手:“好,我在后面,万一你不小心摔倒了我可以接着你。”   不至于,这样的台阶他怎么会摔倒。   于实想着,不远处忽然有个下台阶的小姑娘脚下一滑。于实反应飞快,一把将人拽住才没让她滚下去。   那姑娘惊魂未定,脸蛋红红很不好意思,对于实说谢谢时,还不忘偷瞄他身后的风雪乡。   她不是第一个,于实两人往上走的时候,好几个走到附近的游客因为只顾着看风雪乡,脚下踏错台阶差点摔倒。   于实:“……”   从包里抽出口罩给风雪乡:“把脸遮上,帽子也戴上。”   走到山腰上的第一座宫观,于实跟着人流一同去上香。   这个世界和他的世界不同,真的有很多非人之物活跃,所以道门宫观比他那个世界更加火热。   这样的工作日,山上都是人流如织,拥挤不堪,全是上香买符的人。   景室山的符是出了名的,毕竟是个大观,有传承在,不像那些良莠不齐的小道观,买的符不一定有用。   这里卖的符多种多样,卖的最多的是护身符。   护身符有三种,最低等级的蓝色封符只能让佩戴者镇定清明,不被普通鬼怪的残留磁场影响。   中等级的红色封符能让普通鬼怪不能近身,维持时间不长,也能避免遇到很多惊吓。   最高等级的金色封符则可以帮佩戴者抵抗魔物的侵蚀,据说是观主亲手所画,一天也就放出一枚来售卖。   考虑到这个世界的危险,尽管金符价格昂贵,于实也准备买一枚金色封符以防万一。   可惜想买的人太多,他没能抢到,只好买了个红色的。   看他遗憾没能买到金色的封符,风雪乡抿唇说:“那个符没什么用处,只能影响一些刚化魔的小魔物,又不能消灭它们,而且用一次就没用了。”      从来对付的都是顶级危险妖魔的灵妖,自然看不上这种力量微弱的符。   于实将符贴身放好。   风雪乡不甘说:“你带着它不如带着我,不管遇到什么厉害的魔都不用怕。”   “好,知道了。”于实去一旁的商店买了水,又要了两桶泡面,泡好端到风雪乡面前。   “这里没有吃饭的地方,中午就吃这个吧。”   风雪乡把他贴身带红符的事丢到一边,端着泡面笑得比宫观金色的屋瓦还要灿烂。   “你知道我想吃这个是不是?你在车上也注意我了。”   于实注视他喜悦的神情,缓缓说:“有的食物闻起来很香,但实际上,吃起来味道并不好。”   “你想吃,不过是因为从没吃过,所以想要尝试。试过了,就觉得不过如此了。”   风雪乡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脸上的笑容收敛,神情变得忧郁低落。   垂眼拨着沾了红油的面:“我知道,我来找你,你可能会嫌我烦,想到这种可能,我就觉得煎熬,但我还是来了。”   “我觉得如果不来的话,你就会放弃我了,是吗?”   于实沉默,片刻后才说:“快吃吧,这面泡久了就不好吃了。”   风雪乡忽然笑了一声:“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其实灵妖当了越久,就越尝不出食物的味道。觉得你做的饭菜好吃,只是因为你在身边陪着我。”   .   在风雪乡踏进景室山范围时,山顶宫观里的小钟自发响了。   这钟一响,就表明有非人之物进了景室山。   要不是小钟响的并不急促,表示来的并不是什么有害的魔,宫观都要戒严。   到底是进来了厉害的非人之物,还是得弄清楚对方什么来历。   山上的道士们查了半天监控,监控上还拍了十几张显影符。   最后一位师叔惊呼:“这不是风家的灵妖吗!”   他之前有幸被邀请去参加了鸱衡墓的挖掘,亲眼见过南地家族的几位灵妖,印象深刻。   但这些灵妖不都是像祖宗一样被供在家里吗,怎么忽然跑到他们这里了?   不管怎么样,风九爷来到他们的地盘,他们不能没有表示。   正在画符的观主表示:“画符暂停,我去接!”   一群道士神色匆匆赶到山腰,瞧见风雪乡坐在栏杆上吃泡面,端着他们商店里五块钱一桶的泡面,把面汤都喝完了。   道士们:“……”   风雪乡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就笑着给身边的于实展示:“看,我吃完了。”   于实没有他这么没眼色,问:“这些道长好像是来找你的?”   风雪乡:“我不认识他们。”   “哎呀!风九爷!真是蓬荜生辉啊!”为首那位年轻人正是观主,他一招手,弟子们围住风雪乡两人。   “您难得来一趟,一定要让小道略尽地主之谊,来来来,快请上面去,刚好是饭点,尝尝我们的养生素斋!”   风雪乡低头看他握着自己的手上下摇动,眉梢缓缓挑了一下。   这人,虽然年轻,但很厉害。比风家很多废物都厉害了。   “好啊。”风雪乡笑道。   察觉到他身上的磁场迅速扩张,观主瞬间放开他的手,脚下眼花缭乱踏出七步,抵消了那股从风雪乡身上扩散的“力”。   “刚才我和风九爷握手的画面拍下来没有?”他问旁边的弟子,心下暗暗捏了一把汗。   不愧是灵妖,力量着实惊人。人也不好接近,脸上笑眯眯的,眨眼就要搞他。   于实本来准备这就下山,没想到惊动观主,被他们客气地请到了山顶上的宫观,不仅吃了一顿素斋,还被邀请在这里住下。   山顶的宫观里,有专为信善香客安排的房间,若是受鬼物魔物影响,沾染阴晦之气,便可以申请在山上住上一段时间。   山中清气与观中众位修行道长,可以帮助祛除晦气。   盛情难却,连于实寄存在山下的行李都被他们送了上来,于实便决定在这里住一晚。   他答应了,风雪乡也没有意见。   热情的观主连自己的卧室都带他们参观了一圈。   于实看见他乱成一团的卧室,手指微动,职业病差点犯了,只好选择扭头不看。   瞧见一旁桌案上摆着的一堆金符还有半成品金符,于实多看了两眼,确定就是下面卖9999的金色封符。   观主很有眼色,见他多看了两眼,很上道地抽出袋子,抓了一把金符往里面装。   “这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来一趟带点特产回去,这是我画的符,多少有点用处,送朋友也可以,不要和我客气!”   “不用……”   “诶!就当交个朋友!拿着拿着!”   于实体验了一番过年被亲戚塞红包的推拉,强塞了一袋子金符。   参观结束,风雪乡落在后面,轻声对观主说:“想让我帮什么忙,说吧。”   观主嘿嘿笑:“您可真是聪明,我都没说您就知道了。”   风雪乡:“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   对他好,当然就是想索求什么。   对他好,又不想要他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观主说道:“我师傅之前在山下抓了个魔,带回来关在大钟里了,动不动就想跑,有点压不住,正好您来了,能不能,顺手帮我们解决一下?”   于实将房间简单清理过,坐在窗边看夕阳景致。   这个房间的位置很好,能看到外面的云海夕阳。   风雪乡被观主叫出去聊天,于实终于可以一个人整理一下思绪。   他渐渐看着外面翻涌的云海出了神。   这是他一直想亲眼看看的景致,从原本那个世界就想去看了,但现在看见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他有点分神,不自觉想起风雪乡,想起他说“觉得好吃,只是因为你陪着我”还有“如果不来,你就会放弃我了”。   夕阳完全落下,天边变成蓝紫色,云也变成浅紫色。   忽然,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钟声,响彻山顶。   这个时间,游客们都已经下山了,山上行人寥落。   风雪乡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回来了,将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有点累。”他说,听起来有些可怜,很需要人安抚。   于实有心想问他去做什么了,又觉得自己不该了解追问太多。便只沉默着看半山腰的宫观慢慢亮起灯。   “累了就别在这里坐着了,去休息吧。”   风雪乡忽而问他:“你不高兴?是因为我吗?”   于实:“…………”   风雪乡靠在他背上露出笑容。   对,就这样,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都要是因为他才好。   爱怜地用眼神描摹于实拧起的眉心,风雪乡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的。   从于实将他背出那片淤泥湖时,他就不可能放开他。 第80章 于实26   两人在山上住了一晚, 第二天下山时,遇上观内弟子将一张新打印的照片挂到展览室里。   上面是昨天抓拍的,观主强行和风雪乡握手的画面。   照片上还有文字“灵妖与观主友好会晤”, 后面是日期。   于实注意到, 他们甚至P掉了旁边的泡面盒子。   风雪乡拖着于实的行李箱, 对此没有反应,他的注意力一点都没分给其他人。   因为察觉到于实略有些纠结的情绪,他从昨晚起就小心翼翼的, 赔着笑, 露出一副想做点什么让他高兴, 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可怜表情。   “阿实, 你接下来想去哪里呢?”   虽然多了个风雪乡,于实也没准备改变自己的旅游路线。   “接下来去江春古镇。”   他要去这个古镇只有一个原因,在他原本的世界里, 也有一个江春古镇。   这个世界和他那个世界很多城市都不一样,历史和名人也不一样,难得看到一样的地点,他便想去看看。   江春古镇春日景色最美,每年春天都是旅游高峰期,但现在是夏天,游客并不算多。   于实查了些资料, 在车上时便和风雪乡闲聊要去的景点。   “古镇中心有一片湖,联通着古镇里的河道, 可以从小镇入口乘船驶向中心湖,湖里有个小小的桃花岛, 现在不是桃花开放的时候,但也可以去看看。”   风雪乡见他颇有兴致, 也很高兴地附和:“好,我还没有坐过船!”   于实笑一下:“我倒是坐过,还会划船。”   他们兄弟几个以前去公园玩划船,一人一段分得清清楚楚,谁都不能偷懒。   可惜到了古镇,准备去租船时却被拦住了。   拦在那里的几个保安心情不好,说话也冲,不等于实问便不耐烦地朝他们摆手:   “不能坐船不能坐船,走吧走吧。”   还是附近一家小店的老板娘解释了两句:“最近湖里有东西闹事,前几天还拖了个游客在湖里淹死了,所以现在不让坐船。”   “你们看那水边都摆上栏杆了,就是不让人靠近水呢。”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难怪这古镇里人这么少。   于实有些失望,但也没有表现出来:“那就算了,是想在这休息一会儿,还是坐车去下一个景点?”   风雪乡拉着他往镇中心去:“我们去坐船。”   “有东西闹事,我去处理掉就好了。”   既然于实想在这里坐船,他就一定要满足他。   镇中心湖边有更多人在守着,风雪乡扫一眼,就见到两个低级除魔师。他们对湖里的东西束手无策。   从制服外套上看,两人是隶属于明家的除魔师。那这个江春古镇很有可能也是明家的产业。   风雪乡让于实坐在湖边的一个亭子里休息,自己朝那些人走去。   于实在亭子里看着,心说他们说不定不认识风雪乡,能让他轻易去处理吗?   不过他小看了风九爷,风雪乡走过去,那些人只是一愣就恭敬地把他请上船去湖中处理水底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幻境,足以让他们将风雪乡认成明家一个高阶除魔师。   风雪乡站在船上,往脚下看去。青绿色的湖面下有游动的黑色,丝丝缕缕,让湖水都变得浑浊。   这东西不棘手,但处理起来有一些麻烦。中阶除魔师就可以对付,不过慢慢打捞这些东西需要十天半个月。   记挂着于实还在湖边等他,风雪乡不想拖延,从手指间挤出一滴血弹进湖中。   霎时间,湖中的黑影全部向小船聚集。在船上其他人惊恐的叫声中,风雪乡俯身点过湖面,整个湖面仿佛成为了一面镜子,散发出莹莹光芒。   无数轻灵的紫色蝴蝶落入湖面,轻轻点水,将那些聚集而来的黑影全部吞下。   船上安安静静,其他人都看不见这景象般神色呆滞。   等到湖里黑影全部消失,风雪乡收手起身,其他人才如梦初醒,见湖水恢复清澈,惊喜又敬畏地奉承起来。   湖边的人看不见湖中张开的阵,也看不到那绮丽奇幻的画面。   于实坐在小亭子里休息,忽然听到一阵湖水扑腾的声音,还隐隐有孩子的哭叫声。   他起身去查看情况,惊见湖边有个小孩溺水,瞳孔骤缩,毫不犹豫跳下水去救人。   ……   风雪乡让他们去安排解禁的事,便扬起笑容去找于实,告诉他现在可以坐船了。   可走到亭子边,风雪乡神情一沉。   亭子里的地上都是水渍,于实浑身湿透地坐在长凳上,手边牵着一个同样浑身湿透的小孩。   那小孩还在抽抽搭搭地哭,他的眼泪是浑浊的深绿色,眼睛上蒙着一层灰白的膜。   这是一个水鬼。      “阿实……你先放开他。”风雪乡笑容有些僵硬,心中怒火沸腾。   这样的小鬼物,也敢盯上于实。   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于实见到他,也放松下来,说道:“刚才我误以为是小孩溺水,就把他救了起来,结果……”   结果看到他哭的样子,才忽然意识过来,这大概不是人。   湖里溺死的水鬼无法离开湖水,但这个小鬼却被于实带上了岸。   他死了没几日,还懵懵懂懂的,都不知道自己死了,上岸后就牵着于实不肯放手,说要爸爸妈妈。   于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的你们要怎么处理?”于实问。   风雪乡看出他的心思,压下心底的怒意,安抚说:   “没事,我可以把他送到附近的寺庙道观去,洗去执念就会消散了。”   “你先放开他吧,这种东西,牵太久了对你身体不好。”   于实放开那小孩。   风雪乡抬起手指,指尖飞起一只蝴蝶落到小鬼身上。   哭哭啼啼的小鬼转瞬变成一颗小小光点,被蝴蝶纤细的足肢抱住,掠过湖边的芒草飞走了。   “你身上都打湿了。”风雪乡拉住于实的手,因为他身上沾染的水鬼腥味皱眉。   于实不在意:“没什么,洗个澡换个衣服就好了。湖里的事解决了吗?”   “解决了。”风雪乡仔细擦去他手上墨绿水渍,“我找个地方带你去洗澡。”   湖边那几人还没走,殷勤地安排了地方给他们修整。   风雪乡靠在浴室门边等于实出来,问:“你还想划船游湖吗?”   “既然没事了,当然要去。”于实换了衣服,再去湖边,果然已经可以乘船。   租了一条最普通的手划船,于实领着风雪乡上船。   他娴熟地划向湖中小岛,风雪乡坐在对面,眼睛盯着他的动作:“阿实,你真厉害!”   “你累了吗,接下来让我划吧?”风雪乡说,“我觉得我看你划已经学会了。”   “行,那你来试试。”于实把桨让给他,坐到一边去看好戏。   果然,风雪乡拿到浆的五分钟后,他们的船还在湖中打转。   风雪乡:“…………”   他的笑容有点绷不住,死盯着手里两根木桨。可惜这死物不会被他的眼神威慑,在他手里就是木楞难用。   看着他和木浆较了一会儿劲,于实好笑地接过木桨:“好了好了,我来吧,你坐好。”   才刚解禁,湖上只有他们一条船,湖水青绿,岸边浓荫垂柳,湖上微风吹拂,涌来盛夏的香味,让人感觉非常惬意。   于实暂时将心里那点烦恼抛开,享受这湖光山色。   他们去了湖中心的小岛看了桃花祠,回去时是风雪乡划船,在于实的指点下,他终于艰难地将船划回了岸边。   上岸后又在古镇里逛了一圈,两人才在附近找了个民宿住下。   是很普通的那种民宿,屋内家具有些旧,也不算很干净。   于实定下时还犹豫,让风雪乡住这种地方行不行,但随即他就心态平和地想,如果不愿意住,风雪乡随时可以走。   堂堂风家九爷,只要他想,什么地方不能去住呢。   不过风雪乡根本没有注意这房间如何,他只关心能不能和他睡一间房。   于实也考虑过开两间房,但他半夜肯定会跑到他的房间里,就没必要浪费钱了。   嗅着民宿房间里的一点潮味入睡,快凌晨时,于实被风雪乡轻柔的声音唤醒了。   他不知怎么,躺在风雪乡怀里,风雪乡的手搭在他脸上:“阿实,你是不是生病了?”   于实才发觉自己浑身冷汗,从他身上坐起来,四肢都在酸痛,头脑昏沉。   他摸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是,有点发烧。”   他行李箱里带了常用的药物,挪到床边准备去拿点退烧药。察觉风雪乡紧张地伸手扶着他,于实好笑:“只是一点小问题,吃了药就会好的,不用这样。”   他找出温度计测温度,确实发烧了,拿了退烧药,风雪乡已经给他端来水。   “谢谢。”   本想说不用管他,可看风雪乡神情,于实改口说:“不用担心,休息吧。”   吃完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于实难得有点懊恼。   这次生病大概是白天跳进水里,起来后又吹了一阵风的缘故。   他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   记得小时候,他是常生病的,后来大哥拿了一种药回来,说会让他身体健康。   他连续吃了一段时间,身体果然好了很多,就极少再生病。   就算生病也是小小的毛病,自己随便吃点药就好了。   但这一次,他来到新身体里之后第一次生病,来势汹汹,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意识混沌起来。   模糊间,他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他们兄弟几个其实并非血缘兄弟,他们都是被大哥带回去的。   于实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被抛弃了,又生了一场大病。   是大哥将他背回去,让他有了一个家。   刚到家那两年,于实还是经常生病,那时大哥自己还是个少年,二哥三哥年纪更小,都不太会照顾人。   他要是生病难受,大哥就背着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就会觉得好受一些。   于实昏睡过去,风雪乡小心将他的脑袋挪到自己腿上,手指点在他的额头细细感受,脸色阴沉。   于实是五阴命,容易吸引阴晦鬼物。他这场病应当是昨日那个小水鬼引起的。   若是除魔杀鬼,迷人心眼,风雪乡无疑是擅长的,可要为人除晦,使人身体康健,他做不到。   为于实擦去额上冷汗,风雪乡焦躁不安。   他想,或许他可以去一趟明家。   明家灵妖明堂有镇魂祛邪之能,他还有一样法器念珠,每多活一年就多出一颗珠子,那东西可以升阳气平阴气,给于实应该合适。   不过,明堂现在还昏迷着。而且他恐怕不会轻易送出那东西,得想个办法……   风雪乡神情阴郁,忽然见于实睁开眼睛,愣了一下立即露出微笑,摸摸他的脸:“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身上难受睡不着吗?”   于实茫然地看着他,嘴唇阖动几下。   风雪乡俯身细听,听见他在说:“大哥,你背我回家吧。”   “大哥,你背我。”   风雪乡沉默。于实虽然对他温和纵容,但从未用这么亲昵的语气和他说话,也绝不会这样依赖他。   每当他想要拉近距离,于实就会察觉到,然后不动声色地将他推远,   就算不知道于实口中的“大哥”究竟是谁,只因为他现在的语气神情,风雪乡便觉得心脏被嫉妒密密啃噬,竟然比在那片淤泥里被蝴蝶吞噬更加难以忍受。   可于实还用那种期待茫然的眼神看着他,风雪乡挤出笑容:“好,我背你。” 第81章 于实27   试着将于实背起来, 他看上去果然觉得舒服了一些。   眉头舒展开,主动揽着风雪乡的脖子,闭目安然睡去, 神情竟然像个孩子一般。   于实清醒时从未和他说起过什么大哥, 如今意识不清却脱口而出, 可见他潜意识想念牵挂这个“大哥”。   屋内空间不大,风雪乡给于实裹上衣服,背着他去外面走。   他只要停下, 背上的人就将脑袋在他肩上蹭一下, 搭在他脖子上的手也不安分地抓挠。   风雪乡何曾见过他这种模样, 心中即妒恨又怜爱, 还要小心背着他走动。   凌晨时分,临近古镇的民宿还在沉睡,寂静清冷, 路上空无一人。   于实病中昏沉,分不清现实,好像回到很小的年纪,大哥背着生病的他在外面走动。   但清晨扑面的冷气让他忽然间清醒了一些,陡然看清背着自己的人并不是大哥。   对方姣好的面容在晨光中模糊,抬眼就能看见白玉一般透着光的耳垂,夹着几缕头发。   大半长发垂在一侧被他压着, 发间透出幽渺的莲花香味。   “风雪乡?”于实恍惚中喃喃,“你怎么……背着我?”   “不用这样……”   风雪乡神情变幻莫测, 背着人停在街角一棵老树下。   因为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大哥,所以也不想被他背着?   于实只剩一线清明, 看不清风雪乡神情,只见眼前忽然飞过一只紫色蝴蝶。   一只又一只, 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迅速让他坠向朦胧。   风雪乡用幻境迷惑杀死过很多魔物鬼物或是人,但他第一次这样使用幻境——不为了杀人,只为了给人编织一个美梦。   于实想看见谁,他就是谁。   风雪乡的幻境不是次次都对于实有用,他没有绝对的把握。   静静等待片刻,等到于实再次睁开眼,轻声喊了他一声大哥,风雪乡才确定他确实入了幻境。   他应下这个称呼:“……嗯。”   于实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生病了,大哥背着他。   走着走着,大哥问他:“还难不难受啊?”   于实就迷糊说:“不难受了。”   大哥又问:“那老四你想吃什么?”   于实难受的什么都不想吃。   大哥重重叹气:“我做饭又不好吃,让你二哥给你煮汤喝吧?”   对了,家里几个兄弟,都不擅长做饭。   大哥倒是愿意做,但他做的东西只能说吃不死人而已。   哪怕于实再敬重大哥,也不太愿意舍命每天吃他做的饭,生病的时候更不想。   二哥会做一些简单的食物,但他性格冷淡,全家上下也就只有于实小时候生病时有幸吃过他煮的粥。   其他人想吃二哥做的食物,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想到这,于实又好像迷迷糊糊看见了二哥。   是十几岁时的二哥,穿一身校服,神情淡淡地坐在床边摸他的额头。   于实伸手握住二哥的手。   “二哥……我饿了。”   二哥沉默一会儿,问他:“想吃什么?”   “想,你给我煮小米粥。”于实眷恋地抓着二哥的手,心里不舍。   虽然二哥在眼前,但他潜意识觉得,松手了的话,就再也看不见了。   “我去给你煮,你睡吧。”   二哥手指点在他的眼睑。于实眼皮一凉,安心地闭上眼睛。   风雪乡走到太阳出来才把人背回去,可才将人放到床上,就被抓住了手。   于实迷糊喊他二哥,还说饿了。   风雪乡本以为只有一个大哥,谁想于实嘴里又蹦出个二哥。二哥又是谁?      不管二哥是谁,于实说要喝他做的小米粥。   这难倒风雪乡了。   他不是没帮于实做过厨房的事,但每次都帮不上忙。   于实做起菜来行云流水,什么都难不倒他,什么食材稍一烹饪,就是香气扑鼻。和他比起来,谁都显得笨拙。   风雪乡关好门去找厨房,一个小时后端回来一碗看起来不错的小米粥——外面买的。   他自己做的几次都失败了。煮太稀那次他往里加新的小米,结果煮不熟。   煮太稠那次,往里添水,结果煮出来很奇怪,也不好吃。   担心于实饿死了,风雪乡放弃尝试,选择去买一碗。   但于实说要吃他做的,风雪乡像个考试作弊的考生,忐忑地端着买来的小米粥,尝试喂给他,生怕他突然皱眉说不对,指责这根本不是他做的。   幸好,病成这样,又进入了美梦幻境的于实也分不出来,乖乖喝了“二哥”喂的粥,就满足地躺了回去。   注视着埋在被子里的于实,风雪乡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   被他照顾,和照顾他的感觉,都很好。      如果现在他眼里看到的是他,而不是什么大哥二哥,就更好了。   门被轻轻敲响。   坐在床边的风雪乡说:“进来。”   “九爷。”收到消息后飞快赶来的风家人,拘谨地立在门口。   风雪乡没管他,看向他带来的医生:“你进来,给他打针。”   手臂上突然刺痛,于实睁开眼。不等他挣扎,手臂被人按住。   一个声音哄道:“在打针,马上就好了。”   眼前模糊,于实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是谁。   “三哥?”   他想,对,应该就是三哥。   他成年后唯一一次生病,只是小小发烧而已,三哥加班到大半夜,还特地带了药回来给他扎针。   “放心,三哥是医生,扎针技术超好。”   三哥打着呵欠,不知道加了多久的班,散漫的发型都有点维持不住,和他的人一样萎靡颓废。不过这样仍然是很帅气的。   于实记挂着三哥工作回来是不是饿了,有心想指点他去厨房煮点速食馄饨。   三哥无奈低笑,抽针丢到一边,用棉球给他按着手臂的针孔止血。   “老四,这个时候就别想着你哥饿不饿了,我总不会把自己饿死,好好休息吧你。”   他的头发被三哥揉了一把。   于实擅长照顾人,很小的时候就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哥哥们的责任,迫切希望能得到家人们的喜爱。   这么多年来,看似是他在照顾家里的兄弟们,但他心里清楚,其实是他依赖他们比较多。   他想要家,想要家人们爱他,想要“家”永远不变,每一个家人都永远陪着他,所以他紧紧维系着所有人。   他想,他只要有这几个家人就够了。   “三哥……”   在床边给病人打针的医生,感觉到身边九爷低沉的气场,大气不敢喘。   风雪乡慢慢回握于实紧紧抓住自己的手。   “嗯,我在。”   风家人等在门外,不多时见九爷亲自背着一个人出来,一惊之下连忙低头,跑去开车门,将人送上车。   于实这场病大部分原因还是那水鬼阴气入体,寻常药物能起的作用有限,为了让他尽快病好,风雪乡准备前去拜访明家。   明家本家离这里不远,早早收到消息后,风家的车到达时,已经有人在门口等待。   不论过往那些小矛盾龃龉,四大家到底守望相助多年,一家灵妖来访,自然要慎重对待。   更何况他们明家的灵妖明堂上次鸱衡墓一行,到如今还未醒来。      听闻风雪乡此次要来帮忙唤醒明堂,明家人自然热情备至,打开大门将车迎进去,早早收拾好客房等待客人入住。   明家的建筑有许多像是寺庙形制,都是供家中除魔师修行,里面大多镇着厉害的魔物。   安顿好昏睡的于实,风雪乡前去见明堂。   面容干瘦,神情安详的老人闭目躺在床上,旁边守着两位神情忧虑的中年人。   一人为风雪乡搬来椅子,请他坐下。   风雪乡扫过床上昏迷的明堂,神情不变,将手覆盖在他的双目之上。   明堂的昏迷和他有很大的关系,为了防止他破坏杀风厚展的计划,风雪乡利用梅夜遥的能力,还有明堂对梅夜遥的没防备,才将他的意识压在幻境。   若不是有求于他,风雪乡更希望明堂就这么昏睡到死。   可惜,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明堂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房间里骤然爆发出一阵强大的力量,风雪乡面色一变,唇边溢出血丝。   “叔公!”“叔叔!”两个中年人见他醒来,还来不及高兴,就见他伤了风家灵妖,登时大惊失色。   “出去!”明堂一挥袖,把两个后辈甩出了房间,门也啪地一声关上。   “我好心来唤醒你,明公这是做什么?”风雪乡抚胸说道。   明堂从床上坐起:“是你做的吧?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风雪乡放下手,与他隔了一段距离:“我今天来不是为了闹事,是有求于明公。”   明堂心知他没有说谎,风雪乡这样的人,若不是有事相求,怎么会放低姿态,刚才那一下更是躲都不躲,生生受了他一击。   只是这样的示弱,明堂一点都不为所动。   “晚辈行事不当得罪了明公,愿意赔礼道歉。”风雪乡擦去嘴边一点血渍,轻言细语。   明家灵妖的寄物恰好克制幻境,他们两家向来关系淡淡。   明堂一双眼睛能看人身上罪孽,甚至可看生死灾劫。当年第一次见风家的小灵妖,便不喜他。   风雪乡身上有亲人血孽,是个注定噬亲无情之人,会带来腥风血雨。   纵使他生的美丽无暇,看上去再轻灵美丽,内心深处也是一片污泥沼泽。   这样的存在,只会将靠近的所有人拉进泥潭里,就像死在湖中不自知,想要将岸边活人拖下去陪伴的水鬼。   “老朽受不起你的赔礼,速速离开明家吧!”明堂不客气道。   “何必如此果决,我是诚心赔罪。”风雪乡面不改色,徐徐道:   “我身边有一位五阴命,他体质特殊,易吸引阴晦之气,我想请明公为他祛晦除灾,再为他求一样法器护身。”   “我也不求多,只要明公的千年珠,取十八子为他做一个手串即可。”   “我可以起血誓,约定今后不主动对明家任何人出手,并为你做一件事。”   明堂气得大笑:“赔罪?你这分明就是威胁!”   风雪乡微笑:“这怎么叫威胁呢?若我真的威胁,便会说……”   他直视明堂,笑容可亲:“明公不愿意答应我,是不怕我这微末幻境,但明家其他人也不怕吗?”   明堂勃然色变。   “你奈何不了我,我也不介意明家去对付风家,毕竟我不在意他们死活。”   吐出嚣张的话后,风雪乡观察着他的神情,又适时放低姿态低声说:   “我只在意这一个人,明公愿意帮我,便拿捏住了我的软肋,以后也不用忌惮我了,不好吗?” 第82章 于实28   被明堂甩出房间的两个明家人从地上爬起来, 听着屋内声响,担心得不轻,既怕自家灵妖有什么好歹, 又怕风家灵妖在这里出什么问题。   幸好没多久, 紧闭的门就开了, 自家祖宗和风家灵妖一同走出来。   祖宗面色看起来不太好,但身上气息并没有问题,让两人都大大放松。   “他在客院, 劳烦明公陪我走一趟了。”   “哼, 走。”   两人一人面带微笑, 一人含着薄怒, 隔着一米多的距离一齐前往客院。   两个中年人也跟在身后,陪着他们一起,小心打探发生了什么事。   但没人回答他们, 只是明堂面色更冷。   端着茶水从客院出来的明家年轻人瞧见迎面走来的几人,忙行礼退到一侧。   明堂注意到这个小辈悄悄投向身旁风雪乡的惊艳眼神,顿时心下更加不愉。   纵使再不喜风雪乡,可明堂到底在意家族后辈,最后一番计较,仍是答应下来。   见到于实的第一眼,明堂便想, 不过是小小水鬼阴气,身体康健的普通人修养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 竟然还送到他面前来要他亲自出手祛晦除灾,真是小题大做。   待仔细一看床上年轻人面相, 明堂两条花白浓眉慢慢皱起。   风雪乡见到于实,表情就自然而然变得柔和真实起来, 转而注意到明堂凝重的神色,他追问:“难道他的情况有什么不对?”   明堂直接说:“此人是早亡之相。”   风雪乡霎时色变,方才明堂受他威胁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他也没什么反应,此刻却因为这一句话险些压抑不住脾气。   “你是什么意思?”   明堂也不怵他难看的神情,依然看着于实紧闭的面容,说:“从他面相来看,他早该死了。”   “你才该死。”风雪乡脚下的影子扭曲,连周围的地板都开始扭曲起来。   床上的于实睁开眼。   他没有睡熟,两人打开门进来,站在门口说话时他就醒了。   明家到处都贴了符箓,他来到这里之后就感觉神智清明了很多。   风雪乡猝然撞上于实的眼神,怒气一滞,迅速收敛自己丑陋狰狞的表情,走到床边若无其事问:   “还难受吗?”   于实望着他的脸,不知为何顿了一下:“感觉好多了。”   明堂见风雪乡对这年轻男子如此温顺关怀,心下也是诧异,不过他仍然在仔细看着于实。   他很少见到如此怪异命格,竟有些看不清晰,但看得清的那些……   明堂忽然对于实说:“我给你一个忠告,日后远离风雪乡,否则你必受他牵累身亡!”   刚才风雪乡不过愤怒,如今看向他的目光已然变成恶毒。但他扶着于实坐起,不曾像刚才那样将情绪外露。   于实神情温和平静,直视明堂。   “这位老爷子,你应该是明家灵妖吧?为什么这么说?”   明堂见他神情清正,态度颇好,对他印象不错,解释道:“我有一双法眼,能看人命数,你当知晓我并非信口胡言。”   察觉风雪乡扶着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于实默默按住他的手。   “您有这样的能力,必是自信,我虽然是个普通人,没有这能力,却也有自信。”   于实缓缓道,“我信自己能顺心而为,信自己不会后悔任何选择,既然这样,不管以后有什么样的结局,都是我所求的。”   “您这样的年纪,想必能看得更通透,还以生死简单定论人生吗?”   明堂一时哑然,他德高望重,不仅在明家,在外面说话也被奉为金科玉律,竟然被个年轻人不软不硬地刺了一下。   他微一皱眉:“生死大事为重,我见你死劫,好心提醒与你,莫非还是错了吗?”   于实摇头:“您的好意我当然心领,只是与您有些不同看法罢了。”   “如果我真有所谓死劫,那也是我自己的劫,不该直接简单归罪他人。”   风雪乡眼神微闪,手掌反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   “如果依您的想法,远离他就万事大吉,恐怕也称不上劫了,对吗?”   明堂竟无法反驳,他不止一次提醒过他人避劫,只是仔细一想,真能避过的少之又少,就算避过,后面又生劫难,还是难逃。   尽管提前得知,多数人也只是更加惶惑难安,甚至自作聪明酿出苦果。   见老人家神情不对,于实不再多说,歉意道:“言语冒犯,还请见谅。”   “你好自为之吧。”明堂丢下一句,有些萎靡地转头离去,神情若有所思。   风雪乡见他走了,忽然噗嗤笑了,亲昵地蹭了蹭于实的肩:“你好厉害,几句话就把他说得难受了!”   明堂之前受他威胁也脸色难看,但仍然是高傲固执,心里鼓着气,不像现在,好像被戳破的皮球,气都漏了,他肯定要纠结上很久。   不过叫风雪乡更高兴的是,于实说这些话,是在护着他。   “我就是随口说了两句。”于实无奈,“好歹是个年纪大的老人,也不好故意气他,真有个万一就不好了。”   风雪乡:“没关系,他身体很好的。”   明家的灵妖和他不同,寄物是一盏长生佛灯,每一任灵妖都寿命长久,又大多宽厚仁慈,他们家的人对灵妖长辈发自内心尊敬爱戴。   两人说了两句话,有人来敲门,送上一个盒子,盒中是一条十八子的手串。   风雪乡取了给于实戴在手上。   “这是?”于实感觉自己发冷的身体涌起暖意,连力气也恢复了几分。   “是明家的特产护身符,你戴着以后就不会因为遇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生病了。”风雪乡满意地端详他的手。   于实猜测:“是很贵重的东西?你用什么换的?”   “不贵重。”风雪乡牵着他的手指,眉眼弯弯,“不用我拿什么换,让风家送他们一点礼物就好了。”   于实想起之前在景室山被硬塞的一堆金符,信以为真。   “以后我随身也带一枚金符吧。”不该全部丢在行李箱里的。   风雪乡:“不用想这些了,你躺下再休息一会儿。”   于实:“你和明家关系不太好吧?我感觉好很多了,我们还是早点走。”   风雪乡不在意道:“不用怕,他们不敢来打扰。”   于实心说不是怕,他和人家的灵妖关系不和,剑拔弩张的,还要大摇大摆在人家中住下,太嚣张了。   在风雪乡的要求下,他们还是在这里住了一天,确认于实完全病好了,这才离开。   “阿实,你还想去哪里?”   “假期就剩一天了,也不好再去太远的地方,不如直接回去吧。”   这一场突然的病,耽搁了两天,打乱了他的旅行计划。   其他想去的地方,也就只好下回再去了。   “不用管那些假期,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去,我陪你一起。”风雪乡见他面带遗憾,忙说。   “你还要和我一起旅行?”于实问。   把握不准他是什么意思,风雪乡一下子收敛这两天的得意忘形,小心问:“行吗?”   于实沉吟,忽然问他:“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一起去旅行的话,总该找个我们都感兴趣的地方。”   风雪乡一愣,在于实注视自己温和的目光下,也安心下来。他有些飘然说:“我想去看雪。”   于实转念一想,就明白他为什么想看雪了。   南地气候温暖,每年冬至后才有可能落雪,风雪乡却是冬至就沉睡了,应当是很少见到雪的。      “这个月份,也有些地方开始下雪了。”于实思索着,“我们去金溪雪山怎么样?”   金溪雪山在格登塔区,不是什么热门景点,近几年才有了一些名气。   去格登塔的路难走,去的游客不多,但那边开发力度不大,原生态雪山很美丽。   达成共识后,两人转而往西部去。   往格登塔最快的交通工具就是火车,要坐一天一夜,中间还要穿越大片荒原。   风雪乡坐在自己的狭小床铺上,盯着对面小憩的于实。他觉得这两天,于实对自己似乎又温柔了一点。   主动给他买了很多他没吃过、可能会感兴趣的食物,在车站给他买了枕脖子的旅行枕头,还问他习不习惯这种火车……他之前明明都不问这些。   高兴之余,风雪乡又感到不安。他都听到明堂那么说了,怎么反而对他更好了。   其实,于实不过是有一点心虚。   他记起了生病时的事,想起来自己把风雪乡当成大哥,让他背着在外面走;还抓着他的手把他认成二哥,要求他煮粥给自己喝。   于实从来不喜欢麻烦别人照顾,除了家人,也没人有机会照顾他。   这次麻烦风雪乡照看,他想回报一二,就稍微贴心了点。   夜里发现降温,起身从新买的行李箱里翻出羽绒服,给风雪乡盖上。   第二天下车之前,又翻出新毛衣给风雪乡穿,连围巾帽子都替他准备好了。   风雪乡:“…………”高兴,又不敢太高兴。   “我帮你穿。”他拿起于实的羽绒服,试图往他身上套。   于实不知道他干什么这么殷勤,像一头乱撞的傻小狗一样,好笑说:“衣服我自己还是会穿的。”   风雪乡:“我给你系围巾。”   他系的围巾很丑,于实忍不了,解开自己重新系了一下。   风雪乡把两只行李箱都抢到手里,总算感觉放心了点,感觉自己还是有用处的。   下车之后,于实便一直关注着他。   “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会不会冷?”   “不冷。”风雪乡半张脸都被毛茸茸的围巾遮住,眸光湛亮,看上去状态很好。   于实心说看来他每年冬至入睡,不是因为怕冷,而是其他原因。   格登塔是个大县,但想去看金溪雪山还得往里走,去一个叫阿普的小村庄。   从格登塔县没有固定的车去阿普村,于实查询附近有没有租车的地方,准备自己开车过去。   一转头,风雪乡差点被车站外面拉人的黑车骗走。   “他说他们有车可以送我们去阿普村。”   “……那是黑车,不要坐。”   格登塔已经在边界了,民风不是很淳朴,这也是这里旅游不怎么旺盛的原因之一。   风雪乡觉得没关系,如果他们想抢劫敲诈,他可以……反正他们留下车就够了。   不过于实说不行,那就不坐。   风雪乡笑容明媚地拖着行李箱,跟着于实去租车。   格登塔县里只有一个租车行,地方不大,还有两个人也在那租车,正和老板谈价钱。   风雪乡看见坐在大开车门里的一个男人,咬着烟吞云吐雾。   虽然眼熟,但风雪乡当做没看见,挪开了视线。   倒是那男人看到他,震惊得烟都掉了,把身上羽绒服烧了个洞。   又猝然回神,骂骂咧咧拍着身上的烟灰从车上下来。   于实注意到他时也是愣了一下,打招呼:“风七爷,好巧。”   风阔走近,满脸感慨地对于实说:“没想到,你真的有点东西,竟然敢把他带出来。”   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没在附近看到风家人,风阔猜测:“所以你们这是,私奔到这里来了?” 第83章 于实29   “我们出门旅行, 来看金溪雪山。”于实对风阔的玩笑之语没有反应,“风七爷也是来旅行?”   “叫什么风七爷,叫我阔哥就行了。”风阔笑容忽而灿烂起来, “看雪山啊, 看雪山好, 那你们应该也是要去阿普村?”   “刚好,我们三个也准备去阿普村,不如跟我一起, 也好有个伴!”   在风阔的热情邀请之下, 于实答应和他们同路。   难得出门遇到认识的人, 在这种地方, 结伴而行更安全方便。   答应之前,他也询问了风雪乡的意见,风雪乡有些不高兴地瞟了眼风阔, 还是答应了。   风阔的两个同伴刚好租完车回来,是一男一女,三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都是那种常年在外走动的人,麦色皮肤,笑容爽朗。   他们租的七座车,多一个于实和风雪乡也能装得下。   蓄着胡子像个流浪艺术家的男人叫大卫, 他负责开车,坐在副驾驶的女人扭头看风雪乡两人, 眼里带着好奇。   “我姓王,你们叫我大王就行, 我和大卫是两口子,和风阔是老朋友了!”   “风阔说你们是他弟弟, 亲弟弟吗?哪个是啊?好几年了,我第一次看到他还有家里人。”   于实在观察风阔身边放着的大包小包,看那些形状,不太像是驴友的装备。   听到大王搭话,他想说什么,风阔将话揽了过去。   “这还用问,当然是右边这个了,我亲弟弟,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大王啐了他一口:“你眼瞎了吗,这个弟弟这么漂亮,你这么糙,跟你有哪一点像了?人长得就像是雪山上的雪,你?顶多就是雪下那块石头!”   这话倒是没错。风阔一脸胡茬,一身衣服好像窝在车里揉了几天,风霜落拓,给他一把吉他就能在地下通道里假装流浪歌手,张口就是十年烟嗓的那种。   而风雪乡白皙精致,衣服整洁干净,还戴了帽子围巾,坐在车里,简直能把车子都照亮,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两兄弟唯一像的地方,就是一样身高腿长。   风阔当着弟弟的面被埋汰一阵,倍感丢面子,踢驾驶座:“大卫!管管你婆娘,她攻击我!”   驾驶座上的大卫憨笑:“是大王管我,大王管我!”   风阔抱胸叹气:“真不想和情侣一起出门干活。”   说着将眼睛移向一边,又看到风雪乡和于实。于实拿了保温杯给风雪乡倒热水让他喝。   “如果不舒服要及时跟我说。”于实温柔说。   风雪乡端着水杯,像一朵含蓄的莲花:“好。”   风阔:“…………”   伤眼。   但当哥哥的还是关怀了一句:“怎么了,小九不舒服?”      风雪乡转向他,眉梢一抬:“不是,阿实担心我高反。”   格登塔海拔已经比较高了,他们要去的阿普村海拔更高。   风阔糙惯了,这几年到处跑,哪里都去了,一时还真没想起这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往自己嘴里硬塞。   “我说你们承认吧,你们现在就是在谈恋爱对吧?!”   风雪乡瞧一眼于实的表情,转头盯着风阔,语气礼貌:“可以请你不要说话吗?”   风阔被他不礼貌的表情看得浑身反骨:“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嫌弃我,小九你是不是又忘记我了?我们前不久见过的,还培养了一下感情,你忘了?”   “记得,你还送了我拼图。”风雪乡说。   那该死的拼图图案复杂奇诡,就是在故意为难他。   风阔抓抓头发:“我就说嘛,就算要忘记我,也是明年的事了。”   风雪乡:“…………”   他下意识看向于实,见他没什么反应。   几人在车上时不时聊天,更多时间是听着风阔和大王天南海北地胡扯,这一路上倒也热闹。   去阿普村的路况是真的不好,到后半段路,路上经常被旁边山上滑下的积雪挡住,偶尔还有碎石滚落在路中间。   几人一起下车铲雪搬石头。风阔提着铲子,看到后面风雪乡也跟在于实身边铲雪,总觉得有点不得劲。   大王同样拿着雪铲,感叹说:“总觉得,小九弟弟不适合干这种活。”   风阔语气微酸:“他这不是干的挺开心的。”   可不是吗,围着于实,陪他一起干活,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回到车上,几人都热出一身汗。于实摘下手套,看风雪乡还傻傻系着围巾,脸都被热气熏红了,便动手给他取下来。   风雪乡微微低头让他摘,随后对他一笑,学着他之前的样子,从保温杯里倒热水给他。   “阿实,你渴了吧,快喝水。”   风雪乡不擅长照顾人,但身边有个非常善于照顾人的人,风雪乡也学到了。   于实有时觉得他像个小孩,下意识学习身边最亲近的人。   “咳咳!我也渴了,有没有什么贴心的弟弟给我也倒一杯水啊?”风阔敞着外套在后座大声咳嗽。   风雪乡置若罔闻,催着于实喝水。   前座大王大声嘲笑:“自取其辱哈哈哈!”   车子颠簸开了许久,终于开到阿普村,这个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   大卫来过这里,将车开到村子里唯一一个民宿前。   听到车声,屋内有人出来。   “阔哥!大卫大王!你们来了!”年轻男人小跑下来,从车上帮他们拿东西。   打开车门,他瞧见风雪乡,嚯了一声:“这谁,你们怎么还带了两个人来。”   风阔把身边的大包小包丢给他:“我弟,别废话了,快帮忙拿东西。”   几人进了民宿,一个头发微红脸庞圆润的年轻女人端出来许多热腾腾的食物。   她是这个民宿的老板,也是个本地姑娘,叫骓牡。   帮风阔他们提东西的男人叫楚佩,以前也是北边的一个除魔师,后来来了一趟格登塔,和骓牡成了情侣,所以现在一年大半时间都留在格登塔帮骓牡做民宿生意。   这一次风阔三人之所以过来,也是楚佩请来的。   于实在饭桌上只听了个大概,似乎是村子里有人进雪山当向导,受了伤被人救回来,变得浑浑噩噩,在山中被什么鬼物给迷了。   而且陆续出现了三个一样的情况,都是进了雪山后出的事。   这地方偏僻,没什么除魔师肯来,楚佩一人没探出什么,就请了朋友来助阵。   “阔哥,你弟弟他们也要来帮忙吗?”楚佩问。   他心说这两个看着都不像是除魔师,看着温和点的那个应该有点身手,那个长得好看的,感觉遇到鬼会被吓得脸色苍白。   “不啊,他们就是来旅游的,看看雪山。”风阔回答。   楚佩点点头,笑着对于实两人叮嘱:“那你们两人在附近玩玩就好了,暂时不要进雪山里面去,有些危险的。”   风阔看出他的想法,闷笑。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白白嫩嫩”“弱不禁风”的弟弟。   吃完饭,楚佩给他们安排了房间休息。   前段时间通往阿普村的路被埋了,前两天才通,现在民宿里没有客人,空房间很多,楚佩理所当然给风雪乡于实安排了两个房间。   风雪乡把于实给他准备的新行李箱放进房间,就出门要去找他。   风阔坐在栏杆上抽烟,见到他,对他招了招手。   风雪乡脚步停了片刻,朝他走去。   “坐。”风阔拍拍身边的栏杆。   风雪乡没动:“什么事?”   风阔叼着烟声音含糊:“风厚展死了?”   风雪乡语气淡淡:“嗯,死了。”   风阔没看他,而是遥望着远处的雪山,沉默了一会儿,说:“挺好。”   “挺好的。”他的神色和语气都很复杂。   除此之外,他没有问风厚展是怎么死的,和风雪乡有没有关系,也没问其他的。   很多问题,就算他问了,风雪乡也无法给他答案。   于实从厕所走出来,看见风雪乡坐在他的床边低头出神,手里捏着一块雪团。   被他捏成团的雪不断融化成水。   于实打开行李箱,将屋内收拾了一番,等风雪乡手里那个雪团彻底融化,他走过去递给风雪乡一个暖手袋。   风雪乡将通红的手放在上面,感受那种暖热的刺痛,目光追随着于实。   他不走,于实也没有赶他,风雪乡发现他把床两边的电热毯都打开了,立刻乖觉地钻到一边。   夜里,风雪乡看着近在咫尺的于实,心里一时安心一时彷徨。   他又变成以前的样子了,风雪乡能感觉到,前几天于实还在因为他心绪波动,可是不过几天过去,他又摒弃了那些情绪。   一早于实就起来了,他和风雪乡就像最普通的游客,吃完早饭在村子周边散步。   这里海拔已经挺高,附近都有积雪,他们走了没多远,看见一片纯净的雪地。   风雪乡弯腰抓起一把雪。   这雪并不松软,表面快要结晶。   两人走在雪地上,于实问:“你小时候玩过雪吗?”   风雪乡一手抓着他的手臂,笑道:“我不记得了,可能没玩过,也可能玩过。如果玩过,应该是很快乐的回忆。”   于实忽然肃容:“不要笑!”   风雪乡吓了一跳,不敢再笑。   于实:“你现在不高兴,应该就不会忘记了。”   风雪乡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憋不住笑起来,又用手捂住自己的笑脸。   于实也失笑:“不记得也没什么,现在开心就好了。”   “雪一直都有,想看就能去看。”   “那你可以陪我吗?下一次也陪我。”   于实思索着如何回答,忽然附近有人和他们打招呼:“小九啊,我们几个进山了,中午不回来,晚上再回,你们不要担心啊!”   是风阔几个,背着包准备进雪山去查探情况。   风雪乡可怜祈求的表情差点没维持住,背着于实,朝风阔投去一个不高兴的表情。   风阔收到了这个嫌弃的表情,郁闷地往山上走。   大王乐呵呵说:“活该你,有没有眼力见,人家小情侣谈情说爱气氛刚好,你打扰他们干什么。”   风阔哀叹:“弟弟长大了就是没有小时候可爱。他小时候也喜欢玩雪,还喜欢捏雪球送给我呢。”   小时候,他和得欢很羡慕小九,因为小九的妈妈对他很温柔。   小九的妈妈出身雪家,招手就能变出雪花。   风阔记得小九追着他妈妈制造出的雪花,快乐疯跑的样子。跑累了就趴在他妈妈膝上,从她手里捏雪球。   捏的圆圆的,挨个送给他喜欢的人。   后来母亲去世,小九成为灵妖,忘记了这些事。   得欢对他说,不记得也没关系,他们替他记得,以后都告诉他。      风阔给他讲他小时候要母亲给他下雪玩的故事,小九听着就会露出笑容,说:“听起来很开心。”   下一年,他又忘记了,听到他和得欢说起下雪,又露出那种好奇的神色,问他们:“是什么样的?”   得欢疼爱他,特地去雪家找来了雪若琊,请她给小九下了一场小小的雪,和他妈妈给他下的一样。   他们一年又一年地给他讲过去的事,同样的事说了无数遍。   直到有一年,小九将他们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忽然说:“我有点记不清你们了。”   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忘得也越来越快。   不仅他们述说的过去对小九来说是陌生的,他们本身对小九来说也变得陌生。   .   风阔踩在雪上,吐出一口气。   他能看出小九现在很喜欢于实,但是,他又能记得这份喜欢多久呢。   小九他现在,是一面没有自己,只能照出他人的镜子。 第84章 于实30   风阔几人一连两天去雪山中探索, 每晚回来都灰头土脸,但总算弄明白了阿普村里的向导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变得浑噩。   前段时间一个小雪崩,把山里一个古墓震塌了一角, 外层裸露出来, 古墓外层封闭上千年, 墓气浑浊,又没有除魔师来处理,普通人去到附近就被迷了心窍。   风阔埋头给自己的手臂缠绷带, 他今天为了打开那个古墓的第一层, 不小心伤了胳膊, 留下一个很大的伤口。   “明天再去一趟, 打开第二层试试。”   “阔哥你明天还要去啊,都受伤了不休息两天?”   “一点小伤算什么,以前又不是没受过伤。再说了, 这里就我一个高阶除魔师,我不去,你们三个万一在墓里碰到个鬼物化魔,我还得去给你们收尸。”风阔龇牙咧嘴地给胳膊扎住。   “这个墓还真有点奇怪,外围墓气浑浊浓重,打开第一层里面反而生机流通,咱们连个不散的阴魂小鬼都没见到。”大王说道。   “就是与众不同才危险, 明天多带点家伙事以防万一,有什么压箱底的宝贝都带上。”风阔叮嘱。   “墓里没有死气, 却充满生机?这墓的第一层是不是放置了一块石碑,上面有离朝文字?”   屋内四人惊讶抬头, 见风雪乡站在门口。   楚佩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风雪乡的目光轻飘飘扫过风阔的胳膊,说道:“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   不明所以的楚佩脸色为难:“那墓很危险的, 我们……”   风阔一巴掌把他拍到一边,对着风雪乡露出灿烂的笑容,仔细看去还有一点谄媚:   “真的吗,小九你真好,明天早点起来,等你哦!”   风雪乡眉毛一拧转身就走。   风阔心情颇好地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把自己背包里的那些符箓宝贝全都拿出来,又往里面放零食。   “老阔你这是干嘛?刚才还说要多带点压箱底宝贝,怎么又拿出来了。”   风阔哼哼两声:“我弟去了,这些就用不上了。”   他笑容神秘,又往包里塞了包饮料:“就当明天去春游好了。”   于实的房间里,听到风雪乡说明天要和风阔他们一起进山,于实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是担心阔哥,要去帮忙吧。”   风雪乡:“……不是,我是对那个墓有点好奇。”   于实了然微笑:“那你去问问阔哥,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明天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不用问他我也知道。”风雪乡对他要一起去的决定没有异议,只提出建议,“你带上折叠凳吧,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坐在一边等我,要再带点吃的吗?”   于实:“…………”   他决定还是去问问风阔。   在走廊上端着一罐啤酒的风阔,听到他的询问后笑说:“你也去啊,没什么好带的,要么你带点零食吧!”   于实心说,确实是亲生的兄弟,看起来都不怎么靠谱。   第二天,六人一同进山。   楚佩虽然听风阔那么说了,心里多少还是不太相信风雪乡的能耐。进山里的路不好走,他怕人走到半路就走不下去了。   谁知于实两人都挺轻松,陡峭岩壁能爬,深沟也能跳。   楚佩自己在路上滑了几次,摔了两个跟头,风雪乡还有兴致在路边捧雪玩,仔仔细细捏成圆球递给身边的于实。   风阔也在路边捏雪,捏个雪球砸风雪乡的脑袋,惹来对方怒视。   风雪乡砸了个雪球,回报他的故意挑衅。   风阔抬手接住圆圆雪球,却笑得更开怀了。   楚佩:怎么回事,这个出来游玩的气氛?   没多久,顺利到达了那个墓。   从坍塌出的缺口钻进外围墓道,有个新的缺口通往内部,就是昨天风阔他们打开的。   风雪乡拉着于实走向石碑。上面的文字模糊不清,他的手指擦过上面残缺不全的两个字,目光闪烁。   这是离朝文字,而且很巧,他认识这两个字。   ——鸱衡。   之前他去的那座连环墓里,也有这样一块石碑。   那时他们都以为那墓是鸱衡墓,现在看来大概只是幌子。而这一座……   风雪乡打量周围,石壁严丝合缝,墓门虽然精巧,上面的图画也还算精美,但比不过上次的连环墓,规模要小上一些。   这大概也不是真正的鸱衡墓。但这一座墓和上次的连环墓一样,也和鸱衡脱不了干系。   风阔几人已经去开启墓门,这墓门比他们想象中更容易开,既然门容易开,那麻烦的必然就是门后。   风雪乡走到最前方。   无数蝴蝶从他手里飞出来,翩然落进墓道,很快将整个墓道充满。   它们在每一块砖的缝隙里点过,大部分往里冲去,只留下数十只,点在不同的砖块上。   “那些。”风雪乡对风阔说道。   “收到。”风阔打出十几个石子,一一打过砖块,其他人只听一阵阵砖石挪动声,不一会儿就挪动成一个新的墓道。   并且在震动中,这些青砖表面的石壳掉落,露出底下莹润的玉石。   他们走上这玉石隧道,都不由惊叹。   楚佩看过玉砖上雕刻的图案,说:“这都是本地的传统图案,骓牡家里还有这种图案的旧砖,她跟我说过,那是古老的巫术文字。”   风雪乡则注意到墓室里那熟悉的十六盏莲花长明灯,布局和连环墓里一样。   连环墓里并不危险,玉瓶里的鬼物也很容易对付,不过是离朝贵族标准的人牲殉葬,中阶的除魔师都能对付。   这座墓也一样,四处都很洁净,只有长棺左右各跪着七个陪葬人俑。   俑内困了千年的鬼物察觉人气,纷纷从人俑嘴里溢出,转瞬化成漆黑的魔物。   没扑到几人身前,就被纷飞的一群蝴蝶吸取花蜜一般吸空了。   一个接一个地发出尖声嘶吼,消散在空气里。   风雪乡一直牵着于实没放,带着他穿过蝴蝶群,走向棺木。   那同样是一座空棺,里面放着一卷玉书。   同样的玉书,在连环墓里也出现过一份,后来被危事局的人取走。      风雪乡觉得,这墓似乎就是在等着什么人来寻,那些守棺的鬼物只是用来筛选普通的盗墓贼。   见识了风雪乡的厉害,见他取走了玉书,其余几人也没说什么。   他们毕竟只是为了解决阿普村的问题,确认这里没有危害附近村落的危险大魔就行了,大王夫妻俩对于墓室里那些巫术咒文图案更感兴趣。   风阔倒是凑到风雪乡身边,感兴趣问:“这是什么,给我看看。”   “不要乱碰。”风雪乡躲开他的手。   见于实目光中似乎也有些好奇,风雪乡将玉书交给他:“阿实想看吗,给你看。”   风阔:“…………”好不值钱的弟弟。   于实看不出什么,交还给他。他其实是不放心风雪乡,才特地跟来,但看样子用不上他。   不仅于实,楚佩几个也是心情复杂。还以为要大战一场,结果就和风阔说的一样,出来春游的,他们包里的符都没用一张。   轻松地来转一圈,又轻松地回去。   回去的路上,大卫悄声问风阔:“老阔啊,你弟究竟是什么人哪?”   风阔:“你猜不出来?”   大卫:“猜出来了,但不敢信。”   大王挽着大卫的胳膊,也是摇头感叹:“想不到啊,想不到!”   风阔:“想不到还有一天能亲眼见到南地家族的宝贝?”   大王:“想不到你以前竟然也是个公子哥,真看不出来。”   风阔:“…………”   回去的路上,于实偶尔会停下来拍摄。这里距离金溪雪山的主峰比较近,很适合拍摄。   天公作美,峰上笼罩的云也散开了,金色的阳光落在雪峰顶。   “你要想拍照的话,往那边再走走,视野更好,运气好还能拍到金溪呢!”算半个本地人的楚佩说,感觉这一趟更像旅游了。   他们也不急着下山,就一起往另一条路走,去拍摄金溪。   主峰脚下,和副峰相接的地方,有一条山涧,雪水融化汇聚成蜿蜒的小溪。   如果阳光恰好照到山涧,溪流就会变成金色,像流淌的琥珀。   于实的镜头对着雪峰,又往下移到山脚的溪流,最后转向了附近的风雪乡。   他正弯腰抓一把雪,双手合拢将雪捏成球,神情轻松没有忧虑。   于实将他这一刻的笑容存进照片里。   往山下走的时候,风雪乡说:“没有拍到金溪,明天我们再来吧。”   于实:“不用了,没拍到金溪,但其他的照片也很好,不算遗憾。”   回到山下阿普村,骓牡听说事情解决了,开心地去牵了一头小羊回来,说为了表达感谢,晚上给他们做羊肉吃。   大王提议分一半来烧烤,并且自告奋勇和大卫一起包下了这事。   于实在厨房给骓牡帮忙,把剩下的半扇羊肉做了。   把滋味最好的端到风雪乡面前,于实又去烤制了一大串羊肉串,同样放在风雪乡面前。   “吃吧。”   风雪乡低头微笑。   就算他告诉于实,他其实不太能尝出味道,于实仍然会认真给他做好吃的,不会觉得这没有意义,不会敷衍。   对面风阔看着两人的相处,挑眉喝了一口啤酒,故意说:“小九,你反正不需要吃,不如让给七哥吃吧!”   风雪乡挡住他的手,风阔又问于实:“你说呢?”   “他需要吃,‘想要’也是一种需要。”于实将桌上放羊排的盘子往风阔那边推了推,“阔哥吃这个吧。”   风阔收回手:“行行行,不和他抢。”   几人聊天喝酒,慢慢吃了很久。结束后,于实帮骓牡一起收拾了餐盘,出来后遇上风阔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来来,咱俩聊聊天。”风阔看到他,笑眯眯说。   看于实在对面坐下,风阔开口:“我还记得,之前我去风家,你跟我说,不会和雇主有什么感情纠葛。”   “但是现在,我看你们相处,不太像是普通主雇关系吧……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第85章 于实31   于实擦着手上的水渍, 默默组织语言。   原本这次出门,他就是打算一个人想想清楚。   他最初确实觉得这一次和过去的每一次都没有区别,只是拿着工资照顾雇主而已。   但是……风雪乡太依赖他了。   比他过去照顾过的任何一位雇主都需要他, 不是身体上, 是心灵上的强烈需要, 不知不觉动摇了他。   于实清楚自己的缺陷,他需要别人的“需要”,从前这份需要投注在兄弟们身上。   现在落到了风雪乡身上。   渴望亲密的关系, 却又排斥亲密关系。   因为“爱情”总是起伏, 不会像亲人之间的感情那么稳固, 让他本能警惕。   于实意识到自己自己被风雪乡动摇时, 也考虑过是否远离他,变回纯粹的主雇关系。   但他还没想清楚,风雪乡就追了过来。   那两天他心里很是烦躁, 同时却也因为这份起伏的情绪更加清楚自己的心。   他绝不会对普通的雇主闹脾气,也不对雇主生气,毕竟只是一样工作而已。   如果感到不舒服,他会直接辞去工作,不会去在乎对方怎么想。在这一点上,他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温柔。   但对风雪乡,他迟疑了。   哪怕对他生气, 也不忍心不管他,哪怕还没弄清楚自己要如何做, 看到他惶恐小心的样子,依旧会不忍心。   和雇佣工作没有关系, 和系统的任务也没有关系。   他如今只有一个疑虑。觉得自己或许无法胜任“爱人”这个身份,这是他没有研究过的课题。   风阔任由于实沉默, 没有催促他,只是目光不经意般扫过门边。   过了片刻,于实才慢慢说道:“我不太了解感情,这件事,双方的意愿都很重要。我大致能想明白自己,但不是很确定他。”   风阔乐道:“这有什么不能确定的,看他那样子,你说要娶他,他都能直接带着嫁妆和你私奔。”   “你该不会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把风家的灵妖带出来吧?你没看见吗,他对你和对待别人的态度,那么明显的不同。”   于实神情一动。   很多东西哪怕表露的清晰无疑了,仍然需要语言来揭幕。   “我明白他依赖我,这份依赖源于我帮助了他,可能类似于雏鸟效应。”   “他更像是本能地在追寻纠缠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清楚了。”   他之所以要出来一段时间,原本也是希望让风雪乡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风阔吐了一口烟,心说我一个单身多年的异性恋怎么能懂你们究竟在想什么。   还是别为难自己了。   他朝门那边扬声招呼一声:“小九,问你呢,你自己过来回答。”   于实回头,看见风雪乡站在门口。他从黑暗中走过来,手里还抓着他的外套和围巾。   走过来时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   于实见他神情闪烁紧张,便问:“怎么拿着我的衣服?”   风雪乡回神,看到自己把他的外套都快抓破了,轻声说:“我是想,来问你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于实瞧旁边风阔满脸兴味地盯着他们看,起身接过衣服围巾,温和地应了:“那好,出去走走吧。”   他往外走,风雪乡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走。于实过去打开门,让他出去,自己对着风阔点点头,才一同走出去。   风阔:啧,可惜,看不成热闹。   阿普村这个时间已经沉入了寂静的夜色,唯有路边几盏灯,照着附近的积雪。   于实见风雪乡只盯着自己看,无奈问:“你听到我刚才说的了?”   “嗯。”风雪乡忽然问,“所以你不讨厌我?”   于实:“你怎么会觉得我讨厌你。”   风雪乡:“因为我纠缠你,让你不高兴。”   于实:“即便是最亲的人,也会有让我不高兴的时候,但我不会因此讨厌对方。”   风雪乡望着他的眼睛,脱口而出:“那你愿意喜欢我吗,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都送给你。”   于实想到风阔那句玩笑话,笑了:“我不需要那些。”   “那你需要什么呢?”风雪乡迫不及待问,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期待和急切,却没有和平时一样抓着他的手臂,反而拘束地和他隔着一段距离。   “只需要给我相同的回馈,我想要长久的、稳固的陪伴。”   风雪乡眼里流露出几分彷徨和阴郁:“长久?如果我忘记你了,你就会离开吗?”   风雪乡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件事。   于实说道:“如果你忘记我,明年这个时候,我会再问你。”   风雪乡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更加紧张:“那你介意明堂说的那些话吗,你未来可能会因为我而……死?”   在明家时,风雪乡对明堂那番话没有太大反应,于实以为他不在意,现在才发现,原来他这么在意,在意到不敢轻易提起。   “我当初说的那番话不是为了气明公,我确实是那么想的。”于实心里有些好笑。   “而且我并不相信注定的命运和未来。”   他是想要询问风雪乡的想法,现在却成了风雪乡向他寻求答案。   但他好像也不必再问,风雪乡的反应已经表明一切。   “我现在,要怎么证明自己?”风雪乡追问,“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到。”   于实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最后释然笑笑:“用以后每一天证明吧。”   “这不是对你的考验,你可以当做是我们的另一场旅行。”   风雪乡早早就决定,绝不放于实离开,但骤然听到他表露心意,反而觉得无措起来。狂喜又焦灼。   他是在哄我吗?他说的是真的吗?   即便拥有强大的力量,在感情上却是脆弱不安的。   于实看见他眼里的沉沉恐惧,陡然意识到,不论风雪乡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大概他所有的感情都给他了,他才能影响他这么深。   面对表现得更加弱势的一方,于实通常习惯将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   此时,他已不再思索风雪乡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主动拉住了他的手。   “不要害怕。”   “不管你在担心什么,都不会发生。”   顿了一下,于实主动开口说:“我喜欢你。”   语气温柔,带着一丝腼腆。   风雪乡一愣,眼睛里忽然流出眼泪。   于实诧异:“为什么哭了,你不高兴吗?”   不知原由,风雪乡看着他,分明是得到了回应,却好似从此刻就预见失去一般的痛楚。   他上前用力抱住于实,贴着他的头发说:   “如果明天,你对我说后悔了,我一定会……不要后悔好吗?如果你发现我很糟糕,也不要后悔。”   牵着风雪乡回去的路上,于实每每转头看他,都能得到一个笑容。   可他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偶尔长长的睫毛眨一下,就眨落一颗泪珠。他笑着哭,不发出一点声音。   于实停下,用毛巾为他擦拭眼泪:“这是怎么了?”   风雪乡摇头:“我可以背你回去吗?”   于实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背你回去?”   风雪乡:“我想背着你,抱着也可以。”   于实还是让他背了回去。他们走太远,回去时其他人都睡了。   他们回到房间里,开灯后风雪乡微红的眼眶看得更清楚了,他长长的睫毛上好像都结了一层白霜。   于实用毛巾给风雪乡捂了一下脸,蹲在他身前说:“你为什么哭?是因为我之前对你太不好了是吗?让你伤心了,我向你道歉,以后会对你更好的,好不好?”   风雪乡简直要被他哄傻了,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蝴蝶,轻飘飘的,迷迷糊糊地躺到床上。   被子里很暖和,暖的让他浑身发热,一颗心乱跳着,手脚却阵阵发麻。   甚至看着于实对自己笑,会感到耳鸣。   “我可以抱着你睡吗?”风雪乡低声问。   听到他飘忽的声音,于实没有犹豫答应了:“可以啊。”   他说了风雪乡却不动,于实也不介意,主动抱着他,风雪乡才回神拥抱他,慢慢用力。   “我……好喜欢你。”   “嗯,我知道了。”于实抱着他,心想,他这失神的状态,明天应该会恢复吧?   过一会儿,风雪乡好像终于冷静下来,不再死死抱着他,松了松手。   于实虽然不太习惯这样拥抱入睡,但没有挣脱。   忽然,风雪乡说:“你想要风家吗?我把风家送给你好吗?”   于实:“…………?”   他睁开眼睛,哭笑不得地坐起身。   他捧着风雪乡的脑袋,左右晃了晃。   风雪乡茫然,听到他说:“我听听你的脑袋里有没有水在晃。”   风雪乡:“…………”   于实点一下他的脑门:“不要犯傻了,闭眼睡觉吧。”   风雪乡见他不以为意的态度,急道:“我是说真的,我可以……”   于实俯身在他唇边亲了一下:“好了,睡吧。”   风雪乡变得安安静静,再也不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连呼吸都几乎听不见了。   于实无奈提醒:“你有在呼吸吗?”   风雪乡:“……”   于实:“不用这样,只是亲一下而已,你不记得了,我给你清理过很多次身体。”   这一下,风雪乡的呼吸就从轻不可闻变得格外清晰急促。他靠近于实,鼻尖相抵。   “你再亲我一下,好不好?”   于实在他唇上轻贴,后退时又被追上去。   许久分开时,风雪乡嘴唇红润,眼睛里也明亮湿润,本就出色的容貌让人更加移不开眼,有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于实感觉到什么,往被子里看了一眼。   风雪乡长相气质和这种事不太相配,而且他没有很多记忆,偶尔表现得纯稚天真,于实觉得就算有感情,大概也不会这么快就有什么亲密行为。   现在看来,他好像想错了。   风雪乡和他靠的更近,紧紧纠缠着他,揽着他的脖子,盯着他的唇片刻都没有移开视线。   他的渴望汹涌而热烈。 第86章 于实32   于实:“你这样……”   风雪乡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脸埋在他的身上轻蹭,声音低软:“不管他。”   他虽然有反应,似乎也只是想这样抱着而已。   风雪乡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上, 像一株绞缠的藤。   开着漂亮的花, 看上去柔弱, 却能绞死参天大树的,美丽又危险的藤。   不一会儿,于实察觉到他的小动作, 手指在摸他脑后的短发, 并且亲吻他的耳下……缠人得很。   于实以为他以前就够缠人了, 经常要跟着他, 牵着他,现在才知道,他原来竟然还算收敛。   虽然说不介意他这么亲昵, 但这个样子,谁能睡得着?   于实拉下风雪乡扣着自己脖子的手,放到腰上。   “抱腰上好吗?”   “嗯。”风雪乡声音满足,乖乖抱着他的腰。   于实不喜欢和人贴着睡,晚上醒来几次。   但他没有摆脱风雪乡的怀抱,因为他几次醒来都发现风雪乡睡着了。   风雪乡每天晚上赖在他的房间里,但于实没见过他真正睡着。每次他醒了, 风雪乡都是醒着的。   于实曾经几次夜里醒来后,看见过他坐在床边的毯子上发呆, 也见过他躺在身边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   他被困在淤泥塘里时,就是在沉睡, 而且每一年长眠醒来都会忘记很多事,这样一来, 会排斥睡觉也能理解。   于实默默尝试过给他做一些助眠的食物饮品,药膳也煲过,放轻音乐点助眠熏香,或是换新枕头,都没有效果。   他就想,灵妖可能确实不需要睡觉。   但是现在,风雪乡抱着他睡着了。   他睡着的面容沉静平和,不见醒来时故作的乖巧,端详起来,是个如月朦胧的青年模样,细腻柔软的脸颊贴着他,身上散发出幽袅的莲花香。   于实有心想把他身前压着的一片乱发抽出整理好,但手指被他握住,抽出来恐怕要把他惊醒,只好打消念头。   半醒中看两眼他熟睡的面容,便也阖眼继续睡去。   早上,风阔去厨房寻觅食物,闻到一阵阵香味。   还以为是骓牡在厨房,探头一看,竟然是于实在忙碌,桌上已经摆了好几样早餐。   “嚯,早餐怎么这么丰盛。”风阔夹了个包子咬一口,笑道,“看来你心情不错嘛,和小九成了?小九呢,怎么没来缠着你?”   于实给他端来一碗粥和两碟小菜:“他还在睡觉,让他多睡一会儿。”   风阔咀嚼包子的速度慢下来,半晌他表情沉痛,嘀咕:“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白长那么高的个子!”   说着,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接近,风雪乡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来到厨房。   他看见站在厨房的于实,试探着抱了一下他的腰。   于实回头看他说:“怎么不穿外套?”   于实没有拒绝他的拥抱,风雪乡眼睛一亮:“我马上去穿。”   “去吧,别冻着了。我今天做了好几样早餐,看看你想吃什么。”于实拍拍他扣在自己身前的手。   风阔看见弟弟急匆匆跑进厨房找人,好像没看到他这个大活人似的,等他腻歪够了出来,故意和他打招呼说:“哟,九妹!”   风雪乡朝他露出笑容:“七哥。”   风阔刚夹的小菜掉在桌上,使劲搓了搓手臂上竖起的汗毛。怎么回事,他没听清楚吗,他可是喊的九妹,这都不生气?   风雪乡的心情格外好,好到能宽恕一切,包括这个没事找打的哥哥。   不只是风阔,其他人都注意到了风雪乡的好心情。   风阔几次故意招惹,风雪乡都只是带着宽容的笑瞥他一眼。   风阔忍不住拍着于实的肩膀,真心诚意说:“我真的服了,大师,你做了什么,让他都立地成佛了。”   “成佛”的某位弟弟宽容的笑容瞬间消失,拍开他的手,发出不满的警告:“你的手,拿开,不要拍他的肩。”   过一会儿,风阔看见他在给于实捏肩,好像他那一下能给人打垮了。   于实也是个健康的青年,早上还看他一个人在搬铁炉,轻轻松松的,可见力气也不小,用得着这么呵护吗?   于实两人来这里,是为了看雪山,那个神秘古墓只是一个意外,接下来两天,他们早出晚归,在附近雪山游玩。   风雪乡记着他想拍金溪没能拍到,又和他去了两趟,终于拍到了最美的金色溪水画面。   于实的物欲比较低,风雪乡很少见到他想要什么,所以一旦发现他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就一定要让他得到、做到。   其实没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但风雪乡比他更在意他的意愿,于实也觉得这种感觉不错。   两人在金溪边等光来,遥望雪顶一点点披上金色。   对于实来说,这也是很美好的回忆。   在阿普村住了几天,于实和风雪乡准备离开,其他三人还要继续在这住一阵。   风阔主动开车送他们去格登塔县乘车。   将两人送上车,风阔靠在车边吸烟。   眼神放空四处乱看时,他忽然见到个有点眼熟的人,仔细辨认一番后,他走过去猛拍那人肩膀。   “这是我载行侄子吧,还记不记得七叔?”   年轻人脸色苍白,风阔看他就觉得小年轻有点虚,手拍上他的肩时,风载行似乎想要挣脱开,又硬生生停下,露出个稍显不自然的笑容。   “七叔?”   风阔见他陌生的神情,就知道他应该是不记得了,也不在意。   虽然是侄子,以前他们关系也不亲密,来往不多,几年没见,不记得他也正常。   风阔不喜欢风家,厌恶风厚展,和兄姐感情也不是很好,但老一辈的龃龉和小辈没关系。   摆出个长辈样子,风阔关怀道:“你怎么一个人跑这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   风载行……夺取了风载行肉身的人魂名为辛流,他虽然得了这个肉身,但继承自风载行的记忆很少,他并不认识风阔。   不过他刚才亲眼看见风阔和风雪乡道别,对他的身份也不怀疑。   “我是因为九叔来的,他离家太远,又不让风家的人跟着,就让我悄悄来看看。”辛流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刚才看到风雪乡出现在这里,他也很惊讶。   他好不容易才算到有一座弟子墓在这边,特地过来取玉书,谁知道风雪乡竟也在这,当下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表面老实,辛流内心已经烦躁不已。   “小侄子,我劝你就别跟着你九叔了,他脾气不好,要是觉得你碍眼,说不定会把你困在车上,所以还是别管他了,直接回去吧。”风阔劝道。   辛流故作为难,最后说:“也是,我还是不跟了。九叔先前是在这里玩吗?七叔怎么也在这里?”   “叔叔们在这里看雪山,夏天看雪山,酷!”风阔搭着他的肩膀,笑眯眯说。   辛流:“听起来是很酷,我也想去雪山看看了。”   不论如何,他还是要去那个弟子墓看看。   就这样,风阔送走了弟弟两个,又接回去一个侄子。   辛流同样得到了热情的招待,他表面礼貌,应付了这几个除魔师,又假借游玩,独自前往雪山,朝算到的方位赶去。   他花费一些时间,终于找到那墓,却发现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外围有被破坏过的痕迹,墓门也被人打开过。   他看过那些模糊不清的离朝文字,又看见那些巫术咒文图案,猜到这是他哪一位师弟的墓。   这位师弟出身偏远,师傅鸱衡说他有咒巫血统,对他多几分关照,后来要选九位弟子抽出人魂成丹,以期后世,也选中了他。   看他这墓,可以想到他那一脉的弟子后人并不如何优秀,才把他的墓建得如此寒酸。   没能在棺中找到玉书,辛流脸色阴沉片刻:“也罢,总归要慢慢收集起来才行。”   他在墓中摸索一阵,成功找到另一个隐藏起来的小墓室。   墓室中有一幅升仙图,同样供着一枚“仙丹”。   这其实是供人魂寄存的肉丹,都是师傅鸱衡用他们各自血肉炼制。   辛流拿出那枚寄存了师弟人魂的丹丸,手中蕴起一股奇异的力量,用力将它捏碎。   霎时只听一阵惨叫,丹丸和里面的人魂都一同破碎。   师傅要他们师兄弟九人一同合力助他复活,但是这么多年,辛流早就想明白,不愿意再当什么忠心徒弟。   他如今只想要那玉书,再给自己找个合适的身体。   清理了痕迹,辛流走出弟子墓。   远处的山上,风阔看侄子从墓里离开,捏着下巴琢磨他是自己来的,还是风家得知消息派来的。   他是看侄子一个人往山里走,不放心他虚弱的小身板,才远远跟上来,没曾想他还有小秘密。   这事,要不要告诉小九呢?   从格登塔县出发的火车上,风雪乡发现于实在看房子。   “你喜欢这样的房子吗?是不是太小了?”   “小一点的话更有家的感觉,而且这样的大小,人少住起来正合适。”   于实回答过后,就收起那些租房信息,不再在他面前看,反而提起其他的事转移风雪乡的注意力。   他早就想租个房子,除了风家,也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如果风雪乡不想住风家,偶尔也可以和他一起去他那里住两天。   他们中途没有再去其他地方,直接回到了南地风家。   留守的小窗看他们回来了,高兴地帮着收拾了于实带回来的一些特产。   才回来休息一天,风雪乡说要出门,拉着于实去了风家附近的一片别墅区。   于实看到那些崭新的别墅,心里有了一个猜测,果然,风雪乡将他带到其中一栋里,问他:“你喜欢这一栋吗?”   于实:“…………”   风雪乡观察着他的神情,脸上笑容收敛了一点:“如果不喜欢,我们再去看其他的?”   他又露出一点可怜的,小心的,讨好的神情。   于实和风雪乡一起在小花园里转了一圈。   他在花园的凳子上坐下,问风雪乡:“你看我像什么?”   风雪乡坐在他身旁,闻言思索起来:“你像……干净洁白的白鸽?”   于实:“不对。”   风雪乡:“像春天的风?”   于实为他满脑子的美好意象而叹气:“我像一个从有钱恋人手里捞钱的凤凰男。”   风雪乡:“…………”   “怎么会呢!这不过是一个小礼物,我还可以给你更多!”他急急说。   于实:“更像了。”   他心想,风雪乡这样恨不得把所有都捧给喜欢的人讨好他的性格,如果喜欢的不是他,或者,以后他喜欢上了别的人,太容易被骗被伤害了。   “雪乡,以后不要喜欢上别的人,好吗?”   风雪乡第一次听他这么喊自己,后背都酥了:“好。”   “这个房子很好,但我暂时不需要,先放着,好吗?”于实摸着他的长发,低声委婉拒绝。      风雪乡:“好。”   满面笑容的风雪乡,回到风家后,转头就叫来岁管家。   “你去查,有没有人在阿实面前说一些不好听的话。”风雪乡脸上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低声自言自语,“肯定是有人说了难听的话,他才会那么想。”   岁管家不知道原由,诺诺应了。   风雪乡突然想起某个人,又问道:“风载行在哪里?”   “载行少爷前几日出门了,不知去处。”岁管家不想他会突然问起风载行,“九爷找他有事,可要让他赶回来?”   “不用,没时间管他。”风雪乡只是一转念,就把这人丢到脑后。 第87章 于实33   于实选好地方, 租了一个房子。   风雪乡知道他在做什么,尽管很想替他解决那些事,可怕惹他生气, 还是没有插手。   于实行动力很强, 事情处理的也快, 那房子不到半个月就可以入住了。   风雪乡只要不在于实面前,脸色就是沉沉的,坐在那就让人心惊肉跳, 小窗都不敢靠近他身边三米。   于实为什么要另租一个房子?因为他不喜欢住在风家?   于实另外租房, 以后也会住在那里?因为他总是缠着于实, 让他觉得厌烦了?   风雪乡忍不住思索。   他不可能放于实独自在外面住, 就算觉得他烦,他也不可能放开于实。   “我租的房子那边都整理好了。”于实这天对他说道。   风雪乡的笑容有些僵硬:“这么快。”   于实:“所以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那里住几天。”   风雪乡:“你要带我一起去那里住?”   于实:“当然。”   他以前就觉得,以风雪乡的状态, 长时间待在偏僻寂静的宅院深处不好,他需要接触更多人,应该去体会更多彩的人生。   所以,这次他租的房子,在交通便利的地方,附近有商场大超市,有广场公园, 还有一个大型菜市场以及花鸟市场。   于实喜欢这种有人气的烟火地,他也想带风雪乡去感受一下。   “不过, 那个房子地方不大,也没有风家这么豪华, 我们去住一阵,如果你不习惯我们再回来。”   屋子在一个小区里, 五楼。地方确实不大,但比于实说的好很多。   每一个角落都干干净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所有家具风格都是柔软清新,走进去,就让人觉得心神放松。   于实笑着看风雪乡把屋子逛了一遍,说:“走吧,我们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些生活用品。”   占据了整个商场一楼,面积上千平的超市里,所有商品应有尽有。   今天是休息日,人格外多,于实推了一辆小车,和风雪乡一起走过货架。   “你挑几个喜欢的碗,以后我们就用这个吃饭。”   风雪乡戴着帽子和口罩,他没来过这种超市,一手搭在小车的车把上,好奇地张望。听于实这么说,他蹲在货架前选碗碟。   “可以选筷子吗?”   “当然可以。”   其实这些于实都能提前准备,但他想,让风雪乡一起来挑,他大概会更开心。   如他所想,风雪乡挑选着他们要用的东西,隔着口罩都能看出高兴来。要不是于实阻止,他能把货架搬空。   买了生活用品,于实又领着他去买蔬菜水果。   于实挑选时,风雪乡也在旁边学着他挑,于实便告诉他,每一种菜要怎么挑选。   “想吃海鲜吗?今天的大虾看起来很新鲜。”于实问。   风雪乡看见旁边也有一对男女在选虾,他们好像是夫妻。   那男人说妻子喜欢吃虾,可以多买一点,妻子就嗔他,说太贵了,买一点就好了。   风雪乡又看于实,心里有种舒展的喜悦:“要吃。”   “好,那我们多买点。”于实请卖家帮忙装虾,目光巡视周围,不忘询问风雪乡,“还想吃什么?”   风雪乡走在他身旁,两人说着些琐碎的话。   关于今天要吃什么、那些食物怎么做才好吃、要买什么样的水果、家里还缺些什么用品、路过的货架边有一对情侣在吵架、几个穿着校服的小孩在饮料货架前琢磨买什么饮料……   风雪乡有很多东西都没见过,不小心闹了什么笑话,于实眼里就会有些微的笑意,然后仔细解释给他听。   他们一起买东西,一起提着东西回家。   晚上吃过饭,于实又问他:“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他们下楼,去附近的广场。   路上风雪乡看见有很多人在遛狗,那些小狗都很喜欢于实,经常过来嗅于实的裤腿,朝他摇尾巴。   不只是小狗喜欢于实,小孩子也挺喜欢他。   他们在广场上散步,遇到个找不到妈妈的小孩,于实带她去找妈妈,那孩子搂着他的脖子就不哭了,奶声奶气地和于实聊天。   风雪乡:“…………”   于实回头看他,朝他笑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住他。   把孩子送还给她妈妈,他们坐在树下的长椅上休息。   身后树丛里跳出来一只油光水滑的野猫,喵喵叫着蹭了两下于实的腿,咚一声在他脚边躺下,露出毛绒的白肚皮。   于实揉了它一会儿,等风雪乡一伸手,那猫炸毛大叫一声,就蹿进树丛跑了。   于实笑出声,忽然想起自家三哥。他和三哥于厌一起出门,遇到猫也是这样,猫猫们在他脚边撒娇打滚,但三哥一伸手就会被挠。   看风雪乡有些不高兴,于实把他拉起来:“我们去吃宵夜?”   沿着广场走两公里,有个大学,附近有夜市一条街,这个时候正是热闹。   “什么宵夜?好吃吗?”   “那些食物我都会做,但自己做的,和在那种街边小摊店铺里吃的感觉不一样。”   一定要是各种油烟味混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说话声,忙忙碌碌的老板和来来往往的客人。   会来这里吃东西的不只是附近的学生,还有很多工作党。   他们旁边一桌就坐着两个穿衬衫和西装裤的年轻女生,脸上的妆都有点花了,但笑容轻松。   风雪乡尝了尝老板端上来的烤串,说:“没有你做的好吃。”   于实失笑:“尝试一下,不喜欢就给我吃。”   也不是不喜欢,风雪乡膝盖靠着他的膝盖,不知不觉就把点的全都吃完了。   周围人太多了,他就算一直注意于实,也听了满脑子的热闹。   身后两个女生在抱怨他们的男朋友不贴心,送的生日礼物是垃圾;隔壁的男人在吹牛,说自己接了多大的工程,几千万的大项目;有人在聊自己的猫,有人在和妈妈打电话。   这些都是风雪乡没注意过的事情。   风雪乡忽然侧了侧脸,附近的漆黑小巷里有一团翻滚的黑气正在膨胀。   闹市人多的地方,情绪繁杂,难免会生出这些东西。   风雪乡看对面于实在吃一片烤蔬菜,抬手放出几只蝴蝶。   周围人很多,但没人看见那几只虚幻的紫色蝴蝶,它们飞过食客们的脑袋,飞进漆黑的小巷里。   翻滚的黑气被几只蝴蝶点着,不多时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散成一地灰尘。   一场骚乱消弭于无形。   回去的路上,风雪乡问:“那个女生在抱怨自己的男朋友送的东西她不喜欢,和他生气。我之前送的房子你也不喜欢,你也会生我的气吗?”   于实问:“如果我送你的礼物,你不喜欢,会对我生气吗?”   风雪乡:“当然不会,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于实看出他还在记着之前那栋别墅的事,说道:“房子我挺喜欢的,是很珍贵的礼物,我只是觉得,不太合适。”   那别墅在风家附近,人少清静,配备管家,真说起来住在那和住在风家也没什么区别。   “下次吧,下次我们出门买什么,都由你付钱,好不好?”   风雪乡当然说好,希望他能买很多东西。   第二天一早,于实带他去了菜市场。   这种菜市场比超市卖的菜更多,也更杂乱一些,特别是早上,人多得能堵住路。   “这里有很多人会摆小摊卖一些他们自己种的菜,还有很多超市里没有的菜。”   风雪乡依然是戴着帽子口罩,偶尔有人会看他一眼,但也不会过分在意,都忙着自己的事。   于实看见新鲜的莲子,买了一些,在一家小铺里买了几种调料和干货。   风雪乡问,他就会告诉他,这些干货做什么好吃,调料又好在哪里。   菜市场还有人在卖花,都是年纪比较大的老人,说的话有些口音。   于实也买了几把新鲜的花。   这些东西都被风雪乡拿在手里,抱在怀中。   他们还去附近逛了花鸟市场,只是个小小的花鸟市场,有几家宠物店,卖一些常见的小宠物,猫猫狗狗,鹦鹉乌龟之类。   风雪乡在这里收获了一盆盆栽,还有两条金鱼。   回去之后,于实放下东西,挽起袖子,动手给他的两条小金鱼布置了个水草箱。又给他的盆栽喷喷水,放在阳光好的地方。   两条金鱼悠闲地在水箱里游动,不见刚才的惊慌,小盆栽在阳光下叶子油绿舒展。   风雪乡看于实去洗手,收拾了工具,觉得他真的很神奇。   好像什么样的生命,得到他的关爱照顾,都能开始生长。   在这个屋子里住的几天,风雪乡是从未有过的放松,每时每刻都能感到满足快乐。   于实问他要不要回风家时,风雪乡摇头:“没什么事,不用我回去。”   在之前那么多年,他也不过是待在牢笼里,等待被使用。   他不想回去,于实当然也不会逼他,思索片刻后建议:“那不如,我们明天去钓鱼?”   于实开车载着风雪乡去了一个荒郊野外的湖边野钓。   两人坐在小马扎上,头顶是树荫,时不时有风吹过旁边人高的野草,吹动湖面上的鱼线和浮漂。   风雪乡也没钓过鱼,向于实学了技巧后,又在他的帮助下串了鱼饵,就和于实一人一个钓竿等着鱼上钩。   身后的树上有蝉在叫。   风雪乡握着钓竿,目光逐渐从水面移到身边的于实身上。   于实察觉到,转头问:“觉得无聊了吗?”   他的笑容浅而放松,哄道:“钓鱼要耐心,等一会儿就有鱼咬钩了。”   风雪乡并不是不耐烦,他只是看于实坐在那的样子,忽然就觉得……   风雪乡凑近他,在他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低声说:“我在想,你教我的这些,所有的我都不想忘记。”   蜻蜓飞过他们的钓竿,水面的浮漂动了一动。   于实牵着风雪乡的手:“不管是买菜做饭,还是散步钓鱼,这些都是日常。”   “日常就是,每天都可以去做的事。就算忘记了,等明年,我们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如果你真的忘了,那明年你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高兴,每一年都觉得生活充满期待和新奇,这样不是也很好?” 第88章 于实34   一群穿黄蓝相间骑行服戴头盔的自行车骑手, 轻盈地驾着自行车掠过休息点。   旁边树上写着“第十届环南旁山公路自行车大赛”的红色条幅,在他们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坐在休息点小帐篷里的工作人员穿着红马甲,往公路尽头张望, 和同伴闲话:“刚才那些人骑的挺快的, 应该是职业的吧?”   他的视线中又出现了两位参赛者, 这两人骑着一样的自行车,穿着同色的骑行服,骑的不快但很同步, 看起来是认识的。   他们快靠近休息点时, 那位工作人员看清其中一人是长发, 心说一男一女啊, 那估计是情侣。   那种气氛看起来就是不一样。   两人停在休息点前,短发那个青年摘下眼镜,过来休息点拿水。   工作人员给他拿水, 视线不经意看过他身后的“女朋友”,整个人都呆了一下。   坐在自行车上,一手握着把手,一手摘下眼镜的,竟然是个长发的男人。   他往这边看来时,阳光落在他的脸上,那张脸真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精致。   “谢谢。”面前气质温和的青年拿了水, 走到长发男人面前,递给他一瓶, 两人就在那喝着水休息。   工作人员忍不住往那边看了好几眼,见他们喝完水低声说话, 那个长发美男子忽然笑起来。   旁边的同伴低声感叹:“这眼神都拉丝了,这两是一对吧?”   那两人很快上车继续往前骑行, 两位工作人员目送他们的背影,玩笑道:   “这长的,我一个直男都差点被煞到了!”   “你这样还是直男?我不信。”   盛夏的风吹拂面颊,于实和风雪乡骑过那个休息点,前路又没了人影。   骑的最快的一批已经到前面去了,慢吞吞的一批还在后面,他们两个属于中段。   这是一场业余的自行车骑行大赛,因为是不限条件的个人赛,报名人数挺多,良莠不齐,更多人只是来玩玩。   于实和风雪乡,这次也是来玩。   过去,于实也参加过这种自行车比赛,还夺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大哥。   大哥说家庭活动,然后把他们几个都拉去了自行车大赛。   三哥慢悠悠骑最先掉队;二哥出了很多汗后不愿意再骑,直接放弃;五弟半途拐去看热闹没跟上;就只有于实一个跟着大哥骑完了全程。   那一次活动,于实觉得挺开心,所以这次意外看到这个大赛的宣传,就带着风雪乡一起来了。   如今今非昔比,他和恋人一起来自行车大赛,目的就不是拿到名次,而是放松心情,所以他并没有全力去骑。   努力拿到名次当然高兴,但这样悠闲欣赏风景,也有别样的趣味。   市区里这个时候温度要高一些,但这条骑行公路两旁都是树木,还有不少田地树林,风中有青草香稻谷香,夏风吹在身上也有几分凉爽。      于实经常转头注意风雪乡,见他惬意眯起眼睛的样子,眼里也流露出笑意。   风雪乡之前不会骑自行车,是他前几天教的,他学的很快,现在就已经很熟练了。   于实刚才故意骑车贴近,他也不慌,牢牢把着车头。好像没发现他突然的坏心眼,还朝他笑。   他们路过一片橘子园,大片的橘子树就长在路边,硕果累累,被低矮的网给拦住。   有几个骑行参赛者停在路边,对着那些被压弯的枝条指点。   “好大的橘子,应该熟了吧?”   “我们摘两个,那边有长出来了的,跳起来就摘到了!”   “偷摘人家橘子不好吧?”   “怕什么,我们就摘两个尝尝!”   于实注意到风雪乡的速度放慢,他也在好奇地看着那片橘子树,盯着橘子的目光跃跃欲试。   他们都骑远了,风雪乡还在回头看。   于实什么都没说,稍微等了他一下,等他赶上来,继续往前。   这只是个小插曲,风雪乡的注意力很快又被他吸引,回到他的身上。   到傍晚,终于结束了这一场比赛,他们坚持到最后,工作人员还像模像样地给他们发了奖章。   风雪乡拿着那个奖牌左右翻看,问:“我们拿了第几名?”   于实忍笑道:“拿的是鼓励参与奖。”   风雪乡:“……我们下次骑快一点?”   于实没想到他竟然还有点胜负欲,答应道:“好啊。”   晚上时,于实问他累不累,风雪乡摇头,于实便说:“那明天我们再去一个地方。”      第二天,他们坐车去了橘子园,就是昨天骑行在路边看到的那个。   风雪乡看到那些望不到边的橘子树就双眼发亮了:“我们来摘橘子吗?”   “嗯,”于实可疑地顿了顿,随即笑说,“对,摘橘子。”   果园的拥有者是对老夫妻,于实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哦,昨天就是你给我打电话是吧?”   “对,我和朋友来帮忙摘橘子,想让他体验一下。”   ……   聊了几句,大娘拿来一些工具,背篓剪子之类的分给他。   大爷领着他们去已经成熟可以采摘的那片橘子林。   “就这一片,你看这橘子底下有点黄了,都可以摘了,都已经甜了……”   “这么多橘子,有人来收吗?”于实和大爷闲聊,顺手把拦在风雪乡前面的枝条拨开。   “有收啊,年年都有人收,我们自己也拿车运一点去市里卖嘛,还有人放假到我们这里来摘,六块钱一斤,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要等这边一大片橘子都熟了!”   大爷瞧风雪乡盯着手边的橘子,笑说:“你想吃可以摘,随便吃!”   说完随手摘了一个就塞给于实。   于实剥了橘子,吃了一瓣,觉得确实挺甜,分了一大半给风雪乡。   大爷将他们领到地方,也不看着他们,就原路回去了。   “来,我们到这边来剪。”于实招呼风雪乡。   风雪乡把自己摘的那个橘子剥好了,同样分了一半给于实。   他的运气不太好,这个橘子有些酸,但于实也吃掉了。   “你看,不能用手直接拔,容易把果蒂拔掉,这样不好储存,用剪子剪这个梗。”   风雪乡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一开始还跟在于实身后,但满目都是青黄色的橘子,到处都有好的,他钻进树下去摘,很快就远离了于实。   看他确实感兴趣,摘橘子也摘的认真开心,于实摘一会儿就提着大筐过去,让他把橘子放进去。   “你看,那里有很多。”   “真的,那几个肯定很甜。”   “我去摘!”   “你看,那边也有很好的。”   于实剪了一会儿橘子,转头没看见他的身影,不禁喊道:“雪乡?”   “在这里。”风雪乡搬着筐从密密的橘子树里钻出来。   他的头发被树枝挂得乱了也没发现,笑着把两个又大又黄的橘子递给他:“你看,这两个最大,给你吃。”   伸出来的指腹上染了一层青色。   于实把橘子剥了,问他:“开心吗?”   风雪乡弯弯眼睛,感觉嘴里橘瓣咬开的凉凉汁水溢出:“嗯。”   于实:“那我们明年再来。”   他们摘了一天橘子,还买了一袋回去。   某天晚上,风雪乡掏出最后一个橘子,于实忽然问他:“你想看企鹅吗?”   “想!”风雪乡猜他肯定要带自己去看企鹅,扬起笑容,故作不知,“我们要去哪看企鹅吗?”   于实:“对,过两天就去。”   风雪乡思索着周边有什么适合看企鹅的地方,难道是动物园?   但于实把他载到了新开没多久的一个极地海洋公园。   他们没有买票,没有走游客通道,反而直接被工作人员带进了里面。   “今天我来带你们,你是有经验的对吧?”那位工作人员问。   “是的,我有经验。”于实说。   风雪乡:“?”   他疑惑地看向于实,只看到他笑笑。   随后他们被带去穿冲锋衣水裤套鞋之类,那位叫阿武的工作人员给他们说注意事项。   风雪乡终于听明白了,这家极地海洋馆在做一个“一日饲养员”活动,可以让爱好者们近距离照顾观看企鹅。   于实抽到了这个名额,并且因为他有经验,经过了考核,才把他也一起带来了。   企鹅场馆里温度很低,他们需要把场馆里的残冰清理,铺上新的冰,还要给企鹅喂食。   阿武教他们怎么给企鹅喂食,就让于实试试。   片刻后,看到差点被企鹅包围的于实,阿武目瞪口呆。   平时他来喂食,怎么不见这些家伙这么踊跃?难道今天的鱼更好吃吗?   风雪乡拎着一块鱼肉孤零零站在一边,无鹅问津。   再看在于实那边奋勇抢食,不惜对身边同伴撞击的胖墩,以及在圈外挤不进去,急的摔跤的倒霉胖墩。   风雪乡走到那只摔跤的企鹅旁边,把鱼肉喂到他嘴边。   那企鹅没理会嘴边的食物,挣扎着爬起来,又往企鹅堆里钻,急得发出叫声。   风雪乡:“…………”   于实提着桶从企鹅堆里挤出来,抓着风雪乡的手,把他晾了许久的鱼肉喂给企鹅们。   风雪乡感觉自己被叨了两下,皱眉说:“它们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于实用脑袋靠了靠他当做安慰。   因为于实这一句话,风雪乡看这堆企鹅都顺眼了一些,被叛逆企鹅撞腿不在意了,看到企鹅摔跤还会去主动帮它站起来。   场馆内清理过后铺上新的冰片,阿武站在一旁休息,心底庆幸。   昨天他还以为今天要手忙脚乱的,没想到这个活动抽到的人还真能干活,有于实帮忙,他今天轻松了很多。   “都处理好了,现在把造雪机开一会儿就行。”阿武叉着腰说。   “造雪机?”于实问。   “是啊,馆里新买的,主要用来造景。”阿武解释说,“这雪景搞好看一点,拍照好看,游客就愿意来拍照。”   风雪乡跟在那群企鹅身后,看它们跳进水池里,忽然听到于实喊他。   “雪乡,来,你站在这里。”   风雪乡被他带到一片空地上站定,见于实回头朝一边挥手。   “嗡。”   一股冷风,白色的雪灰吹来,一会儿就变成了白色的雪片。   轻盈纷飞的雪纷纷扬扬,笼罩了他所站着的这一方天地。 第89章 于实35   碧海、蓝天、沙滩、无数穿着清凉的男女和奔跑笑闹的孩童。   于实坐在沙滩的救生观望台上, 遥望着近岸海水里扑腾的大人小孩。   他穿着醒目的橙色救生服和一条游泳裤,裸露在外的肌肤被晒得微红。   忽然间,他从救生台上跳下去, 迅速地冲进海里, 消失在水面上。   不一会儿, 他抱着一个小孩从水面露头。   因为救援及时,那个小孩没有昏迷,被举出水面后, 呛咳一阵就大哭起来。   在附近玩水的一对年轻父母这才发现, 刚才儿子差点溺水了。   “要注意看着, 不要让小孩一个人离太远, 水深的地方不安全。”于实要将孩子交给他们,小孩还搂着他的脖子不放。   那粗心的父亲讪讪:“我给他套了游泳圈,以为不会出事。”   “有游泳圈不能完全避免事故, 小孩力气不够,有可能玩久了脱力抓不住游泳圈,或者太滑了游泳圈滑脱,要经常注意。”于实叮嘱。   那母亲忙道谢,抱过孩子满脸庆幸。   于实甩甩头上的水,回去救生观望台上坐着。   这不过是海滩上每天都会发生的事,对注意到的人来说, 也不过就是谈论两句,不一会儿就没人在意了。   倒是于实往回走时, 不少年轻女孩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笑着和同伴咬耳朵。   “夏日清爽系帅哥!”   “小哥哥好像一杯柠檬茶, 太清新了,想要联系方式!”   “你就会口嗨!倒是去啊!”   “我不敢……”   几人小声玩笑, 忽然在人群里看见一个长得格外出色的男人,路过她们朝着救生观望台走去。   他好像听到了她们刚才的议论,带着笑朝她们看了一眼。   女孩子们倒抽一口气,激动地对着他的长相叽叽喳喳谈论起来。   风雪乡手里端着两杯冰茶,对周围的惊叹和灼热视线视而不见。他从酒店走过来这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   “阿实,我端冰茶来了。”举起一杯柠檬冰茶递给于实,端着自己那杯靠在一旁陪他。   这里是章海市的一个开放海滩,每年夏天都有无数游客到来。   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前几天,于实询问风雪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后,风雪乡说:“都是去我想去的地方,这次去你想去的地方?”   于实确实有想去的地方,他在原本世界居住的是一个内陆城市,没有海,又因为大哥的缘故不能远离,所以想去亲眼看一看大海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   他想看海,风雪乡自然没有异议,他甚至准备叫人来问问风家有没有海滩,想要送给于实。   但于实没有给他发挥的余地,隔天就把他带到了章海市。   在风雪乡准备陪他一起去海滩游玩,海水里游泳时,于实……成为了一名海滩救生员。   因为正值旅游旺季,游客太多,海滩又太长,救生员人数不够,所以就算于实是以“志愿者”身份成为的短期救生员,工作也不算轻松。   于实有些抱歉地对风雪乡说:“你可以去海里游泳,或者在酒店里休息,不用守在我身边的。”   “我当然要陪你。”风雪乡没准备去海里,他其实有点怕水。      就连来沙滩,他穿的也是衬衫和长裤,而不是方便游泳的T恤短裤,就是根本没准备下水。   于实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样,他喜欢尝试各种各样的职业,体验不同的人生趣味。   在原来的世界,他也做过不少尝试,家里兄弟几个都知道他的喜好,也都支持着他。   现在,在这个世界,他也遇到一个会支持他,愿意陪着他的人。   兄弟们虽然支持他,但不会陪着他。   他担心风雪乡会不会无聊,时时分心看他在做什么。一会儿再看,他已经在附近堆起了沙堡。   旁边还有个小男孩,也在堆沙子。   风雪乡堆的是个缩小的宅院,比起小男孩胡乱堆造的“城堡”要漂亮许多。   那小男孩看着看着,突然冲过去对他的宅院一阵踩踏,洋洋得意地昂起脑袋。   在观望台上看到这一幕的于实皱眉。   很巧,这个小男孩就是之前他从海里救起的那个溺水小孩。   可能因为溺水过,他父母不敢再让他下水,就让他在岸边玩沙子。   风雪乡看着自己被毁坏的宅院,没有生气,反而面带笑容,宽容地摸了摸那小男孩的脑袋。   小男孩躲开他的手,哼哼着继续做自己的堡垒。   但是突然间他露出惊恐的表情,伸出手在头脸四周乱挥,大哭大叫起来。   他的父母听到声音跑来时,小男孩已经在地上打滚,哭喊着有蜜蜂咬他。   “哪有蜜蜂,没有啊!”   “有!有好多!咬我了!”   吵吵嚷嚷一阵,他父母没办法,只好带着他离开,准备去做检查。   风雪乡一直带着那种宽容的笑容,站在一旁看着小孩打滚,看着小孩被抱走。   当他终于发现于实也在看着这边,笑容一僵,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心虚的神色来,接着又变成了委屈。   在原地踟蹰片刻,他还是过来“自首”了。   “我就是吓吓他,一会儿就会好了。”他这样委屈可怜的神色,就是不认识的人看了都要觉得他是无辜的。   于实的工作时间刚好到了,和人交接班后,他拉着风雪乡走到他的沙子宅院前。   蹲下,从小男孩的沙堡上取沙子,仔细把他被毁坏的院子修葺好。   修好后,于实抬头看他:“修好了。”   两人一起回去酒店,巧合的是在酒店外又遇上了那小男孩一家三口。   夫妻两个在吵嘴,一个说:“叫你看着孩子,就知道玩。”   另一个说:“还不是你平时惯他,这么大孩子了动不动就哭。”   看到于实和风雪乡,夫妻两个都有些尴尬,那个妻子认出于实,笑起来:“是你啊,刚才救了涛涛的救生员?”   她拍拍小男孩的后背:“快去,你还没说谢谢哥哥呢!”   小男孩涛涛跑到于实面前,眼圈还是红的,手里拿着两根糖。   他还记得面前的哥哥把他从水里救起来,大方地递出一根棒棒糖:“哥哥,给你一根。”   他父母啧啧称奇,这小子平时顽皮得很,又护食,肯主动把零食分出去,那是很喜欢这个哥哥了。   于实没接,他说:“你刚才欺负人了,我不喜欢你,也不要你送的东西。”   涛涛一愣,突然眼圈一红,仰头张嘴哭嚎起来。头一次对人示好被拒绝的小男孩万分伤心,比之前被吓到哭得更惨。   他的父母也是目瞪口呆,没见过这样说话的。   于实对神情尴尬的两人点点头,平静地越过哭嚎的小男孩,带着风雪乡往酒店里走了。   后面小男孩的哭声和他父母安慰斥责的声音隐隐传来。   “噗嗤!”风雪乡一歪头靠在于实肩上,哈哈笑起来。   过一会儿,他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于实:“我以为你很喜欢小孩。”   不管去哪里,于实对小孩确实都是温柔的。   于实说:“欺负你的人,不管是谁我都不喜欢。”   他看起来对所有人都很温和,可一旦被他偏爱,就能体会到那种特殊的珍视。   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不会为任何人委屈他。   体贴到他随手做的沙子宅院也要为他修补好,他买回去的金鱼和盆栽,也细心照顾……毫不吝啬地表现出对他的爱护在意。   风雪乡从前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个巨大的空洞,但是最近他常常觉得,有很多满足的情绪填满了空洞,要从身体里溢出来。   这些满溢的情绪驱使着他更贴近于实。   于实低头按电梯,忽然脸上一热,他没反应过来为什么风雪乡这么热情,脸上已经被亲了好几下。   也不是没有亲昵地亲吻过,但在电梯里被这样摸着脸啄吻,他还是不习惯。   按住风雪乡,于实有些不好意思说:“好了,突然怎么了?”   风雪乡埋在他肩上:“开心。”   又伸手把他双脚离地抱起来。   于实:“放我下来。”   风雪乡:“不要,我抱你回去。”   电梯门一开,风雪乡抱着于实走出去,走廊里过来一对母女,小女孩看到风雪乡的长发,指着他们说:“姐姐抱哥哥!”   于实:“……”   风雪乡:“……”   等那小女孩被她母亲快速拉进了电梯,风雪乡说:“我一点都不喜欢小孩。”   于实摸着他柔顺的长发失笑。   他们在这住了没几日就回去了,又被风载音请回风家。   风雪乡现在回来得少,但没人敢说什么,新家主是他大哥,没什么主见的老好人,见他偶尔还愿意回来就很满足了。   就算在过去,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劳动灵妖出手,现在风家更没人敢驱使他。   这一次,如果不是事关重大,死伤太多,风家主也不敢让风载音来请他。   风载音来替父亲传达消息时,看见了许久不见的九叔。   他脸上带着笑意,不是那种看起来诡谲虚假的笑,而是放松的,明亮的。   听他说起长和医院的魔物事件,九叔点点头,答应了亲自去处理。   风载音情绪有些诧异复杂,他以为九叔并不会这么简单答应。   爷爷告诉过他,他的九叔性格阴晴不定,对亲人没有丝毫亲情可言,对人也没有怜悯之心,尽管能力强大却很危险,所以要想办法压制他。   可是最近这段时间,这位无人压制的九叔并没有做出什么危害风家的事,他的情绪也变得稳定,还愿意去处理魔物。   风载音不由怀疑,爷爷从前说的话到底对不对。   可不管爷爷是否撒谎,他也始终记得,九叔和爷爷的死脱不了干系。   人总是没办法觉得对自己好的人是坏人,风载音也是这样。   他不觉得教导自己长大的爷爷是个坏人,爷爷的仇,他也必须要报。   走出风雪乡的居处,风载音才放松心神,显露出几分真实的情绪,默默握住了拳头。   还不是时候,他还需要耐心等待,现在的他对付不了九叔。 第90章 于实36   “长和医院?”   “是啊, 在隔壁市的一座医院,出现了很多魔物,那边的人应付不了, 所以请我过去。”   于实停下手里的动作, 望着风雪乡的眼神鼓励:“你有这样强大特殊的能力, 愿意去做好事帮助别人是很好的。”   风雪乡笑起来,他就是想要看到于实对他露出这样欣赏喜欢的表情,得到他更多的肯定。   “那我今天就赶过去, 你要陪我一起吗?”风雪乡虽是询问, 但意思很明显, 希望他一起去。   “当然,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陪着你。”   这一趟是代表风家,当然不能让两人就这么自己开车过去, 风载音安排了飞机和车队,还带上了风家的一些除魔师。   风雪乡听完他的安排,笑问:“载音,你不准备去?”      风载音霎时一阵心惊肉跳,低下头保持冷静说:“有九叔在,恐怕用不上我。”   风雪乡笑一声,轻飘飘做下决定:“你也随我一起去。”   风载音心知自己无法拒绝, 只能答道:“是。”   长和医院已经被除魔师们用阵法隔绝起来,普通人无法接近, 也不能知晓里面的情况。   为了不引起恐慌,网络上关于长和医院的消息也被全部屏蔽。   负责处理这次事件的是危事局分局的人员, 上百辆车围在长和医院阵法外。   从事情发生,他们派遣的几个除魔师在长和医院里消失, 到第二次派遣的除魔师也没了消息。   接着长和医院里的魔气大面积爆发,把大半座医院都变成了能进不能出的域。   前前后后,他们分局陷进去十几个除魔师,还包括了三个高阶除魔师。   像这样的事件,已经属于严重的公共危害事件,上面责令他们在三天之内解决,没办法,只好求助南地四大家。   负责此次事件的负责人,看见风雪乡仿佛看见亲人,几句话就把情况说得清清楚楚,迫不及待问什么时候能进去。   官腔都不打了,可见有多焦急。   风雪乡望向面前显得昏暗阴霾的长和医院,负责人见他脸上竟然有一些为难,心底咯噔,心说能让灵妖都这个表情,这事怕不是比他们想的更严重?!   风雪乡为难地对于实说:“阿实,你在外面等我好吗?”   于实本身是五阴命,进入这种地方,对他的身体不好。   “好,我在这里等着你。”于实应下。   风雪乡眉目舒展开。   于实凑到他耳边低声叮嘱了两句。   风雪乡露出一些疑惑,但很顺从地点头答应了。   “我很快出来。”风雪乡又对危事局那位负责人说,“请你暂时照顾他。”   “您放心!我们肯定保护好这位,等您出来,他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负责人送风雪乡和风家诸人走进阵法范围,回过头对于实热情道:“站在这里也累,不如到旁边车上坐着等?”      于实也看着被阵法遮蔽的长和医院,指着一处问:“那里是在做什么?”   长和医院旁边,有一片暂时搁置的工地,黄土翻开,附近堆了很多沙石。   负责人诧异,这人看上去不是除魔师,竟然能透过这些阵法隔绝和魔障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他心里猜测这年轻男人的身份,面上态度和煦地解答道:“那是长和医院准备建的一个新楼,才挖了地基。”   与此同时,走进阵法的风雪乡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工地,多看了几眼,若有所思。   他们进入医院,平时人来人往的整洁大厅,现在空无一人,瓷砖地面有拖拽的血痕,前方的玻璃上则是喷溅的血迹。   一股难闻的异味弥漫在空中,跟在风雪乡身后的风家除魔师们纷纷拿出自己的法器,隔绝这股能影响人神智的气息。   在一个地方同时出现的化魔之物太多,就会影响其中的人,让他们产生周围的环境和空间都在变化的错觉。   这一点与风雪乡的幻境很像。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一些影响,只有风雪乡没什么反应,他大部分时间看到的世界都是扭曲的,当然不在乎这点异象。   他踩在那些血痕上,仰头感受这座医院里躲藏的魔物。   风载音在他身后,警惕着周围。他隐晦地扫过风雪乡的背影,同样也在小心警惕他。   他不明白九叔为什么一定要他来,怀疑他看出了什么,要设计杀他。   风雪乡一路却都没什么异样,他比所有人都更快找到这栋楼里的魔物。   每找到一个,风家的除魔师们就会围住魔物,用阵法困住,分而击杀。   风雪乡没有动手,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其余人猜不到他的想法,也不敢询问。   就这样,他们处理了两栋楼里的三个魔物,四周的魔障仍然没有变淡。   有人忍不住问:“这里到底还有多少魔物?”   有很多。   风雪乡放出的蝴蝶在追着空气中诡异的气息,他发现这些魔都是鬼物化魔。是刚刚被转化不久,还残留着一丝鬼气。      医院本就特殊,这里有太多病痛缠身,绝望痛苦濒临死亡的病人。   有什么人把他们残忍杀死,又全都催化成了魔物,而且还在不断催化,所以魔物源源不断。   如果不能找到这个人,魔物杀不完。   风雪乡忽然侧头对风家众人说:“你们继续处理魔物,载音,你跟我来。”   被风雪乡搭住肩膀时,风载音的警惕心一瞬拉高,以至于身体僵硬。   他听到九叔一声轻笑,好像觉得很有意思:“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眼前一花,风载音发现他们置身于一个病房,一只扭曲漆黑的魔物正盘踞着一具尸体,长出漆黑的锯齿状物,啃咬尸体的肚腹。   但风雪乡只是看了它一眼,又带着风载音离开这里。   风载音皱眉问:“九叔,那个魔物不管?”   “不管。”风雪乡话音刚落,两人又来到一处手术室,这里到处喷溅是血,也有一只魔物在吞噬一个人。   那人还剩一口气,看见他们出现,陡然抬起手。   风载音想上前,却被风雪乡一手按住。   “九叔,这人还有气。”   “已经救不了了。”风雪乡语气不变,“不要浪费时间。”   被带离之前,风载音看见那人的手垂落,彻底死去,忍不住握了一下拳头。   这样几次三番,风载音终于发觉,九叔好像在寻找什么。   忽然,风雪乡停下来。   风载音也立即环顾四周,这次他没有再看到魔物,而是注意到前方的一个人影。   “那是,”风载音奇怪,“那好像是载行?”   风载行,他的堂弟。   两人原本就交集不多,从前风载行偶尔还会用嫉妒的眼神看他,后来在修行上远远甩下他后,风载行就开始躲着他。   最近几乎没在风家看到过风载行,也没关注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风载行”,也就是辛流,他比风雪乡一行人来的更早。   从发现金溪雪山的弟子墓被捷足先登后,他就一直在感应其他弟子墓的位置,想要抢先收集玉书。   如今他手中已经拿到两卷玉书,那两座弟子墓中的魂丹当然也被他毁掉了。   长和医院这处的弟子墓,因为工地施工被挖出。   他发现之后立即赶来,但已经晚了,墓中魂丹已经被人吃掉,丹里的人魂和他一样借由别人的身体重返人间。   而且,对方搞出这样的动静,让辛流立刻认出了他。   是一位叫做魏客的师弟,从前就擅长炼鬼养魔。他让这些魔物吞吃人,养到成熟,就会用法器吞噬魔物,来提升自己的力量。   一旦被他成功,辛流就绝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匆匆赶来阻止,想要寻机杀了他,再把他的那份玉书抢到手。   他原是准备用师兄的身份见魏客一面,伺机偷袭,谁知对方见到他就要把他的炼成魔。   辛流就知道,魏客和他一样,大概也有了自己的心思。   他附身的风载行到底资质不行,为了从魏客手里逃出,他勉强驱使两份玉书,对这个身体造成了很大的负担,再继续强行御使,恐怕这具身体也用不了多久。   正懊恼着小心躲藏,辛流忽然被人抓住。   他一惊,以为是魏客找来,凌厉出手——回头瞬间,他看清了来人。   眼露狐疑之色的风载音,以及在后面微笑的风雪乡。   辛流迅速收回自己的力量,干笑道:“堂哥,还有……九叔。”   “载行,你怎么会在这里?”风载音问。   “我昨日路过,发现有异样,就进来看看,谁知道出不去了。”辛流装出尴尬的模样。   风载音半信半疑。他这堂弟没有能力又贪生怕死,怎么会主动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而且刚才那一下,分明带着十足戾气,这股危险的力量,不像是他的废物堂弟能有的。   不过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风载音暂时将疑惑埋在心底。   “这里太危险,你跟紧我们。”   辛流连连答应,目光掠过风雪乡,心里有了主意。   风雪乡听兄弟两个说了几句话,问道,“你来得早,有没有在这里发现什么特殊的人和地方?”   辛流心中一动,他刚想着利用风雪乡干掉魏客,听他主动问起,当即说道:“确实有个地方,那里有个奇怪的阵法,给人很邪异的感觉,阵中还有个人。”   魏客才夺取新的身体不久,法器也还没炼好,辛流有心想把风雪乡带过去解决了他,可却一时找不到魏客所在。   “之前就在这里,现在不见了。”辛流心想,魏客可能是感觉到了威胁,才会把自己暂时隐藏起来。   医院内魔障还在慢慢变浓,辛流也觉得棘手,只能寄希望于风雪乡这个灵妖。   谁知风雪乡搭着风载音的肩说:“载音来找吧,你觉得那人会在哪?”   风载音:“……”   他不明白九叔为什么会这么说,心底无数猜测,也只能在医院里胡乱寻找。   “长和医院这么大,那个人能隐藏自己,胡乱找恐怕是找不到的。”   辛流想要让风雪乡直接出手,他不信风雪乡真的没有办法。   风载音走在前方,见到一道鬼气,下意识拍去一张符。   按理说这样淡的鬼气,会被符瞬间净化掉,但符打过去,鬼气迅速暴涨,竟然变成了一个魔物。   跟在后面的风雪乡瞬间出现在前方,他的脚下亮起光芒,像一轮圆月又像一片明亮湖水。   他挥动手指,魔物倏然间从“镜子”上方落入了“镜子”里。   镜子上方映照着风雪乡,镜子下方风雪乡的影子骤然散开,变成一群蝴蝶,吞噬起被困在镜子里的魔物。   守门魔物消散的瞬间,周围景色变化,露出一间宽敞的会议室。   坐在血色邪异阵法里的瘦削男人,带着恶意朝他们看来。   风雪乡踩在虚幻的镜子上,用奇异的眼神看了一眼风载音:“真的找到了。”   .   长阳医院外,天色已经黑了。   陪在于实旁边喝茶聊天的负责人,早已经急到坐不住,拿着手机在附近走来走去,不断打出电话,申请调派更多除魔师。   结果应该不太理想,他苦着脸回来,病急乱投医地询问于实:“你看,你们风家的那位,什么时候能出来啊?你说他们能解决这事吗?”   于实看着没有亮灯的黢黑医院大楼,说道:“应该快了。”   “真的吗?可是已经进去这么久了……”负责人说着,语气突然振奋,“出来了!”   笼罩着医院的魔障淡了很多,用来困魔的阵法也不再发出嗡嗡的声音,维持阵法的除魔师们压力大减。   于实看见风雪乡领着两个人走出来,提步走过去。   负责人比他更快,几步跑上前询问:“里面怎么样了?”   “处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漏网之鱼,风家的除魔师们还在清理。”风载音回答。   风雪乡则走到于实身边,满脸抱歉:“天都黑了,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事,等你的时候没怎么感觉到时间流逝,所以也没感觉等很久。”于实用目光检查风雪乡身上有没有伤口。   “阿实,”风雪乡凑近他,轻声说,“进去之前,你说如果里面很危险,或者遇到困难无法解决,可以带上风载音,会顺利一点。”   于实:“不顺利吗?”   风雪乡:“不,很顺利,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对上他好奇的目光,于实说:“我的直觉,你相信吗?”   “信。”风雪乡靠着他,笑吟吟地在他额头上亲一口,“你说什么我都信。” 第91章 于实37   于实仔细地擦拭着巴掌大的一卷玉书, 手边还放着另一卷。   这两份玉书一份是在雪山墓里拿到的,另一份就是昨日在长和医院杀死那个养魔人后拿到的。   当时玉书掉落,风雪乡看见两位侄子, 风载音和风载行都有一瞬色变, 尤其是风载行, 风雪乡没错过他眼里的垂涎之色。   但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拾起玉书收起。   玉书上的字,或是图案,风雪乡不认识, 他也不知该如何用这东西, 拿到手又交给了于实, 觉得他或许会喜欢。   于实拿了这东西, 清理消毒一遍,擦拭干净,随手摆在了柜子上。   因为长和医院的事, 风雪乡回到风家,但住了没几天,他就想走。   离开之前,风载音过来见他。   “他好像有点怕我,为什么?”风雪乡对于实说,语气有不解和小小抱怨。   于实收拾衣服,将每一件衣服都叠的整齐, 说道:“可能有的人天生气场不合。你去见完他,我们就回那边住。”   “好。”风雪乡起身下楼。   小窗已经在招待风载音, 看他过来,抱着茶壶溜进厨房。   “你找我有什么事?”风雪乡坐到沙发上。   风载音神色肃然:“九叔, 我怀疑现在的风载行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载行堂弟,他的身体被什么占据了。”   风雪乡手指无聊地绕着垂在身侧的发尾:“哦?你怎么肯定的?”   风载音说:“前两日在长和医院, 我就觉得他不对,昨天特地试探了几次,发现他不记得过去的很多事,而且性格和从前也有很大变化。”   “并且我用一样法器,测出他身体里有浓重阴气。很有可能是被阴魂附身!”   “嗯,是吗。”风雪乡没什么太大反应。   风载音瞬间明白了什么:“难道九叔已经发觉了?”   看这侄子满脸“那你为什么不处理他”的不解,风雪乡笑盈盈说:“你想处理就去处理吧。”   风载音沉默,如果他能处理,就不会主动来找风雪乡。   “侄子惭愧,如今我恐怕不是那鬼物的对手,也没办法从他手中救下堂弟,所以才冒昧来请九叔出手。”风载音低头示弱。   “我不想管。”风雪乡没把风载音一闪而逝的愤怒隐忍放在心上,半靠着沙发说。   “那毕竟是与九叔血脉相连的侄子,如今除了您,没人能救他了,九叔当真要见死不救?”   风雪乡的笑容隐没,他仔细地打量风载音英俊的脸,从中找到了和他父亲相似的地方,忽然说:“你是风厚展教导长大,果然和他很像。”   “都喜欢让人背上他人的责任。”   风载音感到如芒在背的危险,仍然尽量冷静说:“您身为风家灵妖,享受风家供养,难道没有庇佑族人的责任吗?”   “说反了,”风雪乡站起,缓步走过来,“不是风家在供养我,是我,在供养风家。”   “我不过是曾被风厚展饲养的笼中之兽。”   风雪乡居高临下望着风载音,抬手对着他那张不卑不亢的脸狠狠甩了一巴掌。   “啪!”   风载音的脸颊立即红了一片,眼睛里都险些爆出血丝。   从小到大,他还没被人这样侮辱过。   但抬手打了他一巴掌的人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打完他后又恢复了笑容说:“下次别这样和我说话了。”   “好了,你走吧。”   风载音深深吸气,终于还是抑制住那股恼怒愤恨,起身离去。   风雪乡不想管这件事,他只能另想办法。   于实从楼上走下来,看到风雪乡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着玻璃别墅的穹顶发呆。   “人走了?”他坐到风雪乡身边。   风雪乡的注意力立即转到他身上,将脑袋靠在他的腿上。   于实捏住他微红的手掌:“手怎么红了?”   风雪乡轻哼了一声:“我真不喜欢这里。”   于实起身,把他也牵起来:“那就走吧,回去那边住。”   不大但是温馨的小屋里,金鱼在鱼缸里游动,橘红色的鱼尾如纱裙,拂过新长出的绿色水草。   小盆栽上零星开了几朵白色小花。   晚间出去散步时,忽然觉得风有一些冷。   “叶落知秋。”于实抬手接住头顶掉下来的一片黄绿色叶子,“附近的桂花开了,可以嗅到香味,你感觉到了吗?”   和他并肩走着的风雪乡骤然停下脚步。   于实回望他,听到他说:“如果夏天不结束就好了。”   秋天短暂,一下子就要入冬了。他就要……沉睡了。   于实总是有办法让他开心起来,不过这一次,他不再那么好哄了。   哪怕暂时开心,也时常会因为天气变冷而露出沉郁的神色,还经常望着他思索犹豫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于实专注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风雪乡的眼瞳深处有一些流动的紫色,望得越久越觉得神秘。   但长长睫毛盖下来,遮住眸光,就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流露出几分假象般的脆弱。   明知他不像外表表现出的这么可怜,于实还是忍不住对他宽容,他不愿说也不深究。   隔日一起去超市购买生活用品,于实买了一些套。   风雪乡只顾着走神,没有注意到这个,还差点把别人的推车推去结账,被于实拉回来。   回去晚间洗过澡,风雪乡发现于实坐在床边看什么,也凑过去看,才发现他买了什么。   看完使用说明的于实一抬头,见旁边风雪乡满脸紧张,睫毛颤抖的像蝴蝶翅膀一样。   悄悄看他一眼又迅速移开。   将小包装递到他面前,于实笑问:“知道怎么用吗?”   “嗯?”风雪乡迟疑地接过。      于实:“你看看?”   “…………”   风雪乡捏着小包装看了十分钟,明显在神游。两根手指从他面前把小包装夹走。   风雪乡骤然回神,肩膀一重被直接按倒在床上。他支身半坐起,眼神闪闪烁烁:“你在,做什么?”   于实撕开包装,看他一眼,为他戴好。   也不用问他感觉怎么样,愿不愿意了,毕竟眼睛都能看出来,也能感觉得到。   这个时候的风雪乡,简直惊人的美丽,皎洁的面孔上镶着带欲的双眼。   于实揽着他的脖子,语气亲昵:“会吗?”   风雪乡也抱住他,清澈磁性的声音都有些低哑起来:“如果做的不好,你会不会生气?”   感觉他在肩窝处轻蹭撒娇,于实低笑,抱着他的脑袋:“做的不好……下次努力?”   风雪乡确实很努力地希望得到他的认可,时常询问自己做得对不对,于实并不是每次都能回答。   被他的长发笼罩,那张纯洁求知的脸在眼前晃动。   冷白的手指按在他起伏不定的胸口,似乎在感受里面激烈的心跳,逐渐将动作同步。   “真好,”他露出痴迷的神色,“我喜欢这种感觉。”   他的于实是温柔溪水,现在也变得湍急起来。   于实没有风雪乡那样白,他经常去户外做事,之前在海边也晒黑了一些。   风雪乡用白皙手指推开他皮肤上薄薄一层汗珠,那种滑腻温热的感觉让风雪乡爱不释手。   于实没想到之前显得羞涩的风雪乡,会在短短时间内变得这样……这样过火。   “……雪乡。”他喊了好几次他的名字。   风雪乡只是回应他,却不愿意放开。   于实深吸一口气,抓住风雪乡的长发,把他拉到面前,在他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好了。”   风雪乡眨眨眼,唇上溢出血珠,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又动了动。   整个人像被子一样盖在于实身上,啄啄他肩头的汗珠,和唇上的血一起咽下。   .   外面天色早已黑沉,卧室里只有一盏床头灯开着。   于实用手指顺了顺风雪乡背后的长发:“现在有安心一点吗?”   风雪乡和他一起枕在他的枕头上,点点头,呼吸吹着他的脸颊。   “阿实……”   “嗯?”   “我还想……”   “暂时先不要想。”   于实拍拍他的后脑勺。   于实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热衷,食髓知味又不知餍足,哪里是轻灵的小蝴蝶,分明比蛇还会缠人。   他哪里知道,就是因为他包容的态度,纵容的神情,更让风雪乡控制不住想要亲近他。   再记不起外面逐渐变凉的风,也记不起那些讨厌的人和事,风雪乡眼里只剩下于实。   抱着他,就好像炽热的夏日再度到来。   都已经这么喜欢他了,为什么对他的感情仍能一直增加。   于实注意到风雪乡按着胸口,脸上有一点痛楚之色。   “怎么了,雪乡,胸口不舒服吗?”   “嗯,有点痛。”   于实皱眉:“心口痛?让我看看。”   “好,给你看。”风雪乡手在胸口握拳轻轻一抓,又在于实面前展开。   一只紫色的小蝴蝶从他手掌心里飞出来,绕着于实的脑袋飞了一圈,轻巧落在他的肩上。   于实哭笑不得,问他:“是真的痛,还是不痛?”   风雪乡将他的手拉过来按在胸前,低声说:“我的身体里有很多蝴蝶在飞。”   于实讶异地发现,这并不是一句烂俗的情话,风雪乡的身体里是真的有蝴蝶振翅的动静。   他的手掌贴在胸口,几乎能感觉到掌心被无数翅膀扫过,既像幻觉又格外真实。   “难受吗?”于实问。   “不,很幸福。”风雪乡按着他的手闭上眼睛。 第92章 于实38   风雪乡确实不再忧虑逐渐变冷的天气, 但是他的身体里在不断飞出蝴蝶。   于实给家里陆陆续续增加的几盆盆栽浇水时,两三只紫色蝴蝶飞到他的手臂上。   随着他的动作,几只蝴蝶飞起又降落, 就是不愿意离开他。   回头去看, 风雪乡一定就在附近定定看着他, 得到他的注视后就扬起笑脸,一脸吃到蜜的模样,看起来……很甜。   他在厨房做饭, 也会突然出现五六只蝴蝶, 在眼前飞来飞去。   于实都担心它们被锅上的热气和火烧了。   就连他在浴室里洗澡, 也有十几只蝴蝶突然出现绕着他飞。   被水珠打在翅膀上也没有任何影响。   因为这是虚幻的蝴蝶, 于实仔细观察过它们,它们不会畏惧水火,也不会被伤害, 还能穿透墙面。   但是当于实伸手去捉它们,却能将蝴蝶流转着各种层次紫色的绚丽翅膀捏在手指间。   这个时候,这些蝴蝶又像是成为了真实的蝴蝶。   前几天晚上睡了一觉后,这些时不时出现的蝴蝶就殷勤地绕着他飞,像是绕着花朵。   于实对着镜子刷牙,蝴蝶停在他的头顶,用纤细的足肢拨动他两根支起的发丝。   于实拿起梳子梳头, 蝴蝶就忽然飞起,停在他弯曲的指节上, 随着他的动作不稳地扇翅膀。   两根手指把它捏起来,放到一边, 不一会儿,那只停在一边的蝴蝶就翅膀越扇越慢, 最后散成一片光点。   于实:“…………”   再也没有手动把这些脆弱的小蝴蝶从自己身上摘下来过,免得这些汲取着“爱”的小蝴蝶,一不小心就心碎而死。   幸好这些蝴蝶普通人看不见,不然他出门扔个垃圾,身边绕着一群蝴蝶,恐怕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被虚幻蝴蝶们缠绕只是一个小小的问题。   于实穿着睡衣走进卧室,脚下一停。   卧室的木地板,变成了湖面,上面长了很多睡莲,只有一张床还摆在中间,风雪乡坐在上面笑着看他。   幻觉吗?   于实一脚踩进湖面。脚下冰凉,湿漉漉,但没有摔进水里。   莲叶的质感和莲花瓣的手感都很真实。   是很清澈的湖水,于实还在绿色的莲叶底下看见了游动的红色小鱼。   他坐到床边,沉默不语。   风雪乡已经凑上来,弯着腰将下巴搭在他肩上,望着他思索的侧脸好奇:“阿实,你在想什么?”   于实看着屋子里的莲花,语气冷静:“我在想,你七哥寄来的那些菌子,晚上做的菌汤是不是没有煮熟……我看见幻觉了。”   风雪乡笑个不停,抱着他的肩浑身颤抖。   “不是,是我的幻境。”   最开始他的环境完全影响不了于实,后来偶尔能骗过他,现在已经可以被他的幻境完全“欺骗”了。   “我不是故意的,因为这几天太开心了,控制不住力量,逸散出来就影响到周围的幻境,形成了幻境。”风雪乡亲亲于实的下巴,“还有蝴蝶也是。”   它们横冲直撞地在他的身体里寻找出口,经常不注意就有蝴蝶跑出来。   于实若有所思,抬头看天花板,问道:“那天花板上的那些半人长的虫子,人头大的蜘蛛,也是你的幻境?”   风雪乡:“?”   他的笑容变得茫然:“什么虫子?”   大晚上的,于实把那些没吃完的菌子打包,和风雪乡一起去了医院。   最后得到结果,确实是菌子中毒,不是没煮熟,而是那一包菌子里混了有毒的。   幸好吃得少,这才没出大事。   于实一脸淡然地坐在那吊水,风雪乡在他身边,脸色阴沉,拿过于实的手机,联系风阔。   风雪乡不爱用手机这种电子产品,因为他看世界时总会有各种扭曲,看手机时,也会有一部分被幻觉遮盖,或者图案叠加。   所以他的手机崭新,还时常忘记带。   于实的手机也很简洁,他联系最多的除了风家那边的岁管家和小窗,就是姜芒和风阔。   拨打风阔那边的电话,对面很快接通。   “这不是我妹夫吗,找哥啥事啊?”      风雪乡:“什么事?你给阿实寄的菌子有毒,他都到医院来了!”   “不可能吧,是不是没煮熟啊,那可是我亲手采的!我们到这边吃了好几顿了,也没中毒啊,我现在就在吃呢,一点事没有!”风阔大着嗓门嚷嚷,好像喝醉了。   他旁边还有个醉鬼大言不惭:“什么?菌子中毒?我也想看那个什么幻境!小人儿!”   风雪乡冷着脸:“下次别寄了,不然我就亲自去让你体验一下中毒的幻境。”   挂了电话,他还满脸的愤怒。   旁边于实忽然说:“你以前据说很喜欢七哥,现在不记得他了,对他的态度就变得不太好。”   虽然他的语气平静,但风雪乡一凛,感觉这话别有深意,愤怒的神色瞬间消失。   他打量于实的神情,轻声说:“我就是,太生气了。”   “我想了一下,确实不能这么和七哥说话。”   他觑着于实的表情,又给风阔打了个电话,语气柔和得像是吞了十斤棉花那么软:   “七哥,刚才我气昏头了,语气不太好,你没有生气吧?”   “我知道七哥给我寄东西是关心我,我知道心意就好了,下次就不用了,好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风阔被吓得酒醒了,震惊惊恐说:“完了,菌子真的有毒!还很毒,我九弟都吃变异了!我弟妹该不会更严重吧!”   风雪乡直接挂掉电话。侧头去看于实,见他虽然闭着眼睛,但唇边有几分笑意,放心下来。   “阿实,你很不舒服吗?靠在我身上吧。”风雪乡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总疑心他的脸色比平时苍白很多,“你一直闭着眼睛,是头晕吗?”   “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很多巨大的虫子在周围爬,”于实说,“心理有点不适。”   闭上眼睛的话,虽然也觉得眼睛里有虫子在爬,但比睁着眼睛好一些。   他没注意到风雪乡一瞬的沉默异样,只听到他声音如常地笑说:“巨大的虫子,确实可怕。”   “我有办法不让你看到虫子。但你要完全相信我,认可你眼前出现的所有不合理,不去怀疑,不尝试摆脱,放心交给我……”   “现在,睁开眼睛。”   于实慢慢睁开眼睛,医院的地板变成了开着小花的草地,头顶的白光变成了温暖的阳光。   耳边能听到溪流潺潺,还有小鸟清脆的鸣叫。   脚边开着一丛丛水仙鸢尾菖蒲,后面生长着纯洁的白百合。   身边簇拥盛开如云的杜鹃和芍药花。   蓝色紫色粉色白色的绣球从低到高遮住了视线,头顶则垂着一串串淡紫藤萝。   ……   他们几乎是被鲜花簇拥,让人心旷神怡的色彩和香气充满了他的眼睛和鼻端。   于实注意到,这座把他们包围起来的小小花园,很多都是他平时喜欢买的鲜花。   他从来追求“真实”,第一次感觉到虚幻如此美丽,令人沉溺。   从医院回去后,风雪乡偶尔还会制造出鲜花幻境,但于实再没有看见过他身体里飞出来的紫色蝴蝶。   十一月,他们又回了一趟风家。   风雪乡的家主大哥,和二哥两拨人,吵吵嚷嚷地闯进了他的住处对峙。   “载行他九叔!你一定要给我们评评理啊!”风二哥悲愤地拉着风载行,怒火冲天地指着风载音和风大哥父子两。   “我这好大哥,当了家主还不够,现在还嫌弃我们这些兄弟姐妹碍事了,想方设法要害我们!”   “我这侄子风载音,更是心肠恶毒,看不得他堂弟好,竟然说他被厉鬼附身,带着一群人要来害我家载行!”   “现在风家他们父子两个一手遮天,能给我们主持公道的只有老九你了!”   风载音听他这样黑白颠倒,脸色沉沉:“二叔,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载行堂弟身体里的是一只老鬼,不然他怎么会性情大变,突然懂了那么多东西,连修为都一日千里,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放屁!”风二哥指着他鼻子大骂,“你个小畜生,就是看不得你堂弟比你优秀!”   “载行都告诉我了,他是在当初的鸱衡墓里得到了奇遇传承,这才突然开窍懂了很多东西,你对他要打要杀,不就是怕他超过你,日后会威胁你的地位吗?”   风载音暗骂这二叔愚蠢难缠,拿出一件法器:“二叔是亲眼看到这法器反应的,从他身上测出那么浓重的阴气,你还假装看不见?”   风二哥冷笑:“阴气重怎么了,不就是得了奇遇,体质变得特殊了。这些都不说,我问你,载行他害过人吗?”   风载音:“我没找到他害人的证据,但真等他开始害人就来不及了。他潜伏在风家,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二叔让我们将他身体里的厉鬼逼出来,自然知道分晓。”   “不可能,谁知道你们会对载行做什么手脚!”风二哥断然拒绝,看向一直不曾说话的风雪乡,焦急道,“老九啊,你不能眼看着风载音迫害兄弟手足吧!”   风载音立即说:“你找九叔,九叔也不会管,九叔早就知道风载行有异样。我查出这事的内情,也好给九叔一个交代。”   风二哥这时脸色真实地变了,那股故作的愤怒也差点维持不住。   风雪乡看了这么一会儿,听他们两边你来我往地吵架,确实不想管。   风家人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   在风载行身体里的辛流暗恨,扫过风载音找来的那些高阶除魔师。   这人不声不响,竟然暗地里找来这么多厉害的除魔师,还有那威力巨大的阵法和法器,要不是他留了个心眼,险些逃不出来。   可他勉强逃出也是身受重伤,如果在这里被风载音抓住,情况就不妙了。   眼看风载行他爹也保不住他,眼下唯一能救他的就只有风家这个灵妖。   “九叔,我有事想和你说。”辛流虚弱地捂住胸口,“是和九叔身上的寄物有关。”   风雪乡知道他有异样,但这人很识相,一直躲着他走,这会儿主动提起,风雪乡对他想说什么还真有一点好奇。   风载音看到风雪乡的神情,心头一紧,心知如果让风雪乡插手,风载行还真可能翻身。   他这段时间费尽心思,绝不想功亏一篑。   “你又想用什么花言巧语迷惑九叔?”   “那你过来说吧。”风雪乡的话几乎和风载音的斥责同时响起。   风载行嘲讽地看了一眼风载音,走向风雪乡。   “事关重大,我想单独和九叔说……”   忽然间,众人脚下都变作一片湖面,原本坐在他们两米外的风雪乡,瞬间和他们隔了十米,拉开了远远的距离。   “你说吧。”风雪乡手指搭着膝盖,探究地看着辛流。   辛流站在他面前,眼神闪烁,缓缓道:“我有办法让九叔以后不再被寄物控制,不用在冬至沉睡,也不用被寄物吞噬记忆。” 第93章 于实39   辛流以为这番话会让风雪乡欣喜若狂。   但他没有表情, 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眼神怪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辛流心中暗想自己是否走错了棋,半晌才听风雪乡缓缓问:“是吗, 什么样的办法?”   原来还是感兴趣的, 只不过是在装模作样而已。   辛流低下头状似恭敬:“就是那些玉书。当初在鸱衡墓也曾出现过, 之前在长和医院那人手中也曾出现过。”   辛流等着他询问玉书的事,谁知他说:“那不是你的墓吗?怎么是鸱衡墓呢?”   控制不住愕然抬头,辛流对上风雪乡的表情。   他脸上神色好奇, 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天真。   可辛流不敢再相信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懂, 怎么会这么笃定地戳穿他的来历。   就连找了这么多高阶除魔师想要对付他的风载音, 都在怀疑他是鸱衡, 风雪乡却直言他不是。   辛流只权衡了片刻,便苦笑说:“我确实不是鸱衡,我不过是他的一位弟子而已。”   “所以雪山墓, 埋的也是鸱衡的弟子?”   听到风雪乡这句,辛流又是心中一跳。差点脱口而出什么雪山墓,但随即便明白对方知晓他也曾去过雪山墓。   这是个试探,试探他是否会说谎。   “是,那也是一个弟子墓。”   风雪乡勾唇一笑:“所以这样的墓有几座?”   “共有九座。”辛流警惕起来,怕他立即就要询问他去过几座。   但风雪乡就带着那种好像看透人心的笑容,不再追问, 而是说道:   “所以说,有九份玉书。你说的办法和玉书有关, 是要收集齐九份玉书?”   “是的,那九份玉书合起来, 就是一样法器,它可以镇压灵妖身体里的寄物。”   辛流说的简单, 他心知多说多错,因此每一句都斟酌再三才说出口。   “传说,鸱衡能号令御使妖物,和玉书法器有关?”风雪乡问。   “是的,只不过我才疏学浅,比不上师傅的千分之一,从前也很少接触这样法器,只知晓它厉害,不清楚要如何使用。”   这一句却是半真半假的。   风雪乡思索片刻:“好,我会帮你处理风载音,保你无事。”   辛流表情放松庆幸:“多谢风九爷!”   心中却恼怒,真是龙游浅滩被鱼戏,不过是些无知小辈,等来日……   “那你还可以为我做什么呢?”风雪乡又问。   “我可以为你感应其余弟子墓的所在。”辛流苦笑,放低姿态,“我如今不过是孤魂野鬼,侥幸在活人身躯中醒来,力量不济,连普通高阶除魔师都对付不了。”   “我愿尽心为九爷做事,也没有其他奢求,只求一个安稳活着罢了。”   风雪乡轻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对许多事心照不宣,都觉得心情不错,但这对风载音来说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分明就差一点可以将厉鬼制服,风雪乡却突然出手阻止。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再出现在风家众人面前时,风雪乡忽然道:“从今以后,风家主就让二哥来当吧。”   在场众人勃然色变,只有风二哥喜形于色,满脸狂喜。   家主这一脉明面上是风家大哥管事,实际上是他儿子风载音做主,班底都是从前风厚展的人。   此时被风雪乡夺权,自然不甘心,其余人都暗暗看向风载音,等他发话。   风载音也不甘,他第一时间就要站出来反对,可是,他没办法迈出一步,也没办法张口说一句话。   别人看来,他只是青筋暴突地咬牙强忍怒火,只有他知道,他身上承受着风雪乡给的可怕压力。   没人能听见,他这位九叔在幻境中对他说:“为什么这个表情,风厚展比我强,所以他可以控制我。我比你强,所以我也可以控制你,这不是很正常吗?”   “这不、公平!”风载音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   “哈哈哈哈,”风雪乡笑说,“可我们风家就是这样的地方啊。”   所有人都看见风载音突然间单膝跪地吐出血来。   他的下属纷纷上前想要将他扶起。   “这,老九,载音这是怎么了?”风大哥无力招架弟弟,手足无措问。   扶着风载音的一位除魔师忍不住语带嘲讽说:“家主,这不是很明显吗,正是九爷做的!”   风家二哥洋洋得意插话说:“诶诶,叫错了,现在家主是我,可不是大哥了。”   “风载音对他九叔不敬,给他一点小小教训又怎么了,难道还敢心生不满吗?”   于实提着一堆东西回来,看到别墅里挤着一群人,吵吵闹闹。   都是些平常自视甚高,走出去被人追捧的体面人,现下就差上演全武行。   于实平时去菜市场也见惯了这种吵架场面,视而不见地从众人身边走过去,平静地进了厨房,把东西收拾好。   风雪乡见他回来,一改刚才坐在那看热闹的端庄样子,起身追到厨房。   “回来啦,你怎么去了这么久?”看于实在穿围裙,他动手帮于实系上带子,打了个蝴蝶结。   “你七哥又寄来一个很大的包裹,去签收了一下。”于实把新鲜的鸡肉拿出来处理,待会儿做个鸡汤。   又瞧了眼外面快要打起来的两伙人:“他们做什么呢?”   “在抢家主的位置。”风雪乡无所谓地说。   风二哥贪婪又恶毒,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那就让他们斗一斗。   “风阔……我七哥他又寄什么来了?”   “几支老山参、红薯、干笋、腊鱼还有干辣椒之类。七哥经常在各地跑,这些都是土特产。”   于实大致说了些,“今天给你炖点老参鸡汤补一补。”   风雪乡不知不觉已经抱住他,黏在他身上:“嗯。”   “还有些黑枸杞,也给你泡水喝吧。”   “嗯……嗯?”风雪乡忽然觉得不对,“这些,补什么的?”   于实沉默。   “你说嘛,补什么?”风雪乡轻轻啃他的肩膀。   于实动了动肩膀,无奈:“你没发现,自己最近都瘦了吗?”   他是真的需要节制。不开始还好,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于实不排斥这种恋人之间的亲昵,但不是没完没了的,好像有今天没明天的抵死缠绵。   “……都怪七哥。”风雪乡好半晌才吐出一句。   “他很关心你。”于实说。   “但是,我每次看到他,都觉得心里不太舒服。”风雪乡靠在他肩上低声说。   他没有关于风阔的记忆,但他看到这个七哥,心里就会出现一个念头:这个人最终会恐惧我,逃离我。   他的声音从过去的某一个时间里留存到现在,告诫着他:不要靠近他。   那边两伙人争执着,辛流站在这具身体的父亲身后,看他冲锋陷阵。   他的注意力不在这群风家人身上,而是关注着风雪乡。   这个人他有些看不透,如果说他心思深沉心狠手辣,有时却又表现的除了一个普通男人,什么都不在乎的愚蠢模样。   看得太久,那边风雪乡察觉他的窥视,扭头向他看来。   辛流悚然,露出僵硬的笑容,收回视线。   两伙人陆续离开这里,随着他们的离去,风家内部又要产生新的动荡。   风二哥志得意满地领着自己的人还有辛流往回走:“风水轮流转,这风家也该轮到我做主了!”   “你做的很好,要好好和你九叔打好关系,我能不能坐稳风家家主的位置,就看载行你了。”   风二哥语气别有深意对辛流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亏待你的,不管谁说什么,你都是我优秀的儿子。”   辛流笑着:“我当然会帮爸你。”   这人未必不清楚他可能不是风载行,但比起一个亲儿子,他更想要一个优秀的、有能力和风载音父子抗衡的自己人。   这风家还真是可笑,没半点亲情可言。   风二哥扯着风雪乡的大旗,在风家打压大哥一脉,搅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风载音别说对付辛流,自保都困难起来,他那一脉的亲人不经事,什么都需要他出面处理。   而辛流,他随着风雪乡去找剩余的弟子墓。   “我感知到有两个弟子墓,一个在雪家的墓园,一个在梅家的祖宅附近。”   除了已经面世和被他悄悄找到的墓,还有四座弟子墓。   感应其他弟子墓的位置对辛流来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耗费他不少心力。   雪家和梅家地盘上两座弟子墓他早就知道,只是没办法去探寻。   雪家墓园埋葬着历代雪家人,非雪家人很难进入;   梅家祖宅虽然已经没人居住,但仍然被重重保护着,哪一处都不好进,更别说寻墓挖掘。   因此,辛流心中早有利用风雪乡的盘算,这一次也算顺水推舟。   风雪乡有雪家的血脉,辛流以为他会先去雪家,谁知他听闻后,第一个要去的是梅家。   梅家在四大家中,算是最弱势的一家。   他们家子弟如今在除魔师这一道上有些青黄不接,家中大部分人不擅除魔,走的是另一条路。   运作些寻常的商业资产,商场和疗养院开遍南地,赚得盆满钵满。   有风雪乡出马,事情比辛流想的更加简单一些。   只是几日功夫,梅家祖宅所在的玉书就拿到了手。   雪家那边反而更麻烦一些,不过到底是让他如愿了。   时间来到11月底,天气更冷了,风载音那一支被打压的,暂时沉寂下来。   辛流陪着风雪乡取了梅家雪家两份玉书,感觉他的情绪一日更比一日糟糕。   “你还没有感觉到其他的墓所在?”   辛流对上他的目光,心头一跳。   还有两个墓或是藏的太深或是隔得太远,他确实还没找到。   原以为梅家雪家两个墓放在前面,多少会让风雪乡也为难一段时间。   他再稍稍拖延一番,等到风雪乡陷入沉睡,之后的事,他就可以徐徐图之。   没想到这两处会这么轻易,也没想到,风雪乡此人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压力。   辛流先前表面恭敬,心里并不畏惧。   他和风雪乡相处不多时,只觉得这是个脑子不太清醒的年轻人。   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辛流偶尔会觉得,他那种隐隐的疯狂,竟有几分像他的师傅鸱衡。   这一点像,让辛流想起过去种种,对风雪乡生出一些不自知的畏惧和慎重。   “我再给你三天,不论如何,找出下一个弟子墓,好吗?”   “……好,我必定尽心。”   于实拿着一件毛衣下楼,看见辛流离开。   这段时间他和风雪乡一起去梅家看望了梅夜遥,又去雪家看望了姜芒,这个叫做“风载行”的侄子都是陪着一起去的。   “一起来又穿这么薄,把毛衣加上。”   “可我不太冷。”风雪乡说着,依然接过了他手中的毛巾往身上套。   “不冷吗?我摸摸。”于实凑过去摸他的脸,风雪乡下意识躲了躲。   于实:“不让碰?”   风雪乡垂眸,有些委屈:“是你说我要补一补,要节制。”   于实想想,差不多是从那一次开始,风雪乡就不缠着他要了。   前几天还会抱着睡,昨天却规规矩矩睡在一边。      “生气了?”于实给他理了理身上的毛衣肩线,“抱歉,雪乡,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很喜欢和你亲近,只是有一点担心你的身体。”   “我没有生气。”风雪乡含笑抬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看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于实端详他片刻:“哪里不一样?”   风雪乡搭着他的胳膊:“没有更好看一些吗?”   于实失笑:“是好看,但是不好看也没关系的。”   他温柔地摸了一下风雪乡的脸。   等于实离开去拿东西,风雪乡的笑容变淡,低头看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很美丽的手,于实说过觉得他的手很好看。   但现在,这双手上的皮肉有一些变皱了。不只是手,还有脸。   只不过,因为幻境,在于实眼里,他还是美丽一如往昔。   秋日枯叶萎败,但他永远不会在于实眼里凋零。 第94章 于实40   “你是说, 有一座弟子墓在通西市?”   “是的。”辛流问,“九爷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通西市是南边一个很偏僻的小城市,发展落后, 周围被崇山峻岭包围, 交通也不发达。   那里距离四大家的地盘很远, 在那里活跃的是一些本土传承的鬼公神婆,而且非常排外。   外来的除魔师在那里没有地位。   就算是风雪乡,想要去那里挖一座墓, 也不是短短几天就能做到的。   而且不能大张旗鼓, 否则恐怕会被本地人赶出来。   风雪乡让辛流三天之内找到下一座墓, 但最后两座墓短时间内找不出来。   他便将这座他已经悄悄探过的墓拿出来, 拖延一下时间。   这座山中墓里的玉书在他手中,他当初去时,发现墓建在山中, 地形复杂,又被地下河冲刷过,想要进去难度很大。   如果按他的设想,成功探索完这座墓,一无所获离开时,风雪乡也差不多该沉睡了。   他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收集齐其他的玉书。   等风雪乡沉睡,手里的玉书, 就会落到他手里。   前往通西市的飞机上,辛流看到风雪乡坐在那个叫做周识的男人身边, 笑着和他说话。   那个模样真是无害到极致。   辛流一日比一日更加忌惮他,只因为这个风雪乡在周识面前是一副样子, 在他面前又是一个样子。   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疯狂深沉,让辛流几次回忆起师傅鸱衡。   他的师傅鸱衡在整个离朝数百年中, 都是权势滔天的人物,哪怕是皇室都要仰仗他的鼻息。   哪怕是他死了,也有无数人畏惧他、憧憬他。   但只有他们这些陪着师傅最后一段时光的弟子,才知道这位名声煊赫的大除魔师有多么疯狂,对自己长生的追求有多可怕。   为了能死而复生,他苦心安排了九座弟子墓为自己积蓄生气,夺天寿数。   只可惜,有太多人不愿意再被他的光芒压在底下,所以他的一番布置到现在才重见天日。   辛流确信,那两座他一直找不到的墓,就是被人隐藏了起来。   尤其是最重要的那座复活墓。   ……   “通西市那边有一些古村落,这个季节山中还有很多红叶,你肯定会喜欢的。”前面风雪乡对他身边的男人说。   语气带着期待的笑意,好像他们真的是旅游去的。   辛流看一眼对方带笑的纯洁脸庞,那副热恋中急于讨好情人的愚蠢样子,让他又瞬间遗忘他和师傅相似的疯狂,心中忌惮稍减。   呵,不足为惧。   他再一次告诉自己。   于实清楚风雪乡是来做什么的,他想找一座金溪雪山里类似的墓,为的是玉书。   但其他的,风雪乡遮遮掩掩,于实也不在意。   他走这一趟,风雪乡很明显希望他能当成旅游,这份心意于实也收到了。   如果这样他能安心一点,于实当然愿意配合。   所以到了通西市下面的澜江村,风雪乡特地带来的那些人开始进入附近山中寻找,于实就和风雪乡一起在古村落里待着。   他们交钱入住在山中民居,每日清晨,周围一片都会起雾。   白白的雾气让山水都变得朦胧,随着太阳升高,笼罩的雾气才会面纱一般被人缓缓掀开。   于实起得很早,看到穿着靛蓝色衣服的婶婶们一起去附近的江边洗衣。   这里开发很少,大多数原住民还过着比较淳朴的生活,山也明媚,水也清澈。   江边清早就有人笑闹洗衣,江上撑着竹排的打渔人熄灭了渔灯,慢悠悠撑着竹竿划过江面,和洗衣的婶婶打了个招呼。   “想坐竹排吗?”于实问风雪乡。   风雪乡反问他:“你想吗?”   于实笑说:“想。”   风雪乡拉着他的手腕跳下石滩:“那我也想。”   于实又反手把他拉到身后:“我来吧。”   他和那位靠岸的渔人交谈几句,对方点了头,把竹排交给了他们。   “雪乡,快来。”   风雪乡被他拉上竹排。老渔人没急着走,脚边放着鱼篓,连比带划地给于实传授了几句技巧。   于实对这个感兴趣,风雪乡是盲目相信他,觉得他没有什么是不会的,然后他们两个就划着竹排,翻到了江里。   幸好江面平静,水流不湍急,也不是很深,两人浑身湿淋淋地上了岸。   那群洗衣的婶婶们关注着他们,见他们摔了,乐得不行,大声喊了些话。   离得远,乡音又重,于实没太听懂,但想也知道是在打趣他们。   等在岸边没有走,想看热闹的老渔人倒是很热情,拍着大腿说他们动作哪里错了,想给纠正过来。   深秋初冬的季节,摔进水里,容易染上风寒,两人回去换衣服。   路上于实有些懊恼,对风雪乡说对不起,风雪乡连连摇头,笑的特别开心。   于实不断听到他哈哈哈哈的笑声,隔一会儿就响起,偶尔还侧头偷笑,就问道:“真的有这么好笑吗,你已经笑了一路了。”   “哈哈哈哈,”风雪乡牵着他说,“我第一次看你搞砸了什么。”   “我有很多事不擅长,搞砸什么,做错什么,都是很正常的。”于实望着他,眼里也带着笑意。   “你不要把我想的太完美,太无所不能了,雪乡。”   “还有很多事对我来说都是第一次接触,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最好。”   “如果你知道的话,可以告诉我,如果你也不知道,我们就一起去试,就算掉进水里也没关系,对吗?”   他似乎在说其他的什么事。   风雪乡看见他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脸,目光忍不住避了避。   这双眼睛里现在照着他的样子是虚假的,但这是一双原本看见真实的眼睛。   风雪乡害怕在这里面看见自己丑陋的模样。   “我们走吧,要赶紧回去换衣服了。再洗个热水澡,不要感冒了。”   辛流等人在山中忙碌,前两三日都没什么收获。   风雪乡和于实也去山中转了转,故意拖延时间的辛流装出焦急无奈的模样,说:   “这里曾经发生过地震,震出了地下河,我们不能大肆挖掘,只能想办法找山体裂缝进去,但试了两条都不行,还需要更多时间。”   风雪乡的心情不算好,但他仍然脸上带笑,陪着于实一起在山中走。   山中的红叶黄叶树不算多,走一阵才会看到一棵。   于实弯腰看着一根干树枝,忽然对风雪乡说:“雪乡,你来看。”   “怎么了,遇到有趣的东西了吗?”风雪乡立刻凑上去。   “你看。”   他指着一片叶子,风雪乡第二眼才看出来那不是叶子,而是一只蝴蝶。   “是枯叶蛱蝶,停在这里像一片枯叶子一样。”于实捡起它栖身的枯枝,那只枯叶蝶也一动不动。   “你要带回去吗?但是这种蝴蝶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它的翅膀没有绚丽的色彩,但是它会伪装成叶子,这不是很厉害又很有趣吗?”   “……不漂亮的蝴蝶也喜欢吗?”      “对,不漂亮也喜欢的。”   于实在他长出细纹的眼下落下一吻。   于实每天早上拉着风雪乡去看雾,和江边的婶婶们聊天,还帮她们拧了两次厚厚的被单。   太阳出来后,他们在古村落里出没,见到聚集在附近编竹的大爷大婶,于实拉着风雪乡过去,编了个精巧的小竹篮出来。   风雪乡稀奇地拎着那个小篮子,他看于实手指折来折去就编好了,也想尝试一番。   尝试到最后劈竹子的大爷把自己的竹条收起来了,不想再给他浪费。   “没关系,我去给你砍一棵竹子回来,劈很多竹条给你慢慢尝试。”于实安慰他。   下午还真的去找人,在竹林里挑了一棵竹子回来。   他们这里冬天有个节日,要做一样水菜包,将水边采的一种野菜包包子,据说冬天就不容易咳嗽。   他们借住的那户人家也在做,于实尝试了一番,做了一个就有模有样了,这家女主人兰大姐一个劲夸他。   恰好辛流几人也从山中下来修整,一起吃了一顿饭。   晚间辛流找风雪乡说了山中的情况,有一条路可能进去山中弟子墓,明天就能出发。   于实听到兰大姐拉着附近一些婶子在院子外面聊天,还夸他做的水菜包好吃,说着就端出来一篮子水菜包要给其他人尝尝。   好些婶子大姐都是熟面孔,这些时日于实散步时见过、聊过天的。   他们这里一年到头少有外人过来,她们最初对于实和风雪乡都挺好奇,现在熟悉了一些,也会主动和他打招呼了。   其中一位阿婆招手让于实过去,小声打听:“你们是来山里干什么的?不是旅游吧。那个小伙子,之前也来过这里的,我去山里打柴看过他的。”   于实看见她指的人,是刚从他和风雪乡房间里出来的风载行。   晚间,于实将这事告诉了风雪乡。   “阿婆说,大概在一个多月,快两个月前,看到过风载行在这边山上出现。”于实摸着风雪乡枕在胸前的脑袋问,“你知道这事吗?”   风雪乡安静了片刻:“现在知道了,没关系,不要担心。”   “阿实,什么都不用担心。”   不管如何,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第95章 于实41   一切如同辛流的预料, 他磨磨蹭蹭地将风雪乡等人带进山腹内的那座弟子墓。   最后遗憾地表示,这里被人捷足先登,玉书已经不见了。   辛流心知这样白来一趟会让风雪乡大为恼怒, 甚至迁怒他, 他也早已做好应对的准备。   留给风雪乡的时间不多了。   冬至近在眼前, 他身体里的寄物蛰伏,他也即将陷入沉睡,就算恼怒, 也没多少时间和精力来处理他。   更何况, 今年玉书找不齐, 还有明年。风雪乡不至于和他撕破脸。   辛流什么都考虑清楚了, 就是没料到,风雪乡竟然完全没有生气。   他轻易接受了白来一趟的事实,又马上返回风家。   在飞机上, 辛流悄悄观察着风雪乡,见他竟然很有闲心地捏着几片在澜江村山上捡的红叶,和身边的男人闲聊。   他倒是好兴致,一点都不急。难道是已经有了什么安排?   “我看你挺喜欢澜江村,怎么不愿意多住两天?”风雪乡捡出色彩漂亮完整的红叶放到于实那边。   “澜江村确实适合生活,不过快要到冬至了,还是回去, 明年可以再来。”   于实接过风雪乡手中红叶的同时,握住了他的手腕。   风雪乡的手腕变得有些干瘦。   “手怎么这么冷。”于实轻声说, 将那只手合在掌心。   “……是有一点冷。”   “天气冷了,我也不喜欢到处走。”于实和风雪乡闲聊, “从前冬天,我也经常待在家里不爱动弹。”   并不是, 他在家时,冬日也不怎么怕冷。   比起喜欢躲懒的三哥和成日开空调地暖,待在房间里不爱出门的二哥五弟,他和大哥是最常出门的。   冬日沿河跑步,参加各种雪上运动,连小区里的冬日运动会他都会参加。   有一年,他还去当了一整个冬季的志愿者,整个冬天都在外面跑。   但是现在他对风雪乡说:“我冬天不怎么出门,所以等你睡了,我也在旁边守着你,你好好睡觉,安心的。”   回到风家,除了于实,风雪乡便再也不见任何人,能进入那栋玻璃别院的,只剩下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窗。   辛流也不例外,他还想趁机试探能不能将风雪乡手中的四份玉书拿到手中,但连风雪乡面都见不到。   他也不急,现在拿不到,等风雪乡沉睡就有大把机会。   小窗取了很多快件回来,全都交给于实。   “辛苦了。”   “没事没事!”小窗见他把东西一一拆出来,好奇问,“这都是什么?”   于实笑笑:“给雪乡买的。”   都是些冬日的保暖舒适的衣物、擦身体的精油之类。都是他从前照顾病人总结出来的好用物品。   “其实,这些不用另外买的,直接告诉岁管家,他就会安排好了。”小窗说。   “但是雪乡会更喜欢我给他买的东西。”于实很清楚怎么做会让自己不安的伴侣更开心一些。   他拿了东西上楼去。   以前风雪乡喜欢跟着他,但从澜江村回来,他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现在已经不怎么动弹了。   他自己倒是想走动,于实没让,除了吃饭,整日主动在床边陪他。   外面天气阴沉昏暗,大白天光线也不太好。于实在窗边开了一盏灯,屋内暖融融的。   脱下外套,于实穿着居家服掀开被子也坐到床上。   风雪乡侧头看着窗外,见他回来便靠近他。   “你又去了很久。”   “我算过时间了,二十分钟。”   于实拿过床边的闹钟:“你看,我离开前做了记号,才走了几格。”   风雪乡对时间的概念向来模糊,这几天又变严重了,和刚醒来那时候差不多。   “我还买了笛子回来。我以前会吹笛子,但很久没吹了,冬天我会练习一下吹笛子,会吵到你吗?”   于实故意问,“你喜欢什么曲子,我可以吹你喜欢的曲子,可能就不会觉得那么吵。”   风雪乡枯瘦的手抓着于实的衣服,看他染着灯光昏黄,显得温暖安然的脸庞,听着他宽慰的话语。   如果真像他所说的,整个冬日里有他陪在身边,那一定很幸福。   就算是沉睡,也不会那么痛苦了,或许在迷失的间隙里,他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笛声。   可是——   冬至前一日,风雪乡忽然对于实说:“阿实,我和雪家说好了,下午她们会来接你。”   正在给他修剪指甲的于实一愣,修完了最后一只,将指甲刀放到一边,才看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冬天,你暂时住在雪家好不好?”风雪乡声音很低很柔和,“等我醒了,马上就去找你。”   于实和他对视,没有说话,脸上淡淡的笑容消失了。   风雪乡有些慌张,他怕极了于实生气,所以拖延了这么久,又清楚他必定会生气,却还是这么做了。   “我是想,这么长的时间,我在沉睡,你一个人一定会无聊,你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于实听着他的解释也没什么很大反应,只问:“你不需要我陪着你是吗?”   就这么一句话,风雪乡更加慌张。   他之前没想说其他的,现在忍不住透露:“风家现在很乱,风载行那边包藏祸心不能相信,他爸脑子不清楚,昏招频出,还有风载音,被打压了这么久,我一旦沉睡,他肯定会开始反击,你对我很重要,他们会从你这边……”   于实听完了,摸摸风雪乡的脸颊:“所以我会保护你的,你不相信我吗?”   “不行!”风雪乡撑着被子坐起身,“你不用理会这些人,他们对付不了我,你不用担心我,万一他们伤了你,我没办法……”   “看来你都考虑好了,也做了安排,不打算改变主意了。”于实点点头。   风雪乡瞬间扑过来抱住他,语气焦急虚弱:“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生我的气!”   “我不在你身边,等你醒来时,还会记得我是谁吗,或许那时候我就见不到你了。”于实语气平静。   风雪乡抱着他语气焦急:“不会的!我会尝试尽快醒来,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我可以的。”   “你生气的话可以发泄出来,可以骂我,就是……不要这样。”   于实太平静了,让他看得害怕。他这样紧紧抱着于实,他也不曾伸手回抱。   良久,于实叹息,无奈地搭住风雪乡的肩,摸了一下他有些干燥的长发。   这个人真是美丽又狡猾,因为知道,只要露出这种可怜惶恐的样子,他就会不忍心责怪,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   感受到他的回抱,风雪乡才放心一些,更紧地抱住他:   “我只是害怕,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等到明年,明年就不会这样了,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处理好,再不让你烦心,也不让你离开我了。”   于实没再说什么,默认了他的安排。   当天下午,于实的老熟人姜芒就和她的姨母雪若琊一起来接他了。   于实提着行李和风雪乡告别:“那我就走了。”   “于实……”风雪乡忍不住声音细弱地喊他。看着于实的背影,他总觉得不安心。   于实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是你要我离开的,怎么现在又露出这种表情。”   这种害怕被抛弃的表情。   他走回床边,俯身在风雪乡额头亲吻了一下:“好了,休息吧。”   于实随着雪家人离开风家,没多久就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风二哥啧啧道:“我这小九弟还真是被一个男人迷得晕头转向,这都快沉睡了还不忘给人找好下家。”   “可惜,我还准备趁这个时间拉拢拉拢他呢,要是能知道他到底用的什么手段笼络了老九,我这家主才是当稳了。”   话虽如此,人走了也不错,刚好给他留下发挥的空间。   能出这样一个备受青睐的“周识”,下次就能有“赵识”“钱识”“孙识”“李识”什么的。   “去,去问问,要不要按照往年的习惯,找好五阴五阳命,照顾咱们的雪妖!”   可惜风二这点小心思,在岁管家那里就折戟沉沙了。   “九爷已经说了,不准许任何人靠近那里,你看,之前在别院里照顾九爷的小窗都被赶出来了。”   这一年老得厉害的岁管家,耷拉着眼皮说,“二爷要是执意去送,怕是会惹怒九爷。”   风二心里恼怒,还要装出爽朗的样子:“那就算了,那就算了,等明年老九醒了再说也不迟!”   沉寂许久的风载音也听说这事,他对风雪乡身边的那个“周识”倒是没什么想法。   “走了就走了,这个人不重要,他不在,没人守着风雪乡,更方便我们行事。”   “是!”他的下属们都露出兴奋的神色。   最大的阻碍风雪乡终于沉睡了,风二那边没有了这个大靠山,也要轮到他们反击了。   雪家,姜芒领着于实走进一套小院,笑着给他介绍:   “你就在这里住吧,我特地给你选的,环境好吧?而且很安全,肯定没人来打扰你,我和姨母都住在附近,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打扰了。”于实没怎么看屋内的摆设幻境,放下行李箱。   姜芒看他神色淡淡,不太高兴的样子,忍不住劝道:“其实住在这里也挺好的,雪家和风家不一样,没那么多糟心的人和事。”   “嗯,我知道。”于实说。   姜芒:“那你是在想我那位表舅吧?也不用担心他,他很厉害的,就算沉睡,也没人能害他。”   于实:“我不担心,只是生气而已。”   姜芒:“…………”   哪有人这么平静说自己生气的?   “那、那你明年打他一顿好了,我看他也不敢还手。”姜芒出主意,并且跃跃欲试想到时候去旁观。   于实被她这句话逗笑。   姜芒看他笑了,还以为没事了,也笑道:   “其实我觉得这挺好,我那个表舅真的太黏人了,你一点自由空间都没有,你现在可以自由好几个月呢!”   风雪乡那样的性格,确实少有人能接受。   但是对于实来说,别人全心全意的依赖和需要,反而是他的养料。   他这次之所以离开,不是因为风雪乡那些好听的话,而是他表现出来的“不需要”。   不需要他的种种准备,不需要他的帮助,不需要他的照顾。   所以他走了。   “姜芒,我想请你帮一个忙。”于实说。   “什么忙,你尽管说,我肯定帮!”姜芒大方答应。   冬至后第二天,于实提着自己没拆的行李箱,不引人注意地离开了雪家。   姜芒送他离开,还是纠结说:“你真要走啊?可是你要去哪?我们答应了表舅,留你在这住到明年他醒。”   于实:“如果他不记得我了,你们也不用和他交代,如果他记得,那就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   “放心吧,肯定不会影响你们。”   姜芒忙澄清:“我也不是怕这个,就是怕你一个人在外面遇到什么意外。”   “不会,我走了,到了地方会再和你联系。”于实摆摆手,消失在一场小雪中。   今年南地的雪下的这么早。 第96章 于实42   于实提着行李走下沾满泥巴的旧汽车, 看向路边的简陋站牌。   上面充满乡土习气的海报被撕了一半,蒙着厚厚的灰尘。   顺着站牌附近的一条水泥路,于实走向坐落在山下的小村庄。   脚下的水泥路看上去修了有些年头, 路面已经变成灰黑色, 经年累月, 留下了很多裂缝和坑洞,无人填补。   而且路比较窄,只能容一辆车开过。   道路两旁尽是高高低低的田地。   这条蜿蜒的小水泥路走了许久, 尽头模糊的小村庄才显露出真实的模样。   像个垂暮老人。   这是青庐村, 原身周识长大的地方。   周识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 直到相依为命的爷爷奶奶陆续去世, 他才被父母接到城中,因为五阴命被风家选中。   于实拥有周识的记忆,也能感受到他对于这里的淡淡眷恋。   他来这里不过是临时起意, 此时看到这个比记忆中更加破败陈旧的老村落,心里也没有后悔,反而决定在这里暂住下来。   青庐村地方偏僻,村子里年轻一些的人几乎都离开去了城里,只剩下十来个老人和几个干农活的中年人还在这里生活。   和于实那个世界不一样,他那个世界里许多偏远乡村也被建设得很好,修了大路, 村里全是建的新房。   这个世界因为有鬼物魔物作乱,大家都更倾向于住在有除魔师驻扎的城市里。   像这样的偏远小村落, 遇到事情很难找到除魔师来处理,所以也很难发展起来, 整个村子都找不出两栋新房。   于实往村子里走时,村口那栋屋子门口坐的两个老人都看向他, 有些警惕。   他们这里一般没有陌生人来,偶尔有人来也是开着车子来买些日用杂货的。   “你是谁啊,来这里找人?”有个老人问,他眼睛不太好,眯着眼睛想要看清于实。   另一个老人哎呀一声认出来了:“你是小识啊!”   她拽着身旁老伴的胳膊:“这不是周二叔家的小识吗,你就认不出来了!”   她热情地起身,给于实端椅子,招呼说:“快来坐快来坐!”   “你爸妈不是接你去城里住了?怎么一个人又回来了?”   “哎哟,真是周识啊,我这个眼睛是真不行了。”   那个大爷才终于认出来,也笑呵呵地招呼于实坐。   “这去了城里就是不一样,变化真大,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原来的周识性格内向阴郁不喜欢出门,就是看到他们这些村里人,都是低着头。   从学校回来,就是待在家里不出门,头发长长的罩着眼睛。   现在这样就大方多了。   于实坐下和两位老人聊天,还在这喝了一杯热茶。   村里没有新鲜事,很快又来了几个老人,一起坐在这里聊天。   听于实说他过来祭拜爷爷奶奶,准备去烧点纸,纷纷夸他孝顺。   又听说他准备把老房子修一修,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就七嘴八舌说起他家老房子有段时间没住人,顶上瓦给吹了,漏雨,墙也塌了一点。   “你晚上到我家吃饭,到我们家住。”一个老人说。   村里都沾亲带故的,说话这人,于实应该叫他叔公。   青庐村一个年轻人从城里回来,要在老家修房子,是最近老人们嘴里经常谈论的新闻。   每天都看到于实跟着卡车开进来,送来一车车转头水泥,老人们都跟去看热闹。   都说周识肯定是在城里赚到大钱了,不然怎么会回来修房子。   于实也不管村里的老人们怎么说,推倒了大半破旧的老房子,请了几个人来帮忙砌房。   他自己也穿着一身旧衣服,跟着老师傅们一起砌砖,速度竟然也不比他们慢。   一天下来,衣服头上都是灰和泥,大冬天的,热得外套都脱了。   村里两个四十多岁,他该喊叔的中年人,也主动来帮忙。   “小心小心!让开一点啊!”开挖掘机的师傅喊道。   一棵大树轰然倒下。   老屋子屋前屋后都有大树,是从前周爷爷种的。   屋前这两棵大树几乎把屋子的光全部遮住,所以周家的老屋子里一直阴森森的。   听说于实要把两棵树给挖了,有个阿婆特地来找于实,对他说:“这个树不能挖,这是你爷爷特地给你种的。”   “你出生的日子不好,招鬼,小时候身体又差,怕养不活,你爷爷就找人问了这个办法,种两棵这个树挡着家里,把你藏起来,你才能平安长大。”   于实知道阿婆这话不假,原身周识是五阴命,就是从小在阴地生活才能平安长大。   周家老宅子,就是屋前屋后种了这么多老树,才慢慢变成阴地。   周识在这个地方不用受鬼物影响,但他的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就是因为长久住在这里,才会寿命不长。   虽然不被父母期待疼爱,但周识也是被好好爱着的。   回到青庐村后,于实为周爷爷奶奶修缮了坟墓,还在旁边造了个小小的新坟,给原身周识。   “阿婆,我知道,有除魔师帮了我,我现在不用怕这个了。”   于实把担忧的阿婆送走,抬手摸了一下胸口。   做事不方便戴手串,他把手串贴身放在那里。   这是雪乡在明家为他求来的,他一直戴着,自从戴上这个,就再没遇到过任何不对劲的事。   他和周识一样,也被人小心爱着。   雪乡千方百计为他取来这个手串,和周爷爷周奶奶为周识种阴木是一样的心。   沉默片刻,于实放下手,继续去做事。   门前两棵树挖去后,屋子宽敞光亮了不少。   因为于实建的房子不大,只修了两层,装修也简单,大多是于实自己做的,房子过年前就差不多弄好了。   只剩下一些收尾,于实忙忙碌碌,每天起来就是在干活,开车去附近县城里采买东西运回来,每天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   他每次去县里,都要给村里人带东西回来。   老人们出门不容易,家里常常缺点什么都将就着用,等有车子过来卖货。   现在于实这个年轻人在村里就方便多了,他经常出门买东西,老人们缺什么都托他带。   短短时日,于实一跃成为村里最受欢迎的人。   他那新房子修的院子还光秃秃的,没怎么种东西,过来参观的阿婆拿着扫把把他的院子扫得干干净净。   于实拦也拦不住,阿婆还要嫌弃他买的扫把不好用,说明年给他扎两把好用的。   还有阿婆说他院子里太空,让他种几棵果树。   “我家那个枣子树很甜的,年年都有人来摘,旁边新长了小树,你去挖两棵回来种!”   于是屋子修好了,院子里又种下了好几种果树。   简单的家具也都搬进来,剩下的就慢慢添置。   于实一下子没什么事做,开始动手在院子里铺路。   过年前,姜芒给他打电话:   “你那个屋子终于修好了吧?你过年就一个人待在那?不如到雪家来过年算了。”   于实拒绝了:“我不是一个人待着,村里过年还挺热闹的。”   有婶子过年自己做糖片,于实也过去帮忙了,锅里熬着糖浆,好些个老人坐在灶前烧火聊天。空气暖和又香甜。   村里有些年轻人过年回来探望老人,都要去看看于实的新房。   大家夸奖完了他的新房子宽敞光亮,住着舒服,就开始提建议。   这个说在院子里挖个小鱼池,那个建议他种花。   老人们当然是劝他把院子全抹上水泥,这样好晒粮食。   还有小孩子在他铺的小路上跳来跳去……他这屋子简直变成村里最热闹的地方。   拒绝了姜芒的好意,但隔两天就收到了她寄来的新年包裹,一大堆吃的用的。   于实也给她寄了点自己做的手工零食,还有自己写的福字和对联。   今年村里的对联都让他给包了。   他写的其实不怎么好,但老人们全都很满意,对他夸了又夸,觉得他去了城里一趟长进很大。   姜芒收到后也很开心,和他通话时,犹豫着说起:“我们过年要去风家拜访,要不我去探望一下表舅,看看他的情况吧?”   “不用了,”于实叮嘱道,“姜芒,你最好不要去风家,如果一定要去,务必离风载音和风载行远一点,也不要去看雪乡。”   从鸱衡墓……从更早,于实就改变了姜芒这个女主角的命运。只不过,从鸱衡墓开始,是他主动去改变。   之后,他也潜移默化影响着姜芒,使她和风载音再没有交集。   姜芒挂了电话,想起于实冷静的语气,忍不住心有戚戚。   他还真是很生气啊,都这么久了,一点都不惦记雪乡表舅,问也不问一句。   姜芒幸灾乐祸,表舅还睡着呢,对象跑了都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了,该不会急得提前醒过来吧?   还真有点期待。   风家,除魔师家族每逢年节都最为热闹。   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整个宅院都装饰一新,人情往来要维持一个冬天。   今年风家大房和二房的权利之争,更是将气氛炒得火热。   先前有风雪乡撑腰,风二一脉耀武扬威打压风大。   现在风雪乡沉睡,风大一脉,风载音与明家一位嫡系女子谈婚论嫁。   得了明家的势,隐隐有反过来压制风二的趋势。   整个风家,也就只有一个地方寂静无声,没人敢靠近。   风雪乡所在的玻璃别墅。   别墅外围三百米外,日夜有人驻守,防止他人靠近。   只是年节上,在这里守着的人也不太能打起精神,和同伴聊天偷懒起来。   “有什么好守的,这地方进去就出不来了,也没人这么傻会靠近吧。”   “那可不一定,万一真有胆大包天的闯进去了,那就完了。要是个有身份来历的,咱们就是不要命也得进去捞尸体。”   有人好奇:“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从前灵妖不是在湖居那边吗?今年怎么在这里?”      “这些事,我们怎么会知道,你也别好奇了,这可不是咱们能好奇的事。”   他们闲聊着,浑然不觉一道影子越过他们,潜入了玻璃别墅的院落。   辛流隐藏身形进到玻璃别墅的院子里,还没进去,就感觉到屋内涌动的妖物气息。   他拿出一卷玉书催动,尽量掩藏自身气息,往屋内走去。   这段时间,他无数次感应剩下两座弟子墓的位置都没有结果,又想办法利用手中两份玉书去感应,只得到了几个模糊的地方。   他思索过后决定先将风雪乡手中四份玉书拿到手,再来试一试。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行。   踏进玻璃别墅,辛流眼前立刻变了一个模样。   在外面透过别墅落地玻璃看见的各种昂贵摆设装潢都不见了,只有无边无际的灰暗。   脚下踩着的是干涸的污泥,泥里枯萎的莲花莲叶,像是从泥地里支起的鬼手。   幻境的力量沉睡后无法控制,显化后影响到现实,甚至可以改变幻境。   这些淤泥不是完全的虚假,而是半真半假。   单从这些看,风雪乡的力量比他想的更强。   辛流引动玉书的力量护身,缓缓朝这个异常能量场中心推进。   在混沌中走了片刻,他看见淤泥中心的一面巨大圆镜。   圆镜镜面朦胧,长出许多根须般的白毛。   在这些像呼吸一般起伏的须毛之中,缠绕着一只巨大的蝴蝶蛹。   浅紫色,散发着珍珠光晕的蛹,在镜面散发出的光芒中,照出里面朦胧的黑影,似乎是个人形模样,又比人形更臃肿。 第97章 于实43   这个时期, 是风雪乡最脆弱的时候。   辛流等到现在,就是为了更顺利地拿到玉书。   他向着圆镜走去,脚下每走一步, 眼前都会出现无数幻象, 想要将他卷入漩涡。   辛流定念往前, 走了十几步,速度慢了下来。   他忽然回到许多年前,见到了师傅鸱衡。   师傅的徒弟很多, 在他之前, 老死了很多徒弟, 可他的师傅还是那么年轻。   不过, 他活得再长久,终究还是要变老的。   他们这一代的徒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恰好撞上了师傅开始衰弱。   于是他们学到了从前师兄师姐们没能学到的各种术法。   学了他的术法享受了他的庇护, 便要为师傅长生大业牺牲。   可连师傅都不愿死,更何况他们。谁又愿意一直屈居人下被人压制。   辛流神色渐渐扭曲,他看见前方师傅鸱衡的身影。   他一身长袍,干枯的手指从袖中伸出:   “辛流,你可愿相助为师?”   这是师傅快要去世时的模样。   “弟子愿意!”辛流看到这个人就觉得惶恐,话语脱口而出。   “哦?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你违背我的命令和意志, 将承受我的诅咒。”   森然的话语带着杀气,辛流大叫一声“不!”忽然感到身躯沉重, 四肢被什么收紧,一阵阵发冷疼痛。   不对!不对!   辛流一掌打在胸前, 在疼痛中找到一线清明,挣脱幻境。   他惊魂未定地连退几步, 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圆镜一米外。   刚才差点被幻境所摄,这东西利用了他对于师傅的恐惧,险些让他迷失。   辛流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   他能感应到,玉书就在前方,此时放弃不是前功尽弃?   可要继续往前,这幻境定然更加厉害,他不一定能及时醒来。   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的动静,辛流当即后退,躲到昏暗处掩藏住气息身形。   来人有四个,风载音在前面,放低姿态引着后面三人。   “明公请,这就是我风家灵妖沉睡之地。”   明家灵妖明堂竟然被他请来了。   明堂有一位疼爱的侄孙女,年后就要嫁给风载音,从此就是亲戚,因此也给了他几分面子,应邀前来。   “庞副局,还有吴先生也请。”   庞副局笑呵呵的:“风先生也太客气了。”   他们危事局每次和四大家打交道,除了明家还客气点,其他家都要三催四请的。   这个风载音就很识趣。   风载音和庞副局说了两句,目光掠过那位不出声的吴先生。   这人长相普通,气势平平,又格外年轻,但庞副局对他很是客气。   这一次他们算是秘密前来,庞副局竟然带上这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风载音心有疑虑,也不会直白说出。   靠近玻璃别墅将要进门时,风载音提醒几人:“小心,踏入这里就是进入他的领域,势必要惊动他了。”   “你退后。”明堂一脸肃容,让他到身后去。   明堂不畏惧这种幻境,走在前方。   他脚下走过的地方都会短暂恢复正常,露出木色地板一角。   “这地方已经被影响变成虚实之间了。”   明堂脸色不好,斥责:   “我听说你们风家每年都要寻五阴五阳命来照看风雪乡,寻常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幻境折磨,难怪每年都有死伤,真是胡闹!”   风载音歉然解释:“往年倒也不会这样,之前他居于湖居,那边有阵法可以压制他的力量,周围不至于显化到这个程度。”   “恐怕和玉书也有关。”一直沉默的吴先生突然开口。   他跟在明堂身后,目光打量远处圆镜和上方的蝴蝶蛹。   “我能感应到玉书在他的身体里,他恐怕是想要消化玉书的力量,才无法控制。”   吴先生说到这哼笑一声,意味不明,“好大的胃口。”   残缺的玉书可不是那么好消化的。   庞副局面色变了变:“这玉书要是被他给消化了,那怎么行,吴先生,你看是不是要赶紧取出来?”   吴先生:“那就要看怎么取了,剖开蛹杀了他自然能取出……”   明堂眉头大皱:“庞副局,风家小子,你们请我来,可没说要他的命!”   虽然他听风载音说了风雪乡随心所欲扰乱家族,包庇附身厉鬼之事,对他更加看不惯,但也不到要杀他的地步。   到底同为灵妖,他不愿沾这鲜血。   风载音看看庞副局和吴先生,又看看发怒的明堂,满脸为难:   “我一个小辈,自然也不想害了九叔,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庞副局心中暗恼,这小子,来找他们合作的时候,也没见他在意他这九叔的性命,现在到明公面前,又来说好听话。   “呵呵,如果有其他办法,我当然也没有异议,就怕……”   庞副局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神态从容的吴先生。   “其他办法嘛……阻止他在茧内继续生长,把他引出来,再设法逼出玉书。”吴先生说。   “不知这样做的后果是?”风载音问。      吴先生道:“此刻他还在蛹内没有变化完全,此时出来,当然就要一直维持不人不妖的模样了。”   “不过也不必担心,运气好的话,明年他还可以继续化蛹破茧。”吴先生笑笑,“毕竟我们只是想要玉书。”   “正是!”庞副局也说,“局里下了死命令,必须拿到玉书!”   “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   吴先生不等其他人回应,劈手打出十几枚漆黑之物。   那些东西包围圆镜,摇曳出幽绿色火焰。   风载音这才知道,吴先生竟然是个阵法师,而且看上去是很厉害的阵法师。   那些绿焰飞快蔓延到迷镜,将镜面长出的白色须毛烧起来。   霎时间,几人面前的空气变得五颜六色,扭曲晃动。   风载音在这里修为最低,眼睛被刺激溢出血丝。   清越的钟声唤回了他的神智,明堂腰间小钟无风自动。   他在前方合掌,轻灵庄严的气围绕在他身侧,无形推开了那些扭曲的幻象。   那些力量伤不了他分毫。   “他曾发血誓,不得伤我,便由我在前。”明堂走到迷镜前方。   在越烧越烈的绿火之下,那只浅紫色的巨蛹被烧得极速收缩着,里面的黑影也开始痛苦翻覆起来。   “嘶啦——”   丝绸撕裂的声音接连不断,巨蛹被从里面撕开。   纤长莹白但干瘦的手像爪子一样锋利。   蛹内的粘液从裂口中溢出,铺满镜面,将蔓延的绿火熄灭。   一颗湿漉漉的脑袋从蛹中钻出,随即是脖子、胸膛,还有畸形不成形状的臃肿半身。   抬头朝他们看来时,本该漆黑的眼睛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紫色小点,仔细看竟都是眼睛。   没人能从这样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情绪,但在场几人都知道他生气了。   因为这东西发出尖啸,渐渐压过明堂的钟声,让他们耳鸣晕眩。   “快!控制他!”吴先生稳住身形大喊。   他一手抽出两卷玉书浮在身前,想要用两卷玉书引出风雪乡身上玉书。   撑坐在圆镜之上,浑身湿漉漉的风雪乡,身后忽然张开两片极为虚幻的蝴蝶翅膀。   翅膀上,几对蓝紫色眼睛形状的图案,被黑色包围,对着几人眨动。   这一下,就连明堂也一个仰倒,没办法再接近。   “怎么可能!”吴先生突然失声尖叫起来。   他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无法维持从容的姿态,眼睛紧紧盯着风雪乡胸口,眼睛变得血红也不眨一下。   “召唤不出,玉书怎么会与他的身体融合?”   庞副局撑着法器,勉力不被那种魔魅的力量所影响,口中喊道:   “吴先生,你不是说你有办法控制玉书吗!”   吴先生神色数变。   玉书不是谁都能用,他能简单驱使玉书,不过是因为玉书是师傅本命法器,而他是师傅认可的守墓弟子。   玉书不可能被他人所用,也不可能被他人融合。   所以来取玉书之前,他没将这风家灵妖看在眼里。   但现在那四卷玉书分明都有一半融进了风雪乡身体。   他已经可以动用玉书的部分力量,他们几人眼下恐怕奈何不了他。   一个不小心,甚至连命都要搭进去。   吴先生脑中迅速转了无数个念头,当机立断道:“先离开!”   他好不容易才自魂丹中解脱,复活师傅的大业还未成,怎么能死在这里。   他说走就要抽身,庞副局劝阻不了,只能跟着。   风载音一抹脸上血迹,朝还在抵挡的明堂喊:“明公!我们先退!”   “你们先走。”明堂身上上百颗佛珠光芒大放,挡住风雪乡外散的力量,“他现在神志不清,被妖性控制,若不封住必会跑出去肆虐。”   藏在暗处的辛流见势不妙早已抢先一步跑了,心中庆幸还好自己不曾动手,否则也要像他们一样。   看见跑出来的庞副局和吴先生,辛流眼中露出贪婪之色。   他刚才看见了,这个吴先生手中,也有两卷玉书。   “吴深!这与我们先前所说不一样,回去后你要怎么和局长交代?”庞副局质问。   吴先生停在院中,回头看一眼身后灰暗的玻璃别墅,突然在庞副局脸上一拂,使他昏迷倒下。   接着转向辛流藏身处:“看了这么久,怎么还不现身呢……师兄?”   辛流一惊。   他也是弟子墓里的魂丹附身?   仔细将这人看过,发现他气息乍一看没有异样,但浑身刻意流转着生气。   他在用这种方法掩藏阴气。   “原来早被你发现了。”辛流现身,袖中扣着玉书蓄势待发,笑问,“你是哪位师弟?我还真看不出来。”   吴深不答,反而看了他一会儿,语气笃定:“辛流师兄。”      一下子就被喊出姓名,辛流愈发警惕。   其余几人姓名和擅长之物在他脑子里转过一圈。   最后,辛流面色古怪,试探问:“玉人师妹?” 第98章 于实44   师傅的女弟子很少, 被选做守墓人的九位弟子中,只有一位女弟子,名为黄玉人。   能以女子之身被师傅看重, 她自然有独特之处, 就是一手法阵之术。   辛流瞬间便明白, 为何自己寻不到最后两座弟子墓,应该是被黄玉人用阵法藏起来了。   除了她自己那座墓中的玉书,另一墓中的玉书很可能也在她手中。   这样一来, 九卷玉书都已经面世。   “玉人师妹, 原来是你, 怎么不早说, 险些让我们师兄妹两个自相残杀。”辛流笑容宽厚。   黄玉人笑眯眯的,让那具长相平平的男人脸都显出几分灵动狡黠。   “师妹醒的晚,自然不敢暴露己身, 不比辛流师兄。”   辛流不知她是何意,只说:“你我师兄妹既然相认,也好互为助益,师妹觉得如何?”   “自然,”黄玉人神情意味深长,“毕竟如今九位守墓弟子只剩你我二人了。”   辛流神色微僵:“怎会只剩我两人,师妹见过其他人?”   “见到了, 另一位师兄竟然不想复活师傅,只想收齐玉书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这怎么行呢!”   “师妹我一怒之下,只好把师兄杀了, 请他自己去向师傅赔罪。”   “辛流师兄,你说他该不该杀?”   辛流:“……当然该杀, 师妹做的没错。”   他转念一想,便说:“不瞒师妹,我此处也有两卷玉书,风雪乡处四卷,师妹手中也有两卷,还有危事局也有一卷。”   “如此一来,九卷玉书齐聚,事不宜迟,我们这便找出师傅的墓,迎他回归人世!”   “不急。”黄玉人道,“我手中两卷玉书,有一卷便是危事局的。”   “辛流师兄恐怕不清楚,我的墓中并没有玉书,最后一卷玉书,在师傅的墓中。”   这事辛流还真不知晓。   就算对他们这些看重的弟子,师傅也不会事事告知。   九位弟子中,黄玉人又最是忠心,师傅更倚重她一些。   她说的,也不无可能。      “可是,九卷玉书不能齐聚,我们又如何能找到师傅的墓葬在何处?”辛流假作苦恼。   “师兄不用担心,师傅早有预料。只要我醒了,便可用法阵之术与其他玉书推演出师傅墓葬之地。”   黄玉人看辛流神色几经变化,上前挽着他胳膊安抚:“师兄不要急,先卜出一个好日子,再准备好一切,才好去迎师傅。”   “倒是师兄这身体,消耗太过,已然不好用了吧,不如换个新的。”   她这样体贴,反倒让辛流寒毛直竖。   黄玉人可不是什么娇俏可爱的贴心师妹,她这样说一定另有所图。   “哎,师妹不知,能容纳阴魂的身体难寻,附身他人要消耗神魂之力,我只能慎重,而且这个身份还有用,轻易不能换。”   辛流僵着一条胳膊说。   黄玉人笑着在他胳膊上一拍:“正好,这里不就有个合适的身体!”   “师妹是说?”辛流看向晕倒在一旁的庞副局,他肚子浑圆,已过中年,顿时有点嫌弃。   “当然不是他。”黄玉人说完这句,一个人影狼狈地从屋内跑出来。   “两位,九叔在里面发狂了,恐怕要请除魔师们在外间立起屏障阵法,防止九叔将整个风家都陷入幻境领域!”   风载音受了伤,眼前有些模糊,强撑着说完,注意到庞副局躺在地上。   “庞副局是怎么了?”   又见吴先生身旁站着的,竟然是风载行,顿时觉得不对,脚步往后退去。   “他,你觉得如何?”   “那自然不错,只是恐怕要请师妹帮我。”   “我当然会帮师兄。”   听了这几句,风载音已然明白这“吴先生”身份不对,立刻就要退回玻璃别墅里。   但辛流和黄玉人怎么会让他逃走。   双双上前阻拦他,将他困住。   不多时,风载音全身被灰气包裹,而风载行的身体倒在地上,气息全无,散发出一股内脏腐坏的臭气。      明堂手捂胸口,面如金纸地退出来,发现几人竟然还在院中,而且风载音和庞副局两人都倒下了。   “怎么回事,还不快快离开此处!”明堂催促道。   黄玉人一指风载行的尸体说道:“我们出来就遇上此人鬼鬼祟祟偷袭,他便是风雪乡包庇的阴魂附体之人。”   事态紧急,明堂来不及多看多问,只以为风载音和庞副局都是因为这人受伤晕倒。   “快出去,我已经暂时封住风雪乡扩张的力量,但坚持不了太久,要立刻安排人过来……”   这事遮掩不住,立刻就传到了其他人耳朵里。   远在青庐村,忙着清扫厨房的于实,脑子里忽然叮了一声。   他不找就从不主动出声的系统难得开口了。   [于实先生,本世界男主生命垂危,即将死亡了!]   它的语气有点激动。   “好久不见。”于实打了个招呼,才问,“可是我的任务是监察反派,男主将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吗?难道,是反派杀他?”   [不是,但是……]   系统无言,声音似乎带上了哭腔。   [我是因为相信于实先生,才留下托管程序,去另一个世界处理急事的,但现在……]   系统收到这个世界男主濒死的提醒回来一看,发现这个世界的剧情,因为于实先生的插手,简直变得面目全非了。   怎么会这样呢,他签约的这几个宿主,之前看上去都挺好的,怎么一个个都这样啊!   一般来说,一个“穿越者”很难改变既定的命运剧情。   系统06签约过那么多的宿主,能改变剧情的宿主是极少数的个例。   更多的连监察反派都做不到,很快就要因为各种意外登出世界。   但于家兄弟几个,怎么会这么……他们甚至把要监察的反派都搞到手了。   可怜系统06从前就没遇上过这种事。   它的签约宿主导致主角出事,主角组那边的系统同事会投诉它的!   另一个世界,它已经被投诉了好几次了!   于实敏锐地从系统未尽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   “‘去另一个世界处理急事”,是和我几个兄弟有关吗?”   说到这,于实感觉系统的声音似乎更加痛苦了,隐约还有哭泣声。   [是你五弟于乐的世界,出现了一些情况,具体的情况,根据规定,我不能透露。]   它不说,于实也心知肚明。   乐乐的性格,没有几个哥哥管着,他什么都敢做。   于实就好像被弟弟老师教训了的家长,很是抱歉说:“真是对不起,乐乐给你添麻烦了。”   他态度这么好,系统语气充满希冀:   [于实先生,男主现在还有救,可以请你去看看情况,帮帮忙吗?我们系统的工作也不好做的。]   虽然弟弟把系统搞得焦头烂额让他有点歉意,但于实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救男主,因此犹豫。   忽然,姜芒打来电话。   电话那头的姜芒比系统还急,说:   “不好了不好了!周识,雪乡表舅出事了!”   “他沉睡途中被人惊动,现在神志不清提前醒来在发狂呢!”   于实没有犹豫,放下抹布:“我现在过去。”   雪家本就要去风家拜访,突然听说风雪乡出事,于是连雪善危这个养了许久病的家主,这次都亲自来了风家探问情况。   “是风载行。他被厉鬼附身,之前假意顺服九叔,趁九叔沉睡,前去作乱,惊醒了九叔惹下大祸。”   风载音重伤未愈的模样,脸色有些苍白说。   这苍白不是假的,风载音神魂比辛流想的还要坚韧一些,他没能将之吞噬,只能暂时压制在身体里。   争夺身体时,辛流吃了些亏。   如果不是有师妹在一旁用阵法帮他,说不定这次夺舍都要失败。   好在,到底现在这具身体是由他掌控了。   “胡说!你说是载行做的,那你和明公还有危事局两人怎么会也在现场!我看你是污蔑!”   死了儿子的风老二气得脸色涨红。   “惭愧,我请来明公,原是为了帮载行堂弟,我是想为他驱散体内厉鬼。”   辛流用着风载音身体,面露愧色,“没想到,他逃避不能,竟然拼着两败俱伤,惊动了九叔。”   “为了控制他,我和危事局两位都受了伤,幸好还有明公在场,才暂时控制住事态。”   明堂如今正带着明家数百位除魔师布下伏灵阵,和风家除魔师们一同守在玻璃别院外。   风老二不敢靠近那里,更不敢去质问,只能在这暴跳如雷。   可他越是逼迫,咄咄逼人,越是显得“风载音”无辜可信。   雪善危作为长辈,听过他们争论后,提出要求:“如今风家这么乱,雪乡不能再在这里,我要暂将他接到雪家。”   “不行!”风老二立刻反对,“那是我风家灵妖,怎么能去别家沉睡,这不合规矩。”   辛流更高明些,说:“您是九叔的亲舅舅,想接九叔暂住自然可以,只不过九叔如今的状况……”   就是靠近都不能,又怎么把他安全带走?   别人不知道,辛流清楚不过,风雪乡身体里四卷玉书在融合,就算雪家雪妖出动,也收服不了他。   他就要这么疯着,耗到力量消竭为止。   “这个就不劳你们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雪善危带着女儿和外孙女离开这里,往玻璃别院去看情况。   半途走在后面的姜芒接了个电话,凝重的神情松动,对前面的姨母说了两句,赶往风家大门。   雪善危注意到问:“小芒去做什么?”   “她去接人了,就是那位周识。”雪若琊回答。   雪善危也知道周识,他还知道自家外甥很喜欢他。   遥望玻璃别院上方汇聚的晦暗气息,雪善危叹息:“那是个普通人吧,这个时候,他来了又能如何呢,雪乡这次……唉。”   姜芒接到风尘仆仆的于实,吃了一惊:“你好像瘦了?”   “一整个冬天都在干活,是显得精壮了一点。”于实只说了一句,问起风雪乡的情况。   “具体的还不知道,刚准备去看。”   姜芒边走边说:“就听风载音说了一些,不过我觉得他说了和没说差不多,装腔作势的看着就不像个好人,说不定是骗人的。”   他们没有耽搁,来到了玻璃别院外。那里围着不少人,雪家主在和明堂说话。   “外公,姨母,我带周识过来了,他要一起进去看表舅。”   明堂也见到了周识,脸上难免露出点愧色,劝道:“不可进去,如今风雪乡并不清醒,进去便是凶多吉少。”   “明公不必再劝,我一定要进去看看。”雪善危说罢,让雪若琊带着姜芒在外等着。   “小袖和我,带着周识一同进去就好。”   有雪袖这个灵妖在,雪善危觉得他们两人护得住一个普通人。   明堂劝阻不了,眼看着他们三人靠近院门。   不出所料,被外溢的力量阻挡在外。狂暴的风像刀子,刮过所有人面颊身体。   ——除了于实。   他毫无阻碍一步踏入了风中,回头看向诧异的雪善危和神色微动的雪袖。   “我先去看看。”说完消失在风卷中。   于实走在院中,那股狂暴的刀风是消失了,但仍然不断有风从前方吹来,像一只只手,轻柔地将他往后推去。   “不想见我?”于实站在院中问。   让他进来又不想他见。   “不见也得见。”于实顶着风,一步步往里走。   那风又不用力吹他,怎么阻止得了他的脚步,最后只能软绵地在他身边流连。 第99章 于实45   这栋玻璃别墅到处都是落地窗和天窗, 白天光线强烈。   尤其是有太阳的日子,室内会太过明亮。   但今日,踏入这里, 就感觉昏暗朦胧看不清晰, 比外面昏沉的天色还要更沉几分。   屋内的家具摆设, 和于实离开前似乎没什么两样,可仔细看看,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于实记性很好, 只是匆匆一瞥, 就发觉了周围地板家具, 都有形状、颜色等不同地方的微小差异。   他盯着地板上的地毯看了两眼, 发觉上面的图案在旋转,便明白,看似正常的屋子, 应该是幻境。   从前风雪乡只会让正常的环境变得不正常,这次竟然在竭力伪装正常。   可见他自己现在是不怎么正常的模样,而且有心无力,伪装得不太好。   于实走上二楼,推开那扇卧室门。   床边的黄色灯光和拉起的窗帘,都和他走时一样。   唯一的败笔就是,床上躺着的那位变成了美丽无暇的模样。   但于实离开时, 他已经快枯瘦成骷髅了。   站在能看清床上人的位置,于实又遇到了阻力, 无法再往前一步。   这人似乎妥协了,愿意让他看, 同时又希望他不要再靠近。   于实抬起手推着身前看不见的屏障,一言不发鼓起力气往前撞去。   这一个冬日他都在干活, 而且是干的重活力气活,几乎没有停过,就算再注意保养,手上身上难免也有磕碰和伤口。   才撞了两下,手掌上那些还没好的细碎小伤口都裂了。   第三下,看似坚硬的无形屏障玻璃一般碎裂。   眼前粉饰太平的温馨卧室瞬间大变样,露出真实的面貌。   脚下干涸的泥地,枯朽的莲花还有被烧灼的痕迹。   一面散发着光芒的大型圆镜之上,半卧着畸形的人影。   他上半身贴伏在镜面,下半身从腰线起还连着一个瘪下去的蛹,隐约是一团没化形的模糊白肉。   就算是上半身,也不完全是人类样子,至少双手更像长而细的白色枝条。   于实见到这个模样的风雪乡,脚下微顿,便快步走上前。   “雪乡。”   他跪坐在白色的镜面上,低声呼唤。   风雪乡的脑袋藏在两片微合的虚幻翅膀里面,听到于实的声音,也只是翅膀小幅度颤抖着,没有打开。   “雪乡,让我看看你,你醒着吗?”   于实摸着那两片抖动的蝴蝶翅,触感干涩,像紧绷的帆。   上面眼睛形状的纹样旋转,好像在观察他。   被于实拂过时,大大小小的眼睛都觉得痒似的,纷纷眨动起来。   于实俯身动手慢慢拉开一片翅膀,露出里面的脑袋。   风雪乡闭着眼睛,睡梦中被惊扰般缓慢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比正常时更大,里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紫色圆圈状眼睛。   往不同方向转动起来的样子,旋涡一样奇特。   不同于从前看着他时眼里满满的喜爱和依赖,现在这双魔魅的眼睛让人害怕都来不及,别说看出蕴含的感情。   被于实拉开的翅膀抖一抖,又往上遮住风雪乡半张脸。   欲遮不遮,就像于实刚才进来时遇到的阻碍,欲拒还迎。   于实看出他现在确实没有神智,恐怕只有模糊的一点意识和本能,所以在拉扯着。   手抚上他尖细的脸颊和下巴,于实想问问他:不是说自己可以吗,不是不需要我陪伴照顾吗,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到底没有说,目光扫过他的身体。在他腰部下蛹的破口处停留了一会儿。   风雪乡动了动,于实感觉手指微热,他竟然在舔舐他手指上细小的伤口。   说是“舔舐”也不太正确,应当是“吸取”。   因为蝴蝶的口器是虹吸式。   他要是清醒着,恐怕绝对不可能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舌头”。   于实张开手掌,任由蝴蝶像啜取花蜜、汲水般,把手上伤口都处理了一遍。   空闲的那只手,于实就揉着他的头发,不知不觉,这只蝴蝶就将头枕到了他的膝上。   手腕被风雪乡两手抓住,又湿又冷地环着。   怪异的无数只眼睛聚焦在他身上。   流光溢彩的虚幻翅膀偶尔还会轻轻拍在他身上,于实泰然处之。   抽出自己的手,将风雪乡的脑袋从膝上挪开,于实才做出个起身的动作,本来躺在镜面上的风雪乡就仰起上身,像要挽留地倾向他。   “我不走。”于实换了个姿势侧身躺下,和过去一样将这个不太正常的伴侣抱着,抚摸他的后脑勺。   “明明这么需要我,还让我走?”   风雪乡自然不能回答他,他只是眯起眼睛,挪动着不太方便的身体,挨着于实。包括一团血肉般的破蛹处。   湿冷的,血液一样带着腥气的黏液从蛹里流出来,淌在于实的腿上。   于实吸气,抱着风雪乡的脑袋缓声安抚:   “雪乡,还没到你醒的时候,不要紧张。”   “没事了,继续睡吧。”   他低声说了许久,风雪乡身后张开的蝴蝶翅垂下,逐渐消散。   然后他垂下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于实感觉手底下柔软的皮肤变成了一层硬皮。   他开始了二次化蛹。   于实依然没动,静静等待着。   外面的人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都没见人出来。   不认识周识的除魔师们都暗自猜测,很可能是死在里面了。   就算和里面的这位灵妖有感情,那也得人是清醒着的,才能认出他。   现在这样,普通人进去又有什么用。   但还有两位灵妖在这等着,他们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天明时,明堂主动提出:“我进去看看情况,将人带出来。”   雪袖摇头,声音缥缈仿若从雪中传来:“再等一等,我能感觉到,里面狂躁的力量渐渐停止。”   “现在贸然进去打扰,会激起警惕和抗拒,不是好事。”   “莫非要一直这么等下去,将这事交给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人?那周识,风雪乡便是不伤他,时间长了没有食水,也要在里面晕过去。”   别的不说,明堂还挺欣赏那个通透的年轻人,不希望他死在这里。   雪袖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不觉得现在进入打扰是个好主意。   “我来试一试。”雪袖招手挥袖。   片刻,鹅毛大雪覆盖了玻璃别院以及周边百米。   原本她与家中的打算,就是由她用力量所化的冰封住风雪乡。   强制让他再次沉睡,这样运气好的话他或许还能继续积蓄力量化蛹破茧。   于实躺在冰凉的镜面上,看着风雪乡变成一个浅紫色的蛹。   从某一刻开始,他能感觉到风雪乡化蛹的速度变快了很多,而且外表覆盖上了一层白霜。   周围的空气也变冷了。      他喉咙嘴唇干涩,肚子里饿到烧灼又逐渐没有感觉,还是不曾动弹。   直到身前的蛹变得厚厚的,再也看不到里面的身影,也没有了任何动静,于实才慢慢起身,往外走去。   “出来了!”   姜芒第一个发现于实的身影,在这里就她和于实最熟,看到他平安出来,也是最高兴的一个。   于实从纷飞大雪的院中走出来,虽然脸色不太好,但精神还不错。   “雪乡睡着了,现在应该没事。”   “雪袖姨母也说几乎察觉不到表舅外溢的力量,你再不出来,我们也准备进去看情况了。”姜芒递给他一杯热水。   明堂等到周识出来,也觉得没脸继续待在这,带着人匆匆离开。   雪家这边,雪善危问过情况,欣慰地直接让雪袖将风雪乡的蛹用冰封起,带回雪家。   等风家人睡一觉起来听到消息,才发现人都已经离开。   雪家把风雪乡安排在雪袖平时修炼的地方,那里安静无人打扰。   “不过如果周识你平时想来看表舅也可以的,我和雪袖姨母说好了。”姜芒非常体贴地说。   “不用,我在这待几天,确认他没事就会回青庐村去。”于实说。   “啊?你还要去那里住啊?”姜芒更想说你还在生气啊。   于实无奈:“我来的匆忙,家里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还有些事没做完。”   “他现在沉睡着,不能感知外界的事,我也不必一直待在这里,去做自己的事也好。”   姜芒留不住,也只好看他走了。心中直感叹,感情真是个麻烦东西,她还是好好修炼吧!   准备回去的路上,于实终于想起来时系统的嘱托,关于男主风载音。   [于实先生,您终于想起来了。]   系统哀怨出声。   于实抱歉说:“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男主现在情况怎么样,死了吗?”   [经检测,没有。他暂时还在身体里,只是灵魂被人压制,现在很虚弱。]   于实说道,“不愧是主角,很是坚韧,看来不需要我帮助,他应该也没事。”   系统:所以你是不准备管了对吧!   可这到底不是宿主的任务范围,就算他不愿意做,系统也没有办法,只能含泪接收隔壁系统同事的投诉。   于实宽慰了系统几句:“既然当时没有死,就还有生机。我保证下次见到他会多关注他的情况。”   “现在,就算我主动去找也做不了什么。”   于实回到青庐村,姜芒隔一周就会给他说说风雪乡的情况。   就是没有情况。   里面一个蛹,外面一层“冰”,包裹得厚厚的,什么都看不清。   寒冬过去,于实休整院子,院子里去年种的郁金香开了。   早春,洒下的花种长了一片绿色的嫩芽。   屋外开的两畦菜地种上了村里爷爷奶奶们建议的菜。   于实第一次开地种田,上手很快,菜地休整的很有模样。   村里的油菜花开了,于实每次开着车从那条窄旧水泥路过,都能闻到浓烈的花香。   可惜这片黄花没开多久,就要凋谢。   时间,过得既快又慢。   转眼到了春末。 第100章 于实46   风雪乡睁开眼睛, 看到一片灰暗模糊的天地。   身下是圆形的镜台,四周是覆盖着浅水的“污泥”,远处有成片的紫色“睡莲”。   很熟悉的地方。   他脑海中混乱不堪, 许久才浮光掠影般出现许多画面:      温馨狭窄的阳台, 一个人举着水壶在给盆栽浇水;   充满橘子青涩香味的果园, 有人站在树枝上挑选出一颗青黄相接的橘子,低头来递给树下的他;   雪山脚下流淌着的金色溪流边,他们牵着手沿溪流而上, 拾起石头上的薄雪;   转眼头顶落下人造雪片, 转头看去, 那人站在一旁笑着望他, 身后企鹅们吵闹的叫声回荡;   那个人赤着上身坐在床边擦头发;   早上起来时,还有些困倦地靠在洗漱台边刷牙;   熟练地切着菜,又将他切得乱七八糟的菜二次处理, 一起倒进了锅里炒熟;   一只手从霜打的落叶堆里捡起枯叶蝶,说这样的蝴蝶也好看;   ……   “于实。”风雪乡干涩的嘴唇里吐出这个名字。   但想起这个名字的同时,那些让他想起来就想要微笑的画面,逐渐从脑海里退去。   如同海浪卷走沙滩上的图案。   “于实……于实……”风雪乡摇摇晃晃地从镜台上站起。   有些惶然痛苦地用力按压着脑袋,不太清醒地寻找那个充满他记忆的人影。   ——风雪乡。   有一个声音在喊他,风雪乡猝然回头,看见于实。   他站在平台边, 说道:“我叫于实。”   风雪乡露出失而复得的惊喜笑容,对他张开手, 但下一秒他就消失了。   转瞬,风雪乡又看见他站在平台另一边, 正准备进入淤泥湖,伸出手说:“牵着我。”   风雪乡忙去抓他的手, 又抓了一空。   这个来自他回忆中的虚幻身影再一次消失在原地,又出现在远处的淤泥里,背对着他在往前跋涉。   “不要走,不要走!”风雪乡跌下镜台,朝着那个虚幻的影子追去。   脚下的淤泥深重,向着他的身躯攀爬,烧灼着他的身体。   耳边有人说:   “这些淤泥会对你有伤害?”   “……不要再碰淤泥了。”   “……我背你走……不要碰到淤泥,不然会痛。”   “我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那些蝴蝶不是会伤害你吗,我先把它们都抓起来……”   那些声音被风吹散了,越吹越远。   风雪乡从艰难的行走变成狂奔,然而还是和前面那个人影拉开距离,到最后,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   淤泥湖变得很大,他跑了许久,身体似乎烧灼起来,疼痛难以忍受,依旧没有停下步伐。   他有种紧迫的失去感。   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不能在这里,他不能忘记,他要离开这里!   “于实。”口中下意识不断念着这个名字,风雪乡朝着前方跑去,从后面吹来的风卷起他的头发和衣服,像无数只要把他拖拽回去的手。   “滚开!”风雪乡的语气焦躁,他挣脱狂风,踩着涌动的淤泥,一头扎进了紫色的“睡莲”中。   漫天飞起的蝴蝶落在他身上,啃噬他的血肉。   在极度痛苦中,风雪乡又看到了那个虚幻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他脱下身上的衣服,帮他驱赶着蝴蝶。   风雪乡分不清回忆和现在,真实和虚假,见到他就好像见到了长途跋涉的目的地,不管不顾地追过去想要靠近。   等到他靠近,虚幻的影子消散。   风雪乡几乎要被这种不断失去的感觉折磨到癫狂,脑海里混乱的记忆就好像手里的沙子,握紧之后更快地从指缝里漏下。   “于实……”   他再没看到那个人影,变得空荡的皮囊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往前走,离开,回去。   回去……哪里?   “于实……”   于实……是谁?   血肉痛到像在燃烧,脸颊手掌,被蝴蝶啃噬得血肉模糊。   又有另外一种力量,源源不断地支撑着他。   风雪乡的脑海中有些明悟,那是玉书的力量。   这个力量在逐渐取代压制原本的蝴蝶迷镜。   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往看不到方向的地方走,哪怕痛到发狂也不曾停下。   不知这样走了多久,风雪乡感到寒冷。   .   “今天表舅怎么样?”姜芒又跑到雪袖姨母这里来看望风雪乡。   雪袖这里平时来的人少,自从将风雪乡也冰封在这里后,她的外甥女一个月就会多来两趟。   “你又来了,你很关心他。”   姜芒:那当然,虽然嘴里叫表舅,但从感情上说这算闺蜜男友。   不过这大逆不道的发言,她不敢说出口。   “都是亲戚,应该的,应该的,而且我们还挺有缘。”姜芒知道雪袖姨母只是随口说说,于是也随口回答。   “怎么样,表舅最近还是那个样子吧?”   雪袖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不,近几日他很躁动,身上力量波动很强,再这样下去,我可能封不住他了。”   姜芒:我的姨啊!这么大的事你还说的这么冷静!   “小姨的意思是,表舅可能会提前醒了?”姜芒问。   雪袖颔首。   姜芒愕然,现在别说夏至了,连立夏都还没到,这都还是春天呢!表舅这也醒太早了,该不会是急着醒来见周识吧?   “提前出来真的没事吗?本来之前就被打断一次了。”姜芒不能不为周识担心。   这万一表舅什么都没长好就出来了,那不是平白增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吗?   就像是不足月的早产儿,多少让人担心。   姜芒难得靠近风雪乡的蛹前苦口婆心劝了两句:“别急着出来,都长好了再说吧表舅,这个可不能急啊!”   “万一长得很奇怪,想把人追回来,就更难了!”   咔嚓。   覆盖在蛹外部的薄薄一层冰封裂开。   姜芒的表情也差点裂开,直接往后退了三大步:“小姨!他真要出来了!”   说完一溜烟往外跑:“我去联系周识。”   于实正在院子里给花园除草,天气暖和一点后,院子里的花长得快,野草也长得快,每天拔都还在疯长。   听到姜芒的话,他脱下沾满泥巴的手套,看向廊下挂着的日历。   距离画着圈的夏至,还有至少一个多月的时间。   “好,我知道了。”   三天后,风雪乡破茧而出,提前醒来。   这是多年来,唯一一次他自主清醒过来。   姜芒第一次亲眼看风家灵妖破茧的画面,给了她很大的冲击。   以前就有些怕这个表舅,现在更不敢靠近了。   就算风雪乡醒来后清理干净,穿着洁白的衣服坐在床上休息,姜芒看着他美丽的脸,都会想起那个巨大的茧蠕动破开的样子。   从缝隙里挤出来的两扇蝴蝶翅膀确实美丽梦幻,但白生生的肉湿哒哒从茧里挤出来那一幕也有点不能接受。   留下的空茧在他破茧的十分钟后,就散成了一床细灰。   两片梦幻的翅膀也消失了,就剩一个看起来正常,比过去更显得苍白脆弱的风雪乡。   他用一双带着探索与茫然意味的眼睛看她们,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不发一言。   姜芒有些着急问:“你还记得我们吗?”   风雪乡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似乎回忆了一下才说:“有一些印象。”   “我不太喜欢你。”他大大方方地说,甚至还朝姜芒微笑了一下,有种不谙人情世故的美。   姜芒:你还真直接啊。   “那,周识呢?你还记得他吗?”   “周识……”风雪乡疑惑,“是谁?”   姜芒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变得怜悯起来。   风雪乡醒来的消息才传出去,风家就有一群人来要请他们的灵妖回去。   被风载音压得憋屈的风老二当然亲自来了,风载音来得比他还早一些,双方在雪家相会,坐的泾渭分明。   雪若琊看风家人不顺眼,觉得没一个好东西,也就风载音还有点模样,在这一代年轻人中修为比较不错。   她还记着之前风载行犯错连累风雪乡的事,劝风雪乡别理会这些人,先在雪家住着。   “现在风家那个老家伙没了,也没人能强迫你,既然这样还回去什么。”   风雪乡:“不,我记得我还有事要做。”   而且很紧迫,他记得他好像要收集齐玉书,然后他就可以、就可以什么?   想不出来,但他必须尽快,没有时间了。   雪若琊见劝不动他,也有些恼怒:“罢了,父亲和妹妹只是担心你才把你接回来,既然你都醒了,想去哪里就去吧,我们也管不了你。”   听风雪乡当真要跟风载音他们走,姜芒在一旁欲言又止。   她想说她把周识喊来了,如果不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面。   不管怎么样,一面也要见。   但想起风雪乡不记得了,见了估计也没什么结果,又是一阵头疼。   这都什么事啊。   姜芒跟在风雪乡身后,送他去前面见风载音等人,诧异发现周识竟然已经到了,正在那里和风载音说话。   他脚边放着行李,似乎刚到。   人比年前白了一些,但还是精瘦,让人欣慰的是他的精神看起来很不错。   风载音和风老二带来了很多人,一个会客厅满满的都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么多人,风雪乡却一眼就注意到风载音面前那个年轻人。   清俊的眉眼,一头利落短发。   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在他喉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咦!周识你到了!”身后的姜芒说。   正和风载音说话的于实朝他们看来。   风雪乡的脚步一顿,他的眼前浮现一个奇怪的画面。   他好像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蝴蝶,飞落在这个人的手指上,眷恋不去,又被他举到眼前。   在蝴蝶的视角里,这个人的面容明亮又柔和。   风雪乡站立不动,所有注意到他的人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静默片刻,风老二抢先开口:“刚好,老九要和我们回去,周识你也一起回去,和以前一样照顾老九吧。”   他暗示:“不管怎么样,我们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于实收回和风雪乡对视的目光:“不用了,我就住在雪家。” 第101章 于实47   于实没有和风家人多说, 提着行李走向姜芒。   看他走来,风雪乡盯着他,主动开口问:“你是谁?”   于实没回答, 甚至没看他一眼, 只对姜芒说:“打扰了, 我在这里住几天。”   姜芒:“没事没事,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风雪乡看他对自己视而不见要走,又问:“你叫什么, 为什么不理我?”   姜芒“好心”开口:“哦, 他就是周识, 那个我问你还记不记得, 你说‘谁啊’的那个周识。”   风雪乡:“…………”   果然,听了这话,于实更是片刻都没有停留, 直接越过他们离开了。   姜芒心内暗笑,悄悄观察风雪乡的神情,见他眼神追着人离开的背影,差点以为他要跟过去。   但他没有,收回目光后反而走向了风载音。   风老二怎么能让这个大靠山跑了,上前哭诉起来,哭诉自己的儿子风载行被风载音带人害死。   “风载行, 死了?”风雪乡问。   他醒来后,很多记忆都模模糊糊, 看着这些人也只能大概明白这是个什么人。   对他们的感觉,也大多是平平淡淡, 不喜欢不讨厌,或是有一些讨厌。   风载行这个人, 他记得是因为他和玉书有关,是个包藏祸心不太老实的家伙。   但还要需要用他,如果死了,倒是有点麻烦。   用着风载音身体的辛流老神在在,任由风老二告状,心中嗤笑。   果然风雪乡并不耐烦听他告状,看他一眼,风老二就呆呆住口,被其余人扶到了一边。   辛流见此情形心中凛然,风雪乡比去年竟然又强了一些,看来他真的能动用玉书的力量。   他和师妹黄玉人商量过后,自知没有办法完好取出玉书,便决定先笼络住他,到时将他引到师傅的墓中,让他做师父复活的祭品。   这段时间,黄玉人便忙着在危事局搅弄风云,争权夺利,也好在师傅复活之后讨好奉养一番。   辛流表面上,自然也是在做这样的准备。   “九爷放心,虽然风载行死了,但当初答应您的人还在。”风载音摆出姿态,笑得端正英俊,“玉书之事,我会按照约定全力帮助九爷。”   风雪乡打量他的脸片刻,问的却是:“他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辛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他”指的是刚才的周识。   脸色顿时变得怪异。   他在说玉书这种要紧事,风雪乡关心的竟然是这种小事?!   一时无言,忍不住在心中恼怒骂一声“烦人的恋爱脑”!   “九爷是问周识?只不过是几句寒暄。”   “你和他很熟吗?为什么他只和你寒暄?”风雪乡问。   辛流:“…………”   “他还对你笑,你们关系很好吗?”风雪乡又问。   满脑子阴谋诡计谋财害命的辛流,被这争风吃醋的味儿冲的差点一个仰倒。   这多冒昧啊,想他辛流当初也是个风流人物,身边几十个红颜知己。但他对男人可没有兴趣!   突然间,辛流想起从前见到的两人相处。   如果他能借周识的势,或许能更好地拿捏风雪乡?   眼下风雪乡虽然说不记得,但看这态度,仍是很在意那周识。   既然这样,他早早和周识打好关系,也未尝不是好事。   脑中转过这些念头,辛流就改口说:“我们关系确实不错,可能是从前有些来往。”   “关系不错,”风雪乡语气古怪地咀嚼着这几个字,“有些来往。”   他垂下长长的睫毛,心里有些扭曲地想:那个人,不理会我,不愿意和我说话,却和你关系这么好吗?   你竟然还敢在我面前沾沾自喜地炫耀。   风雪乡也不知哪来的怒火中烧,甚至气得微微笑起来。   辛流见他笑了,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看他对自己神情和善,也没多在意,说道:“九爷这就随我回风家?风家诸事还要仰仗九爷。”   却听风雪乡说:“我不去了,你们走吧。”   辛流:“?”你这么善变?   他都不用细想,就知道风雪乡肯定是被那个周识勾住,才改变主意不走了。   心里忍不住又骂了几句,嘴里劝道:“九爷可是记挂周识?不如劝他一起回去,风家是你们住惯了的,什么都有。”   风雪乡很好说话地点头:“那你去劝他?”   他脸上笑着,心里在想,如果这人真能劝周识改变主意,他就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辛流噎住,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周识会主动和他搭话,据他所知,周识从前和风载音也没什么来往。   他心知肚明,劝不动周识。   看到还在一旁看热闹的姜芒,辛流记起她和周识似乎关系不错。   “姜芒小姐,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忙劝一劝周识,他和九爷的关系到底不同,如今这样僵持对他也不好。”   姜芒露出嫌弃的表情:“嘴一张就要我帮忙,你谁啊。”   这风载音使唤人的大少爷架子摆到她这来了,怎么觉得这人比以前看起来更叫人讨厌了。   还僵持对周识不好,周识好得很!   姜芒哼了一声:“周识决定的事,谁也劝不动,我哪有办法。”   风家人到底没能把风雪乡带回去,就算辛流劝了半天,也只得到风雪乡几句敷衍。   让他有事再来。   风雪乡跟着姜芒往回走,姜芒感觉如芒在背,本来挺直的腰逐渐有些直不起来。   最后她不太情愿地指了指给于实安排的房间:“他住在那里。”   她还以为自己说了之后,表舅马上就要过去找人,结果还一直跟着她。   姜芒疑惑,看见他踟蹰一阵,问:“他刚才不理我,是生气吗?”   姜芒懂了,他心虚了,不敢去。   姜芒看够热闹:“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   于实头发湿漉漉的,从浴室里出来。   来之前他在院子里搭葡萄架,弄了一头的木屑灰尘,接到姜芒的消息,怕有什么意外,换了身衣服就来了。   所以放下行礼后就赶紧清理一下。   他披着浴巾,去冰柜里拿了一瓶水,仰头一口气喝了半瓶。   又捏着瓶子,坐到落地窗旁的椅子上,慢慢擦干头发。   身旁窗帘被微风吹动,某一刻,于实擦拭头发的动作停了一停,随即如常动作。   但闯进他屋子里的人不知收敛,也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暴露,坐在他对面的床上,托着腮观察他,看着看着喉结滑动。   感受到对方在他胸口肩膀腰部的视线,于实起身去穿了件T恤,坐回椅子上继续擦头发,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擦着头发,看某只蝴蝶悄悄走过来,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对他很好奇似的,不仅观察,还凑到他的后颈去嗅,都快趴到他身上了。   于实忽然开口问:“你还要看多久。”   风雪乡吓了一跳,惊讶说:“你看得到我?”   于实放下浴巾:“你不认识我吧,为什么到我这里来?”   风雪乡走到他面前,在他的注视下逐渐有些紧张,忽然讨好说:   “我不记得为什么会喜欢你,但我记得我喜欢你,爱你。”   于实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      “我看到你就觉得很安心,之前很着急,看到你也不觉得焦急了。”   风雪乡问:“他们说,你叫周识,是吗?”   于实回答:“我叫于实。”   “于实……于实。”风雪乡眼睛亮起来,“我记得这个名字!”   他也不问为什么于实有两个不同的名字,看于实气息和缓了一些,立刻本性爆发,露出难受的表情说:   “刚才你不理我,我觉得很害怕……阿实。”   这个称呼脱口喊出,风雪乡心里觉得更加满足,不像刚醒来时那么空荡茫然了。   “几个月以前,我对你说,不记得也没关系。”于实缓缓说,“但是刚才听到你问我是谁,忽然觉得很难受。”   那一刻,他比想象中更难以平静,所以一言不发离开。   他没有做出什么可怜痛苦的模样,但风雪乡听得心里骤然缩紧,刚才特意装出的彷徨可怜顿时变得真实起来,还添了几分焦急。   “不要伤心!”风雪乡急急嚷道,抓住于实的手,又柔声祈求,“不要难过!”   听面前这人说一声难过,他恨不得立刻做点什么让他高兴起来。   心里有种扭曲的欣喜和很多惶恐急躁,让他维持不住表情。   “因为有些生气,我本来没想来见你。可是又担心你突然提前醒来,是不是有哪里不好。怕你醒来后,不止忘了我,还忘了其他的事,一个人害怕不安。”   于实任他牵着,一句句说。   风雪乡心口涌动着许多莫名的情绪,眼睛一眨,滚落两颗泪珠。   于实抬手擦过他的脸颊:“你总是知道怎么让我心疼不舍。”   “于实……阿实……”风雪乡讷讷喊。   “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于实问他。   风雪乡摇头。   “让我看一看。”于实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轻声说,“你自己把扣子解开给我看。”   风雪乡乖乖解开扣子,于实扶着他的腰,看见他腰间一条鲜红狰狞的痕迹,几乎要将他从腰部截断。   他明白这是上次化蛹失败中途挣脱开留下的痕迹。   俯身在上面亲吻了一下。   风雪乡浑身一颤,感觉他拇指摩挲着腰上的红痕,浑身都麻痒起来。   “自己清醒过来,是不是很累,很辛苦?”   再听他这样温柔询问,风雪乡整个人都受不了了,泥一样软下来搭在他身上,纠缠着把人抱住,喃喃说:“我不记得了,不累,也不辛苦。” 第102章 于实48   风雪乡仰躺在床上, 眼神闪动晶莹,脸颊微红。      “阿实。”他低声呼唤,带着些忍耐不住的祈求。   “不要动。”于实坐在他身上, 一手就将他微抬起的上身按了回去。   他温柔又仔细的询问风雪乡现在还记得什么。   “所以姜芒你也有些印象……嗯, 风载行也记得, 记得之前他说可以带你去寻玉书?”   “是,他说自己是离朝时人,是鸱衡的弟子。”风雪乡说, 忍不住又动了动, “阿实, 我难受, 我……”   于实将他牢牢压制住,笑笑说:“不是说了不要动吗。”   他又继续问,如果风雪乡老实回答了, 他便不疾不徐地满足他一会儿。   风雪乡这不上不下的,被折腾得不轻,只是看着于实那张脸,他又生不起气,反而觉得心里酸软麻痒,各种滋味混杂。   就是风雪乡再怎么露出可怜的模样,于实也没让他舒坦, 一会儿又向他问起:   “所以雪乡接下来要怎么做?”   风雪乡眼睛都红了,气息急促说:“我、我就陪着你, 我一定会想起你的,所以, 不要这样……”   他伸手要扶于实的腰,被他攥住手指按在被子上。   于实用指节轻轻敲击他的胸口:“我不是在问这个。你是听不懂, 还是在敷衍我?”   “不是,玉书我会全部拿到手,我能感觉到,等玉书齐全,对我很有好处。”   于实看他咬唇忍耐得狠了,俯身亲了亲他:“还有呢?”   “还有风载行身体里的老鬼好像跑到风载音身体里了,他很危险,所以你不要接近他,他说不定会伤害你。”   风雪乡这点小心思,于实看出来了。   风雪乡不想提起风载音,所以有意避开,但现在既然提了,他就连连说了好几句风载音的坏话,又骗又哄地希望让于实不要再理会风载音。   于实想问的都差不多问过了,最后,他摸着风雪乡的脸颊问:“还记得雪山吗?”   风雪乡从他的神情中意识到什么,一时犹豫没有回答。   他总能捕捉到他人细微的情绪变化。   有心想哄于实,谎称记得,又怕于实多问几句露馅。   苦思冥想在贫瘠无聊的模糊回忆里搜寻很久,都没想起雪山相关的画面,最后只好说了真话。   “我好像,不记得。”说完,做错了事般看着他。   于实看他这样,反而低笑一声,安抚说:“等到夏天,我们再去一趟吧。”   这么贴心温柔的话语和态度,却在其他地方故意折磨他。   风雪乡确信,于实就是在故意折磨他。   只可惜他不敢怒又不敢言,实在忍耐不住了,不管不顾地抱住于实换了个身位。   于实这回倒是没有阻止他,含笑让他动作,手伸进他的长发里,从他的后颈抚摸而下。   风雪乡肩上垂下的凌乱长发,黑蛇一样在他胸膛游动,触感微凉柔滑。   风雪乡的眼睛也很黑,眼睛里欲望惊人,朝他笑时,唇色比一般人更红一些。   风雪乡真喜欢他这样看自己,专注的,喜爱的。像平静又深沉的海,包容又能将人溺亡。   .   “表舅不是不记得你了吗,为什么我感觉他反而对你更痴迷了?”   姜芒之前没怎么见过风雪乡和于实相处,现在天天见,心里疑惑起来。   “他可能觉得我还在生气,所以就殷勤了一点。”于实回答。   寻常人用记忆寄托感情,而风雪乡却习惯了失去记忆,所以他对于感情,都依赖于直觉。   他对自身的“感觉”会更加看重。   对于实,他的“感觉”最强烈。但这种感觉没有记忆作为依凭,无根的浮萍一样,让他难以安心。   他这个人,不安心就会更想抓紧。   从这一点上说,风雪乡比平常人感情更强烈,起伏难以控制,也更偏执一些。   归根结底,他害怕失去,所以要千方百计抓住让他觉得喜欢的一切。   示弱、讨好、不掩饰地表现出自己的感情,都是抓住他的方法。   如果真因为风雪乡在他面前这样的“柔弱”,就以为这是他真实的模样,因此觉得他可以随便欺负,那就搞错了。   就像现在的“风载音”,他自以为那点轻看很隐蔽,其实一目了然。   倒是和他一起来的那位危事局的吴先生,于实觉得他态度更谨慎一些。   “你是说,除了我这里的四卷玉书,危事局也有四卷。就差一卷,危事局要和我合作,一起去最后一座弟子墓里取?”风雪乡问。   他看眼前这两人,因为有阵法遮掩,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能看出,这两人身体里都带着死气。   一模一样的死气。他们来历相同。   “是的,素来听闻风家灵妖能力绝强,上一次探鸱衡墓也多仰仗风九爷,所以这一次也想请风九爷一同前去。”   吴先生,也就是黄玉人笑得和蔼可亲,风度翩翩,话中多有奉承。   “是吗?”风雪乡直接问,“那最后一卷玉书找到了归谁?”   “我们是请风九爷压阵,如果九爷在墓中出力更多,那东西自然归九爷保管。”黄玉人放低姿态,诚意十足地说。   忽而又话音一转:“只是,我们危事局也希望能将玉书研究一番。如果风九爷愿意让危事局研究玉书,不仅最后这一卷,就是危事局手中四卷也都可以送给九爷!”   “你们危事局竟然这么大方。”于实走过来,站在风雪乡身旁。   风雪乡原来正观察着辛流黄玉人两人,看于实过来,把架起来的一条腿放下,当即就要起身让他坐。   这个私密的小会客厅只有相对的两处椅子,长椅让辛流两人坐了,风雪乡单独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于实按着他的肩没让他起身,就站在旁边说话。   黄玉人多看他两眼,态度还是那么和气:“那是自然,我们危事局和南地四大家向来是合作关系,我们还希望日后能和风家多多来往互助。”   只是瞧着两人动作,她眼里有种轻佻的打量。   “不知道吴先生是否能代表危事局做出这种决定?”于实问。   黄玉人自得一笑:“我虽年轻,现在也身居副局长一职,说话自然是算的。而且九爷这般厉害,谁又敢背约得罪九爷呢?”   她现在当然是什么好话都敢说,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反正只要把人骗进师父鸱衡的墓中,他就再也别想出来了。   离开这里,黄玉人和辛流坐上车。   刚上车,黄玉人就嗤笑一声:“师兄,你从前说这个风雪乡不简单,我看他也只有长相漂亮而已吧。”   “你竟还说他和师傅有两分相像,师傅可不会像他这样对一个男人千依百顺,哼。”   听出她的不满,辛流也只好赔笑:“是我想差了,我看他今日比过去更张狂些,全然不把我们放在眼中,想来他是一定会答应前去的了。”   把两人送走,风雪乡见于实若有所思,也不看自己,靠在他腰间问:“你在想什么?”      于实:“我在想刚才吴先生的话。”   “说得很好听,让我想起那些跳楼大甩卖的商场。”   赔本让利,折扣多多,恨不得用高音喇叭揽客。但这么卖力做生意总是有一条不变定律,那就是有利可图。   “他们图什么?”   “图我身上的玉书。”风雪乡笑容美好。   “我看他们还要图你这个人。”于实说。   “无非就是把我骗进去,然后合伙抢我的玉书?”   风雪乡想起自己当初利用“鸱衡墓”骗杀风厚展,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惊异与讽刺。   “阿实,你放心,他们肯定害不了我。”   风雪乡话说的随意自信。   这一趟,如果确定最后一卷玉书在,他必定是要去的。   不仅如此,他还要危事局将那四卷玉书全都带去。   到时候,就看谁能抢到了。   “我也会和你一起去。”于实说。   风雪乡立刻想要拒绝,他从来不想让自己不好的一面被于实看见。   而且争抢杀人这样的事,血腥肮脏,怎么会适合于实呢。   他一看到于实,就觉得他应当在洁净安宁的环境里,过着没有忧虑困苦的日子。   但要他当面拒绝于实,风雪乡也没敢说,便拖延道:“那到时候我们再看看情况。”   于实冬至被他骗过一次了,这次没有再纵容他。   “这次也不需要我?”于实神情莫测,“我只问这一次。”   风雪乡察觉危险,没有轻易回答。   于实:“如果你不需要,我敢保证,以后你都见不到我了。”   风雪乡瞬间失色,抓住他的手臂:“我需要!”   “去,我们一起去。”   于实表情松缓,劝诫说:“所以你不能大意,不然一旦你出事,我也要死在那里了。”   风雪乡哪里还敢大意,他从这一刻就开始感到危机,并且疑神疑鬼起来。   他甚至思考着,要不要先把黄玉人和风载音悄悄干掉。   这两个人体内死气旺盛,又花言巧语,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他们要伤害于实怎么办?   还有危事局和风家的其他人。   他觉得每个人都有可能会伤害于实。   不如一进去就用幻境把他们全都困住?   还有墓里面,墓里面有鬼物,有魔。   万一他一时没能照看好于实又怎么办?   他还需要其他人帮忙照看于实。   “阿实,墓里面危险,如果你一个人落单……”风雪乡试探问。   于实:“那就让姜芒也去。”   风雪乡暗恨,早知道就不多问这一句了。   “姜芒?她也不厉害,去了也没有……”   于实:“确实,那就请雪家主也一起。”   风雪乡不说话了,他怕越说人越多。   黄玉人和辛流第二次过来邀请时,心中觉得此事已经十拿九稳。   风雪乡被之前取玉书的顺利蒙蔽双眼,他的势在必得和轻视,黄玉人看出来了,恨不得再将他捧得高一点。   敌人疏忽大意,总比谨慎小心好对付。   谁知这次一见面,风雪乡突然变得谨慎过头起来,他目光多疑地在他们身上刺了一遍又一遍。   “那座墓在什么地方?我要先让人进去探过。”   “危事局要去几人,分别是谁?”   “风家?风载音想去可以,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进去。”   “进去之前,我要……” 第103章 于实49   面对风雪乡的各种条件和挑剔, 就算黄玉人打定主意下墓之前好好捧着他,现在也有些吃不消。   要求看过所有下墓人的资料,还要亲自查探过所有人这也就算了。   不允许“风载音”带上风家其他人, 又要带上几个雪家人, 这也罢了。   要选出几个探路人, 让人先行探查大墓,也可以说他谨慎。   但要求去装上空气净化器,还要打扫地面铺上地毯, 这就有些离谱了。   黄玉人听完差点以为他在开玩笑, 结果他竟然是认真的。   黄玉人不说话, 风雪乡也不在意, 他思索一会儿,忽然又有了新的主意:“再摆一些花篮吧。”   我们难道是要去开业吗?黄玉人心中腹诽。   但转念一想,倒也不是不能答应, 这些东西准备了,到时候刚好师傅复生,迎他出来,看上去也隆重一些。   于实这时候走过来,制止了风雪乡。   他一手按在过于紧张的风雪乡肩头,凑近他耳边低声说:“我是希望你谨慎,不是希望和你在墓里面结婚。不需要这些布置。”   风雪乡还想争取:“可是他们说这个墓不太一样, 埋的很深,我怕到时候准备不足, 让你不舒服。”   于实只说:“我不是第一次进这种墓,我们之前也一起进过一座墓, 那时候你也没有这么兴师动众。”   风雪乡微笑:“那只能说明从前那个我,没有现在的我对你细心体贴。”   “以前的我都不会照顾阿实, 阿实一定很辛苦,不过现在不会了,虽然我现在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我一定会比过去的我做得更好。”   于实:“…………”   感觉出来了,他在暗暗拉踩过去的自己。这几天,他有意无意就会说些这样的话。   在于实的坚持之下,这场下墓到底还是没有变成开业大会或者订婚现场,而是维持着一种紧张肃然认真的气氛。   根据风雪乡的要求,这次下墓的人很少,分成两拨,危事局几人由黄玉人带领,辛流用着风载音的身体,手握两卷玉书,也站在黄玉人一方。   风雪乡这边也不过是他和于实两人,以及雪家主和姜芒,以及另外两个雪家的除魔师。一共十二人而已。   进墓之前,听到消息的风老二带着十几个风家除魔师等在那。   他还搞不清状况,瞪着“风载音”对风雪乡说:“老九,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只顾着提携风载音,这样的大事也只带着他一个人。”   “咱们风家这么多人,你多少也带几个一起,让他们去见识见识也好啊。”   如果只有风雪乡去,他随口就答应了。   这些人他不认识,想去就去,是死是活都和他无关。   但于实也在,这些人多一个都是麻烦。   因此他不客气说:“不行,立刻离开。”   风老二被拒绝后脸色铁青,可也不敢反驳风雪乡,只得再瞪了风载音,不甘离开。   黄玉人瞧见他们走了,心下遗憾。   她原来打算多带一些人,最好四大家的除魔师都选上一些,这样多的人命,正适合做祭品,助师傅更快复生。   可恨风雪乡不肯答应,她只好放弃,心中暗想:你不让带这些祭品,到时候抽干你的血肉魂魄,你就是那个最大的祭品!   如果还有不足,这里十二人,除了她之外都可以献祭给师傅。   一行人进了墓,这是个不断往下的墓,青砖铸成的墓道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越往下越冷,墙面甚至凝聚出了白霜。   奇怪的是这里面空气不显得稀薄。   走过一段后,黄玉人停下说:   “之前探路的人只来到这里就无法再进入,这门上有阵法,需要灌输足够的灵力才能驱动打开,还要拜托风九爷出力。”   没人比黄玉人更清楚这里面有什么,但她仍然做出凝重的样子,要算着时间慢慢将人引进去。   她精通阵法,这座墓里有一个转生蕴生阵法,在最合适的时间,带上祭品和供养千年的玉书,玉书归位,启动大阵,师傅自然就能醒来。   黄玉人没听到风雪乡回答,回头一看,他拿出一瓶水拧开,殷勤地送给旁边的男人,关怀说:“阿实渴不渴,喝点水吧。”   “这墓里有些冷,你的衣服是不是太薄了?”   黄玉人表情一滞,在心中劝自己多多忍耐,才在脸上露出笑容催促:“风九爷,时候不早了,我们尽早打开这个墓门进去才是,不要耽误了时间。”   “耽误时间?”风雪乡好奇问,“耽误什么时间,你急着去做什么吗?”   “风九爷说笑了,我只是觉得早些拿到玉书也好早些离开,免得在这阴冷之地待久了,对周识先生的健康有碍。”黄玉人话说的漂亮。   “你说得也对。”风雪乡收起那种殷勤的样子,手中还是牢牢牵着于实,带他一起走到了封起的墓门前。   黄玉人嘴唇一勾,这扇门是用玉书上师傅自创的灵纹封印,不知道解法的话,风雪乡便只能用力量灌输才能叩门,想要打开,就会把他耗空。   就算这一扇门耗不空,下一扇门也能。   风雪乡果然没有防备地上前灌输力量,陈旧厚重的黝黑石门上,纹路瞬时散发出微亮白光。   只是,才过了片刻,风雪乡忽然收回手,为难地轻叹一声:“我力量不够,打不开。”   黄玉人脸色一僵,哪能看不出他没耗费多少力气。   “不如再给我两卷玉书,助我一臂之力。”风雪乡笑说。   看出他的要挟之意,黄玉人不怒反笑。   “也好,我们也当出力。”她拿出一卷玉书,又对辛流使眼色。   他现在拿了玉书又有什么用,之后进了阵法还是要交出来。   风雪乡收下两卷玉书,望着石门,眼中没了笑意。   他就是试探一下,结果连玉书都可以轻易给他,看来这两个死魂在意的是比玉书更重要的东西。   他还真有些好奇,这墓里究竟有什么了。他更紧地抓住了于实的手,被他安抚地拍了拍。   第二道门、第三道门。   黄玉人看风雪乡的神情越发惊疑不定。他并没有她预想中那么损耗巨大,如果不是他的力量比她想的更强,就是他可以完全运用玉书的力量,所以这门阻拦不了他。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不妙。   黄玉人和辛流对视一眼,黄玉人主动走在前方。   于实反握着风雪乡的手,感觉到前方洞口有微风吹拂而来。   在平平无奇的墓室之后,众人眼前大亮。   他们从渺小的洞口走出,眼前竟然是一个被掏空的地下空间,往上望去数千米高,被几根石柱托起。   下方石台上坐落着连绵的宫殿,像是将古代皇城宫殿搬了过来。   几个人反应不一,危事局几人面色激动狂喜。   姜芒也震惊喃喃:“这种地方,这是墓?什么样的大人物才能埋在这啊,这怎么建造出来的!”   雪家主雪善危神色慎重:“就是当初所谓的‘鸱衡墓’也不及这里,恐怕……”   他看一眼前方风雪乡,见他神色并不震动,心下稍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雪乡心里应该有数。   黄玉人和辛流二人强忍激动和畏惧。   “这莫非不是普通的弟子墓?但我算出玉书肯定在里面,不如这就下去看看?”   黄玉人说着,已经一马当先往前。   洞口处有长长石阶,顺着石阶下去,才能去往远处宫殿。   这座宫殿应当是有数千年历史了,可是矗立此处如同被凝固了时间,连柱子上的红漆都还鲜艳如新。   他们走在里面,仿佛行走在鬼蜮,没有任何声音。   所有人都戒备万分,但这一路不曾遇到任何危险,他们顺利地进入了大殿。   黄玉人当先一步,走进那座最大的大殿。   大殿之上也有一座高台,上方放置的一张长榻,躺着栩栩如生的一具尸体。   尸体枯瘦,周身点着七盏蓝色明灯,灯火摇晃幽暗。   身躯之上有三处也奉着灯,分别在额头、心口和腹部。   这三处灯是红色的,只不过此刻只亮着两盏,心口那一盏却是熄灭的。   黄玉人看清这情形,惊叫一声:“怎么会这样!怎会缺了一魂!”   师傅死时施法拘住自己三魂七魄,等待复生,可如今七魄齐全,三魂却少了一魂,不知去向。   天魂主命,地魂主性,人魂主情,胸口熄灭的那一盏正是放置人魂的魂灯。   黄玉人蓦然回身愕然看向风雪乡。   这人能融合玉书,难道说……   若不是有人作祟,早在千年前师傅就该复生,如今晚了这么多年,怕是师傅留存的力量衰弱,逐渐维持不住魂灯,让人魂离散,竟让它落入他人身体,成为了另一人的神魂。   之前辛流说风雪乡偶尔有几分像师父,她还嗤之以鼻,现在竟然可能真的有几分纠葛。   黄玉人眼神闪烁,随即目光再次变得坚定狠厉起来。   不过是一魂而已,只要这人死了,那一魂自然可以回归,对师父也没什么影响。   这一切闪电般从脑海中掠过,黄玉人看一眼已经站在大殿中的其他人,瞬间出手将带来的四个危事局除魔师擒住。   这是她特地挑选的四柱与师傅相合之人,用来唤醒师傅最后一点灵机。   那四人还在欣喜激动地望着殿中摆设的法器和宝物,忽然被摄,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毫无防备下已然丧命。   鲜血溅上大殿玉柱,黄玉人和辛流手中两卷玉书倏然被牵引到尸身之上。   整座大殿也被阵法光芒所笼罩。   “怎么回事?”   “他们要做什么?”   “风载音!你们不是说来取玉书,如今又是在做什么?”   雪善危见黄玉人出手狠厉,立刻护住姜芒和另外两人。   “危事局是想与四大家结仇不成?!”   黄玉人并不理会他,畅快笑道:“现在才来警惕已经晚了,踏入十生殿,这就是你们的死地,你们跑不掉了!”   她笑容夸张,风雪乡也笑了一下说:“可是我们没有踏进这座大殿。”   迈进殿门之前,于实忽然拉了他一把,风雪乡心中一动就停在了殿外。   又好奇这两人想做什么,就制造了个他们一起进殿的幻境。   真正迫不及待走进去的只有黄玉人几人。 第104章 于实50   刚才心理波动太大, 黄玉人一时没有察觉,现在听了这话再来仔细一看,就发现了违和之处。   如果风雪乡此时待在转生蕴生阵里, 他手中玉书都会被引出来, 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没有发生。   黄玉人面色难看, 为今之计——她看向身旁与她一起站在生地的师兄辛流。   师兄如今所用这具身躯命格特殊,如果用他再祭阵,阵法还能瞬间增强。   黄玉人和辛流几乎是同时有了动作, 对师妹早有防备的辛流更快一分, 他从这一处生地飞身扑向高台, 直取枯尸手中最核心的那一卷红色玉书。   这卷玉书里蕴藏着师傅的力量, 只要夺得这一份离开这里,就能打断复生阵法。   和一心想要复生鸱衡的黄玉人不同,辛流早有反心, 更不愿意让鸱衡醒来。   一旦复生,以师傅的能力定会知晓他之前背叛的心思,那时他不会有好下场。   “住手!”   黄玉人怒喝的同时,辛流已经握住了尸体手中的红色玉书。   然而下一刻,辛流面色大变。   他整个人被玉书吸住,枯瘦尸体的手动了动,竟然抓住了他的手, 同时可怕的面容上睁开一双漆黑的眼睛。   辛流惊吓至极,心神巨震之下险些放弃抵抗。   但他发觉周围魂灯上魂魄还在, 师傅这具尸身还没有复生,只是因为被玉书的力量影响, 又受到血气吸引。   辛流心一狠,另一手抓向最近一盏聚了一魄的灯。   风载音这具身躯是阳正之血, 他之前因为这个原因无法彻底吞噬风载音的神魂,只能把他压制在体内,现在却感到庆幸。   手掌被灯盏中的尖刺划破,阳正之血瞬间浇灭一盏魄灯。   缺少一魂又失了一魄,应在身体上,那具尸体一下变得僵硬。   辛流还要再故技重施,突然感觉到从魂魄深处传来的吸力。   他惊恐尖叫一声,一股浓浓死气便从风载音身体里流向鸱衡的尸身。   辛流的死魂被鸱衡吸收,弟子的死魂瞬间补足了鸱衡缺失的魂魄力量,尸身显得灵动几分,甚至坐起身。   风载音失去控制的身躯从台阶上滚落下来,撞在黄玉人脚边。   亲眼看到师父吸收死魂的一幕,黄玉人迟疑着不敢再上前。   师傅从前说,弟子墓里的师兄师弟们都是要为他守住玉书,助他复活的。   可黄玉人忽然意识到,师傅可能早已预料到自己魂魄会散,所以这些养了多年的弟子死魂,都是用来补充他的魂魄。   包括她也是。   现在过去,她也会成为师父魂魄的消耗品。   辛流毁去魄灯又被鸱衡本能吸收,这一幕发生得太快,惊怒交加的黄玉人都还没来得及前去阻止辛流,在殿外看着的几人就更加反应不及。   风载音倒下时,大殿内外都震荡起来,这座华美宫殿转瞬被殿内爆发的力量化作灰烬。   宫殿群落最中央都出现了一片圆形废墟。   那股力量冲击而来时,于实第一时间想要将风雪乡护住,却反被他抱住压在身下。   于实抬头,见风雪乡神色痛苦,忙扶着他的肩问:“受伤了?”   “我……”风雪乡张口,身上两卷玉书突然浮起,箭一般飞射到鸱衡坐起的尸身处。   这两卷玉书是进墓后从黄玉人辛流手中拿到,现在轻易就被夺走。   风雪乡捂住胸口,被他融入胸口的另外四卷玉书也受到感召,蠢蠢欲动,想要破开他的血肉。   一道旋涡从周围平地而起,将所有人卷入其中。   唯一能在狂风中稳定身体的风雪乡,忽然主动朝着鸱衡尸身走去。   在所有人中,他受到的吸引力最大。   他被控制一般,不断往前走,遥遥和上方的鸱衡对视。   眼睛里有什么在明灭闪烁,扎起的长发都绷断了发带,被风凌乱地往前卷去。   不仅是身体里的玉书,还有曾是鸱衡人魂的那一魂,都在被慢慢复苏的鸱衡所吸引,想要离开风雪乡的身体。   于实在狂风中稳住身体,追上风雪乡,牢牢抓住他的胳膊。   一手遮住风雪乡的眼睛,阻止了他和鸱衡不由自主的对视,将他脑袋按在自己肩窝。   “雪乡,坚持住,不要被控制。”   风雪乡闻言,脸上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他紧紧抓着胸口,不让玉书离体,与那股力量对抗。   “啊!师傅饶命!”黄玉人忽然痛声大喊。   鸱衡用弟子死魂补充的魂魄力量消耗很快,僵持之下,离尸身更近的黄玉人也被一股力量擒住,拖向玉台。   她抓住光秃秃的玉台边缘,手指都迸出血,忽然咬牙,脱离了那具身体,灰黑色的死魂扑向风载音的身体,转瞬躲进了他的身体里。   “风载音”瞬间睁开眼,狠狠划开自己的手臂,一大蓬血飞溅出去,劈头盖脸朝鸱衡尸身浇去。   眨眼间就浇灭了三盏魄灯。   空气中那股吸力顿时大大减轻。   于实紧紧抱着风雪乡,看着这一幕,又飞快看向姜芒。   作为女主角的姜芒,是天生五阳命,和风载音的阳正之血不同,但她对于鸱衡也有几分克制之力。   姜芒这时恰好也在看他,神情有些紧张。   来之前,于实对她说过,如果在墓里遇到危机,可能需要她出手。   当时姜芒还想着,有外公在,还有表舅在,她修行时间短暂,能做什么?   可现在一看,外公被这股力量压制,表舅又一脸痛苦地依偎在于实怀里,只有她,竟然没有感觉到多少压制。   她有些慌张想:这,我该怎么做啊?   但到底胆子大,慌张过后看到被附身的“风载音”在熄灭尸身旁的灯,姜芒也立刻明白过来。   抱着一腔热血,抬手就是寒冷风雪冻上鸱衡的尸体。   “熄灭他身上的灯。”于实提醒一声。   “好!”看到自己把上面那个不知多少年的老尸体冻成一块冰,姜芒瞬间有了信心,冲上前去。   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既感受不到风雪乡的压力,也不像雪善危那样因为清楚这尸体力量有多可怕而心生忌惮。   发现自己的风雪吹不灭尸体上黯淡的灯,刚冻上的冰也转瞬碎裂,她打上“风载音”的主意。   黄玉人不敢靠近鸱衡尸身,又失了血,面色惨白。   姜芒看他的血好像有用,也顾不上其他,拖着他,将他流血的手往鸱衡尸体上的魂灯处一按。   滋啦一声响,鸱衡魂灯灭了一盏,黄玉人吓得大骂了一句脏话。   姜芒则是精神一振:“有用,快继续!”   “你有病吧,放开我!”黄玉人拼命挣扎。   她一靠近鸱衡尸身,就感觉死魂被吸走了一部分,哪里还敢靠近,拼命挣脱开姜芒,直接从玉台上跌下去。   “你跑什么,你不帮忙不也要死吗?!”姜芒大喊。   于实死死抓着被牵引的风雪乡,不让他靠近玉台,视线一直注意着姜芒,这时他骤然喊道:“姜芒,身后!躲开!”   姜芒控制了回头去看的下意识反应,瞬间扑下玉台,脚一崴,重重压在了风载音身上,压得他吐了一口血。   姜芒:好浪费,刚才吐向尸体身上那个灯多好!   “你…是…姜芒?”风载音忽然醒转一般,语气茫然,眨眼又变成另一人的语气喝骂说,“该死的,让开!阵法运转,他要醒了!”   鸱衡尸体旁边剩余的一魂三魄,正在没入那具尸体里。   枯瘦的尸体被注入生命力,从长榻上站起来。   他披着一身长袍,几卷玉书化进他的身体,让他枯瘦的身躯逐渐恢复血肉白皙。   只不过玉书终究不完整,他的一半身躯仍然是干尸模样,不能继续变化。   他从玉台走下,眼中没有表情惊恐的黄玉人和其他人,直走向风雪乡。   他袖子一挥,抓着风雪乡的于实感到一阵痛楚席卷身体,不由自主地摔飞出去。   “于实!”风雪乡半跪在地,看见于实摔落在地,一张漂亮的脸顿时显露出深深的愤怒与恶意,扭头望向鸱衡狰狞似恶鬼。   他胸前的衣服方才被抓破,露出胸口,漂亮的皮肉之下鼓起可怕的痕迹,那是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即将撕裂他的躁动玉书。   “你想吸收我?好,那就看看是你吸收我,还是我吞噬你!”风雪乡恨声说。   再也不抵抗那股吸引的力量,飞快靠近鸱衡。   于实从一旁挣扎起身,面色微变:“雪乡,不行!”   风雪乡看他一眼,散成无数紫色蝴蝶,涌向鸱衡斑驳古怪的身躯,将他包裹起来。   这情形,像是飞蛾扑火,无数蝴蝶被烧灼而死,又生出无数蝴蝶前赴后继,不死不休。   以他们为中心,玉书融合的力量层层叠叠往外扩散,如荡漾的水波。   于实想靠近,可是纠缠的两股力量其中一股极其暴戾,稍微靠近就让他眼睛口鼻处都流出鲜血。   雪善危撑起一个领域,过来将他从风暴中心带走。   “我们不能靠近了,必须退后!”雪善危抓着于实和姜芒,一直退到废墟边缘才勉强停留下来。   中央那个被蝴蝶染成紫色的光团,时而收缩时而膨胀,两股力量激烈凶狠地吞噬对方。   不知在哪一刻,那里猛然爆发出极强的光亮,耳边有雷击般的炸响。   于实感觉耳边鸣响,脑袋好像被人重重锤击。   往后倒下之前,他看到无数被气流卷到身边的蝴蝶残翅。   破碎的紫色蝶翼雪片似的,落到他的身上。   他一眨眼,感觉身上这些轻盈的翅膀,好像成了风雪乡的血。   于实抓住一只落在手掌上的濒死蝴蝶,在漫天紫色中失去了意识。   在场所有人都被震晕了过去。   许久之后,有人醒了,于实也被唤醒。   他第一时间看向远处,那里已经没有了动静。   地上铺满成群的蝴蝶尸体,中间一个灰白色毫无生机的茧。 第105章 于实51   看上去只有半人高的茧外表很丑, 颜色黯淡,散发出一股不详的气息。   在于实清醒前,雪家另外两位想要接近的除魔师, 在走到距离茧一米处就陷入可怕的幻境。   雪善危是高级除魔师, 抵挡住了这残余力量形成的幻境, 但当他触碰茧,还是被上面惊人的死气所侵蚀,只能后退。   “没用的, 这个茧里, 鸱衡的力量很强, 恐怕用不了多久, 他就会吞噬掉风雪乡了。”受了重伤被捆在一旁的黄玉人说。   她看得出来,师傅和风雪乡的对抗还没有结束。   他们如今纠缠不休,无法分割, 最后的结果只可能是一方吞噬另一方。   但师傅能掌控玉书,力量更强,所以这个茧上属于师傅的死气更重。   在这样的对抗里,没人能帮助他们。   于实是最后一个醒来的,他是没有除魔师资质,不能修行的普通人。   甚至是个体质弱势的五阴命,但他不顾阻拦靠近了茧, 顺利穿过幻境将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触碰到茧表面,就像贴上了烙铁, 瞬间被上面覆盖的力量冲击得皮肉绽开,血肉模糊。   “雪乡, 为了我,再坚持一下好吗?”他低声说。   那个古怪的茧在他眼里, 好像就是那个漂亮的恋人,而不是其他的什么。   他的血流过灰白茧表面的沟壑褶皱,又滴落在地,几乎把整个茧染成红色。   姜芒有些不忍,想让他不要再碰,离开那个茧旁边,才张口,忽然看见茧里有什么在翻涌蠕动。   从于实手掌触碰的位置,一股浅浅的紫色覆盖了灰白色的死气。   于实动了动钝痛的手指,感觉手底下变成紫色的位置,触碰着不再烧灼发痛,神情柔和地露出笑容。   这只蝴蝶是啜取爱而生的生物。他会坚持下去的。   亲眼看到于实将那个茧抱了起来,没有因为死气入体而死,黄玉人震惊喊:“这不可能!”   姜芒抬手给了她一下。   有什么不可能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表舅有多么“恋爱脑”。   黄玉人痛到扭曲,之前又被鸱衡吸取了一部分死魂,现如今正虚弱,没办法压制风载音的意识,又被他冒了出来。   “救我……”风载音说。   姜芒又给了他一下。   “对不起,救不了,出去就把你们交给危事局的人处理。”   她还记得这个躲进风载音身体里的老鬼,之前是危事局的人。   不管危事局知不知道他的身份,麻烦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就没错了。   危事局的人将“风载音”带走时,神色难看,之后又和风家雪家闹得不太愉快。   但他们本身关系就微妙,过去也曾有过关系紧张的时刻。   这些外交事宜都是姜芒的姨母雪若琊在处理,后来听说危事局的人又组织了一群人进那个墓中。   他们死了些人,也有一些其他收获。   刚从墓中出来的几个月,于实和风雪乡鸱衡化作的茧就在雪家,危事局和风家人几次上门探看,最后都悻悻而归。   渐渐地,所有人将目光转移到那个宏大的地下宫殿墓,过来试探的人少了很多。   姜芒去看过那个茧,有一小半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紫色,紫色部分外皮莹润像紫玉一样。   但它始终没有长大。   姜芒心想,这个大小里面也不像能长出个人来,该不会最后真的从里面飞出一只大蝴蝶吧?   想到于实每天和这个茧待在一起,抚摸擦拭,对它说话,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心中肃然起敬。   某天开始,危事局的人再也没有过来试探过风雪乡的状况,并且一改从前的探究,变得敬而远之。   姜芒才知道,被他们带走的“风载音”竟然又成了危事局的一位副局长,带着他们探索地下宫殿墓。   不知情的人以为是风家的风载音被叔叔排挤才离开家族进了危事局,只有姜芒等少数人知道,现在用着风载音身体的是一个多年前的离朝死魂。   而且是个女人。   于是后来偶尔在公开场合碰到风载音,姜芒都神色微妙。   风雪乡彻底沉寂下去,连风家都没有再过来打扰。   这年冬天,于实和雪家几人商量过后,悄悄将茧带走,去了青庐村,将他安置在自己的新房中,彻底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除了雪家几人,没人再知道他们的去向。   春日,于实的院子里开满了花,他忙着捉虫修剪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紫色蝴蝶,落在他的手套上。   于实顿住,他扯下手套,那只蝴蝶也没有飞走,反而又落到他汗湿的手心里,安然合拢蝶翼。   于实心里一动,换鞋回到屋里,去看那枚茧的情况。   几乎全部变成紫色的茧上,裂开了一道小小缝隙。   对手上这只停驻不去的蝴蝶,于实心里有一个猜测。   第二天,他寸步不离茧,亲眼看到又一只紫色蝴蝶从缝隙里钻出来。   才从缝隙里钻出来的小小紫蝶还有些湿漉,扇扇翅膀,晾干之后,就迫不及待绕着于实盘旋飞动,最后和之前那只一样,落在他曲起的手指上。   于实手中有一些醒目的疤痕,是从前被茧上的力量所伤,后来用了药也留下红痕。   他摊开手掌,蝴蝶就落在他掌心,展开翅膀盖住上面的红痕。   一天又一天,每天都会从裂缝里钻出新的蝴蝶,逐渐能聚满于实的手掌。   他在院子里干活也好,在屋里做事也好,身边总是环绕着这群蝴蝶,晚上睡觉时,它们也落在他的头发上,被子上。      于实望着它们想,可能是之前和茧说话,他对风雪乡说很久没看见他,感到有些寂寞,所以这些蝴蝶就努力挣扎出来陪伴他。   是雪乡能做得出来的事。   茧全部变成紫色后,终于开始慢慢长大。   于实从来都是耐心的,他可以天长地久专心致志的一直重复做一件事,他耐心陪伴等待着。   等到第二年春天的花谢了,夏天的花又开。   在某个清晨,他从外面走进家门,忽然看见那个安静的紫茧瘪了下去,变成了像是干枯树叶一样的东西。   旁边坐了一个人,额头抵着窗户,在看外面繁花盛开的小花园。   肩上散着长长的黑发,清晨柔和的阳光洒在他白皙的身体上。   他回头露出笑容:“是不是到夏天了,阿实?”   .   风雪乡醒来了。   他想起了过去的记忆,包括前二十多年遗忘的一切记忆。   “以后我不会再沉睡,不会再遗忘了。”风雪乡抱着他,将于实的手握在胸前。   他的手指修长,漂亮分明,满脸心疼地握着于实的手:“都是为了我才留下这些痕迹的。”   于实:也不全是,这两年干活也留下一些茧子,这已经是保养过后的成果了。   风雪乡轻轻托着他的手,就好像他的手断了一般。   “你受的苦不是比我更多吗,想要维持自己的意识,很辛苦吧。”   于实亲眼见证了这场漫长的拉锯,茧上的紫色从少变多,中间也有过退化,但他终究是坚持了下来。   “雪乡,你真的很好,很厉害。”于实主动亲吻他,夸赞他,“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因为他直白的神情和话语,风雪乡呆了呆,旋即忍不住重重回吻过去。   ……   风雪乡在雪家露面过后,于实听姜芒说,“风载音”跑了,连危事局里的事也没管,不知道躲到了哪里。   风雪乡吞噬了鸱衡的残魂力量,又彻底融合玉书,黄玉人当然害怕被报复,所以先一步跑了。   于实那个系统声音虚弱:   [这个世界剧情变动太大了,男主角现在半死不活的。]   于实安慰它:“但是女主角过得很好啊。”   姜芒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厉害的除魔师,有长辈关怀照顾,有朋友聊天,还能用自己的能力帮助孤儿院的小伙伴和师长,过得自由又快乐。   或许以后,她还可以继承雪家,成为新的家主。   “而且,男主角并没有死。”   只是被迫和人共同使用一个身体,没办法自控。   [但剧情变动太大,我还是被投诉了。于实先生,你答应了如果见到男主就帮他摆脱控制的,你没有忘记是吗?]   系统语气里带着希冀。   “是的,我答应过。”   但前提是他还能遇到风载音。   不过黄玉人那么畏惧吞噬了鸱衡的风雪乡,恐怕再也不敢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们在雪家住了几天,姜芒对于实说:“感觉表舅这次回来,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我都不习惯了。”   “是啊,他平和了很多。”于实笑说。   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再失去了,所以不再那么害怕。   “外公和姨母也觉得他变化很大,上次吃饭,表舅突然喊外公叫舅舅,还对若琊姨母叫表姐,把他们吓到了哈哈哈哈!”   但吓到之后,都很开心,她都听到外公在哼歌。      变化很多,没变的就是仍然那么喜欢于实,甚至因为那些正向的记忆和感情找回之后,对他的态度更软了。      说句不恰当的,姜芒经常觉得现在的表舅,在于实面前就是个温柔似水的高贵贤惠……妻子。   没说几句,这位高贵贤惠温柔……就过来了。   姜芒很有眼色,赶紧告辞走人。表舅心态平和归平和,但善妒是另一回事。   “怎么不多说几句,这就走了?”风雪乡宽容地问。   于实:“那我叫她过来再聊一会儿,刚好待会儿一起吃午饭。”   风雪乡:“……”   于实看他神情变幻,失笑。   风雪乡生硬转移话题说:“阿实,我想去见七哥一面。”   于实看到他眼里微不可见的忐忑和惆怅,抱着他的肩:“好,这就去,我和你一起。”   他们一起去云城见了风阔。   兄弟两说了什么,于实没有听,但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那大概都是一场对过去的告别,抚慰了过去的沉疴暗伤。   离开云城,他们又去看了雪山。   牵着手走在山脚下,看太阳从峰顶跃出,从火红变成金黄,照耀大地,光辉灿烂,拂去所有阴霾。   “阿实,今年冬天,我可以和你一起看雪了。”   “南地的雪不大,想看的话,冬天我们去北方的城市走一趟。”   风雪乡挨着他,开心地答应:“好啊。” 第54章 番外   于家五兄弟的早晨, 从一顿美味的早餐开始。   老四于实是这个家每天起床第二早的人。   和起床最早的大哥一起跑了一会儿步,两人就会在菜市场附近那条街分开,大哥继续锻炼, 于实则去购买最新鲜的菜回家。   第三个起来的, 大多数时候是二哥于漠。   他生活自律, 习惯多年不变,不管今天要不要去上班,都会在同样的时间醒来。   也会在同样的时间下楼。   已经牢记二哥习惯的于实, 在二哥下楼的同时, 把他的早餐端上桌, 笑着招呼:“二哥, 早啊。”   “早。”穿着风衣的于漠从楼上走下。   他把手中的袋子放在餐桌上,推到四弟面前:“今年的生日礼物。”   于实被大哥带回家的时候一场大病,把从前的事都忘了, 也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就把到家那天当做生日。   每年他都能收到几个兄弟的生日礼物,而基本上每年都是二哥第一个把礼物送到他手里。   于漠坐在那吃早餐时,于实就在一旁拆礼物。   打开盒子是一条非常柔软的围巾和一双手套,看上面的logo就知道价格不菲。   “谢谢二哥!”   “嗯,天气冷了,早上出门戴上, 你身体没有大哥好,不要学他。”   二哥寡言少语, 很少有这种贴心叮嘱,于实笑得开心, 点头说知道了。   两人说着话,大哥于光从门外走进来。   身材匀称的大哥只穿着一件背心, 浑身散发着阳光热力,在这样的深秋初冬,仍然像是在过夏天。   “大哥,今天回来晚了点。”   “刚才跑步的时候遇到了车祸现场,就去帮忙搬了一下车!”   换了衣服坐在餐桌边,于光端着盆大的碗开始吃面。   楼上一声关门的声响,走下来一个摇摇晃晃、不停打着哈欠、连眼睛都快睁不开的人。   竟然是平时不去喊都起不来的老五于乐。   他身条纤长劲瘦,因为困得很,在楼梯上险些摔跤,又反应飞快地抓住栏杆稳定住身体。   因为这一下稍微清醒了一点,松手连跳了好几阶台阶,动作像猫一样轻盈敏捷。   “小五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于实惊讶。   于乐笑眯眯地凑到他身边:“今天不是四哥生日吗?我想了好久没想到今年该送什么礼物,不如我早上给四哥煮一碗长寿面做礼物吧?”   于实:“……你煮面吗?”   于乐:“当然,我练习过的。”   他边说已经走进了厨房,于实连忙跟上去:“你知道怎么开火吗?要把油烟机打开,用那个洗好的锅……面在冰箱里!”   厨房里陆陆续续传来兄弟两个的说话声。   大哥于光忽然抬头看了眼楼上,奇怪问:“老三呢,今天怎么还没起来。”   对面慢慢吃包子的老二于漠说道:“老三昨晚没回家。”   于光恍悟:“哦!在医院值班?”   于漠:“大概吧。”   大门被打开,老三于厌提着一个纸箱子进来。   他神色看上去也有些萎靡,比经常熬夜的夜猫子老五好不到哪去,但他这个提不起精神的困样兄弟们都习惯了。   “老三,昨晚你在医院值班没回来吗?”大哥问。   “没,昨晚在朋友家休息。”于厌揉揉脖子又按了按腰,不像是休息好了的样子,像运动过度。   于光很是欣慰:“是关系这么好的朋友吗?很好!要多交朋友!”   二哥于漠倒是多看了他几眼,眼神在他的脖子处多停留了片刻,旋即了然转开,端起豆浆轻抿一口。   “老四!快来,签收一下你的礼物!”于厌把于实从厨房喊出来。   “这是新上市的按摩仪,这家公司和我们医院也有合作,这回的新产品还不错,可以按摩到肩颈脖子背部这个位置,力道也很合适,干活累了可以按一按。”   “谢谢三哥,三哥早上吃了吗?”   “这个……”   “那再喝杯豆浆。”   “也行。”   厨房忽然传来一股烧焦味,于实面色一变,连忙回去厨房,把小弟解救出来。   “这就是你亲手给老四做的长寿面?”于厌搭着小弟的肩,嘲笑,“这卖相,让老四吃就是为难他,你自己吃了吧。”   于实:“没关系,小五已经努力了。”   于乐一手撑着下巴靠在桌上叹气:“唉,还是失败了。四哥,晚上我和你一起睡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做礼物。”   “好啊。”于实笑说。   最后所有人都看向大哥,大哥一擦嘴对于实说:“我给你准备的礼物还没拿到手,今天晚上再给你。”   在送礼物这一活动中,于家最特殊的就是大哥于光,他总能找到一些神奇的东西作为礼物送给弟弟们。   他曾经给于实送过某种远古海洋生物化石,于实第一反应是:这是可以送的吗?   但大哥哈哈笑着说:当然可以,这是经过审批的!   和弟弟们道别,大哥于光开车直奔自己的工作单位。   他是非自然生态保护局,监察科科长。      对一般人来说,非自然生态保护局是个不知名的政府部门,许多人连这个部门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   在军事区附近的一栋小白楼,门口挂着简单的牌子,一天也不见几个人出入。   推开门就能进去,门口没有打卡机也没人守着。   如果是普通人,走进这里,只会看到装修简单刷着白墙的房间,红漆桌子柜子,摆着老电脑和资料,大多数房间没人在办公。   于光戴着非自然生态保护局的身份卡,踏入大门,眼前就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小楼的空间一下扩展了好几倍。   虽然人仍然不多,但都在忙碌干活。看见于光,纷纷和他打招呼:“于队!”   “早啊于队!”   于光不仅是监察科科长,还是监察小队第一队队长。   他没有去自己的办公室,直接去了隔壁。   “槁木和巧言回来了没有?”   坐在电脑前啃茶叶蛋的女人回头:“没呢,说是放假车多,在412国道堵了一天一夜。”   于光拿出一个样子奇怪的电话拨打出去:“喂,巧言,你们到哪了?今天能回来吧?我要的东西带回来了吗?好,晚上可一定要到,我今天就要送人了!”   刚挂电话,有个短发黝黑的高壮男人过来,神情严肃:“于队,来事了。”   男人是监察小队第三队队长扬熊,负责监控各地异常事物状态,并且评估危险程度。   如果到达一定危险程度,就要报给于光,商讨处理事宜。   小会议室里坐着两个小队目前在局里的人,扬熊打开资料:   “这次是一个异常复苏,那个从南忻市做汽车和能源起家的风家。”   “十几年前他们家产业出现了动荡,那时候应该是做了什么召唤神秘仪式用来改运。总之,现在他们用来承载的人身上发生了神秘复苏……”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特殊的人,他们的体质或是灵魂,会容易吸引到一些超出人类认知的存在。   那些存在如果被吸引而来,和人融合,这个人身上的磁场就会大幅度变化增强,简而言之,会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   这样的人,都是非自然生态保护局重点关注的对象,因为这样的人太过不可控。   于光看着资料:“风雪乡,现任风家董事长最小的儿子,十几年前变成植物人,刚刚醒来,现在在私人疗养院?”   “从监测的数据上来看,这个风雪乡一旦觉醒,对身边的影响会很大,我们需要提前监控。”扬熊说道。   “之前的惯例,应该是从我们的小队里挑选适合的人接近监察,但这个风雪乡状态有点特殊。他现在还没有完全苏醒,如果有异常能量接近,可能会刺激到他。这样,我们小队里的人就全部排除了。”   “可是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靠近他又太危险,不仅不能自保,可能还会被他影响。”   扬熊对这个情况也觉得棘手。   于光思索片刻,忽然说:“我有个好人选。”   “是谁?”      “我家四弟,于实!”   扬熊两条粗眉拧到一起:“于队你监察的危险人物之一?”   于光重重拍着扬熊的肩膀,分明看上去没有扬熊那么雄壮的身材,但大掌拍下去,拍得扬熊忍痛抽搐,坐着的椅子都发出咔的开裂声。   “说什么监察的危险人物,我四弟贴心又细心,听话乖巧得很!不是什么危险人物!”于光自豪笑说。   扬熊:“…………”   于光做的决定,这里没人可以反驳,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   扬熊没有当着队员的面多反对,但心里有疑虑,私底下还是再找于光聊了这事。   “于队,我知道你和那几个‘弟弟’有感情,但你是否被感情蒙蔽了头脑?于实,我记得他在先知预言中,是代号为‘控制者’的重大危害者。虽然没有特殊的能力,但造成的危害不比那些异常者小。”   “因为先知预言,这一切早就已经改变了不是吗?”于光对肃然的扬熊说,“我是先知预言的未来正义领导者,当初才能小小年纪进入保护局,才会成为老四他们几个的监护者。”   “他们在某个平行时空,或许成为了可怕的危害者,但在这里,他们是我信任的家人。”   看他坚定自信的模样,扬熊妥协:“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不过,你确定他可以吗?你就不怕他遇到危险?”   “哈哈哈哈,你不知道,我家老四很厉害的!他的力量在他的心!”于光灿烂一笑,“而且真的有危险,我这个大哥也会替他解决!”   这天于光回去的时间晚了一点,他怀里抱着一盆植物。   “老四,来,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是生长在人迹罕至密林里的一种神奇的花,十年才开一次花,我让去做考察任务的同事带回来的!”   于实接过花盆,仔细看了这株半透明的植株,感谢完大哥之后又有些担忧。   “大哥,这花是可以随便采的吗?我从没见过这种植物,现在很多野生植物都有保护法,不能随便采摘的,真的没关系吗?”   老四为大大咧咧的大哥操碎了心,怕他一不小心就做了什么违反单位规定的事,导致被批评。   于光异常欣慰地看着弟弟。看,养得多好,这法律意识多健全啊!   饭后聊天的时候,于光询问起于实的工作。   “刚好你最近没有工作,大哥想让你帮个忙。”   “大哥尽管说。”   “就是照顾一个人,帮我看看他的情况就行。”   “好啊,这也是我擅长的。”   于光把目标人物的消息简单告诉于实,于实听后,眼睛里洞悉又温和,问大哥:“他在南忻市,如果我要去,就要离开本市了。大哥,这样没关系吗?”   于光揉着四弟的头发,露出一口白牙:“你们长大了,我已经可以放心了,所以,去吧。”   “刚好你以前不是说想看海吗,南忻市离海挺近,去看吧!”   几天后,于实来到南忻市一座环境格外好的私人疗养院。   “你好,我是新来的护理师于实,负责在这段时间照顾风雪乡先生。”   于实走进房间,看见坐在护理床上的人。   美丽无暇,看来的目光带着一种清澈天真的好奇。   看着他,于实眼前仿佛幻觉般,飞过一只紫色蝴蝶。   ——end—— 第107章 于乐01   “擅闯后山禁地, 当受摧神鞭三十。”   于乐刚清醒,就听到耳边一道漠然冷淡的声音说道。   同时,他感觉到背后撕裂般的痛楚, 只一动, 浑身都是冷汗。   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个认知:如今他用的这具身体正在接受处罚。   这时又有一个略温和些的声音说:“羽瑞年纪尚小, 也是误入后山,不是故意的,再者也没有闯下什么大祸, 已经受了二十鞭, 最后十鞭不如算了吧。”   那道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 比方才更加冷冽:“规矩如此, 让开。”   于乐睁开眼,看见挡在身前的一个身影犹豫着晃动一下,最后还是叹息一声站到一边。   下一瞬, 一道破空声撕裂空气,带着呼呼风声,重重抽在于乐背后。   为这具身体后背叠加的鞭痕又添一条,皮肉迸裂鲜血飞溅。   于乐忍不住闷哼一声。原身是跪坐着,现在已经半躺下了。   但身前的人没有因为他的反应有任何停歇,又是一鞭抽来。   感受着身上剧烈的疼痛,于乐眯起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恶意满溢。   黑色的靴子和黑色的袍角在眼前晃动一下,又是一鞭。   等到第十鞭落下, 身前男人收回鞭子。   “引以为戒,不要再犯。”   旁边有人上前来扶起于乐, 于乐终于得以站起抬头。   他呼吸颤抖,看向面前行刑的男人。   手执长鞭, 一身黑袍的男人容貌冷峻,气势宛如山岳磐石不动,又像利剑名刀锋锐。   看着于乐的目光冷似冰雪,没有一丝温度感情。   五岳仙门这一代的掌门大弟子,他们同代弟子的大师兄,莫存知。   好巧,也是他需要监察的反派。   “师弟受教了,定不忘……大师兄今日教诲。”于乐语气带笑缓缓说。   “羽瑞,你还好吗?”扶着他的人担忧问。   于乐转头:“孟师兄,我没事。”   “还是莫要说话了,先服下这枚雪参丹,回去好生休养吧。”   孟卿从袖中掏出丹药,给小师弟喂了一颗,便赶紧将他搀扶离开这座冷硬威严的刑殿。   他回头看了眼殿中,大师兄已经将摧神鞭放回供台上,一转身消失不见,再看一身鞭伤,脸色惨白的小师弟,在心内叹息一声。   孟卿与羽瑞师从同一位师父,是亲师兄弟。   只是孟卿自己性格温良,而师弟羽瑞年纪尚小,平时冲动跋扈自我,许多行事让他不赞同,因此两人关系不算亲近。   大师兄是掌门师伯的大弟子,掌门师伯和他们的师父也是同一个师父,所以他们乃是同一个师祖,也算一脉师兄弟。   不过大师兄平日修炼刻苦,与其他弟子都来往不深,偏生又是个冷肃性格,执掌了刑殿后更是令人畏惧疏远。   这么多年,除了霏霜师妹,大师兄对他们都是不近人情。   像今日这事,其实可大可小。   偶有年轻弟子对后山禁地好奇,悄悄去外围转一圈,只要没进禁地深处都没有大碍,但大师兄从来不手下留情。   三十摧神鞭下来,以小师弟的修为,恐怕要休养一段时间了。   将于乐送回原身的梧桐院休息,孟卿又替他检查了伤口,稍作处理。   “放心,师兄会每日来为你换药,这疤痕……师兄一定想办法为你祛除。”   于乐趴在古色古香的床榻上,观察着这个师兄,微笑说:“谢谢师兄,这疤痕留下也没关系。”   他刚来这个世界就送他这么一份大礼,他当然得好好记住。   孟卿端详师弟神色,有些头痛,劝道:“羽瑞,这次是你擅闯后山禁地在前,大师兄只是按照规矩处罚,你切不可对他生出什么怨恨来。”   他还真担心这个师弟乱来,到时候事情闹大,大师兄可不会对他留情,他们师父还在闭关,却是没有办法来救他。   “师兄放心,我当然不会。”于乐虚弱而可怜地眨眨眼。   他当然会。   孟卿又关怀了他几句,见小师弟经历了这一遭,似乎得到教训,变得乖巧了一些,也能听进他的教诲了,有些放心地离开。   屋内只剩于乐一人,他扯扯嘴角。   系统小心翼翼地开口:   [很抱歉,于乐先生,你随机到了一个特殊世界。]   于乐将痛得惨白的脸搁在手臂上,问:“特殊世界是什么意思呀?”   [像这种高危的修仙世界,主角可能亦正亦邪,反派也更加危险,对监察者来说属于高难度,这种就是特殊世界。]   “噢?那我为什么会随机到这种特殊世界?”   系统沉默了片刻,说:   [于家几位先生是一同签约,互相牵连,之前有世界剧情变动太大,主系统监测到异常,随机到特殊世界的可能性就会增加。]   于乐阴沉危险的神情倏然一散,他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嘟囔:   “原来是被哥哥们连累了,唉,那就没办法了,谁叫我是当弟弟的。”   “不过,系统,你说的是我哪个哥哥?”   [很抱歉,我们系统有规定,不能透露其他世界的情况。]   于乐忽然笑了:“这样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系统:?   “这样的话,不管我在这个世界做了什么坏事,哥哥们都不会知道了。”   系统试着提醒:[于乐先生,您没有忘记我们是签过合约的吧?]   于乐:“我记得呀,我要监察反派,对吧?”   “你放心,我会好好‘监察’那位未来反派的。”   这个语气怎么听都不太妙,系统不得不再次提醒:   [于乐先生,如果你做事太出格,会影响你的兄弟们在其他世界的困难程度。]   于乐:“你放心,我不会乱来。”   他当弟弟的接受了哥哥的连累,哥哥们当然也要给弟弟收拾烂摊子了,这就是亲兄弟。   系统将信将疑,但他只是个辅助系统,只好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补充说明:   [因为是特殊世界,系统的辅助数据显示功能也不能使用,只能靠于乐先生你自己。]   “数据显示功能?”   [就是能显示任务对象状态的数据面板,可以查看反派情绪、生命值、和危害值等。]   “无所谓。”于乐随意说,他不关心大师兄情绪如何。   他玩游戏从来不喜欢用外挂,还喜欢挑战困难模式。   和系统交流时,于乐脑子里在不断消化系统给他的原身记忆,还有后面的“剧情发展”。   原身羽瑞,是一个大型修仙门派五岳仙门的弟子,师父乃是掌门师弟,南岳峰主秦浩然。   羽瑞今年才堪堪十八岁,因为身上有一丝凰族血脉,在师父面前又擅长撒娇讨喜,所以备受师父喜爱。   不过他也就在师父长辈们面前讨喜,对其他人都很傲慢。   如果类比一下,就是个跋扈二代。   外面的门忽然被扣响,一缕兰花香随风而来。   “小师弟。”   身穿浅青色衣衫,鹅黄衣带随步伐飘荡,用一根兰花簪盘起长发的女子就和她随身的香味一般,立在那好似一朵空谷幽兰。   看到她,于乐露出灿烂又虚弱的笑容:“霜师姐,你来看我了。”   白霏霜,掌门亲传弟子,大师兄莫存知的亲师妹,也是女主角。   她从小被掌门捡回来,和大师兄青梅竹马长大,是一个非常正统的善良女子。   在剧情里,她会被男主角,魔道之主长阙欺骗,将被封印的长阙放出来,又被他强取豪夺。   为了保护师门,她和男主角虚与委蛇,最终男主爱上了她,为她改变,弃恶向善。   和男主角长阙做对比的,就是反派莫存知。   他一开始是正道弟子,但随着剧情发展,他的身世被揭露。   作恶多端的上一任魔道之主,长阙的亲生哥哥正是莫存知生父。   而他的生母是五岳仙门一位女弟子,也是如今他掌门师父当年最爱的师妹。   师妹被骗生下魔子,还因此而死,掌门对于莫存知感情复杂,虽然最终封住他的魔丹,收他为弟子,但从小对他严格冷淡,非打即骂。   一心想要被师父认可,对自己要求严格,当了几十年正道楷模的大师兄,竟是一个天生魔子。   等到他身份被揭露,体内多年积累的魔气再也抑制不住,还被曾经保护的师门敌视误会,又被驱逐杀害……最后堕入魔道。   刚才想着这些剧情,于乐忽然就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你的伤如何,让我看看。”白霏霜站在床边说。   “师姐看吧。”于乐大方地掀开盖在身上轻云般的白锦,露出底下狰狞伤口。   白霏霜蹙眉,手掌中溢出精纯木气,流入伤口。   于乐瞬间觉得疼痛减轻了很多,变得麻痒。   消耗了大半灵力为师弟治伤,白霏霜收回手,又拿出一瓶碧绿的药膏。   “摧神鞭留下的伤口不容易好,这是我用神木汁调的愈伤膏,你每日涂上。”   于乐接过,露出乖巧模样:“谢谢师姐,我感觉好多了。”   他长得唇红齿白,又是个意气飞扬的少年模样,这样收敛乖巧,配着那苍白可怜的病弱气,非常容易让人心生怜爱。   白霏霜外冷内热,平时和小师弟关系并不亲近,听他受伤也会主动来探望,此时感觉到小师弟的亲近,神色不由自主松缓了几分。   “小师弟,下次不要擅入后山禁地了,那里对你来说很危险。”   她说,于乐就受教点头:“这次是我太莽撞调皮,下次不敢了。”   这位师姐不知道,原身是为了给她抓一只灵宠才闯入了后山禁地。   不愧是女主,不仅是作为未来反派的大师兄喜欢她,羽瑞这个跋扈的小师弟也暗暗恋慕着她。   不过这位师姐现在还没开窍。   她望着于乐的背部,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甚至还有一丝慈母般的呵护。   “你这几日多有不便,我会常来探望,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告诉我。”   如果是原身,骄傲又好面子,大概会强撑不需要,但于乐就不一样了,他不客气说:“真的吗?师姐真好,我现在身上难受,感觉嘴里也发苦,好想吃点甜的。”   看小师弟虚弱又眼巴巴的,第一次被他这么亲近的白霏霜点头答应:“好,我给你准备一些茯苓糕。”   最后离开之前,白霏霜犹豫片刻,还是说:“大师兄或许严厉了一些,但他并没有针对你。他一直如此,对他人严格,对自己也苛刻。”   “我明白,是我不懂事做错了,当然不会怪大师兄。”于乐语气真诚地说着假话。   可惜,他这个人从来不讲道理,睚眦必报。 第108章 于乐02   躺在床上养伤, 消化原身记忆和未来剧情走向时,于乐不断推敲着自己的计划。   目前剧情还没开始,女主白霏霜还没有遇到男主。   但是应该也快了。   昨天师兄孟卿来给他送丹药的时候说, 两个月之后, 眉寿山上有一处秘境将开, 叮嘱他好好养伤,到时候才有机会进入秘境历练。   白霏霜就是进入了这个秘境,又被秘境中一个天然传送阵给送到了封印着男主长阙的地方, 被他欺骗打开了封印。   于乐的计划想要成功, 到时候就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女主角, 和她一起传送到长阙的封印处才可以。   所以, 现在他必须在两个月之内拉近和师姐的距离,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在秘境里牢牢跟紧她。   过去,羽瑞虽然心中恋慕师姐, 但他性格实在糟糕,就是个心智还没成熟的小屁孩,引起心上人注意的办法也是闯祸。   他们过去的关系并不亲近。   但是现在,正好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于乐放出信笺,联系原身的一个“朋友”。   就是性格再糟糕再讨人厌,也会有那么一两个狐朋狗友,更何况羽瑞还是峰主的亲传小弟子, 哪怕脾气不好,也多得是人愿意捧着他。   如今于乐联系的这位名叫韦天长, 就是个普通的内门弟子,他知晓羽瑞心思, 说话又好听,就和羽瑞常来往。   这一次羽瑞擅闯后山禁地, 韦天长也是和他一起的,只不过这人更加狡猾知机,见羽瑞抓灵兽时闹出大动静,怕和他一起被抓住,于是丢下他先溜走了。   韦天长在外面躲了几天,一回去就接到于乐发来的信笺,硬着头皮来到梧桐院看望。   他听说羽瑞被大师兄押在刑殿上处罚了三十摧神鞭,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懊恼。   早知如此就不怂恿这个没脑子的去抓那只灵兽了,害他受罚,他该不会恼羞成怒要找他麻烦吧?   “羽瑞师弟,听说你受了罚,我这心里太不安了,这几天在外面四处寻找合适的伤药,可惜我手中没有多少灵石,修为又低,只寻摸到这一株碧云灵草。”   韦天长摆出担忧愧疚的神色,心中肉疼。   碧云灵草对这些出手阔绰的亲传弟子不算什么,对他也算是个难得的灵药。   为了让这小子消气,他再不舍也只能送出去。   想起往日从羽瑞这里拿到的各种丹药,韦天长的表情里总算多了几分真切的关怀。   只要笼络好他,送出去的好东西他迟早能加倍拿回来。   于乐拿捏着原身的性格,和眼前这个假惺惺的韦天长应付了几句。   他天生就擅长洞察人心,韦天长的贪婪没逃过他的视线。   结合原身记忆,摸准他是个什么人之后,于乐就将话题引向了这次擅闯后山禁地的事。   “那只闯入禁地的青狐到底还是让它跑了,就差一点!”   韦天长看他还惦记着这事,忙安慰:“不过是一只青狐罢了,日后再找一只更好的,我看白狐就比青狐更合适。”   于乐语气不满:“可是霜师姐更喜欢青狐,我送她自然要送青狐!”   和他纠缠狐狸的颜色,他恐怕又要恼火了,韦天长说起会让羽瑞高兴的话题:“听说白师姐这几日常来探望?”   “嗯,我到底是霜师姐的小师弟,她还是关怀我的。”于乐将羽瑞那自傲又强忍高兴的模样演得毫无破绽。   韦天长也笑说:“也算是因祸得福,能和心上人日日相处,羽瑞师弟……”   于乐不高兴地打断他:“什么心上人,你在乱说什么!”   韦天长愣了一下,他最是清楚羽瑞的心思,从前说起这话他都只是脸红哼声,暗暗高兴,从来没反驳过。   不等他深想,于乐已经怒道:“我只是把霜师姐当成亲姐姐,想要讨她开心罢了,你在想什么龌龊之事!我不想和你说了,你立刻走!”   他这样发怒,韦天长自然连忙顺着他说:“好好好,是我不对,误会了你的意思,你消消气。”   他又劝了好几句,于乐才装作气不顺的样子把他支走。   韦天长一走,于乐也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走到院子里树下,看到被触动后摇晃的一个小铃,他唇角一勾。   时间算的刚好,想来师姐已经听到那番话了,也省了他继续想办法把这番话传到她耳朵里去。   羽瑞因为师姐一句喜欢青狐,就去后山抓青狐灵兽,又因为追赶青狐闯入禁地,最后被罚。   虽然这事和白霏霜并没有关系,但是过于善良柔软的人,知晓他人被罚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面,也会自然生出一丝愧疚。   于乐在院子里慢吞吞转了一会儿,果然见白霏霜又来了。   她手里提着食盒,里面是给于乐带的糕点,都是她亲手制作。   修仙人士到炼神境就会完全辟谷,不食一日三餐,只偶尔品茶品酒。   于乐这身体才是化气境,还会感觉到饿,但这里也没人做饭,只有辟谷丹可以吃。   从前每天都能吃到四哥细心烹饪的美食,到了这里之后,隔两天啃辟谷丹,虽然肚子不饿了,但是真的嘴馋。   幸好还有这位白霏霜师姐,她做的糕点一绝。从这一点上来说,于乐还挺喜欢她的,一声甜甜的师姐叫的真心实意。   “师姐,你来了!”   “怎么在院子里走?”   “在屋里躺久了难受,就出来走走。”   于乐假装没有看出白霏霜眼里的一点复杂情绪,只满脸期待地接过她手里的食盒。   吃着色泽青白的莲子荷叶糕,于乐果不其然听到白霏霜试探问:“小师弟,我还没问过,你是为什么进了后山禁地?”   于乐顿下动作,眼神飘忽没有看她:“我就是贪玩不懂事,想进去看看,我已经知错了,下次真的不会再犯了。”   听他还想隐瞒,白霏霜没有拆穿,看着他的目光更加柔和了一些,将食盒往他面前又推了推:“喜欢就多吃一点。”   “好好养伤,不然两个月后眉寿山上的秘境你就去不了了。”   “霜师姐和孟师兄都这么关心照顾我,我肯定很快就好了。”   于乐乖巧地说,“我还没去过眉寿山上的秘境呢,那里是什么样的,和我们的后山一样也有很多灵草灵兽吗?”   白霏霜便为他细细解释:“那处秘境十年一开,没有太大危险,不止我们,另外几个宗门也会把年轻弟子派去历练。”   “里面灵草灵兽大多是低阶,比较适合你,到时你与我一起,想要什么师姐帮你取。”   这个秘境以前是没什么危险,不过这一次……   于乐眼中雀跃:“好,我和师姐一起,到时候我也给师姐抓一只灵兽,我记得,师姐以前说过喜欢青狐!”   果然,听到这话,白霏霜的眼神柔软下来,抬手摸了他披散的头发:“你伤还未愈,照顾好自己就好。”   短短一个多月,孟卿发现自家小师弟和霏霜师妹两人关系变得格外好。   他来给小师弟送丹药时,看过小师弟在吃霏霜师妹做的糕点,还撞见过霏霜师妹在指点小师弟修炼。   而小师弟,对霏霜师妹比对他这个亲师兄还要亲热。   今日又来梧桐院,在院子里扫落叶的小童告诉他,小师弟去了霏霜师妹的松溪居玩耍。   孟卿:“……”   听说大师兄一个多月前去山下除魔,这两日就要回来,他每次回来都会去探望霏霜师妹,该不会撞上吧?   白霏霜的松溪居很清幽静谧,于乐觉得这里比自己的院子更舒服一些。   他坐在溪边的奇石上,头顶茂密老松在风声中飒飒,手边还有师姐端来的灵茶,惬意十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修行速度太慢,周围萦绕的灵气半天才有细细一股进入他的灵窍。   在这样危险的修仙世界,想要过得自在,就需要强大的武力值,然而原身修为不高,才到化气境后期。   修仙之人,化气、炼神、还虚、九劫。   他的师兄师姐们都已经到了炼神境,大师兄莫存知更是已经到了炼神境后期,与还虚境只有一线之隔,随时能进境。      如今五岳仙门修为最高的就是掌门,他九劫境已经过了三劫。   据说九劫皆过,就能飞升成仙。但数千年来,能过九劫的人寥寥无几。   原身修为不高,资质也不是很好,再加上修行不刻苦,在化气境久久没有突破。   于乐无法忍受这么慢的修行速度,这样一点一滴慢慢积累不知要修到猴年马月,他更想走个捷径。   思绪一散,身体里流动的灵气也散开了。   于乐坐不住,再看旁边端坐不动的白霏霜,他扶着隐隐作痛的身体站起。   白霏霜也跟着睁眼,关怀道:“怎么了?”   于乐垂下眼,格外乖巧说:“师姐,我饿了。”   果然,师姐没让他去吃辟谷丹,反而站起来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外面起风了,你身体还未好,先去屋里等我吧。”   姐姐真贴心啊。   于乐笑着答应,走进白霏霜的屋子。   她这里摆设简单,除了妆台还有几分女子气息,其他的屋内摆设都自然朴素。   就连床,都只是摆了一个竹枕,还有一个打坐用的蒲团,硬邦邦的没有垫子也没有被子。   看起来,师姐晚上也在修炼,没有睡觉。   在屋里转了一圈,于乐找了个木凳坐下。   外面院子里忽然有声响,透过半开的木窗,于乐漫不经心投去视线,发现来人竟然是大师兄莫存知。   于乐眉梢一动,笑眯眯躺到了那什么都没有,就一个架子的木床上,故意发出一声痛呼。   站在师妹院中,没看到师妹的莫存知,耳朵一动,听到屋内有男子的声音。   屋门大开着,他提步走进去,竟然看见一个男人背对着他随意躺在师妹的床上。   “何人,为何躺在这里。”   于乐翻身,露出大大的笑容:“哦,是大师兄啊。”   莫存知也认出了他,但微皱的眉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冷声说:“下来。”   于乐故意说:“我躺一躺师姐的床不行吗,她又没在。”   莫存知不和他多说,抬起剑鞘,瞬间把人从床上挑下来。   于乐“跌”在床下,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   “怎么回事?大师兄,小师弟?”白霏霜提着食盒走到门口,看见两人对峙的一幕。   莫存知冷冷开口说:“他躺在你的床上。”   于乐也红着眼圈抬头:“抱歉,师姐,你让我在屋里等你,我忽然觉得背后疼痛,有些坐不住,就在榻上躺了一下。”   白霏霜明白了,定然是大师兄来找她,看小师弟躺在她床上,觉得他冒犯,所以直接把他打了下来。   把跌在地上的小师弟扶起,让他坐在床上,白霏霜扶着他的肩安慰说:“没事,我说了让你随意,背后伤怎么样?”   于乐垂着头不语,只是摇头,仿佛被大师兄吓到了。   白霏霜再看那个满身冰冷的大师兄。   “大师兄,羽瑞年纪尚小,你之前已经罚过他了,如今伤还未好,对他宽容一些吧。”   看着师妹眼中的一丝责备,莫存知:“…………”   而那位委屈至极的小师弟,在师妹身后,坐在师妹的床上,朝他无辜一笑。 第109章 于乐03   莫存知还从未遇上过这样的事。   他是五岳仙门的大师兄, 正直冷硬,沉默寡言。   同代弟子对他又敬又畏,在他面前大多怯懦老实。   他遇上过对他多有讨好的人, 也遇到过对他退避三舍敬而远之的人, 还遇到过对他惧怕又厌恶的人。   南岳的孟卿师弟和霏霜师妹是少数对他态度和善亲近的师弟妹。   但于乐这种当面挑衅陷害, 还做得如此光明正大的,莫存知确实是第一次见识到。   触到这个小师弟嘲讽怜悯的眼神,莫存知神色一冷, 腰间长剑微抬, 口中道:“花言巧语, 颠倒黑白。”   于乐有恃无恐地看着, 果然,挡在他身前的师姐立刻按住了大师兄的佩剑,不赞同道:   “大师兄, 小师弟没说什么,你何必和他动怒,为此等小事对同门师兄弟用剑?”   “大师兄是否因为之前的事对小师弟存有偏见?”   莫存知沉默片刻,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白霏霜担忧地看着大师兄离去的背影,她总觉得,这两年师兄越发容易动怒,情绪也更加压抑不住了。   她也曾想过是不是师兄修行出了什么问题, 去询问师父,师父却不让她多管。   “师姐。”   听到身后师弟忐忑的呼唤, 白霏霜回神,安慰了他几句。   于乐:“师姐放心, 不过是件小事,我不会对大师兄有什么芥蒂的, 下次再见,我和他解释清楚就好了,师姐不要为我们烦恼。”   白霏霜近些时候已经不是第一次感慨小师弟懂事体贴,心下宽慰。   忍不住就多说了一些:“大师兄从前不会这样,这样的小事他从不放在心上,也很少因为他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而发怒。”   “是吗?我以前和大师兄来往不多,每次见到他都这样冷着脸,久而久之就有些怕他,大师兄以前是什么样的?”   于乐轻车熟路地扮演着可爱的弟弟,好似很感兴趣地追问。   白霏霜被他生动的神情逗笑了一下,说道:“我与大师兄虽说从小一起长大,但小时候大师兄随师父住在取星峰上,我住在山下。”   “取星峰上终年严寒,还有罡风刮骨,但师兄每日凌晨就会起来修行,一日不辍。”   “便是成年后搬离取星峰,他一人住在更冷的寒崖峰上,依旧如此。”   “师父对大师兄寄予厚望,格外严厉,不许他被外物所迷,也不让他和我一样与同门下山玩耍。师兄十岁时,师父就令他去后山除妖,那时师兄身上常带着重伤。”   “这样啊,那师姐一定去看望照顾大师兄了吧?”于乐一点不意外。   对他这个从前关系一般的小师弟都这么照顾,更别提大师兄。   “嗯,我担心师兄,就算那时心里有些怕他,还是带着伤药和食物去看他。不过大师兄意志坚定,很小就辟谷,不爱吃这些,虽然收下,但我从未见他用过。”   白霏霜说到这,叹了口气。   她从小崇敬师兄,但师兄和所有人都有一种距离感,年纪越大,越是如此。   于乐但笑不语。莫存知这样的人,从小被他掌门师父呵斥打压,没人爱他,唯独一个师妹对他关怀照顾,难怪会把人放在心上了。   可惜师姐对大师兄完全是当做哥哥。当然这也要怪大师兄,他那个冷冰冰的态度,叫谁看得出来他对自家师妹有意思。   于乐看向师姐,对她怜爱更多。   好好的一个姐姐,喜欢她的偏都是这么些人。   不是冷若冰霜不长嘴的倒霉师兄,就是闯祸的熊孩子师弟,还有个强取豪夺不懂爱需要调理的男主角。   全都是烂桃花。   在这和师姐聊天说笑,撒娇卖乖把她逗笑了几次,于乐告辞离开,又去了亲师兄孟卿那里。   孟卿是一位丹师,性情平和,住的地方周围都是种着灵草的药圃,一走近就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味,沁人心脾。      “师兄,我来看你了。”于乐笑着喊道。   这段时间,他和师姐拉近关系的时候,也没忘了和孟师兄打交道,两人关系比从前那种疏淡要好上许多。   孟卿炼完一炉丹,正在休息,见他过来,也露出个笑来。   “不是去霏霜师妹那里了吗,怎么又到我这来了?”   “别提了,遇上大师兄,又被他教训一顿。”于乐露出倒霉后怕的样子一缩脑袋,很有些孩子气,又亲热地坐到他旁边。   孟卿只以为他是被大师兄吓跑了,失笑,顺手给他倒了杯压惊的茶。   “师兄今天炼的什么丹?”于乐端着灵气袅袅的茶问。   “一些治伤的丹药,这次去眉寿山秘境,师兄不能一起去,这些丹药是给你备的。”   不比之前是看在同一个师父的面子上对师弟照拂,经过这段时间于乐潜移默化的改变亲近,孟卿如今对小师弟多了几分真心疼爱。   这次他因为临近突破,不能前往眉寿山秘境,特地为师弟炼制了好几种不同的丹药。   “还有可以防身的药粉,只要沾上皮肤,就能让人和兽晕迷。不过须得注意了,修为越高,晕迷时间越短……”孟卿仔细为他讲了几种丹药和药粉的用法。   于乐仔细听着,时不时配合地发出惊叹:   “还有这样的效用!”   “师兄好厉害,这样的丹药很难炼吧?”   “师兄真好,这次受伤,师兄师姐们这样照顾我,我才知道自己从前有多不懂事,今后我定要好生修炼回报师兄师姐!”   “师兄喜欢炼丹,我去秘境之后,要为师兄多多收集灵草回来。”   “师兄想要什么?我去给师兄找。”   ……   孟卿比他大上十几岁,看他就是个孩子,被他哄得眉目舒展,手一松又送出去不少丹药,还有些效果特殊的药粉,也给了他把玩。   只是叮嘱他不能随便用,免得误伤他人。   于乐当然是听话地点头答应,又殷勤地帮他收拾了一阵灵药,帮他处理炼丹的药材。   看着这样孝顺的师弟,孟卿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那么疼爱他了。   如果小师弟一直这样,他也忍不住把师弟当儿子疼爱。   于乐在这过得如鱼得水,被他从松溪居气走的大师兄心情则很不美妙。   他一身冷肃回去自己的寒崖峰上,途中遇到些同门,看他这样都不敢和他打招呼。   寒崖峰上霜风凛冽,简单俭朴的小院屋檐都挂着厚厚冰雪。   他没有走进屋内,反而坐到了露天的寒崖边,解剑放置一旁,盘膝打坐。   寒风鼓动他的衣袍,吹动他的长发。   低头时看到粗糙的手上许多细细伤口,因为太过用力,溢出血丝。   这是此次下山除魔留下的伤口。   在除魔之时,他不知为何,险些被那些魔气所染。   如他这般正道修士,身体里灵气充溢,应当是天生排斥魔气的,怎么会吸引魔气。   莫存知忍不住想起方才师妹的话语,审视自身。   他是否因为杀性太重而心性有所变化?甚至生了心魔才会如此?   他能感觉到这几年自己体内有什么压抑不住的力量在躁动,让他变得易怒,那种力量像心魔一样煽动着他的情绪,可他却找不到来源。   警惕之余,他只能花更长时间在磨炼心境,修持静心上。   寂静到只有风声的寒崖峰,几乎能冻住思绪的寒冷,莫存知抚摸过因为心绪动荡而嗡嗡作响的长剑,闭眼修炼。   如一座死寂雕像。   不知过去多久,经年不变的寒崖峰上飞来一只信鸢。   雪白的鸟准确找到他的位置,朝他掌中吐出信符。   掌门的声音从信符中传出:“此次眉寿山秘境将开,存知,由你带领众同门前往,不可有差池。”   “是,师父。”莫存知恭恭敬敬回答。   他收起信符,拂去身上白霜,拿起长剑下山。   于乐早就等着去眉寿山秘境这一天,他跟在师姐白霏霜身边,笑着和她说话,虽然身边还有其他同门,但这对师姐弟看上去更加亲密熟稔一些。   莫存知出现时,众人都不由安静片刻,白霏霜首先喊道:“大师兄。”   其余人也才反应过来般,纷纷喊着大师兄。   莫存知多看了师妹与于乐一眼,面色不动地转开视线,说道:“这就出发。”   “是,大师兄!”   都是些年轻弟子,聚在此处朝气蓬勃,又有种一往无前的锐气在其中,纷纷放出自己的法宝。   大多和莫存知一般御剑,也有不少驱使其他法宝。   白霏霜也以剑为武器,这次却特地用一枚法宝碧玉叶赶路。   “羽瑞,你与我一起。”   于乐笑眯眯应了,心中想着,姐姐就是会照顾人。   她特地驱使碧玉叶载他一程,估计是怕他修为太低,自己御剑跟不上,所以想让他留些气力。   这一次要进秘境的五岳仙门弟子有上百位,在最前方的星子带领下,如同流星般划过天际,不到半天功夫,来到了几万里外的眉寿山秘境。   他们落在一处山头。   不少弟子已经耗空灵力,不得不打坐恢复,大师兄站在最前方,为师弟师妹们护法,仍是寒山般立着,不见什么消耗。   终于等所有人恢复精力,此处人也来的越来越多,眉寿山秘境终于洞开。   “进去。”   莫存知神色不动,也不关注其他门派中人,第一个冲向秘境张开的混沌之口。   其余弟子,不管是第一次来心生恐惧,还是从前来过的,都只能随着他往前。   这一次,于乐也是自己御剑,不过一手仍然被师姐携着,免得他被入口的狂风吹散。   秘境之内的天空明亮,和外面似乎没什么不同,好像就是另一方世界。   但于乐感觉到了那种无所不在的阻力,原本飞在空中的人都很快落下。   这个秘境里的规则对他们这些外来者有所约束,当然,这也是磨练之一。   他们分作好几路,距离不远不近,可以守望相助,由大师兄总领。   于乐和白霏霜一起,他在这一队里年纪最小,修为也属于底层,在诸位师兄师姐对付妖兽时,只能在旁掠阵。   一天下来,他长了不少见识,自己动手却没几次。   他脸上笑着,心中却对力量更加渴望,忍不住眯眼看向大师兄。   莫存知也没动手,他负责照看师弟师妹们,没遇到危险时,他只是在一旁守着。   晚间,弟子们聚在一起休息,于乐无所事事,见莫存知一个人在一旁打坐,便晃了过去。   “大师兄。”   莫存知睁开眼,看他的目光无波无澜:“何事。”   于乐蹲在他身前,微笑:“来给大师兄赔礼道歉,上次让霜师姐为我和大师兄闹了矛盾,师弟心里甚是不安。”   他嘴里说着赔礼道歉,但那双眼睛里分明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不需要。”莫存知不欲和他多说。   “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与大师兄也算同道中人。”于乐撑着下巴笑。   虽然没说话,但莫存知对他这说法显然并不赞同。   于乐便凑近他笑吟吟说:“大师兄喜欢霜师姐,我也喜欢霜师姐,我们喜好如此相同,这怎么不算同道中人呢。” 第110章 于乐04   两米多高背身双翼的高阶妖兽惨嚎一声, 轰然倒下。   插在它身上的上百把灵剑全部虚化为白光,落回莫存知手中。   他只一招剑阵,就杀死了这只之前让二十多位师弟师妹都陷入危机的高阶妖兽。   哪怕知晓大师兄与他们之间的差别, 众位五岳仙门弟子此时还是不由仰望着他, 露出崇敬的神色。   他们到了秘境好几日, 已经深入秘境腹地,遇见的妖兽从低阶变成中阶。   中阶的妖兽他们还能对付,但高阶妖兽, 足以让这群尚且稚嫩的弟子遇到生命危险。   幸好有大师兄在, 他就如同一面坚固的屏障, 在师弟师妹们支撑不住时出手解除危险。   又似一把没有感情的利剑, 危机一旦解除,他就会退到一旁,继续默默守护。   不仅能力强大, 外貌也格外出色。   尽管长年累月穿着毫无特色的黑色衣袍,脸上又没有什么柔和表情,但那如月似玉的好相貌,也丝毫没有被折损。   甚至那种冷淡又全不为外物所动的气质,在才展露过自身强大实力后,都变成了另一种吸引人的原因。   这些从前没和大师兄有过多接触的师弟师妹,日日看着这样的大师兄, 被他在剑下救起,都难免产生向往的情绪。   这两日, 莫存知仍是一人在附近打坐修炼,但经常就有被他风姿样貌所惑的师弟师妹, 含羞带怯地去送关怀。   无一例外,全部都红着脸去, 白着脸离开,被大师兄冷漠和穿透人心的视线冻住了一颗蠢动的心。   他似乎并不需要同门的关怀,就连白霏霜去邀他和大家一同休息,也被他拒绝了,宁愿一个人待在一旁。   于乐看着:…………   连心里的白月光小师妹都能狠心拒绝,难怪你是反派而不是男主或男二呢。   第一面,于乐就不喜欢这个大师兄,现在更加不喜欢。   看到这样狠狠压抑自身的人,他的心情就不会愉快,就像是看到了病入膏肓的病人。   “师姐,你陪我在周围采一点灵草好不好?”看师姐被拒绝后有点失落,于乐笑着请求。   周围都被清理过,白霏霜还是答应了陪着小师弟一同去采灵草。   这些灵草并不如何珍贵罕见,但于乐知道,他把这些带回去孝敬给孟师兄,他一定会很感动。   然后他就能收到师兄更多的丹药。   大哥教过他,要付出才会有收获。   于乐觉得很对,他付出了就一定要收获,如果不给,他就自己拿。总之他付出了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   于乐一心二用采着灵草,一直跟在白霏霜身边几步之内。   在系统给的剧情里,女主角是进入了秘境深处后触动了什么禁制被突然传送的,但其中细节不是非常清晰。   而且,事情也不是一成不变,于乐怕有什么意外改变了剧情,只能牢牢跟着她,做什么都不离她太远。   因为这个原因,他这两天都没心思去故意招惹大师兄。   也是无趣,最开始冷冰冰的大师兄还会被他言语激怒露出些不一样的神色,现在已经可以把他当成耳边风,视而不见。   于乐:好无趣的人。   又过了一天,他们进入一片石林。   看到这些嶙峋怪石,还有偶尔一块石头上的红痕,于乐心中一动。   没错,应该就是在这里。   “师姐,我觉得这里有些古怪。”于乐拉住了白霏霜的袖子。   白霏霜见他脸上神色忐忑,纵容了他的动作:“你跟紧我,不用害怕。”   她与另外几个也曾来过秘境的师弟师妹商讨:   “我上次没来到这里,你们上次来可曾见过这片石林?”   “我也没遇见过。”   “我也没有印象。”   “有些古怪,我好像记得原来这里是一片湖,不是石林。”   “莫非秘境之内还有洞天?”   眉寿山秘境不说已经被人翻了个底朝天,这么多年陆续开放,到处也被人寻摸的差不多了,这突然出现的石林却无人来过。   众位弟子心有紧张,更有许多兴奋,开始研究这里有何异样。   于乐也跟着白霏霜在石林里转了一圈,他结合从系统那里得知的信息,给了白霏霜一些暗示。   “师姐,你看这些红痕,组合在一起像不像是什么阵法?”于乐在地上画了几笔,“我在书阁看书好像看见过这一小块类似的阵纹。”   “确实,但如果这是个组合阵法,有好几处都有异样。”白霏霜研究了片刻,带着于乐去查探那几块阵纹异样的大石。   触到其中某一块大石时,白霏霜忽然感觉指尖一痛,面前漾开空间的波动,想要后退已经来不及,不由自主被吸了进去。   于乐早就等着这一刻,自然没有错失机会,惊呼一声师姐,便随着她一同消失在大石前。   在前方确保所有弟子安危的莫存知反应最快,两人前一秒消失,他后一秒就来到了大石前。   然而只一秒之差,大石里的波动消失,莫存知只碰到了粗糙冰冷的石头表面。   其余在附近各自查看的弟子都上前来,有一人惊讶说:“这里有空间气息留存,白师姐和小师弟怕是传送到他处了!”   莫存知神色微沉,抬剑斩去。   剑芒逼人,在大石上留下深深印痕,但没能斩开空间。   至少要在还虚境后期,才能破开空间。现在的他无能为力。   白霏霜因为空间吸力晕眩了片刻,发现落在一个陌生之地时,她反手抓住了于乐。   “小师弟,没事吧?”   “我没有事……师姐,这是哪里?”于乐神色有些慌张。   “我也不知,我们往前看看。”白霏霜执剑在前。   于乐跟着她,打量周围环境。   昏暗的石窟,洞壁上封禁意味的阵纹,没错,前面就是男主被封印的地方。   将男主封印在这里的人就是女主的血缘长辈,以身为祭才落成这个大阵,所以女主才能进到这里,还能用血解除封印。   “前面有光。”白霏霜加快脚步。   于乐已经能看见那个洞穴里的朦胧白光,还有洞壁上的铁链。   “师姐,我、我觉得好难受!”   白霏霜忙转头,看见小师弟满脸痛苦,忽然晕厥,她顿时大惊把人扶住:“小师弟!”   顾不得那个散发着白光的洞穴,她抓住于乐的手探查情况,却没有看出什么,只能怀疑起是这个洞穴的空气有什么异常。   在这个过程中,她几次接触了于乐的皮肤和衣物。   白霏霜眼前也一阵模糊,她咬牙强撑,把昏迷的小师弟护在身下,也昏了过去。   “昏迷”的于乐睁开眼睛,他轻笑一声,将师姐抱起放在一旁安置好。   他事先在衣服和皮肤上涂了药粉,口中含着避毒丹药,假装昏迷。   师姐担忧之下,对他又没有警惕防备,果然中招。      “师姐,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马上就好。”于乐笑眯眯地为师姐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快步走向那个洞穴。   四米多高的洞窟,顶上半透明的石头流光溢彩,散发着白光。   下方一潭水池,水汽缭绕,将水中央一道白色人影映衬得缥缈若仙。   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魔族。   魔道除了天生魔族,还有许多堕魔的修士,鱼龙混杂,能成为这个魔道之主,除了修为高强,还要心性狠辣。   于乐站在岸边看了片刻,不愧是男主角,这长相气质颇为出色,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看到最出众的人之一,另一个是大师兄。   毕竟是大师兄的叔叔,两人长相也有两分相似。   “你是……何人?”   水中被铁链束缚的白衣人影抬起头看向他,一身虚弱。   “我是五岳仙门弟子,来眉寿山秘境历练,误入此地,你又是何人,怎么会被关在这?”   于乐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配着他那张少年的脸,看上去就很好骗。   果然这位男主角拿出了和原剧情里一样的回答。   “我是西边弘道宫的修士,被一个魔族关在这里折磨……你看池边那些封印柱和锁链上,全都是魔气便能知晓。”   确实,困着他的锁链和封印柱上都是紫黑色魔气萦绕,遮住了它们原本的样子。   被这些可怕魔气困在中间的白衣男人,看上去可怜无害。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一丝魔气,怎么看都是个正道修士。   但于乐清楚,魔气是他自身为了腐蚀封印而弄出来的。   身上没有魔气,则是因为他有一件可以掩盖魔气,伪装自身气息的宝物。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天放弃过逃出这里,很是努力。   于乐心说有趣,语气愤愤:“怎么会如此,魔族当真可恶!我要怎么救你呢?”   长阙暗嗤,这些正道仙门的小弟子总是如此愚蠢。   脸上仍是一派虚弱:“你能进来此处,想必其中定有渊源,你近前来,让我仔细看看。”   于乐为难:“可我修为低微,抵抗不了这魔气,去不到你面前。”   长阙叹息一声:“也罢,我被困在此处太久,马上就要消亡,临死前能有人来替我收尸也就足够了。”   “我还有一点灵力,可以把这些魔气暂时驱散。你趁此机会过来,将我身上信物取走,我还有一门功法传承,也赠与你,就当全了这一场缘分。”   说得真动听啊,难怪师姐会被骗了。   于乐表现得更加好骗一些,也省得他多费口舌。   魔气散开,他踏进潭水,走向了长阙。   “前辈不要这样说,我一定尽力救你。”   眼神真诚,语气中却有一点玩味。   长阙在水汽白雾中眼神冷冷地看着接近的少年。   心中暗想,这人能进来,定然和封印他的老匹夫脱不了干系,便用他血肉破阵,助他脱困。   他一眼看出这是个修为低微的化气境修士,没把他放在眼中,只等他靠近——   眼前少年身影忽然一花,长阙瞳孔缩紧,飞快往后退去。但那些锁链束缚了他的动作,退无可退,他被狠狠钉在石壁上。   胸口处鲜血流淌,皮肉翻卷,被一柄长锥刺穿。   长阙的目光终于有所变化,意外又阴沉地看着眼前人:“你!”   以这少年修为,不可能伤到他的肉身,那么就是这长锥有异。   剧烈的烧灼疼痛从心口传来,长阙面色大变:“这东西,有一丝凤凰真火!”   原身羽瑞有一丝上古凰族血脉,虽然家族没落到只剩他一个人,但身边也有一样传承的宝贝。   就是这根蕴含一丝凤凰真火的长锥,恰好,最能克制魔族。   长阙没料到这样一个看上去满身灵气的正道修士,会出手如此狠辣,并且毫无预兆对他动手。   他被此地阵法压制,又被长锥穿透心脏,一时无法动弹。   于乐面不改色地将手中长锥搅动,又将手伸进伤口中,抓出一颗沾血的紫色魔丹。   天生魔族与堕魔修士不同,他们出生时身体里就有这样一颗魔丹,就算不修炼也会自行聚集魔气,所以天生魔族往往都更加强大。   人族修士,要修到炼神境才能聚出一颗金丹,但魔族天生就有。   于乐捏着那颗紫色魔丹,忽略脑子里系统发出的震惊提醒,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相比规规矩矩地修那个进度缓慢的仙,他更想要修魔。   魔族修行,只要随心所欲,还可以通过掠夺快速增长修为,这才更适合他。   当然就算要修魔,他也不想当个低级的堕魔修士。   他要魔族最顶级的魔丹,这魔丹里有长阙的多年积累,只要能将它化入自己的身体,他的修为自然一日千里。 第111章 于乐05   [于乐先生!请停止杀害男主角的行为!]   系统的语气震惊又紧张, 一连重复了好几次。   它平时是个存在感很低的辅助系统,这时却像是防空警报一样发出呜呜声。   于乐终于分出一些心神敷衍了它一下:   [放心,失去魔丹男主角不会死的。]   魔族失去魔丹, 只是失去大部分力量而已。   [而且, 我大哥教过我, 不能随便杀人,我不会杀他的。]   系统痛苦说:[可是你把男主角废了,后面的剧情也就全都完了, 我会被投诉……已经开始被投诉了。]   [抱歉哦亲爱的系统, 我下次一定注意。]   别的不说, 于乐闯祸后认错的样子是真熟练, 目光诚恳歉疚的让人忍不住相信他,宽容他。   但他动作上根本就看不出来一丝丝悔改。   于乐收下魔丹,拔出扎在长阙心口的赤焱锥。   鲜血溅在他的眼角, 他也一眨不眨,反而惊叹地看着那可怕的伤口血肉蠕动,自行愈合的样子,感叹:“天生魔族这样强的愈合能力真不错。”   长阙被锁魔链吊着,痛苦喘息,因为失去了大量的本源魔力,这下他的病弱苍白变成了真的, 胸前伤口愈合缓慢,还在不断流血。   “你究竟, 是什么人?”他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修为低微的少年不对劲了,他似乎知道他的身份, 就是冲着他来的。   “你又是什么人呢?弘道宫的修士,身体里可不会有魔丹吧?”于乐笑道。   长阙眸色深沉地试探:“何必装傻, 你难道不是知晓我身份,才准备了这样的宝器来对付我?你不是仙道修士吧?”   仙道修士怎么会要他的魔丹,长阙觉得他更像是魔道中人。   他被封印在这里太久,魔道早该乱起来,若是那些人知晓他所在,故意派人前来谋夺他的魔丹,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里他都出不去,这人又是怎么进来的?   “你再猜猜?”于乐笑容友好,手里则划开了长阙的袖子,在他的手臂上寻找。   “前辈,你身上应当还有个能隐藏自身魔气的宝器吧?”于乐语气像是个过年向长辈讨要红包的讨喜小孩,“反正你的魔丹也给了我,这个宝器也一起送我好了。”   长阙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心中忌惮更深,这人看起来陌生,怎么会对他了解这么深,连他从不示人的定阳环都知晓。      和于乐手中的赤焱锥一样,长阙这枚定阳环也是宝器。   宝器不同于灵器,灵器是仙道修士们炼制出来,需要用自身灵气驱使。   但宝器却不用,宝器不用灵力催动,可以直接滴血认主,大都源自上古,有一些神奇的力量,属于不可多得的宝贝。   同为宝器,它们之间的能力和强弱也天差地别。   羽瑞手中的赤焱锥只有一丝凤凰真火,只对魔族和一些鬼怪有克制之力,但并非是人人争抢的强大宝器,不然羽瑞也留不住。   长阙的定阳环就不同了,它可以完美隐藏气息,便是九劫修士都看不出来异样。   若不是有这样能隐藏气息的宝贝,于乐也不会直接来抢夺男主的魔丹。   他如今还弱小,就算得了魔丹,想要化入内府也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他还要继续留在五岳仙门韬光养晦。   魔道不像仙道这么平和,没有强大的力量在那里只能被压迫欺负,等到他完全消化了这颗魔丹,可以自如使用力量,他才会去那里走一趟。   而且,这定阳环还有个能力,可以抑制因为魔气引起的狂躁杀意。   魔族里,越是强大越是嗜杀,最强的魔族往往会成为疯子,为祸四方。   所以这枚定阳环,于乐也是势在必得。   长阙发觉他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忽然露出讽刺笑容:“你若是什么都清楚,不如自己找。”   定阳环认主之后就没入他的身体里,他不觉得面前的神秘人连这个都知晓。   “我还真不清楚,”于乐嘴角一翘,“我只知道啊,定阳环在你的手臂里面,是左臂还是右臂呢?”   他知道在右臂,但手中赤焱锥却故意落在长阙左臂。   “不如我先斩断这只手臂看看,如果找不到,再斩断右臂去找?”   他语气天真,长阙听在耳朵里只觉得诡谲邪恶。   平常灵器斩不断他肢体,可他失去魔丹正是虚弱,赤焱锥恰好克他。   长阙面色变换,便是不给,这人也定会抢走宝器,他不如忍辱负重——   “唔!”长阙闷哼一声,右臂被长锥刺穿,血肉中的定阳环被准确地找到了。   再看笑吟吟的少年,长阙如何猜不到,对方早就知道定阳环在何处,刚才只是在耍弄他。   “你要直接解除认主,还是等我折磨你一番再解除认主?”于乐问。   “我这个人有点不知道轻重,万一不小心把你玩死了,也只能在这里先和你说声抱歉。”   系统焦急:   [于乐先生,你不是说你不会杀他吗,你说了你大哥不让你杀人。]   于乐:[可我大哥也不在这啊,他又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想杀他,但如果他宁死不屈,那我也只好先杀了他,让定阳环的认主自动解除了。]   系统没办法,只好告诉他隐藏规则:[如果你杀死男主角,这个世界会开始排斥你,将你弹出这个世界,不仅任务失败,你也会失去依托彻底死亡!]   于乐歪着脑袋,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你不要这么紧张,我不杀他就是了,我就吓吓他。]   好在男主角并没有要为了一件宝器搭上性命,虽然面色难看至极,仍然是交出了定阳环。   于乐看着他的鲜血从古朴的银环中浮现出来,不客气地重新认主收下了银环。   定阳环可以像普通饰物贴在皮肤上,也可以隐藏在血肉之下,于乐将它收起,利落地起身离开这里。   被用完就丢,流了一地血的男主角长阙已经因为虚弱昏迷过去。   原剧情里,他会欺骗女主角放他出去,和女主角你追我逃你恨我爱之余,还回到魔道统领各方,又引起一阵腥风血雨。   不过现在嘛,就在这关着吧,可能没那么好的运气再被放出去了。   离开前,于乐顺便把这洞窟给封了。   愉快地清理掉自己身上的血迹还有一些药粉,回到洞窟外的甬道,背上还未醒来的师姐。   “师姐,你可要谢谢我哦,帮你斩掉了一朵烂桃花。”   系统语气幽幽:[就算是在特殊世界,男女主角也是天命爱侣。]   于乐笑嘻嘻:“天命?它说了不算哦,我说这是烂桃花就是烂桃花。”   已然发现自己阻止不了于乐随心所欲搞破坏的系统,彻底没有了声音。   于乐:[系统系统,你处理投诉去了吗?]   系统:我去给主系统写申请书。   它们反派监察系统给签约宿主的自主权很大,基本上从不强制对方行为。   但于家这几个,轻而易举改变了剧情,它必须建议主系统加上限制,不能再让以后的宿主也为所欲为了!   [于乐先生,最后我想建议您,不要和反派谈恋爱。]系统语气沧桑。   于乐一愣,乐不可支:[和大师兄?哈哈哈哈,虽然我这大师兄实在貌美,但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我喜欢我四哥那样的,放心吧哈哈哈!]   系统:我不放心。你四哥开始也说不会和雇主恋爱。   于乐不走心地和系统随口聊了两句,背着师姐四处寻找,果然找到了熟悉的阵纹。   将她的手指按上去,阵法吸出她一滴指尖血,两人瞬间进到另一个洞窟。   这里本就是白霏霜一位血缘长辈制造的阵法天地,是因为受到她气血吸引才把她吸进来。   除了被封印的一个魔头,这里还有一个洞窟放着那位长辈的阵法传承,想要留给血缘后辈继承。   满屋子的阵法书籍,对感兴趣的人来说是宝贝,但对于乐来说,就像一个他不想看的图书馆。   于乐把通往长阙封印洞窟的传送阵纹抹去,安详地往地上一躺,等着师姐醒来。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白霏霜醒来,又救醒一无所知的小师弟。   在警惕周围发生微妙不同的环境时,她发现了那一屋子阵法书籍传承。   原剧情里男女主要在这养伤、互相了解、产生感情的火花。   换了于乐,他就是打着哈欠,不眠不休陪着师姐看了好几天枯燥乏味的阵法解析。   这是一个考验,只有确认是血缘后辈,并且在几天时间内研究出放在洞窟中央的那一个阵法,展露出阵法天分,他们才能得到传承离开这里。   “师姐好厉害!这些阵纹我看着头疼,师姐这么快就记住了,这样下去,我们一定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师姐是我见过最厉害的阵法师,师姐不要担心,我还有好几颗辟谷丹,在我饿死之前,我们肯定能出去的。”   ……   在小师弟的追捧夸赞中,白霏霜感到沉重的压力,尤其想到如果不努力小师弟可能会饿死在这里,她就紧迫无比。   在这样的压力下,她比原剧情里提前好些天解开了那个考验阵法。   两人离开了这个传承之地,回到了眉寿山秘境。   “白师姐!”   “小师弟!”   “太好了,你们平安回来了!”   他们消失的这些天,留在这里的弟子们快要把周围都犁过一遍。   “大师兄连续几天在破阵,可惜都没能成功,你们再不出现,就要发出信符请师父他们过来营救了。”   白霏霜简单安慰了激动的众位师弟师妹们,一脸憔悴地主动去和大师兄说明情况。   至于倒霉连带着的于乐,他当然是在一旁休息。   他们出来后,大石上的阵纹消失,干涸的地面变得潮湿,只一晚上就成为了一片湖,遮盖了所有痕迹。   “大概是我得到了传承,所以那地方就消失了。”白霏霜说。   他们离开这里时,于乐回望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湖泊,笑容灿烂。   “羽瑞,快跟上,不要落单了。”前面师姐呼唤。   “来了。” 第112章 于乐06   眉寿山秘境的意外, 让这场历练结束匆忙。   秘境一次只开启半个月的时间,白霏霜和于乐在洞窟里就消耗了好几天,等他们出来, 已经临近秘境关闭。   离开秘境, 他们没有在眉寿山附近多留, 又很快回了五岳仙门。   得了传承的白霏霜去见过掌门师父后,便闭关钻研自己得到的阵法传承。   其他弟子多少也有些收获,各自闭关修行体悟, 于乐夹在其中没有一丝异常。   梧桐院封闭的室内, 于乐放下隔绝气息的阵盘, 用灵石催动。   淡淡白光从阵盘扩散, 将盘膝而坐的于乐笼罩在中央。   这个阵盘是他在五岳仙门修仙坊市淘到的,因为这东西稀少,花费了他一笔不菲的灵石。   阵盘激发后, 可以隔绝修炼中泄露出的各种气息。   若是修行奇特的功法,譬如有毒,为了避免影响到周围,就会用上这种阵盘。   另外炼丹炼器,不希望药气火气泄出,也会使用。   于乐身上有定阳环,再添上这个, 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他准备这就将魔丹纳入体内, 还不知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魔丹顺着他的口进入身体,里面的魔气遇到修仙之人身体里的灵气, 立即爆发出来,宛如冷水泼进热油。   手臂上的定阳环一闪, 将那些差点覆盖于乐体表的魔气尽数逼回体内。   于乐闷哼一声,不顾身体里万剑穿身的疼痛,眼神发狠地继续将魔丹往身体里拖拽。   他早就知道,修士想要容纳魔丹并不容易。   如果是魔族,魔丹会自行融入魔族的心脏。   魔族修炼和仙道修士的清心寡欲修身修心不同,他们更加放纵七情六欲,各种情绪往往更加激烈,这种种欲望反哺着魔丹,而魔丹又催动更多欲望。   但他如今,魔丹进不了心脏,在体内横冲直撞。   于乐用尽一切办法,将它暂时压制在下丹田处。不属于他的魔丹旋转着,被他缓慢炼化。   魔气如一缕青烟,流进他身体经脉,和灵气泾渭分明。   和灵气的细流不同,魔气更加横冲直撞,并且湍急,眨眼就壮大起来,灵气淹没在其中,像是一线银丝闪烁。   或许于乐确实更加适合修魔,短短数日,原身几年不动的修为境界就有了松动。   又过了几日,他肉身和经脉被大量魔气滋养,一举从化气境突破了炼神境。   只是还想继续往前,却又遇到了麻烦。   于乐结束一周天修行,烦躁地吐出一口气。   积蓄了男主长阙多年修为的魔丹,对他来说就是个大补丸,他看着眼馋,可想要一口气吃下只能爆体而亡。   更加糟糕的是,他想要进一步吸收控制这枚魔丹,就需要源源不断提供魔气,内外兼顾,才能彻底炼化魔丹,将它纳入心脏。   但他自身如今还是个仙修,不会自行产生魔气,又不在魔道那种魔气浓郁之地,又要如何从外部补充魔气来炼化魔丹?   于乐不由思索起来。   提前去魔道地盘显然是不靠谱的,那里与此处相隔甚远,并且因为魔道之主缺失,现在混乱不堪,这样低的修为过去只会被卷入乱战成为炮灰。   接着他想到了大师兄。   莫存知身份特殊,是仙魔之子,原本仙道修士和魔族之间是不可能生出孩子的,但他却顺利出生了。   一出生体内有魔族的魔丹,他的师父将魔丹封印,又使他修行仙道术法。   可魔丹并不能完全封印,随着他年龄增长,修为增加,封印摇摇欲坠,魔丹自行吸纳魔气,也让他受其影响。   已经成功抢了一颗魔丹的于乐,不由思考起故技重施,再去取走大师兄的魔丹补充自身。   反正大师兄他也不想当什么魔族,还被魔丹里的魔气困扰,他也算帮大师兄解决了一个麻烦。   莫存知不想当这个反派,不如让他来当好了。   但随即,于乐又意识到这件事恐怕做起来有难度。   莫存知不比被封住力量,虚弱无法反抗的男主,更不像对他没有警惕心的师姐。   他如果想要控制住莫存知,那是天方夜谭,就算偷袭恐怕也很难成功。   而且他现在连男主的魔丹都是勉强吸纳,再来一个魔丹,他大概率也无法吸取。   魔丹是好东西,但是再好的东西,用不上也是浪费。   他现在需要的是源源不断的魔气,而不是另一个离体之后就无法自行吸纳魔气的魔丹。   除非大师兄愿意主动为他输入魔气,但莫存知如今连自己身份都不知晓,更不知晓自己身体里还有魔气。   想到这,于乐只好遗憾放弃这个想法,转而考虑下山去找几个修为低微的魔修,试试吸取他们的魔气。   也就是麻烦一些,但可行性还是有的。   于乐做了决定,结束闭关,拿起阵盘。   这昂贵阵盘已经黯淡了一些,大概只能再催动两次。   他胆子够大敢在五岳仙门修魔,但胆子大不是莽撞。   想要安安稳稳不被发现,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必不可少,隐藏气息的措施更加重要。   等到后面他吸收了魔丹,想要试着运用魔气,隐蔽魔气就更重要了。   定阳环只是让他自身魔气不外泄不被察觉,可要是魔气用出来,还是会被发现。   所以他如果不想接下来花费全部身家去购买隔绝阵盘,就得找个能屏蔽魔气的地方修炼。   心里琢磨着这些,于乐笑吟吟地去了孟师兄那里。   “师兄,我之前在眉寿山秘境给你采的灵草,忘记给你了,幸好这储物袋保存得不错,应该还有用。”   孟师兄看出他修为进境,欣慰无比,再看他还惦记着这些灵草,更加感动。   温和地关怀了他一阵,又问他有没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需要解答。   他们的师父还在闭关,作为师兄,孟卿自觉有责任教导小师弟。   于乐也很配合,让他好好体验了兄慈弟孝的感觉。   到最后,于乐才提出:“师兄,我如今修为到了炼神境,想要自己下山历练一趟。”   孟卿犹豫:“你一人下山?”   于乐:“从被师父带上山修行,我就很少离山,这次去眉寿山秘境让我收获良多。”   “师兄你看,我几年没有突破,出去一趟回来就找到了突破的契机,可见还是要多多出去历练才会有长进。”   “就像大师兄,他那么厉害,正是因为他时常下山除魔。”   听他说起大师兄,孟卿倒有了个想法,点头答应了:“也好,你先回去准备一番。”   他要去问问大师兄,看下次下山除魔能不能带上小师弟一起。   于乐从亲师兄这里搞了点丹药,又去白师姐那里看望她。   白霏霜闭门谢客,一心研究阵法,但于乐来,她还是见了。   同样一眼发现小师弟突破境界,白霏霜因为阵纹复杂不能理解而皱起的眉都舒展开,露出高兴的神色。   又关怀他的身体:“小师弟,你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她还记着小师弟在那个传承洞窟里莫名晕倒的事,怕他因此留下什么隐患。   因为眉寿山秘境一事,两人也算共患难过,白霏霜对这个小师弟更加亲近几分。   听他说起想要一个人下山历练,她第一反应和孟卿一般,都是担忧小师弟年纪尚小,从前性子又不够沉稳,怕他独自离开会遇到危险。   但她很快又说:“小师弟考虑的也有道理,你如今是该多多历练,有这样磨砺自身的想法很好,师姐应当支持你。”   于乐笑得像只可爱的小狐狸,往她身上靠了靠:“谢谢师姐,师姐放心,我肯定小心,我还要好好修炼,然后给师姐抓只合心的灵兽呢,这次眉寿山秘境遇上意外,我都没给师姐抓到灵兽。”   白霏霜看着他的神色更加温和:“不用惦记这种小事,出门在外,要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论对谁都多一些警惕。”   “你性子单纯又没沾过血,如果遇到坏人,不要手软,保护好自己最重要,可知晓了?”   白霏霜怎么看他怎么像只叫声娇娇的可爱白狐狸。   于乐眯起眼:“知道了,师姐。”   白霏霜却越说越不放心,思索片刻后忽然说:“大师兄最近好像也要下山除魔,我请他带你一起。”      于乐:“…………”   白霏霜:“你第一次出去历练,身边有人提点当然更好,大师兄看着严肃冷淡些,但你是师弟,出门在外他也会照看你的。”   她哄小孩一般说:“也就是这一次,等下次,你就可以独自历练了。”   她心里想,趁此机会,也让大师兄和小师弟多相处,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能缓和一些。      在眉寿山秘境几次看到小师弟去找大师兄示好聊天,都被大师兄拒之千里,心里难免怜爱小师弟。   小师弟如今这么乖巧懂事又热情,如果大师兄和他多相处一段时间,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雪峰上的莫存知就这样,陆续迎来了孟师弟和亲师妹两拨访客。   两人都是来拜托他同一件事,带小师弟一同下山历练。   面对关系最好的两位师弟师妹诚恳请托,莫存知沉默地答应下来。   到了下山那天,师弟师妹特地来送。送小师弟。   莫存知每次下山除魔都是独来独往,来来去去也不通知任何人,更没人相送。   他站在一旁看着,孟师弟给小师弟塞丹药,叮嘱他,接着霏霜师妹把自己的碧玉叶也给了小师弟代步,同样叮嘱几句。   等他们说完走了,莫存知敏锐地察觉,小师弟脸上笑容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从天真乖巧,变成了一种看上去格外虚假的笑,细看他眼神,落在他身上还有几分玩味考量。   师弟师妹被迷惑,但莫存知很清楚,这个小师弟对他没有丝毫尊敬和畏惧,甚至带着一种故意的挑衅。   “大师兄,还请……多多指教。” 第113章 于乐07   小师弟就是存着再多小心思, 莫存知也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不过是个天真幼稚的孩子罢了,他想。   那些挑衅的小动作和微妙的恶意,或许是记恨当初罚他的三十摧神鞭, 也可能是因为霏霜师妹。   不管因为什么, 莫存知都不在意。   “走吧。”   “好啊, 大师兄。”   莫存知御剑在前,于乐悠然坐着师姐的碧玉叶,跟在他身后。   这一路不快不慢, 比上次去眉寿山秘境还慢一些。   于乐有些意外, 还以为这位大师兄会趁机让他吃点苦头, 比如故意御剑飞快让他拼命追赶, 没想到他还真准备关照他。   “大师兄,我们要去哪?”   “临洲仙市。”   于乐在书阁翻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籍,看到过一些感兴趣的奇闻异事和洞天福地。   临洲仙市就是一处福地, 那里灵脉和水路一样充沛,吸引了众多修士聚集,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修仙界最大的一个坊市。   那里没有固定的城池,里面也没有门派,只有几个九劫修士坐镇,那里的一切规矩都是自发形成流传, 是个自由繁荣又热闹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自然少不了浑水摸鱼的少数魔道修士。   于乐挺满意, 继续和大师兄闲聊。   “大师兄不是要除魔,临洲仙市有魔给大师兄除吗?”   “坊市内有张榜, 告知何处有魔修肆虐作乱。”   “噢,所以师兄是要先去那里揭榜, 再去寻魔修晦气了。”于乐笑眯眯,“师兄要带我一同去除魔?”   “不会。”莫存知可不像两位师弟师妹那样会为小师弟考虑那么多。   他这样正合于乐心意,他可不想每时每刻都被大师兄管教着。   于乐摆出贴心师弟的样子:“那到了临洲仙市,师兄自己大可以去忙,我还未去过那里,自己先在坊市内逛逛就好了。”   莫存知没有回答。   两人到了临洲仙市已经是晚上,于乐远远在天空上望着那边汇集的灯火,觉得那景色很像是在飞机上俯瞰夜色中的城市。   当然他过去并没有坐飞机的机会,成年之前,大哥不肯让他乱走,成年之后,他想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大哥也没有答应。   他有一次费心瞒过几个精明敏锐的哥哥,结果上飞机之前,还是被突然出现的大哥从机场抓回去。   身边一直没话找话的小师弟忽然消停了,莫存知侧头看了一眼。   他坐在碧玉叶上,垂在碧玉叶边缘的双腿被衣摆卷着,额前乱发拂过少年气朝气蓬勃的面颊。   垂目遥望地上灯火时,少年微笑的神情竟然显得很是温柔。   但这样纯然温柔的真实微笑也只展现了一瞬,他很快回头与莫存知对视,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   “大师兄怎么这么看着我,不知道怎么打发我吗?”   “我会为你寻一处地方休息。”莫存知淡淡说。   “可是,我现在不想睡觉,我只想去吃些好吃的东西。”于乐回答。   他已经突破炼神境,不再需要用难吃的辟谷丹续命,但是他对于食物的渴求反而更加强烈了。   人生如果不能吃好吃的,又有什么意思。   每次饿着的时候,于乐就会开始想念哥哥们,尤其是四哥。   怎么就不能把他和四哥放到同一个世界去。   “修行之人当戒口腹之欲。”莫存知说。   于乐撑着下巴一笑:“霜师姐做的糕点很好吃,大师兄吃过没有?我之前养伤的时候,师姐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糕点,茯苓糕,山药糕,莲子糕,红枣糕……”   莫存知不说话了,一张冷冰冰的面容和天边那轮弯月一般蒙着泠泠白霜,突然往下坠落。   于乐轻笑一声跟着他一同降落,两人落在坊市门楼外宽阔的空地上。   这里是临洲仙市的入口,路四通八达,旁边还有渡口。   这样的夜晚,还有许多和他们一样的修士从四面八方赶来。   御剑毕竟消耗灵力,这里更多的是化气境的低阶修士,因此还有不少乘坐大船与马车来的。   高大的门楼两旁挂着璀璨明亮的大灯,流光溢彩,描画着各色图案。   坊市之内,街道两旁也挂着灯,燃着烧不完的妖兽油灯。   这条最大最宽阔的街道横穿临洲仙市,被称作天街。   “跟上。”莫存知说。   于乐忙着观赏这份从未见过的热闹,哪还有心思应付他,敷衍地挥挥手:“大师兄自去忙吧。”   肩上忽然一重,莫存知抓着他的肩,强行改变了他脚下的方向,钳着他往前走。   于乐有一瞬间差点以为是被大哥抓住,差点下意识缩脑袋露出无辜微笑。   但侧头一看,莫存知的手掌完全控制着他的肩,手指冷白,上面带着旧日褪不去的伤痕,不是大哥的手。   于乐眼睛一眯,随即放松下来,无所谓地耸肩,随他把自己带去了这条街上最显眼的建筑。   这里同样有个小些的牌楼立在外面,名为“万市”,里面一座又一座的殿门敞着,人来人往。   于乐看到第一座高烛燃照的殿内张贴着无数黑红白色的榜,就知道这里是揭榜领任务的地方了。   名门仙道弟子们,最喜欢在这里领任务,磨砺自己,也打响名声。   “这里张贴的是各处求助事宜。”莫存知解释简洁。   于乐多扫了几眼就明白了,数量最多的白榜都比较简单,化气境修士就可以做。   红榜更复杂一些,需要炼神修为,或者多少个化气境一同前去。   至于黑榜,就是诛杀作乱的强大妖兽和凶残害人的魔修任务。   黑榜在这么大一座殿内,混在红白榜中数量最少,莫存知很熟悉这里,看了一眼就直接揭下其中一张。   于乐只看到那张上面写的是潜波洞魔修某某,掳掠数百个童子修炼,其他的没有看清楚。   莫存知又把他领出去,观花走马在这里走了一圈。   除了揭榜领任务,这里还有小型的交易场所、购买灵器丹药处、询问事情、交友聊天,应有尽有。   走出这里,莫存知又把他带进附近一家客栈。   客栈不大不小,古朴干净,一个年轻掌柜在柜台后看书,抬头看到莫存知和于乐,他神色惊异。   “住店,一间房。”莫存知无视掌柜的眼神,拿出灵石。   “莫兄,难得看你身边有人啊,这位是?”掌柜收起灵石问。   “师弟。”莫存知回了他一句。   反手拿出一枚信符给于乐,还是那样波澜不动说:“有事找我。”   说完就把于乐丢在这里,卷着那张黑榜踏着夜色离开了。   于乐靠在柜台上,目送大师兄离去,转头和那个满眼好奇的掌柜对视。   “莫兄的师弟,那就也是五岳仙门的弟子了,幸会幸会。”   于乐也笑着和他搭话,知道了大师兄每次来这里需要住下都会住在这,算是掌柜的熟客。   而这掌柜的姓年,本身也是个大门派弟子,年纪轻轻炼神境中期,不知为何待在这开客栈。   “年掌柜知道这里有什么特色食物比较好吃吗?”于乐问。   “那你就问对人啦,我在这十年,周围什么好吃的都吃过,听我给你细数……”   年掌柜滔滔不绝说完,看他道谢要走,忙说:   “唉,小师弟啊,你师兄让你在这住,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于乐一脚已经迈过门槛,回头一笑:“我看上去难道很听话吗?”   年掌柜:那倒是不像的。   于乐在周围逛着,选了一家最气派的店,立在湖边,三面敞开,内外都灯火通明。   于乐看上三楼的窗边位置,觉得那里赏景是个妙处。   这家擅长做鱼,好吃是好吃,就是口味清淡了些。   这些专供修士的食物里蕴含着灵气,味道自然是难吃不到哪去。   于乐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吃上了第一顿“正常”的饭食,心情不错地晃着小酒杯。   酒足饭饱之余,他侧头看着外面湖上的画舫游船,心里琢磨着要去哪里找个合适的魔修出来。   像大师兄那样直接去揭黑榜是不行的,黑榜上面都是恶名昭彰的魔修,一个个的都不是他现在可以对付。   丢下酒杯,于乐顺手摸到干净的雕花筷子,在手里转着。   他所在的窗边挂着一盏花灯,描摹着少年精致朝气的面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窗外的夜风轻柔吹动黑发。   姿态闲散潇洒的美丽少年转着玉筷出神,这一幕看在楼上走下来的人眼中,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图画。   “冒昧打扰,这位道友?”   于乐回头,见到一个满眼惊艳的年轻人,长相倒是不错,就是气质有些油滑,眼神也不大安分。   “在下弥瞻山弟子何逆,见道友风姿卓然,有心想结识一番,这才贸然前来打扰。”   于乐脸上露出笑容,今天的运气还真不错,想什么就来什么,合适的人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这人虽然掩饰过,但手段粗糙,他体内魔丹已经感觉到了这人身上丝丝魔气。   想不到魔丹还有这等作用。   “我名于乐。”于乐下巴微抬,姿态高傲。   何逆看得心头一痒。他猜测这般资质修为,容貌又出色的少年,怕是大门派亲传,浑身都写着青涩好奇,应当是初初下山历练。   他一般不敢招惹大门派弟子,可眼下他就要离开这里,临走前见到这么一个尤物,实在忍耐不住。   “道友一个人吗?我看道友坐在此处有些无聊,不知愿不愿意赏光随在下去湖边画舫一游?”   何逆怕他起疑,又解释:“不只是我,还有一些年纪相仿的门派弟子都去,大家聚在一起互相交流修行心得。”   “在临洲仙市,这样的小聚很常见,大家天南海北互不相识,也可以坐在一起畅谈。”   “而且,坊市之内水路畅通,景色怡人,来了这里若不坐一次画舫,真是白来一场了!”   看他劝的这么卖力,于乐似乎被逗笑了,一双桃花眼微弯。   “难得你热情相邀,那便去吧。”   何逆大喜,殷勤地领着他下楼,同去画舫。   如他所说,画舫里果然还有好些年轻修士,于乐打眼看去,倒是没看到第二个身上藏着魔气的魔修,略有些失望。   他们在画舫上聊天,期间还看了湖上舞姬表演,船上也有乐伎随行,悠扬的琵琶声一直不曾停歇。   何逆跟在于乐身边,捧着他说话,不着痕迹地套他的话,想要弄清他的来历。   于乐假话随口就来,比真话还真,一个时辰的聚会下来,何逆只觉得这就是个胆子大又莽撞骄傲的少年人。   听说只有个师兄同行,还去远处做了任务,这几天都回不来。   天赐良机,这岂不是送到嘴边的肥羊吗!   于乐也是这么想的,他看着肥羊还在犹豫要不要今夜出手,决定推他一把,于是故作不耐起身说:“有些无聊,我要先回去了,明日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何逆忙说:“于兄可是住在客栈,我与于兄一见如故,想请于兄今日去我的宅院下榻。我那宅院离此处很近,就在湖边,地方幽静宽敞,还有一口灵脉。”   于乐没有轻易答应:“我师兄临走前吩咐我住在客栈等他。”   何逆未免夜长梦多,极力劝他。一时说客栈没有他的宅院清净,一时又说自家长辈远行不在,家中只有他一人,让于乐不必有所顾虑。   “我在此处住了许久,坊市里许多人都认识我,大家都知晓我爱好交友,从前也常请人回家小住……”   两人一番你来我往,于乐顺利跟着他回去了。   那果真是个湖边的大宅院,侍女仆童俱全,何逆热情地又让他们呈上各色瓜果灵茶招待,还有几份甜品糕点。   “我看于兄宴上喜爱这些,我家中厨子也有几样擅长点心,于兄赏脸尝一尝?”   于乐看一眼却兴致缺缺说:“今日用了太多,已然没胃口了,我想要休息。”   何逆也不生气,依旧笑着:“是我没考虑周到,这就领于兄去房间里看看。”   房间里燃着香,一股清幽香味扑鼻。   于乐仿佛很满意地点点头:“多谢,此处很好,我这就休息了。”   何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见于乐目光疑惑地看来,身形忽然晃了一晃。   他露出迫不及待之色,反手将门带上,口中还假惺惺关怀:“于兄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于乐:“我头晕……你不觉得头晕吗?”   “呵呵呵,我……”何逆走了几步,还真觉得跟着头晕起来。   怎么回事,这房中迷药他不是吃过解药吗,怎么还会头晕?何逆觉得不对劲,人已经失去力气倒在地上。   他见那个美丽少年走过来,在他身前蹲下。   “你会觉得头晕,是因为今晚你离我太近了,我身上涂了药粉啊。”他说。   何逆猛然瞪着眼睛,见鬼般望着少年手中溢出的紫黑色魔气。   “魔气!你也是……!” 第114章 于乐08   于乐收回手, 神情有些不满意。   这个何逆不是天生魔族,只是个魔修。   他的修为只比于乐稍微高那么一点,但体内魔气非常虚浮, 还掺着杂质, 质量不怎么样。   这样的魔气, 想要用来炼化魔丹,太费力了。   就像用一百多度的火来炼钢。   看来,他只能去找那种修为高的魔族吸取魔气, 要不然就得去找同样有魔丹的魔族。   想到这, 自然又想起了大师兄。   这块骨头离得近, 却难啃。   不过若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也只好试着去啃啃看。   转瞬就在心里定下了计划,于乐听到耳边虚弱的低叫,低头瞧去。   他第一次直接用魔丹吸取魔气不太熟练, 而且还要试验,下手没有轻重,何逆就被他折腾得惨了点。   丹田里因为魔气极度干涸直接裂开了,四处经脉冲刷断裂,连那看起来还算英俊的脸颊都黯淡凹陷下去。   看着他的眼神又怕又恨。   “你、哪里来的、魔修!”何逆有气无力挤出两句话,“我可是、笑娘的人!”   他嘴里的笑娘大概是个在魔修中有些名气的人,可惜于乐不清楚, 没感觉到他的威胁有多少分量。   “唉,我大哥说了, 不能杀人。”于乐叹气,很是苦恼地看着他, “可是放过你,你那个笑娘肯定要找我麻烦的。”   何逆也是个能屈能伸的, 发现自己威胁错了,立刻反口,求生欲一起,连说话都利索多了:   “不,笑娘最喜欢好看的男人,要是她看到你肯定舍不得杀,你放过我,我绝对不会找你麻烦,我都废了,就留我一条狗命……”   “好啊,我留你一命。”于乐爽快答应下来。   “来了这里之后,我就很好奇神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毕竟是仙道弟子,又不能随便研究,就劳烦你了。”   “什么?不!”何逆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更加惊恐地挣扎起来。   于乐抓住了他的脑袋。   等他看够了修士的神魂是怎么一回事,何逆已经被他粗暴的探看变成了傻子,痴痴地流着口水。   于乐松手丢开他的脑袋,擦擦手愉快地说了句“谢啦”。   做完这些,于乐想起另一件事,在何逆身上搜了一下,翻出来两个储物袋。   一个看起来很正常,里面装着灵石等杂物,另一个比较隐蔽,需要用魔气才能打开。   于乐废了一番力气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有隔绝魔气的阵盘两个,有魔修需要的丹药几瓶,魔修的功法几本,还有个玉简以及一些其他零碎。   魔修的功法也是于乐缺少的,有了魔气和修为,就像是有足够的力气,但攻击不能只凭蛮力横冲直撞,他还需要锻炼和攻击的技巧,也就是修炼的功法。      在五岳仙门没有这种魔修功法,他就想着出来找找看。   何逆这几本他粗略一翻,都是些很基础浅显的功法。于乐看不上眼,随便收起来。聊胜于无吧。   只有那个玉简还有点意思。   寻常粗糙的功法可以用书籍册子记录,用上玉简就说明这功法有些玄妙,普通纸张无法记载,品级更高。   于乐将玉简贴在额头催动,看过其中内容后有些讶异和古怪。   这竟然是一部采补功法。   难怪这何逆魔气虚浮,原来修为都是采补来的。   采补之后,他自己估计也没有修炼巩固,魔气质量才会那么差。   这功法也是有意思,通过阴阳交换,不仅可以采补仙道修士,还可以采补魔修。   或说这功法最初就是为了夺取魔修的魔气,而且是修为比自身高的魔修。   但魔道之内混乱,动辄杀人,没有道义可言,想采补比自己修为低的好说,想采补比自己修为高的魔修,危险万分。   怪不得跑到仙道地盘来骗修士。   于乐把东西都收了,跨过地上半死不活的何逆,脚步轻快地离去。   接下来他还要去看看这临洲仙市里有什么可以交易的地方,好好准备一些东西才好。   最好再遇上两个他能对付的魔修。   两天后,莫存知提着一个魔修头颅风尘仆仆地踏入临洲仙市的万市任务殿。   他气质冰冷,才经过一场鏖战,周身气势没有完全收敛,靠近他的人都不由匆匆避开,多看一眼都有种被剑气刺伤的痛感。   手中包袱裹着的人头,一看便是个修为高深的魔修。   便是死了,头颅还萦绕着一股黑气,并且还有怨气。   这说明此魔修害了许多性命,连魔气里都缠绕着怨恨。   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能杀死这般厉害的魔修?   来任务殿交任务的,除了靠此维生的低阶散修,还有不少专做黑榜红榜历练任务的名门弟子,都在打量他。   满目赞赏者想和他结识,满目战意的想和他切磋,还有觉得此人身上杀意太重让人不适,大皱眉头而避开的。   莫存知一视同仁,一概无视。   “大师兄。”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唤道。   莫存知交了任务,扫一眼走到身旁的小师弟,见他脸色红润气色极好,想来在这坊市里过得不错。   “何事。”   “大师兄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再等几日呢。”于乐笑问,“大师兄可要休息几天?”   “不必。”   莫存知提步就走,于乐跟在他身后,看他衣衫上有血,黑色的靴子边缘都被血浸透,浑身一股淡淡血腥气。   但他自己浑然不觉,进了张榜的大殿,又要去揭下一张黑榜。   于乐拦了一拦:“哎,我看大师兄不如还是先歇一歇吧。”   莫存知的手极冷,他的眼珠转向于乐。小师弟的手非常温暖,一股淡淡草叶香让莫存知的目光动了动。   他看似平静无波,但无人知晓他的脑海之中还有无数血色和杀戮。   被体内魔丹影响,已经快要压抑不住魔气的他,至今还以为自己只是生了心魔。   在雪峰上苦修无用,便用屠杀魔修来发泄心中那股杀戮欲,苦苦压制着不敢泄露分毫。   “让开。”莫存知冷声,揭下了那张黑榜。   于乐倒也没有认真阻拦,在一旁看着,心中猫哭耗子般暗叹一句,真是可惜。   这张黑榜上的任务是,黄叶山,白云府,丹砂老魔。   丹砂老魔用凡人女子炼魔丹,抓空了周围数个县的年轻女子,还不满足,又掳了数个小门派里的女弟子,甚至对大门派弟子出手,这才登上黑榜。   在莫存知降妖除魔的生涯中,这老魔只是最普通的一个。   但就是这次寻常剿魔,却是莫存知走向堕落的开端。   他一直压抑的魔气终有抑制不住的时候,剧情中,就在这次除魔时,他被丹砂老魔的魔气影响,引动体内魔丹,短暂失去了意识。   等他勉强清醒过来才发现,他不仅杀死了丹砂老魔,还杀死了被丹砂老魔掳掠而来的上百凡人,以及数十位女修。   几十年来都作为保护者的正道仙门大师兄,竟然对无辜可怜的女子们亮出了屠刀,沾了洗不清的杀孽。   他站在满地尸体和鲜血中,多年信念一朝倒塌,分不清自己与那些被他杀死的魔修有何区别。      带着满身罪恶与自我折磨的痛苦,他回到五岳仙门对掌门师父说明一切,请他清理门户。   可他师父狠狠惩罚他之后,却隐瞒下了这件事。   然而,这并非出于爱护。莫存知看见师父望着他的眼中带着嫌恶和后悔。   他说:“我早知你会变成这样。”   莫存知不明白师父为何会这么说,就像他小时候也不明白,师父明明是他最亲的人,抚养他长大,为什么却总是用一种审判的目光看他。   师父不愿再见他,让他自囚于寒崖洞窟。   后来五岳仙门出现魔修潜伏,害死弟子,闹得人心惶惶,莫存知又勉强站出来保护弟子。   之后被人指认为魔修,冤枉他杀死同门,被师弟师妹误会,被师门放弃……   惨得于乐都不忍心了。   于乐掬一把鳄鱼的眼泪。   所以说,他如果帮大师兄免于这种厄运,大师兄牺牲一下来报答他也是应该的吧?   于乐伸手拦住揭榜后要走的莫存知:“大师兄,这次我与你一同去。”   “以你修为应对不了。”莫存知说道。   于乐:“那我为大师兄掠阵,大师兄就当带我历练,也让我长长见识。放心,我决不让大师兄分心为难。”   莫存知无声拒绝。   他从前独来独往除魔,只是从小师父不让他和其他弟子接触习惯了。   后来一个人除魔,是因为他发泄杀戮欲时,难免露出暴戾恐怖的一面,他并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于乐看他拒绝,假作放弃:“好吧,大师兄不愿带我同往,我只好自己揭一张试试。”   他欲揭黑榜的手臂被大师兄铁钳般的手抓住,于乐顺势收回来:“怎么了,大师兄又改主意,愿意让我一起了?”   莫存知不想和这个任性的小师弟多纠缠:“跟紧我。”   于乐背手跟上,打量着前方师兄背影。   虽然他不喜欢莫存知这个古板自伤又压抑的性格,但不可否认,他这具皮囊非常优秀。   常年刻苦修行,让他身高肩阔,身形流畅,气质挺拔冷肃,像一柄剑,就如他腰间那把。   可惜是蒙尘宝剑,血色蒙昧,无人擦拭。   他们离开临洲仙市前去黄叶山,这次莫存知没有放慢速度,于乐全力才跟上他。   黄叶山距离临洲仙市很遥远,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修仙大派,连小门派都很少,灵气稀薄。   正因为地方偏远,从前才叫丹砂老魔在这里谋害了这么多凡人性命都无人察觉,更无人来处理。   那些黑榜里的魔修,每一个犯下的罪都是罄竹难书,比丹砂老魔更出名的比比皆是,报酬比他高的更多。   也就是莫存知,不像他人还要比较魔修名气和所得报酬,他看到哪个就揭哪个,今日才轮到丹砂老魔来遭这个报应。   黄叶山上一座白云府,建的如同一个道观,白雾渺渺,黄叶满山,一个魔头洞府,竟像个修仙福地。 第115章 于乐09   莫存知神识一扫, 便知道这白云府里厉害的只有一个丹砂老魔,乃是玄丹境修为。   魔修的玄丹境便是仙修的还虚境,比如今的莫存知还高出一个小境界。   但莫存知十几岁开始除魔, 多年磨砺, 十年前就能越境杀敌, 自然不惧这一个寿数将近,藏头露尾的老魔修。   他锁定丹砂老魔气息,嘱咐小师弟:“你就在外围阻截其他人, 不可靠近中心。”   “遵命。”于乐就在白云府外围行走, 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几条有用的漏网之鱼。   所谓树倒猢狲散, 莫存知与丹砂老魔的打斗惊出了许多伺候丹砂老魔的仆从。   他们知晓有厉害的仙道修士前来剿魔, 逃的慌不择路。   丹砂老魔没收弟子,身边这些仆从只跟他学了一些浅显炼丹术,好助他炼人丹, 所以身上魔气稀薄的就好像是叶子上的露水。   这群人之间也在内讧,竟然还有几个对老魔忠心的仆从,呵斥其他逃跑弟子,见到一身灵气的于乐,拿起武器朝他冲了过来。   于乐被他们的愚蠢逗笑了,抽剑迎上。   他用的是原身从前惯用的一把灵剑,是他师父赠与, 削铁如泥。   一剑,凶神恶煞的仆从失去了双臂。   他猫戏老鼠似的, 把几个冲过来的魔修仆从都料理了,连那些面色大变想要逃跑的都统统没放过。   最后只剩下一个。   他越过地上的断肢, 走向最后那个吓得走不动道的年轻仆从。   “请问一下,丹砂老魔掳来的人关在哪了, 你知道吗?”   这人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看着他眼睛发直,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于乐安慰:“别害怕,我不杀人的,你看,你的同伴都还活着呢。”   是还活着,一个个不是失去手臂就是没了腿,在地上翻滚哀嚎,血流如注,地上掉落的那些零件谁是谁的都分不清楚。   比看到单纯的几具尸体还令人毛骨悚然,他看着感觉自己的腿好像都已经不在身体上了。   “啊,你不知道吗,那就算了。”   于乐的剑已经悬在他的肩膀上,这人突然求生欲爆发,哭叫着:“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带你去,不要砍我手脚!”   他面无人色的把于乐领到了关押着凡人女子的地牢。   “那、那些凡人都在这里了,修、修士,女修在主人的内殿,我不、不知道。”   看守地牢的弟子都跑了,现在估计在广场那边抱着断臂翻滚。   于乐轻松就将那些惶惶不安的年轻女子们都放出来。   “姐姐们,我是来救人的,你们可以出来了。”于乐用剑柄敲敲门,笑眯眯说。   他的长相很有迷惑性,那些女子一看他模样,就先信了几分,纷纷从地牢里出来。   “小、小仙长,您是特意来救我们的吗?”   “不是特地,只是顺手而已。”   年轻女子们面面相觑,又怯怯问:“可不可以求小仙长送我们回家去?我们身无长物,不知该如何回家。”   “这样啊。”于乐思考一瞬,“跟我来吧。”   他把一众女子带到了丹砂老魔敛财的库房,这库房在外围,只堆放着一些凡人的金银珠宝。   于乐把门劈开,对众人说:“去吧,一人拿一点,就当是老魔头给你们的赔偿好了。”   众女子看见那些金光闪烁的箱子都惊呆了。   于乐提醒道:“我数到十,就该走了。”   “一、二……”   众人如梦初醒,疯了一般去争抢金银,塞进自己的衣袖衣襟。   于乐抱着剑在门口笑看,数到十后转身就走。   就算还有不舍的,见他走了,也赶紧多抓两把金银跟上。   带着这么多的金银,这些女子们不敢就这么离开,又觉得眼前这少年心肠软,更加苦苦哀求于乐送她们回去。   于乐微笑听着,来到了方才劈砍魔修仆从的地方。   满地血色和哀嚎的人吓得这些女子一个个再不敢吭声,也就只有一两个还在小声哀求。   于乐还是笑眯眯地抱怨:“姐姐们,前面已经没有危险,我还有事要做,你们不要纠缠我了……”   他走在前方,有个失去双腿的仆从昏了头,忽然伸手抓他的鞋子。   于乐看也不看,反手一剑。   断臂飞出去,血溅上他的靴子和袍角,他还是一脸无邪笑容:“太缠人我就不高兴了,姐姐们乖乖的,自己走,好不好?”   他说话时又踩过一个人的断手,鞋底发出嘎吱声。   吓得尖叫的年轻女子们捂着嘴不敢说话,看他的目光和看那些可怕的魔修仆从们没了区别,抱着自己的金银,跑得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于乐哼笑着目送她们离开,又听着动静往白云府中心走。   大师兄和丹砂老魔还在打,剑气与魔气冲天。   于乐看到一座巨大的丹炉,金光湛湛摆在殿内,底下炉火旺盛。   高处有起卧长榻,下方有无数蒲团,看那些摆放的书籍和瓶瓶罐罐以及数不清的药柜,倒像是什么传道的场所。   巨型丹炉一边是大师兄莫存知与丹砂老魔,另一边有好几个女修。   有几人昏迷不醒躺在地上,还有几个勉力拿着武器,紧张地看着另一边的战斗,似乎随时准备上去帮忙。   于乐此时走进来,立刻吸引了女修们注意。   “众位师姐,此地危险,还请尽快离去吧。”于乐说道。   “你与这位前辈是?”其中一个女修问。   “正是我大师兄。”   他一身灵气,长相可亲,气质干净,腰间更有五岳仙门弟子令。几个女修没有怀疑,互相搀扶起身。   打头那两位女修本是觉得丹砂老魔厉害,不放心恩人独自一人应对,想着留在这多少可以帮衬一把。   可如今人家师弟来了,请她们离去,她们自然不好多坚持。   “既然如此,我们如今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行离去,来日必会去五岳仙门拜访道谢!”   又打发完这一波原本会死在大师兄手下的人,于乐找了个蒲团坐下。   这边发生的事,丹砂老魔无心去管,他被一个小辈逼得节节后退,全然无法分心,就是这样还处于下风。   莫存知也没有给这边一个眼神,他如今进入了一种玄妙而危险的境界。   他在炼神境已经积蓄许久,早就可以进入还虚境,只不过困扰于“心魔”,压制不住杀性,不敢轻易进境。   但水满则溢,一味压制终究有压不住的时候,与狡猾老魔交手,生死之间几度锤炼,让他就要进入还虚境,体内魔丹封印也摇摇欲坠。   再被老魔的魔气一引,如今的莫存知已然不太清醒了,与老魔的对战都只是靠着本能而已。   于乐都百无聊赖地开始数窗格上芙蓉花图案有多少朵了。   终于,两人分出胜负。   丹砂老魔惨叫一声,身体被长剑绞杀,连遁逃离体的魔魂也被浓郁魔气笼罩撕碎。   于乐来到巨型丹炉边,往火中扔了些什么。   须臾就有淡淡烟气充斥着殿内。   他扔进去是一些可以清心醒神的灵草,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殿内充斥的魔气早就不只是丹砂老魔带着血气的魔气,还有更纯粹的紫黑色魔气。   那是属于莫存知的,于乐体内魔丹因为感觉到同源的力量而自行转动起来。   没错,这才是他想要的魔气。   于乐抽出长剑,对着双目漆黑,气息危险的大师兄。   “大师兄,醒一醒。”   听到这声“大师兄”,莫存知的目光有一瞬清明,很快又被浓郁的魔气所覆盖。   殿内只剩一个活人,他自然而然走向于乐,杀意浓重。   “好吧,看来得打一架。”   于乐从这个世界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张该死的欠揍的冷脸,早就想教训他一番,奈何没机会。   今天就让他试试男主的这颗魔丹有没有用。   他手中灵剑也瞬息被魔气覆盖。   长剑交锋的鸣声清越,恍如一声又一声的尖刺,刺进莫存知混沌的脑海。   清心醒神灵草的烟气充斥大殿,莫存知本能觉得不对,浑浑噩噩看见面前一张熟悉的脸。   “小……师弟……?”   于乐与他周旋片刻,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到底魔丹还未炼化,修为又不及他,打不过也是寻常。   发现清心醒神的灵草生效,趁着他迟疑片刻,于乐抽出赤焱锥,不客气地扎进莫存知肩头。   凤凰真火立刻压制住莫存知体内决堤魔气。   “当啷。”莫存知手中长剑落下,于乐将他倾颓身躯揽住。   他一人力战丹砂老魔,早该力竭,被魔气驱使才又奋战许久,此时在烟气和肩上的痛楚中,勉强找回一些神智。   靠在小师弟的胸前,他恍惚嗅到一股淡香。   他忽然觉得有一股陌生的冲动,好似血肉里长出丝萝蔓草,痒而痛。   白皙的手指抬起他低垂的脸,莫存知下意识皱眉,看见小师弟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脸。   那神情,像在打量什么漂亮摆设或物件。   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凑近他说:“大师兄,你没事吧?”   莫存知痛苦地咬牙,忍住那种奇怪的冲动,就算还不清醒,也勉强站起,推开了他。   “走。”   “大师兄要去哪?”   于乐笑吟吟看他,见他又跌坐在蒲团上,上前将他按住。   “大师兄受伤了,先吃些伤药。”   受伤……他受伤了,何时受的伤,如何受的伤?   莫存知晃晃脑袋,不太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只发觉嘴边一暖,柔软的指腹将一枚散发清香的药丸送进了他嘴里。   他找回了一些力气,却又忽然感觉身体里烧起了一阵大火。   他呼吸急促地躺着,发色墨黑,与常年不变的一身黑衣混在一起,沉重森冷。   偏偏苍白疏离的脸上泛起微红,眼神也似痛似渴的迷离。   于乐坐在他身边,俯身看他,观赏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美景。   他撑着下巴等着,看着。   看他挣扎、忍耐、爆发。   带着伤痕的手终于忍耐不住,抓向了他的膝盖。   于乐按住他的手,脸上疑惑的神情逼真:“大师兄这是做什么,受伤了怎么不休息,还要乱动呢?”   但说话时,却故意凑近,吐息都几乎和他纠缠起来。闯进那双漆黑纯粹的眼睛里,被里面混沌的欲望包裹。   衣襟一重,于乐被拉到莫存知胸前,整个人伏在他身上,又被他翻身死死压住。 第116章 于乐10   于乐不是个喜欢被人控制住的人, 一手狠狠抓在莫存知肩上赤焱锥造成的伤口处,痛得他闷哼一声,两人立刻身形倒转。   莫存知体内魔气汹涌, 已然将他神智全数吞没, 只剩下身体本能。   于乐沾着他血的手指拍拍他的脸颊, 在那冰雪似的脸上留下一抹艳色红痕。   不客气地撕开大师兄沉重的黑色外袍,露出内里雪白的素衫,于乐用他的外衫将他手臂缚住。   抬手按在他起伏的胸口处, 露出垂涎神色。   于乐能感觉到, 底下这颗心脏里激荡的魔丹, 迫不及待想要将那些魔气全部纳入自己体内。   但天生魔族和普通魔修不一样, 魔丹内的魔气没有那么好吸取。   以于乐的聪颖,两天足以他把那枚玉简内的采补功法学会。   其他的东西,便是不会, 他也不会手忙脚乱,慢慢试探就是了。   刚好现在的大师兄被体内魔气灵气冲击,神智不清,又有药物作用,反应有趣,他可以好好琢磨。   冷硬的大师兄,到底只是看起来冷硬, 真的伸手触摸了,胸膛还是软的, 心口也是热的。   于乐就像是拿到一样新玩具的小孩,拆了包装, 还要再一一拆开了仔细看。   发觉玩具的硬壳里面还有看不见摸不着的部分,就翻来覆去使劲浑身解数要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   只是这玩具太坚硬顽固, 于乐自己也容易被棱角伤到,不好受地蹙起眉。   他不高兴就要更折腾,真像个孩子一样顽劣不堪。   旁边的桌子被碰撞摔倒,缚在莫存知手上的外衫崩开。   青筋鼓起的手臂与大手蓦然抓住于乐的手臂。   “唔!”   于乐摔在蒲团上,头上的发冠压在地上生疼,他抬手就抓开丢到一边。   那只手又被另一只大手死死按住在地上。   骤然被打断节奏,于乐不爽极了。   “大师兄?莫存知……”他骂了一声,“草,疯了吗!”   莫存知动起手来狠厉粗暴,做其他事也没温和到哪里去,于乐一时占据不了上风,吸着气狠抓他肩上伤口。   蜿蜒的鲜血顺着于乐白皙的手臂往下流淌。   莫存知浑然不觉,将他手臂抓紧压在心口。   渐渐得了趣味,于乐又没那么生气了,哼笑两声,放开他的伤口,转而揽住莫存知脖子。   “哼,现在是、快活是吧,等你醒了……我看你,有什么脸面……”   于乐想到身上这人如果清醒过来,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会露出怎么样的裂痕,就觉得爽了。   而且,辛苦“修炼”这么久,终于得了精纯魔气。   这股魔气进到身体里流经灵脉,来到腹部丹田,就如炽烈火焰,将那颗顽固的魔丹炼化了一圈。   比他自己慢慢炼,比抽取小魔修的魔气修炼,都要快得多了。   感知到自己修为飞涨的感觉真不错。   于乐非常满意地眯起眼睛,他当然也能感觉到,扰乱莫存知的魔气被他吸取,他的情况也稳定了一些。   莫存知本能也发觉了这样做的好处,他魔丹里压抑太久找不到发泄口的魔气,一股脑通过这样的方式流转到于乐体内。      力量的交换变成了互相吸引的循环,莫存知不知不觉便抱住于乐,将他按在怀里。   好像不断背着重负上山的人,终于得到喘息之机,能停下来暂作休息。   于乐还在梳理刚得到的魔气,难得老实地靠在他肩上,神情餍足慵懒,手指卷着大师兄脑后垂下的发带。   忽然他动作一重,把那根发带扯了下来,拧眉骂道:“突然又——!”   旋即又眉头一松,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继续就继续,待会儿突然清醒了可别怪我!”   外面天色已黑,殿内自动燃起高烛,巨型丹炉还在烧着,里面散发出的烟气越来越淡。   于乐撑着蒲团,往那边看了一眼,心想莫非是助兴的药草放太多,或者是给莫存知吃的那丹药太厉害了?   还是,修士这样都是常态?   能感觉自己体内力量越来越充沛固然好,修炼也很快活不错,但另一种刺激太过头,也会感到疲惫。   于乐神情倦怠地用胳膊搭着大师兄的肩,因为疲倦不由自主有点走神。   忽然,感觉大师兄动作停下,那种很生硬中断的感觉,以及对方突然紧绷起来的肌肤,于乐瞬间明白,他清醒了。   这下于乐来劲了,他故意冷嘶了两声,好似很痛苦似的,和大师兄不敢置信的双眼对上。   他忍笑,语气里还是没忍住调笑:“大师兄,终于清醒了?”   莫存知浑身紧绷,那种舒适愉悦的感觉还在身体里每一个角落里涌动,手指尖的麻痒还没消退。甚至还没分开。   没人知道他从浑噩中清醒过来,看到自己将小师弟……是什么样的心情。   看到他晴天霹雳一样,一动不动的样子,于乐心说,比醒来发现自己杀了上百个凡人和十几个修士,应该要好接受一些。   他对大师兄已经很怜爱了,至少让他当了上面那个。   好吧,其实是玉简里功法的要求缘故。   莫存知僵的像一块石头,于乐屈指敲敲他的胸口,发觉柔软的肌肉都绷紧了,硬邦邦的。   “大师兄,傻了吗?”   莫存知这才忽然醒悟过来般,往后一退:“你……”   “唔。”于乐也闷哼一声。   莫存知猝然收声,目光落到他的双腿。   因为上面湿漉漉的痕迹,面色乍红乍白,身体的感知复苏。   莫存知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他只记得自己与丹砂老魔打起来,心中被暴戾的杀意所掌控,后来他好像杀死了丹砂老魔,但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有些想不起来。   他好像,被丹砂老魔的魔气所影响了?   他在模糊的记忆中,翻出了自己和小师弟打斗的场面,他和小师弟打起来了?   好像,还有什么,小师弟说他受伤了。   还有……还有……   接下来他回想起来的全都是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那种纠缠、愉悦、相触温暖的片段。   现在回想起来,都叫他愧疚悔恨,甚至无法抬头面对这个年轻又任性的小师弟。   向来严谨端庄清冷自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人,此刻面色发白,黑发垂肩,没有和他对视。   于乐欣赏够了他变化的表情,将落在旁边的一件外衫披在身上。   他的动作让莫存知下意识追随,目光一转,就看到小师弟身上那些刺目的痕迹。   目光被烫到般挪开,又看见附近乱成一团的蒲团和纠缠的衣衫。   一些糟糕的痕迹,打翻的桌子,空气中还有一股怪异的气味。   一切都在告诉他,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又有多么激烈。   于乐不知道大师兄还要坐在那发呆多久,也很理解他需要冷静,抽出手帕擦了擦手上和腿上。   他的动作不知道怎么刺激到了莫存知,于乐就见大师兄忽然起身捡起自己佩剑放到他面前,艰难开口:“要杀要剐,我绝不还手。”   于乐忍了又忍,没能忍住,拍着手边的蒲团大笑。   莫存知终于看向他的脸,小师弟的神情没有厌恶愤怒,红润的脸上都是忍俊不禁。   莫非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气到疯魔了?莫存知抿唇。   于乐笑够了,拢着外衫说:“大师兄,不过是意外睡了一觉,不至于喊打喊杀吧?”   莫存知不信:“我对你做了这种事,你难道不恨我?”   于乐:“说实话,还没有当初你用鞭子抽我来的生气。”   “……抱歉。”莫存知闭眼。   “便是你不在意,也是我做错了。”莫存知反手将自己的剑对准自己,“我应当与你赔罪。”   他对自己倒是能下得去狠手,眼都不眨就要刺自己一剑。   于乐挑眉,抬手阻止。   他才碰到莫存知,莫存知就感觉皮肤上好像被细小的雷电滚过,惊得又往后退了一下,手里的剑也当啷掉在地上。      于乐顺手将这把雪亮长剑送回剑鞘里,起身说:“大师兄对自己有什么痛恨之心,想要自我惩罚,尽可以随意,只是不必在我面前弄得血肉飞溅了。”   外衫从肩上落下,于乐取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穿上。   莫存知猝不及防挪开视线,声音沙哑:“我明白了。”   于乐没把这事放在眼中一般,语气事不关己,穿好衣服便摸了一下头发,奇怪道:“我的发冠呢?”   莫存知在角落里看到了他的银发冠,凤凰图案。他还在脑海中想起一个画面,   一只手恨恨地扔开发冠,而他紧紧压制住那只手。   莫存知又闭了闭眼,不让自己去回想。   他多年修行,从未接触过这种事,一朝破戒,而且全然在他意料之外。   已经多年没有这样心烦意乱无法平静。   “大师兄,我们是不是该走了?”于乐衣着整齐,背着手笑眯眯看他。   莫存知神情复杂,一言不发收拾好自己,又露出那种一成不变的冰冷神情。   只是这次的冷漠神情,只浮于表面,像是出现裂缝的冰面,能让人窥见底下的汹涌。   看似没有异样,实则神思不属地往外走。   于乐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忽然说:“哦,还没有恭喜大师兄,成功晋升还虚境。”   莫存知一愣,发觉自己竟然已经突破炼神境,到了还虚境。   方才事发突然,他都没有顾得上这件事。   压制境界不敢突破这么久,谁知竟突然间这样突破了。   莫存知心情沉重,身体则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连那种日日夜夜回响在脑海中,影响着他的“心魔”都消失不见。   但他的“心魔”如今恐怕要变成另一件事。   于乐望着大师兄僵直的背影,没有继续刺激他,而是琢磨起另一件事。   既然大师兄的魔气有用,而且那魔丹还会继续聚集魔气,他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一个采补对象。   看大师兄这个大受打击的样子,今后想继续采补,他就要想个办法,让大师兄心甘情愿配合他才行。 第117章 于乐11   莫存知之前就是个寡言的性格, 发生了这种事,他更显沉默。   不过脑子里哪怕晴天霹雳,他还是拿着丹砂老魔的头颅尸身前往临洲仙市消榜。   这男人简直把责任两个字刻进骨头里了。   至少如今没被魔气影响导致心性大变的莫存知, 就是个无比负责的男人。   负责好啊。于乐脑子里已经转过好几种让他更加“负责”的方法。   莫存知常年除魔, 在这里记录的管事都认识他了, 照例奉承几句,将丹砂老魔的悬赏灵石送上。   又问他接下来还要去何处除魔,想为他推荐几处。   莫存知摇头, 示意不再继续揭榜。   管事倒是有些惊讶, 这位莫前辈是他见过最刻苦拼命的修士。   从前哪次不是要来回好几趟, 杀好几个魔头, 直到伤痕累累才罢休离去。   但见他这次身边竟然跟了个漂亮少年,又有些明白过来。   大抵是带晚辈或是同门师弟长见识,所以不好随心所欲。   为何是晚辈或师弟, 管事一双利眼看过不知多少人,像莫前辈这样一心修炼的修士,出现在他身边的,自然都只能是这种身份了。   管事想着,忽见莫前辈将他送上的那包灵石转手递给了身边的少年。   “你……想买些什么可以随意。”   管事暗道:想不到莫前辈看着严厉,对晚辈却很是宠爱。   那少年半点推辞没有,接过灵石看一眼, 大大方方说:“确实想买点东西,还有吗?”   管事一怔, 这少年的态度,可不像是对待长辈, 甚至都不像是对师兄。   偏那沉默寡言的莫前辈,竟然一句话不说, 又掏出自己的储物袋全数给了他。   待那两人走了,管事还在啧啧称奇,猜不出两人到底是何关系。   旁边一位来交任务的成熟女修笑道:“这有何可怪,那两人分明是一对双修道侣。”   她一颦一笑气质风情万种,叫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管事与她也是相熟的,想也不想便断言:“这不可能!”   “在这方面老杜你却是没我看得多了,那两人身上气机圆融,走在一处连香味都交融一处,可见不久之前才行了双修之法。”   女修信誓旦旦,“再者,你没注意到那少年脖子衣领下,还留着欢好的痕迹呢!”   这女修是修合欢之法的,管事听她此言,也半信半疑起来:“罢了罢了,不与你争论,左右也与我们无甚干系,还是不要再提,平白惹了麻烦。”   于乐随莫存知出了万市,听他说:“我们尽快回去五岳山。”   于乐对这毫无经验的大师兄是服气的。这个时候回去五岳仙门,他是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一心自责,都注意不到两人现在这样,在其他人眼中有多么明显。   于乐大发慈悲,阻止道:“大师兄累吗?”   突然被小师弟关心,莫存知也没有看他,紧握着佩剑,看着远处高楼屋檐,声音紧绷:“不累。”   于乐:“可我累了,我之前都没有休息,在那里不方便,也只是稍作清理,我需要沐浴更衣再睡一觉。”   这话说得莫存知眼睛低垂,才意识到这个时候赶路回仙门有多么不妥。   “……抱歉,那便去之前的客栈……”   于乐打断:“大师兄,我走不动了,不如就住手边这家客栈。”   之前那客栈老板认识大师兄,他可不想被打趣八卦一番。想必这个大师兄更不愿意被人提起。   他可真是贴心。   进了客栈,于乐去洗漱休息,莫存知没有跟着进房间,而是拿着剑坐在客栈大堂里,垂眸不知思索些什么。   他才进境还虚境,气势惊人,就是黑沉沉一身坐在角落里,也吸引着人注意。   更何况还有那么一张无暇端丽的脸,身上气息,又添一股旖旎。   客栈中来往之人都要多看他一眼。   然他不为外物所动,端正坐着像一座雕像。   忽然间外面喧哗,一位长相秀丽的女子带着一个笑容痴傻的年轻男子走进客栈大堂。   “笑娘今日不是故意为难候掌柜,只是我出门半月,我这弟弟却惨遭毒手,变成这废人模样,凶手如今就住在此地,我定要为弟弟讨个公道!”   客栈掌柜的劝了两句,听那笑娘又说:   “我自然有办法追踪到那人,况且我这弟弟先前与那人把臂同游,不少人都曾见过,道他曾邀那人回家小住,院中仆童也亲眼所见。”   “据说是五岳仙门弟子,一身浅青锦袍,头戴凤凰银冠……”   听到此处,坐在大堂角落的莫存知抬头,锐利眼神看向大堂中央的笑娘,目光又挪向她手中抓着的那名年轻男子。   仔细一看,莫存知目光中冷色更甚。   那边笑娘还在说:“就将那人叫下来对峙一番,事情便可见分晓!”   一道剑光突然袭来,笑娘猝然间只得甩开手上的何逆,自己旋身躲避,喝道:“是谁!”   莫存知提剑走来,周围看热闹之人看出这人修为高深,纷纷避开。   笑娘柳眉倒竖,看清这人面容身形后,眼中也不由得露出惊艳之色,更有几分暗暗的垂涎。   只是莫存知冷冷一句就打散了她满腔遐思,他说道:“邪魔外道,诛之又如何。”   “此人内藏魔气,必是魔修,而你……”说罢,要刺进人心的锋利眼神凝在笑娘身上,好像要看透她的伪装。   笑娘险些大惊失色,眼前这人竟然一眼就看出何逆身怀魔气!   她在魔道之中也是个人物,更认识炼器炼丹大师,得了可以隐藏自身魔气的方法,这么多年混迹仙修之中,少有人看透。   何逆作为她的“弟弟”,身上自然也有伪装。   笑娘之前采补过一个还虚境修士,都不曾被发现身份。   她仔细看面前男子,是个仙道修士,气息圆融中有一丝晦涩,笑娘只觉得似乎不对,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莫存知举剑,很快断言:“你也是魔修。”   他对于魔修,向来有种莫名敏锐的直觉。   笑娘狡辩:“我渡江坊笑娘在此地住了几十年,周围人都认识我,你空口白牙一句便可污蔑我?还是说你与害我弟弟之人是同伙,为了包庇他才要污蔑我!”   莫存知不听她狡言,长剑已逼至笑娘面前,笑娘祭出一样灵器阻挡,口中喊道:“这便要杀人灭口了!”   盈盈目光看向周围修士们:“还请诸位相助!”   当即就有修士不忿莫存知迫害这么一位可怜女子的行径,要上前来帮忙。   笑娘眼看这些人一个二个都被那黑衣男人打出去,不禁暗骂都是些草包废物,一点用都顶不上。   她此时已然有些后悔,怎么惹上这么个杀神。   她的修为也有玄丹境,只是不擅与人正面拼杀,更擅长魅惑之术。在仙道地盘,她不敢显露魔气,与人打斗起来就更为不济。   原想逃跑,可黑衣男人封死了她所有退路,逼她不得不迎敌。   这男人处处杀招,可见是个坚定狠心之人,再不拿出实力应付,怕要死在此处。   她手中灵器瞬间布满魔气,将莫存知手中剑势挡住。   还要上来帮忙的几人见状哗然。      “魔气!”   “竟然当真是魔修!”   莫存知充耳不闻,一心要将这魔修斩杀在这里。   笑娘所在处爆发出一阵嫣红魔气,使得左右围观的修士都浑噩癫狂起来,她则趁乱逃跑。   莫存知没被影响,挥开魔气要追,忽听一声呼唤:“大师兄?”   他脚步一顿,看见小师弟靠在楼上栏杆处往下看。   他换了一身白衣,长发微润地散着,像是刚沐浴完出来,不知发生了何事,脸上带着几分疑惑。   莫存知再要去追笑娘,耽搁了这么一会儿,便没再找到对方踪迹,不免蹙眉。   “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于乐走下楼来,明知故问。   笑娘逃的仓促,把何逆给丢下了,还躺在地上痴笑。   莫存知问:“你可见过此人?”   于乐:“见过,是我废的。”   莫存知:“你发现此人是魔修,为何不斩杀,反倒留他性命。”   于乐一脸天真清澈:“我不愿杀人。”   他特意用仙道修士的手段处理了何逆,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还将何逆身上的东西都带着,就是为了引他背后的笑娘来相见,好借她打探魔道之中的消息。   谁想人是出现了,差点被大师兄打死。   莫存知想起小师弟在五岳仙门内修炼,最多也就和人争斗,恐怕还不习惯外界拼杀残酷。   “下次不可再心慈手软。”莫存知告诫道,一道剑气解决了何逆。   他想起方才逃走那个魔修,担心她要回来报复,又叮嘱于乐,“不要离我太远。”   “好,不过我要去买东西,大师兄难道也要跟着我一起?”   “你要买何物?”   于乐语气随意:“也没什么,就是之前答应给霜师姐送一只灵兽青狐,想去看看这里的灵兽卖场有没有合适的。”   莫存知沉默,望着小师弟的脸,许久才淡淡低声道:“何必如此讥讽于我。”   于乐满脸虚假的惊讶:“我如何是在讥讽大师兄了?”   “你爱慕师妹,恨怪我对你做下这种事。”莫存知说。   于乐观察他神情,手指背在身后轻点,颇觉有趣说:“大师兄似乎只考虑了我的心思,全不在乎自己心意。”   他分明才是那个喜欢自己师妹的人。   莫存知不言。   于乐了然一笑,随即哀叹:“我虽心底爱慕师姐,可也知晓师姐一心向道,我们并无可能,我不过想对他好罢了。”   他说的不走心,可莫存知听得神情复杂。   于乐故意问:“大师兄可还要与我一同去?”   “去。”就是现在心绪再复杂,莫存知也不可能放他一人在有危险的时候乱走。   于乐不意外地哦一声,忽而凑近莫存知说:“那大师兄先去清洗一番吧。难道没人告诉大师兄,你身上一股明显的……气味吗?”   他中间那几个字说得很轻,但用词露骨得让莫存知招架不住。   于乐看他僵着,后退一步善解人意道:“大师兄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然而这个说要等他的人,等他一上楼,就直接离开了客栈。   于乐没有去什么灵兽卖场,独自走在河边。   体内魔丹感应到什么,于乐停下脚步看向河边一颗大垂柳。   “笑娘可愿出来和我聊一聊?” 第118章 于乐12   他耐心等了片刻, 也不见人出来,轻笑一声:“笑娘在魔道之中也是个人物,现在不敢露面, 难道是怕了吗?”   笑娘心中惊疑, 不知道这么个小修士怎么能察觉到自己所在, 再三确认那个黑衣男子不在附近,才现身柳树下。   “就是你,害了我那可怜的干弟弟?”笑娘看这少年桃花般的容貌, 语气里的问责都成了嗔怪。   “笑娘也不缺这么一个修为低微资质一般的‘弟弟’吧?”于乐说。   笑娘修的采补之法, 她的“干弟弟”遍布各处, 其实都不过是她养的炉鼎, 最后一身修为精华还是要被她采补。   “我是不缺,但培养这一个弟弟也叫我耗费了许多资源,我损失了这些, 便要有人赔我。不如你来当我的新弟弟,笑娘一定对你珍爱百倍。”   笑娘一见他,就觉得他定然体质纯净,好好培养也是个可塑之才。   甚至想着,他既然敢孤身前来,不如就将他掳走,带回魔道去。   她越发巧笑嫣然, 秀丽的面容上带着蛊惑之意,靠近那少年。   忽听少年又笑了:“当弟弟吗?若能助我修行, 给姐姐当弟弟我当然也是愿意的。”   两人近在咫尺,笑娘只觉得少年面容带笑, 那双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她,温柔中带着一丝邪气, 若非她年纪不小,恐怕要被他看得脸红心跳。   蓄势待发的手被人按住,笑娘猛然发觉自己竟然动弹不得,身体内的魔气也要被人吸取一般蠢蠢欲动。   她猛然回神,面露惊色:“你究竟是何人,怎么会用我的采补之法!你不是仙道修士!”      仙道修士修灵气,怎么会引动她体内魔气,这少年分明也是个魔修!   可她却半点看不出他身上有魔气,任是如何看,也只能看出他仙道修士的炼神境初期修为。   这一切都让面前少年更加神秘莫测,还有那个定住她的力量,笑娘感觉到他的威胁警告,不敢再轻举妄动。   见笑娘脸上露出惊疑恐惧之色,于乐放开她:“笑娘安心,我不想伤你,若我有恶意,直接吸取你的魔气就是。”   这自然是假话,如果可以他当然会吸取,刚才是用定阳环和魔丹吓唬她而已。以他现在的修为,也只能是吓唬。   “我只是想和笑娘聊聊魔道如今的情况,笑娘在此地住了几十年,近期却要离去,莫非魔道如今有什么变化?”   笑娘听他问起这个,更加惊奇。   他怎么对魔道情况这么关心,莫非这皮囊之下,是个什么老魔头夺舍不成?   她是个识时务的,心内盘算,告诉他也没什么损失,不如先交好。   “唉,说来我当年被迫离开魔道,就是因为魔道之主长阙失踪,魔道之内势力混战,怕被牵连。”   “魔道乱战了几十年,魔宫长老一直在寻找长阙尊主踪迹,感应到尊主在某处无法脱困。可前些时日听说尊主魂焰黯淡,像是受了重伤,失去了本源力量。”   “魔道自然要另择新主,此等盛会,我们这些流落在外的魔修自然也不能错过……”   这事竟然还和他有关。   于乐微笑听着,又向笑娘询问了魔道各个势力的情况。   笑娘也老实说了,只是言语中不乏试探。   “不知你是因何缘故在仙门之中当一个小小弟子,但如今魔道形势翻天覆地,你有没有兴趣一同回归魔道?”   于乐只说:“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去的。”   他问过这些,又说:“笑娘在临洲仙市这么久,应当知道一些地下黑市吧?”   “这自然是知道的,你想买什么,我都可以作陪。”笑娘柔声细语。   于乐:“噢,这倒是不必,我那师兄恐怕快找过来了。”   .   从笑娘那里拿了临洲仙市一些地下黑市、隐秘的交易场所地址和进入方式,于乐便离开湖边,走向大街。   莫存知四处寻他,好不容易寻到他踪迹,见他正在一个小摊边看人家卖的药草。   “为何独自出门?”莫存知很不赞同说。   于乐回头一看,悠悠道:“身上不舒服,突然不想看见大师兄,就避开师兄自己出门了,这很难理解吗?”   莫存知:“……”   他一时无言,教导的话语也无法再说出口,毕竟是他有错在先。   他从没遇见过这么棘手的人,心思难以捉摸又善变,一时好似不把那事放在心上,可突然间又会软绵绵一句话刺人心肺,让人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   莫存知半晌问:“灵兽,是否还要去看?”   于乐:“已经看过了,没有合适的,还是下次我自己去捉吧。”   回去客栈休息一晚,第二日莫存知再要回去山门,于乐没有再推三阻四,直接与他一同回去。   两人结伴离开临洲仙市,隐匿在附近跟着于乐,想看他要做些什么的笑娘气愤咬牙,直道这人谨慎狡猾。   但也无可奈何,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再来,只得先行遁走。   之前在客栈那一闹,她已经不能在此地多留了。   于乐两人回到五岳仙门,莫存知回身想和他再说些什么,于乐摆摆手,一脸寻常说:“我这就回去了,大师兄自便吧。”   人已经飘然远去。   他一回来,亲师兄孟卿和关心他的霏霜师姐都知晓了。   白霏霜心中觉得奇怪,往次大师兄下山除魔历练都要一两个月,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心说,莫非是带着小师弟,两人闹了矛盾,才提前回来了?   大师兄修为高深,经验丰富,自然是吃不了亏的。   她就怕小师弟性子娇气,又没有经验,在外面被大师兄不留情面地给教训了。   白霏霜放下自己的阵法研究,来探望小师弟。   看他气色还好,神情也没有异样,就问:“羽瑞,你这次下山,和大师兄相处如何?”   于乐笑眯眯说:“我和大师兄深入交流之后,尽释前嫌,如今关系已经很不错了,大师兄还增了我许多灵石花用呢。”   他说的这么好,白霏霜反而不太敢相信。   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一身寒意的大师兄突然来访。   这是莫存知第一次来到于乐的梧桐院。他看到师妹也在此地,还和于乐言笑晏晏,亲密说话,脚步微顿。   见两人都看过来,莫存知走上前去。   “大师兄。”两人一同与他打招呼。   莫存知目光落在于乐面庞上,他发现小师弟在师妹面前时,对他的态度都装的格外真诚尊敬。   白霏霜发现师兄突破,高兴道喜,还送上了一件小礼。   莫存知谢过师妹,取出一个储物袋,放到于乐面前,措辞:“这有一些……你或许能用得上的东西。”   也就这么冷硬又干巴巴的一句,说完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又像来时一样匆匆离去。   白霏霜惊愕,这下不得不相信大师兄和小师弟两人关系突飞猛进。她大师兄,会主动给人送礼物了!   她没看大师兄给小师弟送了什么,只是欣慰地叮嘱了小师弟两句,要和大师兄好好相处,然后就回去了自己的松溪居继续研究阵法。   于乐打开那储物袋,发现里面有数不清的灵石,各种灵器、丹药、千年灵药、护身的阵盘等等,应有尽有。   怕是把大半身家都给他了。   就因为和他睡了一觉?   这么好占便宜的话,他可是会得寸进尺的。   于乐收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接下来的日子,他频繁出入书阁。   从前原身不喜欢读书,鲜少来这里,于乐来了之后,几乎把各类书籍都囫囵翻过一遍。   这些日子,但凡出门,就能听到众位同门议论大师兄。   说他年纪如此轻就成了还虚境修士,胜过历代弟子,就连如今的掌门,年轻时修行也没有他这么快。   当然也少不了一些酸话。   “大师兄虽然修为高深,但为人实在冷漠无情,从不亲近我等师弟师妹,那寒崖峰闲人免入,就是想向他讨教都不得其门而入。”   太过优秀,招人嫉恨,又高高在上,和同门都不亲密,后来才会遭人陷害,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几个。   造成这种结果的,不只是因为莫存知性情冷硬,还有他的好师傅故意为之。   因为知晓他仙魔之子的身份,认定他从根源就会坏,所以不让他和同门多接触。   这个掌门也有些可笑。   于乐在书阁待了一个月,又在某日独自下山,再度去了临洲仙市。   这一次,他就是确认了自己的想法,要去黑市买一些特殊之物。   没用笑娘给他的那些渠道,但这些黑市都有共通之处,于乐试探一番就找到了好几个类似的地方。   他换一身黑袍,遮住身形和脸,在这些黑市里游荡几日,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接下来准备一番,他又回了五岳仙门。   这次回来,于乐直奔莫存知的寒崖峰。   原身也从未来过这里,只在山下徘徊过。   这峰像一柄长剑,高而险,底下黑石遍布,上方白雪覆盖,没有一丝生机。   峰上有剑意结界,不经允许不得而入。   于乐往山上走,扣响结界。   此地主人感知到了拜访的客人身份,结界无声敞开。   于乐顶着罡风走上峰顶,看到了在冰天雪地中修炼的莫存知。   大师兄好像又找回了从前的冷静,看向他时波澜不惊问:“何事?”   于乐走到他面前说:“大师兄,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莫存知等着他的回答。   他这一月来,日夜都坐在这里,那些心境上的裂缝和动摇,好似都被冰封冻住。   然后他听面前的小师弟说:“我怀孕了。”   莫存知没反应,于是面前的小师弟贴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怀孕了。”   “荒谬。”莫存知神色不动,“你想让我做什么,尽可以说,不必耍这些小心思。”   “或者,你只是来消遣耍弄我。”   于乐扯扯嘴角:“大师兄知道我的家族曾有一丝上古凰族血脉。凤为阳,凰为阴,上古之族孕育生命,不关男女只关阴阳。”   “我家族还未覆灭之前,族中曾有男子有孕的记载,只是不为人知。”   “我也不敢置信,只是我腹内确确实实多了一个生命。”他说到这里,露出一些消沉疲惫的神色,“大师兄若不信,觉得我在信口胡言,可自行一观。”   白皙的手腕搭在面前,莫存知一动不动,还是伸出了手。      灵气钻进于乐身体里,来到腹部,探到一个浑圆之物,内里有生命般搏动。   于乐看到大师兄的表情,心里狂笑,脸上还不能泄露分毫,一张脸苍白问:“大师兄可探清楚了?”   “这是,怎么回事?”莫存知气息微微动荡。   于乐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语气不好:“大师兄感觉到了吗,它和你血脉相连的亲切感?”   那是当然,毕竟被他藏在“胎”中的魔丹,是从莫存知亲叔叔身上取的,和他货真价实的血脉相连。 第119章 于乐13   莫存知倏然收手, 竟然有些不敢碰面前的小师弟,僵硬的手指都显出无措。   于乐快被他控制不住的震撼笑死了,忍得浑身轻轻颤抖。   谁能想到大师兄还能露出这种表情啊。   他深深吸气, 好似烦恼般低头说:“我不敢让师兄他们知道, 自己悄悄下山找医师看了, 都说是有孕,不知该怎么办,才来找大师兄。”   “你……”莫存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低沉沙哑问, “你想如何。”   “我想留下它。”于乐缓缓说, 语气伤感, “我幼时家族覆灭,只剩我一个人,被师父带到五岳仙门, 我想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话听起来是在说自己,实则是在说莫存知。   于乐看过系统给的反派生平,他一生就是一个悲剧。   最初被师父控制,后来被魔气控制,做下无数恶事,心性大变,彻底堕落。   但仔细剖析这个人, 他一生在寻求的也不过是最寻常的爱和认同。   向视作父亲的师父寻求、向从小陪伴的师妹寻求、向唯一对他展现友好的好友寻求、向真正和他血缘相亲的叔叔长阙寻求……   然而无人救他,他一直在被怀疑, 被放弃。   这样的莫存知,他表面看上去再冷硬无情, 内心也全是弱点。   他必然是无比渴望着亲缘上的牵绊。   这也是于乐选择假装怀孕的原因之一。   他固然可以利用愧疚,让莫存知为他退让, 但愧疚容易消磨,他也不信一时愧疚能利用莫存知多久。   可他们之间一旦有了更深的牵绊又不同了。   “大师兄呢,大师兄是否想要这个孩子?”于乐明知故问。   果然莫存知在沉默过后,说:“我会负责。”   于乐唇角一勾。   他抬起头直视莫存知:“大师兄,我可以住到寒崖峰吗?就说这段时间大师兄教导我修行。”   “我不想被人知道有孕的事。”于乐露出局促沮丧的神色,嘟囔,“毕竟男子有孕,前所未闻,我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奇闻异事。”   他这样嘟囔的样子像个孩子,显得非常年少,让莫存知一下想起他的年纪,更觉得不自在。   做出让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能理解小师弟的想法,但……“你连孟卿师弟都不愿告诉?他是丹师,你之后若有什么事,或许他能助你。”   “以后真有什么事再告诉他吧,现在我不想说。”于乐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疑惑地问莫存知,“大师兄难道就不怕人知道吗?”   “既已做下,自当面对。”莫存知道。   这男人向来如此,为自己的任何言行负责,固执坚韧,不愿被痛苦和负面的情绪打倒。   然而越是这样的人,命运越喜欢为他加诸痛苦,直到将他彻底击毁。   我帮你躲开命运的劫难,作为交换,从此以后你的劫难就是我了。于乐暗道。   不过他看到莫存知冷静的样子就难受,很想让他端不住这份冷静。   所以于乐忽然又凑近莫存知,神神秘秘说:“大师兄,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莫存知心里一跳,他看到小师弟这样,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何事。”   他不自觉的警惕被于乐看在眼里,眼里就有一点笑意,他不得不垂下眼帘,假装自己不好意思说:   “我以男子之身孕育,和寻常女子怀孕不同,乃是取身上阴气滋养生胎,在孕育的过程中,还经常需要阳气补充,所以,还要劳烦大师兄了。”   莫存知:“…………”   “没有其他办法吗?”与小师弟一夜云雨是个意外,他并不想再二再三。   “若有其他办法,我也不想如此。”于乐无奈说。   这种事,对他来说就是方便采补魔气来炼化体内魔丹,算是修炼。   但看到莫存知这么回避,不愿意,他就很愿意了。   他看好戏似的,看着大师兄面露挣扎,欣赏良久。   最后听他说:“我会配合。”   于乐住进了莫存知的寒崖峰。   这地方除了风雪就是黑石,站在崖上四顾,真有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感觉。   寒崖上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小院,寥落无声,更添寂静空冷。   莫存知离开了这里,于乐进了院子,霸占了莫存知的床榻。   这里只有一间有床的房间,基本上没有装饰,屋内东西也很少,让于乐看来,这都不像有人住的地方。   他将自己需要的东西从储物袋里拿出来填充了这间充满莫存知气息的屋子,便负着手出门去观察寒崖峰。   不出他所料,这里阵法复杂,层层叠叠,最重要的是可以遮蔽魔气。   这些阵法,无疑是知晓莫存知真实身份的掌门所布置。   于乐一定要假装怀孕的另一个原因,就在于这里。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能遮蔽魔气的地方。   五岳仙门之内,除了莫存知的寒崖峰,还有哪里更合适呢?   就算在这里修炼不小心魔气泄漏,想必掌门也会想办法遮掩的。   看过峰上单调的景色,于乐回了屋内。   如果说这里有什么不好的,那就是太冷了。这里的罡风都如刀刻骨,就算是修士也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他坐在屋内喝一盏热茶,想起落荒而逃的大师兄。   他现在应该在书阁寻找资料吧,想要确认他说的是真是假。   很可惜,他想说谎是没有破绽的。      拥有上古凰族血脉的家族里,确实有不少体质为阴的男子,那些记载都只含糊说这些人体质“类女子”。   既然都类女子了,能怀孕也不是不可能。   家族之内的记载是隐秘,当然只有他这个唯一的后裔才知道了。   还有,他腹部的“胎像”很真实,没有破绽。   这可不是那种靠丹药弄出的假孕脉象,随便一探就能探出不对。   他现在腹部里,是真的有一个“胎”。   魔族奇药“血生胎”,形如胎衣,包裹血肉,汲取血气和魔气,可孕育奇药血珠。   是一种非常偏门奇特少有人知的奇药。   于乐用它如活胎的特性,割下自己的血肉与魔丹一同裹入血生胎中,使它吸收血肉反哺魔丹。   这样一来,这枚从前属于长阙的魔丹,就会逐渐吸收他的血肉,与他亲和,能成功被他收入心脏。   另外魔丹藏在里面,就算是九劫境的修士检查他的身体,也看不出魔丹的存在,只能看出他腹部正在孕育什么的一团血肉。   原身的师父秦浩然也是个九劫境修士,一旦他出关要召见弟子,于乐也不怕被他看出异样。   九劫境修士都看不出异样,可怜他大师兄又怎么能发现不对。   于乐猜得不错,莫存知离开寒崖峰之后,确实去了书阁查了凰族血脉的资料,又去了五岳仙门附近的仙坊,问到了于乐的踪迹。   于乐去过丹阁药铺,莫存知也一一去了。   药铺的药师还记得,说道:“那个戴斗笠的少年,脉象有些奇特,分明是男子,却有孕像,我从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大概是小老儿医术不精。”   再去丹阁,柜台前的小管事敬畏地看他刑殿腰牌,仔仔细细回忆说:   “是有个戴斗笠的少年,他在这里徘徊许久,才问我是否有什么丹药可以掩盖怀孕的脉象,不叫人看出来孕像。”   “我告诉他没有这样的丹药,倒是有假孕的丹药,他摇摇头就走了。”   “假孕的丹药?”莫存知问。   管事的说:“那是种低阶丹药,吃了之后就能营造出有孕的脉象,但也很容易分辨,只要探查腹部自然知晓。”   莫存知想起自己探过的,将怀疑打消。   又去了另一家药铺,也问出了些东西。   那家药铺的药师笑说,是有这么个少年,来问了些傻问题,说女子怀孕要怎么做,需要注意些什么。   “看那少年年岁不大,恐怕是不小心让女子怀孕了,才那般闷闷不乐又犹豫害怕的。”   莫存知听着这些话,几乎能想象出小师弟心中的惶恐无措。   发觉自己的异样,不敢与任何人诉说,悄悄来找人询问。想要掩盖,又心怀忧虑。   小师弟羽瑞,过去莫存知对他几乎没什么印象,也没有交集。   那一次擅闯后山,在刑殿处罚他,从前那个模糊的小师弟影子才逐渐在他这里留下痕迹。   狡黠不羁,睚眦必报,虽然有一些小毛病,也只是少年人的意气。   莫存知一时又想起他故意在师妹面前挑拨的小动作,还有在眉寿山秘境里故意找他说话刺他。   这个小师弟对他是有很多不喜的。恐怕他也没想到会和他有这样的关系。   如今两人变成这样,或许他心里有更多不安惶恐。   莫存知抿唇,走进自己从来没进过的灵食店铺。   看他在临洲仙市,好像喜欢这些不同的灵食。   于乐在寒崖峰上,想着大师兄差不多该回来了,打开门坐到院子里,酝酿情绪,眼睛一眨就流下眼泪。   再揉揉眼睛,双眼也变红了。   莫存知回到峰上,看到的便是之前还算镇定的小师弟,在院子里偷偷哭泣,一张脸比之前更苍白可怜。   莫存知不知这时候能不能上前,幸好他很快又不哭了,莫存知才现身,将手里打包的食物放到他面前。   “你……吃过后便去好好休息。”   莫存知说话一直冷硬,这一句已经是他努力过后尽量放软的声调,但在寒风里,还是显得冷飕飕的。   听小师弟闷闷地嗯了一声,莫存知在他面前站了片刻,不自然说:“你休息,我在峰上修炼。”   他要走,小师弟却在身后喊他:“大师兄。”   莫存知回头,看见小师弟拨弄着打包的食盒:“这里和我的梧桐院不一样,屋里又冷,除了风声听不到其他声音,大师兄能在屋里陪我吗?”   莫存知没回答,但用行动表明了,提着他面前的食盒往屋里走。   于乐看着他的背影,眯眼微笑:愧疚吗?   继续愧疚吧,我的好师兄。   莫存知干坐在椅子上,发现屋内多了很多小师弟的东西,乍一看都不像他的房间了。   那张床榻上铺了厚厚的毛绒垫子,看上去又软又暖和。   小师弟躺到那张床榻上后,莫存知便起身要走。   于乐怎么会这么简单放过他,故意说:“大师兄,你也躺过来吧。”   莫存知想起他说的阴阳相合,补充阳气的话,身形一僵。   但他也答应了要配合,要负责,闭了闭眼后仍然是走到床边,躺到了于乐身边。   于乐遮着半张脸,遮住自己嘴边恶劣的笑。   就是放一块木板在旁边,都不一定有大师兄躺的这么直。   莫存知看着天花板,忽然感觉旁边动了动,小师弟钻过来,将脑袋压在了他的胸口。   于乐听到了他狂乱的心跳,原来没有看上去那么冷静嘛。   他满意地笑了,没错,就是这样,各种情绪混乱碰撞。   魔族修七情六欲,各种情绪感情越激烈,魔丹产生魔气越快。   就从这一点,他也不可能让大师兄清净。 第120章 于乐14   小师弟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从他靠在自己身上, 莫存知就身体僵硬,极度不习惯,克制着没有把人丢出去。   在他清醒的时候, 能忍住不动就已经很难得, 再让他主动去对小师弟做点什么, 实在为难他。   所以他一直没动,就这么僵持许久,莫存知赫然发现, 小师弟睡着了。   睡觉对莫存知来说也是个久违的事, 在师父的要求下, 他拼命修行, 从几岁起,就用修行代替了睡觉,日日夜夜都在修炼。   除非精神极度疲劳, 否则他不会入睡。   莫存知不知道小师弟平时是不是也会睡觉,便猜测他可能是因为怀孕而疲惫,因此也不乱动,就这么躺在床上被他脑袋压着。   胸口狂乱的心跳早已平复下去,在他规律的吐纳中变得舒缓。   只是心口上沉甸甸的触感,很有存在感,也很怪异。   莫存知看了眼那颗黑黑的头颅,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小师弟雪白的面颊,长长的睫毛, 还有小丘一样挺起的鼻子。   他挨着他,好像什么小动物, 散发着暖暖的热度。   寒崖峰上的夜晚仍是那样,呼呼的风声彻夜不息, 寂静无声的雪也在下,只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住惯了的地方,却给他一种陌生感。   莫存知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睛,没去看于乐。   但身体能感知到他的动作,睡着睡着,于乐的手抓了一下,抱住了他的腰。   过了片刻,又觉得他身体太高不好枕似的,身体往上蹭了蹭,整个上半身都横在了他胸口处。   莫存知脖子上都是他散落的头发:“……”   好不容易熬到于乐睡一觉醒来,莫存知呼出一口气,坐起身要走,被一只手从背后拉住了腰带。   “大师兄休息好了吗?”   “嗯。”莫存知说。   “休息好了就好,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莫存知起身的动作停住,扭头:“你昨晚不是没有……”   于乐一脸无辜:“我昨晚很累,就先休息了。而且我看大师兄没准备好,就想缓一缓,让大师兄有点心理准备。”   笑话,昨晚大师兄都做好准备了有什么意思,要的就是让他紧张又松弛之后,以为不会再来的时候,突然杀个回马枪。   看看现在,大师兄的表情多精彩。   “大师兄还有什么问题吗?”于乐神色纯真疑惑,“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就开始吧,我也不太清楚肚子里这个隔多久需要补充阳气,但是应该多多益善吧。”   莫存知缓缓把黑色的外衫脱下,于乐看他缓慢的动作,坏心眼问:“大师兄,如果不行的话,需不需要吃一点药?”   那一脸的担忧,非常真切。   “……不必。”莫存知没有脱内衫,迟疑地伸手,把坐在床上看他的小师弟按在被面上。   他这辈子降妖除魔和人打架一往无前,悍勇无畏,大概从没有这样动作迟滞的时候。   还要稳住师兄的架子。   于乐大发慈悲地配合把自己衣衫除了,隔着内衫揽着莫存知的肩,“好奇”问:“大师兄这个不脱吗?”   “不必。”莫存知又说。   事情进行的比两人想的都要更加顺利一些,虽然开始有些磕磕碰碰,但很快就渐入佳境。   于乐靠在莫存知肩头,意外地挑了挑眉。   还以为大师兄清醒的时候做不到呢,谁知道他准备的药都没用上。   莫存知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不断深深呼吸,手掌虚虚地贴在于乐腰间,偶尔扶一扶他的后背。   每一下,之前被他刻意遗忘掩藏的某种记忆就会复苏,身体比他的意志更早的投入了熟悉的一切。   比之前失去意识的疯魔无法自控,这一次更加缓慢沉稳,还有克制。   结束时,莫存知忍不住用力按住于乐,几乎将他抱在怀里。   他的心里涌动着各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身体却很真实地快乐着,感到轻松。   这种愉悦的轻松感让莫存知更加难以接受。   这应当是一场折磨,该像鞭子鞭挞着他,惩罚他过去的错误,而不是让他享受。   隐蔽地吸取了他魔丹内魔气的于乐非常满意,见他眉头紧皱,就猜到他应该又在心里为难自己了。   故意逗他说:“大师兄别这样,没有经验,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如果大师兄觉得不满意,我可以再陪大师兄尝试一次。”   莫存知第三次说:“不必。”   起身穿衣。   于乐看他背对着自己,背后的衣衫处竟然印出了血。抬手掀开往他背后看了眼。   纵横交错的鞭痕,于乐很熟悉这种痕迹,是摧神鞭造成的。   那些疤痕新旧不一,最新的这些,看上去像是近期造成的。   于乐眼睛一转就知道为什么了,无非就是自我惩罚。   这个人活的真是太累了。   他放手躺回床上,莫存知也没对此说什么,整理好衣服,提剑出去。   他在风雪中练剑,没动用灵力,整个寒崖上遍布剑痕。   于乐从窗边撑着下巴看,心说他怕是感觉不到痛。   摧神鞭的滋味他是知道的,孟师兄给他上了药,他还在床榻上躺了那么久。   莫存知这个看上去可没用药。   既然莫存知自己不在意,他更不会在意,自己在房间里消化得到的魔气,持续不断炼化魔丹,体会那种修为飞涨的美妙感觉。   他和莫存知都在追求更高的修为,只不过于乐想要得到更高的修为,是为了更加肆意妄为地活。   而莫存知修为更高,只会更加束缚自己,背负上更多的责任,所以他就算突破也不会感觉到高兴。   他这样的人,就算没有被魔气影响,最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于乐闭着眼睛撇嘴。   他改修魔道,灵力修为就不再提升,到后期,这些灵力也会被魔气完全吞噬,那个时候,他就会离开这里,去到魔道。      寒崖峰上好像与世隔绝,无人打扰,只生活着他们两个。   于乐住在这,才亲眼看到莫存知究竟是个怎样的修炼狂魔,他几乎没有停歇,也难怪修为超出同门那么多。   从前莫存知晚上也会在崖上打坐,自从于乐来了,他每晚就要和他一起睡觉。   最开始他不愿,小师弟就懊恼又气愤地问他,是不是觉得他打扰他,占了他的地方,所以才不愿意进屋。   几天下来,莫存知就会自觉在天黑后去睡觉。   说睡觉,其实也不过是睁着眼睛躺着修炼。   “你为何一定要我躺在这?”莫存知有一日问。   于乐说:“因为这里又高又冷,一个人睡感觉很冷。”   事实是,莫存知每晚在外面打坐静心,他怎么可能让他静心,当然要做点什么让他不能静心。   大部分时候,于乐只是单纯地靠着他睡觉,将他当做一个不太软的抱枕。   偶尔他也会突然要求。   每当他忽然用那种别有意味的语气喊“大师兄”,莫存知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不只是晚上,有时候白天他也会突然有这种要求。   莫存知修炼时被小师弟打断,脸色冷冰冰地走过去。   他想,不过是小师弟忽然心里不舒服,想要故意折腾他罢了。   莫存知对他这种行径一直忍耐包容,只不过是配合的时候力气稍微控制不住地大了一点而已。   在这方面的磨合,比他们两个性格的磨合更快。   外面是难得的晴日雪景,屋内布了四季如春的阵法,于乐朝敞着窗户外看,有些不专心。   腰上忽然一紧。   莫存知停下来冷冷问:“为何如此表情?”   于乐方才只是看莫存知练剑,觉得他专心致志的样子让人看了怪烦的,所以故意作怪喊他。   这会儿他一副木头桩子配合的样子,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撑着下巴,于乐眨眼:“大师兄,你能换个姿势吗?你这样慢吞吞的,我都快要睡着了。”   哪怕莫存知不在意这种事,也被他轻描淡写的态度给激得握拳。   “一个姿势从头到尾,一点变化都没有。”于乐打了个呵欠,模样异常欠揍,不知死活。   “我下次找点这方面的书,大师兄你能学一学吗?”甚至添柴加火。      莫存知:“…………”   “是吗。”他面无表情说。   于乐无所谓中带着挑衅:“大师兄生气了?我只是说实话而已啊。”   莫存知将他抓住,翻过去压在榻上。   ……   白霏霜研究一道困难的阵法,一个多月没出门,终于解决一个难题,出门听说小师弟搬到了大师兄的寒崖峰。   这事传的沸沸扬扬,白霏霜也异常惊讶,便来寒崖峰探望师兄和师弟。   她与莫存知是亲师兄妹,从小就会替师父来寒崖峰给师兄送东西,这里的结界挡不住她。   直接上了崖顶,白霏霜没看到师兄在寒崖上练剑的身影,便在院外喊:“大师兄?小师弟?”   屋内火热旖旎,白霏霜的喊声惊醒了两人。   莫存知一惊,发现自己竟然沉溺到如此程度,连屋外来人都不曾发现。   于乐忽然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捂住他的嘴,调整呼吸对着门扬声说:“师姐,我在屋内沐浴。”   白霏霜站在院中:“好,我在外面等你。”   于乐便看向大师兄,低声在他耳边说:“大师兄,快一点,别让师姐等久了。”   .   屋门嘎吱一声,白霏霜看见小师弟面色红润地走出来。   可能因为刚沐浴,只穿着一件简单的内衫,披着一件外衣,鬓边的头发都有些湿意。   白霏霜多看了两眼,觉得小师弟的内衫好像太大了点,有些松垮。   但她没有在意,和小师弟闲谈:“大师兄呢,怎么没见到他?”   于乐:“啊,大师兄啊,他不知道去哪了。”   白霏霜问:“我听说你搬到大师兄这里住了,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啊,只是我觉得一个人住太孤单,出门一趟又觉得自己修为太低,想要请大师兄指点我,才软磨硬泡,住到了大师兄这里。”于乐笑着说。   白霏霜再三询问他没什么事,才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好,我还真没想到大师兄愿意让人住过来。”   “不过这样我也放心了,你和大师兄住一起也能做个伴。”   师姐殷殷叮嘱:“羽瑞,要和大师兄好好相处,修行上要多向大师兄学习,知道吗?”   于乐笑眯眯:“师姐放心,我当然会听师姐的,我和大师兄互相学习呢。”   送走师姐,于乐又回到屋内。   大师兄已经穿戴整齐,无声坐在桌边。他一进来,大师兄就越过他出门,到寒崖那边修炼去了。   他在狂风中挥舞长剑,连风都被割开。   在风雪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动作都能感觉到他的不冷静。   莫存知反省自身,看清自己的沉溺,被激怒,被……诱惑。   于乐勾唇一笑。   他仍是我行我素,每当莫存知恢复冷静,没两天他就会突然间喊着“大师兄”,笑吟吟地望着他,等着他走过去。   莫存知停下挥剑的动作,感受着风势。   “大师兄。”   这段时间,他听过无数次这样的喊声。莫存知一顿,回身走向小院门口的小师弟。   他有些走神,脸色也没什么变化,但手中已经下意识解开腰带。   于乐伸手把他松开的腰带重新系上。   “大师兄,我喊你只是想和你说,我要出门一趟。”他说着,忍不住噗嗤笑了。   意识到自己刚才下意识做了什么的莫存知:“…………”   于乐给他系好腰带,拍拍他的腰。在大师兄漆黑的脸色中,忍了又忍,不愿再忍,哈哈大笑。 第121章 于乐15   于乐这次离开寒崖峰没什么大事, 只是接到孟卿师兄的传信,自己也在冷冰冰的寒崖峰上呆腻了,所以去找师兄师姐们玩一玩。   他们约好在孟卿师兄的小药峰一聚。   孟师兄是木火灵根, 作为一个丹师, 他的小药峰上草木葳蕤, 灵药遍地,美不胜收,永远都是一派初夏盛景。      峰上的药童们见他到来, 上前引路, 将他带到了竹亭里。   孟师兄在那里喝茶。   难得来一回, 孟师兄不是在丹炉面前。于乐笑吟吟喊:“师兄, 今日倒是悠闲。”   孟卿笑道:“还不是在等你,你在大师兄的寒崖峰一待就是两个月,不叫你都不下来, 真是转性了。”   白霏霜也在于乐身后来了,她说道:“孟师弟是怕你被大师兄拘在峰顶不得自由,才特特送去信笺,给你一个下来的理由,想看看你是不是辛苦憔悴。”   孟卿哈哈一笑,与她一唱一和:“是啊,不过看小师弟精神不错, 又面色红润,就知道师兄我白担心了。”   于乐故作惊讶:“什么, 师兄在信上说让我来小聚享用灵食宴,也是借口吗?这我可不依了。”   “在寒崖峰大师兄不让我吃东西, 我都快馋死了,就盼望着师兄这一顿呢。”   逗得孟卿直笑:“放心, 知道你爱吃,少不了你的美味佳肴!”   孟卿不像莫存知那样独来独往,他在同门中人缘不错,认识的同辈弟子也很多,每回办这种小宴,附近峰头的弟子都会来凑个热闹。   三人说了一阵闲话,就有其他同门陆陆续续来了,坐满了竹亭。   小宴上不说修炼之事,大家便闲聊一些奇闻异事,还有近期发生的大事。   宴中大家讨论最多的,就是快要到来的中州论剑会。   各门派弟子都会前去参加,仙道修士中,用剑的弟子最多,就算主修其他武器,也多少会使剑,因此这论剑会每次都盛大热闹。   就是在这宴上,就有好几个同门会去参加,包括白霏霜和孟卿。   孟卿是个丹师,但丹师也要会打架。他修丹道到了瓶颈,这一次便准备去提升一番自己剑道修为。   于乐在一旁听着,想起了原剧情里这一出。   女主角和男主角在这次论剑会上重逢。   魔道之主归来让魔道纷争渐息,又有很多被男主角清理的魔道势力逃到仙道来为所欲为,引发了一些混乱。   还有不服男主角的新崛起魔道势力要求男主对仙道动手,更有自作主张的,安插了魔道奸细,意图在论剑会上闹事。   原剧情里误杀了无辜之人的大师兄没有参与这次论剑会,他被掌门囚于寒崖洞窟,正为自己无法自控的魔气而备受折磨。   但现在拜于乐所赐,剧情七零八落,男主角是出现不了了,莫存知倒是可能去。   宴上有弟子也刚好提起:“这次大师兄应当也会去吧?”   “大师兄上次论剑会便取得了头名,这一次若去,毫无疑问又是第一。”   “同辈之中,大师兄全无敌手。”   有人夸,也有人不以为然。   一位喝醉了的弟子说道:“也不尽然吧,外面也不是没有厉害的人了,像陵谢世家的公子们,无妄谷的剑神,上次就没去,若去了,还不知道第一是谁呢。”   无人附和他,那弟子见周围人都尴尬地看着他,心里有些羞恼。   怎么,他说的不对吗?非得像他们一样吹捧大师兄才行?   “可以回去了吗?”   那弟子听到这声音,一个激灵,霎时酒醒了大半,滑稽地瞪眼往后看,在花灯朦胧的小径上,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的出现仿佛带来一股冰雪的寒意,冲淡了草木的温暖芬芳。   已经不知不觉天黑了,莫存知一身黑衣来到这里,众人一时都没发觉。   恰好被他听到话语的弟子一声不敢吭,孟卿起身招呼:“大师兄,你来了,刚好同门在此饮宴,大师兄要一起吗?”   “不必。”莫存知看到坐在一起的师妹和小师弟,“我来接小师弟。”   于乐也已经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摆,神情自若地对在场神色怪异的同门说:“那我就先走了。”   又特地和身边的师姐说了句:“师姐我走了。”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小径上,一群人才面面相觑再度恢复了热闹。   有人憋不住问:“大师兄竟然亲自来接小师弟?这是什么情况?他们很熟吗?”   “你闭关多时不知道,这小师弟都搬到大师兄的寒崖峰上住了。”   “我倒是知道,我也没想过大师兄会如此在意,竟还来接他!”   不说他们意外,于乐本人也挺意外。   他走在小药峰下山的路上,随手摘了一片草叶,看身边沉默走路的莫存知。   “大师兄怎么会来接我?”   “你不是说晚间要休息,今夜已经很晚了。”莫存知说。   于乐每晚到了时候就要睡觉,并要求他也陪同,宣称这样对胎儿发育更好。   听了这回答,于乐神色怪异,有些好笑,大师兄还挺听话的?   于乐哀叹:“我本来准备今晚就在孟师兄这里睡下的。”   莫存知脚下一顿:“你没和我说。”   于乐:“我以为大师兄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他以为自己下来三天不回去,这位大师兄也只会在峰顶上自顾练他的剑。   以他平时折磨大师兄的频率,他不在崖上,大师兄应该会觉得放松,恨不得他再晚一点回去才对吧。   莫存知:“下次提前和我说。”   于乐:“大师兄看我真紧,我难道会在孟师兄那里出事吗。”   莫存知便不说话了。   他经常这样,说着说着就会沉默,或是不赞同、不想说、没什么好说。   于乐有时烦了,都想扒开他的胸膛,看看他到底往肚子里藏了些什么话。   “大师兄,这次论剑会会去吗?”   “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虽然莫存知话不多,但有问必答。不管于乐是故意调侃还是故意激怒,他都是语气平静地回答。   无趣至极。   看来一个人在那冰天雪地里冷静了一天,又能面对他了。   于乐露出兴致盎然的微笑。   他对这位大师兄的观感,常在无趣和有趣之间跳动。   回去寒崖峰时,于乐走在前面,莫存知在他后方。   陡峭的山路石阶被冰雪覆盖,走起来很滑,于乐故意不稳地往后倒,莫存知迅速撑住他的腰,让他站好。   “以你的修为,为何这样的地方也能摔倒。”莫存知说。   似乎看透了他故意找事的小把戏。   “你在峰上修炼两个月,修为没有丝毫增长。”   这句话听上去是在说他追求享乐,没有认真修行。   都改修魔道了,仙道修为自然不会再有增长。   于乐假话张口就来:“因为凰族血脉男子之身孕育特殊,在胎儿离体之前,我都会修为停滞。”   “而且和普通胎儿不同,它的发育会很缓慢,接下来我还会变得虚弱。”   一句话,让大师兄半夜愧疚到起来狂扇自己巴掌。   “……为何不早告诉我。”果然莫存知的语气低沉下来。   “我什么事都要告诉大师兄吗,大师兄也没告诉我你的事。”于乐随口应付他。   身体忽然一轻,身后的莫存知将他抱了起来,像一道影子在长长的山道上前行,又快又稳当。   于乐:“……”   这么好骗又这么好拿捏,这样的人也能当反派吗?   “大师兄,我变虚弱了,你会保护我的吧?”于乐刺完他,又可怜巴巴问。   “会。”莫存知抱着这个折磨他的小师弟,安抚说,“你不必担心。”   距离论剑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于乐原是准备就在寒崖峰上待着。   但他的师父出关了,招他去见。   原身的师父秦浩然,是南岳峰主,修为只在掌门和太上长老之下,为人和气,是个老好人。   原身家族覆灭后,只剩他一个人,就是秦浩然把他带回来抚养,所以原身和这个师父关系亲密。   秦浩然出关后,第一时间就找自己最疼爱的小弟子来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于乐去时,孟师兄已经在了,正和师父说话。   秦浩然和原身记忆中一样,面容和蔼,笑起来眼角有些细纹,气质很奇特,看上去既年轻又年长。   “羽瑞来,不错,你已经突破到炼神境了。”   秦浩然神色欣慰,“我都听你师兄说了,你如今知道上进,去了眉寿山秘境,还和你大师兄一同去除魔。”   他夸奖了一番,又询问于乐有没有遇到难题,有没有受伤,像个老父亲。   于乐像原身一样乖巧答了,秦浩然招手说:“过来让师父看看,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   亲密的师长和信任的友人道侣之间,会用灵气直接探入体内查看,从前秦浩然也经常给原身检查,灵力探查的方式更加直观。   于乐面露踟蹰,不好意思说:“师父,我都成年了,如今走出去也能独当一面,师父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这样给我检查,师兄早就不这样了。”   他自信魔丹不会被发现,可肚子里的血生胎解释起来也有些麻烦,还是尽量避免。   秦浩然只以为小弟子是长大了,要面子,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也好,若有什么事,不要瞒着师父。修炼中更要注意,不要忽视那些小伤小痛,拖延成大事。”   关心完弟子,秦浩然又说起:“听说你如今住在你大师兄处?”   “是的,大师兄教导了我很多。”   “若是要人教导,何必去打扰你大师兄清净,不管是住到你师兄的小药峰,还是住到为师这里都可以。”   于乐知道秦浩然为什么不想他和莫存知走太近,因为他和掌门一样,也清楚莫存知的仙魔之子身份。   他比掌门更心善一些,也怜惜莫存知,愿意让弟子与他有接触,但同时他心底也有一份警惕,不愿让弟子和他太亲近。   于乐假作不知,和师父撒娇:“和师父师兄住在一起,师父师兄哪舍得教我训我,大师兄才不管那些,他教我可是很严厉的,就是在大师兄管教下,我才有这样的进步。”   “师父放心,大师兄也不觉得我打扰他清净,我还想着大师兄指点我剑术,过段时间去论剑会试试呢。”   秦浩然果然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件事上:“羽瑞也要去论剑会?”   于乐一脸意气风发:“那当然,师兄师姐们都去,我怎么能不去!”   秦浩然见他坚决,不好拦着他,只好多叮嘱了几句:“你能上进固然好,只是也不要太勉强自己了,遇到什么事都有师父在,不用这么刻苦,师父更希望你能顺心开怀。”   于乐回去寒崖峰的路上,回忆方才秦浩然的言行,露出玩味的笑容。   他觉得秦浩然对小弟子的态度太过好了,回忆一番原身的记忆,这个师父好像从小培养羽瑞时,就对他强调,不必刻苦修行。   纵容着小弟子偷懒,对他也没有任何要求,很少在修行上督促他,教导宽松,堪称溺爱。   所以原身的修为在同门之中是最差的。 第122章 于乐16   “大师兄, 教我练剑。”   于乐对师父秦浩然说的那番话也不全是假话,他住在寒崖峰,大师兄确实可以教导他。   在剑之一道上, 莫存知是天才。   在同门们还在对照着书阁中的大众剑法练习时, 他已经在寒崖上不辍磨剑二十年, 悟出了与自己最契合的剑法。      他的剑表现出的,正是他压抑的和外放的一切。   内在压抑的暴虐,外在的寒风冷厉, 铺天盖地的杀意下是无边苍茫寂寥。   这无关于仙道魔道, 是独立的剑道修为。   所以原剧情入魔后, 他轻而易举就在魔道翻云覆雨, 和男主角长阙抗衡,甚至一度压过男主。   于乐觉得自己也是个天才。只要他想学,能比任何人都优秀。   莫存知本身不是个会敝帚自珍的人, 小师弟愿意学,他教导起来更加认真。   同样的剑法,在不同人的演绎之下会变成不同的样子,也会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用剑之人的性格。   所以,莫存知那套孤寂暴虐的剑法,到了于乐手中,变得诡谲莫测起来。   寒崖峰上, 终年独自一人挥剑的身影变成了两个,你来我往, 往往要缠斗许久,并不激烈, 而是让人难受的僵持。   莫存知也没遇上过这样的对手,小师弟的剑路多变, 防不胜防,更像冰冷的蛇,被缠住就无法脱身。   莫存知自然不会和他动真格,还总顾及着他的身体,这才和于乐有来有往地打,但于乐的飞速进步,还是让莫存知感到惊讶。   这样的悟性,过去怎么从未展现过。   “若你过去勤修苦练,现在修为不在我之下。”莫存知收剑,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于乐拄着剑:“过去贪玩,而且我师父总劝我不要辛苦修炼,说我还年轻,多玩玩也没关系。”   莫存知不好直白开口置噱师叔教导弟子的方式,但眉毛拧了起来,脸上写着不赞同。   于乐观察他表情,试探说:“师父对我真是爱如亲子,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疼爱我,莫非我们还真有什么亲戚关系?”   莫存知迟疑一下,轻按了一下他的后背:“许是怜惜你。”   他比小师弟年长许多,秦师叔把还不记事的小师弟带回五岳仙门收为亲传弟子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少年,早住进了寒崖峰。   就算是他一心苦练不问世事,也知道多了个小师弟,而且因为两人经历相似,难免多关注了一分。   他自己父不详被师父从小抱回来抚养,没有亲人,小师弟也是,家族一夕覆灭,也失去了所有亲人。   不过与他被师父严厉教导要求不同,小师弟在秦师叔那里备受宠爱,成了五岳仙门内小有名气的小纨绔。   两人也就没什么交集。   若不是那一场意外,两人可能终生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于乐试探几句,发现大师兄也不知道什么内幕,便把这事丢到身后。   他也没那么在意,只是有一点好奇。   难得潜心“修炼”了一段时间,白天掏空大师兄的对敌经验和剑术,晚上掏空他的魔气,于乐腹部的魔丹已经被他炼完了一半。   仙道修为没有长进,但魔道修为,继承自长阙,他已经拥有了玄丹境修为。   若用魔道修为和现在的莫存知对上,他不会输。   这样好的一个陪练,让他修为增长飞快,于乐心情一好,对大师兄就更好一些。   在莫存知看来,这个小师弟当真是和小孩子一般的脾气,不高兴了就阴阳怪气折腾他。   但若是高兴了,乖巧又贴心,偶尔笑呵呵地靠在他身上,语气软软的说话,莫存知甚至能理解师妹为什么疼爱他。   莫存知这么多年的人生中,从未和人这么亲密地相处过。   日夜相对,一起练剑,手把手悉心教导,甚至做尽世间最亲密的事。      哪怕是抚养他长大的师父,和他也并不亲近。   在静谧的风雪中,听枕边人喁喁私语,仿佛两人是一对道侣。   但这是错觉,他们只是不得不绑在一起,小师弟甚至喜欢着他的师妹。   “大师兄,中州论剑会人那么多又乱,会出现魔修吗?”   于乐发觉旁边的石头师兄没回答,好像在发呆,伸出手拍拍他的脸颊,“大师兄?”   莫存知把他的手拉下来:“会有,所以你若要去,不要乱跑,跟紧我。”   “大师兄是怎么看出那是魔修的?上次在临洲仙市,其他人没看出来那个笑娘是魔修,但大师兄就看出来了。”   “或许我从小与魔修打交道,见得多杀得多了便有一种直觉,能在修士中辨认出伪装的魔修。”   于乐听了这回答,神情微妙一笑。直觉?是你体内魔丹的感应才对。   若不是他有上古宝器定阳环在手,也早就被这大师兄给揪出来了。   他有些期待,哪一日大师兄发现和他睡了这么久的小师弟竟然是个魔修,会是什么反应了。   对了,他自己也是个魔族。   想到这,于乐笑容更加灿烂,忽然伸手揽住莫存知脖子。   “大师兄真厉害。”   莫存知没什么反应,不像最开始那样局促僵硬,还会转头避开。   “时间不早,你该休息了。”   “睡不着。”于乐说,脚探进他的裤子里搓了搓。   莫存知:“……”   于乐翻到他身上,面带笑容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莫存知愣了一下。他们做过很多事,却没有这样的亲热。   “你在做什么。”   “有些怜爱大师兄罢了,哈哈。”   “……这么喜欢胡闹吗。”   “我有胡闹吗?”   于乐脸上笑容甜美,脚下动作不停,莫存知不得不按住他的腰警告:“不要乱动。”   于乐:“嘻嘻。”   让他不要做什么就偏要做,顽劣调皮,这个小师弟有时候是很欠缺教训的。   .   中州论剑会,五岳仙门弟子们仍是聚在一起同去。   出门在外,他们都代表着大宗门的脸面,是一体的。   带队之人自然是公认修为最高的大师兄。   于乐和大师兄一同到达山门外,下一秒看见白霏霜和孟卿,直接就跑到两人身边去,和两人一起说笑起来,把大师兄丢到一边。   莫存知一个人站在人群外,因为从来都是这样,也没人觉得不对。   他看了两眼小师弟,他正笑着说要坐他孟师兄的灵器赶路。   昨晚还非要亲他的脸,闹了他大半夜,和他亲密无比的人,现在仿佛不认识他。   这个人就是这么变幻无常。   莫存知收回目光,淡淡道:“人齐了,出发。”   仍是自己独自御剑在前。   坐在孟卿灵器上的于乐,看一眼前方黑衣冷脸的大师兄,笑容愉快。   孟师兄悄声问他:“和大师兄吵架了?”   于乐:“只是和大师兄玩闹罢了。”   往常去什么地方,大师兄带队从不中途停下休息,这一次却在中途落下歇了一回。   于乐还是和师姐师兄闲聊,一眼都没看站在一旁的大师兄。莫存知也没看他,休息片刻后就继续上路。   论剑会在中州的列星城举办,这里有个剑冢,镇守着上古残剑,常年都有人来此感受神剑残留剑气,领悟剑道。   莫存知对这里也很熟悉,带着一群来过或没来过的师弟师妹们住进一家客栈。   客栈里有单独的许多小院子,还有地方可以演练剑招。   出门在外不比在宗门内,多是熟悉的弟子一起住。   孟卿问小师弟:“羽瑞与我住一个院子?”   “不了,我和大师兄一起住。”于乐说话时并没有刻意低声,叫同门都听了个清楚,安排了院子刚准备走的莫存知也看过来。   于乐就在各种惊异震惊的视线中走到莫存知身边:“大师兄,我和你一起住吧。”   莫存知神色冷淡:“不用勉强,你可以和孟师弟一起。”   于乐却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凑近低声说:“大师兄,我感觉不太舒服。”   莫存知反手抓住他,带着他进了院子。   其余同门:“……”   “早听说大师兄和小师弟如今关系不错,竟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们相处很好。”白霏霜说,“小师弟改了脾气后讨人喜欢,也难怪大师兄疼爱他,现在我这个亲师妹都比不上小师弟了。”   她说笑罢,对孟卿说:“我师兄把你师弟带走了,那我和孟师弟你住一个院子好了。”   孟卿失笑:“还请霏霜师姐多指教照顾了。”   大家说笑一阵,各自去休息。   莫存知让小师弟坐在椅子上,握着他的手探入灵气查探。   半晌皱起眉说:“你的腹部……它在吸收你的血气。”   那当然,毕竟是个奇药血生胎,又不是真正的胎儿。   于乐收敛神色后,看起来就乖巧可怜:“这种特殊的孕育方式,是会艰难一点,吸一些血气也没什么。”   莫存知皱眉,眼中有担忧:“我并不擅长此事,不如让孟师弟来为你看看。”   “不行!”于乐闷闷坐在椅子上,“我不想让师兄知道。只是小问题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坚持,莫存知也没有办法。提剑出去,不一会儿回来,带回来一葫芦丹药。   补血气的珍贵丹药,比孟师兄给他的那些血参丹品质还要更好。   莫存知坐在床边守着:“有什么不舒服要告知我。”   犹豫一阵又说道:“你如今这样,能参加论剑比试?”   于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恐怕不能了。”   “就算不能上场,多看也能学到不少经验,不必遗憾,你还年轻,可以下次再来。”莫存知安慰起人也是干巴巴的。   于乐乖乖点头:“嗯。”   他本来就没打算参加,不能当众显露出魔气,束手束脚地和人比斗有什么意思。   他这次来,只是想来看看这回魔道之中是否还准备在论剑会搅弄风云。   另外,再给大师兄解决一个麻烦。   “我不能参加,大师兄拿个第一名给我看好不好?”于乐靠在他膝上,声音甜甜蜜蜜,眼神中都是崇拜信赖,“大师兄能拿第一,我也与有荣焉。”   莫存知:“好。”   抬手克制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休息吧。” 第123章 于乐17   论剑会开始之前, 列星城中已经装满了天南海北赶来的修士。   莫存知是上次论剑会头名,这个名号迎来不少剑修的目光。   越是专注于修剑的修士,越是锐意进取, 喜欢挑战。   压在众人头顶的莫存知, 年轻气盛的剑修们都想来刷一刷。   那些规矩投了帖子来约战的, 莫存知应战过一两次,与人克制地切磋。   那些毛毛躁躁直接打上门来的,则都被教训得很惨。   莫存知所住客栈附近, 一天下来能看见好几回修士被打出来, 躺在街面上半天起不来的场面。   “真是厉害, 不愧是五岳仙门高徒, 方才只用了一道剑气就把人轰出来了吧?”   在附近酒楼的修士看到砸在楼下的剑修,端着杯子感叹。   他对面的友人笑说:“何止呢,你早来两天就能看到, 每一个来挑衅的都是这个下场,我在这看了六七场了,还没见过有人能把他逼出来。”   “也是奇怪,来了这论剑会的修士们都在忙着找人切磋,我看那莫存知也不像是怕事的人,怎么一直待在客栈里也不出门?”   “我记得上一次,莫存知在论剑会开始之前的七日, 都在附近的罔殓山上和人比剑,挑战他的人络绎不绝, 整整七日打出了赫赫威名,导致后面论剑会上竟然少有人敢掠其锋芒。”   酒楼上的修士们议论纷纷, 楼下那个躺了半天的修士终于缓过劲爬起来。   也不管自己灰头土脸,郁闷地扒拉一番自己凌乱的头发, 往酒楼上来了。   倒不像之前那几个觉得大失脸面,匆匆遁走。      他往楼上走时,有人与他搭话:“这位仙友,你若想与莫前辈切磋,怎么不投挑战贴,这样莽撞上门?”   “我投了帖子啊,这不是被拒绝了吗!”一身锦袍的年轻修士愤愤道,“我虽没什么名气,也自觉修为尚可,凭什么拒绝我的挑战!”   有修士乐道:“所以你心中不平,就直接打上去了?可见到人了吗?”   “不平……现在是平了,只出一剑就叫我毫无还手之力,我是心服口服了。”那股愤愤变成敬服。   锦袍修士自来熟地和搭话的修士坐到一桌,又开始畅想:“不知莫前辈收不收徒,若能当他的弟子便好了!”   “他们五岳仙门收亲传弟子规矩严苛,一般人可选不上,而且我听说他们要由师父亲口说了出师才能收徒。”   “莫前辈同辈弟子中,似乎有人收了徒,但他好像还没能出师。”   锦袍修士咋舌:“这样厉害还不能出师,莫前辈的师父也太严厉了吧!”   “毕竟是五岳仙门的掌门亲传,说不得日后就要成为下一代掌门,如此要求严格也是可以理解。”   众人聊过一阵,又回到那个话题:莫前辈究竟为什么不接受挑战,待在客栈里不出门呢?   这个问题,就连五岳仙门的其他弟子也不太清楚,唯一心知肚明的只有于乐。   是因为他。   于乐被大师兄按在床上休养,已经躺不住了。   他看向床边的莫存知:“大师兄,我早已经没事了,不需要人守着,你不如出去和人切磋?”   莫存知二话不说,扣住他的手腕查探,随即皱眉:“它仍在吸取你的血气。”   这不是废话吗,血生胎长在肉里,自然会吸取血气。   他还要用这玩意儿蕴养魔丹呢。   于乐有些后悔之前要假装虚弱,搞得莫存知记挂上这事,每天都要查看一番,当他是个玻璃瓶。   “大师兄,我真的没事,你看那么多挑战你的帖子,你若不去,他们就会说你是个缩头乌龟了!”   “随他们。”莫存知神色不动,“我听说,女修怀胎艰难,任何异样都马虎不得,你情况特殊,更该小心。”   于乐:“……”又到哪里去听了些没用的生育经。   “大师兄你不要为了我耽误修行。”他假惺惺说,看到莫存知的无言目光,心说,哦对,我平时也没少故意耽误他修行。   “我保证,我就在这躺着,哪里也不去,大师兄真的不用这样守着我。”   他还想去这里的黑市看一看,找些魔道中人出来,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吃点补品,都是不错的。   现在被这样牢牢守着,他还怎么出去?   莫存知没有被小师弟的乖巧表象所欺骗,冷哼:“你的保证不可信。”   之前说等他,转身功夫就跑得不见人影。   前两天劝他接受挑战,保证乖乖待在客栈休息,结果他速战速决回来,就撞上他准备偷溜出去。   莫存知发现了,这小子嘴上说得再好听都不能信。   于乐:啧,怎么骗不到了。   他不装了,从床上坐起来,装作生气:“大师兄,我又不是犯人,怎么能这样看守着我!”   莫存知:“你若想出去玩,我可以陪同。”   他知道小师弟年纪小,对什么都好奇,想出门玩,可现在的情况,让他如何放心他一个人到处乱跑。   于乐振振有词:“大师兄是个名人,走上街人人都认识你,那些剑修更是看到你就要上来挑战,我与大师兄走在一处,万一被误伤了怎么办。”   莫存知:“不会。”他自然会护好他。   于乐偏要和他唱反调:“会!”   两人对视一阵,莫存知无奈:“你要如何?”   于乐:“大师兄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和霜师姐一同出门。”   莫存知:“…………”   于乐眯眼:“大师兄是愿意我一个人出门呢,还是愿意我和霜师姐一同出门?”   片刻后,于乐神清气爽地和白霏霜一起出门了。   “听说你这几日被大师兄拘着在屋里修炼?”白霏霜笑话他。   “唉,不提不提了,还是师姐好。”于乐偏头朝她笑。   “师姐常给我做好吃的,今日师弟带师姐去吃好吃的。”于乐轻松说。   “你这样贪嘴,大师兄竟不会教训你吗?”白霏霜想起小时候,“我幼时辟谷较晚,做了点心去给大师兄一起品尝,他说我不该在这种事上多费心思。”   于乐:“……”真是活该追不到心上人。   “大师兄好凶,我就不一样了,我最喜欢师姐做的点心,现在还陪师姐去吃好吃的点心。”   白霏霜笑出声:“好了,大师兄又不在这,你不用故意说这种话去气他了。”   她哪能看不出来,小师弟偶尔会故意和大师兄玩笑。   不在这吗?那可不一定。   于乐与莫存知双修日久,对他的气息格外敏感熟悉,再加上定阳环和体内魔丹的感应,他确定大师兄就在附近跟着。   这时候,于乐反而不急了。   现在跟着他,等论剑会开始,他还有时间这么紧迫盯人吗?   待他先放个饵,把那些暗地里的“妖魔鬼怪”都吊出来。   于乐招摇过市,和霜师姐一同把列星城内几条热闹的长街都逛了个遍。   莫存知隐蔽地跟在他们身后,看见师弟和师妹言笑晏晏,两人一同去品尝灵食,一同在售卖小玩意的摊子前驻足讨论,一人买了一根剑穗。   两人看起来都很高兴。   在寒崖峰上,莫存知常会错觉小师弟很依赖喜爱他。   但看到这样的一幕,他就会清醒过来。   小师弟对他没有任何特殊,他对师妹同样喜爱,甚至更加亲近。   莫存知忽而自嘲一笑。   便是和他相识更久的师妹,和小师弟相处起来,也比在他面前更愉快放松。   就像师父所说,他除了斩妖除魔,一无是处。   莫存知跟在他们身后护了一天,等他们回去时,又先一步回到房中打坐。   他闭着眼睛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小师弟脚步轻快地走进来。   “大师兄,我回来了。”从语调都能听出来他的愉快。   莫存知不曾开口,但感觉到他坐到自己身边,拿起了自己的剑。   他蓦然睁眼,看见于乐正在往他的剑上系一根剑穗。   宝蓝色的,是他和师妹一起买的那一根。   于乐系好剑穗:“我看其他人的剑上都有剑穗,大师兄的剑太单调了,就给大师兄也买了一个。”   “这是送我的?”   你有点明知故问了。   于乐笑眯眯:“不是……是送给大师兄的剑的,哈哈哈!”   他笑着,整个人就靠在了莫存知身上,从下往上看着他,眼睛清澈明亮,像只干了坏事之后又来卖乖舔人的猫。   “大师兄你看,我出去一天什么事都没有,你就不要太担心我了,放心去和人切磋吧。”   他神情忽而有些低落。   “我不想给大师兄拖后腿,让你为我在客栈里耽误时间,万一因此拿不到第一怎么办?肯定会有人嘲讽大师兄的。”   他这样真诚乖巧,满心担心着他。   “这个剑穗也是给大师兄赔罪,我知道自己有时候说话不好听,还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师兄不要和我生气。”   “我从未生你的气。”莫存知能明白那种无法控制情绪的感觉,他有些愧疚,“我也有不当之处。”      “我……不擅长与人相处,我有做的不对之处,你要和我说。”   这些原本说不出口的话,在小师弟的真诚坦白下,忽然就能说出口了,虽然对他来说仍然艰难。   于乐笑得开心,下巴往他肩上蹭了一下:“那大师兄,我明天还可以出门吗?”   莫存知只迟疑一下就点头说:“可以。要注意安全,有什么无法处理之事就回来找我。”   “那大师兄明天会去和人比剑吗?到时候我说不定还会去旁观。”   既然决定不跟着师弟,莫存知确实也在考虑去和人切磋比剑。   “会去,在罔殓山一带。”   于乐:懂了,避开罔殓山一带,就可以放心去找魔修。 第124章 于乐18   论剑会开始之前, 于乐终于搞定了大师兄,得以独自出门。   他做了伪装,混进了列星城内的黑市。   黑市之内鱼龙混杂, 有些魔修甚至不加掩饰地使用魔气。   因此这里时常爆发争端, 死了人也无人去管。   有些魔修便是故意露出魔气, 引人来杀。   于乐的做法和这些魔修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装出不谙世事经验不足的模样,一身精纯灵气不加掩饰,还有大方的出手, 都引得一些宵小垂涎。   仿佛浑然不觉自己吸引到的各种恶意视线, 在一个小摊上花大价钱, 被骗着买了个无用的破石头, 还沾沾自喜。   这无害又天真的样子,更是坐实了他在有心人眼中的“肥羊”身份。   于乐在黑市逛了一圈,等到了一处偏僻地方, 就有人迫不及待跟了上来。   是一个瘦小的魔修,修为不高。   于乐不太有兴趣,悠悠转身问:“你有什么事?”   那魔修嘿嘿笑了两声:“看小公子你手头宽裕,想来找你要点钱花花。”   于乐噢了一声:“乞讨的?”   抬手将一枚灵石丢到他脚边,打发乞丐一般大方道,“拿去用吧。”      那魔修大怒,正要出手时又来了两人。   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黑斗篷,遮得比于乐还严实。   女子只简单遮住面容, 但于乐看出,这女子是个魔修, 还是个修为不错的魔修。   他当即来了兴趣,就等他们一齐动手。   扫兴的是, 这一男一女不是来围攻他的,是来救他的。   “还不走。”女子冷冷地朝瘦小魔修说,身上魔气迸发一瞬。   瘦小魔修发觉自己不是对手,脸色一变,立刻遁走。   “这位仙友可是误入此地?此处危险,孤身一人恐怕不妥,还是早早离开为好。”男子走到于乐身旁说道。   声音也经过了伪装,听起来有些怪异,但仍能感觉到语气中的温和与友善。   这是个仙修,还是个身体不太好的仙修。   于乐看他忽然低头咳嗽,又被身边女子扶住,两人很快和他告别。   临走前,男子又叮嘱了一句,早些离开这里,不要到偏僻之处。   于乐思考了一番要不要抓这修为不错的女魔修来助自己增长修为,最后还是遗憾放弃了。   他自然没听陌生男子的好意提醒,把玩着自己买的石头,继续往偏僻地方钻。   身后隐隐又跟上了脚步声,竟还是那个先前离开的瘦小男子。   “哼,小子,这一次看还有谁来救你!”   于乐也唉声:“刚才你都已经被救一次了,偏偏又来,可见你命里有这一劫,那我也没办法了。”   他脚步轻巧无声,转瞬出现在瘦小魔修身后,五指灵巧地钳着对方后脑,魔气如无数钢针冲进魔修脑中。   连惨叫都没能发出,瘦小魔修眼歪嘴斜,撅倒在地,只剩下一口气。   于乐丢下他,换个方向继续走。   这一天的收获他并不满意,遇到的都是些小鱼小虾。于乐捏着下巴思索,莫非那些魔道中人,这次不曾过来论剑会捣乱?   怎么会尽是这样的货色。   他还真有些后悔放过那个女魔修了。   回去客栈,大师兄已经回来。   “你没去罔殓山看比剑。”   “没去我也知道大师兄肯定赢了!”于乐笑眯眯说,“我今天在外面看热闹,不小心误了时间,没来得及去看大师兄和人切磋,这个漂亮石头送给大师兄赔罪。”   莫存知淡淡看他一眼,没计较。   “等论剑会开始,我肯定乖乖去看大师兄比试。”   莫存知:“假话,到那时你又不知跑到何处去。”   于乐哈哈笑,倒在他膝上,语气惊奇:“大师兄怎么这么了解我了!”   莫存知打坐修行,他就枕在莫存知膝上,玩笑几句之后睡了过去。   莫存知感受一番他的腹部,感觉那“胎儿”时时刻刻在吸收他的血气,忍不住蹙眉,翻出补血补精气的丹药喂他吃了一颗。   若是孕育这样艰难,日后怕是更加辛苦。   他并不希望为了一个胎儿让小师弟根基有损,只是这话却无法对着小师弟说出口。   小师弟宁愿忍受和自己不爱之人的结合,宁愿忍受寂寞待在他的寒崖峰上,为此放弃论剑会的机会,修行停滞也不在意,应当是很在意这个孩子。   莫存知久久无言,最后只是拉过薄被为他盖在身上。   到了论剑会开始那一日,于乐还真的一直坐在观战台上不曾离开。   莫存知几次看去,都见他托着下巴仿佛在发呆,却真的耐着性子在那坐着。   论剑会是挑战制,各个大门派的知名弟子,在第一日就会对战,献上精彩的比斗,决出十二位守擂者。   接下来就会有无数挑战者前来,能守到最后的擂主才会在最后决出一人成为公认的头名。   所谓论剑会,也有限制,便是只用剑招比试。   看台上的剑修们看得如痴如醉,争论方才哪位修士的剑招精妙,而于乐,觉得这样限制多多又“文雅规矩”的比斗没什么意思。   倒是大师兄,站在擂台上,将一个又一个挑战者打下去,高高在上波澜不惊的样子,还怪招人的。   身边一起的同门都陆续下场,各自去挑战自己看好的对手,只有于乐始终待在看台上不动。   他长相出色,气质尤其特殊出众,一个人坐在那,有好几位修士主动过来想和他结识。   前几个都没什么意思,于乐和人聊几句就打发走,还有一个就有趣了。   于乐将面前白衣风流的男子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露出个笑。   在这种名门弟子环绕,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个魔修伪装成仙修来与他搭讪。   这又是个修采补之术的魔修,这一类魔修最喜欢的就是于乐所表现出来的形象,看起来灵气纯粹又天真无暇的童子身。   而且于乐体内魔丹虽被定阳环遮掩,但无意之中也吸引着这些渴求纯粹魔气的魔修。   这魔修敢在这种地方现身猎艳,自然对自己的修为和伪装很是自信。   于乐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修为高一点的魔修,也不想放过他,两人一拍即合。   等那魔修邀他去看些更有趣的比试时,于乐也微笑答应了。   他心底盘算,这魔修有玄丹修为,应该修出内丹了。正好,他想试试让血生胎直接吸收内丹用来补充魔丹。   只是,他刚起身,一道剑气从擂台上横劈而下,拦在了那个魔修之前。   在场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之前还好好在擂台上与人比试的莫存知,忽然将对手打下台去后,对着看台那边一位修士出手。   在一片哗然中,他脸色冷然地从擂台上掠到看台,对伪装后的魔修举剑攻去。   魔修脸色难看,讪笑道:“这位仙友,我不过与他多说两句话,何必如此恼羞成怒啊!”   “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论剑会众人都来了精神,各个感兴趣地朝那边瞧,就连擂台上正在比斗的都有些忍不住,频频朝看台投去视线。   倒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看热闹,而是这热闹和莫存知有关!   他们和莫存知打过交道的,谁不知道这人就是一柄没有感情的剑,他表现出异样可是难得。   有人认出旁边于乐身份说:“那是莫存知的小师弟吧,先前还看到莫存知陪着他坐在看台上等论剑会开始。”   “他突然去看台与人动手,莫非是发现了有人欺负他小师弟?”   被众人视线扫过的于乐,在看到大师兄出现时就扫兴地后退几步,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不用说,他看上的这个新猎物要被大师兄解决掉了。   那魔修暴露在众人视线中,脸上冷汗潺潺,口中嚷道:“这位仙友饶命,我不敢了,这就走,还请放我一马!”   “魔修也敢现身此地害人,当诛。”莫存知这话一出,众人愕然。   那魔修自然逃脱不能,在莫存知手中重伤后又被众人拿下,被此地城主带走审问处理。   先前那些八卦的声音都变成了对莫存知的敬佩,夸他敏锐果决云云。   莫存知收剑走到于乐身边:“你怎么样?”   于乐眨眨眼:“受到惊吓了,没想到那竟然是个魔修?我一点都没看出来。”   莫存知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我送你回去休息。”   一个英俊男子恰好这时走过来,闻言道:“莫兄!我家在附近就有宅院,直接送你师弟去我那处休息。”   这人看起来和莫存知很熟悉,语气熟稔。   莫存知难得没有拒绝:“劳烦你了。”   男子笑道:“以你我的关系,还说什么劳烦。”   对上于乐探究的目光,男子态度亲近说:“商山谢家,谢集,我与你大师兄是多年好友,你也可以唤我一声谢师兄。”   谢集,果然是他。   于乐笑着,态度友好:“谢师兄。”   谢集是莫存知唯一的友人,以莫存知独来独往的性格,能与谢集成为好友,都是因为谢集热情主动,无数次主动与他产生交集,这才延续了这一段友情。   莫存知看似冷情,其实对这一位友人也很看重。   原剧情里他被宗门怀疑指责,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但接到好友求助,仍是立即赶去帮忙处理谢氏族内潜藏的魔修作乱。   正是因此他泄露出魔气,后面他这位好友,站出来将他仙魔之子的身份揭露出来,并联合各派,要求五岳仙门处置莫存知。   这一切皆是因为谢集对魔修恨之入骨。   因为憎恨魔修,所以他与除魔出名的莫存知为友,与他热情相交。   也因为憎恨魔修,在知晓这个“好友”真实身份后,态度大变,对他喊打喊杀。   原剧情里,谢集发现莫存知身份后,对他憎恶至极,深感被骗,要亲手剖他魔丹。   然后,魔气爆发影响了心智的莫存知,将他亲手杀死。   从此开启了莫存知杀友弑师,彻底堕落入魔的道路。   此前莫存知还在不断为自己的身份挣扎,此后,他彻底成魔。   “真没想到,这样的场合也有魔修敢来闹事,这些魔修当真无法无天!还是莫兄你厉害,不然我们都要被蒙蔽。”   “恐还有魔修作乱,你当小心。”   “我自当听从莫兄教诲。倒是莫兄你,来了列星城不肯住到我的别院里,今日到底还是要住了哈哈!”   于乐听着两人交谈,嘴边一直噙着笑。   真有趣啊,感情真挚的友人,一夕之间就能反目成仇。   他和莫存知也是,等到假象被揭穿那一日,莫存知又会是如何表现呢?   谢集将师兄弟两个送到院中,就没再打扰。   莫存知扶着于乐后背:“进去休息,若是不舒服,我去请医者来看。”   顿一下又说:“放心,不会让此事被他人知晓。”   于乐没说话,忽然勾住他的腰带往下扯。   莫存知立即抓住他的手:“……不是受惊了?”   于乐灵巧地挣脱开他的钳制,把他的腰带解了丢开:“受惊了,所以大师兄要好好安抚我啊。”   今天耽误了他修炼魔丹,总该赔一些魔气给他吧。 第125章 于乐19   于乐闭着双眼躺在床榻上, 他的皮肤上还留着一层薄红,银冠放在床头,头发散乱, 那张脸更显得年少昳丽。   莫存知默默拉高被子, 盖住他的肩。   他披着外衫, 坐在床边皱眉反省自身。   竟然真的陪着小师弟胡闹,连门都没进就……   “噗嗤。”闭着眼睛的小师弟忽然笑了,他从床榻上坐起来, 身上锦被滑落也没在意, 只揶揄地笑看莫存知。   “大师兄又在反省了?”   于乐固然是把这事当做吸取魔气的修炼, 也会以此来取悦自己。   但莫存知这人, 从前因为责任和他做这种事,从中感觉到一点欢愉都有罪恶感。   像个对自己苛责严厉的苦修士。   不过于乐越是看他控制自己,想要摒弃一些身体和心灵上的愉悦, 就越是想让他失控。   也就只有在失去理智的时候,莫存知才会暴露出内里的狂乱。   但这样的“失控”显然又让他内心感到自责愧疚。   “大师兄这一次是有些激烈,我都觉得有些受不住了。大师兄心情不好?被什么刺激到了?还是太舒服所以沉溺其中?”   莫存知下意识转头,想掩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某些情绪。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暗哑,带着不久前还未平复的痕迹:“不要再说了。”   于乐笑一声,推开窗,伏趴在床榻上往外看:“天色不早了, 大师兄不准备回擂台去?”   没听到回答,他扭头见莫存知在看他的后背。   于乐这具身躯白皙修长, 唯一的瑕疵就是后背摧神鞭留下的鞭痕,一道道红色淡淡地横亘在背部和腰间, 藏在乱发里。   淡绯色的痕迹如同瓷器上的裂纹。   两人通常都是正面相对,很少看到对方后背。   莫存知布满剑茧的手指触到于乐背后鞭痕。   “你抽的, 怎么样,后悔了吗?”于乐脸靠在手臂上问。   莫存知惊醒收回手指,语气平静:“后悔无用。”   又问:“为何不用药除去痕迹?”      “我记仇。”于乐笑说。   莫存知深深看他一眼。他在储物袋中一探,拿出一根长鞭。   “此乃催魂鞭,留下的痕迹无法祛除。”   他脱去外衫,背对着于乐坐在床边,语气很淡:“你可以出气。”   他身上新旧的各种伤痕,比于乐身上多出许多。   一只带着桃花痕迹的手拿起漆黑的催魂鞭,莫存知感到颈部一凉一紧,被迫抬起头。   于乐在他身后,用长鞭绕着他的脖子,面带笑容:“我不会用这个鞭子抽大师兄的。”   他贴在莫存知的后背,亲昵地缠着他:“大师兄对我这样好,我早就不生气了。”   可手里拿着的鞭子却没放松,反而缓缓用力,在莫存知脖子上留下淡痕的同时,又玩笑地咬了一下他的耳朵。   虽然更亲密的事都做了无数次,但莫存知仍不习惯这种亵玩和亲昵纠缠,整个人紧绷着,按住了他的手。   于乐笑一声,丢开鞭子松开他,躺进被子里又是一脸乖巧:“大师兄,我累了,要休息了。”   屋内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随后莫存知离开了。   于乐闭目养神,将方才吸取的魔气送到腹部炼化魔丹。   越到后面,魔丹炼化的速度越快。   这颗原本属于男主的魔丹果然厉害,为了省下了百年的苦修功夫,便是莫存知,现在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还不够。   屋内寂静,于乐慢慢睁开眼睛,慢条斯理地穿衣服,往角落瞥了眼:“笑娘既然来找我,怎么不现身。”   隐藏气息躲在屋内的笑娘忍住内心惊愕,显出身形,口中嗔道:“还不是看到你在休息,不忍打扰,一时犹豫这才没有现身。”   “笑娘找我何事呢?”于乐故作思考,接着问,“难道今日被抓的那个魔修,也是笑娘的‘弟弟’?”   笑娘又是意外,没想到他如此敏锐又聪明,她只转念就幽怨说:“可不是吗,我才多少弟弟,又给你这冤家害去一个,我如今都找不到好的修炼对象。”   “那是我大师兄解决的,怎么能来怪我呢。”于乐手肘撑在膝盖上,语气听上去倒是怪委屈的。   但他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不如我帮笑娘找些新的修炼对象如何?”   笑娘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于乐:“我听说魔道之中最近有不少魔修来到了列星城附近。笑娘的采补之法若能采补一些修为更高的魔修会更合适吧?”   笑娘瞬间明悟:“你要我告诉你列星城里有什么厉害魔修?”   于乐:“不,我是要笑娘你引出那些魔修。”   笑娘眼神闪烁不语。   于乐起身走向她,说道:“再过不久,我就会前往魔道,笑娘就不想看看我的底细吗?”   他仿佛天生带着蛊惑人心的能力,笑娘经历过如此多的男人,比眼前少年大了不知多少岁,竟被他眼神挑动。   她确实看好这神秘的少年,如今魔道混乱,她在魔道中需要更多强有力的臂助,从上次见到他,笑娘就在考虑拉拢的事。   只片刻,笑娘便做下决定。   “魔道中有一血海老魔,他乃玄丹后期,与我一般修为,最近也在列星城中。”   于乐轻笑:“好啊,那就先去会会他吧。”   是夜,一道灰衣人影出现在城外破败庙宇。   “笑情,出来!”   笑娘一身桃花粉衣,出现在灰衣人不远处,“血筹兄长怎么还是如此急躁。”   “少废话,你说有我那孽徒的消息,她在哪里!”血筹恨声问。   血海老魔以血修炼,修的一身血气。   在魔道之中有赫赫威名的魔头,哪一个不是满手人命,血海老魔是其中佼佼者。   就如笑娘采补之法,有那许多当炉鼎培养的“干弟弟”,血筹也会养一些资质好的“弟子”,养成后供自己修行。   这一次血筹离开魔道,前来列星城,正是因为他有一位女弟子偷盗了他的珍贵功法叛逃,他根据血蛊感应寻到此处。   只是那弟子对自己也够狠,换了一身血也把他的血蛊除去,导致他寻不到人具体在何处。   正因为久寻不到人,他才会一听笑娘有消息就前来见面。   笑娘惯来八面玲珑,修的又是采补之法,便是和他修为差不多,血筹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血筹兄长莫急……”   血筹忽然警惕转头,看见一个少年从佛像背后走出来。   锦衣黑靴银冠,面上带笑,看她时明亮漆黑的双眼里带着少年人的好奇。   一个修为低微的仙修。他刚这么想着,见那少年身上灵气猛然被紫黑色魔气所淹没。   精纯的、可怕的魔气转瞬间笼罩了破庙。   .   笑娘惊魂未定,眼神惊惧地看着外表无害的少年从血筹腹部掏出了他的内丹。   身受重伤又失去魔丹,血筹瞬间衰弱如老朽,在地上挣扎。   天生魔族之外的魔修,都要到玄丹境才能修出内丹,也不像魔族在心脏,而是在丹田处。   于乐掏出这颗内丹,好奇地观察一番,与自己得到的男主角魔丹做了个对比。   看起来逊色很多。   注意到角落里笑娘的眼神,于乐朝她笑笑:“没有经验,下手太重了,这颗内丹我想要,就委屈笑娘等下一个了,好不好?”   笑娘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刚才那令人窒息的魔气,叫她后背全是冷汗。   她只是想找个帮手,谁知这一试探,试出了这样可怕的结果!   她如今还如何看不出来,这少年体内有天生魔族的内丹!   并且他已经炼化了,能将内中魔气化为己用。   魔道之中,谁不知晓天生魔族的魔丹好,可这好也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   魔族年幼时魔丹倒是好夺取,只是普通魔修若取了魔族的魔丹,日后修炼就只能依靠吸取其他魔修的魔气,而不能自行修炼,比自己修内丹更缓慢,还有诸多限制不便。   等到魔族成年强大了,这时的魔丹能给人带来强大的力量,足可让人一步登天,可这样厉害的魔族,想要抢到对方的魔丹又何其困难。   魔道之中每次出现这种能抢夺强大魔族魔丹的堕魔修士,无一例外,都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因为这样的魔修修炼需要魔修内丹,想要成就一位,要死去无数魔修。   往往这样的修士都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辈,会比天生魔族更加强大可怕。   笑娘心生怯意,为自己之前想利用他的念头,一边又生出勃勃野心来。   眼前少年,或许能在魔道内呼风唤雨,甚至成为魔道之主!   若她现在效忠,日后在魔道中,便有了一个最强大的靠山。   笑娘意动,同时也是惧怕自己马上要被夺取内丹,当机立断垂首行礼:   “笑娘先前有眼不识泰山,若您不弃,笑娘愿效犬马之劳,日后您若想入主魔道,笑娘也愿为引路。”   于乐喜欢聪明人。   他吞下那颗内丹,感受它被腹中血生胎吸取,滋养炼化其中魔丹,感觉自己修为再度提高,心情不错地露出笑容。   “那就多谢笑娘姐姐了。”   听得这一声姐姐,笑娘喜笑颜开,柔顺殷勤:“列星城内不少玄丹境魔修,待我一一为尊主寻来。”   于乐:“不急,笑娘姐姐先与我说一说如今魔道的境况。”   “是。”笑娘没有隐瞒,细细道来,“魔道如今四分五裂,被几位厉害的魔族割据,谁也奈何不了谁,但其中最为厉害的是个仙道堕魔的魔修,据说他从前还是个仙道大家族子弟……”   .   白霏霜结束一场比试,看见大师兄抱着剑一个人站在树下。   “大师兄,小师弟呢?”白霏霜走过去问。   “他在休息。”莫存知说。   白霏霜仔细看大师兄表情,发觉他心情似乎有些不好。   “大师兄,发生了什么吗?”   面对关怀他的师妹,莫存知到底还是开口了:“不能平静。”   白霏霜震惊,竟然有从大师兄口中听到这句话的一天。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猜测道:“是不是因为小师弟?”   莫存知一顿:“或许与他无关,是我的问题。”   白霏霜:“师兄不要事事都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肯定是小师弟故意闹你了是不是?”   莫存知:“师妹怎会知道?”   白霏霜失笑:“从和小师弟熟识后,我便发觉他性格同从前有些变化,变得更调皮一些。”   “大师兄这样端肃的性格,小师弟就会喜欢故意逗你。他肯定是惹你生气又哄你了是不是?”   莫存知:“……”   “他对师妹也会如此?”莫存知缓缓问。   白霏霜:“那倒没有,小师弟对我很是孝顺。”   莫存知:“…………” 第126章 于乐20   列星城中最近气氛隐隐紧绷。   随着论剑会上陆续发现伪装过的魔修, 为防备魔道之中有什么大动静,修士们开始在城中排查。   在隐秘处,发现了好几具被魔修迫害的仙修尸体, 都是些小有名气的剑道新秀和名门弟子。   这一下, 使得群情激愤。   莫存知因为对魔修的敏锐感知力以及本身除魔经验, 坐镇论剑会,揪出了不少想要浑水摸鱼的魔修。   从这些魔修口中,仙道众人弄清楚了他们的来意。   这赫然是一场猎杀比试。   如今魔道之中分为五国一宫。   五国指五个九欲境魔族割据自立的地盘, 一宫便是被一个修为最高的魔修占据的魔宫以及最大的魔城夜原。   他们互相争夺不停, 想要择出新主。   这一次仙道论剑会, 便约定派遣魔修前来猎杀那些资质不错的仙修, 看看谁的麾下实力更胜一筹。   不少剑修们连论剑会也不参加了,自发在城中寻找魔修,城中经常会爆发各种争执, 让气氛进一步紧张起来。   仙道修士们担心愤怒,藏在列星城的魔修们也惶惶不安。   这些天来,除了明面上寻找魔修踪迹的仙修,暗中还有一股势力在悄悄猎杀魔修。   魔道中几个势力的尊主都派遣了得力的手下前来,那些玄丹境的魔头各个都是魔道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可这几日,听令行事的魔修陆续失去了他们的消息,只能从和他们性命相连的血奴身上得知, 他们都凶多吉少。   仙道若杀了这些魔头,早就该宣扬出来, 如今这样静悄悄的,可见杀害魔修的另有其人。   一处魔修秘密聚集地, 一群通窍、魔合修为的魔修,忧心忡忡地询问上首一位男子。   “玉钩公子, 如今我们可怎么是好?”      苏玉钩把玩着手上的扇子,事不关己道:“还能怎么办,躲着吧,等风头过了赶紧回去。”   “可是,尊主交代的任务……”   “呵,血魔、鬼伯、黑蝎和蛊九都死得不明不白,我可不想成为下一个。”苏玉钩懒散说。   他都这么说了,底下的魔修更不敢说什么。魔道之中可没什么同仇敌忾的说法,也没人想给那些魔头们报仇。   若不是害怕尊主怪罪,他们现在就想躲回魔道去。   把人打发走,苏玉钩回到自己住处,看见一个秀丽女子笑眼盈盈迎上来。   苏玉钩挑眉:“笑娘怎么来了,咱们那位胃口大的新尊主又想要魔修内丹了?他再这么吃下去,可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玉钩公子放心,尊主说了,如今列星城中两位九劫境修士都将出关护持城中,不方便再闹出动静来。”   笑娘依偎过来,“笑娘这次来,是尊主吩咐了另外的事呢……”   她再是温顺柔软,苏玉钩也没有任何想法。   这女人蛇蝎心肠,当面亲亲热热,转头就把他骗去给人杀。   若不是他见机快,当场投诚认了新尊主,如今也和血魔几个家伙一样骨头渣子都没了。   也是他运气好,那位神秘的新尊主看他这副懒散样子还挺顺眼,接受了他的投诚。   几次接触下来,苏玉钩只觉得那少年模样的尊主性情捉摸不透,修为也高深莫测,叫人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笑娘嗔怪:“玉钩公子还在怪笑娘骗你吗,笑娘也是身不由己,如今咱们共同侍奉新尊主,我自不会害你了。”   “好了,闲话不提,尊主希望咱们先行前往商山……”   .   这一次的论剑会在魔修的阴影下,办得不算热闹,但到底还是顺利结束了。   结束之后,仍有剑修留下来继续参悟上古神剑残骸,也有门派弟子要赶回山门。   五岳仙门弟子自然也要回山。   但莫存知的好友谢集找上门来。   他是前来求助的。   “莫兄,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腆颜来找你帮忙。”   “我们谢家,藏着魔修。”   几个月前,谢集在家中意外发现魔气残留,当即就起了疑心。   他没告诉任何人,暗地里放置了追踪阵法,确认那魔修竟然一直生活在谢家宅邸里。   谢集生平最厌恶魔修,如何能忍受,誓要将那胆大包天的魔修抓出来。   他在院中各处布下困魔阵,然而几个月过去,一无所获。   他也曾怀疑魔修是否已经离去,但暗中的追踪阵,还是时常能感应到魔气。   他没有打草惊蛇,可几次探到魔气立即去筛查都没能抓到人,心中怒意更甚。   所以他才会求助好友莫存知,想要借他的敏锐抓住家中藏匿的魔修。   面对好友的请求,莫存知答应下来。   不过是去商山谢家一行,师弟师妹们都可以独当一面,自行回去宗门没有问题。   唯一让他犹豫的就是小师弟。   “你是否要与我一同前往商山谢家?”   是夜,莫存知询问于乐。   于乐卷着被子满脸困倦:“不去,我要和霜师姐他们一起回宗门。”   莫存知沉默片刻:“也好,若有事不要硬撑,一定要告诉孟师弟,让他为你看看。”   于乐表情敷衍:“知道了。”   莫存知看不透这个小师弟,他有时候表现得很粘人,仿佛一刻也离不开他,有时候又好像半点都不在乎他。   或许少年人就是如此反复无常。   “这次论剑会头名的奖励,一块悟剑石,赠予你。”   于乐接过那块石头把玩了一下。   这东西对于一心修剑的修士来说很珍贵,但对他来说就是个漂亮石头,和他上次随手买的那个差不多。   看在大师兄送他礼物的份上,于乐多问了一句:“大师兄一定要去商山谢家?”   “我已答应了。”   他答应的事就无可转圜。   那就没办法了,于乐心说。   他勾住莫存知衣襟,将悟剑石丢进他的领口里。   莫存知皱眉:“你不想要?”   于乐笑容甜蜜,简直是最最贴心懂事的好师弟:“这个悟剑石对大师兄更有用,我怎么能拿呢,当然还是给大师兄最好啦!”   莫存知:“那你可有想要的。”   于乐勾着莫存知的衣襟往里瞧了眼,又伸手去摸那块刚丢进去的悟剑石。   “我想一想,我想要……”   拖长着声音顺手捏了一把。   莫存知立即抓住他乱动的手,听他嬉笑说:“想要大师兄。”   莫存知撇开头:“……胡言乱语。”   第二日,莫存知随谢集前往商山谢家,白霏霜与孟卿带着其余人回宗门。   要走之时,站在白霏霜身旁的于乐忽然又说:“我想了想,还是先不回去了,我和大师兄一起去商山看看吧,我还没去过呢。”   白霏霜神色了然地看着小师弟:“之前和大师兄吵架闹脾气了,说不和他一起去,现在又想去了?”   于乐似真似假地抱怨:“我可没和大师兄吵架,就是和他开玩笑。”   白霏霜看出来,大师兄和小师弟关系越来越好了。   她说:“去吧,大师兄才走,还能追上。”   于乐笑眯眯地应了,追着谢集和莫存知而去。只是,他没有和莫存知照面,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   谢集和莫存知相识多年,人又细心,他看出了莫存知冷漠面容下的一丝心不在焉。   “莫兄这是怎么了,仿佛有些心绪不宁?”   “……无事,只是有些担心小师弟。”   谢集想起来:“你那小师弟身体不好?也难怪你担心。”   “唉,你我也算同病相怜,我那弟弟谢循身体孱弱,我为他操心了这么多年,找遍各种灵药也无法治愈他。”   他感慨忧虑:“若日后我不在了,也不知道还有谁能照顾他。”   莫存知话少,此时只说:“若有事,可以找我。”   谢集欣慰笑笑:“得你为友,是我之幸。”   商山谢家是一个大族,即便比不得五岳仙门那种大型宗门,在商山一带也是个庞然大物。   他们本家宅院修的精致辉煌,无数重院落相连。   谢集是本家嫡子,备受看重,住处也是最好的,灵气充沛景致优美。   他用来招待好友的院落,就在他的住所附近。   “我暗中布下困魔阵,这附近都在困魔阵中,应当没有问题,但谢家辽阔,人员众多,我恐怕魔修藏在了族人之中。”   莫存知听着谢集说话,感到胸口窒堵,连脑海中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心魔”声音也再度出现,让他头疼欲裂。   不过他早已习惯这种折磨,神色分毫未变,谢集也不曾看出异样。   “早说为你介绍我的弟弟,可惜你一直不肯应邀来小住,小循身体又不好不能出远门,这次可算能见到了,我这就让他过来拜见你。”   谢集难得的心情愉快。他觉得好友一来,家中隐藏的魔修就能被找出来,了却他一桩心事。   谢循常年在兄长为他安排的院落里休养,很少出门见人。   他喜爱清净,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   听前面传话说兄长让他去拜见客人,谢循便带着一位侍女往会客厅去。   快进门时,他见兄长的随侍等在门口,问了句:“不知是什么贵客,兄长这样高兴,还特地让我来拜见?”   侍从答道:“是五岳仙门掌门首徒莫存知,莫前辈,才从中州论剑会拿了头名呢!”   谢循脚下顿住,转头咳嗽了两声。   他身边低眉顺眼的侍女适时上前扶住他。谢循不着痕迹地在她手上轻按:“我有些冷了,绮菱,你回去为我取一件披风。”   那侍女打扮的女子应了一声是,扭头匆匆离去。   谢循望一眼她的背影,独自走进会客厅。   “小循,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莫兄,他是兄长的知己好友,也便是你的兄长。”   谢集为好友和弟弟互相介绍一番。   谢循脸色苍白,容貌不俗,气质温文有礼。   只可惜身体着实不好,才说了两句话便咳嗽不止,一脸歉意地告辞离去。   谢集问莫存知:“我这弟弟如何?他虽然身体虚弱,但性格是极好的。”   莫存知:“他似乎对我有些避之不及。”   谢集笑道:“那一定是因为你气势太盛,你这满身杀气,年少一些的弟子谁不惧你。” 第127章 于乐21   谢家之外的一座客栈, 于乐坐在窗边远眺被高墙遮掩的重檐屋角。   大师兄现在应该很不舒服吧,谢集煞费苦心布置的困魔阵会让体内有魔气的人痛苦万分。   在那里待得越久,越是魔气无法自控, 被引出体外, 无所遁形。   原剧情里, 莫存知正是在那里待久了泄露魔气,才让谢集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埋下祸根。   谢集这个人, 着实可悲。   他本是谢家嫡支次子, 上面还有一位惊才绝艳的长兄。   然而多年前这位被寄予厚望的长兄突然入魔, 一夜之间杀死了父母, 逃离谢家,去到魔道成为一个魔修。   正是如今占据魔宫与魔城夜原的那位魔修。   谢集因此恨起天下所有的魔修,更是对曾经敬爱的长兄恨之入骨。   谢家也隐瞒下这事, 将谢家大哥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   失去父母和长兄的谢集,和小弟谢循相依为命长大,不像他对魔修深恶痛绝,谢循是个温和善良的人。   他遇到一位逃离魔道的女魔修,收留她养伤的过程中与她相爱,为了帮她躲避追杀,将她藏在自己的院子里。   所以这个谢集, 哥哥当魔修,弟弟和魔修相恋, 连最好的朋友也是个天生魔族。   于乐:他和魔修这么有缘,干脆去修魔好了。   在谢家外围守了一日, 于乐果然在夜幕降临之际看见了自己要等的人。   马车从谢家的小侧门驶出来,一直开到城外。   一个身形婀娜的女子从马车上跳下来, 回头去看。男子苍白的手指微微掀开车帘,也在凝视她。   “你一个人在外要小心。”   “阿循不要担心,夜里风冷,你快回去吧。”   “过段时间,如果没事了我再来接你。”   “好,我等你。”   两人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又不舍地说了好一阵,马车才掉头离开。   目送马车离去的女子眼看就要钻入黑暗里,跟着他们一路的于乐走出来。   “且慢。”   女子惊愕后退,第一反应是遮住脸,拿出武器。   “何人!”   于乐刚才就发现了,这两个在原剧情里被谢集逼迫到殉情的小鸳鸯,不就是之前在黑市里试图“救”他的那一男一女吗。   原来早已见过了。   “绮菱,血海老魔血筹的叛师弟子,对吧?”   此言一出,绮菱眼中警惕已经变成了杀意,身上魔气都不再掩饰:“你是魔道中人,受血筹之命来杀我的?”   于乐背着手,笑吟吟:“你不知道吗,血筹已经被我杀了。”   绮菱霎时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所以你还要感谢我呢,不然你现在还要躲躲藏藏,提心吊胆。”于乐踱步靠近。   “你、你此言为真?你真的杀了血海老魔?你、你到底是何人?”   于乐身后忽然出现两人,一身鹅黄色衣衫好似芙蓉花的笑娘,以及风流潇洒神情懒散的苏玉钩。   “绮菱妹妹,我们尊主是何身份你就不必知道了,只需知道尊主可以助你便够了。”笑娘道。   绮菱没有那么天真,她认出笑娘和苏玉钩身份,再看前方那少年,明白对方不论想做什么,自己恐怕都无法拒绝。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她问。   “我说了是来帮你啊。”于乐说道,“谢循……”   他故意停顿,果然见绮菱瞬间紧张起来的神色。   笑了两声,于乐接着道:“谢循的哥哥谢集,厌恶魔修至极,他在一天,你和你的心上人永远不能在一起。”   “他布下困魔阵,想把你逼出来杀了,眼见无用,还请来五岳仙门首徒……他这样烦,我帮你把他杀了如何?”   绮菱没料到会是这样,她也不相信这少年说什么帮她杀了谢集。   她更确信是这少年和谢集有仇,想要利用她把谢集引出来。   “阿循很尊敬谢集,他不会想要看到哥哥死去。”绮菱犹豫过后如此说。   于乐惊奇地打量她:“你真的是一个魔修吗?”   绮菱:“成为魔修,非我所愿。”   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处心积虑想要逃跑,脱离血海老魔的控制。   于乐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些和大师兄类似的东西,心情不太愉快,但脸上笑得越发甜蜜温柔。   “你不想杀他啊,可是他要杀你,你的心上人能费心费力保护你多久?”   “你怕亲手杀了谢集,会让谢循恨你。没关系,不需要你动手。”   “你只是‘不小心’泄露了马脚,惹得谢集追来,死在了其他魔修手中,他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真的希望谢集一直活的好好的,让他牢牢把控着自己的弟弟,控制谢循的一切,不允许他做任何出格的事情……直到死吗?”   绮菱垂下眼睛,想要掩盖自己内心的动摇。   她可以永远见不得光,可于乐的话戳中了她内心隐秘的不满。   她亲眼看到谢集对弟弟生活方方面面的控制,他不容许弟弟忤逆。   阿循不过是说了一句魔修或许不全是坏的,就惹得谢集大发雷霆,责令他闭门思过。   她的阿循长到这么大,不被允许离开家,上一次他们趁论剑会悄悄离开小院,他是那么开心。   他的生命注定短暂,想要去更多的地方看看都无法被满足。   可他那个偏执的哥哥谢集,以关爱为名,对阿循做的事,和控制她的血魔又有什么不同。   “你摆脱了控制,就不想帮帮谢循吗?你喜欢他,却不愿意替他背负一些痛苦和罪孽?”   少年的语气充满诱惑力,绮菱终于抬头:“……好,我配合你们。”   绮菱离开后,不曾说话的苏玉钩看到于乐笑容越来越大,问道:“尊主好像很高兴?”   “哈哈哈哈!”于乐忽然大笑了一阵,“我在想,劝人遵循自己的内心,果然愉快。”   .   莫存知在蒲团上打坐修炼。   谢集给他安排的房间是最好的,屋内摆设无一不精致,那张床也华贵舒适。   从前莫存知不关注这些,这次看到这样的摆设和床,他第一个念头是:小师弟可能会喜欢。   但他很快驱散这个念头,静心闭目,在一旁找了个蒲团,不曾去碰那柔软的被褥床榻。   只是他耳边时常能听到莫名的声响,仿佛来自于他的内心,嗡嗡不停,一股烦躁发自内心,久违的杀虐欲从心底涌起。   他睁开眼睛,目光扫过屋内四角放置的困魔阵符文,又闭上眼睛,忍不住触碰储物袋中放着的催魂鞭。   他执掌刑殿,用来处刑的摧神鞭供在堂前,那鞭子会给人留下剧烈的痛楚,而他随身携带的催魂鞭比摧神鞭还要更可怕几分。   这原本是师父责罚他所用,他成年后几乎做到了师父要求的一切,师父便将催魂鞭赐给他,要他时时刻刻反省自身。   他执掌刑殿,负责处罚他人,也要责罚自身。   心底的杀意、恶意,他都曾用这鞭子压下过。   碰到鞭子的同时,莫存知想起它被小师弟握在手里的样子。   小师弟如今时常会和他……相对,不好随意在身上留下伤痕。想到此,莫存知又忍耐地收回手。   .   谢循回到院落,发现谢集沉着脸坐在他院中等他。   “兄长。”   “你去哪了?”   “只是随意走走,让兄长久等了。”   “你让马车出府了,我不是说过你身体不好不能修炼,不要出府吗,你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谢循没有争辩什么,只低头说:“是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谢集忍着怒气:“今日你见莫兄时,为何神色躲闪?”   谢循心中紧张,张口被风呛得咳嗽了两声,勉强说:“兄长误会了,我只是从未见过气势这样惊人的剑修,有些不敢同莫前辈相处。”   “……最好如此。”谢集深深看他一眼说道,“我明日会请莫兄在院中寻找魔修,虽说我们院中都有困魔阵,魔修应当不会潜藏于此,但以防万一,你院中众人也要排查。”   谢循闻言心下庆幸,幸好已经将绮菱送走。   哪怕兄长怀疑,甚至迁怒他,绮菱只要不现身也不会有事。   “是,都听兄长的。”   说完这些,谢集却还没走,他忽然问:“你身边经常跟着的那个侍女呢?”   谢循掌心霎时浮出冷汗,镇定说:“前两日她说想要去寻亲,我便做主放她离开了。”   谢集冷笑一声,却是什么都没说,拂袖离去。   待回到自己的院子,谢集吩咐人:“去查查小循身边那个突然消失的侍女!给我把人找出来!”   如果不是莫兄今日突然说起小循不对劲,他还真没怀疑过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弟弟身边会有什么问题。   好,真是很好,待他查清楚……   谢集怀疑那个狡猾的魔修混在弟弟身边迷惑了他,让人去查。   他从前只是没想到,如今想查很快就查出了问题。   那个“侍女”很可能就是个魔修。   她几个月前出现,平时和小循形影不离,甚至小循院中的困魔阵都被人暗中毁坏了。   正怒不可遏,谢集听侧门那边安排的人回报,那个侍女偷偷前来想要见谢循。   “竟还敢现身,好!”   谢集带着两个下属赶去侧门,果然见到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在等待。   看到他的第一眼,那女子立刻转身逃跑。   如此反应已是不打自招,谢集意识到这代表什么,怒火攻心追了上去。   他已经看出这个魔修的修为并不高,看她狼狈逃窜进一片荒林,也立即跟了上去。   “该死的魔修!”   纤细的身影蓦然停下来,从她身后又走出另一个摇着扇子的男人。   谢集察觉不对:“你故意引我前来?”   一手示意身后一位下属,回去找莫存知前来相助。   绮菱没有说话,低头让开走到一旁。   苏玉钩走上前,没管那个遁逃的下属,对谢集扬起五指。   谢集冷哼,抽剑对敌。   荒林之外,于乐坐在树枝上百无聊赖地抠着树皮:“人打晕了扔一边就行。”   笑娘笑着应声,将那个跑出来求助的仆从打晕丢到一边。   她这位尊主做起事来很奇怪,他从不亲手杀人,可每次看他让那些被夺取魔丹的魔头们生不如死,又喜欢玩弄人心,和善良二字也搭不上边。   “快!咳咳,快一点!”   林外赶来两个人,谢循和一个苦着脸的中年管事。   “循公子,不如还是回去吧,集公子若看到你来了一定会生气的。”   “不行!我绝不能让兄长杀了她!”谢循不停咳嗽,催促着管事快些。   笑娘站在于乐身边问:“尊主,苏玉钩那边还没解决谢集,这两个人可要拦下来?”   于乐:“拦下来做什么,让他们去吧,人多热闹。” 第128章 于乐22   谢循听说兄长发现了绮菱身份, 心知不好,一路赶到这里。   他以为看到的会是心上人的尸体或是她与兄长两败俱伤。   谁知来到荒林,不见绮菱, 倒是有个修为高深的魔修在与兄长打斗。   他的兄长显见落于下风, 伤得不轻。   苏玉钩修的是傀儡之术, 荒林中遍布肉眼不可见的细丝,如蛛丝一般却锋锐如刀,又好似活着的蛊虫, 能钻入人身体。   谢集浑身浴血, 灵脉被那些细丝堵塞一半, 心中沉重, 知晓自己中计,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这时又见弱不禁风的弟弟也来到此处,谢集气得不轻, 呵斥:“你来做什么!”   护着谢循前来的管事是个炼神境修为,他上前帮忙让谢集多了点喘息之机。   见没出息的弟弟还在寻找什么似的张望,谢集更是咬牙切齿,怒道:“你还在担心那魔修?正是她设计引我前来想要杀我!”   “不会的,绮菱她并非一般魔修,也不会与魔修勾结想要害兄长性命。”谢循辩解两句。   “好,你冥顽不灵, 今日我若死在这里,便是你错信魔修所害!”   谢集恨道, “当初谢阙修魔杀死父母你都忘了,你如今包庇魔修要害自己兄长, 与他有什么不同!”   “我没有,”谢循呛咳不已, 痛苦道,“兄长,不要再说,快先逃走……”   “逃?你们恐怕是逃不了的。”苏玉钩说着,已经用细丝将那名管事丢到一边。   谢集也没能脱困,惨叫一声,断掌和长剑一同当啷掉地。   只有谢循在那些细丝之外,安然无恙。   但他见兄长遇险,哪怕自身修为不济,还是扑了上去。   眼见无数丝线就要穿过这兄弟二人的身躯,在暗处等待许久的绮菱终于耐不住了,现身挡在谢循身前,拦住那些致命的丝刃。   “绮菱!”谢循惊呼。   谢集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断掌,嘲讽:“你现在看清楚了,魔修就是狡诈狠毒之辈,你是被骗了。”   他对绮菱比苏玉钩更恨,不顾伤势,左手拾起长剑,就要趁绮菱阻拦苏玉钩丝刃的时候杀了她。   谢循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下意识将绮菱拦在背后:“兄长息怒,此事恐有内情,待把误会问清楚……”   谢集冷冷看他,只觉得他无可救药,眼神一厉,手中长剑已经送了出去。   “噗!”   他一剑刺穿两人,谢循不敢相信地看着胸口的长剑,听到面前眼睛发红的兄长冷冷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忍不住一口血喷到剑上。   谢集脸颊一颤,将长剑抽了出来。   “阿循!”绮菱胸口一个血洞,顾不上自己伤势,回身扶住谢循,仇恨地瞪向谢集。   谢循死死抓住她的手,眼神复杂而痛苦,却不再问她什么,只虚弱道:“快……逃。”   远处的树枝上,于乐瞧着这一幕,觉得剧情果然是有些惯性的,这两人看起来还是要和原著一样双双殉情了。   谢集这个人,如此狠心,性情又偏执激烈,真的很适合修魔啊。   不过,他今日要死在这里了。   “尊主,又有人来了。”笑娘忽然出现在他身旁,为难说。   “什么人?”于乐问,不需笑娘回答,也发现了来人是谁。   凛冽的剑飞来,狂风雷霆之势斩断了荒林中苏玉钩的万千丝刃。   一身杀意的黑衣男子如同天降。   “来的真不是时候。”于乐抱着胳膊叹了一声。   苏玉钩是玄丹境,两人修为相当,但莫存知从年少起便能碾压同境界修士,甚至能击杀比他境界更高者,苏玉钩并不是他的对手。   笑娘问:“我可要前去帮忙?”   于乐一点不急:“那可是我大师兄,我能让你们一起去杀他吗。”   笑娘赔笑:“是我太心急了,这是尊主的人,自然不能伤了。那,就弃了苏玉钩?”   “当然不,”于乐悠悠起身,遗憾道,“看来今日这谢集是死不了了。”   莫存知一到,场中局势顿时翻转,苏玉钩失了之前的游刃有余,谢集喜出望外,握着自己的断掌喊道:“莫兄!”   “莫兄来得正好,还请替我杀了这两个魔修!”   苏玉钩自是在莫存知的剑下连连后退,那边谢循奄奄一息,还要催促绮菱快逃。   就在此时又出现了两人。   笑娘掐着一个秀丽少年的脖子扬声说:“五岳仙门大师兄,好利的剑,不妨看看我手中是谁!”   劈天盖地的剑势顿住,苏玉钩趁隙来到笑娘身侧。   他的目光在那面色虚弱的少年身上一掠而过,没敢停留,内心啧啧有声。   “大师兄。”于乐轻声说。   莫存知没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只说:“放开他。”   “好呀。”笑娘嬉笑道,狠狠一掌打在于乐身上,将他往前推去,借机携着苏玉钩遁走。   见两人要走,谢循不知哪来的力气,将绮菱推到两人身侧,笑娘顺手抓着她一同消失。   眼睁睁看他们逃走,谢集想要阻止却有心无力。   狠狠瞪了一眼吃里扒外的弟弟,又看向好友,却见他扶着他那位小师弟,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   于乐吐出一口血,全喷在他手中,莫存知被那股温热的血腥溅得手心一热,心也乱起来。   “大师兄,我……疼……”于乐靠在他怀里,脸色惨白,语气从未有过的虚弱。   莫存知此刻顾不得其他,小心扶着小师弟,为他探查身体。   这一探,莫存知眉心拢起。小师弟腹部之前平稳生长的胎像有凋零萎缩之感。   莫存知扶着于乐肩膀的手一紧,百般滋味涌上来,却不敢在小师弟面前露出丝毫痛意,只沉稳安慰他:“不要担心,、我这就带你去寻医。”   说完又添一句:“不会有事。”   也不知是在安慰小师弟还是在对自己强调。   谢集沉着脸带着奄奄一息的弟弟回去谢府,莫存知也将小师弟打横抱起赶回去。   快到谢府之时,于乐拉扯他的袖子,白着脸说:“我们去其他地方找医者。”   莫存知说道:“谢集家中就有厉害的医者。”   就是厉害才不行,而且他那院子里到处是困魔阵,于乐可不想自讨苦吃。   “不,我不要被认识的人知晓。”他坚持如此,痛得脸色煞白也难掩惶恐不安,甚至要挣扎下来。   莫存知不忍心见他如此,只稍一犹豫就和谢集告辞,另寻医者。   能给修士看病的,都是修医道的医者,他们通常修为不是很高,但灵力纯粹,体质木水为多。   商山附近厉害的医者大多在谢家,被谢集常年养在家中为弟弟谢循看病。   莫存知匆忙之间找的这位医者,虽不是很厉害,也有些见识。   发觉于乐一个男子诊出女子孕像也没有大惊小怪,而是再三确认。   这孕像有些奇怪,腹部的胎像是从外部进入,而不是腹内孕育。      但他也是第一次看到男子有孕,心中猜测这大抵是用了其他手段。眼前两人气息相融,像是一对道侣。   “这个胎儿怎么样了?它有没有事?”少年唇边还有血迹,眼巴巴地看着他。   一把年纪的医者不忍心看到那满是希冀的眼睛里露出失望绝望之色,斟酌之下说:   “若想保住胎儿,接下来便要静心休养,再不可有任何疏忽,另外我开一副药方,须得用数百种灵草入药……”   莫存知一直陪在他身侧,看他吃了药,才放松僵冷的手指,在他床边坐下。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问:“你不是随师妹他们回山了,怎会在此?”   “我……师兄刚走,我就后悔了,所以又悄悄跟上来,在谢家附近徘徊时不小心被那魔修抓住。”   于乐说着,眨眨眼睛,又大又亮的眼睛里滚落出两颗泪珠。   那种不安伤心的脆弱眼神,看得莫存知心中一紧,再也问不出口什么。   他这小师弟向来爱和人玩闹,可怜都是装的,又有哪次真的掉过眼泪。   他僵硬地伸出手去,将受惊受伤的小师弟轻抱在怀里,嗓音有些沙哑说:   “有我在,不会有事,我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   “孩子也不会有事,不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保住它……不要伤心。”   于乐埋在他怀里,心说大师兄这安慰人的话语到底还是有所进步的。   他搂住莫存知的腰,没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语气虚弱:“大师兄,这次你不训我吗?”   莫存知用手掌盖着他的后脑,低声说:“怪我,不曾发现你跟在后面,才让你遭受这些。”   是啊,可不就是要怪他吗?来得这么快,让谢集活了下来。   若是日后再和原剧情一样,因为谢集而受罪遭害,他可不管了。   于乐心说,想起他坏自己计划,张嘴在莫存知胸口狠狠咬了一口。   莫存知闷哼一声,没对他这突然的发泄行为说什么。他已经习惯了小师弟喜怒无常,拢着他后脑的手掌都没有动一动。   “我仍是不放心,待回去之后,让孟师弟再为你看看可好?我会请他保密,除了他不会再有人知晓这事。”   于乐没出声。   就算没有今天这事,他肚子里放的这血生胎也差不多该萎缩了。   因为内里包裹的魔丹已经快被他完全炼化,被血生胎的血气蕴养成他自己的魔丹。   待他融合魔丹之日,这个血生胎自然就会像果实的外皮一样枯萎。   融合魔丹后,他的修为就直逼九欲境,也差不多是时候该离开五岳仙门,前往魔道。   还真有些不舍。毕竟日后就没有大师兄这么好骗又好玩的双修对象了。   莫存知等着他回答,感觉怀里的小师弟终于抬起头来,在他下巴处蹭了蹭。   柔软的发丝蹭得他喉结锁骨微痒。   “这个医者医术不错,等回去吃半个月他开的药,如果到时候还不好,我就告诉孟师兄,请他帮我看。”小师弟嘟囔,在他怀里乱蹭,还是一团孩子气。   莫存知揽着他:“依你。”   他从前很少去想小师弟肚子里的孩子,也尽量避免自己去想,但此时,他恍惚一下,忽然觉得,若那是个和小师弟一般的孩子倒也不错。   活泼爱笑,狡黠灵动,虽有点小心眼和坏脾气,也是不失可爱的。   他会保护好他们。   这个温情的念头刚刚升起,莫存知又忍不住想到:   小师弟他,仍然爱慕着师妹吗? 第129章 于乐23   谢家潜藏的魔修已经找出来, 被那两个玄丹境魔修带走逃离,不知去了何处。   又因为于乐受了伤,莫存知没再去谢家小住, 直接告辞要带着于乐回去五岳仙门养伤。   谢集为了弟弟的事闹得焦头烂额, 他自己还要请医者接续断掌, 没能把好友留下多住一段时间,内心遗憾。   他的遗憾不只是这个,还有放跑了那个女魔修。   只要想到那个诱骗了弟弟的女魔修, 谢集就怒火中烧。   谢循被他刺了一剑, 尽管没有刺中要害, 但他身体本就不好, 遭受了身体和心灵上双重的打击后,还是陷入昏迷,几度垂危。   几个医者救治了一天一夜, 他才清醒过来。   才清醒的谢循看见站在床边的兄长。   他负着手训斥:“看在你身体不好的份上,暂时不罚你,等你好了,去祠堂跪着。”   “等你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   谢循如风中残烛颤抖,面色如竹纸,透着浓浓病气。   他虚弱说:“自从大哥……你就变了一个人一样, 日渐,偏执……放过自己吧……”   “我早就说过!你没有大哥!你这个样子, 也来管我的事吗?”谢集与他不欢而散。   谢集出门对着屋外等着的侍者叮嘱:“看好他,不许任何人告诉他外面的事。”   侍者低头诺诺应下。   谢集沉着脸回自己的院子处理谢家事务, 撞见一个侍从在门外犹豫徘徊。   这是他之前从身边拨去照顾好友莫存知的侍从庆光。   “何事在此处徘徊?”   庆光对他行礼,脸上神色迟疑:“公子, 我今日去收拾莫公子的屋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谢集往屋子里走:“有什么不对劲的?”   庆光跟着他,想到主子对魔修的深恶痛绝,不得不如实回禀:“莫公子的房中,困魔阵符纹遭到了损坏。”   “并非外部的损坏,而是……困魔阵内有强大的魔修停留许久,对阵纹的侵蚀。”   谢集的脚步猝然停下。   .   莫存知和于乐才回到五岳仙门,第二日莫存知便忙碌了起来,因为就在他们回来的当天晚上,五岳仙门内死了一个弟子。   那是一个驻守后山禁地的弟子,炼神境修为。   莫存知执掌刑殿,听掌门令负责清查此事。   他不在,于乐就一个人待在寒崖峰上,将血生胎里的魔丹完全炼化。   大量魔气冲刷着他的身体,于乐一步迈入九欲境。   这原属于男主的力量修为,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他的。   他不再需要莫存知的魔气来帮助炼化魔丹。   甚至也不必畏惧五岳仙门掌门与原身的师父,以他如今修为,就算打不过也可以在两人手中逃生。   摸着手臂上的定阳环,于乐照样伪装成那个修为不高的小师弟,趴在床榻上思索,什么时候离开合适。   莫存知带着一身寒意匆匆回来,见他乖乖躺在床榻上休息,眼神微缓。   他没说门中魔修杀人的事,只问于乐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   他似乎只是特地来看他好不好,肚子疼不疼,没留多久又很快离开,眉目中化不开的忧心。   于乐环顾这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峰顶,感到一阵无所事事的无趣。   他下了寒崖峰,去找师兄师姐。   都要走了,也道个别。   孟卿师兄处很热闹,有不少弟子在议论纷纷,谈论的都是门中有魔修潜伏杀人的事。   原来除了第一个被杀的弟子,不久前又出了事。这回死去的是一个巡山弟子。   “不是说掌门让大师兄负责此事吗?大师兄带着人在宗门内巡视,怎么会突然又死了一个?”   “都怪魔修狡猾,藏在暗处,杀了人又不知躲到何处去了。大家近日要多加注意,不要落单。”   “大师兄与魔修打交道最多,一眼就能看穿魔修的伪装,只要那魔修敢出现在大师兄面前,一定会被大师兄揪出来。”   有去参加过论剑会的同门弟子自信说。   于乐在一旁听着,手里揉捏着一朵小花。   这个剧情还是来了,原剧情里五岳仙门出现的魔修有好几拨。   有男主的对头,为了绑架女主来的,还有想和男主对抗的魔族,为了后山禁地里的一具魔族尸身而来。   莫存知那个亲生父亲,男主长阙的亲哥哥,上上任的魔道之主尸身就被掌门封存藏在后山。   魔道之中流传着消息,说五岳仙门后山有魔族魔丹封存,这次来探路的魔修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不过他们消息滞后,那个魔丹早就被掌门毁了。   原剧情里大师兄的魔族身份在这个时候被揭穿,他自然被误认为是害死同门的凶手。   于乐微微眯起眼睛,丢下手里被揉碎的小花。   “羽瑞。”   于乐回头,莫存知望着他,呼吸放缓,眼中还有没散去的紧绷。   “我方才回寒崖峰,你不在。”   “噢,我一个人待着有些害怕,就下山了。看大师兄忙碌,我没有去打扰,就想来师兄这里看看。”   于乐一脸乖巧:“大师兄找来,难道是担心我吗?”   在众人面前,莫存知没做什么亲昵的动作,只是语气缓和说:“你在孟师弟处暂住也好,等魔修之事解决了,我再来接你。”   其他聚集在此的弟子们,见到大师兄,都忍不住向他询问起魔修的事。   有两位穿着刑殿服饰的弟子赶来。   孟卿看他们神色匆匆,打断大家:“刑殿的人来找大师兄,大概又有什么消息,大家先别问了,莫耽搁大师兄。”   莫存知也看向两人,发觉他们看着自己的表情有些奇怪。   “何事?”   “大师兄,掌门令你前去取星峰。还有各峰亲传弟子都要去。”   其中一人多透露了一句:“商山谢家的谢集公子也来了,正在取星峰。”   好友竟也在,难道是谢家又出了什么事,前来求助?   莫存知点头:“走。”   孟卿和于乐跟着他一起。   别人不清楚要发生什么,但于乐能猜到。无非还是和原剧情一样,他这可怜的大师兄要背黑锅了。   取星峰上已经聚了不少人,谢集带着谢家的长老,站在殿内。   于乐的师父秦浩然也在,坐在掌门下首。   五岳仙门掌门徐病酒,一个看上去冷淡严肃的男人,鬓发中夹杂着银丝。   气质与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莫存知有几分相似。   但他更为严酷冷厉一些,长相嘛,也要丑一些。   于乐收回目光,看见站在各峰亲传弟子中的白霏霜,便与孟卿师兄一同站过去。   白霏霜担忧地望着走进大殿的大师兄,勉强对两人笑了下。   “这是发生了什么?是有魔修的消息?”孟卿低声询问。   也不必白霏霜回答,那边谢集已经开口说:“人已经到了,还请徐掌门给一个论断,叫我安心。”   “也让大家都看看,我这位相交多年的莫兄,究竟与魔修有没有关系。”   莫存知皱眉,对上他怀疑的目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又看向上面的师父和师叔。   “这是何意?”   掌门没开口,秦浩然暗叹一声:“谢公子怀疑,存知你乃是一个隐藏很深的魔修,想让我们为你验明身份。”   莫存知闻言觉得荒谬,他从小在五岳仙门修行,杀了不知多少魔修,如今竟被怀疑是魔修,还是他的好友提出?   他与谢集对视,谢集咬牙开口:“若是我误会了,不论莫兄要我如何赔罪都可以,跪着赔罪也行,可我一定要弄个清楚,我决不允许自己再被魔修欺骗!”   掌门始终没有开口。   不知自己仙魔之子身份的莫存知可以问心无愧地站在这里,而知晓内情的他却不敢让人知晓莫存知身份。   当年一念之差留下这个孩子养大,终究是埋下祸根。   谢集的话使得场中亲传弟子们嗡嗡议论起来,有人不满说:“我们大师兄何等身份,你谢家怀疑就能随意欺上门来?莫欺人太甚了!”   “竟还有脸说是大师兄的友人,什么友人会这般行事!”   “大师兄的身份怎么会有问题,若真有问题,掌门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论剑会上那么多前辈,难道也看不出吗?”   “是啊,大师兄还杀过那么多魔头,哪有这样的魔修!”   但人群中也有人反驳:“也不是不可能,大师兄常年待在寒崖峰,很少与同门相处,下山便是去除魔,若是修魔也无人发现。”   “我外出历练曾经见过大师兄除魔,手段残酷,我当时便担忧大师兄是否太过嗜杀,不像仙道,反类魔修。”   “除魔之人成魔,此事并不罕见。”   “怎么大师兄去论剑会,论剑会就出现魔修,回到宗门,宗门也恰好出现魔修。”   “都说大师兄能看穿魔修伪装,为何还找不到隐藏的魔修,除非那魔修正是他自己。”   “门内死去的两名弟子,一名恰在大师兄回山当日死了,另一名前不久死在巡山路上。大师兄负责带人巡山,为何没发现?”   “那个巡山弟子死亡时,大师兄在何处?我听说当时发现弟子死亡,却没寻到大师兄。”   各种议论,站在大殿中的莫存知只是听着,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存知,你可有什么想说的?”秦浩然问。   莫存知:“我并非魔修,也没有杀害同门,此乃莫须有的罪名。”   巡山弟子死去时,他恰好回去寒崖峰上看望小师弟,因为担心他的身体。   “巡山弟子之死,是我疏忽,我当时回了寒崖峰。”   谢集拿出损坏的阵纹:“那请莫兄解释一番,为何你住过的房中,困魔阵纹会受到腐蚀?”   “只要莫兄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便信你。”   此时,殿中众人忽然听到一声:“大师兄确实是一个魔修。”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于乐。   站在他身边的白霏霜与孟卿尤为震惊。   于乐脸色苍白,似乎带着许多惶恐与痛苦,走出来两步说:“事到如今,我不能再为大师兄隐瞒了。”   “诸位同门知晓,我与大师兄同住在寒崖峰,在相处修炼中,我无意中撞见过大师兄身上有魔气。”   “但我之前很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我们回到宗门当夜,我亲眼看到大师兄外出,前不久巡山弟子之死,大师兄说他回了寒崖峰,但我不曾见到……大师兄在说谎。”   众人哗然,白霏霜忍不住追问:“羽瑞,你真的看清楚了?此话不可随便说!”   莫存知也错愕地看着他,那双之前无动于衷的眼睛,终于出现了裂缝。   他不明白,为何好友突然说他是魔修,连一直依偎着他,前不久还靠在他怀中笑着喊他大师兄的人,也会突然间变脸。   于乐这一番话,比在场所有人的质疑和误解,更让莫存知如遭雷击。   于乐没看任何人,直直看向最上首的掌门:“请掌门处置!”   掌门徐病酒之所以不出声,是因为他不敢确定,不敢确定自己的弟子是否真的杀害了同门弟子。   他身上魔气压抑不住,会失去理智。   终于,徐病酒说道:“先将莫存知关押起来,待查清始末,再议。”   果然,他不会让人当众验明莫存知身份。   于乐撞上了莫存知的眼神,他没看其他人,只紧紧盯着他,仿佛有激烈的情绪将要冲出他冷硬无情的外壳。   “你……为何?”   为何污蔑我?为何说谎?为何……想要置我于死地?   少年摇摇欲坠,垂下惨白的脸庞,细声说:“抱歉,大师兄,我不能为你隐瞒。”   他这副可怜的模样,如果在今日之前,莫存知会立刻扶住他,担忧他是否又有哪里不适。   但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莫存知只觉得,寒崖峰的冷风一直吹进了他僵冷的身躯。   这个他渐渐熟悉起来的小师弟,好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不,他真的看清过这个人吗?   一场开头荒谬的审理,在于乐的口供下,匆匆结束。   于乐应付了师兄师姐,还有他那位师父,回到自己久未住过的梧桐院。   关上门,他脸上那点苍白不安散去,反而勾起一个笑。   苏玉钩拎着折扇,从房间角落里现身:“尊主,笑娘在五岳仙门外等待,只有属下来迎尊主,还请尊主勿怪。”   “确实该走了,”于乐笑吟吟,“不过离开前,还要去做点好事。”   夜幕中,几个弟子聚在一起,还在为今日大师兄莫存知疑似魔修之事谈论不休。   “莫存知被关进石牢却没有处置,莫非掌门还想包庇他?”   “也不是不可能,莫存知当了这么多年的首徒,人人都说他就是未来的五岳仙门新掌门,他若真是魔修,闹出去了我们五岳仙门还有什么脸面。”   “就算要处置,恐怕也是悄悄处置,可惜了,不能让所有人看看他的真面目。”   “我从前便觉得咱们这位大师兄惺惺作态,说是去杀魔修,谁知道他暗中是不是在用那些魔修修炼魔功,不然他的修为怎么会增长得这么快。”   这几人正是在大殿中最开始质疑莫存知,说他有问题的弟子。   “几位师兄原来都在一起,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了。”   一张少年可亲的笑脸突然出现在门边,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在场一共六人,一个照面就被于乐全部控制住。   “我这个人,最喜欢心思阴暗,阴险毒辣的人了,所以我很欣赏诸位师兄。”   于乐勾勾手指,苏玉钩从暗处现身,手中垂下活虫一般的傀儡丝。   “为了表示本尊的欣赏,本尊决定将你们收为手下,种下傀儡魔丝,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在五岳仙门的眼线和傀儡了,无法违背我的任何命令……开心吗?”   在场六位弟子困在原地,被吓得面无人色,想说话,却无人能开口。   看着苏玉钩靠近,都露出绝望的神色。   于乐坐在一边的桌子上,拿起他们之前喝酒的白玉杯子把玩,笑着说:   “师兄们为什么这么绝望?你们只要小心隐藏,就不会被发现身份的,也不会像大师兄一样被抓起来了。”   “不过一定要小心哪,如果被抓住,有傀儡魔丝在,你们可是说不出任何解释话语的。到时候你们的师父、同门都会对你们喊打喊杀……哈哈哈哈哈!”   看他们绝望地瘫倒在地上,于乐愉快大笑。   他料理完这些小菜,又去到五岳仙门招待客人的外门。   谢集还未回去,如今正住在这里。   “是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对他这个揭发莫存知身份的人,谢集态度冷淡。   于乐说道:“我有些关于大师兄的事想和你说,毕竟,现在也没人可以说了。”   谢集狠狠握拳:“你想说什么?”   “我们去那边说吧。”于乐指着附近的竹林说道。   在五岳仙门之内,谢集也没什么防备,随他一同走向竹林。   然后,他就被一双白皙的手扼住了喉咙。   谢集被带出了五岳仙门,于乐亲传弟子的身份,让他在门内出入自由,无人察觉不对。   谢集被牢牢钳住脖子,一丝一毫也无法反抗。   被带离五岳仙门的片刻时间里,他心中无数个猜测,在看到苏玉钩和笑娘同时出现,对于乐行礼口称尊主的时候,他终于确认了那个最可怕的猜测。   “你……才是魔修!”谢集眼中愤怒的情绪简直可以杀人。   他立刻想到:“你才是魔修,陷害了莫兄!”   于乐丢开他,一脚踩着他那还没愈合的断掌:“是啊,我那大师兄也是自作自受,如果上次没有救你,你早该死了,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不过,我现在不想杀你了。”于乐蹲下来,笑眯眯地端详谢集扭曲的脸。   “你讨厌魔修吗?有多讨厌?如果你自己也变成了魔修,你会不会自杀?”   谢集生出不好的预感,激烈挣扎起来:“你杀了我!杀了我!”   于乐伸出手,笑娘将一枚小小的灰色魔丹放到他手中。   魔丹塞进谢集口中,于乐一手按在他的胸口,大量魔气灌输进他体内,将他的灵气全部侵染。   谢集发出痛苦的惨嚎,身上灵气逐渐被魔气覆盖。   于乐起身,擦擦自己的手,笑着说:“恭喜你,变成魔修了。”   而且是最弱小的,再难以提升修为的魔修。   “不!不是,我不是魔修!你们……”   “我不是!我杀了你们!”   “啊啊啊啊!”   谢集癫狂不已,忽然看见自己手中溢出的魔气,竟然抬剑砍断了自己的手臂。   于乐看他发疯,嗤笑一声,没有再对他做什么。   “走吧。”   “是,尊主。”   “不,不行!你不能走该死的魔修!”谢集在身后发出嘶吼,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眼前。   .   莫存知坐在石牢中。   石牢里没有任何声音,比寒崖峰上更为寂静。   耳边分明没有声音,他的耳边却一直回响着那个人的话。   “大师兄确实是一个魔修。”   为何、为何、为何?   莫存知忽然张口吐出一口血。   他抬手想要擦拭,发现自己的手竟在颤抖。   石牢的门被打开,白霏霜快步进来。   “大师兄!你的嫌疑已经洗清了,师父命我放你出去。”   “师父说,让你处理潜藏魔修,小师弟……羽瑞叛逃宗门一事。” 第130章 于乐24   短短一夜, 莫存知就从被指控杀害同门疑似魔修,成为了被狡猾魔修陷害的无辜之人。   白霏霜走在大师兄身后,还能听见有宗门弟子在议论这事。   大部分普通弟子都还没能消化大师兄疑似魔修被关的事, 突然又情势急转, 那个魔修变成了小师弟, 大师兄反而成了无辜的。   这就更加叫人回不过神来。   白霏霜也是,无论她怎么想,也不能理解那个爱玩闹又嘴甜贴心的小师弟, 为何会变成了魔修。   她都这么不愿相信, 更别提大师兄了——   白霏霜看向大师兄, 他神情漠然, 穿过同门弟子们各种怜悯、歉疚、遗憾、怀疑的目光,走向取星峰。   看上去一点都不在乎眼下发生的事。   若不是白霏霜去到石牢,看见他情绪激荡到吐血, 也会觉得他是真的没有动摇。   这段时间,大师兄和小师弟的感情日益深厚,白霏霜看在眼里。   她从未见过大师兄对什么人如此在乎,一天不见就要亲自接小师弟回寒崖峰去。   出门在外担心到要把人带在身边教导保护。   小师弟对大师兄也多有依赖,不愿和大师兄分离,出去看到好吃的好玩的,也会说要带回去给大师兄。   提起他时, 语气亲昵。   这两人,白霏霜甚至暗自怀疑过他们是不是就快要结成道侣。   可如今, 变成这样。   和昨日一般,掌门等人都在取星峰的大殿上, 谢集也在。   不过今日的他满眼猩红,浑身戾气, 身上那股魔气便是用方法压制住了,莫存知也一眼就能看出来。   谢家的长老站在他身后,按着他的肩膀为他控制身上魔气,神情难看。   谢集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嫡支家主,可现在他变成了魔修,即便是被人所害,堂堂谢家怎么能让一个魔修当家主。   这次回去,便是把他逐出家门也有可能。   比起昨日一个人站在大殿中央,仿佛接受审判,今日的莫存知在众位弟子之前,听着他们谈论小师弟叛逃一事。   “他包藏祸心,与我谢家之前潜藏的女魔修早就相识,之前还欲杀我,不想被莫兄阻止……”   谢集声音压抑,说起自己被于乐擒住,羞辱,又被他强行变成魔修之事。   “他为了能顺利叛逃宗门,甚至不惜陷害莫兄,而我竟无意中助纣为虐,险些害了莫兄!”   谢集摇摇晃晃站起,嗓子里含着血腥气,对莫存知长长鞠了一躬致歉。   莫存知看着他,声音很淡:“你亲眼看到他是魔修?”   “当然!我不仅亲眼看到他浑身溢出魔气,就连之前荒林里出现的一男一女两个魔修都在他身侧,听他驱使!”   谢集恨声:“莫兄,这些魔修最擅长欺骗人心,你也被他骗了!”   “正因为他们是一伙的,你在荒林要杀那魔修时,他才会恰好现身阻止!”   莫存知听着他激动的语调,沉默片刻,显得有些无动于衷:“我知道了。”   上首的掌门还是昨日那样,没有因为自己的弟子洗清嫌疑而露出轻松的神色,他下首的师弟秦浩然倒是神情凝重,满怀忧虑。   “我昨日也不曾看出羽瑞身上有何异样,但叛逃我五岳仙门弟子,必须清理门户。”   “存知,你往日既与他相熟,今日便由你去将他擒回来将功折罪,若不能生擒,只要确定他魔修身份,也可就地格杀。”   没听到弟子回答,掌门眉心微蹙,声音更严厉了些:“存知,牢记你的身份,作为五岳仙门首徒,不能被感情蒙蔽,任何时候都要肩负起你的责任!”   莫存知终于道:“是,师父。”   他抬手时,一直紧握的剑上宝蓝剑穗晃动,让他目光微凝。   胸口这时似乎紧缩了一瞬。   莫存知领命要走,白霏霜追出来:“大师兄,我同你一起去!”   她也要亲口问问小师弟,究竟有没有什么苦衷。      “不必。”莫存知拒绝道。   白霏霜素来知道大师兄对师父言听计从,若真见了小师弟,或许会不留情面直接与他拼杀。   “大师兄,若小师弟真有苦衷,或许门中两位弟子也不是他所杀……”   莫存知嗓音沙哑而沉,带着隐约的疲倦沉重:“你觉得我会杀了他?”   他或许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小师弟究竟为何做出这些事。也比任何人都不清楚,自己是否想杀他。   白霏霜无言,莫存知抬剑,瞬间如流星般御剑而去。   孟卿追出殿外,见大师兄已经走了,也想追上去,却被身后的师父喊住。   “师父,我随大师兄一同去把羽瑞带回来。”   “……不必了。”   “师父!”孟卿望着最疼爱小师弟的师父。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小师弟从小在宗门长大,连魔修都没怎么接触过,他没有理由会成为魔修不是吗?”   秦浩然沉默,长长叹息。   孟卿从师父复杂的神情中看出一些端倪:“师父,难道你知晓?”   .   “尊主,待过了这愁影山,渡过不归河,就到了魔道地界了。”   “嗯。”   于乐换下了五岳仙门的弟子服饰,穿着一身槿紫袍,蹬着黑靴。   身上没有魔气,看着俨然是个仙道弟子,又像是大宗族里出来的小公子。   他才叛逃了从小长大的宗门,脸上不见任何彷徨不舍。   到了魔道地界附近,他也不急着进,反而停了下来。   笑娘和苏玉钩亲眼看了他的手段,也不敢催他。   于乐看了半晌,忽然找了棵树坐下说:“你们随便找个地方等着,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笑娘大着胆子问:“不知尊主还要处理什么,若是可以,笑娘也愿意代劳。”   “也没什么,就是等我那个大师兄追来,和他道个别。”于乐笑盈盈说。   算算时间,大师兄也该来了,就是不知道,他是一个人来呢,还是带一堆人来。   于乐这个叛逃弟子,路上嚣张得很,不仅没有掩饰,还留下了不少魔气,莫存知有心要找,定然能找得到。   也没让于乐久等,苏玉钩和笑娘走后不久,就有一道剑光从远处遁来。   “大师兄来的真快。”于乐从树上跳下。   只是短短一日,却恍若隔世。   再次亲眼见到他,莫存知冷漠的神情终于维持不住,他目露痛楚缓缓问:“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成为魔修,为何叛离宗门,为何……骗我。”   于乐瞧着他压抑至极的苦大仇深,反而笑起来,他眼神亮而纯粹:“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同一个,因为好玩。”   莫存知胸膛起伏,盯着他的脸:“你成为魔修,无人逼你?”   “我不想做的事,谁能逼我?”   “好,不曾冤枉你。”   莫存知说到这里,拔出剑对着他。   “大师兄要和我打?如此无情吗,亏我走的时候还特地为大师兄洗清嫌疑,大师兄都不感激我。”   于乐语气是和话意截然不同的调笑。   “不过,我也早就想好好和师兄打一架了。”   他比莫存知慢一步出手,但两人的剑刃几乎是同时碰到对方。   莫存知也曾在寒崖峰上和小师弟切磋过,那时小师弟还很生涩。   手中所执的剑,从未有过的沉重,心底比起愤怒,更多的是疲惫。   这股重压不知是来自于心底的情绪,还是来自于面前毫不留情的小师弟。   莫存知发觉他的修为远超自己的预料,但他的心底一片平静。   从十几岁最初下山除魔,他早就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死在魔修手中。现在,也没有区别。   于乐没用修为压人,应对起来也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   他这大师兄看起来是真想杀他,剑势从未有过的凌厉,连自己身上的伤都顾不得,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一个拼命的顶尖魔修,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过,于乐发现了他的小破绽。   有两次,就要攻击到他的腹部时,他这大师兄下意识就收住了势。   察觉到这一点,于乐噗嗤笑了,也懒得再和他比剑,身上魔气涌出,用魔修的方法压制住了这个难缠的剑修。   “大师兄,我看你好像不敢打我的肚子,可你都知道我一直在骗你了,难道还以为我肚子里所谓的孩子是真的吗?”      莫存知被紫黑魔气凝成的绳索捆住双手,被按在树上,闻言闭了闭眼睛。   他已经猜到了,满口谎言,一直不肯让孟卿知晓,自然是怕露出破绽。   “我骗你的,没什么孩子。”   于乐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快带笑,像个丝毫不知道自己做了坏事的天真又无辜的孩童。   “男人怎么可能会怀孕,当然是骗你的,大师兄,你也太好骗了点。”   莫存知想起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种种,咽下喉中腥气。   “为什么,做到这种地步,难道只是为了耍弄我?”   他说话时,唇边溢出鲜血。   于乐:“……这么生气吗,都气吐血了。”   他眨眨眼,伸手擦掉莫存知唇边的血。   莫存知神色冷冷看他,再没有一丝温情。   “我输了,你要杀便杀。我不会再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   于乐瞧着他,笑容微敛:“大师兄这话就让我不太高兴了。”   “大师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忽然像从前一样,趴到莫存知肩头,轻声对他说,“其实,你是一个天生魔族。”   “大师兄难道没怀疑过吗?为什么你好像很容易生出所谓心魔,控制不住自己的嗜杀欲。”   “为什么,别人都看不出魔修的伪装,你却能感应到?因为天生魔族的魔丹,越强,就越能感知魔气。”   “你的好友谢集,他说你住过的房间困魔阵被魔气侵蚀,大师兄没想过为什么?大师兄在里面住的时候,一定觉得难受吧?困魔阵,只有魔在里面才会难受啊。”   随着于乐的话,莫存知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你又在骗我。”他咬牙说。   莫存知对这些真的没有觉察吗?   “噗。”于乐靠在他肩上,仿佛在看他垂死挣扎。   “大师兄是不是还想说,如果你是魔族,掌门不会看不出来。”   于乐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脸,一字一句说:“因为,正是你的掌门师父为你隐瞒了身份。”   “因为,你是他最疼爱的师妹,与当初的魔道之主所生的孩子。”   “所以他从小将你养大,却又在细微处表现出对你的厌恶与冷漠。”   “所以他不允许你和同门亲近,时时刻刻让你牢记身份和责任,怕你有朝一日失控,杀害无辜之人。”   “所以他昨日听到谢集要求验明你的身份时不敢开口答应。”   于乐一句又一句,打碎了莫存知所有的怀疑和侥幸。   最后,他怜惜地贴了贴莫存知惨白的脸,说:“大师兄,你是个魔族啊。” 第131章 于乐25   莫存知仿佛凝固了一般。   他的眼珠子漆黑, 里面流动着浓稠如浆的墨色,那是长久被封印的魔气。   是他天生魔族的本能,是他激荡又被压抑的所有情绪。   “不可能, 你在骗我。”他仍是这么一字一句, 徒劳说着, 说服不了任何人。   于乐嘴角微翘,只那样看着他,感受着掌下他一颗心脏的狂跳, 不再火上浇油。   天色阴沉, 狂风卷起山林的老叶, 卷过莫存知无力的话语。   他喃喃着, 轻的像在说给自己听:   “荒谬,我怎么会是魔族,我杀过那么多的魔。”   在生出怀疑的时刻, 过去几十年的人生与信仰变得摇摇欲坠,稳固的大山也能在霹雳中轰然崩塌。   “师父知道,我要去问他,问清楚……”   莫存知胸膛剧烈起伏,突然抬头看向身前的于乐,嗓音嘶哑道:“滚开!”   过于强烈的情绪突然间爆发,困着他身体的魔气像被挣断的绳索, 发出尖利刺耳的爆响,接连断裂。   他的衣服鼓荡, 连束发的发带都被绷断。   皮肤上,因为强行冲破禁锢而裂开无数纹路似的伤口, 通红双眼里带着控制不住的戾气与狂乱。   于乐退开前手掌在莫存知胸膛轻轻一勾,一缕魔气引动, 他体内早就控制不住的封印黯淡,魔气决堤破体而出。   紫黑色的魔气瞬间席卷莫存知的身体,将他月光般的脸庞遮掩。   乌云遮月啊。   于乐站在莫存知几步之外,看他魔怔一般往前走,口中竟还说着什么“问清楚”,便好心提醒道:   “大师兄,那你看看你现在身上这些是什么?”   莫存知沉重的脚步停下,目光触及那些魔气,好似猛然惊醒。   这样一个在风雪中如黑岩不动的男人,在看到自己浑身上下遍布魔气后,身形晃动起来,眼睛里碎裂的情绪更加明显。   “……魔气。”   从身体里涌出的魔气,莫存知甚至第一次感觉到了胸膛处,心脏里那颗魔丹的存在。   他从未主动修过魔,但那颗魔丹却比他修出的内丹更加强大。   这太可笑了。   他真的是魔族。   从小师父就教导他,魔道之中魔修乃堕落者,满手血腥自然该死。   天生魔族更是罪大恶极,他们天生就有罪,带着恶孽降生于世。   魔族喜欢死亡,喜欢杀戮,放纵欲望,会祸乱世间……看到就该杀死。   他也是魔族。   就像于乐所说,莫存知终于明白了师父那些年看似严厉的惩罚之下,藏着多么深的厌恶与忌惮。   莫存知才显露片刻的愤怒与狂乱,又像大火被暴雨淋刷,浇熄成一片狼藉的灰烬。   黑色的岩石与白色的雪,最后变成灰烬的灰白。   他忽然抬起手,狠狠插向自己的心口。   却又在最后一刻被另一只手拦住。   属于于乐的手柔软白皙,修长又美丽,并不能看出内里蕴藏的力量多么可怖。   “你这是做什么,知道自己是魔族,想要自尽?恐怕没那么容易。”   于乐的手稳稳钳着莫存知那只带着无数伤痕的大掌。   语气漫不经心。   莫存知木然看他,垂落的黑发粘在颊边:   “魔族有天生魔丹,我拿出来看一看它究竟是何等模样……何况你也想要它不是吗?”   他也终于想明白面前的小师弟,为何会委曲求全,委身于他,无非就是为了他身体里这一颗魔丹。   就为这一颗魔丹,他不论做得多好也不可能得到师父的喜爱,他守护多年的宗门也会视他为仇。   就为这一颗魔丹,厌恶他的小师弟不惜寻机与他双修,营造了这一段令他心旌动摇的假象。   莫存知一瞬想要大笑,但他的躯壳已僵硬成石块,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而大哭……他这一生,从不知哭的滋味。   幼年会因为痛苦伤心而哭泣的时光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师父冰冷无情的目光。   他该如何做?在得知这颠覆的一切之后?   酝酿许久的厚重乌云,哪怕到这种时候,仍然压抑着没有下坠碎成一片倾盆大雨,而是源源不断聚集着,挤压着。   “放开。”莫存知语气不稳,身上魔气涌出更多。   不同于刚才那一场比剑的干脆利落,魔气与魔气之间的抗衡更加无声而胶着。   这本来同源的魔气,在抵抗之中互相吞噬,更加分不清你我。   于乐眯起眼睛,他的力道很重,但莫存知更加顽固,他甚至不去管于乐抓着他的手,带着于乐的手就要一同捅进胸口。   于乐袍袖一振,打断了莫存知这疯狂的动作。   猛然撞到树上,莫存知吐出一口污黑的血。   他的胸口有一道不深的伤口,于乐的手指上也沾着他的血,上前粗鲁地拽着他,抓着他的脸强行抬起。   “你发疯的样子真好看,我喜欢。”   于乐脸上的笑容很大,但眼神很冷,带着审视与失望,“但是,这样就崩溃了吗,我还以为你能更顽强一点呢。”   莫存知抬眼看他,那一瞬间,一滴雨从压低的黑云中垂下,砸在他的脸颊,缓缓流下。   混着于乐手中的血,好像那双破碎的眼睛里流出的血泪,让人心惊。   但他这样难得一见的模样,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丽,实在叫人心动。   于乐拇指擦过他的脸,声音低而暧昧:“这就心死了?什么都不在乎了?我不信。”   他手指往下,轻巧地挑开了莫存知的衣衫,居高临下而挑衅看着他。   莫存知想起那些如今会刺痛他的回忆,无光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聚集起火焰。   他愤怒地抓住于乐的手,将他从自己身上挥开。   于乐笑道:“若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又何必反抗,你连魔丹都可以挖,却忍不了我用你修炼?”   莫存知一言不发,带着满身狼狈的血迹,双眼恨得像是要杀了他,哪里还有当初端庄肃然大师兄的风范。   他欺身而来,于乐抵挡了数百下。   天上雨终于倾泻而下,顷刻间就将两人淋湿。   莫存知一手抓向他脖子时,于乐没有反抗,任由他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甚至对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莫存知的虎口处有粗厚的茧,在很多次,他都亲昵地向身上的人抱怨过,他手掌太过粗糙,扶着腰时腰痛,擦着后背,后背也痛。   莫存知站在雨中,溺水一般呼吸艰难。   他欲要收紧手掌发泄心中杀欲,但明知这人不可能这样死去,手掌还是在不断颤抖,违背了自身意志地僵持着。   泼天雨水冲刷了他脸上血迹,莫存知眼前浮起一片朦胧的水雾。   他闭了闭眼,终究是松开了手,无力垂在身侧。   茫茫的雨中,他感觉到于乐靠近过来,随即在他脸上错觉似地落下一个轻吻。   耳边传来似叹似怜的一句:“回去吧,回去好好地当你的大师兄。”   门中上下,除了掌门师父,无人知晓他的魔族身份。   所以他还可以回到五岳仙门,继续做他人人仰望的大师兄,走出去也是前途光明的五岳仙门首徒……真的可以吗?   不可以了。从他知晓自己魔族身份的那一刻就不可能了。   茫茫天地中,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他一个人。   但他本就是一个人。   久久立在雨中的黑衣人影消失不见,大雨不断冲刷着地上瑟瑟枯草,冲刷着地上一枚孤零零的宝蓝色剑穗。   莫存知回到五岳仙门时,仍穿着那一身被雨淋湿过的黑衣。   虽然身形仍然挺拔,但披头散发,毫无血色的脸上神情灰白,胸口处还能看到一点森森翻卷的皮肉。   当他提着剑走上山门阶梯,衣摆处有水滴落在石阶上。   白玉石阶上低落的“水”是红色的,混了鲜血的淡红。   路上的同门弟子见到他如此形貌,都畏惧地停在一边,不敢搭话。   于是莫存知就这样一步步,没有理会任何人,走上了掌门所在的取星峰。   白霏霜得知大师兄回来时,立刻赶向取星峰。   掌门师父所在,向来威严森然,但今日那座华美大殿倒塌了一半,石阶栏杆都毁了。   往日在山间扫洒的童子都神情惶惶,见她赶来,向她诉说方才掌门与大师兄在此大打出手的场景。   “我还听到大师兄说,他要离开宗门……掌门大怒……”   白霏霜愕然不敢相信。   她大师兄最是尊敬师父,怎么会与师父出手?他又怎么会想要离开宗门?   殿内已不见了大师兄踪迹,只有师父站在殿中。   “师父!大师兄他……”白霏霜急问。   “没什么大师兄了。”掌门冷声打断她,“莫存知已被我逐出门庭,他犯下大错,今后只能被囚禁于后山禁地,终身不能出!”   后山有几座山头都被划分为禁地,但真正能称为禁地的只有一片被阵法包围的区域。   许多弟子都不知晓那里有什么,他们连后山都不能靠近。   真正的禁地里,没有掌门或峰主手令,弟子连进都进不去。   禁地里并不可怕,那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也没有活物。   重伤的莫存知被丢进禁地里时,在那片割人的青草叶上躺了许久,身上各处新伤里流下的血将这片草叶浸润。   他双眼紧闭,已经陷入昏迷。   过了许久,有一个人走近他,黑靴踩着他的血,蹲在他身旁端详他的脸。   “真可怜呐。”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少年说道。 第132章 于乐26   于乐其实并没有准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回五岳仙门。   但是, 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系统在他的脑子里疯狂提醒,带着和大师兄一样逐渐崩溃的情绪,发出和大师兄不一样的尖锐暴鸣。   他好心告知大师兄真实身份, 让他自己注意隐藏, 然后就准备去魔道大显身手先占个地盘的时候, 系统提醒他,反派就要死了。   是“原反派”就要死了。   于乐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按照道理来说,莫存知不愿意走的原剧情反派路线都被他代劳了, 莫存知大可以继续当他的大师兄, 又怎么会死?   因为系统的吵闹, 或许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和天性里的好奇, 于乐还是来了。   在禁地里看到昏迷的莫存知,于乐就明白了,他之所以濒死, 是因为他在求死。   于乐大致上能明白莫存知的想法,感情上却不能理解。   原剧情里他被冤枉,亲手杀死了师父和好友,这刺激不比现在大?也没见原剧情里他想要自毁。   总不会是因为他的原因?   于乐最后将之归结于莫存知没有堕魔。   他的魔气都被他吸取疏导了,心性没有大变,说到底还是个负责又正直的好人。   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好人总是容易被自己逼死。   于乐将地上这个大师兄拉起来, 将他放进了禁地里唯一那座小竹屋里。   禁地里除了满地野草,就是那片小竹林和一栋竹屋最显眼。   这座小竹屋显见从前是住过人的, 而且打理非常仔细,屋内放置了什么洁净的阵法, 这么久无人居住仍然整洁无垢。   于乐在这狭小屋子里看过一圈,就猜到了这是谁人曾经的居处。   莫存知的亲生母亲, 那个被魔道之主欺骗怀上孩子的,掌门徐病酒的亲亲师妹。   在她诞育孩子的那段时间,因为胎儿的魔气无法收敛,怕被人发现,掌门应该是将她安排藏在此处。   最后她应该也是因为艰难产子死在了这里。   或许,莫存知现在躺着的这张床,就是他曾经出生的地方呢。   于乐站在床边,端详着莫存知的脸庞。   他这位大师兄长得是格外出色好看的,伤成这样又接连遭受打击,那张脸还是如同满月洒清辉。   身上那股凛冽气势弱了几分后,难得有种可以令人为所欲为的脆弱感。   于乐心说,便是他不脆弱的时候,只要我想,也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因为这个人浑身是破绽,简直太好对付了。   这么好对付,怪不得别人都欺负他。   他如此想着,将人身上的衣物除去,给他处理了一番伤势,最后往他淡色的唇中塞了一枚丹药。   昏迷中的莫存知无力侧头,黑发垂落,于乐捏着他的脸扶正,又笑眯眯地给他塞了另一枚丹药。   .   莫存知将醒未醒时,听到了竹叶在风中轻声窸窣的声音,仿如什么人在耳边的低语,温柔慈爱的语调。   他闻到了一股陌生又淡淡的竹香和草香,似乎在很久远的过去,他也曾嗅过这样的气味。   隐隐约约有种安心的感觉。   随后,他才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他的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   以及……他的身边坐着一个人。   在下意识的警惕过后,脑海中关于昏迷前的一切记忆也同时复苏,莫存知便没有动。   他想起自己大逆不道,与师父大打了一架,被逐出宗门,又被关进禁地。   禁地周围有封禁阵法,在这里修为不可用。   谁会在这种情况,这种境地,还来探望他?   恐怕也就只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了。   “师妹?”莫存知嗓音嘶哑,他想说尽快离开禁地,不必再来。   但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脸,柔软的指腹调皮地点过他的眼睑。   莫存知一僵。   他不愿承认自己在这瞬间,仅凭这一点触碰就认出了那人真正的身份。   小师弟身上其实没有特殊的气味,他的皮肤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但莫存知就是因为这一点触碰里蕴含的意味而认出了他。   于是他不由自主就紧绷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暴露魔修身份之后还敢潜入五岳仙门禁地。”   于乐瞧着他那双因为障目丹而看不见的空茫眼睛,故作失望地一叹:“哎呀,我都没说话,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不论你想做什么,都速速离去。”莫存知说。   他不愿意发觉自己竟对他熟悉到如此地步。   于乐忽然问:“你都这个样子了,怎么样,要不要随我去魔道?”   莫存知以冷漠拒绝。   他语气疏离无情:“你若想要魔丹,大可以自己取。”   “我如果想要你的魔丹,在愁影山大雨中就取了,还用追到这来?”于乐搓着竹床上的竹节,观察莫存知的表情。   这也是莫存知不明白的:“那你此来所为何事,我身上难道还有你可以图谋之处?”   好像没有了,但于乐做事并不是那么讲道理,他还图有趣。   “大师兄,其实我是修合欢之道的,我要的是你的魔气。”于乐神神秘秘凑近说。   见莫存知冷漠的表情变化,好像预料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坏事似的,露出了抗拒的神色,他更是忍笑。      “所以我一想,大师兄身上这么多魔气,不采补真是可惜了,所以啊,我又来了,我还要大采特采!”   他往莫存知耳下吹了一口气,清楚看见他脖子和耳下浮起一片浅红。   从前他们做那档子事,莫存知也容易红这些地方。   但眼下这红色当然不是羞涩,更可能是恼怒。   重伤在身的莫存知伸手要将他推开,因为看不见,抗拒的动作就有几分狼狈。   看他这样子,于乐更加来劲了,架着腿坐在床边,衣衫整齐,嘴里说的话却不怎么像样。   “大师兄,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勉强人,看到你越不乐意,我就越想要。”   “大师兄都知道我这人的性子,还摆出这幅模样,岂不是在勾引我?”   莫存知被他厚颜无耻的话气得身形都晃了晃,捏着拳头放在身侧,不再理他。   于乐听到他压抑着喘息的声音,又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大师兄一点都不反抗吗?正道仙门大师兄怎么能和魔修暗通款曲,魔修都要躺到你的床上了,还无动于衷。”   莫存知霍然起身,摸到床边的长剑就要往外走,被于乐抬脚一拦,又挡回了床上。   “大师兄从前听我喊一声都要下意识解腰带,如今却避如蛇蝎,啧啧。”   莫存知脸色乍红乍白,握剑的手紧了又紧,“你究竟想做什么?”   于乐:“我自己都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怎么告诉你?”   这倒是句真话,他不过逗弄两句撩撩闲罢了。   “等你养好伤再说吧。”   莫存知伤得太重,被迫躺回床上,幸好于乐没再气他,脚步轻巧地往外走了。   莫存知闭目想,他或许就是想来看看他的下场,嘲笑一番而已,看完终于满意,所以离开了。   没过多久,莫存知感觉浑浑噩噩时,脸颊被人捏了一下,随即一枚散发清香的丹药滑进他的口中。   莫存知又惊醒过来。   “……你还未走?”他察觉到身体里的痛因为愈伤的丹药逐渐平复。   “本来准备喂完药就走的,但看你这么想我走,又改主意了,准备多留几天。”于乐故意说。   “……”莫存知总算学乖了点,没和他比较口舌之利,只侧头闭目不做理会。   于乐一瞧,抬手就扒他衣物,莫存知仍是一动不动,随他去。   果然,于乐失望地丢开手,拨弄他胸前的长发,问他:“你怎么不挣扎?”   “你以我挣扎为乐。”莫存知的语气冷冽如冰。   于乐仿佛不曾察觉,语气轻快:“是啊,大师兄最初不愿和我肌肤之亲,但又碍于责任与我成事的时候,那种情绪的挣扎非常好。”   “可惜,后来大师兄好像就逐渐乐在其中,不再抗拒。”   莫存知听着他遗憾的语气,深深呼吸。   这次昏睡,他可能是被于乐气晕过去的。   再睁开眼,眼前仍然是黑暗。   他看不见了,或许是师父的惩罚,也或许是这个捉摸不透的小师弟搞的鬼,莫存知没问,他也无动于衷。   他能感知到,此刻是夜晚,温度有些低,带着夜晚的寒凉之气。   但身边依靠的一团温热身躯,让他没办法再无动于衷。      少年人模样的小师弟依靠着他,呼吸轻缓地洒在他的胸口。在寒崖峰上的日日夜夜,他都是如此入睡。   因此,莫存知刚醒来时,因为太过习惯,甚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这个场景无论如何都是不对的。   为什么这种时候,他还能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地躺在他身侧?   人睡着了,没有故意挑衅调笑和激怒,可莫存知更加无法冷静。   他摸索着从床上坐起来——忽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他的一把长发,将他拽了回去。   于乐刚醒时略带沙哑的声音含着抱怨:“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好好休息吗?”   莫存知觉得荒谬:“你可曾让我好好休息?”   难道不是他几次三番故意折腾?   于乐理直气壮:“我没有照顾你吗?我还和你聊天陪你解闷。”   莫存知不愿听他狡言诡辩,待要起身,又被他死死压住,下意识抵抗。   于乐的声音清醒了一点,带着不高兴的森然和威胁:“你再动,我就强迫你双修。”   “不信你可以试试,我能不能做到。”   莫存知没有再动。   这一夜他也没再睡着,睁着看不见的眼睛等到天亮。   身旁躺着的人终于清醒了,他伸着懒腰放开他,语气朝气又愉悦:“早啊,大师兄,今天天气真不错。”   “哦,我忘了,大师兄看不到。”   莫存知听到这个小师弟语气甜甜的,下巴在他肩上蹭了蹭,“不过大师兄可能不想看到我,所以我就暂时不给你解药了,我是不是很贴心?”   莫存知:“……” 第133章 于乐27   “你究竟为何待在此处, 羽瑞。”   莫存知再一次问。   这几日,小师弟在禁地里,唯一做的事, 就是将他气到哑口无言, 然后再给他喂疗伤的丹药。   莫存知几乎要认为他并不是来看自己笑话, 也不是来做什么坏事,只是为了陪伴他。   眼前看不见,莫存知空茫的眼只大概转向于乐的位置, 等着他回答。   “我给自己改了个名字, 以后不叫羽瑞, 叫于乐。”   小师弟的方向传来这样一句。   “回答我。”莫存知说。   “伤才好一点, 有精神了是吗?”被追问烦了,于乐抬手折了一根竹子,劈手朝莫存知面上刺去。   风声凌厉袭来, 莫存知多年的经验,立刻将竹枝打开。   但于乐剑势绵绵,哪怕用的是普通竹枝,也要慎重对待,对比上次他们过招,他的进步快到可怕。   莫存知不再说话,用不离身的剑柄与他缠斗。   他看不见, 身上有伤,最初并不习惯, 被身形轻灵的于乐拿竹枝戏弄。   渐渐的他沉浸其中,习惯了眼前的黑暗, 仔细聆听着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从中捕捉于乐的动静。   旁边的竹林飒飒, 莫存知好像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境界,他突然能“看”见了。   竹枝舞动的轨迹,于乐的动作。   修炼是枯燥辛苦的,唯有剑,是莫存知真正喜欢的,哪怕辛苦也愿意坚持。   察觉到重伤的男人迟滞的动作,突然间变得游刃有余,于乐意外,手下又多用了两分力道。   莫存知也很快跟了上来,并且逐渐将他剑势压制。   发现他身上气势一节节攀升,于乐微笑。   不错,这才像话。   莫存知从那种玄妙的体悟中醒来,忽然感觉到脸颊边上细微的痒意。   于乐在用竹叶的叶尖轻轻挠他的脸。   莫存知侧了侧脸,听到于乐说:“恭喜大师兄,又有突破了。”   莫存知不再躺在床上,就算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痛,他也要起身走到外面的竹林,就如同在寒崖峰上时,每日练剑。   偶尔于乐会突然从各个方向用竹枝攻击他,但更多时候,他在周围百无聊赖地逛着。   莫存知在黑暗中重新和手中的剑以及这个世界磨合,就像是重建曾经崩塌的自己。   身体到了临界点,莫存知缓缓收剑,立在原地,缓缓走回小竹屋前坐下。   竹叶在风声中摩擦的声音最响,他身体里血液流淌,灵气魔气纠缠的声音最细微,介于两者之间的是这里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个人在荒草丛中走,踩着那些草茎。   他摘下草叶,不知道在做什么,草叶翻来覆去地扯着。   那个脚步朝着他过来,莫存知抱着剑没有反应,感觉到于乐的衣袖擦过自己的脸颊,一缕冰凉的长发勾缠过耳际。   “哈哈哈!”   莫存知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在上面摸到乱七八糟的草叶,他不做声取下来。   转眼又被于乐插了满头。   莫存知收手不动之后,于乐在他旁边坐下,捏起脚边一片干竹叶,在手里揉碎。   那些衣袖摩擦,手指捻动的动静,都被他敏锐地捕捉到耳中。   他甚至能想象得出这人现在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姿势坐着,又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大师兄,你都瞎了这么多天了,怎么也不问我要解药?”于乐问。   给莫存知喂障目丹只是一时觉得有趣,想看看他醒来后惊慌失措的样子。   看不见的话,多少也该有些狼狈,闹些笑话吧。   谁知道想看的场景都没看见,让人失望。   “我问了你便会给?”   “你问了我就不会给了。”于乐啧啧,“被你看透了,大师兄,你这样就不好玩了。”   莫存知也不知道自己从前有什么“好玩”的,倒是确实挺可笑。   或许,现在也依旧可笑。   晚上,他躺在那张并不舒适的竹床上,身侧还靠着另一个人。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对身边这人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他从前是个纯粹的人,感情也纯粹浅薄。   宗门是需要守护的家;   师父是尊敬但生疏的亲人长辈;   师妹是与他最亲近的青梅竹马,是他隐约心动之人;   他就像是只有黑白两色的画卷。   但小师弟就像一个蛮不讲理的顽劣孩童,冲进他的地盘,将他的秩序全部打乱,摧毁。   反复拉扯引出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七情六欲。   在寒崖峰上那段时光,他们就是世间最亲密的人。   虽然是个可笑的谎言,但那是莫存知这一辈子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温暖。   他好像在风雪中冻毙的动物,在人的掌中逐渐复苏——又被狠狠摔死。   背叛、欺骗、谎言,连最不堪的真相,都被于乐残忍地一一揭露。   至此,他一生几乎所有激烈的情绪,都由于乐带来,由他见证。   在他心死之际,又是这个人,突然出现,将他从濒死中救了起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不断追问,与其是问于乐,不如说是在问自己:“我究竟要怎么做?”   带着剑茧的手摸到肩上靠着的那张脸,触碰到他的脖子。   “唔?”于乐清醒过来,对他的动作感到惊讶,“大师兄想做什么?”   莫存知的语气很平静:“你不是说,你是为了我身上魔气而来,我全都给你。”   在这方面,他向来是克制甚至刻板的,于乐不要求他从来不会主动,这次竟然有主动的意思。   虽然于乐没什么兴致,但也懒洋洋地没有拒绝。   “好呀,来吧。”他看好戏般,带着困意说,一点没有主动。   莫存知抚摸过他的皮肤,好像摸到了哪里,于乐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躲了两下。莫存知一顿,又继续往下。   两人虽然做尽了亲密的事,但类似抚慰的这种亲昵行为反而很少,所以莫存知格外生疏。   于乐感受着他的动作,总觉得他似乎想把自己仔仔细细捏开看一遍,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他又噗噗地笑出来。   “为何发笑?”   于乐按压着他的脖子,强硬地让他低下头,在他脸上咬了一口说:“大师兄,是不是看不见了,所以也不行了?”   莫存知:“……”   这是第一次由莫存知主动,也是第一次完全由他主导。于乐提出够了的时候,他没有停。   于乐因此发怒了的时候,他也是带着那种无动于衷的表情,在床榻上和他打了一架,然后抓住他继续。   于乐终于觉得有点失策。   这破禁地里不能动用修为,他也不能直接无视结界将魔气完全爆发。   因此只能容忍这个看不出发疯迹象的大师兄,在他身上做着发疯的事。   打过骂过,莫存知都没有变化,于乐放软语调,开始撒娇。   莫存知确实因此停了一停,但很快捂住了他的嘴,不再听他那些甜言蜜语和故作可怜的语调。   于乐:“……”   最后于乐干脆享受起来,他将莫存知的手扯开,仰头狠狠咬他的唇,吞咽他隐忍的气息。   两人之间的亲吻也很少,几乎没有过。   这一次,弥补了从前许多次。   从未有过的亲密无间,颠倒缠绵。   屋外的竹林为狂风低伏,竹波翻涌,枝叶与枝叶纠缠,摇落一地竹叶。   野草地也翻动着,长长的野草如纠缠不休的发。   终于结束之后,莫存知头发衣衫凌乱,唇色翻着糜烂的色泽,平静对于乐说:“我的魔气都给你了,离开吧。”   于乐磨了磨牙,总觉得自己这次好像输了。   他起身收拾好自己,抬脚踹了莫存知一脚。   这个能接住他随时随地突然攻击的大师兄没有动,任他这一脚踹到身上。   这次,人是真的走了。   莫存知坐在床边,感受到大开的门外吹进来凉凉的风。   于乐离开禁地,进禁地的手令还是他在那几个被迫成为“间谍”的亲传弟子手里拿到的。   在他踏出禁地的一瞬间,一次性的手令顷刻间燃烧作废。   出来了才想起来一件事,障目丹的解药忘记给了。   于乐冷哼一声。   他站在禁地中心之外,这里还属于后山禁地范围,没有人,但有活物出现。   准备离开的于乐忽然发现草丛里跑过一片淡青色。   是一只青狐灵兽。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还欠师姐一只灵兽。   抬脚追上去,以他如今修为,轻轻松松抓到了那只巴掌大的小青狐。   拎在眼前晃晃小家伙,于乐觉得眼熟。   这该不会就是他当初刚来这个世界时,原主想抓没抓住的那只青狐吧?   不管它哀哀的可怜叫声,于乐将它塞进袖子里,决定离开前再去看看师姐。   也是凑巧,他还没离开后山禁地范围,就看见了师姐。   白霏霜眉头紧皱,带着满腹心事走进后山禁地。   她求了师父许久都没能请他松口放大师兄出来,最后还是趁师父闭关,请了南岳峰的秦师叔,才得到一个手令前来看大师兄。   尊师重道的大师兄突然间和师父闹翻,就像乖巧的小师弟突然间变成魔修一样,让她心里沉甸甸无法释怀。   “霜师姐。”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霏霜惊愕看去,一个笑盈盈的小师弟正站在面前。   “羽瑞?!你怎么……”白霏霜上前一步,又心有顾虑地停下。   于乐没有她那么复杂的心绪,似乎也没注意她的警惕,掏出袖子里刚抓的灵兽递过去:   “早前就答应过给师姐抓一只灵兽青狐做兽宠,一直耽搁了,这次恰好遇上,总算能实现承诺。”   白霏霜看到那只青狐,也想起了过去的事,暗藏警惕的神情一松。   她终究伸手接过那只小青狐,神色中有些哀伤。   “羽瑞,我从秦师叔那里听说了你成为魔修的原因。”   于乐:“?”   是吗,他都不知道还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不论如何,你还叫我一声师姐,只要你答应师姐,日后不要成为那种随意杀害无辜的魔修,我便永远是你师姐。” 第134章 于乐28   于乐从前在家中, 最喜欢的就是四哥于实。   到了这个世界,对于经常给他投喂点心,像个姐姐一样关怀照顾他的白霏霜, 他难免有点爱屋及乌的偏爱。   眼下听师姐这么说, 他微微笑起来, 还是从前甜蜜乖巧的语调:“我当然听师姐的,不会杀害无辜之人。”   白霏霜舒出一口气,又问:“那你如实告诉我, 门中死去的两名弟子, 是不是你所为?”   于乐瞪圆眼睛否认:“当然不是, 我好歹也是五岳仙门弟子, 怎么会杀害同门。”   他露出委屈的神色:“我是看大师兄要被冤枉,情急之下才会想要抹黑自己,然后暴露身份逃逸, 好给大师兄洗清嫌疑。”   行为是真,心意是假。   但白霏霜听他如此一说,本就松缓的神情更加好了些。   于乐又说:“我听说如今魔道混乱,那些魔族猖狂,不仅往论剑会安插奸细,又将爪牙伸向各大宗门,实在可恶。”   “师兄师姐们都还在这里, 我心中担心,这次前往魔道, 我定会好好调查究竟是什么人在搞鬼。”   这一番话说得白霏霜感动又欣慰,觉得小师弟并没有变。   轻声对他说了许多注意安全, 照顾自己的关怀话语。   还将自己近来研究出制作出的好几个防御阵盘送给了小师弟防身。   “你来此处,也是不放心大师兄, 想来探望吗?”   “是啊,我很担心大师兄,所以来看看。”于乐这话说得一点都不亏心。   白霏霜:“那你可是没有手令进不去?我带你一同前去。”   于乐叹气:“不必了,大师兄或许不想看到我。”   是他暂时不想看到莫存知。   “我这有一样丹药,师姐替我带给大师兄就好。”   于乐将障目丹的解毒丹递给白霏霜,“我如今身份毕竟特殊,不好在此多留,免得给师兄师姐惹来麻烦,这就离开了,师姐保重。”   白霏霜将他送走,带着轻松许多的心情进了禁地中心。   青竹萧萧,林中舞剑的黑衣男人随风而动,身姿矫捷。   白霏霜想起从前每次去寒崖峰,都会看到大师兄在山巅练剑。那时他的剑气势惊人,带着风雷之声,含着冰霜之意。   但这一次,他的剑意改变了。   铺天盖地的悲风,又藏有一丝缠绵之意,使剑意绵绵不绝。   这是与他从前截然不同的剑,白霏霜也能看出他有所突破,只是这剑中悲意太重,可想而知他突破的契机并不愉快。   莫存知停下来,白霏霜也适时喊了一声:“大师兄。”   莫存知从脚步声听出来人并非那人,这时才发现是师妹。   “大师兄,你可还好?我不知你为何与师父起争执,竟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你走吧,今后也不要再来。”莫存知淡淡道。   “师兄为何不能直言告知我原因,难道连小师弟都不如吗?他都能坦荡见我,大师兄却避而不谈?”   “……你见到了他?”莫存知问。   白霏霜道:“大师兄不要怪小师弟,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门中弟子非他所杀,他也并非故意陷害,而是想要救大师兄……”   白霏霜为小师弟说了一堆好话,见大师兄神情连一丝变化也没有,暗暗叹气:“他还托我为大师兄带了丹药。”   她以为大师兄这个态度,或许不会收下小师弟送的东西,但他收下了。   “大师兄,你我一起长大,情同兄妹,为何不肯告知我发生了什么?”   不论她如何说,莫存知只说:“你回去吧。”   他走回屋子,白霏霜跟在他身后,还要再问,但走到门口往室内望了一眼,却突然停下脚步,沉默了。   莫存知看不见,没注意到她的神色有异,抬手关上了门。   白霏霜在门外站了片刻,到底还是留下一些治伤的药离开。   莫存知坐在床边,出神片刻,手中装着丹药的小瓶都暖和起来。   他倒出丹药咽下,暗了好几日的眼前慢慢出现光亮。   光从大开的竹窗照进来,投在地上,室内游动着金色的灰尘。   莫存知起身,环顾了一下这间住了几日的小竹屋,在看到竹床靠着的那片墙面时,神色一滞。   虽然他知晓每天晚上小师弟无聊时都会在墙上乱画,但……他不知道他画的是这种东西。   墙面上一幅大大的活春宫,两个男子,底下那个甚至和他有几分相似。   莫存知:“…………”   然后他又想起刚才师妹跟在身后突然的沉默和在门口停下的脚步。   莫存知:“………………”   .   过了愁影山,渡过不归河,来到魔道地界。   除了树木花草少一些,飞沙走石多一些,街上走过的人穿的少一些,街边打架的人和地上血迹多一些,和仙道宗门那边的坊市城池也没什么不一样。   于乐感兴趣地看着这座魔道第一站。   笑娘化作一位美丽女子,跟在他身侧为他介绍这里的特色。   拥有数十种美丽皮囊的笑娘,在和于乐短暂相处的过程中,已经差不多明白了他的喜好,直接带他去了最热闹的地方,品尝魔道特色食物。   本地的食物和仙道地界有很大不同,大概就是寺庙斋饭和川渝火锅的区别。   魔道之中的魔族和魔修,大多是随性而为,嗜杀爱欲,贪图享乐,所以食物种类繁多,大街上随处可见玩乐场所。   他们喜欢各色的食物,喜欢浓油赤酱的重口味,街上都飘着浓香。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有些食物可能会带着毒性和致幻甚至成瘾效果。   笑娘没敢带这位尊主去碰那些不干净的,找了个清净又味美,环境好的店,又找来自己手下一些知情识趣的妹妹,伺候着尊主用膳。   她发现了,他们尊主对姐姐妹妹们会稍微宽容那么一点。   “尊主,您接下来想去什么地方?”笑娘给于乐斟了一杯酒,声音柔柔问。   “如今魔道中五国一宫,其中五国各据一方,国主都是天生魔族,魔城夜原那一宫,自称魔主的倒是个魔修。只不过听说他太过猖狂,如今五国都对他不满,想要联合起来对付他。”   于乐哼笑一声,联合?魔道这一盘散沙,如果能联合就不会分裂成这样了。   “以尊主的修为能力,不论去何处势力,都能得到重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笑娘说道,仔细瞧他表情。   于乐看不出什么打算,笑眯眯问道:“笑娘从前在哪一位麾下?”   “从前魔道之主尚在,我归于魔宫之下,做些闲事。只是如今大家各自为政,从前忠心耿耿的长老们也各为其主,我自然是要跟着新主的。”   “那苏玉钩呢?”   “玉钩公子嘛,他是楚乌国,赤羊王麾下大将。那位赤羊王与前任魔主还有些血缘关系,不过太悭吝了些,在他手下可不好过。”   说到苏玉钩,人就来了。   他对于乐一礼,叹气:“笑娘这又是趁我不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笑娘掩嘴而笑,柔弱无骨地倚着于乐宽大的椅背:“玉钩公子可冤枉死奴家了。”   房间里尽是漂亮姐妹的娇声嗔怪打趣,于乐坐在她们中间,像个锦绣堆里的小公子,端着琥珀色的酒喝了一口。   好像挺喜欢这个味道,他露出一点赞叹神色,又弯着眼睛喝了一口。   “查的怎么样了?”于乐开口,一群有眼色的女子又安静下来,忙着挑菜剔骨,打扇点香。   苏玉钩坐下:“已经查到,巧了,派人去五岳仙门的,正是我所在楚乌国的赤羊王。”   于乐:“刚好,也不必选了,就先去楚乌国。”   笑娘抬手给于乐捏了捏肩:“尊主,这赤羊王可不好相处啊。”   于乐丢下酒杯,托着腮朝她眨眨眼睛:“那就不相处啊。”   .   楚乌国和其他魔道四国间,是互相提防,互相合作,互相使绊子的关系。   赤羊王这人是个既不聪明又不愚钝的,随着大流做事的平庸之人。   在他治下,楚乌之地魔族数量不过百万。   几大城池也不算繁华,但他修建的行宫很大,据说是对比着那个正版魔宫修的,被称为小魔宫。   辉煌宏伟的宫殿,在远处沙丘的对比下,更加震撼。   宫殿将一整个绿洲囊括其中,赤羊王每日就在这里面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今日,他真的死了。   一夕之间,这座偌大城池中换了一位主人。   从前备受赤羊王重用的玉钩将军,恭敬立在新的王身后,随他一同巡视领地。   “尊主,那些逃走的魔族,不用管吗?”   “暂时不用。”于乐笑容漫不经心地扫过路边那些金山玉树,“毕竟现在吃太饱了。”   男主长阙的魔丹已经在大师兄的“慷慨”帮助下,被他炼化成为了他的魔丹,除了不能自行生出魔气外,和一般魔族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和那位赤羊王进行不太友好的会晤之后,就用他练手,直接用魔族传统修炼方式,抽空了他的魔气。   他的修为增长太快,也需要一段时间消化,所以那些赤羊王麾下不愿降服于他的小猫三两只,就随他去吧。   就当放养了。   当众将一个顶级魔族废了的于乐,以一种迅猛的速度,全面接手了赤羊王的地盘。   那些亲眼见到赤羊王在他手中毫无反手之力的魔族,大多像苏玉钩一样倒戈,奉他为王。   这些不讲礼义廉耻、忠诚信誉的魔族,只认强大的力量。   没人怀念过去统治这里的赤羊王,连周围几个国,都只是象征性地发来一点谴责,更没人来为赤羊王报仇,只观望着。   这让于乐还有些失望:不能顺理成章扩大地盘了。   “我要将这里变成一个极乐之国。”   因为于乐一句话,楚乌国更名为极乐国,这位过分年轻的新王被尊称为极乐王。   什么样的王,铸就什么样的城。   在于乐的影响下,极乐国飞快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极乐国一样拥有这么多的女修。   只因为极乐王的左膀右臂笑娘,是一位交游广阔,喜爱收拢美丽男女的女子。   魔道之中的女修在这里受到笑娘庇佑,因此汇聚而来。   极乐王喜爱新奇玩意,出手大方,因此各色炼器师也纷纷投奔寻求庇护,在这里建造奇巧建筑、物件,供王玩乐。   他喜爱美食,城池中就处处都是食肆酒坊,冲天的香气与脂粉香混合成奢靡绮丽的极乐国。 第135章 于乐29   若是第一次来极乐国的魔族, 一定会为这里感到震撼。   这座靠着荒芜沙丘,倚着怪石山的绿洲之国,宛如白骨里长出的娇艳之花。   那些飘荡着绮丽轻纱, 勾连着彩色帷幔的精巧建筑里, 各有风情的男女往街上投来一瞥, 宛如吹来一阵江南春风。   街上随处可见艳丽的花与美人,点缀在墙头与高楼。   宽阔的街面上有彩车游走,乐声与笑声不歇。   天上有彩鸢飞过, 如新修的河渠上那些驶过的彩船一般, 载着人南北往来。   这座国中香甜的气息除了脂粉, 还有各色美味食物散发的香味。   不仅有魔道的特色食物, 更少不了从仙道运来的食材。   街边扎起的棚里,一盘盘食物就那么装着、摆着,肆意发散着诱人的色与香。   高高飘扬的酒旗一面做的比一面华丽显眼, 各种酒香也在空气中酝酿发酵。   便是从这街中走过,都要醺然而醉。   这情景,竟不像个魔族城池,而是个和平安乐的温柔乡。   突然间爆发的血腥,将这种温软和平的假象打破。   外来的魔修不知情况,仗着修为行事,在这里撕了一个不愿陪他的女修。   鲜红血色洒在装着鱼肉酱汁的盘子里, 那魔修露出残忍快意的笑,大口继续咀嚼美味食物, 用阴狠目光瞪向周围的人。   “怎么,没见过杀人吗?都滚, 不然就把命丢在这!”   魔族地界从来没人多管闲事的,这剽悍魔修走过好几个国, 都是如此肆意作风。   那些胆小的家伙,看到他就会怕得瑟缩躲避起来。   可是,这里的魔族魔修,也不见比别处更厉害凶恶,看到他嘴边的血迹,脚边的尸体,不仅不怕,反而露出兴奋的笑容?   在这群人怪异兴奋的目光,以及窃窃私语中,嘴里塞满食物的魔修发觉不对。   仔细一听,他们在说:“这个是坏了王的规矩吧?”   “王肯定不喜欢他,哈哈。”   “刚好,这个时候王是不是要去月牙山玩,会经过这里吧?”   什么规矩?   魔修狞笑,小山一样的身形站起来,一挥手打破头顶的彩棚,挥掉面前摆着的食物:   “什么规矩,从没听过魔道之中还有什么规矩!你们要与我这个猿石将军讲规矩?”   能自称将军者,必是从前在某位王手下效命,至少也是玄丹修为。   猿石曾是魔宫护卫,手底下也有上百魔族卫兵,可惜魔宫被一个魔修所夺,他手下人死得一个不剩,只好在四处流浪。   听了他的名头,一群魔合境男女不见害怕,反而嘻嘻哈哈说道:   “是啊是啊,我们王就是规矩,他看了不高兴,你就坏了规矩!”   猿石待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一声鸣响喧哗,道路尽头驶来一辆高大的金车。   彩锻铺地的华美金车在日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连里面靠坐的少年,都好像被光芒笼罩一般。   披甲魔兽拉着的金车停在喧闹的人群中,车中少年投来一眼。   不用他人说,猿石就知道这必是极乐国的极乐王,据说是一位来历不明但强大无匹的魔修。   他统治极乐国一年有余,周边两国被他侵占地盘,却在交锋中败于他手中,只能避开锋芒,不敢招惹,任他坐大。   只看他那过分年轻,桃花一般的面容,丝毫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怕。   甚至,这样的姿色,岂不是更适合当娈宠?猿石如此想着。   但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他立即被一股压力迫得跪下,连头也抬不起来。   周围响起一阵欢呼与笑声,有人高喊着:“王,这人可有坏王的规矩?”   马车上于乐托腮,笑道:“嗯……我今日心情不太好,那就算他坏我规矩吧。”   又是一阵欢呼。   “王要如何处置?”   “是啊,这就处置他吧!”   于乐:“似乎有段时间没有吸取魔气了,他修为还不错。”   众人失望叹息,有个秀丽女魔修壮着胆子开口:“王,这家伙杀我们姐妹,真是可恶,斗场也好几日没开了,不如丢进斗场吧!”   她一开口,陆续又有人求道:“是啊王,这日子无聊,许久没人闹事了,就让我们热闹热闹吧!”   “求求你了,王!”   在场的多是修魅惑之术的魔修,但他们不敢将这种能力对王用,不仅没用还可能丢掉性命。   但若是可怜哀求撒娇,他倒是宽容大方的。   果然,这次也是如此。   车上的王宽容大方道:“那好吧,就先丢进斗场去。”   猿石跪在地上,膝盖浸透他所杀那个人的血。   他听不懂这些人要做什么,但清楚自己下场可能会很糟糕。   他憋得脸膛通红,挣扎着抬起头吼道:“不要杀我!我愿归附极乐王,从此为极乐王手下战将,为极乐王做事!”   可那少年的王连看也不看他,坐在高高的车上被人群簇拥着往前去。   猿石被人带到了所谓的“斗场”。   黄沙凝聚成的奇特建筑里,地面是暗红色的,散发着泥泞腥味。   他面前立起一具又一具傀儡。   四面都是高高的墙,只有一条路,通向高台上的极乐王。   “只要你能越过障碍,杀到王的面前,就有一线生机。”有人这么说。   他在最底部,四周高台上站满了看热闹的魔族和魔修,他们兴奋地叫着,笑着。   有人丢下自己的毒虫:“去吧,小宝贝,多吃两口。”   有人埋怨:“来了这么多人,怎么抢得过。”   反手甩下数十只死魂。   有人泼下毒粉:“我来给大家加点料。”   随着越来越多的“东西”被丢下来,摆在猿石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死路。   于是上面又有人抱怨:“你们这样,他马上就要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猿石从未有这样的羞辱经历,也从未遇上过这么危险的处境。   或许他确实厉害,又有那么几分幸运,当真越过那条长长的死亡之路,活着爬上了极乐王所在的高台。   看台上的众人有的遗憾,有的高兴,但没人不满,只是笑看着他带着求生的希望,爬向极乐王。   “我……你说了,给我,生路……”满身是血,身上不少血肉遭到啃噬的猿石,精疲力竭抬头。   极乐王放下金杯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能走过死亡之路的人很少,不到十分之一,你不错。”   伴随着这种欣赏的语气而来的,是他白皙的手掌。   猿石忽然感觉身上魔气源源不断流失,痛苦恐慌地大叫起来。   因为这种残忍地压榨,他的魔丹直接碎裂。   “啊啊啊啊啊啊!!!”   失去力量的猿石趴在地上,充血的眼死死看着眼前的极乐王。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极乐王笑了一声,说:“我给你生路了,只是废了你而已。”   “你、你不如、杀了我、杀了我!”   “噢,我不杀人。”丢下这句轻飘的话语,他被一群笑颜如花的侍女簇拥着离开高台。   瘫软如泥,痛苦嚎叫的猿石,很快被那些围观的魔族拖走。   他可能会成为某个魔修的人形傀儡,可能会成魔族修炼的材料,也可能变成一具骷髅守卫,或是被当做毒虫毒蛊培育的温床。   就和之前无数个在极乐国闹事的人一样。   重新登上金车的于乐,接过侍女送上的葡萄酒。   “最近是不是太安逸了点,那几个王没送来奸细,也不来挑衅,连闹事的都没了。看看他们,抓到一个人都玩得这么开心。”   坐在金车上的侍女们都笑,“王,大家都不敢让您不高兴,如今谁敢在极乐国内乱来呢。”   金车驶向城外的月牙山,那片绿洲行宫有葡萄园,是于乐最爱去的地方。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混在街边的人群里,看向金车上的于乐。   男人面具下的脸颊抽动,目光中有着深深的恨意,害怕被发现,不敢多看地低下头去,又将断了一截的手腕藏进袖子里。   该死的魔修,该死的!都是拜他所赐,才流落到如此境地!   谢集咬牙切齿,埋头躲进黑暗的巷子里。   被迫成为魔修的他,被家族强行“死亡”,成为了一个不存于世的人。   从仙道到魔道,这一路上曾经的谢家继承人受尽折磨,如今看到仇人竟过得如此潇洒开心,他恨不得冲上去杀了他。   可他冷静下来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他还不能死,他必须复仇。   弱小的魔修什么都做不到。   谢集不得不想起那个被他恨了许多年的大哥谢阙,堕魔杀死父母,叛离家族,如今守着魔宫,也是魔道中赫赫有名的大魔头。   如果能利用他……   谢集神色挣扎变化不定,最终他做下决定,离开极乐国,往魔宫所在的魔城夜原而去。   .   五岳仙门   白霏霜用手令打开结界,走进禁地。   大师兄已经在禁地被关一年了。   宗门内潜伏魔修作乱,陆续杀死好几个弟子,闹得人心惶惶。   “师父令人搜查宗门,找出了杀人的魔修,还有几个潜伏的魔道奸细,都被师父处理掉了。”   “但马上就要大开宗门招收新弟子,事情多且乱,就怕还有魔修混在其中。”   白霏霜将外面发生的事,一一说给大师兄知晓。   “师父不曾将大师兄被关在禁地的事宣扬出去,也不曾划去弟子簿上大师兄的名字,许多同门都以为大师兄如今正在闭关。”   “我想师父之前只是在气头上,并没有真的想要将大师兄逐出宗门。”   白霏霜这一年来几次去找师父求情,都没能让师父松口。   宗门内多事之秋,作为掌门首徒的大师兄迟迟不能出面,招来了许多闲话和猜测。   “大师兄为何与师父争执,还是不肯告诉我吗?我不知内情,要如何劝说师父放大师兄出去?”   “大师兄可知,外面甚至有人谣传大师兄乃是魔修。”   莫存知坐在竹林下,长剑放在膝头。   他静静听着师妹的话,看她脚边那只毛茸茸舔爪子的青狐灵兽。   忽然说道:“并非谣传。” 第136章 于乐30   “并非谣传。”   莫存知整个人如同他身后那片竹林一般幽暗寂静。   “我是一个魔族。”   比起一年前无法接受的崩溃, 如今亲口说出这话的人异常平静。   白霏霜:“……”   脚边爱撒娇的小青狐扒拉着她的裙摆,发出娇气的声音,将白霏霜从震惊中唤醒。   她顾不得自己的爱宠, 不敢相信问:“什么?”   “我是魔族, 这是师父也知晓的。”莫存知语气微微缓和一些, “霏霜,你不必为我费心。”   得不到主人注意的小青狐甩甩尾巴,扭头看向另一个人, 娇娇叫着, 跑到莫存知身边绕圈, 两只梅花爪子试探着搭上他的膝盖。   见莫存知没动作, 这小东西马上得寸进尺,机灵地钻到他的怀里,仰头朝他叫。   毛茸茸的小脸无辜又可怜, 让他忍不住想起某个人。   这一年间,白霏霜几次来看他,身边都带着这只小青狐,莫存知已经知晓这是小师弟送她的灵兽。   小师弟早在临洲仙市就惦记着这事,哪怕暴露身份要去魔道之前,也不忘来给师妹送灵兽,可见他心中确实是有师妹的。   “吧嗒、吧嗒。”   在他微微出神的时候, 没得到抚慰的小青狐眯着眼睛舔起他的手指。   莫存知抬手按了一下小狐狸的脑袋,掌下柔软的绒毛刺得掌心痒痒的。   他把小狐狸抓起, 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白霏霜默默接过,突然说:“大师兄, 你走吧,去魔道找小师弟。”   莫存知没想到师妹会是这个反应, 抬头见她神色中有明悟与了然:   “我从前不清楚,现在清楚了,既然这样,大师兄确实已经不适合再留在这里。”   “虽然我知道大师兄仍然是从前的大师兄,但你的身份若不慎暴露,定会被伤害,这里……太危险了。”   “大师兄什么都没做,不该一辈子被关在这里。所以,走吧,大师兄,去找小师弟。”   她想,如果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对大师兄来说也不算一件坏事。   从那次在竹屋墙壁上看到那幅春宫图,白霏霜就明白了大师兄和小师弟的关系。   大师兄的性格她了解,不可能做出那么孟浪的事。   倒是小师弟,突然出现在禁地就很蹊跷,恐怕他不是进不去禁地,而是刚从禁地出来才撞上她。   那幅春宫图想必也是出自调皮的小师弟之手。   再将从前他们二人同进同出的事一琢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恐怕早就悄悄在一起了。   刚才大师兄摸着小狐狸脑袋那一恍惚,也被白霏霜发现了。   她沉重的心绪之中生出一股好笑。   莫非大师兄还吃她的醋不成?   抱起小狐狸,白霏霜话中有话说:“大师兄喜欢小灵狐,可以让小师弟送你一只。”   “你不说想要,他怎么知道呢?”   莫存知移开目光,没和师妹对视,有种被人窥探到秘密的不自在。   “事情宜早不宜迟,大师兄你这就走。”白霏霜正色说。   莫存知摇头:“不必,我自有打算,你不要沾手此事。”   他抬手,示意师妹不要再说。   白霏霜深知大师兄的固执,他决定的事谁都不能改变,只得忧心忡忡地闭嘴。   .   “哦?这么说,你们此次过来,是想邀我一同去仙道闹事的?”于乐随意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含笑问。   其他四国派来的几个使者,都摆出谦卑讨好的姿态,奉承他。   “我们五国向来同气连枝,要去仙道要好处,忘了谁都不能忘了极乐国主!”   于乐笑一声:“从前五国国主都是天生魔族,所以抱团排挤魔宫那边,可我是魔修,不该和夜原城那位一样吗?”   说话的使者尴尬,忙找补:“不论魔族还是魔修,都是魔道中人,又怎么分个内外呢。”   “我国国主早听说极乐王英勇,神交已久,想趁此机会见上一面,与极乐王交好呢。”   “是啊是啊,我们国主还送来了这么多礼物,足见诚心诚意。”   几个人热闹吹捧:“如果能有极乐王出面,还怕这次事情不成吗?”   于乐听他们七嘴八舌说着,有些兴趣缺缺。   这几个都是魔合境,一个玄丹境都没有。   可能是之前派来的玄丹境魔族魔修,被他吸空了心疼吧,现在都只敢派这种来了。   说了半天,于乐问:“不知你们这次准备找谁的麻烦?”   “呵呵,这次我们五国联合,自然要选个仙道内赫赫有名的宗门对付,才不堕我魔道威名。”   仙道赫赫有名的大宗门,一共就那么几个,其中因为五岳仙门有个除魔务尽的掌门大弟子,稳稳拉住了仇恨,于乐便猜到了。   “五岳仙门?”   “正是!”说话的使者小心偷窥着他的神情,没从那笑容中看出什么,心中打鼓。   这群人突然过来要找五岳仙门麻烦,看来是终于查到了他的来历,想来试探他的态度。于乐心想。   若他不在乎,大家一起打了五岳仙门,就有了交情,也确认他是真的心向魔道。   若他在乎就更好了,可以拿捏住他的把柄。   他不说话,几个使者都紧张起来,其中一人看着眼色说:   “极乐王有所不知,这五岳仙门自诩仙道大派,时常与我魔道过不去。据说从前有位魔道之主便是为他们所害。”   “正是,我们国主从前派遣不少得力干将前往仙道,都被他们门中弟子杀死,坏了我们不少好事!”   “尤其是那位掌门大弟子,不知杀了多少魔道中人,猖狂嚣张!”   “凡是魔道中人,无不对他们深恶痛绝,国主们才定下此次攻打计划。”   于乐换了个姿势:“难道你们不知道,我从前是五岳仙门弟子?怎么好去打我从前的宗门。”   不曾想他竟然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几个使者都哑口无言。   “这、这,可极乐王如今是魔道一国之主,难道还心向仙道宗门不成?”   “哦,因为我这个人心慈手软,又恋旧,你们知道的,我连人都不愿杀。”   使者们:“……”   你是不杀人,你折磨人,让人生不如死,吓得不少魔头在极乐国待不下去,跑到其他四国。   其他四国都搞不清他究竟怎么想,说他在乎五岳仙门,听说要四国联合攻打也没阻止。   说他不在乎,又不去落井下石趁机弄点好处。   让人把几个使者送走,笑娘又笑盈盈地捧着一封密信送上来。   “尊主,这是从五岳仙门送来的。”   于乐接过打开,看过后哼笑两声,随手丢进面前盛酒的器具里。   .   五岳仙门是仙道第一个大肆查找魔道奸细的宗门,自他们起,掀起了一波自查的热潮。   但谁都没想到,这件事会越演越烈。   魔道从失去魔道之主,虽然也在暗地里不断搞些小动作,但这样大规模出现,围住一个宗门,已经百多年不曾有过了。   五岳宗门还在大开山门招收弟子,这些魔道之人来得突然,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些来不及逃,还未被收为弟子的普通人都暂时进了宗门内被保护起来,惶恐地看着山头上的乌黑阴云魔气。   但凡五岳仙门弟子,不论修为高低,全都手持武器,抵御敌人,不让他们踏进宗门一步。   后山禁地离前山很远,听不见一丝喊杀声,仍然静谧安宁。   “大师兄,出事了。”白霏霜赶来,“宗门被魔道围住,师父让你去见他。”   莫存知持剑起身。   掌门的取星峰,徐病酒换下了那身累赘板正的掌门服饰,一身武服。   等到魔道九欲境魔族出面,他也要去坐镇对峙,少不了交手。   见到莫存知到来,他说道:“我将你养到这么大,宗门栽培你这么久,今日,便是你报答的时候。”   “我要你守在宗门之前除魔,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不能后退一步。”   言下之意,就是要他死在宗门前。   莫存知直视着师父:“此次之后,不论我是死是活,都不再是五岳仙门弟子。”   ……   白霏霜跟着他一同走出取星峰时,忍不住喊:“大师兄……”   谁都知道,仅凭大师兄一人,不可能挡得住那么多的魔道之人。   “我不会死。”莫存知每走一步,身上气势攀升一寸。   他望着山门前聚集的魔气:“这一战结束后,我会离开。”   “我想去魔道看看。”   “这么多年,死在我剑下的魔族魔修无数,可我从来没有看清过、了解过他们。我会去看。”   五岳仙门的山门前,已经死去不少人,不少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甚至没亲眼见过魔修的弟子都吓得脸色发白。   有人忍不住问:“这种时候,怎么还不见大师兄?大师兄不是最擅长除魔吗,若是他在,这些魔族必不敢如此嚣张!”   “是啊!掌门为什么不派大师兄来,难道就任由我们这些小弟子送死吗?!”   围在五岳仙门前的魔修们,由二十几个玄丹境带领,朝那群仙门弟子呼喝:“听说你们宗门内有个什么大师兄,杀了我们魔道不少人,若是交出他,我们就放过你们!”   五岳仙门这边立即起了骚乱,有人怒骂休想,也有人瑟缩迟疑。   看得魔修们哈哈大笑,故意又说:“我们此次是为了报仇来的,谁叫你们掌门首徒名气那么大,都怪他当了出头鸟,所以才连累宗门遭罪!”   “是啊,好名声都让你们掌门大弟子拿了,但这次倒霉,你们却要一起倒霉了!”   虽然大部分都知晓他们在挑拨离间,在故意引起敌对情绪,但不可避免仍有小部分弟子生出阴暗责怪的想法。   这时候,他们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因为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师兄自豪的情绪。   忘了他们沾过多少光,连走出去别人都会因为宗门内有这样一个人物,而高看他们几分。   就是五岳仙门如今的名气地位,都少不了莫存知多年勤恳不休的拼杀。   但这在今天,都变成了他的罪责。   随着弟子越死越多,那种不讲道理的迁怒也多了起来。   “为什么还不见大师兄现身?”   “这些魔道中人不是为了大师兄来的吗?”   “住口!听听你们在说什么!杀魔族魔修没错,大师兄是我们的楷模,怎么能听敌人几句挑拨就怨怪大师兄!”   几个亲传弟子语气严厉,小弟子们不敢再说,看着同门的尸体,眼睛通红。   “大师兄来了!”突然有人惊喜喊道。      “是大师兄,真是大师兄出现了!”   不管心中如何想,看到那熟悉的黑衣身影,众位弟子都激动起来。   莫存知落在血染的山门前。   他拿着不起眼的剑,一个人站在那么多魔修之前。不言不语,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第137章 于乐31   魔道四国联合出动, 半数魔族倾巢而出,围攻五岳仙门,声势浩大。   九欲境与九劫境的修士还在云层之上对峙, 没有轻易出手。   而地上, 还虚境与玄丹境之下, 莫存知没有敌手。   只他一人,就让魔道之中好几个玄丹境修士丢了性命,通窍魔合境魔修, 在他长剑之下, 死得格外轻易。   从日升到月落, 双方都留下不少尸体。   不少灵力不济的弟子都被换下来, 休整疗伤,但莫存知始终站在最前方,不知疲倦。   魔修尸体堆积无人处理, 在他身前堆出一条乌红的“线”,他便牢牢守着这条线。   第一日,看着那些堆积的魔族尸身,五岳仙门弟子们激动振奋;   第二日,他们在震撼中对前方那道黑衣身影产生了崇拜仰望的情绪;   等到第三日,五岳仙门的弟子们都沉默起来。   大师兄身上的血已经不止有对面挑衅魔修的血,还有他自己的。   如果不是他动作变得迟钝, 无法及时躲避被魔族刺中,他们都发现不了他已经身受重伤。   大部分的五岳仙门弟子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大师兄对敌的模样, 这时才明白为何大师兄在外面声名如此之盛。   魔道修士也是如此,他们最初常常几十人一同攻击莫存知, 但在三天之后,绝大部分魔修已经对此人心生怯意, 不敢再主动挑衅。   偶尔有觉得莫存知已经耗尽气力,是强弩之末的魔修,打着捡便宜的心态出手。   最后仍是无一例外死在他手下。   那条血腥的“红线”上又多添一具尸体。   看着莫存知踉跄的身形和脚下淅沥汇聚的鲜血,蠢蠢欲动的魔修们再瞧瞧那些“前车之鉴”,又遗憾地缩回去。   一时没有魔修靠近他,莫存知得以喘息,站在那处稍作休息。   手中剑饮饱了血,黏腻的红流淌到手掌,将他的指缝都糊住,结起一层厚厚血痂。   有弟子忍不住喊:“大师兄,退下来休息吧!”   “是啊,大师兄已经坚持这么久,该回来疗伤了!”   莫存知充耳不闻。剑尖抵在地上,没人敢靠近他。   白霏霜也白衣染血,去拼杀了几轮。弟子们喊不动大师兄,前来寻她,想让她劝解两句。   白霏霜忍着担忧,无奈说:“师父不许他退。”   对于师父的决定,她在知晓师兄身份时就能理解了,但并不赞同。对师父这样明显的逼迫,心底也生出一些怨怼。   他人不知晓大师兄的性子,从小看着大师兄长大的师父难道也不知道吗?即便是魔族又怎么样?   他不想大师兄暴露身份影响宗门声誉,要让大师兄带着一个好名声死在这,为仙门威望再添一重。   可大师兄多年兢兢业业从未懈怠,最后难道就要落一个死殉山门的下场?   “掌门为何如此决定?难不成想让大师兄死不成?”   “是啊,从前就听掌门对大师兄严厉,可这也太……”   “大师兄自己也不愿退,难道就没人能劝劝他吗?”   “若是小师弟……”说这话的一个亲传弟子说到一半又突然闭嘴,剩下的话没再说出口。   现在哪还有什么小师弟,那人进了魔道,早被逐出宗门了。   说话这弟子多年在寒崖峰左近的一处山崖上修炼,常能看见大师兄走在山道上的身影。   从前大师兄一人住在寒崖峰上时,来来去去都是孤身空手。   但是小师弟也住进寒崖峰后,大师兄就经常带着糕点食物上去,想也知道,必不是他自己吃的。   那条长长的寒崖山道也渐渐出现两个人的身影。   第一次看到在那山道上,大师兄背着小师弟往上走的时候,他险些怀疑自己看见幻觉。   后来第二次第三次,背着走,牵着走,看过数次,渐渐就不震惊了,只是觉得有趣。   谁知后来呢。   莫存知没能休息多久,有一个手执长戟的魔族冲杀上来。   他视线垂着,似乎没有看眼前的敌人,什么都没看,剑影迅疾如电。   长戟落地,血色喷溅。   莫存知没有耗费力气去躲开,任由一蓬鲜血溅在肩上、脸上。   面前又空下来。   上方,掌门与各峰主,正与魔道几个九欲境酣战,情势瞬息万变。   底下的魔道修士没能扑杀太多弟子,上方则是两败俱伤。   双方都有顾虑。   掌门峰主不敢用全力,怕毁去几千年宗门基业,魔族这边,怕自己受了重伤会被底下人反噬,也不敢拼命。   到了这一步,再往下打,也没什么结果。   几个魔族国主对视一眼,都生出退意。   没想到是这么难啃的一根骨头,难怪极乐国那小儿不敢来。   就在这时,天边忽然锣鼓喧鸣,又浩浩荡荡来了一波人。   这群人簇拥华美金车,卷着烟尘般的魔气,眨眼间来到近前。   僵持的双方反应不同,五岳仙门这边眼见能看到曙光,没想到敌人又来了增援,不少人都露出绝望神色。   魔族则大喜,几个国主大喊:“极乐王!速来相助!”   众目睽睽中,美貌男女簇拥的金车中现出一张少年昳丽的面容。   他轻笑一声,加入战场。   不过,抬掌间打中的却是魔道一位国主。   “你?!极乐王,你要背叛魔道!”   “极乐王你在做什么!”   魔道中人气急败坏,仙道几人也震惊停下。   于乐抓着那位国主,吸取他身上魔气,口中说道:“我出身五岳仙门,实在不忍心看到诸位如此咄咄逼人。”   五岳仙门那边的南岳峰主秦浩然看见他,听到这番话,神色复杂又欣慰。   可于乐很快又话音一转:“不过如今我毕竟已经是魔道国主,如果诸位愿意奉我为王,并入我极乐国,今日我当然要为魔道考虑。”      几个受伤的国主这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分明是玩的一手黄雀在后,想要趁机将他们吞并了。   魔道一方有人破口大骂:“如此行事,不讲道义!”   于乐大笑:“我之所以叛入魔道,不就是因为魔道不讲道理,只看强弱吗。”   “你这黄口小儿!好大口气!容忍你当个王,就该感恩戴德缩在你那角落里过日子!这么大的胃口,小心撑破肚子!”一个黑脸国主怒骂。   于乐丢下手中那个快被吸空的国主,又制住了这黑脸国主。   几个国主都听属下说过极乐王强大,但不以为意,以他的年纪能有多厉害?他若真的厉害,就不会一年多来老老实实待在极乐国。   但现在,看见他接连控制住两个国主,他们才发现看走了眼。   这人的修为比他们想的更强,之前的蛰伏,恐怕就是在等着一个机会,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于乐吸着那位黑脸国主的魔气,笑问剩下两位:“两位如何想?归顺,还是不归顺?”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他雷霆出击,已经废了两个,剩下两人也不一定是他对手,还有仙道几个在虎视眈眈。   两人憋屈地低头,神情僵硬:“我们愿奉……极乐王为主。”   魔道主人更迭是常事,但就这么被威胁低头,两人也有不甘,其中一人咬牙说:“既然我们奉你为主,现在是不是要与我们一道对付这些仙道之人了!”   仙道几人立刻警惕起来。他们这一战也不轻松,每个人都受了不轻的伤。   眼前少年修为看不出深浅,如果他真的要出手——   “我不是说了吗,不忍心对从前宗门出手。”于乐慢悠悠的,将一群人的心吊得摇摆不定。   “不过你们说得也有道理,既然来了,不能白来一趟,总得带回点什么。”   上下的大战都已经停止,乌云散开,所有人都听着于乐的话。   他身着金线繁花长袍,沐浴在洒落的阳光中,扬声说:“如今我是魔道五国国主,但还缺个王后。”   “我的心仪之人在宗门里,只要让我带走,我们就会撤退。”   瞬间哗然。   不论是魔道还是仙道,都在目瞪口呆之后,爆发出了激烈的议论。   孤身站在血泽中的莫存知,在坚持三日后,其实已经听不太清外界的声响。   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他迟滞地动了动剑。终于勉强抬头看见了万人之中光芒万丈的于乐,听见了他意气风发又理所当然的要求。   在喧闹中,那些议论又慢慢停下来,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位奇特的极乐王,心仪的王后究竟是谁。   白霏霜站在众弟子中,神情是和其他弟子不同的欣慰。   忽然,她发现前面的师兄看了她一眼。   白霏霜:“…………”   大师兄这个时候为什么看我?   万众瞩目的于乐含笑说:“我心仪的王后,就是你们的大师兄,莫存知。”   这一次的哗然比上一次更大,众多仙道弟子都激愤万分,怒骂不止。   “什么心仪之人,他就是想要侮辱我们宗门,侮辱大师兄!”   “不行,决不能答应!”   魔道那边则是欢欣鼓舞,痛快道:“哈哈哈不错!快交出你们的大师兄,给我们的新王当王后!”   “极乐王不愧是王,竟要让一个除魔卫道的仙道修士当魔国王后!哈哈哈哈真是好戏!”   “莫存知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以身偿之给我们当王后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乐带来的那些极乐国魔族,则是吹吹打打,一副前来迎亲的样子,喜气洋洋喊着:“交出我们的王后!”   一直沉默的掌门徐病酒,突然间打向于乐。   于乐早有准备,不退反上,眨眼间打了好几个回合。   面对掌门,他出手狠辣,脸上带着虚假的笑。   “掌门何必这么气急败坏的,我与掌门都是痴情人,如何不能互相体谅呢?”   “掌门心系师妹,连师妹和魔族产子,都愿意将那孩子抚养长大,又费心掩盖他的身份,真是好痴情。”   于乐轻声说。   “不过,不知道那位师妹,认不认可这份痴情啊?听说掌门将人囚禁藏在禁地里当禁脔,这一点我可比掌门好多了,光明正大带人来求娶。”   “胡言乱语!”徐病酒勃然大怒。   “大师兄不愧是掌门养大的,生气的时候还有点像,可惜到底并非亲父子。”   于乐脸上带着怜悯。   “掌门很厌恶莫存知吧?但这份厌恶,到底是因为他的魔族之子身份,还是他让你想起你的师妹宁愿和一个魔族在一起,也不爱你呢?”   虽然他声音轻而飘忽,除了他没人听见,但徐病酒还是有种被人大庭广众之下剥开的耻辱感,气血逆流。   “掌门若是今日不答应我的要求,这些话我就要公之于众了。可惜掌门费心维持多年的宗门声誉,就要毁于一旦。”   轰然一声,缠斗的两人分开。   徐病酒落到几位峰主身前,于乐落到五岳仙门宗门前,微笑着走向那若孤松之独立的大师兄。   “我的王后?”于乐背着手,笑盈盈地弯腰瞧了瞧莫存知的脸。      莫存知费力地掀开眼帘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再也坚持不住,往前倒去。   于乐伸手,恰好将人接了个满怀。   他揽着人大笑:“走!”   有峰主焦急上前:“掌门!难道真的让他们带走存知?!”   徐病酒脸色铁青,阻止了其他人的动作。   五岳仙门众弟子看着这群魔道魔修,带着他们大师兄离去。   不少弟子意识到他们要为了求生牺牲大师兄,抬手不甘地抹眼泪。   白霏霜也轻叹一声。   大师兄和小师弟的喜酒,她大概喝不上了。 第138章 于乐32   莫存知伤得太重, 失去意识被于乐揽上金车,一路招摇地带回魔道。   让人清理了他一身血污伤口,又将人放到自己的寝宫里, 这脸色苍白的俊美男子都不曾睁眼。   就这么过了两日, 莫存知终于在一阵女子的窃窃私语中醒来。   “王只是想要羞辱仙道, 肯定不是真心喜爱他!”   “可他长得好生俊美,我从未见过如此长相优越的男子,多看一眼, 我的心都怦怦跳呢。”   “哼, 脸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女子娇俏的声音里带着酸气, “他是个男子, 我们王肯定是喜欢女子的!王对我们姐妹们向来最温柔了!”   “倒也是,只是王亲口说了要叫他当王后,我们又不能违背王的命令。”   “就、就算他是名义上的王后, 肯定也不会得到王的宠爱的!”   莫存知没有听清这些议论,他睁眼的一瞬间,还沉浸在之前无休止的杀戮中,身体下意识紧绷。   手中空空的感觉,和昏迷前的记忆同时苏醒,莫存知从床上坐起。   眼前血色的红散去,他看见床前雕金嵌玉的剑架, 他的剑就摆在上面,剑身的血污都被擦拭干净。   随后他才发现这屋内布置摆饰极尽奢华, 带着异域气息的彩色与大面积金色交织,不似仙道中清净高雅。   室内堂皇明亮, 盖在身上的薄衾似水凉滑,淡淡的香气随角落中的香炉飘荡。   莫存知只穿着中衣, 掀被坐起。旁边的架子上摆着一件红色外袍,除此之外,看不见其他衣物。   殿外几个侍女说着话,忽然听到殿门打开,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走出来。   几个人都愣了愣,包括那满嘴酸话,嚷嚷王绝不会喜欢这种男子的侍女。   她们愣愣看着莫存知,莫存知也看着她们。   六名女子,春花秋月,清纯妖娆,各有其美。   但莫存知第一眼看到的并非她们容貌,而是她们身上的魔气。   多年除魔经验,让他险些条件反射,提剑就杀。但这种冲动很快又被他压下去。   今非昔比了。   大约是他身上的杀气太强了些,几个女子从美色的冲击中回神,都大惊失色,摆出防备的姿态,警告道:   “你、你可不要乱来,如今在我们魔道地盘!在极乐国王宫,你敢随意杀人,王不会罢休的!”   莫存知抓着手中的剑,越过她们往外走。   几人又瞪大眼睛连忙跟上,阻拦他的去路:“你要去哪里?你不可以乱走的!”   “王后!快回殿中去吧,王说了要你好好养伤的,王后!”   有个侍女喊。   莫存知猝然停步:“我不是王后。”   侍女小声说:“王说了你是,你就是王后呀。”   另一个侍女哼哼:“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愿意当王后多得是人愿意,拿乔什么,不要脸的狐媚子!”   不要脸的狐媚子。   莫存知沉默。   他这辈子,还从未被人用这种词汇形容过。   他木然地拔出手中的剑。   于乐在黄金台上处理几个不听话的魔族。   他在五岳仙门前,雷厉风行废掉了两个国的王,另外两个迫于当时的形势认了他为主,但回到自己的地盘,难免又生出许多小心思。   于乐很欢迎他们闹事,这样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吸取他们的魔气。   毕竟那些已经臣服于他的下属,没犯什么事的时候,他也不好直接把人吸空了。   四国中,大部分玄丹境表面投诚,小部分逃到夜原城,还有小部分因为各种原因,不认可他这个新王,想要杀他。   这一部分此时都在黄金台上躺着。   浓艳的血色在高台上汨汨流淌,流进地上金色牡丹纹路中,开出鲜艳的红牡丹。   于乐的靴子就踩在这大朵盛开的血色牡丹之上,身上华丽衣袍都染着血。   “想要杀我,我给了机会,可惜,你们没把握住。”   身上血快流干的一个魔族瞪着铜铃大的眼睛,趴在地上,满脸的横肉都写着狰狞。   像他这样的,还有十几个,都瘫在地上。   于乐走到他身旁,脚尖踩在这凶神恶煞壮硕如小山的魔族脸上,伸出手指拨弄他耳垂上挂着的一枚婴儿头骨。   “好别致的耳环。”脚尖又挪到他的鼻子上,留下血色的鞋印,语气嫌弃,“好丑的一张脸。”   这魔族大吼,摇头晃脑:“我达来将军只效忠巨陨王!不会听你这黄口小儿号令!”   于乐一点也不生气,笑着对周围的魔族魔修说:“听见了吗,这位达来将军好忠诚义气啊!我要封他为魔道第一忠诚将军!”   周围的一群人哄笑。   于乐抬抬手示意他们安静,脸上神情天真又残酷:“我是很欣赏他的,所以你们把他带去斗场,好生招待。”   莫存知来到这里时,黄金台上流血的那些魔族,已经被围观的魔族抬走了一大半,只剩寥寥几个。   上一刻,众魔族还在热切讨论能不能分到这些将军的一点尸身当材料,下一刻,就纷纷噤声,稀罕地瞧着被王抢回来的王后。   瞧着第一眼,长得好!   第二眼,这也不像个王后的模样,尤其这样高这样冷的男子,和他们王站在一起,比王还要高呢!   除了被于乐带去五岳仙门的部分魔修,极乐国内更多的是修为低微的小魔修。   他们没见过仙道修士,甚至有一些都没听说过莫存知的名声。   这次魔道大张旗鼓抢人,才让五岳仙门大师兄的名字,真正在魔道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都说他是位绝世美男子,让极乐王一见之下就被迷住,才许下诺言,以他一人换取五岳仙门和平。   于乐的金车载着他回到极乐国王宫那天,极乐国上下不知多少男男女女伤心他们的王将有王后。   “那就是王抢来的王后?”   “让我看看,长得怎么样!”   “好是好,就是……哎呀别挤啊!”   “该死,谁养的蛊趁机咬老子!”   莫存知在几个吓得哭哭啼啼的侍女带领下,来到黄金台,一现身就得到了万众瞩目的待遇。   这么多的魔族和魔修,让他身体紧绷,压制着自己多年习惯,尽量平静地从他们之中走过。   这种感觉很奇特,魔修们眼中怨恨排斥很少,更多是好奇和……羡慕。   莫存知只扫了一眼,就看向黄金台上的于乐。   于乐也发现了他的到来,扭头看他时脸上带笑,大步从黄金台上下来。   那一身染遍鲜血的长袍飘荡,别有一种艳丽之色。   “我的王后终于醒了。”   他语气揶揄,随手脱下身上染血的外袍,往后一丢,被两个侍女接住。   只剩内里一件银白色的窄袖袍子,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形秀美修长,迎向莫存知。   莫存知定定看他,任由他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今日就到这里吧,剩下的全都送去斗场。”于乐吩咐,抓着莫存知的胳膊,带他离开。   一众魔修有的欢呼去抢黄金台上还没死的魔族,另一部分伸长脖子去看相携远去的王和王后。   “王看起来很喜爱这个王后,王后一来,就要去陪他了。”   “不是说这个王后是为了羞辱仙道宗门才会带回来的吗?”   “那有什么难以理解的,长得那样好看的男子,我若是王见了他也喜欢。”   “但这样瞧着,我怎么觉得王才像是王后。”   “嘘!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说!”   几个被王后拿剑吓哭了的侍女,没见王询问搭理她们,幽怨地跟上去。   才跟上去,便听王笑着对王后说:“刚醒了就来找我,大师兄好粘人啊。”   “而且我只准备了这一套红衣,还以为大师兄宁愿不穿呢,没想到穿上了,真乖。”   王这样温柔的语气,几个侍女听得都快心碎了,但那个王后,竟然还语气冷漠地说:“你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   “什么为什么把你带来这里,我不是说了吗?”于乐奇怪。   莫存知沉默太久,回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他才不解问:“你心仪之人难道不是师妹?”   于乐:“……”他都快忘了自己曾经骗大师兄,说他喜欢霏霜师姐的事了。   “你将我带来,难道因为师妹嘱托?”莫存知想起师妹知晓他身份后,几次劝他来魔道。   于乐稀奇地打量他,绕着他转了两圈,啧啧称奇。   “大师兄啊大师兄,我该说你傻还是说你不聪明呢?”   他一旋身坐到旁边的榻上,甩下靴子,踩着玉脚踏:“我都骗过你那么多次了,你不就不想想,我说爱慕师姐,也是在骗你吗。”   他说完,仿佛觉得很好笑似的,托着下巴笑得眼睛弯弯。   实在是因为从中察觉到大师兄的情绪,他竟然在吃自己师妹的醋?   那可是他青梅竹马,从前放在心底喜欢的师妹,他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啊。   这简直太好笑了。   莫存知神色变换,最后说:“我要离开这里。”   于乐靠在软垫上听着,没有生气,好奇问:“回去五岳仙门?”   “我已回不去了。”莫存知说道,“我想在魔道之内看看。”   “好啊。”于乐爽快地一口答应。   “明天只要你能在黄金台胜出,就可以自由离去。”   莫存知深深看他:“好。”   不管他想怎么为难他,他都接下。   “不过,大师兄明日要走,今夜就留下来陪我吧。”于乐说。   莫存知看着他的眼神,就明白他想要什么。   “以你如今修为,已经不再需要我身上魔气。”他尽量淡然说,扭头去看殿内飘起的烟。   “我和大师兄做那种事,又不只是为了魔气。”   “……你的话,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从前说的话,好像都是假的,连表露出的所有感情,都似真似假。      于乐赤脚踩在地上,按住莫存知胸口,将他往一旁的榻上推:“是真是假,大师兄要自己分辨才行。”   和显露在外的冷淡不一样,掌下胸膛里的心脏跳动激烈,不知道是因为他上面说的哪一句话。   “不说这些,大师兄到了我的地盘,我当然要好好招待。”   于乐声音轻而暧昧,双手环着他的腰,下巴靠在他的胸口上仰头看他,“今夜,我给大师兄当王后好不好?”   大师兄的喉结滑动。   但他好像并不愿正视自己的欲望,逃避地扭开头去。 第139章 于乐33   黄金台上, 昨日的血色已经洗刷一新,在一旁安置上了舒服的座椅。   于乐将莫存知领到这,在他耳边说:“战胜所有挑战者我就让你走, 但如果败了, 我就只能将大师兄锁在寝宫里了。”   他说完坐到最佳的旁观席, 兴致勃勃地看着。   莫存知站在黄金台上划分出来的比斗区域,环顾周围人头涌动的魔族魔修,有不少都跃跃欲试。   心知自己是以“王后”的身份被带来, 想要离开必不会容易, 莫存知做好了苦战的准备。   今日不论如何, 他都会赢。   经过昨夜, 他更加清楚自己不能留在小师弟身边。因为对方总有办法轻易让他动摇,把他平静的心绪搅乱。   做再多准备,都会前功尽弃。   比起面对小师弟, 他更愿意面对这些摩拳擦掌想要对付他的魔族。   “好了,开始吧。”   于乐一声令下,一道纤长身影先跃上黄金台,竟是个妖娆女子。   她手执魂幡,脸颊素白,二话不说就对莫存知狠下杀手。   在魔道之中的比试从来不限生死,不像仙道还要注意切磋时不能错手伤人, 因此魔道中但凡动手必定就是生死之争,格外激烈。   黄金台边围观的魔族魔修们大声叫好, 怂恿台上两人将对方杀死。   在这种狂热的气氛中,很多人都容易被影响得激动起来, 但莫存知的冷静,就像一盆不会被烧沸的冰水, 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冷。   就算将对手打得重伤跌下台去,他也只是挥剑洒去刃上鲜血,等着下一位挑战者。   脸上不见高兴,也不见傲然,仿佛赢是理所当然。   “不行,太嚣张了!我看不惯,让我去挫挫他的锐气!”   一位肌肉健美,赤着上身只箍着金色臂环的男子跳上台。   台下众人嘘声:“什么看不惯,你是对王有想法吧!”   听到台下的喊声,莫存知朝这上台后不断展示身材的魔修看一眼。   于是这一个比先前的女子更凄惨地落下台去。   一个又一个挑战者铩羽而归,这场高台挑战比莫存知想象中要轻松很多。   他以为今日于乐会派遣一些得力魔族来阻拦他,但这些上台的魔族修为有高有低,非常厉害的却没有,都比不上在五岳仙门前与他交手的魔族。   而且,让莫存知略觉怪异的,是挑战者多为女子。   这难道是魔道风气?   太阳快落山时,终于来了几个厉害些的。   她们瞧着是从其他地方赶来的,大多是玄丹境,甚至有一个九欲境。   莫存知不过还虚境修士,越级打败了那位九欲境魔族后,场下魔族们再也没有上台挑战的。   日落,高台点灯。   在通明的灯火中,宣告了他成功通过于乐布下的考验。   “我胜了。”   你应该遵守约定,让我离开。   莫存知眼中的未尽之言,于乐看见了,他忍不住侧头笑一声,又掩饰住,笑盈盈起身鼓掌:“不错,很好。”   他站到莫存知身侧,四周也跟着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无数人喊着“王后”。   脸上身上还带着一些血痕的莫存知,在这种过于热切的呼声中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被莫存知打败的九欲境魔修叹道:“极乐王眼光果然好,冥姬心服口服。这样的人物当王后,我没有异议。”   “新王后都把觊觎王的姐妹们打服了,我们哪还敢有异议。”   “就是这样凶悍的王后,我们王的日子也太不好过了,好让人心疼!”   “王后厉害是厉害,就是太善妒,一个姬妾都不许王纳,瞧瞧那几个对王最殷勤的,带着希望上台,结果命都快没了!”   “听说王后放下话来,今日黄金台上不能胜过他的就不能亲近王,可他连九欲境都能打败,我等这样的修为,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   将台下那些窃窃私语都听进耳中的莫存知:“…………”   “今日的比试是为什么?”莫存知问。   难道不是他想要离开这里的条件吗?怎么她们议论的,并非如此?   于乐看好戏般瞧着他,语气很不正经:“嗯,你猜?”   莫存知也不是傻子,听了这一轮议论,再想起挑战他的多是女子,而且都含怨带妒的,也反应过来了。   于乐拍着他的手:“恭喜大师兄,打败所有不服气的对手,成功稳固了唯一的王后位置。现在除了大师兄,没人有资格进我的后宫了。”   莫存知:“…………”   于乐笑着大声宣布:“今日起,他就是我名正言顺的王后了!”   莫存知在魔族们鬼哭狼嚎的呼声中,尽量平静说:“你又在骗我。”   于乐歪头:“我哪里骗你了?”   莫存知:“你说我赢了就让我走。”   “是啊,你可以走啊。”于乐语气理所当然,“身为我极乐国王后,整个魔道,你哪里去不得。”   莫存知无言以对。这样的“自由”和他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于乐还笑嘻嘻地故意问他:“王后想去哪里玩?尽管去吧,我又不会管着你。”   他这样有恃无恐胜券在握,莫存知心中生出一股怒气,突然伸出手掌牢牢抓住他的胳膊。   没管任何人,莫存知将他拖回去,狠狠“教训”了一番。   不过,从于乐事后趴在床上吃葡萄的样子来看,他是完全没被教训到的。   反而是莫存知,在冲动过后,愤怒平息,那神情复杂的,恐怕他自己都解不出来。   又爱又怨,既怒且恨,不甘又迷茫,动摇又克制。   他手臂上伤口还未处理,方才又不管不顾,伤口崩裂,坐在床上不肯说话,还真有点可怜。   莫存知忽然觉得身前一暖,于乐枕到他的腿上,拉着他垂下的长发,递来一个葡萄。   “吃葡萄,特别甜。”   莫存知扭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神色。   但于乐下一秒就直接含着葡萄,堵住了他的嘴,那颗多汁甜美的葡萄还是让他尝到了。   于乐唇边还有葡萄汁,攀着他的肩抱怨:“你这个人,真是纠结。”   虽然身上有伤,但就算没有处理,隔日也好了。   莫存知仍然坚持用仙道术法,使用剑术,不肯动用身体里的魔气。   可来了魔道,这样空气里都是魔气的环境之下,他身体里属于魔族的部分还是渐渐复苏。   强悍的身体,恢复快速的伤口,都在提醒他这一点。   不过他能恢复得这样快,或许还有与于乐双修的原因在其中。   莫存知说要走,果然一早起身就离开了。   有于乐吩咐在前,无人拦他,看他孤身离开城池,只有几个魔族嘀咕王后出行,怎么不安排车驾护送。   于乐睡眼惺忪地靠在椅子上。   笑娘从殿外走来,轻声说:“尊主,那位已经离开了,当真不需要阻拦吗?”   “嗯?不用。”   “可是,他虽是王后,却还没举行大典呢,就这么让他走了?”   于乐语气散漫:“如今我不过是五国之王,这时候举行大典有什么意思,待我收复夜原城,真正成为魔道之主,这场大典再办不迟。”   笑娘深知他的野心,也打心底相信他能成为新的魔道之主,为他考虑的就更加细致殷勤了。   “可五国之中还有些对尊主不服之人,王后独自离开,万一有不长眼的伤到王后可如何是好啊。”   “对我的王后不敬,不是正好给我理由处理他们?”于乐说。   笑娘把握不准他对莫存知到底是什么态度。   能特地将人带回来当王后,应当是喜爱的,可眼下这个要用他借题发挥的态度,又显得不太爱惜。   “尊主,就一点都不担心?”笑娘试探。   于乐哼笑:“莫存知对我没办法,对付其他魔修还是很有办法的。”   魔道之中,除了他,莫存知谁都不怕。   这男人若是不谈感情,就是无敌的,比如原剧情里被逼入魔后,抛却一切无心无情,连男女主都险些死在他手里。   可若被捏住感情的软肋,他修为再高也是个抱剑稚童。   .   莫存知离开极乐国,朝着魔宫夜原城所在的方向而去。   若没有于乐突然横插一杠,他来到魔道,首先要去的便是夜原城。   魔宫夜原,大概是唯一和莫存知有一点点联系的地方。   去夜原城的路上,还要经过冥骨国。   冥骨国国主琉光王是在五岳仙门前侥幸留下一命的王之一。   他乃是天生魔族,从来看不起非天生魔族的魔修。   当初失踪的魔道之主长阙命灯黯淡,魔宫被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魔修占据,他与其他四国国主只好避到北边,约好各立为王,守望相助。   没想到短短时间里联盟就死了好几个,只剩下个不靠谱的盟友,对方还反过来劝他老实归顺极乐王那小儿。   琉光王心头不爽,极乐国那边要将他名下地盘重新划分,他几次三番推阻,就是不愿配合。   忽听手下大将送来消息,说极乐王那位新王后,竟然独自跑到了他的地界,刚苦闷地喝了几坛烈酒,醉得不轻的琉光王恶上心头。   “将人给我抓起来!”   .      “他到哪了,应该走到冥骨国境内了吧,就没遇到麻烦吗?”于乐纳闷问。   刚从冥骨国赶回来的苏玉钩说:“是遇到了麻烦。”   于乐拍掌:“好,这就去给我的王后撑腰。”   “不过冥骨国那边反水的几个魔族怎么没送来消息?”   于乐神色变得危险,“莫非他们在耍我?”   苏玉钩咳嗽一声:“麻烦已经被王后解决了,我去的时候,发现反水的几个魔族也因为误会,被王后一起干掉了。”   “……噢,那没事了。”于乐坐回去。   他这大师兄,嘴硬归嘴硬,遇到问题还是会帮他处理。 第140章 于乐34   莫存知去往夜原城的路上, 先帮于乐处理了一波心怀鬼胎的魔族。   于乐准备慢慢处理的几个刺头,都被他抢先解决。   “啊,虽然还没正式册封王后, 但王后已经开始主动替我排忧解难了。”   第二次听到消息, 带着一群下属赶来“解救”王后的于乐, 连造型都凹好了,却没赶上热乎的。   他到时莫存知人都走了,就剩下一地遭了灾的魔修。   这群惨遭大师兄磨剑的魔修们, 再也不敢嚷嚷什么抓住王后去威胁极乐王。   他们现在的心情大概就像是妖怪想抓唐三藏, 结果抓的是孙悟空。   被一一关进囚笼里的时候, 还有人在牢笼中痛悔大喊:   “极乐王你是故意的!故意用新王后来试探我们!故意害我们!太狡诈了!”   于乐搓搓大殿柱子上的剑痕, 欣慰之余又有些郁闷。   他计划的英雄救美都没能施展呢,大师兄也是的,跑得这么快干什么。   “以他的速度, 现在都快到夜原城了吧?”   “是,尊主,我们的人传来消息,在夜原城附近看见他了。”      “那我也差不多该去夜原城会会魔宫之主了。”   .   夜原城是魔道第一大城,历代魔道之主居住的魔宫都在城里。   只这一个城,就几乎汇聚了魔道三分之一的魔族和魔修。   如今,魔宫之主名叫谢阙, 他在魔道横空出世,因为修行的功法奇特, 打败一众天生魔族,以魔修身份成功占据了夜原城。   传说他从前是仙道修士, 但因为性情残酷阴晴不定,敢谈及他出身的都死得很惨, 因此也没人敢探究他的过去。   不过私底下流传着一些小道消息,说他从前是仙道,商山谢家嫡子。   莫存知一到夜原城,就感觉到这里和极乐国的不同。   极乐国是血上蒙着一层纱,这里则没有任何遮掩。   弱肉强食,互相厮杀,当街就有血腥无比的场面出现。莫存知忍着动手的冲动,皱眉走过一条街。   在这里,弱者很容易成为强者的养料,而强者又成为更强者的猎物,就像是一个养蛊的笼子。   莫存知走在这里,一身气质与周围魔修迥异,引得不少人或明或暗地关注他。   眼神中的恶意贪婪不加掩饰。   但顾忌着他表现出的修为,没几个敢直接动手。   “嘿嘿,稀奇了,好像是个仙道修士?”   “不对不对,我看他周身隐隐有一股魔气,不好说啊。”   “但是个生面孔不错吧?跑到咱们这地界来了,跑不掉咯。”   “修为真不错,炼成傀儡更不错。”   莫存知冷冷扫过一眼,将街边那个做小动作的魔修挑飞,一抖肩,悄悄爬在上面的蛊虫也被无形剑气斩成几段掉下来。   放出蛊虫的魔修惨叫几声,脸颊被反噬得凹陷。   这一下震慑了周围的人,大部分魔修都收敛了神色,只剩几个依旧贼心不死地偷瞧着他,算计着什么。   忽然一声鞭响,街上驶来一辆兽车,停在莫存知身侧。   看见兽车上面的魔宫纹饰,周围魔修都变了脸色,纷纷避开。   兽车掀开一半车帘,露出一张莫存知熟悉的脸,那人神情复杂:   “莫兄,真的是你……此处人多眼杂,随我一道去前面酒楼聊聊如何?”   莫存知也没想到会在魔道中看到谢集。   谢集生平最厌恶魔修,当初成了魔修之后的癫狂,莫存知也亲眼看过。   曾经一同去除魔的两人,如今一个是魔族,一个是魔修,在魔道共聚,如何看都像是命运的玩笑。   兽车驶进酒楼后院,赶车的仆从将谢集搀扶下来。   莫存知才发现他的双腿没了。   谢集注意到他的视线,苦笑着低声解释:“这双腿,是拜谢阙所赐。”   他血缘上的亲大哥谢阙,当初悄悄修炼魔功修为大涨,移了心性,不惜吞噬父母来修炼。   而他忍着恨意前来投靠,谢阙把他当做一个修炼的血包,短短时间内就吞噬了他两条腿的血肉。   两人在窗边对坐,谢集吃力地起身,为莫存知斟了一杯茶。   “当初是我行事鲁莽,险些误会了你,又遭遇许多事情,没有亲自向你好好道歉赔罪,如今只能清茶一杯,聊表歉意。”   莫存知未动,端坐在一边,连剑也未解,语气平淡道:“不必,我确实是天生魔族,你不曾误会。”   谢集一愣,神色几度变化,又变作苦笑:“不论如何,时至今日,我才知晓自己做得不对,这杯茶仍要敬你。”   莫存知仍是不动,谢集苦笑更甚:“你是信不过我,怕我在茶中下毒不成。”   说完端起茶来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谢集说道:“我听说你被极乐王从五岳仙门掳来,这样的折辱我猜你不肯接受,还想该如何帮你,没想到你自己就逃出来了。”   他眼中试探,哪怕掩饰很好,莫存知仍是看得清楚。   他静静审视这位从前好友,像是在审视过去充满偏见又固执的自己。   “你想说什么?”莫存知问。   他这样直接,谢集也不再绕来绕去,直接说:“我想帮你,也想请你帮我。”   “沦落到如此境地,莫兄你应该和我一样不甘吧,造成我们如此痛苦的,就是谢阙和极乐王,我要让他们两个付出代价!”   谢集喘了一口气:“他们两个迟早要遇上,一旦他们对上,就是我们的机会,想办法让他们两败俱伤,最好一同死去……”   莫存知打断他:“我与你,早非同道中人,今日也不相为谋。”   他起身要走,谢集不敢相信,扶着桌子急道:“莫非你就一点都不恨极乐王,不想报复他?”   莫存知不答,走出门去。   没遇到于乐之前,他甚至不知何为爱恨。可是遇到了,不论爱恨,都是不能纯粹。   莫存知头也不回地走了,谢集神色阴沉,抓起桌上茶盏,狠狠掷到地上,碎片飞溅。   都这种时候了,莫存知究竟在想什么,难不成他还真要像传言中那样,乖乖给极乐王当王后?真是笑话!   仆从沉默着进来,跪在地上收拾。   谢集吩咐:“叫人看紧了他,一旦他要离开夜原,即刻来报。”   “是,寒消王。”   听到这称呼,谢集的神色难看。   他在魔宫中,因为谢阙亲弟弟的身份被他封了个玩笑般的“王”。   实则没有权利,连魔宫里随便一个魔将都比不过,还要送出自己的血肉供谢阙练功。   再这样下去,他不仅杀不了谢阙,还很快会死在谢阙手中。   莫存知出现是他的一个机会,他绝不能放过。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谢集又坐上兽车,准备回去魔宫。   拉车的兽行走不快,但非常稳,谢集坐在车中突然感觉颠簸一下,一枚信笺穿过车帘落到他怀中。   浅青色的玉珏从信笺里滑落出来。这是属于他弟弟谢循的随身玉珏。   谢集神色一凝,抓起信笺打开。   驭驶兽车的仆从忽听身后帘子里,谢集说道:“将车赶到城外去。”   侍从没提出任何异议,低头默默赶车,灰色的帽子遮住了脸。   兽车来到城外慢慢停下,坐在车内的谢集皱眉,呵斥:“停下干什么,继续往前。”   驾车的侍从掀开帘子,谢集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才发现驾车的早换了个人。   这人将他从车内拖下来,不客气地丢在轮椅上。   看到不远处等在树下的人,谢集顾不上和这人计较,立即抓着手里的玉珏问:“你把谢循怎么样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于乐回身瞧他:“这是什么话,我可是救了你弟弟。”   他摆摆手,一个身材纤细高挑的女子就将病弱晕厥的谢循小心抱了出来。   女子是当初被谢循藏在谢家,又被笑娘二人带走的绮菱。   在谢集愤怒的神情中,于乐说道:“谢家觉得你们兄弟二人都成了魔修,你们这一支已然废了,这个谢循也不用留着招惹麻烦,反正他不能修行,病一场就没了。”   “幸好我的人去的及时,不然你弟弟可就死了。”   谢集心中满是恨意,连谢家也一同恨上了。   他变成魔修被家族放逐后,就没有了谢循的消息。但他想谢家家大业大,兄弟众多,不至于养不起这么一个身体不好的病秧子。   “真稀奇,看你当初那么干脆捅了谢循一剑,还以为你不在乎这个弟弟的死活呢。”于乐笑说。   “你想干什么。”谢集红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是来帮你的。”于乐走上前来,“帮你杀死谢阙。”   他了然的目光在谢集失去的双腿上转了一圈:“谢阙的功法你见识过了,你这一身肉顶不了多久,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合作?”   “你害我至此,还想让我与你合作?!”谢集怒声说。   于乐觉得他这态度很好笑,自顾笑了一阵:   “你之所以恨魔修,是因为你大哥谢阙,恨他杀害父母,之所以恨我是因为我让你变成了魔修。这样说你不是应该最恨谢阙吗?”   “不愿和我合作杀死谢阙,难道你把自己的入魔之仇看得比父母之死更重?”   “当然不是!”谢集矢口否认。   于乐:“可我看你还不够恨谢阙,我给你这么一个好机会都不愿意抓住。”   “想清楚了,谢集。除了我,没人能帮你杀死谢阙了。”   于乐声音很轻,带着嘲讽,“你去找过莫存知了吧,他是不是不愿帮你对付我啊。”   谢集露出惊愕的神色,脸颊抽动:“你怎么……”   于乐愉悦地拍拍他的肩:“只有这一次机会,你替我做事,我帮你报父母之仇。”   “接受了,皆大欢喜。不接受,你弟弟会死,你,会生不如死。” 第141章 于乐35   谢集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极乐王可以慢慢等, 但他没有时间了。   兽车缓缓驶进魔宫。这座宏伟的魔宫就像一座噬人的巨兽,压抑,危险。   一手攥着一只小小药瓶, 指节攥得发白, 瓶身握在掌心中湿滑冰冷。   一道阴魂不散的声音在车外说道:“寒消王外出散心怎么去了这么久, 尊上正等着寒消王练功呢。”   谢集回想起那种血肉被融化吸取的痛,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   也正是这种痛楚,让他眸中显出狠色, 打开药瓶。   据极乐王所说, 这种汁液会进入他的血肉, 只要他的血肉被谢阙吸取, 谢阙那种奇特功法就会逐渐被破。   谢阙住在魔宫最大的一座宫殿里,殿内常年昏暗,只有两盏小灯。   他不像于乐, 执掌魔宫之后,就再也没有管过任何事,绝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这殿中修炼。   被推着靠近那黑洞洞的宫殿时,谢集想起现在谢阙的模样,只能用“怪物”来称呼。   变成如今这模样,是他修炼邪法,更是他吞噬血亲的报应。   只是很短暂的时候, 谢集也会想起大哥最初的模样。   商山谢家嫡系长子,天之骄子。   父母对大哥寄予厚望, 严厉要求,大哥也一直做得很好。   可是后来, 大哥在秘境冒险意外被废。   他消沉许久,从温柔宽厚的大哥, 变成了阴晴不定的疯子。   父母对大哥失望至极,改而培养他。   大哥或许是因为不甘,或是因为愤怒、绝望、怨恨……总之,他修了魔道邪法,吞噬父母逃逸魔道。   他的大哥谢阙早已死去,现在躲在暗殿里的,只是个面目全非的怪物罢了。   再次从那座暗殿里出来时,谢集脸颊上颧骨突出明显,身上衣服空荡荡,好像突兀被削去一层肉似的。   他连话也说不出,被一个苍老修为又低微的侍从沉默地送回去休息。   暗色的大殿附近,一道抱着剑的黑色人影站在阴影里,看了一眼被人推走的谢集。   但他没有多关注谢集,很快又重新将视线转到无光的宫殿。   这人正是莫存知。   他潜入魔宫比想象中更轻易,这么大的魔宫,只有门口象征性地守着一些魔将卫兵,宫殿深处一个守卫和魔将都没有。   这代表如今的魔宫之主,对这座宫殿的掌控力没有那么强,或者……他的住处附近很危险,无人敢轻易靠近。   莫存知听说过谢阙,在他的名声传出去之前,仙道公认的天之骄子就是谢阙。   但他就像一颗流星陨落,等到莫存知下山除魔,声名鹊起时,他已经许久没有消息。   莫存知注视夜色中的大殿一阵,试探靠近。   如果是从前,面对一位“魔道之主”,作为仙道弟子,不必问缘由他也会主动出手。   如今,没有了这种立场的他仍然出现在这里。   除了寻找对手磨砺自身,对于挑战修为更高者的渴求之外,还有一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不愿深究的原因。   黑色人影逐渐靠近大殿。   殿中的谢阙反应之快出乎意料,他的攻击也出乎意料。   好几道细长肉藤刺破窗户袭来,感受到莫存知身上鲜活的血气和身体深处的纯粹魔气,肉藤灵活地往他身上卷,分泌出口水般的黏液。   莫存知斩断肉藤,没让这诡异的东西近身。   但斩断的肉藤还在扭动,落在他脚边的肉藤缠卷着他的腿,就要将肉刺扎进腿里。   莫存知迅速挑开,将之斩成无数段,这些肉糜才在地上像虫群似的扭动。   莫存知从没遇见过这样古怪的魔,心中有了计较,简单试探一番便抽身而退。   他站在之前藏身的地方,观察那些被斩下的肉藤。   肉糜状的在一段时间过后失去了活力,融化成一滩血。   那些被斩断的,略长一些的肉藤则像蛇,蠕动着钻进缝隙里,不知跑去了哪里。   腰上突然环来两道纤长的胳膊,正观察肉藤的莫存知一惊,下意识回身一剑将之逼开。   只听几步之外,他剑尖所指处,于乐含笑抱怨:“大师兄看什么这么认真,竟然被我吓一跳。”   莫存知一看他的表情,就知晓他是故意的。   “你怎么在此?”   “来看看我未来的对手。”于乐问,“大师兄怎么也在这?”   他看莫存知收了剑,背着手笑盈盈靠近:“该不会,大师兄是想来帮我铲除对手的吧?”      莫存知:“只是来看看罢了。”   他对着于乐过于少年气又轻松的脸,不由皱眉,提醒:“谢阙古怪,你不要轻敌大意。”   于乐自然不会轻敌,不然也不会特意威逼利诱谢集配合自己。   但莫存知越这么说,于乐就越要逗他,故意摆出自大的表情,自信说:“他只会是我的手下败将,杀他轻轻松松,没什么好担心的。”   谢阙在原剧情里,是男主杀死的。   他修炼的邪法让他沦为可怕的肉鼎,最后凝聚出的一颗怪异“伪魔丹”。   这颗伪魔丹被男主强行融合后,为男主贡献了一大截的修为,进一步让男主走上修为巅峰,碾压仙魔两道。   简单来说,谢阙就是男主的经验包。   现在男主的魔丹都被于乐抢了,谢阙他自然也不会错过。   他势在必得。   莫存知见他一脸自信过头,对自己的话浑不在意,不由深深看他一眼,旋身再次靠近的大殿,引出那些肉藤。   与之周旋一阵后,莫存知再度回到原来的位置,指着地上那些扭动的肉藤问于乐:“你可看清了,他远比你想的棘手,不可大意。”   “知道了。”于乐上下打量他,托着腮问,“大师兄这么担心我,我都要怀疑大师兄是不是喜欢我了。”   莫存知:“…………”   他看不出神情,无言扭头消失在夜色中。   于乐没有去追,靠坐在莫存知方才的位置,对底下那些肉藤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   谢阙确实不好对付,但更棘手的是他身体里凝聚出的那颗伪魔丹。   男主强行融合时,都吃尽了苦头。   那颗伪魔丹让他陷入疯魔,行为癫狂,不仅伤人而且自残。   原剧情是和他相爱的女主陪伴照顾,才让他逐渐恢复意识。   如果不能恢复意识,就会成为一个恐怖的疯子。   失去意识、时而强大时而虚弱……进入这样的状态对于乐来说很危险。   他需要有人能在他发疯的时候阻止,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伤他。   无论如何都不会伤他。   于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莫存知,而且除了他,别无他人。   意识到这一点时,于乐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什么时候起竟然如此相信一个人了。   觉得自己哪怕发疯,哪怕受伤,莫存知也不会伤害他,不会放着他不管。   黑夜里,于乐捂脸闷笑一阵。   ——大师兄,我这么相信你,你一定要像女主爱男主那么爱我啊。   .   谢集失去太多血肉,看起来更加像个骷髅。   他勉强爬上兽车,让人送他去和于乐约好的地方。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怎么还不去攻打魔宫?”   谢集焦虑说,“魔宫里魔将被谢阙吃掉几个之后,其余的都不敢靠近了,整个魔宫里只有谢阙不好对付,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你真的按照我说的做了?”于乐反问。   谢集眼神一闪:“什么意思?”   于乐:“如果你真按照我说的,把我给你的东西全都喝了,那你现在就没有办法这么活蹦乱跳出来找我麻烦了。”   “你不是说那个喝了以后对我的身体不会有影响吗?”   “死人没有以后,当然也不会有影响了。”   听到于乐随意的语气,谢集才意识到不止自己有小心思,对方也在骗他。   他给他那东西,从最开始就不打算让他活!   于乐笑容淡下来:“你想骗我谢阙已经吃了‘毒药’,然后引我们两败俱伤。”   “可是,我没有你这样愚蠢啊。”   谢集听了这一番话,脸上浮现绝望不甘,死气越浓。   于乐拍拍他的脸:“我说了,你只有一条路。不按照我说的做,你连谢阙的死都看不到。”   谢集知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在死前,他至少要亲眼看到谢阙死去。   摩挲许久的小瓶子,一仰头喝尽。   再一次被送到谢阙的宫殿里后,谢集身上已经只剩下皮包骨头,脸颊可怖地凹陷下来,只靠信念维持着一口气,艰难喘息着。   感觉到推着自己轮椅的侍从换了一个,他用最后的力气仰头,希冀地“啊啊”两声。   这次我已经按照他说的做了,快啊!快来杀谢阙啊!   推着谢集的侍从说:“我们尊主说,等你死了,他才会来。”   谢集猛然挺动一下,眼眶充血暴突。   “赫赫、赫……他赫赫……骗我!赫——”   像一条离岸的鱼弹动一阵,吐出嘶哑愤怒的一声,谢集睁大着眼睛,始终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许久,僵硬枯木一样的身体落回轮椅上。   他死了,可能是被谢阙吸空,也可能是被气死的。   死得悄无声息,无人发现。推着轮椅的侍从脚步都没停,将他一堆干瘦的骨皮推走。   此刻,就算发现他的死,也没人有心思关注。   因为魔宫上方黑云涌动,极乐王的车架嚣张地铺到了魔宫之上。 第142章 于乐36   极乐国的魔将, 与守卫魔宫的魔将短兵相接。   双方一触便如同汇聚的湍急河流,交错厮杀起来。   都是凶神恶煞的魔族魔修,两方打起来比上次突袭仙道宗门还要更加残忍血腥一些。   省了那些互相叫骂挑衅的“繁文缛节”, 没有结界的阻隔, 本身就好斗的魔一见血立刻杀红了眼。   魔道之中没有什么同仇敌忾, 团结互助之说。   极乐国一方来势汹汹人多势众,魔宫一方节节败退,他们的“魔宫之主”又久不露面。   立刻就有一部分人犹豫起来, 悄悄往后退。   有人大喊:“尊主救救我等!”   轰隆一声, 却是于乐将谢阙所在那座宫殿屋顶掀开了。   他脚踩羽兽, 在宫殿上方挑衅:“这种时候还躲在屋子里, 不敢见人吗?”   “如果怕了,这魔宫之主不如让我来当。”   冲天肉藤突然间从破开的宫殿里升起,好似瞬间长出的一片树林。   没有了屋顶的遮蔽, 又是光线充足的白日,殿内那个东西清晰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就算是谢阙手下那些魔将,看清楚他如今的模样,都忍不住倒吸凉气。   “谢阙”早失了大半人形,只勉强留了一颗脑袋和半拉身体,其余部分都膨大化作了数不清的肉藤。   一大团蛇一般纠缠扭动,填满了大半座宫殿。   于乐脚下扇着翅膀的羽兽猝不及防被那些肉藤刺中, 发出一声长长哀鸣,被拖进了大殿内。      缠绕几息, 展翼三米多的羽兽就被吸成瘪瘪的一片空皮。   于乐轻飘飘落进那些肉藤的包围中。   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色锦衣,银色纹路在阳光下折射着细碎的光, 远看去和那些冲天肉藤对比强烈,让人忍不住为他担心。   但是看起来脆弱如一片白羽的人影, 在触碰到那些张牙舞爪的肉藤时,突然间爆发出浓浓魔气。   那些魔气也化作无数长蛇,与肉藤纠缠厮杀起来。   但凡被他魔气包裹的肉藤,都像被大火灼烤过,变成黑炭。   一股难闻的焦糊味传来。   照面就受到重创的肉藤突然四散,往四面八方去,看起来好像想要抓取什么的八爪章鱼。   有离得近的魔族被肉藤抓住,惨叫一声转眼没了性命。   那些不敢靠近的魔将们,见状又将战场往外挪了挪,远离大战的两位尊主。   就连于乐带来的那些魔将,也只是远远看着等着,敷衍地和对手打一打,并没有上前帮忙。   这就是魔道生态,他们不仅不会帮忙,一旦于乐在这里败落或重伤,压不住他们,他们就会反噬。   魔道群龙无首的时间太久,短时间内又换了太多个“尊主”。   各个“王”你方唱罢我登场,手下的魔将也是今天效忠这个,明天转投他人。   于乐如今看似高高在上,但地位并不稳固。   所以,要成为真正的魔道之主,他必须铲除所有对手,用绝对的力量压制所有的魔族,让他们真正敬畏服从。   于乐从拿到男主的魔丹,又将之炼化后,一步一步修为暴涨,之前甚至没遇到什么难缠的对手。   但修炼邪法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谢阙,比他之前遇到的所有对手都更难对付。   肉藤焦黑大半,一开始填满大殿的身躯也在缩水,满地是黑灰与断裂的肉藤。   不难看出,谢阙如今差不多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意识,只剩下本能。   而于乐,尽管占据上风,也难以避免地受了伤。   白衣上血色刺目,在浩荡的魔气里若隐若现。   声势浩大的战场之外,一道持剑的黑色人影站在某处高墙上遥望。   看到那人白衣逐渐被染红,他持剑的手也微微动了,心绪不宁地缓缓摩挲剑柄。   天空中飘飞黑色的灰尘,好似雪一般洋洋洒洒,飘过他的身体,落到宫墙外。   但无人在意这黑灰,天上魔气黑沉如滚滚阴云,互相挤压成厚重的罩子,几乎将白日变作黑夜。   不同的魔气冲撞,紫色的电光与雷在四周炸响。魔宫中心宫殿完全垮塌,连附近的宫殿都一同下陷。   莫存知觉得在空中的那个人好像遥遥和他对视了一眼,又仿佛错觉。   见人突然从天上掉下去,落入地上变成废墟的宫殿里,莫存知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往前赶去。   这个状态的谢阙不能正常思考,但求生本能还在。   他失去了那些肉藤,魔气也比于乐略逊一筹,为了活命,他的身体变成流水的状态,往裂开的砖缝里钻。   于乐还要取他凝聚出的那颗伪魔丹,当然不可能放过他。   从宫殿往后,地面全部被翻起,大小楼阁倒塌,像遭遇了一场剧烈的地震。   打到这个时候,于乐的发冠早就被冲击掉落,身上露出的部位有许多红痕和伤口。   都是被那些肉藤碰到之后造成的,那种水蛭一样的触感和特质,让他面沉似水。   痛,愤怒——于乐狠狠掀开地面上的砖石,熊熊烈火将他周身一切包围。   “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地上那东西发觉无处可逃,竟然又凝聚出一颗头颅,仰头看他。   那是一颗和他的身体相比格外正常的头颅,甚至称得上俊朗,那张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骤然停下来。   他张口想说什么时,于乐一掌捣烂了他刚凝聚起的胸膛。   手上黏糊糊的,不是正常碰到血肉的触感,反倒像是将手伸进了什么泥沼里。   “没有魔丹,你的魔丹在哪里?”   于乐问,他脸上沾着血,眼底映照的也是血色。   “不在胸膛里,难道藏在你这颗脑袋里吗?”   .   莫存知赶到这里时,一眼看到深坑中,几道肉藤刺穿于乐的身体,而他同时捏碎了那颗头颅,将谢阙彻底杀死。   瞳孔骤缩,莫存知都没意识到自己喊了一声。   “羽瑞!”   于乐回头眼神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都说了他现在叫于乐,难得喊一回名字也叫错。大师兄是不是记性不好。   莫存知落到他身边,迅速斩断那些失去生命力的肉藤,将它们抽出。   他的手灼热,略有些焦急地按在于乐的伤口附近。   发觉那些伤口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还未及放心,于乐倒进他怀里大口喘息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很可怖。   莫存知发现他的身体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到了一种岌岌可危的状态。   仓促间他还没看出什么,于乐攥住他的手:“不能留在这,带我走。”   说话间,不住有血从口中喷出来。   于乐没想到,谢阙那颗伪魔丹像一滴流动的鲜血,破坏掉凝聚出的那颗头颅时,就直接钻进了他的身体。   导致他不得不匆匆吸收。   而且这颗伪魔丹的威力比他想的更强,正在排斥着他的身体。   于乐不信任魔道的任何下属,包括苏玉钩和笑娘。这种情况不离开,他很有可能会被那些贪婪的魔族围攻。   “去魔宫后面,有一处,结界。”于乐死死抓住莫存知的领口。   没看见他的表情,只感觉他将自己一把抱起。动作沉稳有力,也没有一丝犹豫。   隐约间有人来拦,剑出鞘声清越,莫存知冷声说:“退开!”   寒冷风雪刮过身体,于乐痛得手指用力,几乎嵌进莫存知肩头。   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将风雪挡在外面。   外面的一切很快安静下来。   魔宫后面的山崖,是一处有结界的小秘境。   是从前魔道之主那一支魔族修炼的地方。   原剧情里,男主吸取了谢阙的伪魔丹,也是和女主待在这里度过了最混乱的一段时间。   莫存知有那一支魔族的血脉,于乐体内也有男主的魔丹,这片结界轻易接纳了他们。   秘境里,参天的树木一棵接连一棵,树叶是金黄色的,地上长满了白色的草。   莫存知将怀里的人放下来,一手托着他的脸,眼睛被那种血色刺痛。   于乐脖颈修长,痛苦仰起的时候,白皙的皮肤皲裂,流出细细的鲜血。   莫存知俯身看着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慢了半拍才从储物袋里拿出各种丹药伤药。   但是丹药还未喂下去,就被于乐含着血吐出来。   莫存知脸颊绷紧一瞬,手指捏着他柔软的脸颊,再次给他喂药,并且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吐出来,一手抚过他的喉结,帮他将药咽下去。   因为焦急有些控制不住力道,在于乐的脸颊上留下一些红痕。   于乐躺在一地白色的草和金黄色的落叶中,身上的血色将周围染红。   莫存知从认识他,从未见他这样狼狈过,每一次,他都是狡黠又得意,将人伤害一通后轻松脱身而去。   满嘴的谎言,不能相信。   当对他痛恨失望,又会发现他一脸无辜地在背后勾着你,推着你,好像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曾恨过小师弟这一身万事不在意的轻松自在。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更怕看到惹人烦恼的小师弟变得悄无声息的模样。   从未觉得血的颜色会这么刺目。   莫存知不愿用身体里那些魔气,平时也有意地压制着。   但现在,他主动引出那些魔气,填补于乐流失的力量。   金色叶子的树,树根在地下纠缠,从树干里溢出丝丝缕缕的魔气,被莫存知吸引,被他主动吸纳进身体里,又尽数渡给于乐。   于乐双眼紧闭枕在莫存知怀里,莫存知静静按着他的胸口为他输送魔气,也感受着他的心跳。   当那颗心脏变得虚弱,他便不由自主捏着拳。   当那颗心脏跳动快速有力一些,他便松开拳头,轻轻摸着怀中人的脸颊。 第143章 于乐37   秘境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望不到边的黄叶树林,地面铺着一层绒白的草。   树林边缘一汪潭水里,莫存知抱着双眼紧闭的于乐, 两人一同浸泡在水中。   莫存知穿着黑衣, 上半身倚着水潭边的白草, 一手扶着于乐。   于乐沾血的外袍脱掉,只穿着中衣,因为在水潭中泡得太久, 衣服上的血迹都变成淡淡的红色。   他靠在莫存知胸口, 只露出一个脑袋在水面上, 一头散开的黑发在水里水草般飘摇。   落到秘境之后, 于乐就没有醒过。身上除了和谢阙打斗时弄出的伤口,时不时还会出现新的伤口。   是他的身体承受不了暴虐的力量,显现出崩溃的前兆。   莫存知没日没夜一刻不停为他提供魔气, 也只是将他的状况堪堪维持在危险的平衡中。   幸好他找到了这一汪潭水,浸泡在其中,可以快速修复伤口,对魔气吸收也有好处。   泡了整整三日,于乐的状况终于平稳下来。   莫存知紧绷的心神也终于能得到放松,低头看着他头顶的发旋,有些出神。   他对于怀中人的身体并不陌生, 像这样枕在他怀里的场景,也不止出现过一次。   但这次是最安静的, 既不会突然张口往他胸口上咬一口,然后笑嘻嘻地道歉, 也不会用手指在他心口上划拉比划,好像琢磨着怎么下刀。   只是这样安静地靠着, 低垂着头颅,显露出令人不安的乖巧。   莫存知必须用手臂将他牢牢抱着,他才不会往下坠。   怀里那颗安安静静的脑袋忽然动了下。莫存知一惊,伸手便去抬他的脸。   在看清那双变成红色琉璃一般的眼睛时,于乐已经凶恶地张开嘴,在他的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几乎将他的手咬穿。   莫存知手一松,怀里也突然空了。   于乐离开他的怀抱,从水潭跑到岸上,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树林里。   莫存知立刻追上去。他手上伤口很深,随着他在树枝间移动,滴滴答答落下鲜血。   但莫存知没顾上,只皱眉追在于乐身后。   前方的于乐在金黄色的树林里像一只白狐,跑得很快。   他的身体状况才刚稳定,这样跑下去很危险。   莫存知不得不出声喊他:“羽瑞!”   他喊了两声,前面那人好似没听到,没有丝毫停留。莫存知忽然想起什么,犹豫着换了个称呼。   “于乐?”   那人的脚步忽然停了停,回头看了眼。莫存知看到他剔透的红色双眸里,什么都没有。   他现在恐怕是被本能驱使。   于乐也只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扭头继续逃。他赤脚踩在金色的落叶上,卷起一片片金叶飞舞。   白色的身影自由又轻灵,好像没人能抓住他。   “于乐,停下。”   又往后看了眼,红色的眼里似乎多了些好奇。   莫存知趁机将他制住,压在地上。   “不要乱跑,你还没好……唔!”莫存知感觉脖子剧痛,攥着他双手的力道加重。   于乐实在是凶,手脚被控制住,就直接张口咬下莫存知脖子上一块皮肉。   血喷在于乐纯真无辜的脸上。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瞧着有点意犹未尽。   莫存知抓着他的手将他反剪着,不许他再乱动。   可于乐挣扎得非常厉害,莫存知被他踢了两脚,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尝试安抚:“于乐,你是被魔丹控制了,要凝神守住清明。”   说服果然大失败,于乐在地上灰头土脸地挣扎,头发里都沾着落叶。   他张嘴,发出的声音不成句子,不小心嚼了几片树叶和草叶到嘴里。   莫存知无奈,膝盖压着他,空出手来把他嘴里的树叶草叶弄出来,又将一枚清神丹趁机塞进他嘴里。   手指又被咬了一口,那枚清神丹混着他的血吐出来。   这么折腾一通,莫存知将逃跑的人带回小谭的时候,于乐身上没什么伤,他自己脖子手臂手指虎口……细细碎碎的伤口多了好几处。   脖子那处的伤口看起来最可怕,淋漓的血块黏在脖子上,黑衣压住的一片白色里衣都染红了。   于乐摔进水潭里,冒出一个湿淋淋的脑袋。   莫存知不让他离开,于乐尝试了好几次,气恼地对他发起攻击。莫存知挡了半天,还是将他的两条胳膊都攥住。   就这样,于乐也没消停多久。莫存知发现他在观察自己的脖子,那里被水一泡,又开始流血了。   于乐瞧着瞧着,朝他的脖子靠近。   莫存知用手臂将他拦住,但他被抓住手还锲而不舍,露出了明显发怒的神色,喉咙里发出不满含糊的气音。   莫存知手臂一松,心说罢了,再咬一口也没什么。   他不拦,于乐顺利凑近,张口——   舔了两下。   温热、濡湿。   莫存知很难不想起师妹那只小青狐灵兽。它吧嗒吧嗒舔人手指就是这样。   莫存知唇抿得紧紧的,盯着于乐的发顶,眼神漆黑,深沉如墨。   伤口流出的血被舔掉,才乖顺了片刻的于乐又露出了残酷可恶的一面。   莫存知只觉得颈边又是一痛,那个伤口被撕扯开了点。   他皱着眉,等待了片刻,才将紧紧靠着自己的人推开,望着他鲜红的唇沉声说:“为何突然嗜血?”   于乐舔舔唇边,眨眨眼睛,听不懂他说什么,又想往他脖子靠。   莫存知拦住:“不可。”   于乐嗅到血腥味,垂眸一看,双手抓住他的手腕,去舔他虎口上的伤口。   莫存知手一颤,神色复杂难辨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已经很确定于乐现在神智不清醒,也猜到是什么原因,却束手无策,只能将他困在身边。   但于乐太狡猾了,用乖顺的表现麻痹他,稍一疏忽他就会跑掉躲起来。   莫存知只好一次又一次去追,将他找回来,放在眼前看着。   这样来回次数多了,于乐好像也习惯了他,虽然每次还是找到机会就往外跑,但他去追的时候,象征性挣扎一下,就会和他一起回去。   水边哗啦一声,岸边打坐的莫存知睁眼一看,果然又见水潭里的人跑了。   这次他倒没跑远,就在附近的树林里。   于乐躺在厚厚的树叶上,抓起一把叶子丢开,又捞起一把捏在手里。   莫存知看着,觉得他像个玩耍的小兽。   注意到他长久停留的视线,于乐也看过来。   他的视线仿佛带着什么莫名的吸力,莫存知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于乐从落叶上爬起来,将手中抓的一把落叶递给他。   莫存知停顿片刻,伸手去接,下一秒于乐就拽住他的手,张嘴要咬。   莫存知几乎被他弄出了条件反射,闪电般捏住了他的脸颊。   “不行,吸取血液对你不好。习惯了,就回不去了。”   但这种状态的于乐不会和他讲道理,他只知道自己又被阻止了,欺身而上和莫存知纠缠起来。   他这样的情况下,出手也没轻没重的,若不是身体还未恢复,莫存知要吃更多苦头。   再一次被莫存知压制下来,于乐躺在地上不高兴地侧过身去。   他眼神闪闪烁烁的,莫存知一看就猜到,他肯定又要做什么坏事了。   不出所料,他又躲了起来。   莫存知别无他法,起身去追。   但这次于乐的身影消失得很快,莫存知在附近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他。   他心中沉甸甸的,这片树林看似平静,但他始终没有探索到边界。   只恐这里还有什么未曾发现的危险,于乐这个时候乱跑,万一遇到意外……   找得越久,莫存知心中越躁动不安。   天快黑时,他才想着会不会他回到水潭边了,匆匆赶回去,水潭平静,周围空无一人。   他扫了一圈没看到人,扭头又要去找。   这时水声响动,于乐从水潭里钻出来,趴在水潭边朝他笑,笑容恶劣又高兴。   看到他的瞬间,莫存知提起的心终于落定。   他走过去,神情有些可怕,于乐睁大眼睛瞧他。   莫存知一把将他捞起来,紧紧按在怀里抱住。   这时也顾不得他经常对自己的脖子虎视眈眈,这个姿势就等于把脖子主动递上去。   颈边一凉,被舔了一口,莫存知才想起这事。   奇怪的是,这次于乐没有咬,他只是在那个快要愈合的伤口上舔了一下,就乖乖靠在他肩上,笑得摇头晃脑。   莫存知放开他:“骗我就这么开心?”   现在的于乐是不会回答他的,但从他的行为来看,这就是他的本性,本能。   莫存知又想喂他吃清神丹,希望他能早日神智清醒。   可是,和之前几次一样,于乐不愿意吃他递过去的丹药。   就算强行喂他也会吐出,并且会发怒和他打起来。   莫存知的储物袋里丹药不多,清神丹是他从前自己常吃的,用来压制“心魔”,保持灵台清明。   后来知道那并非心魔作祟,就没有再吃过这种丹药。   还有一种,是他知晓自己体内有魔丹后,用来抑制魔气的清魔丹。   这处秘境里魔气太纯粹浓郁,莫存知体内积存了不少魔气。他取出一颗清魔丹放进口中。   突然间,于乐凑过来,从他口中把那颗清魔丹卷走。   莫存知没回过神,看他耀武扬威地咽下那颗清魔丹。   迟疑片刻,莫存知又取了一颗清神丹,作势往嘴里放。   于乐没动,等他慢慢将丹药含进嘴里。   果然,又被抢走了。   唇边莫名有股血腥气,莫存知轻轻吞咽了一下,压下心头一点颤动。   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于乐身上,偶尔抽出一点时间在一边打坐,也很快被于乐占据。   莫存知才闭上眼,怀里就多了个沉甸甸的活物。   于乐坐在他身上,刚好嵌进他怀里,脑袋撞着他的下巴。   他把人当成椅子,也绝对不肯消停坐着,一会儿就换一个姿势,动来动去。   闹得莫存知没办法继续打坐,手动帮他调整坐姿才罢休。   “不要再乱动了。”莫存知抓住他的脚腕,警告道。   于乐弓着腿,脑袋枕在他膝盖上,歪着脑袋看人时,不谙世事的无辜。   莫存知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只觉得手下的皮肤灼烫,避开他的眼神,放开他的脚腕。   于乐又肆意动起来。他现在脑子里能理解的东西不多,不知他抓到了什么,莫存知忽然将他从怀里推开,退了好几步。   “你……”莫存知握拳,第一次避开,往附近树林里走。   两人蓦然换了个身份,于乐看他落荒而逃,也起身去追。   就像从前莫存知对他做的那样,于乐看到莫存知的背影,兴奋地扑上去,扣住了他的手。   扣不住两只手,就抱着他的腰往后拖。   莫存知:“…………”   不清醒的小师弟,比清醒的时候还要难招架。 第144章 于乐38   莫存知闭着眼睛。   他在五岳仙门当大师兄的时候, 威压甚重。名声响亮又冷漠肃然,身上整日带着浓重的血气和杀意。   弟子们犯了错,大多由他责罚, 不讲情面。   许多弟子就算没犯错, 看到他也觉得心虚害怕。   这样一来, 他在宗门内是少有人敢靠近的。对他的印象只剩下一身黑衣独来独往的影子。   弟子们对他,有叹服敬畏,但少有人真正喜欢他。   没人敢靠近, 所以也就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这位大师兄其实长了一副得天独厚的好样貌。   闭着眼睛不刻意皱眉散发杀气时, 甚至是带着几分和他性格不符的脆弱。   但这只是太过美丽的东西给人带来的错觉。美丽闪亮的, 不只是琉璃,也可能是金刚石。   于乐趴在这颗“金刚石”的胸口上,手指戳着他的下巴。沿着流畅的颈部线条, 绕着圈点过喉结,落在衣领上。   他把衣领遮得很高,还是露出好几个才刚愈合的伤口。这些都是于乐神志不清之下咬的。   照理说,现在的于乐修为大减,正是虚弱的时候,莫存知不至于对付不了,但于乐还是成功偷袭了他很多次, 留下这些伤口。   每一次,莫存知都好像不是伤在自己身上, 阻止于乐,也只是为了不让他变得嗜血。   这个人是很漂亮的, 但身上有很多“划痕”,有点“破破烂烂”。   于乐一旦正常起来了, 不跑不闹的时候,又觉得眼前这个人惹人爱怜,想要亲近。抱着他的脖子,埋头舔舐他的伤口。   莫存知心神疲惫,才倚着树休憩片刻。   感觉到颊边湿漉漉的,有一刹那以为自己还在五岳仙门后山禁地的竹林里打坐,那只不怕人的小青狐跑来用鼻头拱他的脸颊。   睁眼看去,发现也差不了多少。   小师弟用那种和小青狐一样的澄澈眼神,坐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脖子,亲昵地挨蹭着他的脸。   他身上的带血的中衣早就在发狂和他打架的时候弄破了,换上了莫存知储物袋里的衣物。   莫存知的衣物都是黑色的,所以他罩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袍,两条胳膊伸出来时,被黑衣衬得极白。   看似柔软无害的一个少年,实则强势自我,一旦被他缠上,莫存知便无法挣脱他。   像是此刻,于乐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但莫存知清楚,只要他表现出抗拒,想让于乐松开,他就会立刻发怒,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留下伤口,给他教训。   埋着头给他舔舐伤口时有多么温柔乖巧,在他身上制造伤口的时候就有多么无情冷酷。   莫存知抱住他的腰,又闭上眼睛。   地上一片绒绒白草,从根部零星地长出花苞,细小如指甲盖一般大,不引人注意地开着,散发出浅淡香味。   于乐缓缓摩挲着莫存知的脸颊,感觉不太舒服,好像有什么细小的绒毛在他的肉里搔动,连骨头都痒起来。   想要什么,又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感觉有手钻进自己的衣襟里,莫存知很难再继续睡下去。   他按住于乐的手,对他讲道理:“你现在神志不清。”   于乐不耐烦地直接把他按在地上,因为被阻拦,神情中有些烦躁。   莫存知:“……”   他的背部撞在地面,压碎了一片白色小花,挤出的花汁让那些香味更加明显。   莫存知嗅到这气味,立刻觉察到身体里荡漾起一股热流。   拜小师弟所赐,如今他经验丰富,自然不会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   于乐的异样也和这些突然开放的小花有关。   这花香并没有迷惑人心的作用,只是些助兴功效。莫存知运转灵力,就将那股冲动压下去。   但他愿意忍,于乐却不愿。他一点也不在乎两人身处何处,全凭本能,莫存知不让他脱自己的外衣,他就直接撕。   两人从纠缠到起身打成一片,莫存知牢牢制住他乱动的手,额头一层薄汗,低声说:“忍一忍,这花古怪,不知有没有危害,不要被它控制为好。”   这么大的秘境里,只有黄色叶子的树和地上白色的草两种植物,莫存知对它们格外警惕。   于乐被这种不知名的植物所迷惑,让他更加不敢大意。   于乐就算只剩本能了,也知道该如何达成目的。   见来硬的打不过,他眼睛一眨,转而露出那种可怜巴巴讨要东西的神态。   眼睛里亮晶晶带着泪光和祈求,讨好地亲吻莫存知的脸颊和鼻尖,胡乱亲他的脑袋,急切地咬他的领口。   哪怕不记得说话,呜呜咽咽的声音也让人心软。   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比地上那些白花的香味更能挑起莫存知内心的情念,控住他的双手也不由自主松开。   不管用什么方法,于乐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拉着莫存知松开的手扣到自己腰后,不许他移开视线,将自己此刻的所有感受和渴求都传达给这个过于守序的男人。   大师兄在他的神情动作中,一败涂地。   他们从这一片白草地滚到那一片白草地,将草地压得泥泞,衣袍手掌和头发里都染着草汁的香味。   莫存知最初还记得点到为止,想要帮他纾解一下就结束,但在于乐的纠缠下,就像决堤的河水,无法抗拒地沉溺进去。   对莫存知来说,这是一场太过荒唐的幻梦。不论如何都太超过了,颠覆了他过去所有的矜持。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几乎忘却一切,只能看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越是纠缠,过去那些被他埋藏在心里的情绪和感情就越是无法压抑。   那些白花陆续开放,丝丝缕缕的花香就好像陈酿,越饮越醉。   声音、神情、动作。   莫存知觉得自己好像和他说了什么,又狠狠擦着他的唇角,让他说些什么。   于乐在笑,又好似在哭,他蹙了眉头,神情朦胧的望着他,眸光勾缠神秘。      身边的树都是黄色的叶子,乍一看都是一样的,但它们摩挲的触感绝不相同。   在树身上留下的痕迹,抓住折断的枝,摇晃落尽的叶,都不一样。   气味、战栗。   香味里面带着散不去的腥。白色的草叶是柔软而湿滑,和长发的触感一样。   皮肤则更暖一些。   抛开所有的束缚,只剩下心底最真实的渴望。   时间成为了没有意义的东西。   那些树始终在落叶,将地面铺上一层又一层,树在边落叶边生长,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滚落到水中,冰冷的水让莫存知清醒了片刻。   他摸到自己的剑,手掌在拔出一寸的寒冷剑锋上狠狠划过,用疼痛勉强将自己的从那种糜烂没有尽头的沉沦状态中唤醒。   他只在周围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太乱了,不管是那些痕迹还是他自身。   他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必须离开这些白花的范围。   脖子上还缠着于乐的手,莫存知深吸一口气,迅速披上外衣,抱着他往前去。   路边的白花比起他们……之前,已经开得很满,密密麻麻如堆积的雪簇。   莫存知走过之处,这些白花全都被他毁掉,如下雪般飞洒。      于乐还慵懒地埋在他身上。   莫存知神情绷紧,顾不上他,也不敢看他,只不让他从身上掉下去。   全力往前疾驰,狂暴地摧毁眼前所有的树和草,用这种方式发泄身体里未曾平复的炽烈。   .   于乐清醒过来。   他身上整整齐齐穿着一套并不合身的衣服。从里衣到外套,连靴子袜子都好好穿着。   枕着一块石头,身边是水潭,而周围很大一片的地皮都被掀开了,露出底下黑色的土。   之前随处可见的小白花没有了踪影。   于乐慢腾腾地坐起来,靠在水潭边垒起的石头上,摸了摸自己的腰,抓一把自己散开的头发。   稍一感知,身体里那颗伪魔丹已经吞噬大半,最危险的时候已然过去。   比他预料的竟然还要快上一些。   看来他的大师兄,确实把他照顾得很好。想起自己神智混乱的时候发生的某些事,于乐掩在长发后的眼睛弯弯扬起,眼睛里慢慢都是调笑。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于乐脸上那些异样的神色倏然散去。   他侧头看见从远处走来的莫存知,他手里拿着剑,也看见了醒过来的他。   脚步瞬间变得有一些踟蹰凌乱,神色间也有些不自然。   但他还是走到于乐身旁,叮嘱:“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之前他并没有找到方法离开这个秘境,也没找到树林的尽头,只好回到原地,想办法将那些白花全部清理掉,才清理出这么一块干净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于乐问。   莫存知骤然意识到他是恢复了神智,但下一刻又听于乐好奇问:“你是谁?”   “这是何意,你不记得我了?”莫存知扣住他的手腕简单查探。   身体里还有损伤,但比之前平稳了很多,按理不该如此。   “不记得,你是谁?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你,还很熟悉。”   于乐观察着他的神色,对周围的一切表现出十足好奇,“我又是谁?我们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莫存知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他在开玩笑的端倪,可是于乐的表现太真实了。   他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不得不承认,于乐是真的忘记了一切。   瞧见大师兄从半信半疑到棘手不语,于乐心中暗笑。   大师兄真是被骗几次都不长进,怎么还是一下子就上当了。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于乐装出一副懵懂的神情,故意问。   莫存知:“……你从前是我师弟。”   于乐:“从前是师弟,那现在呢?”   莫存知:“……”   “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我觉得,我们应该不是师兄和师弟的关系。”于乐倾身按住莫存知的膝盖,笑着问,“我们是夫妻,是爱侣,对不对?”   莫存知:“你为何觉得我们是……夫妻爱侣。”   于乐含笑的眼神缠着他,格外让人心动,理所当然说:“我看到你就觉得喜欢,你肯定是我的爱侣了。”   莫存知身形僵直,盯着他的神情。   “你,喜欢我?”他语气古怪,又忽然肯定说,“你又在骗我。”   于乐:“……”真骗你的时候倒看不出来,傻子。 第145章 于乐39   “你为什么觉得我在骗你?我以前骗过你吗?”于乐故作无辜问。   说话时, 整个人都已经伏在了莫存知的膝上。   莫存知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从前以为小师弟喜欢师妹,后来又发现,小师弟可能不爱任何人。   他过得随心所欲, 不受所谓情爱束缚。   说喜欢, 不过好玩, 有趣。仅此而已,不可当真。莫存知告诉自己。   于乐一瞧他不说话,就知道他又在心里暗自纠结什么了, 他动了动, 忽然皱起眉毛喊:“师兄, 我受伤了吗?”   莫存知:“你确实受了些伤, 暂时不要动用魔力为好。”   于乐恍悟:“原来是这样,我感觉浑身上下都有点疼,嘶, 后面也不舒服。”   终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伤”,莫存知脖子上浮起一片潮红。对这件事,他羞于启齿,连回想之前的荒唐画面都不敢。   只要稍一想起自己在那些白花的影响下,对小师弟做出了什么样过火的事,他就感觉羞愧不安。   五岳仙门多年给套下的框架和规矩,仍然在影响着他。   他时常忘记, 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以身作则,不能行差踏错的掌门弟子。   “师兄, 我很不舒服。”于乐手指在莫存知腿上划拉。   “抱歉。”莫存知立刻说。   “为什么道歉,难道是师兄打的?”于乐大方地说, “我原谅师兄了,我这么喜欢师兄, 师兄就算伤我,我也不介意。”   于乐不知不觉就搂住了莫存知的腰:“师兄应该和我一样想吧?”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莫存知脖子上的咬痕。   这严实的衣服底下,还有不少他留下的痕迹。   虽然知道莫存知不会和他计较,但于乐还是难得的有些心虚的情绪。   他向来是个骗人不眨眼,伤人不够还要戳人伤口的小魔王,罕有这种心虚的表现。   莫存知发现,才三两句话的功夫,于乐又黏到了他的身上。   两人亲密接触太久,对对方的气息和接触都太过熟悉,于乐一靠近,他的身体就好像有自己的意识,顺势抱住了他。   想松手,于乐已经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腰后:“这里不太舒服,师兄帮我按一按。”   莫存知手臂僵硬,帮他按了两下。   于乐将脸埋在他怀里,无声大笑。他大师兄也太好玩了。   莫存知身上的气味一直是冰冷的,像寒崖峰上的雪,但现在,多了一分馥郁旖旎。   是从他身上沾染的气味。于乐深深吸了一口。   真奇怪,最开始看他不顺眼,想整他,后来觉得他有趣想逗,现在怎么越来越喜欢了。   .   于乐虽然表现出“失忆”,但人总算是清醒的。   莫存知便带着他去寻找出路,这地方到底诡异,不能多待。   莫存知走在前面,于乐跟在他身后,拽着他的一根腰带,慢慢悠悠地晃着。   大师兄不清楚,他知道原剧情自然是清楚的,这个秘境有个非常强的阵法,进来了非得待满一个月才有路出去。   没满一个月,绝对找不到出路。   所以于乐一点都不急,就这么跟在莫存知身后,饶有兴趣地看他研究,偶尔拉扯拉扯他的腰带,给他制造一些小麻烦。   “于乐。”莫存知想让他走快一些。   于乐笑着嗯了一声,又拉扯一下手里的腰带:“师兄,我不舒服。”   莫存知:“哪里不舒服?”   于乐:“走起路就是不舒服。”   他好像什么都没说,但莫存知什么都想到了。没有犹豫,他背对着于乐:“上来。”      于乐扒上他的肩,心安理得地待在他身上。两条胳膊绕着莫存知的脖子垂下,玩着他垂下的发尾。   “大师兄,我从前是什么样的?”他闲着无聊问。   莫存知赶路,许久才回答他:“或许我并不知晓真实的你是何模样,我与你相处并不久。”   相比之前同在五岳仙门做同门的日子,他们真正产生交集的时间太短了。   但这样短暂的时间,却足以覆盖之前漫长不变的人生,将他改变至此。   “我只知道,你喜好享乐,随心所欲,一旦认准目标便不择手段去达到。”   听起来在他心里不像什么好东西,于乐挑眉。   “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坚定无畏。”莫存知最后才说,“这样也好。”   于乐:“那我喜欢什么?”   “骗人。”莫存知语气冷漠。   “那我什么人都骗吗?见到一个骗一个?岂不是很坏?”   莫存知语气多了两分微妙:“最喜欢骗我。”   “哈哈哈哈!”于乐搂紧他的脖子,亲昵说,“那我肯定就是最爱师兄了。不在乎的话我才不会费劲去骗人呢,对不对?”   莫存知心说,不可相信他的甜言蜜语,他早就知道小师弟最会说这些蛊惑人心的话语。   “师兄,师兄,我还喜欢什么?”   莫存知看着前方没有边际的黄叶树:“你喜欢漂亮的东西。”   不管是漂亮的衣服,还是漂亮的糕点,或是摆设等物,他只要看上去赏心悦目的。   当初去了他的寒崖峰,那座小院里都被他换了新的家具摆设,还一度嫌弃上面没有些鲜花绿树。   因为他这样说,莫存知曾想过去北地雪原找一些能在寒崖上生长的植物,好满足这个挑剔的小师弟。   也想过等他身体好一些了,带他一起去北地雪原。   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让他这个念头都变得可笑起来。   “那我一定最喜欢师兄了。”背后的于乐又甜甜说,“因为论起漂亮,师兄你肯定是最漂亮的。”   莫存知心中微微异样。   不管说什么,他都能转到这里,莫存知都不记得他醒来后说了几次喜欢他的话。   他不肯承认自己为这些话所摆弄,所动摇,只看似平静说:“不必讨好我,我也会将你平安带出此处。”   他想,小师弟一反常态的黏人讨好,可能是因为失去记忆心中不安,又身体有损不能动用力量,才会想要得到他的照顾。   “不必如此,安心养伤即可。”      还真是“坚如磐石”的男人,于乐瞧着他这颗脑袋,很想知道他的脑袋是不是石头磨的,或者是被寒崖峰上的风雪给冻上了。   他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他还没有相信。   抬手邦邦敲了两下。   莫存知:“你……”   他才要质问,敲他脑袋的小师弟已经委屈地把手背伸给他看,恶人先告状:“师兄,手痛。”   可不是吗,手指都给他敲红了。   但比微红手指更醒目的,是他手腕和手臂上一连串未消的吻痕。   莫存知一瞬哑然,别过头,像座沉默的活火山。   竟然这样都不生气。于乐心中微哼。   算了,不信就不信,反正不管他信不信,都只能是他的人,跑也跑不掉。于乐又愉悦地抱住他的脖子。   “师兄有没有喜欢的东西?”他在莫存知耳边问。   莫存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仔细回忆,他还真没有什么喜爱的。   “师兄不喜欢我吗?”   “……”   “不喜欢那就是讨厌了。哦,我知道了,你之前都说我骗你,难怪会讨厌我了。”   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得于乐语气低落。   莫存知蹙眉,仍没说话。   他不说,于乐也不说了,气氛有些沉凝。之后是一段漫长的安静,于乐的不言不语,将时间拉得更加漫长难熬。   停下来休息时,莫存知才看到他的神色。   看到他低落的神情时,莫存知一顿:“你何必在乎我的感受,我喜欢与否,对你并不重要。”   于乐靠在自己的胳膊上,也不往他身上靠了,没精打采说:“师兄既然讨厌我,就不要管我了。”   许久。   “并非……讨厌。”莫存知自己都始终理不清那些复杂的感情,又怎么说得出口。   “你骗我,也曾帮我。我并不讨厌你。”   于乐抬头,静静看他。   对着他那双眼睛,莫存知就好像是一个裂开的石头,从坚硬的石缝里长出草来。   吐露一句:“其他的,或许说出口,我便会成为你心中极为可笑之人。”   于乐没有出言逗他,也没有笑,他若有所思,解读莫存知艰涩的神情。   他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回想自己不知轻重的恶作剧,终于诧异地意识到:“我伤害你了,所以你在害怕我吗?”   害怕?莫存知恍然,自己竟然是怕他的。   并非出于对他修为或身份的畏惧,这个人就算修为低微时,也能轻易伤到他。   莫存知无法欺骗自己。   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经爱这个人。   尽管是错误和谎言的开始,有些感情一旦生出就无法抹去,连想要克制都困难。   不明不白地纠缠至今,大概是莫存知一生中最糊涂的一件事。   于乐忽然主动拉住莫存知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他手掌上厚厚的剑茧。   “不要怕我,你是我师兄,你比我大,比我懂更多道理,要好好教我的,对不对?”   莫存知听到自己胸膛里的心在重重跳动。   就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   于乐只是这样和他说话,只是这样看着他,他就无法真正对他狠心。   抓着他的手掌,于乐柔软的嘴唇在上面亲几下,边从他手指的缝隙里看他,长长的睫毛扫来扫去。   莫存知抽回自己微痒的手掌,转而按住于乐的后脑,将他拉向自己,重重亲他。 第146章 于乐40   莫存知有那么一刻想要狠狠咬伤他, 就像于乐对他做的那样。   但是触碰到那种柔软温热的触感,他又不忍粗暴对待,不想在上面留下伤痕。   手臂上缠着带刺的花, 即便双手被扎得鲜血淋漓, 也不忍心去责怪那刺伤人。   只怪自己为什么要爱上花朵娇艳, 为什么被吸引,牵绊住脚步无法挣脱。   为什么明明感到痛也不能放手,反而要更紧地握住。   莫存知的动作很重, 但并不粗暴, 在两人之中, 更加粗暴的那一个是于乐。   他是个纯粹的享乐主义, 在莫存知这里感受到愉悦了就不想放开他。   又像个不曾被驯服的野生动物,高兴了不高兴了都会在莫存知身上留下不轻不重的伤痕。抓痕、咬痕尤其多。   由莫存知开始的这一场厮缠并没有继续,在颠倒之前, 莫存知就克制地停下动作。   嗓音嘶哑说:“该走了。”   于乐只好跟着他,不情不愿地舔舔自己湿润的唇:“大师兄,你这么急着离开这里吗?”   莫存知不急。他能十年如一日地在寒崖峰上修炼,能待在后山禁地竹林下磨剑问心一年,自然不会在意被困在这里。   “若你没有失去记忆,此时定会急着离开。”莫存知说。   他的侧脸掉了几缕碎发,长眉总是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仿佛永远带着心事。   他深知于乐为了成为魔界之主都做了些什么,牺牲放弃了什么。   花费那么多心力才走到这一步, 外面不知是什么情况,如今他被困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如果小师弟记得一切, 此刻应该才是最着急离开的那一个。   于乐知晓剧情,一个月一到立刻就能出去, 而他只要彻底吸收谢阙的伪魔丹,自此就是仙魔两道最强,再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莫存知不知道,所以他才焦急担忧。是为他在担忧。   于乐早就知道大师兄爱他,但今日才发现,大师兄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更爱他一些。      莫存知往前走着,忽然感觉手中一暖。他的手被于乐抓住,牢牢牵着。   “师兄,我才不急。”于乐笑盈盈地,将他拖住,“如果真的很急,我肯定会想起来,想不起来就说明没什么好急的。”   他细腻的手指缓缓揉捏莫存知宽大的手掌,以及他筋骨分明的手指。   莫存知想要松开,但他轻轻巧巧就把自己的手嵌进去,和他的严丝合缝地握着。   “我觉得和师兄待在这里很开心,想要多待几天。”发现自己把猎物吓到的猎人,语气柔软地哄骗。   “倘若你还记得,便不会说这种话。”莫存知说。   于乐:“啧。”   他开始考虑如果现在对大师兄说“嗨大师兄我其实又是骗你的,我根本没失忆什么都记得”,大师兄会不会气到一个人跑掉。   犹豫再三,于乐还是没说,决定先拖着。   他虽然脑子一转就是些歪门邪道的阴谋诡计,擅长让人生不如死地活,但也有不擅长的东西。   比如不擅长捋顺大师兄打结的死脑筋。   他有心哄人,收敛了几分自己往日肆无忌惮的脾气,两人接下来待在秘境中的日子过的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谐。   每天休息时,于乐都靠在莫存知怀里休憩。枕着他的胳膊、肩膀或是胸膛。   莫存知也不再拒绝,会主动把他抱在怀里。   于乐在缓慢吸收谢阙的伪魔丹,身体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他满嘴甜言蜜语,半哄半骗地勾着大师兄做些快乐的事,不好的时候,全身疼得脸色发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时候,就是莫存知最主动的时候,他不会再去掩饰自己的关切和担忧,将于乐禁锢在怀中,不让他因为受不了折磨而伤害自己。   忍过最难受,虚弱失力的时候,莫存知便会抱着他在水潭边,打湿帕子,为他擦拭额上的冷汗。   于乐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凝聚力气在他下巴上啄吻一下。   莫存知一顿,继续为他擦拭额上冷汗,拇指理过他脸颊粘着的头发。   “不要乱动。”   他用这种话来掩饰自己心口的涌动。   用手帕遮盖住于乐的双眼,不让他再用那种明艳潋滟的目光凝视自己。   这样望着他,他会忍不住相信于乐说的那些话。   于乐被遮住视线,张嘴咬住帕子一角。   “放开。”莫存知虚虚扯了两下,于乐不放,咬着帕子笑。   莫存知眼神略深,指尖触碰到他的唇,让他松开牙齿。   于乐松开帕子,转而轻咬住他的手指,舌尖在他手指上轻触缠绕。   不知道是谁先靠近,转眼间,两人就在地上缠作一团。   在这个秘境里,他们日夜相处,一刻不离,是远比在寒崖峰上更加亲密的一段时光。   莫存知抱着怀里的人,会有种异样的错觉,觉得这是从他身体里分离出的一个人,否则怎么会这样的熟悉亲密。   但他又很清楚,此时的亲密不过是短暂的,像水中的明月。   能掬起的只是它的影子,是一个假象和谎言。   随着于乐身体的逐渐好转,他身上的气势与魔力波动都越来越强。   但他还是动不动就装作脸色一白,喊着师兄我难受,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莫存知身上接受抚慰。   骗出习惯后,良心没有一点会痛。   一月之期终于还是到了,秘境发生波动时,莫存知立刻注意到,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和于乐一同离开这里。   这里的出口距离魔宫不远,夜原城的喧嚣听得清清楚楚。   魔宫之主谢阙被于乐杀死,于乐又消失一个月,整个魔宫和夜原城都乱成一团。   在漆黑的夜色中,夜原城燃着通天的火光,到处厮杀吵闹。   “哎呀,外面可真热闹。”于乐牵着莫存知的手,事不关己地感叹。   莫存知松开他的手:“去吧。”   于乐眨眼:“去哪?”   莫存知静谧的眼神平静而了然一切:“去处理你应该做的事,你已经成为魔道之主了,不是吗。”   于乐:“……”   莫存知:“我知晓你在骗我,你没有失去记忆。”   最开始他确实相信了。但是后来他们翻云覆雨的时候,于乐迷糊中笑着喊了他大师兄。   他分明只说过他是师兄,何时说过他是大师兄呢。   那时他便知道,于乐根本没有失忆,他只是又在骗他。   发现这一点后,莫存知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可能内心早就有猜测与怀疑。   于乐为什么要骗他失忆,或许是因为有趣?也只有这个可能了,毕竟他不止一次这样说过。   但既然离开那里,于乐自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必再拿他取乐。   于乐脸上的笑容消失,他与面无表情的莫存知对视片刻,略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猛然拽住莫存知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你又在乱想什么?我……”   “尊主!”笑娘和苏玉钩不知从哪里出现,看见于乐,喜出望外喊道。   “尊主您终于出现了!属下已经在此等候许久!”   早在去攻打魔宫之前,于乐就和他们交代过,他或许会消失一段时间,一个月后才会露面。   这段时间,笑娘两人待在夜原城等待,心里焦灼不定,因为畏惧于乐,也不敢像极乐国其他那些魔将一样闹事,乖乖按捺等候。   注意到于乐的修为更加高深莫测,两人都是喜上眉梢。   但于乐冷冷回头说道:“滚开。”   激动之下的两人这才注意到气氛不对,忙眼观鼻鼻观心退到一边。   于乐表情沉了一会儿,忽然又换上笑容,松开莫存知的衣襟,搂着他的脖子轻哄:“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骗大师兄了,就不要和我生气了好不好?”   “待处理完这些,我还要和大师兄举办结契大典呢。大师兄现在就先别和我闹脾气了,嗯?”   莫存知只说:“去做你该做的事。”   于乐见他态度冷淡,与在秘境里截然不同,一时有些恼怒。   他心情不好,转身去处理那些夜原城内放肆捣乱的魔族魔修时,下手比从前更狠。   没过多久,那些从前在于乐麾下,不在于乐麾下的魔将们,全都被抓或被杀,一个个乖乖伏在他脚下。   不管是那些觉得他死了,想要趁机从魔宫分一杯羹的,还是没脑子只知道在夜原城享乐烧杀抢掠的,于乐统统一视同仁。   ——谁让他瞧着不爽,就处理谁。不问身份,不问缘由。   反正这里没有一个好东西,包括他自己。   一番杀鸡儆猴结束,夜原城与附近的城池全都安静下来。   于乐回头去找莫存知,没见到他人,还以为他跑了。   仔细感受一番,在夜原城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了他。   莫存知手持长剑,刚杀了一位之前在夜原城大肆炼人丹,想要趁乱逃跑的魔修。   于乐扬起笑容:“还以为大师兄走了,原来在这帮我处理事情呢。”   莫存知拭剑收剑,说:“我还能去哪里?”   他神情淡淡,腥气的风卷过长发,看起来有些孤寂。   于乐上前搭着他的肩,仰头亲上他的脸颊,重重胡乱地亲了几十下,连他的鼻子和脸颊都轻轻咬了好几下。   莫存知冷淡的表情都险些给他亲裂了,侧脸避开,有些狼狈说:“做什么?”   于乐抱怨:“我是骗你失忆了,但其他的又没骗你,你这么委屈干什么!”   “我告诉你,我发脾气比你厉害多了。在秘境后面十几天,我不是一直在哄你吗?我都没这么哄过我哥。”   他不讲道理地说:“你不能发脾气,让我发!”   莫存知:“……” 第147章 于乐41   “尊主, 如今共有一百三十位玄丹修为的魔将在夜原城等待调遣,九欲境魔修共十九位……”   于乐坐在代表魔宫之主的位置上,听下属给他汇报情况。   于乐很随意地给出指示, 重新划分魔道的城池, 分派不同的魔将驻守, 还有,定下属于他的,新魔主的规矩。   在魔道之中当老大最好的一点就是, 只要你有强大的武力值, 那么不论你想要做什么, 想要将下辖的地域变成什么模样, 都不会有任何阻碍。   在这里,修为就是一切的道理。   不像在仙道,修为之外更要好名声、高资历。不管做什么都要遵守普世规则, 是一个光鲜亮丽的,文明与礼仪的世界。   与之相比,魔道就是个未开化的黑暗森林。   这座森林会变成什么模样,全都依赖于这里的“百兽之王”是什么模样。   魔道中从未有过于乐这样的魔道之主,他非善非恶,自有一套奇怪的底线,大部分时候又表现得百无禁忌, 让人看不透,摸不准。   但在他上位后, 魔道以飞快的速度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一个无比自由,又怪异的国度。   夜原城的大街小巷里, 最近街头巷尾到处都可以看见小孩子在跑。   就连从前住在夜原城的魔修们,都不知道原来这座城里的魔族幼崽竟然有这么多, 因为他们从前都是躲藏起来的。   有修炼邪法的魔修,看着那些小孩禁不住露出眼馋的神色,却都不敢动手。   无他,因为新的魔道之主不允许。   这位过分年轻又过分强大的新尊主,不在乎魔族魔修自相残杀,却放出话来不允许杀害幼小的魔族。   敢于忤逆他的魔族都变成“饲料”,分给那些过去躲藏在阴暗处的幼崽们,成为他们的养料了,谁还敢轻举妄动。   街上不仅小孩多,女子也多。   笑娘跟在于乐身边,一路晋升,如今魔道之中无人不晓,她手底下那些干弟弟干妹妹,把在极乐国的作风搬到夜原城,满大街的脂粉香。   莫存知走在这样的夜原城街道上,差点以为自己是走进了什么红粉长街。   “底下的好哥哥,要不要上来坐坐,姐妹们请你喝酒!”   听到路边楼上传来的娇笑调戏,莫存知抬头看去。   楼上两位女子看清他的脸,骤然吓得惊叫:“是王后!”   她们啪地关了窗,还惊魂未定嚷嚷:“怎么是王后!早知是他我怎么敢说这话!”   “他今日怎么不穿那身黑衣了,惹得我都没能一眼认出来!”   这一声“王后”喊出来,整条街都安静不少。   那些花枝招展,衣着裸露的男女魔修,全都不着痕迹地拉上衣领,离开他的视线。   当然最惊慌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正在做些或者刚做完一些伤天害理事情的魔修。   一个个怕自己身上血腥味被嗅到,飞快逃离此处,免得被这个王后抓到杀掉。   于是这条街上还敢正常走路的,就只剩下那些小孩。   被避如蛇蝎的莫存知:“……”   要问夜原城里的魔族们最怕的是谁,当今魔主只能排第二,排第一的是他亲口承认的王后。   这位王后出身仙道宗门,是个杀魔不眨眼的狠角色,一身锄强扶弱的仙道毛病。   据说他时常在夜原城里徘徊,但凡看到了欺压弱小杀害无辜之事,就会上前替天行道。   据说他还能看穿魔族有没有干过坏事,做过坏事的人都逃不过他的剑。   可这夜原城里,谁没干过坏事,被这样一个人抓住了,哪有好下场。   最重要的是,魔主疼爱王后,对他百依百顺,王后别说在城里杀几个魔修,就是杀得再多,魔主也不会责怪他。   犯到魔主手里,他若是高兴,兴许能留你一条命,但犯到王后手里,光瞧着他那张脸,就知道他肯定不会手软。   “恶毒王后”,俨然已经成为了魔道之中的恶霸角色。   莫存知也不知道这些流言怎么会越来越离谱,他杀的那几个魔修都是事出有因。其中还有不知他身份,想要杀他修炼的魔修。   可惜这里没人会听他解释,莫存知也不会去解释。   他带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走到隔壁街的一家点心铺子门口。   那铺子的老板娘呵欠连天,正在开门,嘴里和姐妹聊天,恰好聊的正是他。   “你刚来这里不知道,若是看到那个善妒的王后可要赶紧躲,小心被他一剑砍杀了!”   “听说有个修魅惑之术的姐妹,长得美貌,在魔宫伺候时想要勾引尊主,不慎被王后发现,死得可惨了!”   “该不会是王后嫉妒她的美貌,故意杀她的吧!”   “你去外面看看,现在那些长得好看的女子,见了他连一块肉都不敢露,就怕他看了不爽给一剑削了!”   老板娘面容妖冶,扶着门说,“所以啊,有这个王后在,咱们就别想攀附尊主了。”   莫存知沉默站在店铺门口,没有走进去。   他不知道传言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没杀过什么勾引于乐的女修,倒是不久前王宫中有个男侍试图对他用魅惑之术,被处死了。   “谁要是觊觎大师兄,我就杀了谁。”   莫存知想起当时笑得满身杀气的于乐,踩着满地的血,回头看他一眼:   “你是独属于我的。”   于是那之后,莫存知这个“王后”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侍女和侍从都没了。   虽然他也并不需要。   老板娘说完往外看了眼,看清莫存知容貌,脸上神情凝固一瞬,突然间惊恐地关上门,牢牢拴住,很快屋内杂乱的脚步声远去。   “快!逃命去!被王后听到了!”   莫存知:“……”   他回到魔宫,于乐还在床上没起来,从床帐里伸出一只手:“我的点心呢?”   “没买到。”莫存知说。   那只手垂下去,上面红色的吻痕像一串梅花。   “怎么会没买到,不会是被大师兄吓跑了吧?你今日特地穿着青衣都被认出来了吗。”   莫存知:“……店没开门。”   那只手笃笃点着床上的雕花,传出一阵闷笑。   他拉开床帐,露出一张桃花般的脸:“真的?大师兄也会骗人了?”   莫存知起身往外走:“我去西殿看看。”   身后一阵脚步声,于乐也掀开床帐跟了上来。   他背着手说:“没想到大师兄还挺喜欢孩子。”   莫存知前些日子救回来几个小孩,因为伤得太重无处可去,就被他暂时安置在魔宫的西殿。   这段时间,他隔两日就会去看一眼。   “他们伤好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放生算了。”于乐说道,“我都放出话来,不许动城里的小孩,他们出去也不会再遇到危险。”   莫存知不由看了他一眼。   于乐不许魔族伤害幼崽这一条,是因为他数次救回那些魔族小孩。   因为他介意,于乐才定下这规矩。   即便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想起这事,莫存知还是有种奇怪的情绪在心口蔓延。   “那群孩子中有两个很有悟性,适合习剑。”莫存知说。   魔族到底不是人,很多都管生不管养,只有那些能躲过各种迫害的幼崽,才能在厮杀中存活下来。   导致这群小孩小小年纪就有一身杀气和戾气,若不好好教导,日后也是为祸一方。   于乐表情奇怪:“大师兄难道是想收徒?”   莫存知:“未尝不可。”   他如今看过的魔族多了,觉得他们也不是天生坏种,想试试若是好生引导,能不能改变。   “不行。”于乐抓住大师兄的手,一本正经劝说,“如果你收他们为徒,悉心教导,等他们长大了,就会喜欢上你。”   “胡言乱语,怎会有人喜欢上自己的师父。”莫存知皱眉,“只是习剑而已。”   “唉,大师兄当初教我习剑,我就喜欢大师兄了。”于乐说。   莫存知:“……”   于乐忍笑:“反正收徒就是不行。”   他捏着莫存知的手指:“大师兄无聊的话,出去找几个坏透的魔修杀一杀好了。”   找几个魔修杀一杀?莫存知问:“你可知外面关于我的流言?”   于乐露出无辜的神色:“嗯,流言啊,大师兄那些流言和我没有关系。”   至少大部分都和他没关系。   他抬手勾住莫存知的腰:“反正大师兄又不在乎什么流言。”   “王后恶名传遍魔道不好吗,以后人人都敬畏你。”   “是你做的。”莫存知确信。   于乐懒得否认:“那就当是我做的,谁叫大师兄不肯答应举行结契大典,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介绍也不错。”   被他折腾久了,大师兄也没有从前那么容易露出破绽,于乐看不出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想法。   “如何,大师兄还是不肯答应与我举行结契大典?”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问,但每一次问都是如此语气随意,好像只是随口问问。   莫存知不知他是否又是心血来潮,暗叹:“你若想办,便办吧。”   “王后”终于松口,推迟了两个月的结契大典热热闹闹地办起来。   于乐拿着一件华丽红裙展示给莫存知看:“大师兄喜欢这嫁衣吗?”   莫存知看过后没什么反应,于乐奇怪,若有所思地丢下裙子。   还以为大师兄迟迟不肯答应是因为不愿意穿嫁衣,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   他琢磨半晌,终于一拍掌:“我知道了!”   大婚那日,莫存知没等到自己的“嫁衣”,反而被于乐带着离开了张灯结彩的魔宫。   “不是结契大典?”莫存知问。   于乐说道:“大典让他们办着,我带你去其他地方成婚,放心,定然让你满意。”   莫存知看到他狐狸一样的笑眼就感觉不妙:“去哪里?”   “哈哈哈,你跟我来就是了!”于乐拉着他。   莫存知鬼迷心窍地被他带着离开魔道,看到五岳仙门熟悉的山门后才骤然回神。   于乐自信地说:“如何,我们就在这里举办婚礼,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莫存知:“……”   他二话不说,强行捞起于乐转身就走。   于乐还奇怪:“为什么要走,你不肯答应难道不是想要在从小长大的宗门举办婚礼吗,我还可以带你去给你师父敬茶呢。”   莫存知怀疑他会把师门上下全都揍一遍,然后把他们绑起来灌茶。 第148章 于乐42   夜色中, 两道影子出现在五岳仙门内,白霏霜的松溪居。   “大师兄不想去给掌门敬茶就算了,刚好我也不想见, 但既然都来了, 你我今日大婚, 总不能不请师姐喝一杯喜酒吧。”   因为于乐这一番话,莫存知还是陪他来到这里。   过去的宗门,如今已经不是他的归处, 曾经熟悉的地方, 都变得陌生起来。   身为魔道中人, 夜半悄然而来, 莫存知多少有些不自在。   但他看向作为魔道之主的于乐,见他从容的好像这就是他的地盘,没有半点心虚。   “师姐, 师姐?我来看你了。”于乐喊了两声,有些郁闷地回头说,“师姐好像不在。”   莫存知不知是该遗憾还是庆幸:“既然不在,那便离开吧。”   却听于乐说:“既然来一趟,怎么好就这么回去。”   莫存知立刻攥住他的手腕,怕他要在这里大闹一番,沉声告诫:“不可乱来。”   于乐笑嘻嘻:“怕什么, 这里是你我的娘家,我还能在这里杀人吗。”   莫存知:“……”   于乐也没想做什么, 他只是找师姐扑了个空,准备再去探望一下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师兄孟卿。   莫存知想起这位孟师弟为人, 他哪怕接受不了于乐的身份,应该也不至于在看到他的时候马上就刀剑相对。   因此他不曾阻拦, 谁知两人去到孟卿的小药峰,又扑了个空。   “怎么回事,师姐和师兄都不在。”于乐摸着下巴纳闷。   “走,找个人问问。”   也不必他们特地去寻人问,正有弟子在谈论这事。   “商山谢家真是令人唏嘘,短短时日,就能颓败至此,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一次。”   “定然可以,我们霏霜师姐和孟卿师兄不是都去谢家帮忙了吗?一定能找出作祟的妖孽。”   “我猜是魔修作祟,要是大师兄还在……”   “慎言!若被听到,你就要被教训了!”   商山谢家,就是谢阙和谢集谢循三兄弟的那个谢家,听起来他们遇到了些麻烦,师姐和师兄都去谢家帮忙了。   “走,大师兄,我们也去瞧瞧热闹。”于乐拉着莫存知要走。   莫存知早有预料:“结契大典,不办了?”   于乐连想都没想:“去谢家办。”   他们结契大典,去谢家办,像什么话。   莫存知无声叹息。他早就知道,小师弟说要与他成婚,也是儿戏。   商山谢家,早就没了从前风光,门前车马寥落,黑色的高屋阔府像是重病支离,强撑着的老人。   随处可见且新旧不一的白幡纸钱,显示出这里最近死了不止一个人。   于乐瞧见这一幕,第一句话是:“这地方好像不太适合成婚。”   莫存知对这里比他熟悉,当初和谢集还是好友时,曾来过这里几次。所以他的感觉更深刻,谢家是真的要没落了。   他们连五岳仙门都能进,更别提谢家,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以于乐修为,很快就找到了白霏霜和孟卿二人。   他们在一个客房里议事,谈过谢家遇到的麻烦之后,忽然不约而同聊起了大师兄和小师弟。   “听说魔道那边,小师弟已经成为新的魔道之主,还特地举办了隆重的结契大典,要与大师兄结为道侣。”   “大概也就是这几日了,可惜,竟喝不到他们的喜酒。”   窗户哐一声被推开,露出于乐笑盈盈的脸:“师姐不必遗憾,我们这不就来请你喝喜酒了吗。”   把屋内白霏霜和孟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小师弟趴在窗外微笑,连大师兄也站在他身后。   两人身份不同,但看上去和从前一般无二。   白霏霜惊喜万分:“大师兄,小师弟!你二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请师姐和师兄喝喜酒。”于乐翻进屋内。   “师妹,孟师弟,许久不见。”   莫存知不像于乐那么随意,白霏霜二人也仍像从前那样行礼唤他大师兄。   “看师兄过得不错,师妹甚觉安慰。”白霏霜仔细打量过大师兄的神情。   大师兄身上没有从前的孤寂与压抑,而是从未有过的平和,眼神内敛却有神,可见过得不错。   孟卿也在看于乐,只是他神色更加复杂些,欲言又止半晌才问:“师弟如今过得可好?”   于乐笑说:“过得不错,就是结婚时找不到熟人喝喜酒,所以来找师兄师姐了。”   “你还惦记着我们。”孟卿叹气,“师弟,我一直未有机会问你,你入魔道,可是因为你的家族之仇?”   什么家族之仇于乐并不清楚,但不妨碍他面不改色地点头应下:“是。”   “果然如此。”孟卿长出一口气,“那如今谢家的事可也与你有关?”      于乐:什么就和我有关了?   他不慌不忙,说道:“我心中虽有恨,可如今大师兄陪伴在我身侧,日子过得逍遥,却不至于特地针对他们。”   于乐随口应付过去孟师兄,外面突然间呼声四起,有人打斗起来。   屋内白霏霜与孟卿顾不得叙旧,匆匆掠出去帮忙。   莫存知也下意识身形一动,被于乐揽住脖子又勾了回去。   “大师兄可知孟师兄说的家族之仇是什么意思?”   莫存知意外:“你不知晓?”   于乐:“不知。”   莫存知:“那你为何入魔?”   于乐:“修魔需要理由吗?”   莫存知:“你不知孟师弟说的缘由便承认?”   于乐:“师兄都把借口找好了我为什么不认?”   他很体贴的。   莫存知只得告诉他:   “一年前,师妹说她得知了你修魔的原因。”   “你所在的那个拥有凰族血脉的家族,族中宝物遭到觊觎,被另外几个家族联手打压覆灭。”   “只剩下你一人年纪尚小修为低微侥幸存活,被秦师叔赐名羽瑞带回五岳仙门教养。”   于乐明白了:“所以他们觉得我修魔是为了报仇?”   莫存知默认。   “难道说,谢家也是当初打压我家的家族之一?”于乐脑子一转就知道了为什么刚才孟师兄有那么一问。   谢家现在出事,孟师兄怀疑是他报复。   就连原身羽瑞的师父秦浩然,为何多年对他疼爱纵容,他都顺带猜到了。   因为愧疚。秦浩然出身的秦家也是个大家族,说不定也和当初的事有关。   原身对此事懵懵懂懂不知情,于乐对他的家族恩怨更不感兴趣,但看谢家倒霉他还是愉快的。   “走,大师兄,我们看热闹去。”   本该是结契大典的大婚之日,莫存知与小师弟一同在谢家看他们围捕魔修。   这魔修在谢家半月内连杀十几人,内斗严重的谢家请了好几个宗门弟子前来帮忙,才在今夜将人逼出来围杀。   那一片魔气冲天,打得热闹。   “除了我们,还有别人也在看热闹。”于乐将藏在暗处的两个人抓出来。   是谢循和绮菱。   谢家三兄弟里唯一存活的谢循,如今同绮菱一起生活在魔道,他不能修仙,最后为保命修了魔,还是那幅病歪歪的样子。   于乐在苏玉钩手下见过他们几次,奇道:“我与王后结契大典要举办七日,整个魔道同庆,你们怎么没去参加大典,反而跑到这来了。”   他问的太理直气壮,让人无法质疑他作为典礼主角也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尊主,我们是听说谢家有事,才来看看。”谢循说道。   另外,他之前为二哥收尸,想起他一生不喜魔修,就准备把他送回来下葬。但这些就不必对尊主说了。   谢循和两个哥哥不同,于乐瞧了他一会儿,摆摆手让他离开。   在谢家作祟的魔修是于乐与谢阙一战时,从魔道跑出来的。他与谢阙有仇,当初谢阙活着不敢报复,人死了便来兴风作浪。   最后被那几个宗门弟子擒住,斩杀当场。   白霏霜与孟卿回来时,孟师兄迟疑地问:“方才那魔修,可是师弟麾下?”   “不清楚,我麾下那么多魔修怎么认得过来。”于乐从当上魔道之主,就好像玩游戏打通了关,兴致消减。   “反正以后魔道的事,都归大师兄管了。”   莫存知没听说过这个安排,皱眉看他。   白霏霜与孟卿听罢,都神色欣慰。   “还未恭贺大师兄和小师弟结契,此间事了,正要讨一杯喜酒喝。”   “是,恰好我带着自己酿的药酒,可送给大师兄和师弟做贺礼。”   于乐:“那不如我们就在谢家办婚礼,也省得另找地方了。”   另外三人都沉默。   半晌,孟卿尴尬一笑说:“师弟是在开玩笑?”   于乐是真心觉得,在正办葬礼的仇人家里举行婚礼没什么不行。   以他现在的修为,当然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白霏霜说:“这里人多杂乱,又有晦气,不如去湖边要一艘楼船,我们喝酒叙旧便是了。”   于乐改口:“好吧,那就听师姐的。”   原本想要劝诫的莫存知见他如此乖巧,又闭上了嘴。   离开谢家时,他看看师妹的背影,低声说:“你还是这么听师妹的话。”   于乐走在他身旁,悠悠道:“吃醋啊,吃醋就对了。”   莫存知并不想吃自家师妹的醋,理智告诉他,于乐对师妹也没有爱慕之情,他是故意的。   但心中仍是不太舒服,因此一路无话。   于乐忽然停在路边,在小摊上买了个宝蓝色剑穗,系在了莫存知的剑上。   “送给大师兄。”   和从前他送的那个很像。莫存知抓住剑穗,连于乐的手一起紧紧握住。   路过一家衣裳铺子,于乐想起笑娘特地制作的嫁衣,别有深意地低声对莫存知说:“大师兄,可惜穿不成嫁衣了。”      莫存知把他从那家店铺门口拉开,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于乐放在魔宫寝殿的那件嫁衣,并不合他的身,于乐穿才恰好。   但他只以为,那是于乐做来逗弄他的,不曾仔细看过。   “是你自己没发现,可怪不了我。”于乐嘀咕。   他是愿意在大婚的时候哄一哄大师兄的,但大师兄自己错过了。   楼船载着他们四人顺流而下,于乐举杯,碰了碰身旁莫存知的酒杯。   “虽然没穿嫁衣,但以月亮为证,今日之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两人的酒杯里都有一轮明月,莫存知眼中有微微的笑意,难得问道:“谁夫谁妻呢?”   于乐毫不犹豫:“当然是我夫你妻啦!”   莫存知没和他争,一手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膝盖上,端着酒杯慢慢将这杯酒喝完了。   明月隐去,朝阳升起。   虽然仍有许多看不透之事,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和于乐必将一直如此纠缠下去。   于乐不会放开他。   他也是。 第54章 番外   莫存知在酒店的大床上睁开眼, 下意识抬手按了按自己酸胀疼痛的额头。   身边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动作一顿,扭头看去。   白皙的背部上涂着凌乱的暧昧红痕, 又被一件黑色T恤给盖住。   一个身形劲瘦的年轻人背对着他正在穿衣服。   一刹那, 莫存知脑海里记忆复苏, 想起混乱摇曳的夜晚。   他宛如被雷劈了一般,霍然从床上坐起,又被自己身上的痕迹吓了一跳。   床边穿好衣服的年轻人听到动响, 回头看了一眼。   莫存知才发现, 他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加年轻一些, 纯真的脸上长了一双狡黠的猫儿眼。   微微弯起来的时候, 显得可爱又带着某种不怀好意的危险。   于乐瞧着床上那个傻掉了的男人,笑着勾起床边的一顶帽子戴上,语气轻快说:“早上好啊, 我就先走了。”   他没事人似的,越过地上散乱的衣物和某些用过的一次性用品,拉开门走出去。   床上的莫存知终于回过神来:“等一下!你……”   门咔嚓又被打开了,于乐靠在门框边说:“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还没成年呢,哥哥。”   门又被关上, 声音不大,但落在莫存知耳中, 更像是轰隆隆的雷声,让好不容易回神的人再次僵在当场。   于乐关上门, 在走廊里无声大笑。   什么没成年,当然是骗他的, 但他好像相信了,那个天都塌下来的表情真好笑。   长得就是一张古典美男子的脸,昨晚上那个衣服穿得也规规矩矩的,一看就是个从来不会出格的。   巧了,于乐最喜欢的就是打破规矩。   他是丢下一个大雷愉快跑了,但莫存知却不得不背负上巨大的心理压力。   作为非自然生态保护局里,任务最繁重的监察二队队长,莫存知是局里公认的循规蹈矩,一切按照规章制度来,从没有行差踏错过。   可是现在,他不仅意外和人一夜情,对方还是个未成年。   莫存知一点也没怀疑对方在骗他,急忙穿衣起身去追,却没找到人,就连查询前台登记也没找到对方的信息。   这一出意外事件,导致莫存知去局里上班时,那眉头皱得比之前执行回收异常者艰巨任务时还严重。   那浑身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冷又暴躁的气质,使得局里看到他的工作人员都没敢和他打招呼。   在非自然生态保护局这个神秘的部门里,一共三个监察小队。   除了科长于光带领的第一小队需要坐镇总部,第二小队第三小队都要经常外出任务。   因为第二小队成员总体实力更强,他们往往会承担更加危险的工作。   能成为第二小队队长的莫存知,自然也是能力最强的一个,才能压住那些因为优秀而性格各异不好管理的队员。   莫存知冷着脸走进办公室,带着杀气的眼神扫过几个嬉皮笑脸的下属,很快锁定其中一个。   “昨晚,我们在云野酒吧监视异常嫌疑者的时候,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呃……茶。”   “你再说一遍。”   “喝起来很像茶的酒,是李清怂恿我的,说看看老大你能不能尝得出来!”   莫存知带着杀意的眼神又看向另一个人,那人连忙说:“我也不知道老大你不会喝酒啊!”   莫存知:“后面呢,我喝醉了你们都没管我?”   “我们当时那不是没看出来老大你喝醉了吗,然后那个嫌疑者要跑,我们赶紧去追了……”   “然后就把我丢在那个酒吧里?”莫存知咬牙切齿。   他挽起袖子,朝两个心虚讨好的下属走去。   “啊!救命!杀人了!”   “老大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嗷!”   “轻点!啊!”   办公室里一阵鬼哭狼嚎,一个办事员站在门边,被里面这动静吓得不敢出声,好不容易里面没声了,她才小心翼翼敲了敲门。   “那个,莫队?于队让你去把这次的异常者处理报告交一下。”   门很快被拉开,衣着整齐脸色冷肃的莫存知把袖子拉下来:“好,我知道了。”   办事员看见他身后的办公室乱成一团,两个鼻青脸肿的队员从地上爬起来。   莫存知拿着文件走了,办公室里两个惨遭毒打的年轻男人才抱怨出声:“老大打得也太狠了吧,我这次出去出任务都没受这么重的伤。”   另一个哎哟乱叫:“开个玩笑,至于吗?”   办公室里一直没说话,独善其身的女人放下挡脸的杂志:“我刚才看见老大脖子上还有手臂上的吻痕了,哇,超多,看起来很激烈。”   另一个专注填表格的男人噗地吐出了嘴里的茶:“不会吧,我师兄?我师兄破戒啦!”   两个抱怨的家伙面面相觑,惊恐地说:“老大,昨天不会在酒吧被捡尸了吧?!”   这谁能想到啊,他平时那么吓人,一个可以打他们三四个,远古怪兽也不一定能占他便宜啊!      莫存知拿着报告交给于光。   于光接过扫了两眼,发现报告写得很清晰,各种格式也一丝不苟,不像三队长扬熊每次都要焦头烂额地改上好几次。   “行,这就结案了,这次也辛苦你们了,放两天假好好休息。”   一般到这里,莫存知就该走了,但这次他有些犹豫,仍站在原地没动。   于光奇怪:“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莫存知有些难以启齿,但想到昨晚的事,挣扎之下还是开口:“我想请于队帮我在天网系统里找一个人。”   天网系统是覆盖最全面,也最机密的网络,里面还有异能者帮忙搭建,比一般的寻人渠道更快更准确。   一般而言,只能用于公务。   于光也诧异,其实大家在局里工作,多多少少都有公器私用的一些情况,他们工作性质特殊,只要不过分,他这个老大都是宽松对待。   但莫存知公私混淆,还是第一次见。   他也不多问,直接答应下来:“好啊,想找个什么人?名字信息知道吗?”   他说着,一边打开自己的电脑。   莫存知紧锁着眉,回忆着那个“未成年”的样貌,还未组织好语言,骤然和于光电脑屏幕上一个熟悉的少年对上视线。   莫存知没想到,自己要找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上司的电脑壁纸上。   “这是……?”他喉咙哽了一下。   于光笑得开心:“这是我新换的电脑屏幕,上面这几个都是我弟弟。我家老四前段时间不是去南忻市帮忙了,临走前我们兄弟几个去玩,照了个合影。”   他炫耀说:“怎么样,我四个弟弟都养得不错吧!”   莫存知是二队队长,他当然知道,于队家里的几个“弟弟”其实都是在先知档案里排名前列的危害者。   名为弟弟,其实是被于队监管着的。   他进入保护局两年,知道这件事,但从未在意。   直到今天,发现其中一个就是昨天和自己发生了亲密关系的对象。   莫存知的目光钉住那个一脸灿烂笑容,趴在另一个哥哥肩头上的于乐。   “这个,年纪最小,是吗?”   “是啊,我五弟于乐,有点调皮,但还是个好孩子!”   “他没成年?”莫存知看着于队脸上自豪的神情,艰难问。   于光笑道:“他是长得显小,但成年了,十九岁,大学都上两年了。”   莫存知缓缓呼出一口气。   “我先走了。”   “等会儿,你不是要找人?”于光问。   “……我觉得还是不要因为我的私事动用天网。”他匆匆离开于光的办公室。   在走廊上站了片刻,莫存知走向机密档案室。   这里面存放着先知整理出的大部分异常者和危害者的信息。   于光的四个弟弟,资料都在一起,放在最内部的柜子里。   莫存知用队长权限解锁,拿起那份册子。   翻开第一页,是个神情淡漠气质矜贵的男人,名字“于漠”后面有一个代号“祭司”。   莫存知没有多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于乐。”   照片上的人比现在看上去更年少一些。   莫存知很少关注别人的容貌,他手底下有个喜欢追女团明星的队员,时常抱着不同少女的照片高喊可爱,但莫存知一直无法理解他。   可是,看到于乐的第一眼,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可爱”这个词。   于乐的名字之后,并排列着两个代号:“恶魔”“欺诈师”   在先知预言的世界里,他不叫于乐,恶魔和欺诈师就是他的名字。   档案里恶魔欺诈师做过的具体事项都是保密的,需要于队的权限才能看到。   但只是从那些简略的事件代号,都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怎样胆大妄为无法无天又狂妄嚣张的暴徒。   莫存知很难将这份档案和他看到的那个于乐联系起来。   档案放回了柜子上,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未来被合起。   莫存知想过,如果找到人,不管是道歉还是谈话,他都要负起自己应尽的责任。   但现在知道了身份,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做。   最近第二队的办公室里,总是笼罩着一层凝重的阴云。自觉闯祸了的两人不敢吭声,每天在办公室夹着尾巴做人。   另外两个窥见了秘密的也不敢大声,只瞧着队长每天都闷闷不乐。   非自然生态保护局的小白楼门口,于乐趴在登记窗口上晃晃手里的文件袋:“我哥,你们局里的于科长让我来送东西。”   于光很快收到消息,到门口来接他:“我不是让老二来送吗,怎么是小五来了?”   “二哥学校有事先走了,家里只有我一个,只能我来。”于乐送了东西也没走,跟在大哥身后往里走,好奇地左右看看。   于光也没管,任由他跟着自己。没有特定的工作牌,走进来了看到的也只是最普通的小楼模样。   “大哥,我都快放假了,不可以去南忻市找四哥玩吗?”于乐问了好几次。   从老四于实去南忻市照看风家那个异常者,于乐就提了几次想去那边。   于光:“那可不行,你四哥在干正经事,你别去捣乱啊。”   “三哥整天忙,二哥又不爱说话,四哥不在家我一个人无聊啊。”   于乐是真的无聊,再这么无聊下去,他都忍不住要去干坏事了。   于光好像听得到他没出口的话,手掌按住他的脑袋,用力揉了揉:“无聊我下次带你去锻炼!”   “哎哟!大哥你太用力了吧!”于乐从大哥掌下逃出来,转身就往外走,“那算了。”   他没往大门走,而是在小楼里转悠。心说这就是大哥工作的地方?看起来没什么出奇的,怎么二哥不让他来?   在一个拐角,于乐险些撞上人。   “嗯?”   “是你!”   两人同时出声。   于乐迅速扭头看,没看到大哥才放下心来。莫存知则迅速抓住了他的胳膊,仿佛怕他逃跑。   “我有话要和你说。”   于乐淡定了,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你也在这里工作?想和我谈什么?”   周围人少,但不是没人经过。莫存知拉着于乐,进了一间会议室。   “我想和你谈谈,上次的事。”莫存知说,“你不是未成年。”   “对,我不是未成年。谁叫你那么用力,我身上到处都是痕迹,洗了半天,又痛,我骗你一下怎么了?”于乐说。   莫存知哑然:“……抱歉。”   于乐瞧着他发红的脖子暗笑,起身坐到他的椅子扶手上,好像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你不会这些天一直在找我吧?”   莫存知侧身躲了躲:“你先坐好。”   他越这样,于乐越是放肆,手一揽搭在他的肩上:“要说什么快点说啊,我还要回去上课的。”   莫存知挡住他的手,微微仰头看他,顿了一下才神情严肃说:“我叫莫存知,在非自然生态保护局工作,关于上次的事,我……”   于乐看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忽然凑上去啄了一口。   唇上的柔软一触即离,莫存知愕然停下。   于乐好笑,坏心眼地勾住他的脖子,深深吻下去。   “小五,你送了东西就赶紧回去,别在我单位多待啊。”于光推开门,会议室里两个吻在一起的身影猛然分开。   但他们动作再快,于光还是看见了。   靠谱能干的莫队长神情僵硬,脖颈泛红,他造孽的弟弟满脸无辜地舔舔唇。   大哥爽朗的笑容,渐渐消失。   ——end—— 第150章 于漠01   “叮叮、叮叮。”   规律的玻璃敲击声, 清脆空灵。   植物燃烧过的烟味充斥鼻腔,淡淡的并不难闻,还有一股花香。   于漠低着头, 看见自己手中握着一把银色小刀。   他跪坐在地, 珍珠白的裙摆从他膝上铺开, 散落在周围石砖地面。   旁边有一个压低的声音带着怒气催促:“厄洛伦!这种时候你还在发什么呆!”   于漠正在消化系统传来的记忆和部分剧情,闻言抬头。   在他的正前方是一张放满了各种祈祷物的祭台。   祭台之后的圆形大镜子里,映照着祭台上的瓶瓶罐罐、干花蜡烛, 以及一个头戴半透明白纱, 穿着珍珠白长裙的“女子”。   也就是他。   男性穿着女性的裙装, 多少都会有些违和。   但是这具身体身形清瘦, 面孔柔和,头上戴着花环点缀珍珠,乍一看确实像个美丽少女。   于漠的目光从镜子里的“自己”身上转到一边, 那里有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正警告地瞪着他,嘴唇蠕动:“该死你还在干什么!别耽误时间了!”   于漠收回目光,举起手中的银色小刀,慢慢扎进祭台上的“祭品”身体里。   那是一只乌鸦,红色的鲜血溢出来,诡异地往外流淌, 形成一个血红的圆圈,将乌鸦圈在里面。   于漠平静地看着, 按照原身记忆里的祭祀月神活动,根据流程念出祈祷词。   他来到的这个世界, 是一个神明真实存在,人人都有信仰的世界。   信仰神明, 只要足够虔诚,就能获得神明的赐福,得到力量,可以使用魔法。   只不过,光辉帝国的主流信仰只有一个,光明主神。在光明神殿里还有几位执掌丰收、健康、知识等等的副神。   但信仰月亮,在这个国家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原身和他的父亲塞西尔男爵,就是暗地里信仰月神的异端。   随着那些熟悉的字句在于漠唇齿间念出,那面光洁的银镜上蒙起一层雾气,一轮带着淡紫色的圆月隐约出现在镜子里。   在于漠的眼中,那轮月亮越来越大,朝他缓缓靠近。   月亮的光辉带着诡异的吸引力,让人移不开眼睛,月光越亮,周围的黑暗越浓。   刺骨的寒冷从身体的末梢开始冻结,于漠耳边听见了幻觉般的潮汐涨落,还有,模糊不清的呓语。   在某一刻,这种感觉又迅速消退,镜子还是明亮的镜子,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有被银色小刀扎透的乌鸦飞快萎缩,像一团干枯的心脏。   于漠觉得只过去了短暂的时间,但祭台上摆放的蜡烛已经快要烧尽。   祭祀结束,于漠从地上站起来。   在旁边等待许久的塞西尔男爵一个箭步上前,挥舞着手杖骂道:“厄洛伦,你刚才究竟在做什么,差点就毁掉了这次的月神祭祀!”   他不再特地压抑声音,仍然显得中气不足。痴肥油腻的脸上全是不满和后怕。   月亮是最诡异的神明,虽然赐给信徒强大的力量,但如果在祂的祭祀上出错,祭祀的人很会可能成为新的祭品。   “有些累了而已。”于漠敷衍地对名义上的“父亲”说。   塞西尔男爵愤怒不满,但又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嘴上怒骂警告几句。   于漠走出祭祀月神用的地下室,根据记忆走回原身所在的卧室。   今夜是满月,月光非常亮,亮到有些刺眼的程度。   于漠拆下头上装饰用的珍珠和花环,扯下白纱,不小心勾痛了头发。   这一头黑色长发原身留了十几年,因为留着这一头长发,看上去更像个女孩子。   塞西尔男爵的独子厄洛伦,因为生有怪病,从小就住在城外的庄园里不见外人。   实际上,厄洛伦很小就在塞西尔男爵的要求下信仰月亮,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进行祭祀。   厄洛伦的黑发黑眼不受主流光明神系的青睐,却很能得到月亮的眷顾。   神明没有性别,但月亮在许多的信徒眼中都是女神。   据说纯洁的少女最受月亮喜爱,因此厄洛伦每次祭祀月亮,都会穿上裙子戴上鲜花和白纱,扮做女性模样,以求得到更多馈赠。      受到月神眷顾的厄洛伦,已经是一位魔法师。   塞西尔男爵依靠他制作的一些特殊魔法药剂,私底下讨好那些大贵族,才能在贵族遍地的王城立足。   也因此,哪怕他并不喜欢这个生有怪病的儿子,也不敢太过逼迫得罪他。   “系统,我来到的这是个特殊高危世界,对吗?”   [是的,于漠先生,因为某些原因,你随机到的是特殊世界。]   系统没想到这位宿主不用解释就自己提到了这件事。   “我记得当初签约的时候,附加协议里面有一条,一同签约的关联宿主任务完成度会影响其他人,如果导致剧情变动太大,会被投放至特殊世界,提高难度,对吗?”   系统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宿主会看完那份长达十几万字的签约合同。   而且附加协议在右下角那么小的一行字,需要点开,一般都会被忽略。   就连系统,干了这么多年,也很少需要用到附加协议里面的内容,这个宿主竟然看了!   [是的!]   “所以,之前世界剧情线变动太大,导致我来到这种地方的,是于乐吧。”   于漠语气笃定。   几个弟弟里面,要说谁一眼没看住就想干坏事,无疑就是小五于乐。   就连去给弟弟开家长会,也是于乐惹事最多。   高贵冷艳的二哥,除了对于乐的班主任,从没对人那么低声下气过。   系统延迟了一会儿才回答:   [于漠先生,为什么会觉得只有一个世界发生了意外呢。]   于漠竟然在系统的声音里听出了人性化的幽怨。   他一顿,拧眉:“于厌也乱来了?”   系统又说:   [于漠先生,为什么会觉得,剩下那个弟弟就没有问题呢。]   这次系统的声音里已经隐隐带着哭腔。   于漠:“…………”   于漠转了一下头,也顺便淡淡转开了话题:“我需要监察反派,对吗?”   系统哽咽说:   [于漠先生,鉴于之前世界的意外,您有一份新的任务需要查收。]   他本来只是个反派监察系统,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其实只是个没什么用的辅助系统。   一般来说,他的宿主只负责在世界线里当个路人,尽量在主角的高光里帮忙遏制一下反派的过度成长,监测一下反派的危害值就行。   做得到当然好,做不到才是常态。   他之前签的宿主都是这样的辅助型,大多成为了反派的某个小下属、主角团里的小伙伴。   但于家兄弟几个,让它的职业生涯出现了新的挑战——不断被主角组和剧情组投诉。   现在,竟然还收到了新增任务。   [在本世界中,男女主角最后成为了光辉帝国的皇帝与皇后,现在要求您不能改变主角的既定命运。]   于漠点开那份新增任务通知看了眼。   [请协助男女主角麦金和夏莉成为光辉帝国的帝后。]   男主角麦金,现在只是个平民,还是个街头混混。   而女主角夏莉,是塞西尔男爵的养女,也就是他如今名义上的妹妹,今年才十六岁。   要让这两个人成为帝国的帝后……   “系统,你不觉得这个新增任务,比我原本的监察反派任务更加困难吗?”于漠问。   [于漠先生,如果这次世界剧情线再次变动过大,最后于光先生穿越的世界会很糟糕的。]系统提醒说。   于漠:“……好吧,我会做到。”   系统忍不住说:   [其实,只要于漠先生你不过多干预,男女主角就会按照既定命运成为皇帝和皇后,只要你不突然和他们作对,不抢走他们的剧情,也不杀他们就可以了!]   于漠差不多猜到自己的冤种弟弟之前究竟做了些什么了。   “我明白了。”于漠说。   .   贵族们早上都起得很晚,除了需要去光明神殿聆听圣音和沐浴祈福的特殊节日,通常都是在快接近中午时才慢悠悠起床。   如果早上醒得早,会有女仆送上茶和点心,甜腻的甜点就是贵族老爷的早餐。   住在城外塞西尔庄园里的厄洛伦少爷,今天破天荒地早早起来了。   这个少爷就像一个鬼魅的影子,庄园里的人白天很少能看见他。   只有没有太阳的阴天雨天或者太阳落山之后,他才偶尔会出现在大厅、走廊还有外面的花园里。   因为这位少爷生有一种怪病,他只要被阳光照射一会儿,皮肤上就会绽放出大朵的红色,深深浅浅好像花一样的痕迹。   仆从们私底下说,黑发黑眼的厄洛伦少爷是不被光明神眷顾的人,或许是恶魔转生,带着不详。   所以塞西尔男爵才把他养在城外庄园里,不允许他去王城府邸内生活。   因为这样的猜测,庄园内的仆从们都有些害怕厄洛伦少爷,平时也不敢亲近他。   恰好厄洛伦少爷也是个孤僻的人,他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或者那间神秘的地下室里,不喜欢被人打扰。   所以,这样阳光明媚的清晨,在餐桌旁看见他,所有仆从们都感到惊讶。   “给我一杯茶。”看起来和往日有些不一样的厄洛伦少爷这么说着。   将茶和甜点端上来的女仆,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仍然是少见阳光所以苍白的脸,整整齐齐束着头发,穿着最普通的衬衫马甲和长裤靴子。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发愣的女仆对上那双沉静的黑眼睛,突然毫无缘由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沉默寡言的厄洛伦少爷,从来不会和他们对视。   但今天的厄洛伦少爷,看着她们的目光,平静没有一点波动。   拿着托盘恍恍惚惚回到后厨的女仆,突然间明白了厨娘大婶们曾经说过的话:   黑色的眼睛是恶魔的眼睛,它们通向地狱深渊。   是的,看一眼好像就会坠落进去。   于漠喝着不怎么样的茶,甜品浅尝了一口就放下了。   在这个早晨,他不可避免地想起老四于实。   在老四来到于家之前,他们家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   做饭的大哥或许更适合去煮猪食,那种东西只会吃得他营养不良晕倒。   而他,讨厌做饭。   至于老三,如果把他一个人放在家,他宁愿饿上三顿。   老四来到家里之后,小小的年纪,不知不觉就开始照顾他们几个哥哥,并且做的非常好。   于漠放下手中的茶杯。   老四也好,其他两个也好。在这个世界,再没有人会叫他二哥了。   “哥哥……?”少女柔软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第151章 于漠02   才十六岁的少女身形纤细, 瘦瘦弱弱的,走起路来没有脚步声,连说话都小声, 仿佛怕惊动什么。   于漠评估了一下这位原剧情中的“女主角”, 塞西尔家的养女夏莉。   她无疑是美貌的, 银色卷发,紫色的眼睛,很容易让人想到那种漂亮的长毛猫。   她从六岁被塞西尔男爵收养, 平时跟塞西尔男爵夫妇住在王城, 偶尔才会过来庄园这边。   塞西尔男爵之所以收养她, 就是因为她这幅从小就好的样貌, 和她的发色瞳色也脱不开干系。   银色是月亮的颜色,紫色也代表神秘,可以象征月亮上笼罩的那一层紫雾。   再加上是美貌纯洁的少女, 非常适合成为一个重要的祭品。   没错,塞西尔男爵收养她养大她,就是为了将她当做祭品。   塞西尔男爵努力多年,也只有厄洛伦这么一个独子,可厄洛伦身患怪病,连阳光也不能照射,这样怎么继承他的爵位, 重振他们塞西尔家族的荣光。   为此,塞西尔男爵决定用最完美的祭品向月神祈祷, 治愈独子身上的怪病。   按照原剧情,夏莉马上就会遭逢巨变, 被当做祭品送上祭台。   当然她命不该绝,厄洛伦在祭祀时当场暴毙, 夏莉侥幸逃了出去。   她被从前的青梅竹马,男主角麦金认出救下,开始了他们摸爬滚打、波澜壮阔的一生。   眼下这个娇娇怯怯的女孩,并不知晓自己未来的命运,她只是好奇又带着讨好地看向于漠,并且细心地注意到了他的手。   忍不住小声提醒:“哥哥,太阳太大了,我把窗帘拉上好吗?”   光透过玻璃照到餐桌,于漠大半身体都在阴影处,但伸出去端茶的手沐浴在阳光中,因此他的手背上很快就出现了一片绯红的痕迹。   于漠本就是特地想看原身这个怪病的情况,闻言看看手背,颔首:“好。”   夏莉一下子高兴起来,跑过去拉上了所有的窗帘。然后提着裙子,小心地坐在于漠对面。   夏莉每年只能来庄园一两次,还不是次次都能看到这个哥哥,更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难得在这种早晨,在餐桌边看到他,夏莉管不住自己好奇的眼睛,往对面看了一眼又一眼。   比她大几岁的哥哥也比她高很多,虽然并不魁梧,脸色还很苍白,但一点也不会给人脆弱的感觉。   他坐在阴影中垂眸喝茶的姿态很优雅,夏莉偷看他过于白皙的脸庞,觉得这个哥哥像是静夜中绽放的白水仙。   根本不像女仆们说的那么孤僻阴沉,反而让人心生向往,很想亲近。   “哥哥……”夏莉迟疑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忽然看见塞西尔男爵出现,她立即面色一变,紧张地闭嘴低下头去。   塞西尔男爵满脸烦躁,腆着大肚子走得摇摇晃晃:“大白天的,怎么把窗帘都拉上了,弄得屋子里阴沉沉的!”   他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的儿子竟然坐在那,吃了一惊,到底没说什么,又看到低着头的夏莉,脸上露出笑容,招手说:“夏莉,过来。”   夏莉讷讷喊了一声父亲,朝他走过去。   塞西尔男爵揽着她的肩,亲密地摸着她柔嫩的脸颊:“我的夏莉今天也是这么漂亮。”   夏莉下意识地躲避着他的手,手掌紧紧攥着自己的裙子。   “父亲有事要回王城,夏莉也准备一下,待会儿我们就该回去了。”   夏莉抿住嘴唇,她不愿意和塞西尔男爵一同回去王城,但她并不敢说。   随着她慢慢长大,她开始越来越害怕塞西尔男爵,因为他的眼神总是让她不太舒服。   每次他亲密地喊她,手在她身上各个部位摩挲,亲她的脸颊,夏莉就会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于漠望着塞西尔男爵的背影,突然开口:“夏莉这段时间,就住在庄园里。”   塞西尔男爵回头看了眼餐桌边的儿子,听见他语气淡淡说:“夏莉已经十六岁,该准备的也要准备起来了。”   塞西尔男爵以为儿子说的是要把夏莉留下,好准备不久之后祭祀月神。   他遗憾地看着出落得如此美丽的养女,要不是祭品要求少女的纯洁,他早就忍耐不住。   真是可惜了,养了这么久,祭祀过后恐怕这么漂亮的皮囊都要变得干枯了。   “咳,也好,夏莉你这段时间就暂时住在庄园里,陪陪你哥哥。”塞西尔男爵装模作样说。   夏莉闻言眼睛一亮:“是的,父亲,我会好好听哥哥的话!”   塞西尔想叮嘱儿子再多制作一些特殊的魔法药剂,但夏莉在这里,儿子的魔法师身份不好暴露,塞西尔男爵只能眼神示意,然后整整自己的衣领,离开了庄园。   他一走,夏莉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下来。   “哥哥,你刚才说准备,是要准备什么?”夏莉小声问。   于漠回答说:“准备你的成人礼。”   说完,他起身回去房间。   走在昏暗的走廊里,于漠本就黑沉的眼睛似乎更加漆黑,摇曳的灯火在里面映出一点寒芒。   方才那一幕,让于漠想起一些糟糕的回忆。   他曾经也有一个养父。   漆黑冰冷的,暗无天日看不到尽头的日子里,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未来就如同那间漆黑的屋子。   或许有一天,他会杀死他的养父,然后……成为另一个他养父那样的人。   但是,于光突然出现了。   这个后来他喊了那么多年大哥的家伙,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还是个穿校服背书包的学生。   甚至手臂上还别了个纪律委员的红袖章。   他从天而降,踹开上了无数锁的窗户,蹲在窗台上挠头问:   “我带你离开这里,不过,你以后能不能当个好人啊?”   于漠不觉得有任何人能救自己,但他还是试图抓住任何一根蛛丝,伸出手去:“救我,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然后他就那么被于光拽出了冰冷可怕的黑房子。   外面的梧桐树漏下许多光斑,于光踩着那些光斑,将他背在身上,跑得飞快。   于漠的心脏也因为紧张和害怕狂跳着,他问:“你跑得这么快,是怕我养父发现追出来吗?”   “不啊,我才不怕他,我很厉害的!我跑这么快是因为我们今天要考试,不能迟到!”   于漠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晒着刺目的太阳,忍不住疯狂大笑起来。   那天于光还是没能赶到学校去参加考试,因为他又笑又哭,晕倒在于光背上,于光只好先把他送去医院,守了他一天。   他就那么轻易地逃离了可怕的养父,住进了于光的家。   “以前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不过现在有两个人了!”   于光叉着腰有些高兴地宣布,“以后我就是你大哥,你喊我一声大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哥都会保护你!”   其实,于漠比他还大一个月,但他仍是喊了大哥,并且心甘情愿地喊了那么多年。   学习法律,教书育人,帮人打官司伸张正义……于漠确实活成了大哥期望的样子。   那些不能见光的黑暗,也被他牢牢压在角落。   家里来了一个又一个弟弟,吵吵嚷嚷,热热闹闹,时间久了,他差点忘记还有那么一段糟糕的回忆。   于漠走进地下室。   这里有用于祭祀月神的地方,还有厄洛伦研究魔法,制作药剂的实验室。   于漠看过那些琳琅满目的魔法材料,手指翻动架子上的魔法书,根据记忆,取出一些材料制作药剂。   夏莉在庄园里度过了轻松愉快的几天。   她去周围的森林里玩耍,在花园里摘花,去厨房看厨娘做好吃的肉排。   最重要的是,塞西尔男爵不在这里,她就不觉得害怕。   白天她仍然很少看到哥哥出现,但每个夜晚,她都会看到哥哥在花园里静静坐着或是提着灯散步。   雨天没有太阳时,她还看见哥哥坐在休息室的窗边看书。   看的是帝国的律法书,厚厚一本。   夏莉还是不太敢去打扰哥哥,但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变多了。   夏莉注意到哥哥手背上花一样形状的红痕消退,也注意到哥哥的胃口好像不太好。   他每一顿都只吃一点,就算最好吃的肉排,也只是多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哥哥,你不喜欢吃这些吗?”夏莉忍不住问。   于漠擦了嘴:“没什么胃口。”   这里的食物都带着一股腥味,肉也有种臊味,蔬菜则都是苦的,甜品又太甜,他都不喜欢。   夏莉叉着肉排若有所思,吃完后钻进了厨房。   当天晚上,于漠察觉到端上来的食物有点不一样,桌子对面的夏莉紧张地看着他的反应。   于漠难得将端上来的食物吃了一半。   这大概是他来这里之后,食物味道最好的一餐。   吃完后,他看向对面的少女:“谢谢。”   带着笑的夏莉不好意思:“不用谢的,哥哥!”   她高兴起来,紫色的眼睛就像宝石一样亮晶晶。   她仔细观察很久,琢磨出这个哥哥的口味,见他接受了,还向自己道谢,高兴得走路都轻快了。   接下来,于漠又吃到了妹妹送来的,没有那么甜的甜点、她在森林里摘回来的浆果。   某天夜晚,他在花园里晒月亮思考,夏莉也跑过来,期期艾艾地问可不可以和他一起散步。   像只害羞的小狗一样,跟在他身后。   夏莉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跟着哥哥。   可能是因为,只有哥哥看她的时候,眼睛里没有那些让她觉得不舒服的东西,让她觉得很放松。   看起来冷漠不好靠近的哥哥,会看出她的关心,然后对她表达感谢。   晚上,躺在床上的夏莉想,要是能一直住在庄园里就好了。   可是第二天,塞西尔男爵又来了。 第152章 于漠03   塞西尔男爵是来催促于漠尽快进行祭祀。   “你知道吗厄洛伦, 你制作的魔法药剂让特莱克伯爵很欣赏,他愿意牵线,让我们拜见哈里曼公爵!”   塞西尔男爵张开双臂, 仿佛已经看到未来美好的画面, 情绪高亢。   “天哪, 神哪,那可是哈里曼公爵,如果能被公爵赏识, 我甚至能成为子爵甚至伯爵!”   他看向坐在角落里翻看一本书籍的儿子:“厄洛伦!我们已经不能再等了, 要尽快解决你身上的毛病, 然后你跟我一起去拜见哈里曼公爵!”   “这个机会我们绝不能错过!就明天, 明天就进行祭祀!”   于漠手里那本厚且枯燥的帝国法律已经快要翻完了,他头也没抬说道:“明天有雨,夜间没有月亮, 不适合祭祀月神。”   被他冷淡态度扫了兴的塞西尔男爵脸上现出恼火的神色,不高兴地骂道:   “我当然知道没有月亮不适合祭祀月神,但该死的之前那么多天都有那么好的月光,你怎么不知道提前祭祀!”   于漠从书籍中抬头扫了他一眼。   塞西尔男爵是个普通至极的男人,没有任何才华,更没有什么外貌身材。唯一可称道的就是基因突变生了个有魔法天分的儿子。   他将厄洛伦从小养在庄园,不让他接触外面的世界, 不只是因为他的怪病,也是因为想要完全掌控儿子, 保有父亲的权威。   “祭祀过两天会开始。”于漠淡淡说,继续翻着他的帝国法律书。   和他原本世界的法律比起来, 这东西真是狗屎。   塞西尔男爵想要像从前那样再骂两句,但在儿子冷漠的目光中, 莫名觉得张不开口,冷哼着抱着肚子离开了。   雨一直在下,淅沥不停,惹人厌烦。   塞西尔男爵从没觉得下雨天这么令人烦躁,他亲自去祭祀月神的地下室检查那些祈祷物。   于漠不疾不徐地绘制献祭的魔法阵。他的手很稳,繁复的图案在他手里呈现出对称规律的美感。   塞西尔男爵监工一般站在旁边,指指点点,又畅想未来。   “虽然厄洛伦你的黑发黑眼实在丑陋,在贵族圈中也不会受欢迎,但只要能得到哈里曼公爵的喜爱,也没有人敢当面排挤你。”   “不过你一定要注意,你不是神殿登记认证的魔法师,在外面不要露馅了,如果不小心暴露月神信徒的身份,我们就全都完了。”   “这次祭祀一定会成功的,夏莉被养得这么美丽纯洁,月神也会喜欢这样的祭品……就是可惜,啧啧。”   于漠背对着他,画着魔法阵的外圈。   “最后的魔法符文,等到三天后祭祀时再加上就可以。”   塞西尔男爵不满:“怎么还要等三天!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于漠没管他。两人也没发现,在地下室门外,一个穿着白裙的身影。   夏莉浑身颤抖,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从地下室匆匆逃离,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她只是好奇哥哥为什么经常一个人待在地下室,想要去看看。   如果是从前,她不会敢打扰哥哥,但是最近,她已经发现哥哥其实脾气很好,所以,她难得纵容了自己的好奇心。   谁知道,会听到这样的秘密。   到现在,夏莉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父亲和哥哥,都是信仰月神的异端信徒,他们还要把她当做祭品去祭祀!   夏莉小的时候在街头广场看到过神殿的祭司处理那些抓到的异端信徒。   那样血腥残忍的画面,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现在,她的世界都被颠覆了。   这天仍然下着雨,于漠在餐桌上看到夏莉。   她和往常一样喊哥哥,但声音和神态都极其不自然。   于漠转瞬就猜到了原因,却没什么反应。   叉子戳着肉排的时候,于漠心中在想,夏莉会怎么做呢。   逃跑吧。大概。   夏莉想要逃跑。   她看着外面的雨,很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可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而且她很清楚,就算跑了,自己也很快会被抓回来。   所以她只是一直看着,沉默着,在夜晚降临时,再一次把自己紧紧蒙进被子里。   相比过于沉默的儿子和养女,塞西尔伯爵兴致始终很高。   他从早到晚都在品尝美酒,脸上带着潮红的兴奋笑容,夸夸而谈自己年轻时候不值一提的“丰功伟绩”。   这一晚下了暴雨,闪电劈开雨幕,雷声落得窗与地面都在震动。   夏莉没有睡着,随着偷听到的祭祀日期逼近,她的恐惧和绝望也逐渐增多。   外面不停的雷声,好像预示着她的心情。   突然间,房门被人打开。   有沉重的身体突然压到了她的床上。   浓浓的酒气和塞西尔男爵含糊不清的声音,撕破了夏莉自欺欺人的屏障。   巨大的雷声中,细碎的挣扎和哭叫都被吞没。   漆黑的房间里蓦然出现一盏摇晃的灯。   满怀绝望的夏莉忽然听到身上山一样沉重的塞西尔男爵发出一声惨叫,从她身上滚落了下去。   满脸泪痕的夏莉惶恐地睁大眼睛,看见哥哥在烛光中平静的脸庞。   他不知道做了什么,塞西尔男爵脸庞涨红,死鱼一样在呼哧喘气。   “衣服穿好,拿着这个,跟我来。”   外面雷声很大,但夏莉就是听清了哥哥的话。   她的脑子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事吓得无法转动,下意识听从,胡乱攥住自己被拉开的衣服,又颤抖着捡起哥哥丢到床上的一把银色小刀。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眼泪不断掉下来,汹涌冰冷。   于漠扶起塞西尔男爵,因为那沉重的体重有些不满,不太高兴地蹙了蹙眉。   他不喜欢自己的计划被突发事件打乱。   本来不是今天,但是看样子只好提前了。   “夏莉,端着蜡烛。”于漠说道。   他拖拽着不能动弹的塞西尔男爵,走进了那间神秘的地下室。   端着蜡烛的夏莉害怕得手在不停颤抖,导致烛光也摇晃不停。   她的呼吸很急促沉重,塞西尔男爵也是,只有于漠始终冷静平淡。   “砰。”醉醺醺的塞西尔男爵被扔进了那个复杂的魔法阵里。   他后背流着血,已经被那种痛楚给刺激得酒醒了大半。   “夏莉,把那些蜡烛都点亮。”于漠见颤抖的女孩没有反应,再次喊道,“夏莉。”   夏莉猛然回神,看看魔法阵里流血的塞西尔男爵,又看向哥哥,不断紧张地吞咽唾沫。   “不要发呆,去把蜡烛点亮。”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哥哥,比刚才在房间里对她动手动脚的塞西尔男爵,更让夏莉觉得恐惧。   她无法反抗地去点燃蜡烛,而于漠,将那个魔法阵补完。   清醒了过来的塞西尔男爵惊恐又震怒:“厄洛伦!你想做什么!”   于漠没有理会他,只是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点完蜡烛的夏莉看起来和魔法阵里的塞西尔男爵一样害怕,她颤颤巍巍问:“哥哥,我、我也是祭品吗?”   于漠似乎觉得她的傻话很有趣,突然笑了一下。   “这不是已经有祭品了吗。”   在他的世界里,那些古老习俗,给神仙上供都要用猪头。塞西尔男爵肥头大耳的,他觉得怎么看都比夏莉更合适。   夏莉呆住了,她不能理解。   哥哥要把父亲当做祭品吗?   塞西尔男爵更加疯狂了,他比夏莉还要不敢相信。   那些污秽又聒噪的声音从他嘴里吐出来,于漠终于看向他。   “治愈我的怪病,重现塞西尔家族的荣光,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我觉得月神,或许会更喜欢我用父亲做祭品,这样我的祈祷成功率会增加。”   月亮,在他的世界里,是思念、家乡、美丽高洁等一系列美好的象征。   但在这个世界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月亮,代表着错觉、混乱、恐惧、梦境……一切事物的阴暗面。   月是让人怪异且癫狂的。   信仰这样的神,祭祀这样的神,用塞西尔男爵最适合。   “夏莉,你到那边去,好好看着。”   于漠可以现在让她离开,但是他没有。   没有去管夏莉的反应,于漠点燃月枯草,丢在塞西尔男爵的胸口,在朦胧白烟中开始祭祀。   有一瞬他想起自己那个世界里的养父。   他被大哥带回去之后,曾经想过要怎么处理那个养父。他那时恨到可以用自己的人生去报复他。   但是,他后来并没有再见过那个养父,因为那个男人凭空从世界上消失了。   是他大哥处理的。   “大哥会帮你的,你去外面多晒晒太阳就好了!”大哥这样说着。   于漠拿着银刀,就像上次扎进乌鸦的身体那样,扎进祭品的皮肉里。   他没有和大哥说过。   这种事,还是自己动手会比较开心。   这本是一个雨夜,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雷声停了,雨也停了。   不圆满的月亮从云层中露面,银色光辉洒落大地。   王城最宏伟的建筑,一是王宫,二是光辉圣殿。   光辉圣殿是白色与金色结合的神圣建筑,圣洁典雅,在夜色中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光明魔法使得室内明亮,一群年纪不大的神子抱着书在做功课,一个个仰着小脑袋,认真聆听着老师的教诲。   如果换成往常,这群孩子不会听得这么认真,但今天在上面讲课的,是光辉圣殿的红衣主教之一,珀露特大人。   不仅是这群年纪不大的孩子,就是那些年轻或年长的司祭,都露出敬服向往的神色,同样听得认真。   铂金色的长发编成辫子微微摆动,琥珀色眼瞳好似流淌的蜂蜜,连声音都是温和动人。   洁白长袍上搭着鲜红绶带,绣着金色的太阳。   身材高挑,将一身红衣主教常服穿得典雅高贵的男人,忽然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空。   他的讲述停顿片刻,又流畅地接着讲了下去。   讲完一个篇章,珀露特合上书:“今天就到这里。”   他含笑将手按在胸前,虔诚说:“愿光明永存。” 第153章 于漠04   于漠没有信仰, 哪怕来到这个确实有神存在的世界,他对所谓神明也没有丝毫敬畏和虔诚。   而且从系统处接收了剧情后,他更是清楚, 这个世界的神已经不复存在。   不管是光明太阳神还是月神或是其他什么神, 祂们的意识都早已消散, 只剩下力量还留存着。   人们得到的神明“赐福”,只是因为和那些神明残留的力量同频,进而达到了吸引那些力量化为己用的效果。   就像于漠现在做的祭祀。按照仪式, 一丝不苟的步骤, 和做实验也没什么区别。   准备好加了蛇油的蜡烛, 夜晚盛开的昙花、夜来香和曼陀罗等干花, 属阴性的各种矿石,吸收了月光的魔法材料……再加上一个错乱恐惧的祭品。   最后用魔法阵将死亡和月光的阴性力量激发到最大,和月亮气息相似, 自然可以吸引来月神残余的力量。   这就是所谓“祭祀”的真相。   所以就算不“虔诚”,于漠也不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   他唯一把握不准的,就是这场祭祀能得到多少月的力量,够不够他压制这具身体血脉里自带的怪病。   只要晒一会儿太阳,皮肤上就出现红色痕迹,有烧灼感,这样的病太麻烦了。   塞西尔男爵的惨叫渐渐消失, 他的鲜血顺着魔法阵流淌,祭台后的镜子蒙上一层红色, 里面慢慢出现的月亮也变成了红色。   它如同上次一样,在逐渐放大、接近。   但这次又和上次不同, 烟雾与干草香中,月亮越来越大, 逐渐将于漠覆盖。   身前的祭台祭品都消失了,他的意识被拉远,来到一个静谧虚空中。   分不清上下左右,到处都是闪烁的星星。   无数流星从上方或下方划过,转瞬即逝,但源源不断。   一人高的月亮虚影在前方旋转,后方则是宏大隐约的巨型宫殿。   于漠明白过来,这是月神残留力量的投影。   他从原地站起,朝着月亮的虚影和那座宫殿走去。但不论如何都无法接近。   “月亮喜欢你,但是很可惜,你的力量微弱,现在还无法真正靠近这里。”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个站在宫殿阶梯上的模糊人影说道。   他的声音缥缈虚幻,随着四周的流星传到于漠耳中。   于漠能看清对方长长衣袍和铂金色长发飘动的轨迹,但看不清他的脸。他站在星星环聚的银河里。   于漠猜到了这是谁。   他的任务对象,这个世界的反派人物。   地位高贵的光辉圣殿红衣大主教之一。   同时也是信仰月神的异端教会灵魂人物,被称为月神的代行者。   珀露特。   这些身份,有的声名响亮,有的不为人知,但于漠还知道他的另一个秘密。   这个月神代行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信仰者,他在窃取吞噬月神的力量,并且觊觎着太阳神的力量,试图取代祂们成为新的神。   ——这很反派。   让于漠想起自家五弟小时候,也嚷嚷着要成为世界最强的大魔王。   老三就经常拿这个支使他去干活,说“连这个事都做不到,你怎么做大魔王”。   大哥希望小五考个全国第一的学校,也说“连最强的学校都考不上,怎么当最强魔王”。   于是后来,小五就再也不说要当最强这种话了。   小五只是说说而已,但眼前这位是坚定地在完成自己的伟大梦想。   他在未来会将光辉帝国以及周围的王国都搞得一团乱,连现在无数人信仰的光明太阳神,都被他拉下神坛,轰然粉碎。   这个世界的未来轨迹里,反派确实差一点就成为了新的神。   如果真的成功,他或许就是主角,而不是反派。   原身厄洛伦信仰月神,但从前不曾活跃在信仰月神的异端教会星辰会里,和这种有野心的大人物也并没有交集。   珀露特会在这种祭祀里突然现身,是于漠不曾料到的。   唯一合理的猜测,就是他这次祭祀与月神的力量吸引力太强,撼动了月亮力量本源,让这位将月亮本源视作囊中物的“月神代行者”感到了威胁,所以才会现身观察。   种种思绪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于漠低下头说道:“尊敬的月神,我是您虔诚的信徒,赞美您的一切,祈求您赐给我力量。”   站在空虚宫殿前的珀露特笑了:“虔诚的信徒吗?可是我在你的身上看不到任何信仰。”   连这个也看得出来?   于漠没有太大反应,只垂着眼眸回答:“如何才能让您相信我的虔诚?”   珀露特含笑说:“为我献上满意的祭品吧。”   “看来我的父亲作为祭品,并不能让您满意。”于漠这话才说完,蓦然觉得眼前旋转的月亮虚影转到了身后。   他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往前拉去,变得无限接近那座庞大星空宫殿,以及阶梯上的人。   “将自己的父亲当做祭品,真是一个如同夜色般的美人,你的心脏仿佛都染着夜空的颜色。”   珀露特感叹道,语气里带着笑,含着浓浓的兴趣。   “但那是月亮的祭品,如果你能献给我喜欢的祭品,我会给你更强的力量。”   竟然直接否定了自己月神的身份,于漠抬眼看去:“那么您喜欢什么样的祭品?”   两人已经隔得很近,但于漠仍然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手抬起,隔空点了点他的眼睛。   “我喜欢你夜空般的眼睛。”   想要他的眼睛?于漠忽然抬起手中沾血的银色小刀,将自己的一头黑发斩断,平静地捧向前方:   “那么,想必您也会喜欢夜空般的头发。我将它献给您当做祭品。”   珀露特笑声变大,而且愉快。   满嘴说着虔诚,一口一个敬称,但眼前黑发黑眼的男人根本没有信仰和畏惧。   只有敷衍。   珀露特接受了这份敷衍。   他是和月亮力量最接近的人,灵魂也早已和月之本源融合。   月亮喜欢的人,他当然也喜欢。   “你会得到月的力量。”   于漠手中的头发消失,漫天的星星和眼前的人影也在消失。   消失之前,珀露特愉快地留下一句:“来见我吧,我没有信仰,但满口谎言的信徒。”   月亮彻底消失。   在消失之前,那些月光流水似的流进他的身体里。   于漠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后,经常觉得身体冰冷沉重,四肢迟钝隐隐痛楚,但这一刻,那些沉重感都消失了。   好像连呼吸都变得轻松了一点。   以及,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魔法力量增强了。   “哥哥……哥哥,你没事吧?”夏莉的声音怯怯的。   于漠将目光平静地从塞西尔男爵萎缩的身体上移开,看向满眼惊慌的夏莉。   “没事。”   他割断的头发还有些散在肩上,在耳边晃荡。   “男爵……父亲他死了,现在怎么办呢?”夏莉讷讷说。   “我会继承他的一切,什么都不会发生。”于漠说道,“过来帮我一起处理尸体。”   他要将尸体处理一下,贵族死后会有光明圣殿的司祭过来确认,并且举行一个简短的安魂仪式。   不能被他们看出异样。   夏莉闻言赶紧上前来,她浑身颤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害怕死掉的塞西尔男爵?害怕信仰月神的异端哥哥?害怕被光明圣殿发现这一切?   好像都有,但又不完全都是。   “不用害怕,不过是个男爵,光明圣殿来的司祭不会很厉害,发现不了异常。”   经过月神祭祀,身体萎缩,血液消失的尸体,肯定不像正常死亡的尸体。   于漠让夏莉帮他将尸体搬到炼药室,放在清空的台面上,用魔法和药剂暂时恢复他生前的样子。   一直颤抖的夏莉按照哥哥的要求,把尸体搬来挪去,渐渐的,表情就变得麻木,手也不抖了,甚至被哥哥使用出的神奇魔法吸引。   能成为魔法师的人很少,就连贵族中,也不是人人都能有学习魔法的机会。   只有拥有天赋,被光明眷顾,得到光辉圣殿认可的人,才能成为正式的魔法师,登记在册。   其他擅自学习魔法的人,比如像哥哥这样的,如果被光明圣殿发现,都会被惩罚,更甚至会被杀死。   “夏莉,你想学习魔法吗。”   “……”   “告诉我,想不想。”   “……想。”   “很好,我会教你学习魔法。”于漠俯视着小白鸽一样瑟瑟发抖的妹妹,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六妹,没人的时候可以叫我二哥。”   夏莉:“……?”   等到浑浑噩噩地被打发回去,躺回床上,夏莉才喃喃问出:“为什么是六妹?哥哥为什么是二哥?”   没人回答她。   暴雨后的清晨,太阳迅速铺满大地。于漠再一次在清晨出现在大厅里。   这一回,没有再拉帘子,他半个身体和面庞都披着淡金色阳光,被重新修剪过的黑发只到耳下,少了一分柔和阴郁,多了两分利落。      夏莉脸色苍白地下楼,看见他,犹豫着小声喊了声:“二哥?”   “今天阳光真好,不是吗?”于漠放下茶杯,看了眼妹妹,“雨下了这么久,屋内潮湿,多出去晒晒太阳吧。”   紧张了一晚上的夏莉,突然莫名感到一阵放松,她转头看向窗外。   “……雨停了,天气真好。”   .   塞西尔男爵突发疾病去世,在庄园里住了二十年的厄洛伦少爷,将回到王城的府邸,继承爵位,成为新的塞西尔男爵。   不过一个小小男爵的死,在贵族无数的王城根本没有掀起任何风浪,光辉圣殿也只派了两位年轻没经验的司祭来走了个过场。   除了于漠那位年轻的继母哭得死去活来,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老塞西尔男爵很顺利地被葬进了墓园。   老塞西尔男爵下葬后,新任的塞西尔男爵,就要前往光辉圣殿接受洗礼和赐福。 第154章 于漠05   这是一个神权凌驾于皇权的世界。   光辉帝国之所以是周边众多王国中最强大的, 就是因为光辉圣殿在这座帝国的王都屹立千年。   比霍斯利家族掌控光辉帝国权利的时间更长久。   光明圣殿最高领袖,光明大主教已经两百多岁,是个垂垂老矣的老者。   如今在位的皇帝是霍斯利十六世, 早在霍斯利十二世时, 光明大主教就已经上位。   因为年长, 光明大主教已经很少管事,整个圣殿的最高权利都落在两位红衣主教手中。   百多年内,光辉圣殿里换了几个红衣主教, 现在的两位红衣主教之一珀露特主教, 是历届中最年轻, 也最为天才的一位。   他才二十多岁的年纪, 魔法积累之深厚,已经超过另一位红衣主教,是公认的深受光明神眷顾的神司。   相比另一位已经五十多岁的克罗夫特主教, 温柔体贴又开朗风趣的珀露特主教更受喜爱,尤其受王都夫人小姐以及贵族们欢迎。   光辉圣殿前每日贵族的车马络绎不绝,大多都是来求见珀露特主教,希望得到他的赐福。   每逢珀露特主教在告解室聆听信徒的忏悔困惑时,马车更是多得能把圣殿门口全部堵起来。   于漠忙完老男爵的葬礼,前来光辉圣殿接受赐福洗礼这天,就被堵在了圣殿之外。   男仆哈里见怪不怪, 对他解释道:“这些都是贵族小姐夫人们前来向珀露特主教告解的。”   他猜测新主人常年不在王城,或许不知道这些, 又小声说了句:“据说珀露特主教非常俊美,所以大部分贵族夫人小姐说来告解, 其实都是想见他。”   “很多贵族小姐见过珀露特主教之后,都恨不得嫁给他, 可惜神圣的神司不能结婚,不然他将会多么幸福啊!”   男仆哈里满脸遗憾,好像那个碍于教义不能娶妻的人是他自己。   “还要等多久?”于漠在马车上问。   “等到中午,应该就可以进去了。”哈里说,“因为中午珀露特主教的告解结束,夫人小姐们就会慢慢离开。”   贵族们讲究面子,宁愿坐在马车上等几个小时也不肯多走几步路。   但于漠直接下了马车。   从街角到圣殿辉煌的大门,这么长一段距离,于漠在各种注视中神色如常地行走。   旁边的马车里传来窃窃私语,身后追上来的男仆也有点无措,于漠全没在意,很快来到圣殿门口。   走进这铺满白砖的圣洁宫殿,内里就开阔起来,能直接将马车停放在这里的贵族少之又少,外面街区的拥挤景象在这里也看不见。   来往的都是穿着普通白袍的司祭,从小在这里学习的年幼神子们。   穿着银亮铠甲的骑士立在两旁,气势威武,让人不敢在这里闹事喧哗。   圣殿太大了,从门口到里面的建筑,又要走很长一段路。   幸好这是个阴天,没有太阳。   虽然现在可以消耗魔法力量压制住那种不能晒太阳的病症,但原身从小不晒太阳,太强烈的阳光还是会让他难受。   如果光太亮,于漠眼前会出现虚影。   走进宏伟的教堂,一直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的男仆哈里终于机灵了,跑上前对接待的司祭笑说:“我家主人继承了男爵爵位,来圣殿接受赐福洗礼,拜托您安排。”   手里很上道地送上了一小袋银币。   那位中年司祭看一眼于漠,因为他的黑发黑眼皱了皱眉,但看在手里那袋硬币的份上,态度还行。   确认了他的身份后,说道:“莱顿司祭今天有时间,你们去后面找他。”   区区一个男爵,在光辉圣殿里算不上什么,赐福洗礼这种事,也只有最普通的司祭来主持。   另一个年轻司祭领着他们往后方的殿堂里走,也多看了两眼他的黑发黑眼,一句话没和他说。   走到中庭的走廊,于漠忽然听到一阵女孩们的笑声。   中庭的花园里,贵族小姐们穿着比花更鲜艳的裙子,围绕在一位男子身边。   被围起来的高挑男子有让于漠眼熟的珀金色长发,头戴着象征太阳的高帽,身上垂着绣金色太阳的红色绶带。   这样的装扮表明了他红衣主教的尊贵身份。   少女们满脸红晕,崇拜地追着他说话。   “珀露特大人,今天您也会在告解室吗?我最近有一些困惑非常需要您的倾听。”   “珀露特大人,我一早就来了,终于看到您了,待会儿我可以排在第一个吗?”   “珀露特大人,见到您真的非常高兴!上一次在宫廷宴会上,您还替我找到了我遗失的项链,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珀露特大人……”   那么多叽叽喳喳的少女,一起说话,他竟然每一个都能听清,并且照顾到,没有一点厚此薄彼。   “会的,我会一直在告解室等着大家,为大家疏解心灵上的不安。”   “当然,来得这么早真是辛苦了,一定要注意休息。”   “当然记得,那条项链就像你的眼眸一眼美丽。”   脸上始终带着太阳般和煦笑容的男人,好像浑身都在发光,那双蜜糖般微微弯起的眼睛看谁都含情脉脉的。   于漠看了一眼,倒是没想到这位反派平时是这么轻浮的样子。   不过与他无关。   收回目光之前,被鲜花围绕着的珀露特突然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瞬。   于漠微微颔首,珀露特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大。他对那些追着他的贵族小姐们说了什么,摆脱她们走到了走廊上,朝着于漠走来。   领路的年轻司祭低头行礼:“珀露特大人!”   “这是?”   “这是新任的塞西尔男爵,今天来这里进行赐福洗礼。”   珀露特看向于漠,突然说:“又见面了,你还记得吗,上次你帮助过我。”   只看这人真挚的神情和光辉灿烂的脸,谁都不信他在说谎。   “只是一件小事而已,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于漠也随着他胡说。   珀露特轻笑了两声:“既然有这样的缘分,不如就让我来为你赐福吧。”   带路的年轻司祭惊讶地看着两人,向这位新的塞西尔男爵投去羡慕的目光。   只有伯爵爵位才能得到从主教的赐福洗礼,一般能劳动红衣主教亲自赐福,也得是公爵才行。   这个男爵的运气真不错!   “那么,你就先去等我,我准备一下马上就来。”   圣殿里有大大小小的祈福室,男爵只能用最小的,但既然珀露特主教要亲自赐福,当然得用最大的。   于漠被带进那间金碧辉煌,浮着光明魔法灯的祈福室,里面的司祭还有一些做祈祷的信徒,都忍不住盯着于漠的黑发黑眼窃窃私语。   在几千年前,黑发黑眼还被认为是恶魔,会被抓出来烧死,现在虽然好了一些,但仍然不受待见。   “这样的人怎么能进入这么神圣的地方!”一位在做祈祷的贵族忍不住嫌恶说。   领路的司祭忙解释:“这位男爵与珀露特主教认识,主教要为他赐福洗礼。”   “原来是珀露特主教认识的人,主教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所有人的表情都松缓了,连之前开口说话的贵族都闭了嘴。   在这里没人敢质疑珀露特主教的权威。   于漠缓缓摩挲着拇指上代表塞西尔家族的戒指。   他考虑过要怎么在贵族圈中脱颖而出,让那些人不再诟病他的黑发黑眼,没想到珀露特会出面帮忙。   由他出面,效果确实更好。   不过,珀露特为什么会帮他?   换上了红衣主教袍的珀露特看上去更加庄严。   他穿过那些虔诚恭敬的信徒,站到于漠面前,为他举行赐福仪式。   仪式很长,中间还要用上好几个高级光明魔法。   “赐福”不仅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更是真切的好处。   治愈疾病,强健身体,消除疲惫。   只有公爵才能享受的待遇,让底下围观的信徒都感到嫉妒。   于漠偶然间往下看了眼,见到无数双羡慕嫉妒的眼睛。   终于仪式快要结束,到最后的环节,珀露特微微俯身,在于漠的额头轻吻。   于漠听到底下许多人发出惊呼,珀露特一脸悲天悯人说:“愿光明眷顾你。”   于漠:“……”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这个环节只需要用手指轻点额头就够了,没有亲上来的。   珀露特一脸正色,对所有人说:“我要告诉大家,只要信仰光明,都是太阳神的孩子,不应该为了不一样的外貌而有所偏见。”   “黑色的头发和眼睛,”珀露特伸手抚摸过于漠的黑发,“也会得到光明神的喜爱。”   在场的司祭和信徒们一脸信服与感动。   只有于漠觉得不太对劲,这人的手指好像还在摸自己的头发,都快摸到他的脸了。   他顺势行礼,让额头上那只手落空:“非常感谢您,珀露特大人。”   “不用在意,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心向光明。”珀露特笑着,对他伸出手背。   这也是贵族礼仪,贵族们以和神圣教徒接触为荣,在赐福仪式上,能让被赐福的贵族亲吻手背,也是表达喜爱的方式。   于漠抬头,看见珀露特藏在慈悲庄重下的戏谑。   他没什么表情地托起那只手,他的手是冰冷的,珀露特的却非常暖和。于漠在他的手背上虚虚一吻。   不出意外,又听到了这人的轻笑。   “仪式结束后,可以请塞西尔男爵等一等吗,我还想和你叙叙旧。”   不管他是以什么身份说的这话,于漠都无法拒绝。   他思索着,珀露特这一系列示好的行为,是看出了他身上的特殊,或想要收拢他当属下,还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第155章 于漠06   “虽然很想马上和你聊一聊, 但是我上午还要去告解室。”珀露特蜜色的眼睛里含着歉意说。   于漠正要说那就下次再来拜会,珀露特已经先一步握着他的手说:“所以塞西尔男爵和我一起去告解室等吧。”   这个人嘴里说着抱歉,但是根本就没打算听人拒绝。   于漠心中暗自猜测他想做什么, 顺从地跟着他一起去了告解室。   专属于这位红衣主教的告解室前已经排满长龙, 全都是衣着鲜艳华丽的夫人小姐。   “珀露特主教来了!”   “珀露特大人!”   “抱歉, 可以让这位塞西尔男爵排在第一个吗?”珀露特对最前方的少女说。   那卷发少女是之前在中庭堵人的小姐之一,闻言泫然欲泣:“可是珀露特大人,您答应了让我当第一个的。”   珀露特蹙眉:“可是怎么办, 我太喜欢他了, 很想让他当第一个……”   不说他尊贵的身份, 只看他漂亮的脸上露出失落神色, 少女们就不忍心让他为难了。   卷发少女眼泪汪汪地答应:“好吧,珀露特大人高兴就好呜呜!”   于漠:“……”   他并没有兴趣在这里和年纪比他学生更小的小女孩抢偶像见面会第一个握手资格。   “主教大人,我并没有什么疑惑和心事需要开导, 就让这位小姐排在第一吧。”   珀露特只好遗憾地看着他坐到了不远处等待的位置上。   于漠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和手,目光淡淡地看着那些进入告解室的贵族小姐。   透过模糊的花窗玻璃,能看见告解室里交谈的两人,但听不见说了什么。   大约十分钟后,卷发少女走出来。她眼圈发红,神情轻松,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进入告解室之前的夫人小姐, 大多是带着兴奋激动,近距离接触偶像的高兴。   但短短十几分钟出来后, 她们却一个个好像放下了什么心理负担,神采奕奕地离开。   这叫于漠都有点好奇, 珀露特主教究竟和她们说了些什么。   外面天气阴沉,似乎快要下雨了。   这座宫殿很高, 高而空旷,上方悬着许多魔法灯,不管外面是什么样,圣殿里都是明亮的。   有个司祭进入告解室,听里面的珀露特说了两句,便快步到门口去,告诉等在外面的司祭,今天不再让人进来。   除了排队等待的几十人,珀露特大人不再接待信徒。   “往常不都是一天,怎么今天半天就结束了?”   “珀露特大人事务繁忙,突然有事也很正常。快去,让外面等着的人都离开。”   于漠听到他们的两句交谈,摸着手指上的戒指,闭目养神。   同在附近等待的夫人小姐们,有不少人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讨论起他的身份来。   “好像是个男爵?”   “前几日听说老塞西尔男爵去世,这就是他的独子吧,据说叫厄洛伦。”   “怎么从没见过?”   “其实这黑发黑眼也很特殊啊,看着就好像特别干净。”   “不知道他有没有……嘻嘻,我还没交往过这种呢。”   这是某个贵妇人。话题说着说着就走向了开放的地方。   到底是在圣殿,她们还是收敛了一些,说得挺含蓄。   现在说得挺开心的夫人们,进了告解室几分钟后,擦着眼泪走出来。   当最后一位夫人带着幸福超脱的微笑,一边擦着眼泪,走出告解室的时候,于漠看见告解室的门开着,珀露特在里面笑着对他招手。   于漠走过去。   “来吧,就剩下你一个,今天我的任务就结束了。”珀露特让他坐下,又亲自关上门。   这座告解室和于漠在原来世界看过的告解亭不一样,门上是大片的玻璃,在外面能看见人,但里面用了魔法,会隔绝声音。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有一道绘着诚实之神的彩绘玻璃隔断。   珀露特将那面玻璃推开,直视于漠,语气带着诱导:“那么我们开始吧。不管是什么困惑、遗憾、不安,我都会聆听。”   于漠心中警惕,他不可能被这种简单的话术所诱导,但魔法中有类似吐露真言的效果。   这人难道是想用魔法试探他?   珀露特看着他,似乎他不说出什么就无法离开。   于漠转念一想,语气带着歉疚说:“能得到珀露特主教的青睐,是我的荣幸,但得到主教大人邀请的我,却因为心中的不配得感与自卑想要尽快离开,辜负了珀露特大人的好意,这实在让我心中不安。”   “慈悲善良的珀露特大人,会原谅我这份不敬吧。”   言下之意,赶紧放我回去。   一般情况下,珀露特就该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然后宽恕他,放他走了。   然而猜错了。   珀露特瞪大眼睛,夸张地扶着额头,一双波光粼粼的琥珀色眼睛伤心地注视着他:“我没想到你这么抗拒我,这让我伤心极了,我是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于漠:“……”   这是什么?他难道就是用这种矫揉造作的样子把那些夫人小姐感动到哭泣的?   分明穿着一身端庄禁欲的神袍,珀露特却厚颜无耻说道:“除非你愿意陪我一起共进午餐,我才会原谅你。”   于漠:“……我的荣幸。”   珀露特放下扶额的手,眼睛一弯,再度恢复那种优雅的气度:“那么,我们这就走吧。”   “其实我是看外面下雨了,让你等我这么久,非常过意不去,所以想请你吃一顿午餐。毕竟这样大的雨,你也不好回去,不是吗?”   珀露特领着他往自己的住处走,漫无边际地和他闲聊。   于漠怀疑他那些话都是别有意味,心中琢磨了一路。   而且不知为何,珀露特经常回头看他,那种眼神总是别有意味,让于漠觉得有些怪异。   甚至怀疑他几次开口留住他,是不是准备在这里把他解决掉。   然而于漠疑心病犯了一半天,什么都没发生。   珀露特只是招待他吃了一顿丰盛美味的午饭,饭后又和他一起坐在窗边喝茶闲聊。   关心了他的家庭情况,亲切和蔼地询问他有没有生活上的困难,还和他说了不少贵族圈里的趣事。   然后,就在雨停之后,让人将他送走了。   看着于漠被人送走,穿过中庭的背影,坐在原地喝茶的珀露特轻笑出声。   满心警惕的青年真的太有趣了。   把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琢磨再三,露出不解又疑惑的神色。   不动声色试探,又被他反应噎住的样子,也特别可爱。   对他没有丝毫恭敬讨好,还要面无表情违心地说一些谎话。   不管从身份还是魔法力量来说,都如同黯淡的星光,灵魂却好像孤高冷漠的月亮,俯视一切,疏离一切。   “是从哪里来的呢?看不清啊。”珀露特自言自语。   于漠这一趟赐福洗礼花费了比想象中更久的时间,回到府邸时都快要天黑了。   女仆见他回来,紧张地告诉他,夏莉小姐还没回来。   “中午时外面下了大雨,看您一直没回来,夏莉小姐就说要去接您。”   也就是说,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   女仆紧张地看着这个新的主人,害怕他发怒。   于漠神情都没变,只是把外套重新穿上,淡淡说了句:“叫上几个男仆,跟我一起出去。”   他早想过夏莉可能会经历的剧情,在妹妹身上种下了隐蔽的魔法,可以追踪到她的位置。   现在一查,可以看见她出了城。   她大概率不是自愿出城,毕竟如果是她自己想逃跑,早几天就该跑了。   此时的夏莉,正紧张地坐在马车上,被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挟持着。   马车还在颠簸地往前行驶。   “已经出城了,你们究竟要去哪里?”夏莉低声问。   扣着她的少年一头黑发,紧了紧手里不太锋利的小匕首:“不要多问,只要我们安全了就会放开你。”   夏莉看了看他的黑发,以及凶凶的神情,不吭声了。      许久,天都快暗了,马车才停下来。   外面赶车的少年掀开帘子,露出一头灿烂的金发:“阿莫斯,那些人已经追不上来了,没事了。”   黑发的少年才挪开手里的匕首,松开夏莉。   他脸色苍白,身上还有一股血腥味,金发少年也差不多,身上衣服脏兮兮地带着泥土,脸上手上都是淤青和擦伤,像被人打了一顿。   “阿莫斯,我们成功出城了,但是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王城已经回不去了,那个子爵不会放过我们。”黑发少年咬着牙,“麦金,是我连累你了。”   金发少年讲义气地勾着同伴的肩:“我们是兄弟,不要说这种话。”   “不过,现在这个贵族小姐怎么办?”   阿莫斯冷冷看了眼夏莉:“就丢在这里,我们需要这辆马车。”   麦金犹豫:“不好吧,把她丢在这,她又不能一个人走回去,遇到野外的强盗怎么办?”   “不如你先在这里躲起来等我,我把她送回王城附近再来找你?”   阿莫斯早已习惯了朋友的性格,如果麦金不是这样的人,他们也不会相识。   夏莉一直在角落里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她仔细看了麦金许久,忽然开口说:“麦金……是麦金哥哥吗?”   金发少年一愣,他和同伴惹了事逃跑,中途劫持了这辆马车,受伤更重的阿莫斯在车内控制夏莉,他就在外面没命地驾车,都没仔细看过被他们劫持的人长什么样。   但这样的贵族小姐,和他肯定是没有交集的。   夏莉动了动,挪到光亮处,露出凌乱的银色卷发和紫眼睛。   麦金瞪大了眼睛,瞬间想起来:“莉莉!你是莉莉!”   几岁的时候,麦金曾经待在一个孤儿院里,当时院里有个长得格外好看,但瘦瘦小小的女孩,因为一直跟着他,被他当做妹妹保护着,两个人感情很好。   后来那个妹妹被人领养走了,他们那座孤儿院又败落,被卖给了某个贵族,里面的孩子都被赶走变成流浪儿童,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妹妹。   没想到这么多年,会在这种情形下再次见到她。 第156章 于漠07   “所以你是被一个男爵领养了, 现在也算是贵族小姐了?”   “是的,”夏莉犹豫地看着小时候的小伙伴,“麦金哥哥, 你是出了什么事, 我能帮上忙吗?”   麦金挠头, 尴尬地笑了一下,这一笑,脸上的伤口就溢出血来。   “我们是得罪了一个贵族。”他把不吭声的同伴揽过来介绍说, “这是阿莫斯, 我的好朋友。”   “他, 嗯, 之前在一个贵族家里帮忙干活,但是得罪了他,现在那个贵族派了人来抓他。刚才我也没认出来你, 莉莉,真是不好意思。”   夏莉摇头,她始终记得小时候在孤儿院吃不饱,麦金哥哥把自己分到的黑面包给她吃,为了保护她和人打架。      后来她被收养,过上了每天都能吃饱穿暖的好日子,却没办法再去找他报答, 一直觉得愧疚。   刚成为塞西尔男爵的养女时,她连房间都不能出, 后来能出去,孤儿院没了, 她也没能再找到人。   “没关系,但是麦金哥哥, 我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的话,我哥哥会担心的。”   夏莉抿着唇,“或许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回去,你们的事,哥哥说不定会有办法。我哥哥刚继承爵位,他很厉害的!”   夏莉对厄洛伦哥哥有种莫名的信赖,觉得他从容又神秘,什么事都能解决。   麦金眨眨眼睛,没好意思直说,旁边捂着腹部的阿莫斯开口说:“我得罪的是一个子爵,你哥哥只是男爵,帮不了我们。”   夏莉一听立刻生气了:“就算是子爵,我哥哥也不会怕的,你根本不知道我哥哥多厉害!”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骑马和奔跑的动静。马车内的三个人一惊,麦金憨厚的神情变得严肃,立刻掀开帘子往外看。   “糟糕,该不会是那个子爵派人追来了吧?”   “快点走!”阿莫斯喊道。他扯住缰绳就要催促马车往前。   “哎哟!”马车突然动了,夏莉没坐稳撞上车厢,同时骑马的人已经追上来,挡在马车前,将他们围住。   才刚起步的马车又被迫停下。   马车内的两个少年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摔下了马车,几个男仆将他们牢牢抓住,压在地上。   马车里揉着额头的夏莉爬出来,看到骑在马上的于漠。   “哥哥!”   又看到地上被压住的麦金两人,嘴唇动了动。   “对不起,哥哥,但是我认识他们的……”   于漠神情冷淡地看了眼她额头上的红肿,虽然没说话,但那种眼神吓得夏莉不敢再开口。   其实不用她说,于漠也猜到地上这个金毛是谁了。   原剧情男主角麦金,就是一头金发。   被扣到于漠面前时,麦金龇牙咧嘴:“都是误会,我没想伤害莉莉!”   “这位老爷,你要是想惩罚,惩罚我就行,放开我朋友行吗,他受伤太重了。”   于漠又看向那个黑发的少年,他看上去快要昏过去了。   “都带走。”于漠说道。   男主角麦金,还有黑发的,应该是男二号阿莫斯。   在原剧情里,这个时候男主角应该已经带着女主角逃跑了,因此错过了他好朋友被子爵欺辱强迫的剧情。   因为没人帮忙,男二号阿莫斯身陷子爵府没能逃出来,经历一系列事情后黑化,后期因为成为某个公爵夫人的情夫而得到伯爵爵位。   阿莫斯对好朋友没来救自己耿耿于怀,又无法忘记他从前对自己的好。   恨夏莉突然出现导致麦金没能帮他,可后期又被夏莉吸引爱上她。   麦金和夏莉对阿莫斯也是感情复杂,两人最终能成为光辉帝国帝后,其中也少不了阿莫斯的帮助与周旋。   这三个原本的剧情,感情纠葛是剪不断理还乱。   于漠只稍稍回想一下,就决定将他们掌握在手里。   他还有任务二需要完成,与其放他们在外面乱跑连累夏莉,打乱他的计划,不如让他来安排。   天色已晚,他们一行没有回城,而是去了城外的庄园。   “夏莉,跟我过来。”   于漠往书房走,原本在担心看着麦金的夏莉只好提着裙子惴惴不安地跟上哥哥。   不等哥哥问起,她就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包括小时候和麦金的关系,最后期期艾艾地替他求饶:“哥哥,可不可以放过他们?”   “你以为我要对他们做什么?”于漠问。   夏莉觉得,哥哥不管对他们做什么都有可能。   关起来,教训一顿,甚至她偷偷想着,哥哥把他们特地带来庄园,是不是想让他们当祭品,要把他们杀掉。   小女孩的心思一眼就能看出来,于漠说道:“他们两个暂时可以住在这里,我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得到这样的保证,夏莉立刻放松了,她觉得哥哥没必要骗自己,他说了一定能做到的。   夏莉察觉到哥哥的态度松缓,试探:“那哥哥,他们得罪了一个子爵的事,能不能帮忙解决呢?”   于漠没回答这事,反说起了另一件事:“夏莉,你准备一下,我要开始教你魔法。”   “好,我已经准备好了。”夏莉乖乖应声,“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虽然她心里对于信仰月神还有些害怕,但是没关系,她可以学!   “我会教你光明魔法。”于漠说。   夏莉:“?”   哥哥不是信仰月神的?   她每次惊讶地瞪大眼睛又不敢问的时候,就像一只布偶猫。   抱着一本光明魔法初解离开时,夏莉还在努力想,哥哥到底有什么样的用意。   也没什么,于漠不过是考虑到想让她成为未来的光辉帝国女皇,会光明魔法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于漠打发走妹妹,又见了麦金和阿莫斯两个。   对这两个警惕紧张的生嫩少年,于漠的态度也一样。   “你们可以暂时住在这里,不会有人来这里伤害你们。”   麦金向他道谢,神情里的警惕一点不减,探究又正经地问:“那我们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他和阿莫斯在平民窟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可不相信会有贵族大发善心无条件帮助他们。   于漠看向麦金:“我会给你找一些老师,教你礼仪、舞蹈、插花、音乐、绘画、艺术鉴赏等等。”   麦金:“?”   他满脸懵:“啊?为什么?”   因为帝国皇后至少有几样拿得出手的才艺才像话。总之,不能是这样。   于漠挑剔地看了眼他灰头土脸的傻样。   “这是我的条件,你必须好好学,否则不管是你的好友阿莫斯,还是夏莉,都会和你一起受罚。”   麦金又傻眼了,拿他的小伙伴来威胁他就算了,为什么连自己的妹妹都一起用来威胁他了?   应付完麦金,把他赶出房间,最后于漠来到阿莫斯床边。   两个同样黑发的人对视了片刻,相比于漠,绿色眼睛的阿莫斯就像一只幼年的黑豹,虽然注定会长成猎食者,但还太年轻了。   “你……您想我做什么?”   于漠满意他的聪明和识时务:“第一种,你跟着麦金一起学礼仪,未来你会成为一个贵族,过上富裕平稳的生活。”   他觉得妹妹以后当上女皇,也不能只有一个“皇后”。   这个阿莫斯既然和他们关系那么好,日后又注定纠缠不清,给妹妹后宫再添一员也可以。   “第二种,跟着我学习黑魔法,从此以后为我做事。”   阿莫斯的绿眼睛里燃烧起幽幽的火,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我选第二种!”   出身底层的人,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根本不在乎什么信仰。   而且经过压迫,他更希望自己能强大起来。   “您真的能教导我魔法吗?”   “如果选择第二种,这将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朋友麦金。而且未来,你们将走上不同的道路,你还会遇到更大的生命危险。”   于漠等着他做出选择。   阿莫斯静默片刻,屋里只有他急促呼吸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哑声说:“我愿和您学习黑魔法。我用自己的生命起誓,不会泄露秘密,努力学习魔法并且为您所用。”   “不错。”于漠难得夸奖了一句。   虽然这两个少年身上,他已经种下魔法,确保他们不能逃跑,也不能泄露他的任何秘密。   但他有这个自觉,至少态度可以。   “先把伤养好。”   在这期间,他还会持续观察两人。   麦金和阿莫斯两人暂住在城外的庄园,于漠将夏莉带回了王城。   刚回去,管家送来邀请帖。   特莱克伯爵要举办宴会,特地正式地邀请了他。   这位特莱克伯爵,就是当初老塞西尔男爵搭上的线,也是厄洛伦制作的魔法药剂最大买家。   厄洛伦魔法天分不错,和黑夜系魔法亲和力很强。   但没人教导,只靠自己研究那几本魔法书籍,也只会制作几种魔法药剂。   其中最受欢迎,让老塞西尔男爵活跃于贵族圈的药剂,是一种壮阳魔法药剂。   不论在什么时候,这种药剂都有着广大的受众。   只要有效果,受欢迎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这种药剂再好,也不至于让一个伯爵这么眼巴巴地热情邀请他一个男爵去参加宴会。   毕竟之前老塞西尔男爵,都是自己送上门去的。   所以于漠猜测,可能还和昨天光辉圣殿洗礼赐福一事有关。   珀露特的行为无形中提升了他的身价。   “哦!天哪!”穿着绿色裙子的塞西尔夫人像只花蝴蝶一样扑进门。   “厄洛伦!我听说你得到了珀露特主教的赐福,他还当众表达了对你的喜爱对吗!”   塞西尔夫人两眼发光。   “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光明神哪!我都没资格去见珀露特主教,厄洛伦你竟然能得到他的青睐,太让人羡慕了!”   短短一天而已,这件事已经在贵族圈中流传开来,连塞西尔夫人这种边缘人物都听说了。   于漠后退一步,皱眉避开继母的热情。   他这位继母是一个农场主的女儿,因为年轻貌美才成为了老塞西尔男爵的夫人。   她的年纪比起于漠也没大上几岁,和年纪大又好色肥胖的丈夫当然没什么感情。   之前她在老塞西尔男爵的葬礼上哭得那么伤心,只是因为担心丈夫死后继子继承家业对自己不好。   但几天下来,发现继子很好说话,也没有克扣她做衣服买首饰的钱,她立即又开心起来,每天高高兴兴地出门去社交玩耍。   “啊!这是特莱克伯爵的宴会邀请!”   塞西尔夫人又发出一声尖叫,兴奋得好像想出去玩的哈士奇:“厄洛伦!你一定会带我去的对吧?”   “我要去找找我的新裙子,还有首饰也要搭配好!”都不用于漠说什么,她已经兴奋地跑上楼去找衣服。   夏莉看到哥哥无奈地揉了下额头,忍不住噗嗤笑了。   哥哥看起来冷漠,但对继母塞西尔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夏莉。”   夏莉收住笑容:“是的,哥哥。”   “你也去找夫人,让她带你去做新衣服。”   “好的哥哥!” 第157章 于漠08   大部分贵族们每天无所事事, 经常用各种名义举办宴会。   这次特莱克伯爵的宴会就是为了庆祝他的葡萄园丰收,请大家品尝各种葡萄制作的美食与酿造的酒水。   但这一场宴会的主角,显然不是葡萄。   来这里的大部分人, 都是为了亲眼看一看那位备受珀露特主教青睐的男爵。   红衣主教地位超然, 由他亲自赐福洗礼的, 哪怕只是个男爵,也让人高看一眼。   许多人都感到好奇,这个塞西尔男爵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   看热闹是古今中外的爱好, 于漠还没到时, 宴会里的小贵族们, 就都聊起了他。   在场还有赐福那天就在光辉圣殿现场观礼的贵族, 以及一些夫人小姐,他们再度详细描述了当时珀露特主教的态度。   “听说后面主教大人还邀请他共进午餐!”   “我听说他是黑发黑眼?这样不祥的颜色,不知道珀露特主教为什么会喜爱。”   有人羡慕, 自然有人嫉妒。   “黑发黑眼又怎么了,如果你亲眼看到就明白了,那可真是个气质神秘又迷人的男子。”   珀露特的忠实簇拥强调,“主教大人都赐福他了,还说什么不详,这是对主教大人的冒犯!”   “珀露特主教大人这么喜欢他的话,今夜的宴会他会不会也到来呢?”有小姐这么期待着。   这么期待的甚至不只是她一个。   今天的宴会上来了这么多人, 不得不说,有很大一部分, 都是为了珀露特到来的那个可能而来的。   被他们议论的主人公之一,于漠此时还骑着马走在街道上。身旁载着妹妹和继母的马车嗒嗒往前走着。   经过中央广场时, 那边聚集了一群人。几个神态癫狂的异端信徒被押上石台。   他们被捆着仍然不安分,挣扎着大哭大叫, 还有人大声喊着太阳将被吞噬,红月主宰未来之类的话。   “太阳已经死了,太阳的能量就要消失了!”   “月亮才是永痕的,祂在靠近我们!”   “闭嘴!不许再亵渎光明!”   穿着白色制服的光明圣殿司祭举着太阳徽章,让人将这些高喊的狂信徒倒吊在高高的架子上。   他们宣读太阳神教义,宣读这几个人做下的恶事,告诫围观的平民们引以为戒。   然后,用烈阳魔法,将这几个异端狂信徒暴晒于极高温下,使他们身体脱水皮肉焦臭。   凄厉的惨叫穿过广场中央的太阳神像,传到了另一边的路上。   于漠朝那边看了两眼,又淡然收回目光。   马车里原本在兴奋说着宴会种种热闹有趣的塞西尔夫人打个冷颤,停下话语往外看。   “哎呀真糟糕!光明圣殿怎么今天在广场上处决异端啊,这声音听着怪吓人的!”   她咋咋呼呼地嚷嚷,赶紧越过夏莉把掀开的车帘放下来,遮住那些在绳子架子上扭动的人影。   “我可不要看,看了要做噩梦的。看看你,夏莉,吓得脸都白了。”   夏莉并不是因为那种残酷的刑罚而恐惧。   她认出来那些异端是信仰月神的信徒,忍不住看了眼外面骑马的哥哥。   但他没有一点反应。夏莉也勉强压下恐惧,好歹在马车到达特莱克伯爵府上时恢复了正常。   “塞西尔男爵来了!”   于漠的出现几乎有了万众瞩目的效果,连跟他一起的夏莉和塞西尔夫人都得到了不少关注。   在各色目光中的塞西尔男爵,先走向宴会的主人特莱克伯爵。   他今日只穿着最简单的黑白两色礼服,连袖口领口都没做出复杂的衣褶,不像现在流行的华丽男士礼服,但这样的简单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抓人。   挺拔修长,简洁优美。   “那身衣服和他的黑发黑眼真的好相配。”有位离得近的贵族小姐说道。   塞西尔夫人已经带着夏莉混进了自己的小贵族夫人圈子。   听她们热火朝天聊起继子的外貌衣着,立刻插话抱怨:   “我让人给厄洛伦做衣服的时候就说过了,做得那么简单会很寒酸的,可他就要这么简单的,太复杂的都不爱穿。”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围过来,向她打听珀露特主教给厄洛伦赐福的事。   哪怕听过说过很多遍了,她们还是感兴趣地一遍遍聊起。   于漠那边就更实际一些。   他和特莱克伯爵闲聊,提了两句老塞西尔男爵突发疾病的遗憾,接着就低声说起药剂的事。   现在宴会上不好详谈,于漠只是简单提起:   “我最近做了一些改进,药剂效果上会更加出色,希望伯爵能喜欢。”   “哈哈哈,那我就期待了!我与你父亲相处一直很愉快,希望和你也是。”   于漠微笑应声,交谈时表现得格外得体。   他不喜欢笑,但场合需要,也能做出最恰当的样子。   简单和特莱克伯爵交谈过后,围上来与他搭话的一些人,都觉得这位年轻男爵真是个沉稳大方又颇有智慧的人。   宴会后半段,还来了一位侯爵。   这位侯爵在帝国北边有一块领地,是因为他的外甥大王子最近要结婚,才特地赶过来等着参加婚礼。   他来到特莱克伯爵的宴会上,也是一位贵客,特莱克伯爵一直作陪,还将于漠特地叫过去说了几句话。   这位侯爵竟然也听说了于漠的事,笑呵呵夸了他两句,并说:“大王子的婚礼会请珀露特主教主婚赐福,听说你也认识珀露特主教,不错,你的运气很好。”   虽然这场宴会上没有珀露特的身影,但处处都是他的名字。   可惜到最后,众人期待的主教大人也没有出现。   特地给珀露特发了邀请帖的特莱克伯爵也非常遗憾,但也在意料之中。   “珀露特主教时间宝贵,上次参加宴会,还是陛下举办的宫廷宴会,也只是露了一面。”   将客人全部送走,特莱克伯爵留下于漠,和他详细谈了药剂供应的事。   双方都很满意,至少表面上交谈愉快,也达成了初步共识。   塞西尔夫人和夏莉已经提前回去,于漠回到男爵府时,两人都休息了。   他拒绝了女仆的帮助,端了一杯水坐在窗前慢慢啜饮。   宴会上所有人都是拿葡萄酒当水喝,他应付了不少人,喝的也有些多。喝醉倒不至于,只有些微醺。   在他闭目养神时,紧闭的阳台门忽然被敲响了,那敲击声不紧不慢,还很讲究地敲两下隔一下。   于漠推开门,某个据说时间宝贵的主教不请自来,正站在他的阳台上,微微笑着打招呼:“厄洛伦,晚上好。”   今晚月亮也很亮,足够于漠将人看得清楚。   不在圣殿的珀露特主教脱下那身庄重的制服和帽子,穿着再简单不过的长裤和衬衫,袖口领口带着花边的那种。   长发用丝带随便扎着,十足一个风流浪子。   他这种半夜跑到人阳台上敲门的行径,就非常风流。   于漠心说,这位主教恐怕没少做这种事。   他特意露出一点诧异,又非常善解人意地说道:“主教阁下是否找错了地方?”   这可不是什么贵族小姐的阁楼。   听出他含蓄的意思,珀露特眨眨眼:“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确实不太熟练,不过还好没找错地方。”   言下之意,就是来找他的。   “那么珀露特大人特地来找我,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嗯……”珀露特忽然往前走几步,倚在他打开的门上,神情里带着一丝调笑,背手的姿态又很绅士。   “我听说,在贵族圈中,于美丽的月夜里叩开美人的窗户,都是为了和美人私会。”   于漠:“……”   他打量珀露特的脸,眼神有一些怪异。   “若论美貌,我如何比得过珀露特大人,珀露特大人的美貌才是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就连我看了都忍不住心动。”   他不失礼貌地反向调戏回去。   确实如此,别说原身厄洛伦的容貌,就是他原来世界自己的长相,都没有面前这位来的优越。   顶着这张脸喊别人“美人”,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嘲讽。   珀露特一愣,开朗地大笑起来。   他知道自己长得好,但真正从别人嘴里听到对他相貌的调侃,还是第一次。   少女夫人们爱慕他的容貌,也只是露出迷恋的神色,而不敢直白夸赞他的长相。   对更多人来说,他的主教身份,远比脸更值得称道。   这人嘴里说着心动,眼神却根本没有任何波动。看到他突然出现时,也是冷静极了,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好吧,开个玩笑。”珀露特笑意未退,“我来找你确实有事。”   “圣殿抓到几个信仰月神的信徒,今日在广场处死了,你看到了吧。”   “是的。”   珀露特侧头望了眼月亮:“信仰月神的教会叫做星辰会,那些孩子的信仰虽然虔诚,但喜欢擅自行动,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让我有些头疼。”   珀露特叹息。   语调再温和,也无法掩盖他话语背后透露出的冷漠。   就像今天被圣殿处决的那几个月亮信徒,以他的身份,如果愿意,完全可以救下,但显然他将那些人放弃了。   “没办法,他们越信仰月亮,就越会被月亮的负面力量影响,从而变成疯子。”   得到越多某一种力量,就越容易被那种力量所影响同化。   诡谲的月,会因为阴晴圆缺和潮汐变化,影响人的情绪与理智。   珀露特又笑起来,是属于圣殿主教那种“慈悲”的笑。   “我很欣赏你的冷静,厄洛伦,我希望你能替我管理星辰会,我需要他们更听话一些。”   如果是这样,他就能理解珀露特对他的优待了。   “当然,我很愿意为您效劳。”于漠也露出笑容,和与特莱克伯爵谈话时如出一辙。   “只是,我对于黑夜系魔法不太擅长,就算有您的任命,恐怕也无法压制不听话的信徒,如果您愿意教导我,那么我将万分感激。”   于漠想要一位有足够经验的老师,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更多的魔法书籍供自己学习。   原身的魔法知识储备太少,魔法的学习渠道也很少,靠他自己收集,太慢。   珀露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他到底在盘算什么,吊在眼前鲜美的饵食,于漠一定会去尝尝。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珀露特赞同点头,“那么,过两天你去圣殿找我吧。”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离开之前,珀露特想起什么,忽然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支带露水的玫瑰。   “忘了送给你,这是为打扰了你的休息而赔罪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那么,晚安,亲爱的厄洛伦,我们下次见。” 第158章 于漠09   时隔几天再次来到光辉圣殿, 这里已经差不多人人都认识他了。   黑发黑眼的特征特别明显,让于漠从迈进圣殿大门起,就受到了无数关注, 包括那些看似目不斜视站岗的守卫, 都在悄悄注视他。   “那个就是得到珀露特主教赐福的男爵吗?真的是黑色的头发和眼睛……”一道稚气的声音被人突兀截断。   于漠看到一群才到他腰高的白袍小神子, 正抱着书本和蜡烛,在两个司祭的指引下路过,一个个还好奇地回头盯他。   神子是神的仆从, 是失去父母家园被圣殿收养的孩子, 当然, 他们必须要有某方面的优秀, 才能幸运地成为神子。   比如外貌优越,聪明懂事,或是有光明魔法亲和力。   这群神子的光明魔法课程, 有一部分是由珀露特主教负责教导的。   今天圣殿里人很多,还大多是些平民,因为这是清洁日。   清洁日在过去,是人们清洁身体的日子,许多平民甚至贵族,一年也不会洗几次澡,所以会在专门的日子进行清洁。   只有神职人员才会经常清洁身体, 因为祭祀神明的需要。   如今的清洁日,已经演变成了平民们来到圣殿接受免费治疗的日子。   这一日, 圣殿里所有的从主教和司祭都会为前来的平民治疗疾病。   当然只是治疗一些小小的疾病,重病光明魔法也无法祛除, 只能稍稍平复疼痛而已。   哪怕这样,人们也是欣喜若狂, 满怀感恩,天还未亮就来排队。   于漠见所有人都在忙碌,向一位年轻司祭询问:“请问珀露特主教在哪里?”   年轻的司祭目光在他头发和眼睛处一转,没有多问,将他带到了一列队伍后。   珀露特主教竟然也在清洁日里给平民们进行治疗。   相比其他地方长长的队伍,珀露特这边队伍比较短,但排队的人看上去病情更加严重。   在一群老弱病残中出现的于漠,从容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他随着队伍移动,前方珀露特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他穿着红衣主教的长袍,珀金色的长发柔顺披在肩头,神情圣洁悲悯。   双手毫不介意的搭着病人粗糙皲裂的手,使用光明系的治愈魔法时,浑身都散发着暖融的微光。   离得近了,于漠听到他温和地宽慰一个老人。   那老人衣着褴褛,病容憔悴,连于漠都看出来他活不了多久了。   “不要害怕,死亡并不是结束,在这个世界死去的人将在另一个美好的世界重新降生。”   “如今你受到的痛苦都是在经受考验,考验你的意志与内心。如此,神才会知道在你的下一世将要赐给你什么样的人生……”   他抚慰老人对于死亡的恐惧,又耐心倾听另一个中年男人语无伦次的忏悔,显得宽厚温和。   简直就像他背后墙壁上那些神的浮雕。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德高望重又纯洁无瑕的主教,半夜会偷偷潜入别人家去敲阳台门。   还是个异端间谍。   终于轮到了于漠,珀露特看到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悲悯的神情像面具一样焊在脸上。   他在水盆里洗了双手,和对待其他人一样温柔握住于漠的手。   “你有哪里不舒服,都可以告诉我。”   这态度,仿佛他也只是个可怜的,来祈求帮助的信徒。   如果没有用手指轻挠他的掌心的话。   于漠:“……”   “晒了太阳,皮肤有些刺痛。”倒不是句假话,太强烈的阳光还是让常年不见光的脆弱皮肤有些泛红。   但和刚才那些病人比起来,又不算什么,至少他没有快死了。   但珀露特忽然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确实有些严重。”   “那么,你就先去我的房间等我吧,之后我会去仔细为你治疗。”   于漠:“……”这话细品之下有些怪。   周围投射过来的视线变得很焦灼。   但珀露特好像没有察觉,神情自若地唤来一个司祭叮嘱了两句,让他带于漠去他的房间。   司祭目光也很诡异,给他带路时回头看了好几次。   “到了,这就是珀露特主教的房间,主教请男爵在此等候……可以随意。”他哽了一下,如实复述了主教的话。   于漠走进房间,他没想到珀露特会这么直接,他以为两人的来往会更低调一些,或是干脆隐藏在黑夜里。   但今天这一出,显然就是珀露特故意的。   出于对珀露特的了解,于漠很难看不出这是对方的恶趣味。   也可能是一个试探?但他究竟想试探什么?   走进房间时,于漠意外地扬眉。这并不是珀露特的卧室,而是一间很大很高的书房。   地上铺着厚毯,两旁从底部到天花板都是书柜,塞满了各种书籍。   最让于漠惊叹的是,这书柜上竟然光明正大地摆着黑夜系魔法书籍。   这一类魔法书籍,都是会被圣殿销毁的禁书,而珀露特,这个红衣主教,就这么将之套着不同书封,堂而皇之摆在自己的书架上。   不得不说,这个人温和的表象之下极为嚣张狂傲。   既然他敢摆,于漠也就淡然地抽出来看了。   这种黑夜系魔法,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他这几天通过一些办法在黑市打探,也只收到了一本没什么内容的魔法书。   但这里,简直是个宝藏。   于漠的记性非常好,无数魔法咒语、仪式在他黑色的眼里明明灭灭。   如果不是这种魔法想要记在脑子里很消耗精神,他恐怕到天黑也不会放下手里的书。   从魔法的世界里抽身,于漠终于发觉有人在门边看着他,同时眼前一阵晕眩。   取下帽子的珀露特脱下了外面那件宽袍,穿着内里修身的白衫,靠在门边笑着观察他。不知看了多久。   “看起来你很喜欢这些魔法书籍。”珀露特说道,朝于漠走去,房间里的魔法灯随之亮起来,将有些昏暗的室内照亮。   “让我看看,一个下午看了两本魔法书籍。”珀露特笑意更深,“你的脑子还没有炸掉吗?”   于漠一动,身形就晃了晃,他瞬间扶住书架,带着没什么诚意的抱歉:   “失礼了,我从没看到过这么美妙的魔法世界,有些入迷,连您的到来都没有发现。再次感谢您的慷慨。”   在他摇晃时,珀露特就伸出自己的胳膊,示意他扶着,闻言叹息一声。   他脸上的遗憾太明显,于漠看在那一柜子魔法书的份上,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   “阁下为何叹息?”   “也不知道我何时才能像这些魔法一样,让厄洛伦为我入迷呢。”   于漠面色不改,将这当做珀露特的某种突发性恶疾忽视掉。   能拥有月亮本源力量的人,精神不可能多么正常。   他理解且自然地改换话题:“阁下答应了教导我黑暗系魔法,我非常期待,今天就开始吗?”   珀露特就好像自己没有说那句话一般,也自然地回答说:“今天恐怕不行,除非你真的希望自己的脑袋炸掉。”   “那样我会很苦恼遗憾的。”珀露特好像发现于漠已经缓过来了,伸着胳膊让他搭着借力,移动脚步将人引到附近的一张小沙发上坐下。   “过多的魔法知识已经耗空了你的精神,我想,现在你最需要的是休息。”   “多谢您的关怀。”于漠在沙发上坐下。   这个书房很私人,只有这么一张沙发,连张书桌都没有。   他占据了唯一的沙发,珀露特脚尖点点地面,他的脚下浮现出一把椅子,沙发旁也多了个小桌子,上面还有热茶和散发香甜气息的饼干。   珀露特坐下:“魔法教导明天再开始也不迟,今日就让我们来好好聊一聊吧。”   于漠:“聆听您的教诲。”   珀露特抬手为他倒了一杯热茶,不论姿态神情,都有种宽怀和煦的态度,就好像他与生俱来的从容。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成为‘厄洛伦’的?我真的很好奇。”   珀露特不疾不徐地丢出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将热茶推到于漠面前,含笑等着他回答。   于漠第一次为他感到讶异。珀露特看出他并不是从前的厄洛伦。   但这诧异仅仅是一瞬间。   “显然,如果拥有如此力量的珀露特阁下都无法得知,我所知的就更少了。”于漠说道。   珀露特笑了声:“知道吗,尽管我只是个盗取了月亮权利的窃贼,但那份力量仍然给予了我一些特殊的能力,让我窥探到了一部分世界的真相。”   原来的厄洛伦,同样作为月亮的信徒,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灵魂。   而面前这个,当他第一次祭祀月亮,珀露特就感知到了来自月亮的奇妙拉扯。   仿佛新的生命降生在新的世界,使他在光明圣殿中朝月亮投去遥远的一瞥。   “或许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请相信,我的力量如此孱弱,无法对您造成任何威胁。”   珀露特听着他谦和的话语,含笑不语,只是这么看着他,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终于,他说:“可是,为什么你能如此吸引我呢。”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是某个存在特意送到我面前,用来考验我、诱惑我,好让我失去一切。”   于漠:“?”   他宁愿没听懂珀露特的意思,但他已经说的格外明显了,想装作听不懂都不行。   于漠试图在珀露特脸上和眼睛里看出他在开玩笑的意思,想或许他是又犯精神病了。   但珀露特的神情竟然该死的认真,连琥珀色的眼睛里都闪烁着真实的多疑。   于漠:“…………”   于漠怎么也想不到,他的怀疑是这方面的。   面前这个,反派,因为觉得他太符合他的爱好,进而怀疑他的来历和目的。   因为太过荒谬,于漠罕见地无言以对。 第159章 于漠10   于漠坐在沙发上, 脸上连一丝表情也没有了。   与珀露特在静默中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对峙。   尽管力量比不上面前的主教,又被他进行了无理的揣测和没必要的怀疑,但于漠还是很快地理解了他。   拥有月亮本源力量的人看起来再正常又能有多正常。   而且作为这个世界的反派, 想要同时得到月亮和太阳权柄的珀露特, 确实会遭到世界的考验。   虽然他不是, 但对方的怀疑也不是没来由。   最重要的是,他想要珀露特这里的魔法书籍,就要打消他的顾虑。   所以, 于漠很快就从那种“无语”的状态转而试图去理解珀露特的担忧。   最后他提出建议:“我能理解阁下的怀疑和忧虑, 不如这样吧。我只需要阁下出借一些魔法书籍供我观看, 不必阁下亲自教导。”   “星辰会那边我也会尽力助阁下管理, 除此之外我主动远离,不会与阁下产生过多交集。”   “如果阁下还对我有关于喜好方面的困扰,我还可以娶一位合适的淑女, 与她组建家庭,以此表达我绝没有那方面野心的诚意。”   珀露特听着,脸上还带着笑容。   他将茶杯放回桌上,轻轻“笃”的一声响后,保持着嘴角的弧度说:“不可以呢。”   听起来不太满意。   于漠:“那么阁下有什么见解?”   珀露特叹气:“我当然是想要接受考验了。”   于漠:“……”   但我不是很想考验你。      珀露特看着他的情态变化,心里的感受是和脸上表情截然不同的愉悦。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来谈谈你该如何对我进行考验吧。”珀露特宣布。   图穷匕见。   于漠立刻怀疑起这就是珀露特的另一种引导, 让他更主动地去满足他。   经历了一场离谱的谈话,于漠回去时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 神经病的神奇发言也只是短暂地冲击了他而已。   冷静下来之后,于漠迅速从中找出了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哥哥, 今天你也要去圣殿吗?”夏莉在餐桌上问。   最近哥哥几乎每天都要去圣殿,她听继母说, 贵族圈里现在都知道哥哥很受珀露特主教喜欢,导致她们一家在圈子里都水涨船高。   但夏莉没忘记哥哥是异端月亮信徒,每次他去圣殿,夏莉都担心他会被人发现。   “嗯。”于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没有安慰,而是说,“好好学我给你的光明魔法书,晚上回来继续教你第二节,还会有一个小测试。”   一听测试,夏莉瞬间顾不上担忧哥哥,而是担心起自己来。   从哥哥开始教导她光明魔法,夏莉就见识到了世界上最严厉的老师。   她是个努力的好学生,脑子也还算聪明,但仍然要为了让哥哥满意,没日没夜地苦学。   特别是测试,每隔七日的一次测试,如果她没法通过,就会有惩罚。   受罚的不是她,是住在庄园里的麦金和阿莫斯。   她测试一次没过,麦金就要多学一门功课,阿莫斯也要多做一些任务。   上次她小测试没过,麦金和阿莫斯通宵学了三天没能睡觉。   她去看望两人时,麦金都笑不出来了,将脑袋磕在琴键上哀嚎。   阿莫斯倒是还好,就是脸上的黑眼圈特别大,吃饭时差点睁着眼睛睡着了。   如果受到惩罚的是夏莉自己,她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   紧迫的夏莉连早饭都没吃完,赶紧回去学习。   于漠就慢条斯理地将自己喂了个半饱,然后起身去圣殿。   他来了许多次,圣殿的人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和善。   于漠熟门熟路地走进珀露特那间书房,继续研究里面的魔法书籍。   至于珀露特,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他。   虽然说了那种话,但主教大人没有做出相应的行为,准许他随意来看他的书籍后,就没再单独和他见过面。      据说他很忙,要外出传教,要为教皇处理事务,要受邀进皇宫为陛下治疗。   就是待在圣殿里,也是在忙。   于漠看到过两次,他带着一群司祭走过长廊,所有人和他保持着尊重的距离,崇拜仰望着他。   于漠淡淡看一眼,继续去书房研习魔法。   除了黑夜系魔法,那间书房里更多光明系魔法,于漠不管是哪一种魔法,全都一起吸收。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力量体系,一个广大的新世界,于漠研究得很入迷,几乎把珀露特这个人忘到脑后。   书房里宽大的书桌是那次谈话过后新增的,于漠占据了那里。   无数摊开的书籍铺满桌面,他提着羽毛笔在纸上沙沙记录。   漆黑的目光专注,无视了外界的一切动静。   直到精神力在魔法的学习中消耗殆尽,脑子里隐隐作痛,于漠才放下笔闭眼休息。   再次睁开眼,脸颊边飘荡着一缕铂金色长发,浅淡的颜色好像吸收了日光似的。   好几天不见的主教大人站在他侧后方,越过他的肩,正在看他这几天的研究成果。   “嗯,都开始学黑夜系召唤魔法了,亲爱的,你的学习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珀露特语气宽容,“还同时在学光明魔法吗,这个对你来说应该有点吃力吧。”   厄洛伦的身体和月亮属性相合,排斥太阳,很难吸引太阳的力量。   他想要使用光明系魔法会成倍消耗魔力,而且效果也不好。   不像珀露特,他的身体已经经过特殊的改造。   于漠感觉肩上被主教大人的头发轻扫,看了眼他身上单薄的衣袍,又看向旁边打开的书架。   那片书架竟然是一扇暗门,这扇门此刻是打开的,于漠能看见另一边的床和衣柜,床上还有刚换下来的主教袍。   那显然是珀露特的卧室,他刚才就是从这扇门过来。   但于漠依然没听到一点动静,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自己身后。   “这里,错了一部分。”珀露特还在看他的学习记录,伸出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处。   虽然对他这个人有一些微词,但不得不说,在魔法领域他确实值得尊敬。   随手指点的两处,简单解释了几句,于漠就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主教大人,其实我还有许多不解之处,等着您来为我解答。”于漠连语气都变得有温度了一些,“不知道主教大人有没有时间?”   “我很想答应你的邀请。”珀露特退后一步,靠在书桌边上,“但是,饶了我吧,我最近真的快要累死了。”   主教发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抱怨。   “那可真遗憾。”于漠的遗憾很真实,他迅速变得冷漠的态度也很真实。   眼看他又要一头扎进魔法的世界,珀露特打了个响指。   于漠感觉坐着的椅子动了动,四个角挪动让他面对着珀露特。   珀露特像欣赏什么油画一般,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今天厄洛伦有在考验我呢。”   于漠:“是吗?不知道我哪里考验到了您?”   “你的衣服。”珀露特一手撑着桌面,对着他修长的身姿划了个圈。   于漠今天穿的是继母给他裁的新衣,为了讨好他,也为了顺便给自己置办新的礼服,继母让人给他做了不少衣服,这件属于其中不那么华丽的,只是有些图案和花边。   “这样的衣服也很适合你。”珀露特语气欣赏,感叹,“这样看着,感觉我的疲惫都减轻了。”   “我很愿意让主教大人多看几眼,减轻疲惫。”于漠发出无情询问,“疲惫减轻之后可以教导我魔法了吗?”   珀露特大笑,半晌才说:“明天吧,明天我可以空出时间来特地教你。”   “不过,想让我更加认真地教导你,明天得给我更大的考验才行。”   他眨眨眼睛,神情介于认真和玩笑之间,让人分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说完这句,他又走回隔壁的卧室,舒展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书架之后。   于漠静静看着书架悄无声息挪到原来的位置,挪转椅子继续看自己的魔法书籍。   第二天早晨,夏莉一身轻松地吃着早餐。   昨天晚上的小测试,她通过了,只要通过测试,过两天哥哥还会带她去庄园看望小伙伴。   接下来七天,麦金和阿莫斯也能轻松一点。   “哥哥,今天你也要去圣殿吗?”   “嗯。”   “哥哥每天都在圣殿做什么呢?”   “看书,学习。”   “向珀露特主教学习吗?他会不会看出哥哥……然后伤害哥哥?”   真心担忧着的夏莉,看到哥哥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古怪。   然后他回答说:“在这方面,没有担心的必要。”   夏莉:“那要担心哪一方面?”   “哪方面都不必担心。”   夏莉好像看到哥哥唇角勾了勾,但太快了又好像错觉,一眨眼哥哥已经擦擦嘴站起来,“我走了。”   今日是休息日,圣殿关闭,不许外人进入,但于漠还是从圣殿侧门进去了。   推开书房门,珀露特坐在沙发上看书,闲适地靠着椅背。   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照亮了书架和地毯。   珀露特转头看见他,在他衣服上扫过,目光有些失望,叹息:“我还以为厄洛伦今天会给我带来更大的考验呢。”   于漠仿佛没听见,从太阳底下一路走过来,他有些热,脱掉外套后,只穿着一件衬衫。   又从书架上拿了自己的手稿和一本魔法书,走向珀露特。   越走越近,在珀露特脸上的笑容添了疑惑后,他面对面坐在了主教大人的腿上。   语气还是那么寻常冷淡:“现在,你该开始教导我了,老师。” 第160章 于漠11   珀露特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   于漠抬眼看他:“怎么了,不开始吗?”   这位主教大人,说着喜爱, 考验, 似乎对他有很大的企图, 但几次接触都是点到为止。   于漠没错过刚才坐在他腿上时,他那一瞬间的僵硬。   珀露特将手中举着的书合起放在扶手上,手也搭在书封上点了点, 看起来姿态很放松:“嗯, 有些没料到。”   跨坐在他的腿上, 两人的距离很近, 但于漠的眼神格外冷静地观察着他,带着隐隐的审视。   珀露特若无其事地接过他选的魔法书:“让我看看,今天你想学的, 是禁锢魔法吗?这类魔法可不好学。”      他的目光放在书页上,并没有看于漠。   只是看了一会儿也没说话。   “主教大人怎么不说话,这一本由主教大人亲自修改重写的禁锢类魔法,难道是忘记了?”于漠语气淡淡问。   好似专注在看书上内容的主教大人终于从书中抽出眼神。   “嗯……”他沉吟着,忽然将展开的魔法书盖住自己的半张脸。   喉结在书籍遮挡下上下滑动了一下,露出的眼睛弯起。   “厄洛伦,你对我的考验是不是太突然了点?”   “考验难道不都是突如其来的吗?”于漠反问。   “可是你这样, 我都没办法专注了。”主教大人的抱怨不太真心。   “那是我失礼了。”于漠说着要起身,却被一道力量按住。   珀露特修长宽大的手掌轻轻按在他的腿上, 轻笑说:“我的考验还没结束呢……看来只好不怎么专心地教你了。”   于漠选的这本黑夜系魔法书籍,不如说是珀露特研究禁锢类魔法的笔记。   之前于漠看到时就对里面的某几个魔法很感兴趣, 不过他对于魔法的研究并不深刻。   这种大型禁锢魔法涉及了许多他不了解的东西,很需要原作者来解释。   珀露特一手搭在于漠的腿上, 背靠着椅子,姿势不怎么清白,但语气却是好老师的耐心温和。   可能是平时教导圣殿里的神子们习惯了,讲解一段后,还经常和蔼问一句:“这一点能理解吗?”   坐在他身上的人就更加从容了,和身体接触的腿部隔着布料也散发着热气,他却毫不在意,和坐在椅子上没区别,完全沉入魔法知识中一般。   专心致志,偶尔点头,甚至将手中的书籍纸张抵着主教大人的肩,将他当成书桌一般写写画画。   离得太近,珀露特忽然停下话语,看着对方近在咫尺淡然专注的神情。   嗯,好像有一点淡淡的香味,是水仙花。珀露特心说。   他久未开口,那双原本专注于笔记与思考的黑眼睛向左侧一移,露出疑惑与催促的意思。   珀露特没来由地想笑。   还真是狡猾,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就开始光明正大地敷衍。跨一大步的“主动”让人不好责怪他的“偷懒”。   “主教大人怎么不继续了,累了吗?”   珀露特侧脸,魔法书抵着额头,故作苦恼的样子:“提不起精神。”   “是吗,”于漠放下自己的笔记和羽毛笔,“那我们来做点刺激的事情,阁下觉得怎么样?”   珀露特表情没有变化,睫毛缓缓地眨了一下:“嗯?什么刺激的事?”   于漠手中出现魔法波动的同时,珀露特身上也爆发出光明系魔法的动静。   黑色的魔力将两人包裹,除了两人身下的椅子,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   于漠说:“在光辉圣殿使用黑夜系的黑魔法,阁下觉得够刺激吗?”   如果不是珀露特反应够快,同一时间用光明屏障把这个禁锢魔法盖住,黑夜系魔法的波动就要惊动圣殿的其他主教了。   珀露特看向周围浓重的黑色与黑色里若隐若现的字符,面露赞叹:“我刚才教你的规则类禁锢魔法,你已经学会了。”   尽管还有很多明显的缺陷,但这样的天赋堪称可怕。   在魔法的领悟上,甚至能超越他。   “主教大人是个负责博学的老师。”   于漠身上萦绕着黑夜系魔法波动,让他在这片隔绝出的小小空间里若隐若现。   与他相反的是珀露特,他在使用光明魔法屏障,浑身都散发着暖白色的微光。   看似泾渭分明,但一转眼,珀露特身上也出现了黑夜系魔法波动,和于漠身上的混在一起,逐渐连成整体。   珀露特微微一笑,按在于漠腿上的手扶住了他的腰,人也从椅子上坐直身体。   “我想,任何老师都会喜欢你这样的学生。”   “学的这么快,会让老师忍不住想教你更多知识。”   .   禁锢魔法消失,外层笼罩着的光明屏障也散开。   于漠从主教大人腿上起身,站在桌边理了理出现褶皱的裤子。   他礼貌而淡然地表达了感谢:“今天受益良多,感谢主教大人的教导。”   “时间不早,我该走了。”   珀露特没出声,靠在椅子上,脑袋侧枕着椅背,看着他收起手稿,又将来时脱下的外套重新穿起。   最后走到门边,微微点头示意,开门离去。   只剩下一人的书房里,珀露特换了个姿势,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喉咙里溢出笑声。   一天学习了一个大型魔法,对于漠来说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想要完善巩固,还需要更多的学习和试验。   于漠带着夏莉去庄园放松。他每周会去一次,住上两天。   比起王城里的府邸,城外这个庄园的地下室,更适合研究练习黑夜系魔法。   地下室里,于漠检查着阿莫斯的作业,同样黑发的少年紧张地站在一边,呼吸随着他手指翻动,时轻时重。   如果于漠在哪一页上停顿久一点,阿莫斯的呼吸也会跟着停顿。   终于,他检查完了,留下两个字:“不错。”   阿莫斯瞬间放下心,感觉像是被赦免的罪犯,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于漠又拿起他制作的魔法药剂,最简单的药剂,因为阿莫斯魔力微弱,品质不怎么好,略有些浑浊。   对药剂,于漠没说什么。   目前阿莫斯做出的药剂,他都是要求给麦金喝下去的,为了不把自己的好朋友毒死,阿莫斯就是拼了命也会努力去做到更好。   检查完了阿莫斯的课业,接下来检查麦金的课业。   比起阿莫斯,只能说是一塌糊涂。      一首最简单的音乐弹的磕磕绊绊,绘画作业丑陋到有些浪费颜料,插花暴露出了他糟糕的审美。   只有人,因为保养得好,白了好几个度,看上去没有那么糙了。   晚餐四个人一起吃,于漠作为一家之主坐在首位,他话少,虽然不凶,但夏莉三人在他面前已经乖得像是小猫咪一样。   就是最初那个最桀骜,眼睛里写着警惕不服的男主角麦金,现在都像是淋了雨的小猫,可怜兮兮,一顿饭偷瞧了他好几次。   饭后,麦金鼓起勇气对于漠要求:“男爵,我不想……”   于漠抬眼:“你不想?”   “不想再用牛奶和花瓣洗澡了。”麦金一脸无法忍受,“也不想每天用精油按摩脸和手。”   阿莫斯在一旁苦苦忍耐着笑,夏莉则欲言又止地看着麦金。   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麦金和阿莫斯两个人学的东西不一样,但哥哥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   而且,这也不是很难忍受的事,贵族家的小姐都是这样保养身体的。   一旦说出口,麦金的勇气就越聚越多:“我很感谢男爵您帮助我们,我愿意报答,但这实在太奇怪了。”   “我宁愿去学剑术学骑马成为您的战士护卫,或是去为您种田打猎,甚至修剪花园也好!”   而不是每天学音乐学画画学插花,像个娇养的贵族小姐,连夏莉都没有这样!   于漠没有生气,也没有立刻答应,只淡淡说:“我知道了。”   晚饭后,于漠找来夏莉,问她:“夏莉,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夏莉:“?”   她没想到哥哥会和她谈论这种话题,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低的:“我不知道。”   于漠没和妹妹相处过,他只有弟弟,此时也照搬过去的经验,直言问道:“更喜欢看起来白皙文弱的贵族少年,还是英武有力的骑士?”   夏莉还没开窍,脸红红地支吾:“都、都可以吧。”   都可以,都想要吗?于漠明白了。   夏莉有些不安:“哥哥,你要为我安排婚事了吗?”   于漠回答:“没有这么早。”   按照他的计划,三年内夏莉还没法成为皇帝。   “而且在这件事上,你有很大的自主权。”   自主挑选后宫的权利。   夏莉安心下来,露出笑容:“谢谢哥哥!我才刚开始和哥哥学习魔法,不想这么早结婚。”   去地下实验室教导阿莫斯时,于漠打量了白皙文弱的阿莫斯,转头就答应了麦金学习剑术骑术的要求。   “好好学习,要锻炼出健壮优越的身体。”于漠说。   “是!我会的,谢谢男爵!”麦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下来。   晚上住在庄园里,于漠的房间正对着花园,满月的月光明亮,霜一般的冷。   躺在床上闭目休息的于漠,听到外面有人在不疾不徐敲响他的窗。   “所以,阁下为什么又深夜来访?”于漠打开窗。   “今夜有星辰会的聚会,答应过替我好好管理的厄洛伦,是不是该和我一起去看看?”   答应的事,于漠也不会食言。   他换了衣服,随着夜访来客一同离开。   “久等了,走吧。”   珀露特打量他身上简洁的衣着:“等一等。”   一条闪耀着月光光泽的蓝宝石星辰项链在他手指间晃动。   “这是我委托你管理星辰会的信物。”   他带着微微的笑,亲手将项链系上了于漠的颈间,又抬起星辰蓝宝石,在上面轻轻一吻,声音磁性温和:“月亮会保护你。” 第161章 于漠12   异端教会星辰会, 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个秘密聚会,一部分成员在一起进行信息交流、祭祀活动。   于漠在珀露特的带领下来到聚会地点,一座半坍塌的森林老宅, 外表看去荒芜破败, 没有一点光亮。   走进去, 内里瞬间变了个模样,灯光璀璨,装饰华丽, 俨然是个豪华殿堂。   聚会已经开始, 于漠突然出现时, 几十个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大家几乎都用了魔法遮掩自己的面容, 于漠也是,星辰会众人感觉他的魔法波动很陌生,疑惑更深, 却没什么警惕。   这里地方特殊,没有那位大人的指引和许可是进不来的。   “新加入的教徒?”有人问。   于漠非常自然地找了个地方入座:“是的,今天第一次来。”   鉴于信仰月亮的信徒会慢慢出现精神状态上的变化,他们大多会显得很有“个性”。   具体表现在他们不太关心别人,就算是信仰一致,互相之间也不怎么亲密。   而且神神叨叨,一旦提起月亮相关话题, 那种疯癫的氛围就出现了。   很快就没人再关心于漠,他坐在长桌一角, 听着众人的交流,冷淡的目光观察过每一个人。   珀露特跟在他身后, 但除了于漠,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见隐藏的他。   满月对月亮信徒的影响是最大的, 月光从顶部投射下来,在场所有人都显得有些过分亢奋了。   最初的秩序很快被打破,有人吵了起来,接着又演变成斗殴。   这边在吵架打架,那边又一堆人聚在一起开始赞美月亮。   有人现场摆出仪式祭台,拿刀子往自己身上划,喊着要用自己的生命献祭。   还有人在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要带领所有人去宣扬月亮救世的未来。   很有精神病院的味道,没人管理的精神病院。   在争吵和怒骂的糟糕动静里,于漠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冷静得和在场众人格格不入。   扶着他椅背的珀露特,这个“精神病院”名义上的管理者,面对这样混乱的场景,如同一个局外人。   “你不准备做点什么,只是看着吗?”   珀露特忽然问,很期待他做出什么有趣的事。   一直藏在温和假象之下的恶意丝丝缕缕露出来。   他看起来不在乎星辰会,而是想给自己找点乐子。   最大的精神病患者是主教大人,于漠心想。   “他们每次都这样?”   “啊……我不清楚,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来了。”   珀露特语气抱歉。过去的玩具不再感兴趣就被抛下,也很正常吧。   于漠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全新的禁锢魔法在满月月光的加持下,笼罩了所有人,将所有人隔绝进了另一个世界。   站在于漠身后的珀露特也被笼罩了进去,他发觉这个禁锢魔法比之前在圣殿书房里那个要完整很多,趋近完美。   同时禁锢住了这么多人,对于魔力的消耗是巨大的,但这个空间看起来很稳固,被充沛的魔力支撑着。   如果上次对方的表现没有特意隐藏,那就是短短两日又取得了巨大的进步。   不论是哪种可能,珀露特都要为他惊叹。   “开始。”珀露特听到于漠的声音好像从月亮上传来。   他作为这个禁锢魔法的主宰,出现在空间的上方,声音冷冷地传达到所有人耳中。   这是个规则类的禁锢魔法,也就是说,在这里施法者可以指定规则,越复杂的规则,越需要施法者对于规则的了解。   只有根据规则完成施法者的要求,才能解开禁锢。   或者,依靠强大的魔法强行撕裂禁锢逃离。   珀露特当然可以做到,但他此刻对于于漠的规则生出了无穷的好奇,因此欣然接受。   于漠只稍微关注了一下那些星辰会成员,就将注意力放在了珀露特身上。   主教大人看起来没有要强行脱困的样子,很好。   不过,他看着他投放的规则,也是陷入了沉默,许久才投来复杂奇妙的一眼。   “这是什么?”   在空间上来说,两人现在距离很远,但两人在另一个层面上交流。   “这个规则禁锢魔法,我称之为——法考。”于漠平静道。   这比之真正的法考还是简单许多的,至少他只选取了刑法和民法,比他从前的学生需要背的少了很多。   在这个禁锢中的所有人,要熟读背诵他给出的刑法民法,然后完成两场考试。   考试内容包括选择题,分析题论述题,每卷一百题,一共一百五十分满分。   两场全部拿到满分,才能脱离禁锢。   “很奇特的规则。”珀露特阅览着于漠意识中给出的“资料”,又看到了他出的试卷。   第一个开始做题。   尊敬的主教大人过目不忘,很快完成考试,自信地提交了试卷。   “确实有点意思,但也不是很难。” 他微微一笑。   于漠批改试卷,毫不客气扣了主教大人二十分。   “没通过,请继续。”   珀露特:“……”   “为什么,哪里写错了吗?我不太明白。”主教大人询问。   “请继续研读资料。”于漠说道。   他早知道珀露特不会简单通过,就算记得清法律法条,复杂的解析题目也会暴露出他超然傲慢的内心。   于漠是最擅长出题的,他脑子里有数不清的教学资料,又额外出了好几张试卷给珀露特。   而其他人的症状,正从一种不正常的发癫变成正常的发癫。   他们抱着脑子,不愿意看那些复杂的法律条文。   “这是什么?我不要学!我不要学!”   “究竟是谁,放我出去!”   “这么多我怎么记得住!还有题目,这都是什么,我不做!”   在规则禁锢魔法阵中,时间无限拉长,对人的折磨也是成倍增长的。   有人接受不了,试图攻击魔法阵想要强闯出去。   正在思索自己错了哪里,用其他试卷题目对照的珀露特,抬手加固了这个禁锢魔法,强制性让这些星辰会成员接受规则。   ——他都按照规则做了,怎么能容忍其他人破坏。   连刷十几张试卷,终于摸准了出题人心理的珀露特,总算获得了满分。   那两本奇特的“规则书”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没有离开禁锢魔法,而是来到于漠身边,手中的试卷散成一片烟尘。   “这样做,会有什么作用吗?”   “让他们冷静一下。”于漠说道。   “只是如此?”   “不然,还有什么原因。”   珀露特看向那些分散在四周,痛苦背诵规则,纠结做题的人:“你是想给他们洗脑吗亲爱的厄洛伦,恐怕是没有用的,月亮的力量改变了他们的大脑。”   “一次不行,还可以再来几百次。”于漠看上去无情又冷酷。   他脑子里记得的可不只是民法刑法,还有数不清的知识可以用上。   而且,他的目的可不是将他们教成好学生,只是为了让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对他们造成习惯性压迫。   然后,他就可以得到这么多有用的助手了。   既然主教大人亲手把这么多好用的人选送到他手里,他教育一番然后收归己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现在很缺帮手。   每一次的星辰会聚会都是以混乱收场,往往结束之后,还会有成员顶着月亮信徒的身份出去闹事。   他们曾经做过的事包括但不限于攻击贵族、在王宫放火、毁坏太阳神雕像、潜入圣殿杀害光明司祭挑衅……反正一定会惹事。   但这一次,太阳出来时,一群星辰会成员仿佛被掏空了身体,疲惫不堪匆忙离开聚会地点,每一个人都像逃难一样。   没人有精力去惹乱子,满脑子奇怪法律法条和题目。   于漠坐在逐渐亮起来也安静下来的老宅里,浅浅阳光扫过他的身体。   一夜没睡,他的脸上有一点淡淡的疲倦。   珀露特碰了一下已经冷了的茶壶,提起来给他倒茶。随着茶壶倾倒,水逐渐变热,散发出热气。   刚才,几十个星辰会成员双目发直地从禁锢魔法中解脱,于漠宣布以后他会代替那位大人管理星辰会,要求下次全员聚齐,继续进行这样的“考验”。   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极了。   他们都以为这次是新的管理者用来亮相的下马威,没想到这会是持续性的折磨。   “我猜,很多人下次就不会再来了,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呢?”珀露特感兴趣问。   “抓回来,给他们布置更多的任务和考试。”于漠说的寻常,但听得人发冷。   “我很期待你会把他们变成什么样。”珀露特轻轻咳嗽了一声,“不过,我有些忙碌,下次就不来了。”   于漠抿着热茶,眼里似乎有一点笑意,他说道:“当然,我能理解,请尽管放心交给我。”   珀露特看他的眼神,遗憾又满意。   本来以为他处理不了星辰会,没想到他的做法完全超出预料。   没能得到他的求助,略有些遗憾,但表现出比他想象中更有趣的一面,又很满意。   “我越来越好奇,你是从哪里来的了。”   “我想主教大人应该更想自己去找到答案。”   于漠端着热茶,黑色的眼眸在热气中氤氲,像流转的旋涡。   清晨已经到来,他仍然像是披着夜色一般神秘。   珀露特走到他身侧,抬起他的手在唇边亲吻一下:“在我看来,厄洛伦这次的考验比上次更厉害一点。”   “期待下次再见,厄洛伦你又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体验。” 第162章 于漠13   一段频繁去往圣殿学习的时间过后, 夏莉发现哥哥待在家里的时间变多了。   他们经常往来于王城的府邸和城外的庄园,哥哥不再去光辉圣殿。   夏莉感到放松的同时,每天紧张而痛苦地学习着。   和哥哥待在同一间书房里, 从早到晚在他的注视下, 睁开眼就是背光明咒语、记光明魔法材料、理解魔法阵组成原理……连闭上眼做梦也是!   最可怕的是, 哥哥经常会突然进行随机测验,检查她过去的知识有没有忘记,最近学习的东西有没有理解。   不管她犯了什么样的低级错误, 哥哥的语气都是平静的。   他从不疾言厉色地说话, 也不责骂打罚, 但夏莉比被打了还难受。   因为她心里清楚, 麦金和阿莫斯又要受罪了。   呜——   在这种没有尽头的学习苦海中,夏莉突然迎来了假期。   光辉帝国的大王子即将成婚,他们需要提前一天前往王宫参加宴会。   “放你两天假, 好好放松。”   听到哥哥这句话,夏莉差点喜极而泣。   比她更高兴的是继母塞西尔夫人,她每次遇到宴会就开心,不用被继子逼着学习让她双倍开心。   她从来不管家里的事,甚至不知道继子与养女每天在书房学什么,每天的行程就是外出和夫人们喝茶聊天。   “你可以跟着她,也可以去找一些和你年龄相仿的玩伴一起玩。”   “好的, 哥哥!”   男爵是最低等级的爵位,去到王宫之后, 参加的也就是最外围的宴会。   据说还有一个只有伯爵以上爵位才能参与的内部晚会,在大王子的宫殿里举办。   以于漠现在的爵位, 他本来不应该得到内部晚会的邀请函,但在到达王宫后, 一位侍从恭恭敬敬地将他请到了另一个地方。   “是大王子特地吩咐请塞西尔男爵过来参加晚会。”   他这份特殊待遇是因为之前频繁来往圣殿。现在贵族圈里都知道,他很得珀露特主教喜爱。   这次大王子的婚礼,珀露特主教会为他主婚,连带着于漠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得到了高出男爵身份的待遇。   只不过这份“更高待遇”,在于漠看来也不算什么好处。   大王子宫殿里的晚会,远比外面的王宫宴会人少,这些追求享乐的贵族们正在玩一些“贵族游戏”,混乱超过想象。   于漠不喜欢这样的多人活动,独自坐在阳台上,对那些放浪形骸的场面视而不见。   热闹的晚会,各种享乐刺激,散不去的脂粉香和酒香让所有人醉倒。   这么一个独处而冷静的人,就显得格外突出。   尤其是,他还有一头极少见的黑发,看上去特殊而神秘。   “这就是传言中那位珀露特主教喜爱的男爵?”大王子伊诺靠在不远处的露台上,挑眉望着下方独坐喝茶的男人。   他只披着一件袍子,敞开露出身体,散发着事后的慵懒。   他的舅舅墨顿侯爵坐在他对面,听到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警告道:“伊诺,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明天就是你和弗利达公主的婚礼,为了能成为王太子,你要好好哄她,争取她的支持,不要再做一些会惹怒她的事,至少在你成为王太子之前不行!”   伊诺无趣地坐直身体,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知道,就是要结婚了,趁着结婚前才更应该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不是吗?”   比起女人,他更喜欢男人,特别是看起来挺拔纤细又白皙的。   这个塞西尔男爵完全长在他的喜好上,气质又非常独特,和他从前的情人床伴都不一样。   “好吧好吧,就算要玩,你也不能动塞西尔男爵,除非你想惹怒珀露特主教。”墨顿侯爵再一次警告。   伊诺不以为然,嘴上却没有再和舅舅争执。   就是珀露特主教也看重他,他才更想尝尝这个塞西尔男爵是什么味道。   圣殿地位超然,就算是贵族,也不是想去就去,只能在特定的日子前往。   他作为大王子,也只能在婚礼这种大日子请到红衣主教前来。   塞西尔男爵究竟是有什么特殊的魅力,才能得到那位主教的青睐?   “伊诺,舅舅是一直支持你的,如果你成为王太子,也能帮一帮舅舅。你知道的,我在北边的领地,有一部分已经开始被死病侵蚀了,如果你继承了王位,一定要给我换一块领地……”   伊诺正用于光瞥着下面的阳台,对于舅舅的话没太在意,敷衍地说:“怕什么,光辉圣殿在这里,再可怕的死病也影响不了我们,舅舅怕的话不如就留在王城。”   转头见舅舅发怒,他才笑着说:“好了,我知道了,等我成为新王,舅舅会得偿所愿的。”   送走墨顿侯爵,伊诺看到那位塞西尔男爵还坐在下面的阳台上,心里更加蠢蠢欲动。   之前被墨顿侯爵赶走的情人又爬了过来,暧昧地亲吻他的脚。   伊诺心不在焉地挥开他,喊来侍从:“去把下面的塞西尔男爵请来。”   他就靠在窗边,看着下面阳台上的黑发男人起身,跟着侍从走进屋内。   没多久,门被敲响,那位在夜色里看不清晰的男爵终于走到了他面前。   他的容貌不是十分出色,但配上那身气质,就有种特殊的吸引力。清冷而遥远。   伊诺看到他的第一眼,根本没注意他的长相,只被对方的眼睛所吸引,后背一阵说不清原因的战栗。   于漠也在打量眼前的大王子,棕色短发,看身体,年轻而健康。   在皇帝的三个儿子中,是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一个。   对他要做的事来说,是个阻碍。   “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伊诺走向他,语气亲密,带着某种暧昧的信号,眼神闪烁地扫过于漠整齐的领口。   “亲眼看到你,我才明白为什么珀露特主教会对你另眼相待。如果是我,也愿意每天让你陪伴在身侧。”   这样的人,如果让他在床上露出不一样的表情,一定很享受。   这样白皙的皮肤,也很适合留下痕迹,变得混乱肮脏。   两人离得很近,于漠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明白了眼下是什么情况。   “还没感谢大王子的邀请,我实在受宠若惊,不知道大王子特地叫我来有什么事?”他的礼节和态度挑不出错误。   伊诺轻笑,逼近他:“你不明白我什么意思吗?做我的情人,我会给你帮助,让你当子爵怎么样?或者,伯爵?”   和他过去的情人不同,男爵眼里没有喜悦,也没有害怕,他没有特别的情绪,平静地听着,仿佛他只是说了句废话。   没有欢喜地马上答应下来,让从没被拒绝过的伊诺有些不高兴:“你在顾虑什么,珀露特主教吗?”   “主教那样不懂得情趣的神职人员能给你带来快感吗?但我的经验丰富,会让你很快乐的,要不要和我试一试?”   他带着引诱的语气,手快要触碰到于漠的脸,“你放心,主教大人不会知道,就今夜……”   于漠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并且,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伊诺一愣,旋即笑开:“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倾身就要去抱他。   于漠突然间用力,伊诺猝不及防痛呼一声,下意识攥住于漠的脖子。   感觉到脖子上的刺痛,于漠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很抱歉,大王子,我想我恐怕不能答应。”   伊诺捂着自己剧痛的手腕,脸色沉下来:“你在耍我?”   “我只是不敢违背主教大人的命令,也不希望大王子受到迁怒而已。”   伊诺发觉自己被威胁,脸色更加难看,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墨顿侯爵去而复返,看到房间里的两人,对着大王子露出了不赞成的目光。   “伊诺,我有话要和你说!”墨顿侯爵示意于漠出去,“塞西尔男爵先回去休息吧。”   于漠顺势走出去,将两人的低声争执关在门后。   镜子里,脖子上的皮肤浮现出红色,就像被太阳照射后晕开的病痕。   厄洛伦常年不能见光的脆弱皮肤,只要稍微用力,就能留下痕迹,在素色的领口边很显眼。   于漠仔细清洗了双手,对着镜子里红色的指印多看了两眼。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很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到第二天中午,才是婚礼正式开始的时间。   圣殿的司祭们簇拥着身穿主教服的珀露特来到王宫,有一段时间没见的主教大人依旧是那么温和体贴的样子。   贵族夫人小姐们都围在他身边抢着和他说话,一个个笑得特别开心。   “主教大人,听说您这段时间是去圣利特城处理事情了对吗?”   “是的,昨日才回到王城。”   “那么遥远,真是辛苦您了。”   “谈不上辛苦,只是在做我应当做的事。”   男人们也是,嘴里说不完的寒暄夸奖,人人都想和他交谈。   于漠在人群之外,看了人群中心的主教一眼,又收回目光应付妹妹。   “哥哥,你的脖子上这是怎么了?”   “在王宫没有休息好,脖子过敏了。”   纯洁的妹妹没有怀疑哥哥的话,同样小声抱怨:“我也是,没有休息好,还有昨晚一直有人来请我跳舞,太累了。”   想催促继子过去和珀露特主教说话,但没能成功的塞西尔夫人遗憾地转回视线,瞧一眼继子领口上的红痕,叽叽咕咕地笑。   “夏莉,你还小不懂,等以后就明白了。”   于漠扫了他一眼,塞西尔夫人忙收敛自己的怪笑,优雅地摇起扇子。   距离婚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于漠来到无人的花园,坐在绿荫下等待。   没过多久,身后有一双手碰了下他的脖子。   “这是怎么回事?”   今日穿得隆重的主教大人站在他身后的阴影中,目光望着他的脖子,笑容好像也带着一层阴影。   对他的反应,于漠似乎很诧异,不在意说:“贵族都是这样。”   他非常平静且坦然地和珀露特对视:“阁下在意的话,下次不会了。”   他仍然是神情冷淡,仿佛灵魂在遥远的地方,但脖子上的痕迹异常刺眼,破坏了他身上黑与白的纯粹。   珀露特脸上的笑容变淡,逐渐消失。   “是谁?” 第163章 于漠14   大王子伊诺娶的是邻国的一位公主, 婚礼很隆重,就连病了很久的皇帝陛下也勉强起身,出现在现场。   皇室的重要场合, 出生、婚礼和死亡, 都会有圣殿里的阁下来主持, 这是一种皇室对神权的尊重。   千年以来,神权始终压制在皇权之上。   所以今日的大婚主角,大王子伊诺, 在面对珀露特主教的时候, 也只能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弯下身段, 亲吻他的手背,对他问好。   “您的到来让光明眷顾了我的婚礼,我深切地感激您, 愿光明永存。”   伊诺恭敬地低着头,嘴里说着感谢和赞美,心中却在想:   该死的装模作样的主教,看起来虔诚忠信,其实私底下把禁欲的教义丢到了一边,或许比他玩的还要脏。   以后有机会,他一定要玩到这位主教的心爱情人。   “太阳会永远照耀大地, 神会赐福他的信徒与孩子。”   主教阁下对他心中那些不堪入目的邪恶念头一无所知,仍用慈父般的态度赐福于他。   大王子不走心地听着这些套话, 抬头对上主教阁下的眼睛时,眼神心虚地闪烁了一下。   所有贵族都清楚, 珀露特主教阁下是慷慨温和的,他总是大方地为所有求助的人指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没人看过他生气发怒的一面。   他高高在上,仿佛神爱世人,能含着笑原谅一切。   但有一瞬间,大王子觉得自己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出现,好像一只陷入琥珀里的小虫,   那种微妙的不适感让他走神了片刻,礼仪官端来圣水,身披长袍的主教阁下亲手将这份圣水端给他。   圣水其实是出自圣殿的光明魔法药剂,在阳光下折射出澄澈的金黄色。   伊诺接过一饮而尽,感觉到一夜没睡的不适和身体过度的空虚都消失了。   婚礼的程序顺畅地进行下去,圣水洗涤之后,还要由主教阁下诵读圣典,然后为新人赐福。   伊诺半跪在软垫上,往前是主教镶着金边的衣袍,目光往后瞥,在一群观礼的贵族中,看到某位黑发的男爵。   他正平静地凝视着这边。   身前的主教语气轻缓而庄严地念到最后一句:“……神没有离去,祂永远随着光明的太阳照耀世界,驱散黑暗。”   伊诺穿着繁重的礼服站起来,接受主教阁下的下一个魔法祝福,洗涤身体里的污秽杂质。   明亮的光在他身上爆发,伊诺陷入短暂的暖洋洋的舒适中。   但是这份舒适突然间变得难以忍受,好像温水变成了热油,浇进他身体里每一个角落。   在所有贵族、礼仪官的注视下,正在接受主教阁下赐福的大王子,突兀地发出一声难听痛苦的嘶吼。   从他的身体里涌出黑色的魔法气息,和主教的光明魔法分庭抗礼,两股力量对抗着,眨眼间就让大王子身体撕裂。   离得最近的公主呆滞着,看着旁边的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婚裙,猛然尖叫起来。   场面骤然乱了,礼仪官和侍从们还有更远的护卫都不知道要怎么办,贵族们和公主一样,惊吓地后退。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靠光明魔法药剂勉强现身观礼的皇帝陛下差点昏过去,摇摇欲坠地在侍从的搀扶下站起。   在混乱中,只有主教阁下没有动,他站在主婚的台子上,说道:“没想到大王子竟然是异端信徒。”   一锤定音,没人会怀疑德高望重的红衣主教,何况大家亲眼看着大王子身体里的黑夜系魔法力量。   这么强大的力量,可见大王子暗地里修炼了很久,不然不会这么浓烈。   但这份强大的黑夜系魔法力量,遇上了公认最强大之一的光明主教,就成为了对大王子的折磨。   他的身体被两股力量冲得破烂,只剩下一口气,连辩驳都做不到。   连主教阁下收回了手,他就如同一摊泥融在地上,只剩下头颅还在喘气。   皇帝陛下不忍地转过头,猛烈咳嗽。   在哗然中,主教阁下问责:“作为光辉帝国的王子,有望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继承者,竟然是异端信徒,还潜伏了这么久,难道是对圣殿的挑衅?”   皇帝陛下顾不得失去儿子的痛苦,咳嗽着说道:“皇室历来是光明太阳神的虔诚信徒,由教皇加冕,伊诺他,说不定是误会了……咳咳!”   观礼的墨顿侯爵满头大汗地站出来,喊道:“主教阁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伊诺他绝不可能是异端信徒,也不会什么黑夜系魔法,一定有人在其中捣鬼,请主教阁下细查!”   珀露特的态度很好,他温和地反问:“墨顿侯爵的意思是,我看错了大王子身上的黑夜魔法痕迹?”   墨顿侯爵一窒,就算这位主教阁下再平易近人,态度再和蔼,也改变不了他是当世仅有的几个圣级魔法师之一。   他被那种无言的压力冲击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还想救大王子,但皇帝陛下已经看清楚情况。   “咳咳!阁下当然不会错,不论如何,伊诺被检查出接触了黑夜系魔法,就是他的罪过,圣殿要如何处置,我、咳咳没有异议。”   皇帝陛下重病几年,如今还能喘气,全靠圣殿提供的魔法药剂吊着命,他并不希望惹怒圣殿的一位红衣主教。   “我相信陛下的虔诚信仰。”珀露特脸上重新出现微笑,他庄重而不容许拒绝地宣布,“异端信徒,都将被太阳烧灼净化。”   只剩一口气的大王子伊诺,就这么在台上烧成了灰。   在几个小时以前,他还意气风发,尊贵无匹,享受着帝国至高的权利和追捧,想要的都能得到,没人敢拒绝他。   但现在,他的名字即将被当做污点从皇室的谱系上划掉,连台上那片灰都无人敢去收殓。   没人想到一场豪华的婚礼会这么突兀地落幕,大部分人都还没回过神。   主教阁下走下婚礼台,洁白衣袍卷过那堆细小的黑灰。   于漠站在贵族队伍里,看着主教阁下带着并不高兴的淡笑从身旁走过,没有向他投来一个眼神和额外关注。   主教阁下一走,现场才彻底乱了起来。   不过其余的事都和于漠这种小小男爵没有关系,他们很快乘坐马车离开王宫,回到府邸。   继母塞西尔夫人在车上不断紧张地重复:“太可怕了,这太可怕了!”   “天哪,怎么会发生这种可怕的事。”   夏莉也吓坏了,她大概真的以为那位大王子是月亮信徒,忧虑地悄悄偷看哥哥的表情。   “夏莉,不必紧张,这件事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于漠说道。   听懂了他暗示的夏莉,才放松地呼气。   于漠没有放心,他今天重新认识到了那位反派主教的另一面。   在表面的稳重温和与私底下的禁欲无常之外,他确实带着这个世界月亮的负面属性——癫狂。   于漠毫不怀疑,珀露特是特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自导自演了大王子作为异端被烧成灰的剧目。   只因为他试探性的一个举动。   这位看起来无比宽容的主教阁下,被踩到底线的时候出手狠辣极了。   于漠很确信,珀露特其实并没有信他关于脖子上痕迹的隐晦暗示,但他仍然动手杀掉了大王子。   而且,还对他生气了。   这不是件好事,但于漠觉得有些意思。   他们相处其实并不算多,但珀露特对他的掌控欲和独占欲竟然这么强。   或许,后面等着他的还有这位主教的惩罚吗?   于漠等着,可等了好几天,那位主教大人也没什么反应。   又一次在庄园休息的晚上,于漠从阳台窗户,看见了花园里主教阁下的身影。   他站在一面蔷薇墙下,凝视着那些白色芬芳的花朵。   看到他时,露出和从前没有区别的笑容,对他说:“最近很忙吗,厄洛伦。我没有邀请和要求,你就完全不会主动去见我啊。”   于漠:“……”   他被这种类似于情人之间的抱怨弄得有些迷惑。   “我是希望给阁下留下一些独处的时光用来平复情绪,所以没有去打扰。”于漠说。   珀露特叹气:“你说的话比我骗人的时候更动听,但事实上,你明知道我在生气,仍然把我丢在一边没有理会。”   于漠:“……”   于漠对他这种带着隐隐抱怨的语气有些适应不了。像粘稠拉丝的蜂蜜,不清不楚,过分甜蜜。   在他的预测里,主教阁下应该要给他带来一些更过激的警告才对。他应该是这样的人。   珀露特注意到了他簇起的眉与一丝意外,眼中便出现一些真切狡猾的笑意。   “厄洛伦。我考虑了几天,你是不是对我有所不满?”   珀露特背着手,月光下看起来无害又俊美,又从那个高高在上的主教变成一个半夜私会情人的年轻男人。   蜜糖般的眼睛里闪闪的歉意,“关于我太过保守的部分,有所不满,对吗?”   于漠正满脑子对主教阁下阴暗面的危险推理,没能跟上他的思绪。   “从初识以来,我们的接触仅限于额头的亲吻和一部分的身体接触,之前你的主动我也没有回应,你是否对此感到不满呢?”   珀露特的手碰到他红痕消退的脖子,低声问:“这是否是你对我的提醒和警告呢?”   ……?   是他没有真正信仰月亮,所以才不能理解珀露特吗?   是因为珀露特同时拥有月亮和太阳的力量,才导致他的思维方式出现了捉摸不透的奇怪变化吗?   于漠很少有这种完全搞不清一个人的情况。   “当然不是。”于漠神情复杂地凝视他,“阁下不觉得,大王子的死才更像是阁下对我的警告吗?”   珀露特诧异:“那是对你的赔礼,厄洛伦怎么会这么想?”   他有些忧伤地叹息:“厄洛伦,大部分时间,我真的完全搞不懂你。”   他语气一转:“是否只有身体上的亲密,才能让我们产生心灵上的理解呢?”   于漠早已认清他只是喜欢口嗨的本质,平静道:“或许吧。” 第164章 于漠15   果然, 这位主教听到他的回应,立刻反驳:“可我觉得,心灵上的贴近和身体上的亲密没有必然关系。”   “就如同贵族圈中那些混乱的身体关系, 如果他们都因为这种关系而理解对方, 那么就不会产生各种悲剧了。”   主教大人侃侃而谈, 似乎半夜跑到人家的花园里来就是为了宣扬这番“心灵至上论”。   还隐晦的包含了请他不要乱搞贵族关系的要求,于漠感到一种荒谬的好笑。   初见就像个风流贵族,一出现身边就环绕着一群夫人小姐, 嘴里动不动撩人, 结果, 你是个“柏拉图”啊?   此前于漠对于珀露特的认知都是基于他的危险系数, 他的能力强弱,但从没想过要去仔细了解他这个人的性格与成因,只将他当做一个脸谱化的“反派角色”。   因为是个反派, 在系统给他的故事脉络里,他的过去是一团迷雾,从出现起就是强大不可捉摸,到谢幕时也还算优雅。   但在他面前展露的某些性格特质,也是故事脉络里不曾出现过的。   是什么造就了他这样矛盾的一切,强大的反派珀露特,又是否在任何事上都游刃有余?   “你甚至连我的话都不愿仔细听一听, 厄洛伦,你在想什么?”珀露特说。   少有人能用温和的语调表达不满, 但珀露特可以。   “抱歉,”于漠神闲气静, 不因他的不满露出任何紧张,甚至反将一军, “我在想,如果主教大人能给我一个吻,或许就能明白我在想什么。要试试吗?”   珀露特:“……”   他失语片刻,脸上很快又挂上了那种面对一群贵族小姐夫人的笑容。   “好吧,如果是厄洛伦的要求,我当然会满足。”   他走向于漠,手扶着他的脸,毫不意外地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于漠心说果然,伸手按住他的后颈往下压,唇碰唇贴在一起。   琥珀色的眼睛里泄露出惊愕,于漠又感觉到他的一瞬僵硬。和之前突然坐在他的腿上时,一样的反应。   于漠攥着对方发紧的后颈,低声命令:“嘴张开。”   一个不算激烈,但对主教阁下来说绝对超过的缠绵亲吻。   ……   于漠退开后,看到珀露特的目光还盯着他湿润的唇。   主教阁下的嘴还微微张着,仿佛刚才挑衅入侵的舌还在里面搅风弄雨,回过神来后闭上嘴,喉咙又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   于漠发现他的眼神闪烁片刻,恢复了平静,脸上又挂出一贯的普度众生的微笑。   “好,我们刚才说到了哪里?厄洛伦,你必须认真听我说话……”   一阵轻轻的笑声,打断了珀露特的话。   站在白蔷薇墙下的于漠,脸上是明显的笑意,不是疏远而礼貌的笑,是被取悦了的笑。   时常神情冷漠的人一笑,就仿佛遥远的月亮倒映在手中的杯子里,可以被人掬起。   珀露特静了片刻,忽然苦笑着抬了抬手,承认自己的失态:“好吧,你刚才太突然了,我没有反应过来。”   “那么,要再来一次吗。”      真像无常的月亮一样,厄洛伦,诱惑人堕落时仍然这样清冷遥远。   于漠仰着头,唇边溢出透明的水渍,扶着他脖子的那只手上移,擦去那点来不及吞咽的涎水。   他靠在蔷薇墙上,脑后垫着珀露特的手掌。   蔷薇的刺扎进手掌的皮肤,但手掌的主人并不在意,甚至随着更亲密的动作,更加用力地让那些刺扎得更深。   鲜血滴答,掉落在纯白的蔷薇花上。血腥而芬芳。   冰凉柔软的蔷薇花瓣扫着于漠的脸颊,他感觉到从最开始克制的渴求,到逐渐失控的索求。   主教阁下分裂又混乱的内里一览无遗。   森林里的夜枭叫了一声,珀露特终于放开他,退了两步,被蔷薇刺得伤痕累累的手盖着自己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胸膛起伏剧烈。   半晌,他放下那只还在溢出血珠的手,神情正常许多。   “阁下有更了解我吗?”   “我感觉自己更不了解你了,厄洛伦。”   “那很遗憾,看来身体的亲密接触确实没有用。”于漠说。   他大概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么特殊。   苍白的皮肤上有大面积触碰留下的红,眼神冷下来的时候,糜丽凄清,同时呈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吸引着人流连。   “还是有用的,至少告诉了我,原来我的意志力如此薄弱。”珀露特的目光复杂,甜蜜而动摇,深沉又凝重。   “我对你毫无抵御力,甚至让我觉得,你其实并不应该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那么,阁下要除掉我,来确保自己不被影响吗?”   “如果我这么做,何尝不是另一种软弱的表现。”   .   目送黑发的人影消失在花园尽头的大门里,珀露特回身看向蔷薇墙,忽然伸手摘下一朵花。   凝视着纯白鲜花片刻,他咬下一片花瓣,在嘴里细细咀嚼,仔细品尝那苦涩花汁之下的一丝丝甘甜。   是来自花的甘甜,还是来自刚才遗留的……?   捧着这朵花,珀露特消失在黑暗里,久违地做了一个特殊的祈祷动作。   向欲望女神祈祷。   欲望女神,是他出生长大那座海边小镇里,人们统一的信仰。   在还没有窃取月亮的力量,还没有取得太阳神信徒的身份之前,他和从小抚养他长大的神父一起,虔诚地信仰着欲望女神。   欲望女神教人们控制欲望,平和淡然地面对一切,生活就会自在而美好。   神父说:克制欲望,不要成为欲望的奴隶。   一切权欲物欲、恨欲爱欲,都应摒弃。   他曾经一直是这么做的,直到那座小镇变成一座死城,而他来到新的天地。   得到力量,掌控权势,恨欲滔天。   唯有爱欲,曾经以为自己做得很好,现在才发现,只是过去不曾遇见自己欲望的化身。   他早已失去信仰,堕落似乎是他的宿命。命运将考验送到他面前,使他不能成神。   .   那一晚过后,于漠又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那位主教。   他无暇去想对方是无法接受“和人亲密接触”还是正在忙其他的事。   只是教导两个学生,还有管理一群脑子有问题的星辰会成员就已经足够他忙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法考”,星辰会的各位老实了很多。   之前想要逃避“法考”的成员被于漠找出来,并且额外开了几场无限考试后,都逐渐认命。   拜珀露特所赐,大王子之死和月亮崇拜划上等号,圣殿对星辰会的抓捕行动更加紧密。   内外夹击之下,这些人只能缩起尾巴,老老实实蛰伏起来。   于漠开始进行第二阶段,重新组织他们进行魔法交流,魔法材料互换,打造一个健康的生态交际圈。   将狂热的月亮崇拜变成兴趣学习小组。   这样一来,于漠能从这种交流中汲取新的魔法知识,另外,还解决了他需要大量新品种魔法药剂的问题。   将制作不同的魔法药剂,当做课堂任务,交给他们去完成,消耗这群人多余的精力,给他们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也节省了他自己大批量炼制魔法药剂的时间。   这些数量不少的魔法药剂,则变成他打通帝国贵族内部关系的重要物品。   光辉圣殿出品的光明魔法药剂在市面上流通很少,这些同样有效但来历不明的非官方魔法药剂,就成为了贵族之中心照不宣的灰色供应链。   于漠通过药剂打通了特莱克伯爵的关系网,耐心地一点点铺设开,几乎在短时间内将中小贵族一网打尽。   下一步,就是打通高等贵族的关系,将整个贵族圈都囊括其中。   哈里曼公爵,是如今光辉帝国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公爵,他已经老得不像话,和皇帝陛下一样全靠魔法药剂维持生命。   可惜,他的地位并没有皇帝陛下那么尊贵,得不到教皇赐下的生命之水,对于药剂的需求量就更多了。   越老越怕死的哈里曼公爵,是最早联系到于漠的公爵。   于漠在这位公爵的病床前走了一圈,进行了一个简单的谈话之后,就达成了一笔合作交易。   刚离开哈里曼公爵的房间,于漠又被公爵夫人请到了另一个房间。      相比在病床上老迈的公爵,公爵夫人则非常年轻美艳,她的身边还光明正大陪伴着一位年轻的男子。   于漠在聚会中早早听闻过哈里曼公爵夫人的大名,她出生于有名的梅斯尔德家族,是一朵纵情享乐的交际花,也是个热情奔放的聚会情人。   卧病在床的公爵对她的风流行径视而不见,她也公然和情人出双入对。   “塞西尔男爵,哦,或许下次见面,就该称呼你塞西尔伯爵了,是不是?”公爵夫人笑意晏晏,“你黑色的头发真像丝绸一般,令人喜爱。”   她打量自己的目光,于漠很熟悉,是那种带着暧昧暗示的猎艳目光。   因此她身边陪伴的那位年轻男士也忍不住对于漠露出了不善的眼神。   “好了,修斯,不要这么凶,我还是会一直疼爱你的。”公爵夫人安抚那位男士。   修斯·吉利尼,一位年轻的子爵,就是逼得男主角麦金和男二号阿莫斯逃走的那位贵族。   于漠早就弄清楚了他的身份,但一直没有对他出手。   毕竟留着他,麦金和阿莫斯才会乖乖地待在他的庄园里学习。   至于这位公爵夫人,在原剧情线中,也是后来男二号阿莫斯的情人和靠山。   不难想象,没有他,原剧情的阿莫斯是如何打败了伤害自己的人,替代子爵上位成为公爵夫人新的情人。   公爵夫人打发走了缠人的情人,坐下来重新和于漠开始谈话。   不出于漠的预料,这位夫人首先提出的要求是:“我知道你给哈里曼提供药剂维持生命,但我要求你,不要给他提供任何治愈药剂,他只要不死就够了,完全不用有力气站起来。”   “当然,只要夫人您能提供更多的帮助,我乐意为您效劳。”于漠回答。   两人达成合作的速度更快,几句话交流,就知道了对方想要什么,可以付出什么,是一场愉快的合作。   哈里曼夫人遗憾地凝视面前的年轻男人,还是不死心,试探问道:   “或许,厄洛伦,在合作之外,我们也可以一同度过一些美好的夜晚?你知道的,我是真心喜爱你的黑发黑眼,以及你的性格。”   “很抱歉,夫人。”于漠神情淡然,“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容我拒绝。”   “好吧。”公爵夫人遗憾地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调侃道,“看来,你有一个小心眼的情人呢。”   贵族圈里的隐晦传言,塞西尔男爵是珀露特主教的情人。   于漠并没有反驳,和之前的无数个试探一样微笑默认。   报酬都付出去了,他当然要借着珀露特的名字来谋求福利,否则一个男爵,怎么能安稳地拉起一张撼动贵族的交易网。   在未来,他还会用珀露特这个名字做更多事,在主教阁下的脑子从“爱河”中打捞起来拧干水之前,尽情地让他发挥最大的作用。 第165章 于漠16   光辉圣殿最宏伟的主教堂之后, 一座不起眼的小殿,是圣殿最重要的禁地之一,外围守着八位年长的司祭。   小殿内部, 有光辉帝国唯一的魔法传送阵。   传送阵每启动一次, 都要耗费巨大的力量, 只有教皇和两位红衣主教可以使用。   并且,还有一个限定条件:仅限需要赶赴沦陷之地时。   守在殿中的司祭尽职尽责地维持着魔法石的运转,察觉传送门上泛起涟漪, 立即明白这是哪位阁下回来了, 在那只脚迈出流动的传送门时, 立即弯腰行礼。   “珀露特大人, 您回来了!”   “嗯,辛苦了,雅各。”   “哪里, 您才是辛苦了!”雅各看到珀露特主教的衣袍上沾满黑灰,甚至还有血迹。   另有一位司祭乔布跑上前来,帮他脱去了厚重庄严的外袍:“珀露特大人,已经准备好清洗的圣水。”   珀露特走到另一间房,在流动清澈的水中清洗双手。   乔布跟在身后担心地问:“珀露特大人,这次情况很严重吗?”   “啊,确实有些严重, 但去的还算及时,尼菲斯城暂时维持住了。”   珀露特语气神态都平和舒缓, 没有刚刚经历了许多生死的低落沉闷,让人听着觉得一切还好, 没有糟糕到底。   乔布想,珀露特大人就是有这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那就好, 又一座城保住了,只要那里的人们虔诚信仰太阳,今后一定会没事的。”乔布高兴地说道。   他并没有真的见过沦陷的死城是什么模样,甚至想象不出来,因此还保有天真的乐观。   珀露特只是微笑,继续清洗自己。   他当然不会说,尼菲斯城保住了,但向西一片,已经完全沦为死地,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乔布和生活在光辉帝国的大部分人一样,终身没有离开过这处被光明庇佑的安全之地。   “死病”和“沦陷”是距离他们很遥远的词。   “教皇冕下的情况怎么样?”珀露特问。   “冕下还是那样,”乔布感觉自己的回答太简单了,又忙补充道,“但克罗夫特主教前不久才离开传送阵,不知道是不是不顺利,我看到他的脸色很难看。”   克罗夫特主教是另一位红衣主教,在圣殿中,隐隐和珀露特不合。   当然,毕竟珀露特大人比他年轻那么多,却比他更强,能和他平起平坐,连圣殿里的司祭和神子们都更喜欢珀露特大人,他心里怎么可能不嫉妒珀露特大人呢?   乔布如此坚信。   洗去身上那些尸体烧成的灰泥,珀露特又是一身纯白洁净的主教袍。   圣殿大教堂地势比较高,珀露特走在通往前广场的长廊上,往外看去。   上午灿烂的阳光把近处圣殿的尖顶和远处连绵的楼阁都描得金黄,远处报时的钟响着,从中心广场飞来的鸽群扑棱棱掠过金色尖顶。   但万里之外,火焰燃烧着城池,漫天的黑烟与灰尘,笼罩了整个城市,黑沉沉如夜晚降临。   “今天的王都还是这么和平啊。”珀露特轻声感叹。   乔布瞧瞧每日都差不多的熟悉景色,也跟着说:“是啊,这几天的太阳都很好呢!珀露特大人要晒书吗?”   珀露特闻到一股风中淡香,前方绕着廊柱生长的白色蔷薇花开了一片。   看到白蔷薇,他就想起某个夜晚,想到某个人,忽然问:“塞西尔男爵这段时间有来找我吗?”   乔布犹豫一下,如实回答:“没有,而且,塞西尔男爵已经受封伯爵了。”   作为照顾珀露特主教的司祭之一,乔布对外界那些关于主教阁下和黑发男爵的桃色猜测嗤之以鼻。   珀露特主教可是最虔诚的信徒,将终身奉献给神的主教大人,怎么会和男人有那种不洁又违背教义的关系。   但,珀露特大人又确实很关心那位塞西尔伯爵。   珀露特脚步停滞,他才想起某人,恰好就看见他了。   不过,他亲爱的厄洛伦好像并不是来找他的。   教堂的某个长廊下,穿着礼服的于漠身后跟着妹妹夏莉,在和一个人说话。   那人穿着和珀露特平级的红衣主教服饰,正是克罗夫特主教。   两人之间的谈话似乎并不愉快,克罗夫特主教本就严肃刻板的脸变得更加冷硬,连大刀似的眉毛都蹙紧了。   他语速很快地从口中喷吐出气势迫人的语句,但站在他身前直面他的黑发年轻人丝毫没被他的愤怒影响,仍然平静地回答。   逐渐走近的珀露特不由自主将视线放在半个月没见的人身上,从眼睛里溢出笑意。   他发现厄洛伦好像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不仅面对他时是这样,面对其他人也是这样。   就像月亮平等地照亮每一个人。   珀露特的到来中止了这场剑拔弩张的谈话,他温和地笑着,手上却直接打破了克罗夫特主教布下的隔绝声音魔法:   “厄洛伦,克罗夫特主教,今天天气真好——你们在聊什么,介意让我加入吗?”   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于漠有些意外,礼貌颔首:“珀露特阁下,好久不见。”   克罗夫特主教的神情则更难看了,他紧紧抿着刻薄的唇,一言不发。   因为于漠冷淡的态度,珀露特的微笑也不着痕迹地往下一压,但无人看出,他还是非常友好地说:“厄洛伦,许久没见你了,今天有空,不如去我那里看书吧?”   他还瞧了眼于漠身后的夏莉:“你的妹妹今天也来了,要一起吗?”   “不行,我们还有话没说完,珀露特,请你回避!”克罗夫特主教说。   “珀露特阁下,我确实与克罗夫特主教有重要的话要说。”   于漠这话一说,珀露特的微笑弧度变化,连乖乖当小跟班的夏莉都看出来了。   但于漠好像没看见,将妹妹往他那里轻推一下:“等谈话结束,我再去找您,在这期间,可以拜托您先暂时照看一下夏莉吗?”   稳住突然出现的珀露特,于漠跟着克罗夫特走进他的休息室。   但这休息室里连个椅子都没有,只有神像和神像面前一个垫子,更像一个祈祷室或忏悔室。   “一个小小的伯爵,也敢威胁我,还敢独自跟我来到这里,是谁给了你这样大胆的底气,是珀露特吗?”   克罗夫特瞪着他,脸颊愤怒地抽动,“但我告诉你,就算珀露特再喜欢你,你敢欺骗我,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当然,我并不敢欺骗您,而且我倚仗的是您真的在乎您的孩子。”   于漠抬手,一枚表面光滑的铜吊坠在他手指间摇晃。   “这是信物,从那个孩子身上取下来的,克罗夫特主教应该能认出来?”   克罗夫特钴蓝色的眼睛骤缩,劈手抢过那枚项链。   小小的铜制的太阳,背后花体的K像是被人抚摸过无数次,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他愤怒强硬的神情恍惚了,似乎想起什么无法承受的回忆,不受控制地流露出痛楚与悔恨的神色。   于漠静静看着他的神色变化,等着他恢复正常。   没人知道,备受光明眷顾的珀露特主教背地里还有另一重身份,同样没人知道,信仰纯粹的克罗夫特主教,其实过去爱过一个异端,对方还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得知异端身份后,克罗夫特曾想杀了对方,但重伤爱人后却无法下杀手,最后违背信仰,放过了那对母子。   离别时,他还将自己从小佩戴的铜项链系在孩子的脖子上。   可这么多年,他始终煎熬,不敢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他的儿子,当然就是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麦金。禁忌坎坷的身世,是大部分主角的标配。   正是因为麦金拥有这么特殊的身份,在原故事线里,他才能在这样一个神权至上的世界里,最终得到某些支持,成为新的皇帝。   不过现在,麦金还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枚来自麦金的项链,被于漠拿来和克罗夫特主教谈一场交易。   “我会为您保守秘密,您的孩子也很安全,我会为他提供优渥的生活和学习的机会。”   “请相信我的诚意,我只是希望克罗夫特主教,能收我的妹妹夏莉为学生,教导她光明魔法。”   克罗夫特主教摸着那枚铜项链:“我要见一见他们。”   “恐怕不行。”于漠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意加重刺激,“他和母亲从小到处流亡,但母亲早年重伤,身体虚弱,早早就去世了。”   克罗夫特主教身体一震。   “他独自流浪,受尽苦楚,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如果得知您的身份,恐怕会怨恨,也不会接受。”   于漠所说的,正是原剧情里麦金得知自己身份后的反应。   他恨克罗夫特主教,始终没有认他。      许久,大受刺激导致脑子混乱的克罗夫特主教才沉重地说:“我答应你,但是,我要你签下魔法契约。”   .   于漠离开克罗夫特主教的休息室,在一片小花园找到珀露特和夏莉。   坐立不安的夏莉一看到他,立刻站起来:“哥哥!”   珀露特放下茶杯,等他走到面前时说:“厄洛伦,如果你想给夏莉找一个合适的老师,我以为以我们的关系,你会更愿意选择我。”   用温和含笑的语气神情表达不满,是珀露特阁下的拿手好戏。   就像他说的,选他当夏莉的老师会更顺利,但于漠要为夏莉成为女王拉拢更多优势。   圣殿里的两位主教阁下,都会是她的支持者——至少向外传达出这样的讯息。   但珀露特的不满也需要安抚。于漠凑近主教的耳边低声耳语:“你已经是我的老师了,还想给谁当老师。”   珀露特:“……”   他又端起茶抿了一口,转而关怀问:“怎么样,和克罗夫特的谈话顺利吗?”   “很顺利,”于漠坐到夏莉殷勤拉开的椅子上,“他已经答应给夏莉当老师了。”   “固执的克罗夫特谁的面子都不给,真让人好奇,厄洛伦你是怎么说服他的。”珀露特从夏莉手里拿过茶壶,亲自给他倒茶。   于漠端茶,垂眸轻吹一口,唇边抿出一点笑:“这是秘密,老规矩,珀露特阁下可以猜。”   夏莉还是第一次看到哥哥和珀露特主教的相处,和她想象中不一样,她的哥哥好像隐约还占着上风。   刚才,她和珀露特主教单独相处,心里很警惕,可不知不觉还是被他套走了话,说出了他们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说服克罗夫特主教成为她的老师。   很奇怪,看着珀露特主教的眼睛,好像会被迷惑,忍不住袒露内心。   如果不是哥哥及时出现,夏莉真担心自己会把不能说的秘密都说出来。   “这么久没见,我都不知道厄洛伦你变成伯爵了,今天难得看到你主动走进圣殿,却也不是特地来见我的。”   珀露特将手搭在扶手上,语气失望。   于漠不接他的话,问:“主教阁下这段时间也没找我,不知在忙什么?”   “有一些重要的事需要处理,厄洛伦介意我不去见你吗?”   夏莉越听越觉得耳熟,她和继母出去参加宴会,继母和人调情就是这样的。   她听不下去了,凑近哥哥故意“小声”问:“哥哥,主教大人的意思是不是,哥哥不算重要的事?”   于漠:“……”   珀露特:“……”   珀露特刚才只觉得夏莉乖巧胆小,现在才诧异地发现,她竟然还有这么强的攻击力。 第166章 于漠17   “虽然夏莉已经找到了老师, 但应该不介意我空闲的时候也教导一下她吧?”   珀露特的笑容宽容大度,宛如圣父像上印刻下来的,“我的光明魔法也学的不错。”   岂止是不错, 如果不是他天才般的光明魔法天赋, 怎么能年纪轻轻就成为红衣主教。   如果从前, 听到珀露特主教主动说要教导她光明魔法,夏莉一定很激动。   但在她刚说完那句仿佛挑衅一般的话之后,主教大人这个建议就好像是一个准备报复的预告。   夏莉忍不住往哥哥身后躲了躲。   在教学上像个冷酷暴君的哥哥, 将她按在座位上:“好, 那就辛苦阁下了, 请务必好好教导夏莉。”   在回去的路上, 夏莉坐在马车里,低声问哥哥:“珀露特大人知道哥哥你的身份吗?他会不会发现异样?”   “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问题,夏莉, 你只需要好好学习魔法就好了。”   于漠对妹妹的未来有着清晰的规划,什么时候该走到台前,什么时候该得到合适的身份,什么时候应该获得名望和支持……   在那光明又注定艰难的路上,如今这段学习魔法的时光,可能是她一生中最纯粹的日子,可以简简单单, 什么都不想。   夏莉神色凝重。哥哥的异端身份始终是个隐患,主教阁下肯定不知道。   她只有更努力学习魔法, 等到她更加厉害,甚至和主教一样厉害, 到时候就算哥哥的身份暴露,她也可以保护住哥哥!   但除了对哥哥身份上的担忧, 夏莉今天又多了一重担忧。   她近距离旁观了哥哥和珀露特主教的相处,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些猜测,并且觉得哥哥在对话技巧上还有欠缺。   “哥哥,我……我有一些建议。”   “什么样的建议?”   “关于哥哥和珀露特主教的对话。”   “嗯?”   夏莉表情很严肃:“珀露特主教说,哥哥成为了伯爵这件事都没有亲口告知他,这样的抱怨,哥哥怎么能直接说抱歉呢!”   于漠看到妹妹的表情逐渐激动,还是第一次看她炸毛,颇觉有趣问:“那我应该?”   夏莉很懂似的,张口就来:“哥哥应该说‘我也想当面告诉主教阁下,可惜见不到阁下,或许对阁下来说,这样小的事情不值得在意吧’。”   “还有,可以说‘成为伯爵后,有许多人给我送来礼物,但我一直在期待着主教阁下的礼物,可惜很令人失望,没能等来阁下’。”   于漠:“……”   夏莉戴着淑女蕾丝手套的手都捏成了拳头:“主教阁下说‘听说伯爵现在是社交圈中的名人,得到了不少夫人们的青睐’,哥哥你就不应该解释的!你应该反击!”   她昂起下巴学着哥哥冷淡的神情说:“哥哥要说‘比不上主教阁下受人欢迎,无数夫人小姐都愿意为主教阁下等待到天明。夫人们和我的谈话中总离不开打探主教阁下的消息。而我又知道些什么呢,甚至这么久都没能见到主教阁下’。”   于漠:“……”   “就像这样。”夏莉的表情愤愤不平,“主教阁下怎么能责怪哥哥不告诉他受封伯爵的消息,是他自己不关心哥哥!”   “真让人不敢相信,他还因为哥哥和夫人们频繁来往吃醋,他自己不是更应该反省吗!”   “下次他再说这种话,哥哥就反问他,责怪他!”   “……受教了。”于漠问,“夏莉,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从激动中回神的夏莉,意识到自己刚才激动过头,收起张牙舞爪的蓬松毛发,低头小声回答:“和继母出去参加茶会的时候学到的。”   继母和情人们调情就是这样的。   于漠若有所思:“嗯。”   珀露特总是在忙碌消失一阵后,有一段休息的时间,因此夏莉很快在哥哥的带领下,前往圣殿进行魔法学习。      在她名义上的老师克罗夫特主教有时间给她上课之前,她都要在珀露特主教这里接受教导。   因为身边有哥哥的陪伴,夏莉的胆子大了一些,抱着自己的学习书,好奇地看着珀露特书房里那些高高的书架。   夏莉在角落里有个单独的小书桌,穿着长袍的主教检查她的学习进度,笑意明显:“之前是你的哥哥在教导你吗?”   真是熟悉,大部分是请教过他的光明魔法,他给某个人打的基础,回头就教给妹妹了。   他曾经好奇过厄洛伦为什么要学习光明魔法,和他不一样,拥有黑夜魔法月亮本能的厄洛伦,想要用光明魔法,会比较吃力,而且用出来的效果也不好。   他以为厄洛伦只是好奇,原来是要学了回去教给妹妹。   厄洛伦对妹妹这份用心,连他看了都忍不住要嫉妒了。   “厄洛伦对妹妹可真好。”珀露特翻着带有于漠笔记的夏莉学习计划,语气感慨,“但我听说,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对吗?”   夏莉察觉到他话中隐晦的怀疑,捏着笔的手一紧,小心地看向旁边坐着看书的哥哥。   于漠翻过一页,察觉到两人不同的目光,抬头语气冷淡说:“我疼爱照顾妹妹很奇怪吗,阁下似乎觉得我就应该是个没有感情又冷血的人?”   夏莉眼睛一亮,差点在心里大喊一声说得好!   珀露特笑容一顿,放下笔记,语气更加温和:“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有些羡慕而已,毕竟厄洛伦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我。”   于漠将他虚假的失落看在眼中,把妹妹激动催促的目光也看在眼中,垂下的眼睛里有一丝丝笑意。   “每次主教阁下出现,身边都围绕着许多夫人小姐们,听不完的关怀话语,我以为主教阁下并不缺关怀。”   说得对!就是这样!夏莉心里为哥哥叫好,也跟着小声说:“哥哥平时遇到什么事都要自己处理,没人关心哥哥,我能做的也很少,哥哥真是太辛苦了。”   漂亮的少女装起可怜来,比一米八几光芒璀璨的主教阁下装可怜要惹人怜惜多了。      珀露特无言地看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两个,察觉不对,终于老实闭嘴开始自己的教学。   他教导夏莉时,目光中带着考究。   是因为有她在场吗,感觉他的厄洛伦对他态度都奇怪了起来。   这个他没放在眼里的少女,如果能影响厄洛伦,他很有必要将她掌握在手里,至少让她不要随便捣乱,破坏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   “珀露特。”在一旁看书的于漠合起了书,少见地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珀露特和他对视,感觉他的目光里好像有着直刺人心的东西。   “请不要将你收服夫人小姐们的手段用在夏莉身上,否则会发生我们都不想看到的事。”   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僵持了片刻,珀露特后退一步,失笑:“好吧,当然。”   于漠起身出去了,珀露特看他背影离开,转头对夏莉露出虚假的笑容:“厄洛伦生气了,我只能好好教导你来赔罪了。”   夏莉默默往后挪挪,离他远了点。   珀露特保持着微笑的弧度,眼睛却没笑:“夏莉,怎么了?”   夏莉没忍住抬头问:“哥哥生气了,主教大人为什么不去哄哄他呢?”   “……”珀露特打个响指,往后靠坐在突然出现的椅子上,舒展长腿,深沉而神秘莫测地微笑。   夏莉:“难道您是不会吗?”   她和继母去参加贵族夫人小姐们的茶会时,没少听见她们讨论憧憬主教大人,说他成熟稳重,温柔体贴,可现在看,他怎么什么都不会啊。   “主教大人,或许您可以给哥哥送些小礼物。”   珀露特:“厄洛伦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夏莉惊讶:“不能确定哥哥喜欢什么,就什么都不送了吗?”   珀露特翻她的学习计划:“送他不喜欢的东西,有什么意义?”   “当然是心意!”夏莉认真说,“哥哥胃口不好,我给他做过很多食物,相当一部分他都不喜欢,但仍然会品尝并对我说谢谢,哥哥会尊重他人的心意,他能感觉到其中意义!”   珀露特似乎消化了一下,微微坐直身体,问:“给他送不喜欢的礼物,也能让他消气?可是以我对他的了解,在他生气的时候,不去打扰更好。”   夏莉心说,我才是最了解哥哥的,我甚至知道哥哥不为人知的身份!   她捏着鹅毛笔唬人:“可是我以前看过的那些情……那些朋友相处,如果生气不去哄,对方冷静下来后,就会想要结束关系了!”   于漠站在中庭的阴影处,因为冰冷的空气流通,扫过面颊,头痛胸闷的不适感好了很多。   他站了一会儿,准备回去盯着教学,珀露特走了过来。   “教导结束了?”   “夏莉很聪明,我教了她一个小小的魔法,让他自己在练习。”   珀露特端详他的脸色,忽然问:“厄洛伦在生我的气吗?今天和我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是在介意什么吗?”   “不,那只是一些小小的玩笑。”于漠说。   “可你突然离开,还警告了我,是在怀疑我不怀好意?”珀露特靠他又近一些,几乎是耳语问。   于漠按了按额心:“是最近太忙了,没什么休息的时间,身体有些不适,出来透透气而已。”   他的脸色平常也很苍白,又是个不轻易把情绪显露在外的人,不舒服也让人看不出来。   珀露特不问了,于漠感觉手腕一热,被拉到无人能看到的角落里。   按着额头的手被拉开,珀露特的手指点在他的额头。   “最近做了什么,魔力消耗这么大?”珀露特察觉他的身体状况,语气不是很赞同。   眉心一点凉意,缓解了那种隐隐的痛楚。   于漠忙着布局贵族圈里的关系,需要很多魔法药剂,再加上管理星辰会那边,魔力消耗确实有些大。   但他习惯于压榨自己的能量,还没到极限,只是一些疲惫算不上什么。   “厄洛伦,不要随便透支自己的魔力,这一点,你应该听我的。”   珀露特几乎将他抱在怀里说。   于漠感觉有丰沛的能量从他们接触的地方渗透到他的身体里。   月亮的力量不是温暖的,像枝叶上的白霜,像冬天的空气。   但身体里魔力充盈的感觉很好,仿佛把漠里干裂的土地浸泡到水中。   舒适得于漠微微闭上眼睛,额头也轻靠在珀露特肩上。   主教大人低头看他的神情,手臂牢牢地撑住他薄削的背部,抚摸了一下他的黑发。   地上植物的影子在摇晃,但浓荫下拥抱的影子很久没动。   夏莉都快把留的作业写完了,也没见到哥哥和主教大人回来,几次看向门口,忍不住想出去找人时,才看到主教大人将哥哥抱了回来。   “哥——!”夏莉几乎跳起来,但嘴里的惊呼直接被一个魔法堵了回去。   “小声点,他睡着了。”珀露特将人放在沙发上,手里出现一张毯子。   “好了,让你哥哥休息,我们该继续学习了。”珀露特坐回她面前。   夏莉最开始还不能专心,不时转头去看沙发上睡着的哥哥,后面沉浸在魔法里面,拧着眉毛拼命记魔法流动顺序。   好不容易弄明白,抬头发现对面的“老师”并不专心,魔法书抵着下巴,盯着那边哥哥的睡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都没移开。 第167章 于漠18   穿着一身简约白裙的夏莉从楼上走下来。   “哥哥, 我好了,我们走吧。”   闭目养神的于漠睁开眼睛,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做什么, 耽搁这么久?”   夏莉看了眼楼上, 小声说:“是母亲, 她想和我一起去圣殿。”   继母塞西尔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这件事纠缠她了。   沉迷各种贵族聚会的继母,对于圣殿也很感兴趣,无数次有意无意说了想去圣殿参观祈祷, 但哥哥都没有答应。   夏莉和继母相处比较多, 自从听说她成为了克罗夫特主教的学生, 继母就不断向她抱怨, 家里三个人只有她一个人不能经常出入圣殿。   哀求她带她一起去圣殿参观,还想让她和哥哥说说这件事。   今天塞西尔夫人又提起这事,夏莉应付了她好一阵才脱身下来。   “告诉她, 没事别想着去圣殿。”于漠说。   “嗯,我会好好劝劝母亲的。”夏莉也不愿意让继母去圣殿,但和哥哥的理由不太一样。   夏莉确定,塞西尔夫人她想去圣殿一定不是因为什么信仰,而是为了寻求刺激!   她以前在宴会喝醉了酒,还胡言乱语,说过什么“要尝尝圣殿里神父的滋味”“圣殿里的光明骑士会更好吃”。   塞西尔夫人在这方面太豪放了, 她当时躲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   夏莉神情凝重地想,绝对不能让继母去圣殿乱来。   “哥哥,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已经休息好了,没事。”   “哥哥, 如果珀露特主教这么问你,你不能这么回答!”   “嗯?”   “你要说, 还不太舒服!让他好好照顾你,这样你们之间的感情就会提升了!”夏莉努力拿出自己在宴会上学到的一切技巧来指点哥哥。   于漠没有对妹妹这一系列“教导”表现出任何质疑和不在乎,而是认真听取了建议,就像接受夏莉给他准备的食物一样。   “我明白了。不过,夏莉,你不用为我担心,好好学习魔法就可以。”   “不行的!”夏莉已经完全不在乎哥哥过于冷淡的态度,笑容灿烂地说,“因为哥哥也一直在担心我,所以我也要更在乎哥哥!”   贴心的妹妹和弟弟确实不一样,于漠手搭在膝盖上,语气和缓,难得开了个玩笑:“说得很好,但这话不要在珀露特面前说。”   夏莉:“我知道,因为主教阁下很小气,他一定会给我布置很多很多的作业!”   于漠笑了一下。   短短两天,夏莉和珀露特的关系似乎也有所缓和了。   今天也是准备让难得空闲的珀露特主教继续教导夏莉的一天,但一见面,珀露特就看向于漠,问道:“厄洛伦,身体怎么样,有休息好吗?”   夏莉露出小小的得意表情,她就说肯定会问的,连忙悄悄戳哥哥的胳膊。   于漠无奈摇摇头,缓了缓才开口说:“不太舒服,没休息好。”   主教阁下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   厄洛伦从来不主动开口说自己的情况,像这样想要主动听他说身体上有什么不适,就和教皇冕下离开“那个地方”的机会一样稀少。   “厄洛伦,来。”珀露特伸出手,将于漠牵到书房的沙发上坐下,扶着沙发扶手倾身说,“先在这等我一下。”   然后他对夏莉说:“跟我来。”   夏莉疑惑地看看沙发上的哥哥,老实跟着主教阁下往外走,被他带到另一座尖顶的小楼里。   她意识到,这里好像是她名义上老师克罗夫特主教的魔法实验室。   “克罗夫特,我把你的学生送过来了。”   克罗夫特主教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像是才从某个失败的实验中走出来,身上还穿着灰扑扑的实验服,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颓败和衰老的感觉,衬得他面前笑容友好的珀露特主教阁下年轻又貌美,闪闪发光。   “我不是说我最近很忙,让她过段时间再来吗?”克罗夫特主教不客气地说。   “正是因为你很忙,才需要一个学生来给你帮忙不是吗?相信我,夏莉已经是个有基础的小魔法师,她可以帮上你的忙。”   珀露特毫不犹豫地把夏莉推上前,戴手套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像个慈爱的家长。   “你会喜欢她的,因为我们夏莉是个可爱乖巧又聪明的好孩子。”   夏莉:“……”   虽然主教阁下在夸她,但她看出来了,主教阁下只是因为想和哥哥单独相处,所以才把她打发到这里来。   就像继母去见情人的时候也喜欢把她打发走。   虽然确实有点害怕表情凶恶的克罗夫特主教,但夏莉想到哥哥费了多少心思才让她成为克罗夫特主教的学生,还是勇敢地朝老师露出笑容。   克罗夫特主教皱着眉狠狠瞪了他们两个一眼,到底还是松口说:“跟我进来!”   “如果不能帮上我的忙,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就让那位伯爵把你领回去,让这个多管闲事的珀露特主教把你教好了再来!”   珀露特回到书房里,之前坐在沙发上休息的人已经重新坐到原来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魔法书在翻看。   “把夏莉送到克罗夫特主教那里去了?”于漠翻着书问,对他的突发行为没有任何意外。   “是啊,夏莉对光明魔法亲和力很强,我想她应该早点和一位‘正规’的光明魔法师学习。”   珀露特走到他身边,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炽烈的太阳光。   于漠勾了勾嘴角,主教阁下这关怀语气比他还像个好哥哥。   “厄洛伦应该不至于想到克罗夫特那里去陪妹妹上课吧?”珀露特语气调侃,接过了于漠手里的书合起来,放回他身后的书架。   于漠没有反抗,任由他拿走了手中的书。   抬头的时候,脸颊被触摸了一下。   “不是说不舒服吗,那你应该休息,而不是看魔法书。”   于漠:“我以为你看出来,那是一句谎言。”   “我看不出来。”珀露特苦恼叹息,“我以为你又为了妹妹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和事用光了身体里的魔力。”   他这句话说出来,手指已经点在于漠的胸口,感受着什么,眼睛一弯:“嗯,不过现在发现了,魔力还很充足。”   他只是虚虚地点着于漠胸口的胸针,手上还戴着手套。   于漠忽然抓住他的手,淡声说:“是的,我身体里现在满溢的是你的魔力。”   珀露特:“……”   主教大人目光似乎因为这句话而飘忽了一下,他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说:“昨天夏莉还提醒了我,应该给你送一个礼物,祝贺你成为伯爵。”   脸上那一点不自在很快就被笑容掩饰过去,他反手握住于漠的手指,动作从容地拿出一枚戒指。   “这枚魔法戒指里储存了一些魔力,在你透支魔法的时候,能为你补充魔力。”   他垂着目光,将戒指轻巧地套进于漠的手指。   “当然,我还是希望你尽量不要透支魔力,那样对身体会有损伤。”   “以及,哪怕魔力充足,我还是觉得你应该休息。”   于漠看他牵着自己的手指,好像绅士牵着淑女。   手指上银色的戒指闪着微光。   这样能储存魔力的魔法戒指本身就很难得,而里面存储的魔力就算不用,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消耗掉,需要隔一段时间补充。   显然,这些活跃的绕着他手指流动的魔力,是才被人注入进去。   “厄洛伦,你喜欢这个礼物吗?”珀露特搭着他的手,抬到唇边亲了一下,一副轻佻熟练的模样。      “我很好奇。”于漠一手被他牵着,一手搭在膝盖上轻点,“你从第一次见我就对我很有好感,为什么?”   他探究地望进珀露特的眼睛深处,似乎想看透那双琥珀色里面包裹着什么秘密。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珀露特隔着手套摩挲他的手指,“如果不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控制了我,那么我曾在另一个世界就爱你也说不定。”   虽然他认为自己对厄洛伦的喜爱已经表露得很明显,但仍然不想详细描述心里那些怪异又不知道从哪里涌现出来的情绪。   于漠不理解,而且看他自己似乎也拿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一切。   “好吧。”于漠不再探索这个问题,“今天休息一下也不错。”   “你是想就在这休息?”珀露特放开他的手,拍了拍沙发靠背,“来吧,我还可以把沙发变得更软,像蓬松的羽毛,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一天。”   于漠解开扣子,脱掉过于硬挺的外套,看他一眼:“我可以躺在你身上休息吗。”   搭在沙发背上的主教大人僵了一瞬。   于漠已经把外套放在一边,松开一颗扣子,又问:“不可以?”   “当然……可以。”珀露特坐在沙发一侧,露出自己的膝盖,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可以枕上来休息。”   于漠走过来,低头解袖子上的扣子:“躺上去。”   珀露特:“……”   “我是想躺在你身上,不是枕着你的膝盖。”他似乎不觉得自己的要求突兀,语气仍旧那么淡,甚至带着理所当然的命令。   “好吧,好吧。”珀露特捏捏鼻梁,似乎无奈地笑,还是照做了。   于漠如愿得到了一个柔软温暖的垫子,半靠在上面时,垫子安静得过分。   他最近确实太累了,太多要做的事情。   于漠闭着眼睛休息,半晌又冷漠将脑袋移开了一个位置。那边靠着心跳太吵了。   “你是在试探我吗,厄洛伦?”珀露特忽然轻声问。   于漠承认,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试探的成分,但是……   “不要说话,吵。”   在这里休息,意外的舒适。 第168章 于漠19   早上还穿着白裙, 一头银色卷发,像个漂亮布偶猫的夏莉,在经过一天学习, 再次出现在哥哥面前时, 已经变得像只在垃圾堆里打过滚的流浪猫。   衣服和脸上都是黑灰, 整齐的头发乱糟糟的,累得双手颤抖。   和她相比,于漠的状态很不错, 尽管神情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但他似乎休息得很好, 气息舒缓, 精力充沛。   夏莉看了哥哥一眼,又看了一眼,觉得哥哥好像连黑色的头发丝都在发光。   “克罗夫特今天教了你什么?”   “老师在做魔法实验, 我在旁边帮忙。”夏莉吸吸鼻子,“一开始我跟不上,还以为老师要把我丢出去了。”   但是没有,面容刻薄的老师只是瞪了她一眼,又重新教了她一遍。   而且……   “哥哥,我在老师那里看到了麦金哥哥的项链。”夏莉想起这件事,有些犹豫地看向哥哥。   “老师发现我认识那个项链, 向我问了一些麦金哥哥的事。”   夏莉留了个心眼,说得很保守。   但得知她认识项链的主人, 老师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   他对于那个项链的珍视,让夏莉对他的身份产生了一些猜测。   但她聪明的没有表现出来, 只像个可爱的小傻瓜和老师进行了简单的交谈。   “哥哥,我可以告诉老师关于麦金哥哥的事吗?”   “当然可以, 他问什么你都可以回答,没关系。”于漠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   他当初用麦金的身份和克罗夫特主教联系上,却没想过把人藏起来。   因为那很没有必要,麦金,他最好的朋友阿莫斯现在是他的学生。   只是这样,他们两个就会站在他这边。   而且,现在那两人和夏莉的关系都很不错。每周带夏莉过去和他们相处,效果不错。   他们三个在紧迫的学习中产生了紧密的联系,在未来,他们的联系只会更紧。   麦金会是夏莉和她那位老师之间最好的连接纽带,让那个固执的主教自愿认真教导夏莉。   “夏莉,你可以多和你的老师分享一下你小伙伴的情况,他或许会喜欢听。”于漠说。   夏莉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那我应该告诉麦金哥哥这件事吗?”   于漠看她脸上的灰土汗水痕迹,拿出手帕给她,“夏莉,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我并没有准备控制你的一切。”   夏莉紫色的眼睛闪了闪,她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神情,带着鼻音说:“我明白了。”   于漠了解她在想什么。   因为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时期。   在没有尽头的彷徨中,突然被一个“哥哥”接纳,被对方好好地照顾起来。   虽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对方还有很多秘密,但那是唯一接纳自己的人。   于是想要成为更称职的家人,为对方做更多事,想要展现自己有用的一面,期望能让对方满意。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只要不去当个大坏蛋,闯什么祸我都和你一起处理。”当初,他那位大哥是这么说的。   所以,于漠也对夏莉说:“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闯什么祸我都会处理。”   夏莉确实因为他的话而放松了很多。   她不再需要哥哥陪着,自己每天往圣殿跑,累得一身脏兮兮回家,但精神状态越来越好,人也活泼了一些。   她和克罗夫特主教的关系不知不觉好了起来。   于漠吃到她做的下午茶点,看到她还另外准备了一份带去给自己的老师。   她还把于漠交给克罗夫特主教的那枚项链拿回来了,说要交还给麦金。   因为麦金很在乎那枚母亲留给他的项链。   于漠带夏莉去庄园时,看到她悄悄和麦金凑着头在说什么,两人还以为他没发现,结伴跑出庄园,去了一趟王都。   阿莫斯为两人遮掩,于漠只当没发现。   过了一段时间,克罗夫特主教特意在圣殿,举办了一场收徒仪式,将夏莉收作正式的弟子。   能跟着红衣主教学习的魔法师很少,有正式弟子身份的魔法师更少。   这之后,夏莉和哥哥一样,一跃成为了王都贵族圈中最受欢迎的人之一。   在新年来临之际,王都中各个宴会开得更加频繁了,于漠和夏莉也忙起来。   光辉节,圣殿里的从主教和司祭,都会前往中心广场,为广大民众进行新年祈福。   贵族们当然有一些特殊待遇,不用挤在中心广场,而是前往王宫参加光明祭典。   往年的光明祭典,都会有教皇亲自主持,但今年,教皇冕下并没有出现。   外界议论纷纷,久病的皇帝陛下也为这种不同寻常而焦虑,靠在寝殿的枕头上,接见了两位代替教皇主持仪式的红衣主教。   “教皇冕下还好吗?从去年的光明祭典,我也有一年没见过教皇冕下了。”   皇帝陛下语气虚弱,自从大王子死后,他受到惊吓,身体更加不好。      “教皇冕下很好,今年不能出席,只是因为今年边境线上有不少地方都被死病侵袭,情况有一些严重,冕下正在忙着守护这片大地。”克罗夫特主教面容严肃刻板地回答。   “原来是这样,真是辛苦教皇冕下了。”   比起远在几千里外看不见摸不到的死病,皇帝陛下更在乎自己的身体。   不能得到教皇的复生魔法,他怕自己不小心就会死去,于是有些焦躁地说:   “或许那些死病侵袭的地方一天不管也不会有事,请冕下空出一天时间,好让我去拜见吧,你们知道的,我是虔诚的光明信徒。”   “是的,我们很清楚。”   珀露特语气温柔地安抚着这个病床上怕死的老人,拿出水晶瓶装的魔法药剂。   “虽然教皇冕下不能亲自前来见陛下,但他让人送来了药剂,陛下的身体会恢复健康的。”   皇帝陛下的神情终于舒缓下来,他立刻挣扎着坐起来,接过药剂一口喝下去。   感觉到腐烂的内脏都在慢慢焕发生机,整个人变得轻松,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离开皇帝陛下的卧室,珀露特和克罗夫特,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往外走。   两人一个微笑一个冷脸,气场肉眼可见的不合。但最近因为那对兄妹的缘故,稍微有所和缓。   克罗夫特主教斜眼看了珀露特一眼,仍然对他喜欢不起来。   他潜意识里觉得珀露特危险,能隐约感觉到他光明力量之下的不纯粹和污秽,因此一直排斥他。   珀露特也不喜欢克罗夫特,不是因为他的态度,而是因为克罗夫特是教皇的拥趸。   比起他,教皇更信任克罗夫特。   这几年,明明他表现得这么好,但教皇始终防备着他,不愧是活了那么久的老怪物,真是敏锐警惕。   克罗夫特不出事,他很难越过克罗夫特去插手教皇的事。   要不要处理掉他呢?   两人出现在举办光明祭典的王宫殿堂,祭典还未开始,这里挤满了贵族们。   两位红衣主教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而两位主教,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一个方向。   在宴会的一角,穿着礼服的夏莉,正尴尬面对着一个年轻男人。   二王子奥尔登,他是个荒唐风流的家伙,据说染了某种治不好的分流病,靠光明药剂控制病情,但仍然没有收敛。   他几乎将自己嬉笑的脸凑到夏莉身上,热情地说:“夏莉,你以前都不参加那些宴会,否则我怎么会现在才注意到你,你长得可真漂亮。”   “听说你还是圣殿的魔法师?刚好,我身体不太舒服,下次你去我那里帮我看看病,怎么样?”   “抱歉,我才跟老师学习,还不会治愈魔法,可能帮不到您。”夏莉强忍排斥。   “怎么会,你这么漂亮,本身就是个治愈魔法……”奥尔登正深情款款,肩上突然搭上了一只手。   一个比他做作的声音更温和的声音说:“二王子不舒服吗,或许我可以帮忙看看是什么问题。”   奥尔登扭头,看见了珀露特主教和善的面容。   奥尔登瞬间大惊失色,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亲眼看到过这位和善的珀露特主教,轻描淡写地把大哥烧成灰,回去就做了噩梦,现在看到这张脸都浑身发麻。   “不、不用了,不用劳烦主教阁下。”   和他的惊恐相比的,是夏莉的惊喜。她高兴地喊:“老师!珀露特主教!”   克罗夫特主教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他让夏莉跟着自己,夏莉忙提着裙子跟上去。   珀露特按着二王子的肩,朝她微笑着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夏莉跟在刻薄严肃的老师身后,来搭话的人果然少了很多。   “现在的皇室越来越荒唐了,这样的人,每年都在浪费圣殿的珍贵药剂!你离那个二王子远一点。”   “我知道的,老师。”夏莉乖巧回答,心想,如果不是在这种有很多人的公开场合,她都忍不住要用新学的魔法把那家伙塞进桌子底下了。   克罗夫特回头看了弟子一眼,“新年过后,我会教你制作魔法药剂。”   夏莉眼睛一亮:“好的,老师!”   她早就听阿莫斯说哥哥在教他制作魔法药剂,现在她也能学了!   听说光明系魔法师制作的恢复药剂效果最好,她做了药剂可以给麦金和阿莫斯用。   还有哥哥……虽然哥哥有珀露特主教,好像用不上她。   此刻的于漠,正坐在休息室里,对面是墨顿侯爵。   这位大王子的舅舅,因为大王子的死大受打击,离开王都回到自己在北方的领地上,这次又因为新年祭典来到王都。   比起半年前,他苍老了许多,眉间忧虑的刻痕也更深。   “塞西尔伯爵愿意帮这个忙吗?如果事情成了,还有比这些更多更好的礼物送上。”   墨顿侯爵将桌上装满珠宝金条的箱子往于漠那边推了推。   于漠看也没看:“我只是一个小小伯爵,怎么帮得上您的忙呢?”   “我只是希望塞西尔男爵能帮我在珀露特主教面前说几句好话。”墨顿侯爵的眼神意味深长,“珀露特主教不给其他人面子,也会给塞西尔伯爵面子的,不是吗?”   于漠没说话,墨顿侯爵又开始说:“我的领地已经有一半被死病侵蚀,再这样下去,我的领地都要消失了!”   他之前想让大王子给他想办法换一块领地,可惜大王子意外惨死,皇帝陛下也不想管他。   换领地这事不容易,他只能把主意打到圣殿那边。   能控制死病侵袭的,除了教皇就只有两位红衣主教,可是想请他们出手,代价太大。   墨顿侯爵所知道的那些被死病侵袭的城池,几乎把自己卖出去,才筹集到让圣殿出手帮助的金额。   但更多的是贫瘠穷困,付不出代价,最后沦为死城的地方。   这门大好生意,让圣殿敛财无数,漂亮辉煌的圣殿几乎遍布大陆各地。   “塞西尔伯爵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我们或许可以不通过圣殿,我愿意私底下为你和主教阁下准备丰厚的报酬。”   “听说塞西尔伯爵现在还住在一座狭窄的屋子里,我在内城还有个不错的房子,可以赠送给你……”   墨顿侯爵把人送走,看着年轻伯爵的背影消失,脸上的神色变化,恶狠狠骂了一句。   一个小小伯爵,就因为当了红衣主教的情人,对他这样摆谱。他都说尽了好话,送上了这么多好处,还不肯松口,真是贪婪的家伙!   他焦躁地走到附近的阳台,重重推开门却听到一阵惊呼。   门后竟然有个穿着绿色礼服的夫人,惊讶地回头,露出一张娇艳的面容。   “你是……”墨顿侯爵认出了她。   “啊,是墨顿侯爵!您怎么会来这里?”夫人用扇子遮住自己的红唇。   墨顿侯爵察觉她散发着暧昧信号的眼神,心里一动,关上了阳台门。   于漠走向大厅,宴会厅的音乐从半开的门流淌出来,夹杂着欢笑声,但这边铺着地毯的走廊非常安静。   他考虑着墨顿侯爵透露的信息。   死病已经从周边邻国侵袭到光辉帝国了。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天灾,谁能想到,其实是“人祸”呢。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现在还没人能阻止那位教皇冕下。   脚步忽然停止,于漠看见站在窗边的人影。   穿着红衣主教服的珀露特站在窗帘边,似乎在看月亮,又像是在特地等他。   “在大厅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你,你去哪里了,厄洛伦?”   “找我做什么?”      “我们又好几天没见了,难道厄洛伦不想我?”   每次见面,话说得倒是暧昧,几天不见,又忘记自己上次在沙发上僵硬麻木的糟糕表现了。   “那不如主教阁下今晚陪我睡觉。”于漠淡淡说,“如果真的这么想念我。”   不出意外,主教阁下笑容一僵。   突然,他面向窗外,神情微动:“血……死亡的气息。” 第169章 于漠20   不久前才和于漠在休息室聊天的墨顿侯爵死了。   他的尸体像干枯的树枝, 被人插在花园的玫瑰丛里,面目全非,如果不是那身侯爵的礼服, 都认不出他是谁。   他的尸体被发现时, 张开的嘴里含着一朵月光花, 双手被摆出了向月亮祈祷的姿势。   “又是那群月亮信徒做的!”   贵族们哗然,在有两位红衣主教的光明祭典上,这群嚣张的狂徒也敢杀人。   “他们简直越来越疯狂了, 宫廷护卫队和魔法师们都在干什么?”   害怕自己也遭受厄运的贵族们激动地议论。   “上次大王子的事也是, 他们还没抓到人吗?”   “听说那群人最近突然销声匿迹, 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出来活动了, 所以没能抓到。”   “如果真的隐藏起来了,今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贵族们怒斥宫廷护卫们,但没人敢指责圣殿, 虽然消灭异端也是圣殿的职责。   一群贵族聚在宴会厅,群情激奋。夏莉找了一会儿,才看见继母塞西尔夫人从侧门走进来。   “母亲,刚才那么乱,你去哪里了?”夏莉看见她头发微乱,唇上的红色都花了。   “噢,我和老朋友找了个清净的地方聊天去了。”塞西尔夫人朝她暧昧的眨眨眼, 舔过嘴边的一点鲜红。   夏莉明白了,不好意思再问, 赶紧拉住她:“哥哥说不要乱走,等祭典结束我们就直接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在说什么?”塞西尔夫人捏着羽毛扇奇怪地问。   “墨顿侯爵死了,宫廷护卫队刚才在花园发现他的尸体。”   夏莉解释说, 低头时发现塞西尔夫人的绿色裙摆上沾了一片叶子。   好像是花园里的蔷薇叶子。   “这是对圣殿的挑衅!”克罗夫特主教看过了墨顿侯爵的尸体,异常愤怒。   珀露特也检查过尸体,但反应不大,他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确实是黑夜系魔法留下的痕迹,墨顿侯爵死前还失去了大量的鲜血。”   “我不容许有人在重要的光明祭典上捣乱,让人去确认,墨顿侯爵死时不在宴会厅的人有哪些,将周围都围起来,一定要找出杀人的异端!”   克罗夫特主教态度强硬。   “不行。”珀露特和他意见相反,“祭典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不能为了墨顿侯爵耽误祭典。而且,贵族的事,更适合交给宫廷魔法师处理,圣殿没必要全权负责。”   克罗夫特顿时怀疑地看着他:“这种时候你为什么阻止我,难道这件事和你有关?”   他想起什么,“你刚才是不是也出去了一趟?”   珀露特朝他微笑,一点没有掩饰:“是的,我刚才和塞西尔伯爵在走廊聊天。”   克罗夫特瞪着他。难怪不肯让人确认不在场的名单,原来那时候在和塞西尔伯爵私会。   “真是荒唐!”   皇帝陛下也盛装被搀扶着来参加祭典,他被墨顿侯爵的死吓了一跳,但接着更加强烈地要求两位红衣主教立刻举行祭典。   “只要对太阳虔诚信仰,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在我们的身上。”   皇帝陛下对墨顿侯爵早有不满。   “大王子伊诺就是在他的教导下才会变成那样,他的领地也因为信仰不虔诚而死病蔓延,他的死亡一定也是太阳神的降罪,太阳神不愿庇佑他!”   光明祭典在皇帝陛下的要求下,还是按时举行了。   金色的光以皇宫为中心辐射出去,黯淡的天色都短暂地陷入了金黄色的海洋。   这是两位红衣主教的力量,于漠站在人群中,感觉到金色的魔力流淌过自己的发梢,有一道声音掠过耳边。   “放心。”   于漠看向前方,珀露特在主持仪式,神态庄重专注,并没有看他。但耳边的声音那么清晰。   不久前在走廊上匆匆见了一面,就因为突发的情况分开,才说了几句话而已,主教阁下似乎还有话没说完。   仪式持续了很久,结束后两人也没有时间说话,两位红衣主教又被皇帝陛下请走了。   而来参加祭典的贵族们,在宫廷魔法师进行简单检查过后就要离开王宫。   “今年是最仓促的祭典,教皇冕下没有出现,还因为死了个人,连祭典结束后的宴会都没了,真叫人失望。”   塞西尔夫人在马车上表达不满。   夏莉也有些遗憾:“没能看到教皇冕下,确实很遗憾。”   往年她是不能来参加光明祭典的,今年是第一年。   “不过以后还有机会,教皇冕下明年祭典应该会出现吧。”   很可惜,这位教皇不会再出现在任何祭典上。   按照剧情,现在的教皇应该正在吸取太阳神力量的关键时刻,被困在了无人能到达的神山。   而且,他注定会失败,在珀露特的阻止下。   这一场是教皇和珀露特两位的反派之争,反派争斗,主角得利的戏码。   深夜,于漠来到星辰会的秘密集会地。   在他的管理下,星辰会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这群活跃在夜晚的月亮信徒已经差不多全都到齐了,阿莫斯也在。   他年纪虽小,学习黑夜魔法速度很快,已经可以独立帮于漠处理一些事。   于漠将他带入星辰会,让他参与了魔法药剂制作小组。   “老师,您来了。”   “会长。”一群忙着交流魔法的星辰会成员也连忙打招呼。   于漠坐到最前方的椅子上,环顾一圈,那目光看得所有人都头皮一紧,怀疑会长是不是又准备把他们丢进禁锢魔法里面折磨。   “墨顿侯爵在光明祭典被杀死在王宫花园,据说是月亮信徒做的。”于漠语气平静询问,“是谁做的?”   无人回答,每个人似乎都是无辜的。于漠观察过在场所有人的神情,也没发现异样。   能在王宫中,距离红衣主教那么近的地方成功杀人逃脱,还能杀死墨顿侯爵这样一个曾上过战场的剑士,一定至少是中级魔法师。   他的目光重点放在那几个“刺头”身上。   一部分星辰会成员感觉到熟悉的禁锢魔法的气息,有的炸毛有的痛苦有的绝望,一拥而上把于漠围起来。   “会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自从你上次考了我三天三夜之后,我可是有两个月都没在晚上出过门了!你还想怎么样!”   “是啊会长,我最近都没去找圣殿的麻烦,更不会去杀什么贵族侯爵!你不能这样对我!”   “会长,我最近一直在做药剂,我这个月药剂都达标了,还超标了两倍,我怎么会有时间出去闹事呢!”   “人是今晚死的吗?会长,我和他们两个在这里待三天了,我承认我们私底下在搞月亮祭祀,但今天这事绝对不是我们做的!”   “会长,求你了,如果你真的怀疑我,直接用真心魔法拷问我也行,别考我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再做那些题了!”   “…………”   于漠抬手,阻止了这群拼命想要自证清白的成员:“我不是怀疑你们,我是怀疑这件事是其他异端魔法师做的,嫁祸给了星辰会。”   “你们都是中级魔法师,最近我需要你们做一些事。”   所有人立刻放松下来。   早说啊,做什么都行,只要别考试了。   星辰会是在王都附近最活跃,人数最多的异端团体,但并不是所有信仰月亮的信徒都加入了星辰会。   于漠怀疑这件事就是野生信徒做的。   短短几天,星辰会里的成员出动,陆续带回来几十个在王都地下活动的野生魔法师。   都是黑夜系的魔法师,被抓到这里来时,他们还以为是被圣殿或者是宫廷魔法师发现了,没想到直接被吸纳进新组织。   星辰会成员们看到这些野生黑夜系魔法师,被会长关进曾折磨得他们生不如死的规则类禁锢魔法里面,都感觉到莫名的快乐。   他们忽然意识到,如果星辰会里人更多,那会长的禁锢魔法用到他们身上的机会就会变少。   他们动力十足地抓人,于漠给这些新来的人做登记,发现星辰会成员们抓来的野生魔法师们并不都是信仰月亮的,还有很多其他的信仰。   “我的信仰是伟大的死亡之神!”   “我、我是欲望女神的信徒。”   “我信仰……复仇女神。”   于漠:“这些神都没怎么听说过了,信仰祂们的人几乎已经消失了吧。”   “怎么可能!死亡是永恒的,只要死亡还存在,死亡之神就不朽!我们信仰死亡之神的还有十几个人!”那位死亡信徒激动地喊。      于漠对围观的星辰会成员吩咐:“他们还有十几个人,都带过来登记。”   死亡信徒:“……我是不会告诉你们,我们的据点在哪里的!”   于漠:“送进第三考场,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再放出来。下一个。”   .   水声哗啦,于漠从浴桶中起身,头发湿润,眉眼中一抹倦色。   他披上浴巾走向房间,大开的阳台吹进阵阵夜风,把屋内的烛火吹得摇晃。   浴巾落在脚边,于漠俯身拿起床上的睡袍,忽然觉得不对,扭头看去。   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窗帘边,他站在黑暗里,又没发出声音,于漠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   今夜月光不亮,被薄薄的云遮住了,朦胧的一点光落在于漠的脚踝边。   他收回目光,展开浴袍披在身上,遮住了那一身在昏暗里仍然皎洁的白。   “来了怎么站在那里不说话。”   他系上衣带坐在床边,手指上的魔力戒指闪烁着细碎的光。   主教阁下静默了片刻,才从黑暗中走出来。   “这几天,王城的黑暗世界很热闹。”   珀露特牵起于漠的一根手指,将魔力注入这枚干涸的戒指。   “你要做的事做完了吗,厄洛伦?”   “快了。”   “厄洛伦聚集这么多魔法师,不只是为了更多魔法药剂吧?野心真大。”   “比得过你的野心大吗。”于漠收回手指。   珀露特笑了一声:“圣殿察觉到这不同寻常的动静,要准备行动了,你要小心。”   “我明白。”圣殿这几天没趁机出手已经让于漠很意外了,现在看,应该是珀露特做了什么。   他从前从不管星辰会的死活,甚至在故意挑动他们做一些吸引眼球的事,但现在,他默认了星辰会成为他的所有物。   “厄洛伦,我或许要离开很长的一段时间。”珀露特停顿了一下,才说,“希望你会想我。”   于漠没有再突然给他刺激的回应,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神态冷淡。   珀露特来这一趟好像只是为了这一句简单的告别。   他的神情轻松,但看过剧情的于漠知道,他这次离去会遭遇巨大的危险,差一点就被死亡吞噬。 第170章 于漠21   珀露特走到阳台, 忽然又回头。   于漠坐在床边和他对视,觉得他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   但他只是回头看了一会儿,再度优雅礼貌地道别:“那我先走了。”   “厄洛伦, 不要过度消耗自己,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人消失在阳台, 于漠也没有关窗,掀开被子躺在床上。   手指上的戒指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魔力,缠绕着他的手, 抚平干涸的身体。   于漠闭着眼睛, 缓缓转动这枚指环。   床边忽然往下陷了一下。   于漠仍然没睁开眼睛, 有浅浅的气息笼罩在上方, 冰凉的一缕头发在他脸颊扫过。   他睁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刚才离开的主教阁下又回来了。   侧身坐在床边的男人垂头凝视着他,目光却不是看着他的脸, 而是在看他脖子上的蓝宝石星辰项链。   这也是他送的,第一次去星辰会之前亲手戴在他的脖子上,说能保护他。   他好像挺喜欢送他能戴在身上的东西。   “你一直戴着它。”珀露特今天没有戴着手套,长长的手指在那枚蓝宝石项链上点了一下。   “是。”这位主教阁下曾对他说,希望他能一直贴身戴着。   因为在他那里得到不少便利和帮助,作为交换,于漠答应了这小小的要求。   “如果你实在不想离开, 可以在这里睡。”于漠对去而复返的人说。   珀露特笑了一声:“确实舍不得离开。”   他一手撑在床边,另一手不知从哪拿出一朵白蔷薇, 带着露水和清冷香气的白蔷薇落在于漠的脸颊旁边。   赠花的人拉近两人的距离,低头亲吻他。   浅尝辄止的亲吻里带着强烈的克制感。   于漠能感觉到主教阁下身体里拉扯的力量, 仿佛有一股吸引力将他拉向他,要他往下坠落;又有另一种力量将他拉扯离开, 往后退去。      察觉到他即将离开,于漠抬手碰到珀露特的脸颊,将垂落的碎发往上勾到他的耳后。   薄薄的耳朵在他手指里发烫,珀露特似乎因为他突然的动作而顿住了,虚虚贴着湿润的唇。   于漠手臂托住他从背后滑落的长发,手指往后按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下一压。   轻轻一个动作,好像为主教阁下压下万钧重担,不由自主重新压下来,吻得更深。   他的犹豫和沉溺一样明显,眼睛里的琥珀色在流动,像是被高温融化,几乎要流淌下来。   但片刻后,他皱眉闭了闭眼睛,仍是抽身坐起,一只手张开捂着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主教阁下,身位神职人员的坚定信念让人惊叹。”于漠说。   珀露特放下手,露出苦笑:“你是在故意玩弄我吗?”   于漠靠着枕头,脸上有一丝笑意,他确实觉得主教阁下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挺有趣。   也有些好奇他为什么这么克制,甚至好奇过完全打碎他的坚持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但他到底不想因为一时好奇就惹上更大的麻烦。   于漠的嘴唇还湿润着,眼睛里那一点稀少的温度转眼就已经熄灭,像一堆燃烧不起来的雪。   他又是那样冷清疲惫的神情,淡淡说:“阁下回去吧,我该休息了。”   这一次,珀露特是真的离开了。   于漠忙了几天,连夏莉都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动静,悄悄问他:“哥哥,你是不是在找杀死墨顿侯爵的凶手?”   于漠不在乎谁杀死的墨顿侯爵,他只是趁着这件事,梳理着自己能掌握的力量。   但夏莉误会了。   她神神秘秘地对哥哥说:“我想,我知道是谁杀死了墨顿侯爵。”   于漠意外,他没认真去寻找凶手,但夏莉找到了,真让他没想到。   不过,她到底是女主角,或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另有奇遇也说不定。   “是吗,你认为凶手是谁?”   “我觉得,可能是塞西尔夫人。”夏莉抿唇。   又是一个于漠没想到的名字。那位活跃在宴会茶会的年轻继母,在他这里印象很单薄。      “为什么是她?”正因为是意料之外的人,于漠相信夏莉一定有充足的理由。   “墨顿侯爵死在花园那天晚上,夫人也去过花园,她说是去见情人了,但我当时隐隐觉得她身上好像有一点血腥味。我学习了光明魔法之后,对这些就比较敏感。”   夏莉握紧双手,“但那时候我只是怀疑,所以后来我还悄悄关注了夫人接下来的动向。”   夏莉在打探消息这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的时候,大家好像都觉得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都不知道隐藏,无意间就会透露出不少隐秘的消息。   宴会上的夫人们是这样,她的老师克罗夫特主教是这样,有时候连哥哥也这样。   经常被迫知道不少秘密的夏莉,偶尔也会觉得苦恼。   “夫人之前有很多的情人,但我前两天在一个宴会上知道,她并没有固定的情人,从前有一个很喜欢她的子爵经常缠着她,但那个子爵后来意外被异端杀死了,据说死时失去了大量的鲜血。”   “老师也告诉过我,那个墨顿侯爵也是因为大量失血死去的。”   “我在老师那里新学到的追踪魔法,发现夫人说每天下午去参加茶会,其实有两次去了另外的地方,并没有去茶会,她是去了一个老街区。”   “我悄悄跟上去看了,夫人在和几个奇怪的人碰头,我怀疑他们也是异端信徒!”   于漠:“……”他忙着的时候,夏莉看起来也没闲着,做了不少事。   夏莉说完,期待又紧张地看着他:“哥哥,你觉得夫人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于漠夸她:“很不错,夏莉很细心,关注到了这些细节,帮了我很大的忙。”   夏莉立刻露出笑容,她做这些,更多的只是想为哥哥分担烦恼而已。   “哥哥,接下来我会继续注意夫人,找出更多的证据。”   “不用了。”于漠没准备将凶手交给圣殿或者王宫护卫队,也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接下来交给我就可以。”   如果不是塞西尔夫人特殊的身份可能会影响他们,于漠都不会去管她。   比起崇拜月亮,更喜欢在晚上聚在一起活动的星辰会成员,塞西尔夫人的行动都在下午,以出门参加茶会或者逛街购物作为理由。光明正大又隐蔽。   于漠从马车上下来,看向不远处藏在老街区的一栋旧别墅。   他往没人的小路上走时,两边的阴影里出现了几个影子。   几个影子戴着帽子,遮住了脸和身上的皮肤,只避着太阳往阴影里走,显得很可疑。   他们追上于漠,在于漠一下下的脚步声中逼近他。   逼近他身后的人低声抱怨:“老大,一定要白天出来抓人吗?”   “是啊老大,知道人在哪,晚上再抓不行吗?”   星辰会的黑夜系魔法师,全都是夜猫子。   就算没到原身厄洛伦晒太阳会过敏患病的份上,也大多不喜欢阳光。   “把那栋别墅包围,不能放走一个人。”于漠说。   被他抓来出外勤的星辰会成员又有话说了:“这个地方,我记得昨天抓到的一个复仇女神信徒说过,是他们的据点之一。”   在旧别墅里,穿着漂亮裙子的塞西尔夫人皱眉问:“安德鲁今天怎么还没到?”   “睡过头了吧。”她的同伴笑着说,“还是艾德琳你厉害,那群圣殿的走狗和王宫的废虫找了这么多天,连你的尾巴都摸不到。”   一个年轻女孩担忧说:“到底是死了一个侯爵,不比那些男爵子爵,艾德琳最近还是要小心。”   “怕什么,都是那些疯狂的月亮信徒做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找不到我们头上。”   突然一阵敲门声。   “是安德鲁终于到了吧。”   外面很安静。   “不太对,”塞西尔夫人突然声音紧促说,“快藏起来,各自脱身离开!”   同伴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怎么了艾德琳,外面的预警魔法没有被触动。”   “少废话!”塞西尔夫人没和他多说,让其他几个人都快点走。   片刻后,她理理裙摆,拿着手包走出门去。   一个熟悉挺拔的人影站在门外。   “啊,厄洛伦,你怎么在这里?”塞西尔夫人惊讶问。   于漠回头看她:“夫人又怎么在这里?”   “我……”   “被发现了!怎么回事,你们都是什么人!”一个骂骂咧咧的男人被同来的星辰会成员从屋后抓了过来,打断了塞西尔夫人未出口的话。   塞西尔夫人暗骂蠢货,脸上神情闪烁,尴尬一笑:“厄洛伦,我只是和朋友来这里聚会,你能理解我的吧?毕竟你的父亲已经死了这么久了。”   “夫人的意思是,你在这里私会情人?”   于漠看向另一边,那里还有一老一少两位女士被抓住,“还包括这两位吗?”   塞西尔夫人意识到装傻已经没用了。   但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暴露的,她在继子面前伪装得很好,这个继子也从来没有关注过她。   “来谈一谈吧……我应该称呼你什么?”   于漠将另外几个抓到的人丢进第一考场,转头坐在塞西尔夫人对面。   来到星辰会的据点,塞西尔夫人脸上已经没有了轻浮的笑容。   “你可以叫我艾德琳。”她神色不太好看,“或者叫我母亲,我也不介意。毕竟我们的关系亲密,又有着相同的秘密。”   于漠没接她的挑衅和试探:“我猜,你早就知道塞西尔男爵的异端信徒身份,在利用他隐藏自己。你也是个魔法师。”   “低阶魔法师而已,没什么用。”艾德琳耸耸肩,靠在椅背上。   她用一次魔法,就要耗费不少鲜血补充,实在麻烦。   “倒是你让我惊讶,你父亲死后,你越来越厉害了,现在看样子,星辰会的魔法师都听你的?”   于漠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自顾问:“你信仰的神是?”   “……”   “当然,你可以不说,但是你的同伴会告诉我。”于漠说。   “我又没说我不说,我是复仇女神的信徒。”艾德琳满脸无所谓,“不过,我曾改换过很多个信仰,你也可以认为我是个无信之人。”   果然是复仇女神,星辰会这群人,前一天晚上还抓到过他们一个同伴。   “所以,你杀墨顿侯爵是为了复仇?”于漠点了点手指上的戒指。淡淡的魔法波动。   艾德琳扯扯嘴角,眼神有一点空茫。   “是啊,复仇。我出生在北部,一座海边小镇,那边的人从前都信仰欲望女神。”   “不过后来那边变成了光辉帝国的疆土,成了墨顿侯爵的领地。”   “多年过去,听说那边死病蔓延,你知道什么是死病吗?”   “有人说那是因为信仰崩塌,不再被神明庇佑,导致人们精神空洞自杀的古怪疾病。”   “可怕的,无药可治的,会让无数人集体自杀的死病在北边蔓延。”   “墨顿侯爵这位领主,因为害怕,将靠近死病的几座城池全部封锁,悄悄烧死了很多还没患病的人,我的家乡也在其中。”   “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于漠安静听着,语气平静又问:“这样的事,你做过几次?”   “不记得了,杀几个贵族而已,又没人是无辜的。”   “都是以月亮信徒的名义杀的?”   艾德琳眼神动了动:“我确实曾当过月亮信徒,不过我发现月亮信徒脑子都有病,所以换了个身份退出了。”   于漠:“……”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才再次点了点手里的戒指。   周围不知何时弥漫的烟雾散去。   艾德琳猛然清醒,回想起自己刚才过分的诚实,瞪着眼睛:“你用的什么魔法!”   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就中招了!   “感谢你为我解惑,暂时就待在这里吧。”于漠不答起身。   星辰会一下子人满为患,聚集了王城大半的野生魔法师,全都是被圣殿称作异端的黑夜系魔法师。   在这种光明太阳神的主流信仰笼罩整座大陆的情况下,旧时代能和太阳神分庭抗礼的黑夜系信仰已经快要灭绝了。   而大陆上的“死病”,正是从几百年前其他信仰被赶尽杀绝时开始的。   诸神陨落,就连光明太阳神的意识也早已消散了,只剩下力量在膨胀,所以一切走向失控。   失衡的世界,教皇窃取太阳神留下的权柄,为了彻底掌控那份本源力量,他一手推动大陆上的光明信仰统一。   至于珀露特,他比教皇年轻很多,来历成迷,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得到了月亮本源的力量。   他在原剧情里,和教皇抗衡,打败了教皇,也“继承”了教皇成为新神的野心,成为了这个故事里最大的反派。   大概就在不久之后,他会杀死教皇。而得到月亮和太阳力量的珀露特,与其说是被主角打败,不如说是他最后被力量吞噬了。   于漠等待着。   等到了教皇回归的消息。   按照剧情,教皇没有回归,而是陨落了。所以发生了什么?   [所以,发生了什么,于漠先生!]   系统在他脑子里痛哭。   [为什么我只是去其他世界看了一眼,就收到通知,反派珀露特快要死了!他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就死掉吧!]   “……”于漠,“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系统哭着回去查了,不多时虚弱地告知:[反派珀露特,因为把月亮本源放在蓝宝石项链里送给了于漠先生,导致在和教皇的对峙中失败,所以,现在快要死了。]   于漠:“……”   他低头看一眼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   珀露特从没告诉他,月亮本源力量在这里面。   虽然他之前就觉得珀露特好像有点恋爱脑,但现在才发现他的恋爱脑程度也太深了点。 第171章 于漠22   “珀露特是濒死, 但应该还没死?”   [是的,于漠先生,系统查询了一下, 目前反派角色珀露特正在生死之隙里, 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在这个曾经存在过神明的世界里, 有从前的神国遗址,也有普通人死后去往的冥府之国,而生死之隙就是通往冥府之国的一处错乱的空间。   人如果垂死, 但意志力强大或者灵魂特殊, 就会先去往生死之隙。   在生死之隙里迷失的灵魂, 最终大多会浑浑噩噩去往冥府之国, 彻底死去。   但是,也有一些幸运儿,能从生死之隙里挣脱, 回到人界。   [于漠先生,您要去挽救一下反派的生命吗?如果反派珀露特在这个时间节点死去,主角完全对付不了现在的教皇,整个世界都因为教皇死去,您的任务也会失败的。]   “想杀教皇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于漠语气平淡。   系统听到他这语气,以为这一次的签约宿主真的要让反派去死了,毕竟他一副无动于衷, 已经准备好另找办法达到目的的样子。   但下一刻,这位看起来十足冷漠的于漠先生轻叹了口气, 还是问道:“生死之隙要怎么去?”   .   夏莉从圣殿回来,脸上带着笑容, 笑容之下又有些忐忑。   “哥哥,我从克罗夫特老师那里得知, 教皇冕下要回来了!或许过段时间我还有机会见到冕下呢!”   夏莉不算是个虔诚的光明太阳神信徒,但已经两百岁的教皇冕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只要想到能见到冕下,她也忍不住激动。   不过激动之余,她想到哥哥的异端信徒身份,还有他和珀露特主教阁下的特殊关系,激动之情也难免有所保留。   克罗夫特老师说要带她去拜见教皇冕下,她第一反应也是先回家问问哥哥要怎么做才好。   “能见到教皇冕下是你的幸运,如果能得到冕下的赐福就更好了。”于漠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   但夏莉敏锐地觉察到有什么异样,哥哥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在思索着什么似的心不在焉。   “对了哥哥,听说珀露特主教阁下去处理北方死病的事了,还没回来吗?”   “或许事情棘手,需要更久的时间。”   于漠看向夏莉,语气寻常:“夏莉,我最近想休息一段时间,会暂住在庄园。”   夏莉笑起来:“哥哥一直很忙,确实应该好好休息的,放心吧哥哥,我一定好好跟老师学习,不让你担心!”   于漠并没有多交代什么,只是和夏莉稍作告别,又让阿莫斯在星辰会那边通知最近蛰伏起来,不要有大动作。   教皇归来,黑暗世界的动静该停下了。   .   生死之隙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这里很神奇,像是某段记忆延伸出的空间,又像是一条幻想出的道路或是某个世界一角的碎片。   于漠站在茫茫的雪道上,寒风吹动他的衣摆和短发,天上飘扬的细雪是那么真实。   他往周围看了看,模糊的雪岭在远处起伏,天色昏暗,一条覆盖薄雪的小路通往远处。   他站在路的中央,往前往后都是一模一样。   垂落在胸口处的蓝宝石星辰项链来到这里之后,一直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系统告诉他,生死之隙很特殊,这里的时间空间都是错乱的。   来到这里,他可能会看到不同时间甚至不同世界的误入者。   不过,能在这里遇见的,一定都是和他有关的人,而且牵绊越深越容易遇见。   他需要在这错乱的时间和空间缝隙里,找到珀露特,指引他离开的道路。   但于漠没有着急着主动去找人,站在原地观察等待了片刻。没过多久,他在呼号寒风中看见了一个身影。   那个影子披着风雪,蹒跚在那条小路上挪动。   于漠这才动了,他朝着那个身影走去。   风雪中,那是一个什么都没穿的少年。冻得僵白的皮肤上仿佛结着冰凌,珀金色的长发也带着一股死去的冷色。   但他露出的四肢、胸口上的伤痕鲜红。浓艳的伤口绽开,一道一道地在那具身体上覆盖着。   他看上去甚至还没到十六岁,于漠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珀露特无疑,不过不是他要找的那位成熟稳重的主教阁下,是他的另一段时间。   半垂着脑袋,撑着伤痕累累赤条条身体的少年赤脚走在雪地里,忽然间往前倒下去。   他悄无声息地在薄雪中躺了一会儿,忽然又痛苦挣扎着爬了起来,带伤的脊背起伏,踉跄继续往前挪动。   于漠已经走到他的身前,但他好像意识不清,什么都看不见,木然着僵冷的脸,从他身旁走过,像一个幽灵。   不过,他已经被这寒冷和伤口夺去了所有力气,走了几步就再一次往前倒去。   这一次,他没有倒在雪地里,而是被于漠伸手揽住。   要死了吗?珀露特想。   好冷,他会被埋在这雪地里吧。   但是他好像嗅到了一丝幽幽的香味,从胸口处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   珀露特恢复了一些意识,面前是一片衣襟。他靠在一个人的胸口,被这人扶住。清冷的幽香和那一点温暖,都来自面前这个人。   迟钝地仰起头,珀露特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睛。   黑色的眼睛,里面有浅浅的波动,深深的,看不见底。   黑色碎发的青年摄住了他摇摇欲坠的心神。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青年开口问他。   他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珀露特听见了这句话,冷到麻木迟钝的脑子却无法理解,只愣愣地看着这个青年。   很久后,他才发现自己此刻的窘境,喘着气试图遮掩自己的身体。   只可惜他什么都遮不住,只能在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窘迫地弓起身体,想把自己露出的部位隐藏起来。   被寒风刮过无数次的身体,忽然被什么覆盖。   神情淡淡地扶着他的青年脱下大衣外套,展开披在他身上。   珀露特几乎是下意识紧紧裹住那残留着青年体温的衣服,感觉终于能从窒息的冰冷中喘一口气。   但这一口气吸进胸腔,爆发出更大的痛,他不由自主痉挛。   于漠扶着他,垂眼看到他痛苦的神色。年少的珀露特睫毛上凝着霜,脸颊上也有冰霜,头发上也结着霜。   真是好狼狈。   他伸手,将人连衣服一起抱起来。   快要失去意识的少年迫不得已伏在他身上,气息冰凉,带着血的腥气。   风雪中的猎人小屋,在屋中的简易壁炉里生起火。   于漠放了屋内的干柴进去,修长的手试了试橘色的火焰,有些搞不懂这生死之隙里的真实与虚幻了。   这些看起来都很真实。   生好火,他又看向壁炉附近。   裹着他大衣的少年蜷缩在椅子上,低垂的睫毛颤动,头发和身上都飘散出淡淡的白汽,被霜凝住的睫毛上挂着细碎水珠,滴答落在精致的大衣上。   他身体修长,只是一件大衣,显然盖不住他所有的身体,露出的双腿上还有伤痕,搭在地上氲出一片带着淡红血色的水渍。   于漠弯腰,抬手摸上他的额头。   少年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眼睛在炉火映照下像流淌的碎金。   看他的眼神里除了迷茫和窘迫,什么都没有,连好奇都清澈。   原来主教阁下十几岁的时候是这个样子,还挺意外的。   于漠收回手:“好一点了吗?”   “你……你是谁?”少年问。他的嗓音有些哑。   于漠没答,他只是说:“你不能在这里长久停留,你要离开这里。”   少年攥着外套的手紧了紧,还是那么茫然:“离开这里?我要去哪里?”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不知道,”少年想了想,垂下头,“我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被神父惩罚了。   感觉到他在剧烈颤抖,于漠单膝点地,抬起他冰冷带伤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按住他颤抖不停的膝盖。   “你在害怕什么,珀露特?”   少年的眼睛微微瞪大,一动不敢动地看着他:“你认识我?”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于漠拉开他的腿看了看。   少年缩了缩腿,半张脸都埋在他的大衣外套里,用一双灿烂的眼睛看着他被炉火勾勒出的身形轮廓。   “是神的惩罚。”少年的珀露特好像格外听话,哪怕不知道他是谁,听到问题也乖乖回答了。   “我是欲望女神的信徒,因为我的不虔诚,神父惩罚了我。”少年低声说。   他在信仰欲望女神的圣所长大,没有亲人,只有一位神父抚养他。   神父是欲望女神的虔诚信徒,他摒弃所有欲望,认为只有这样才是最合格的信徒,也这样教育着珀露特。   作为他的继任者,珀露特也遵守着他的教义,过着清贫的生活。   可是,他的长相太过优越了,随着他一年年长大,容貌也越来越美丽,不可避免地引来了他人的爱慕。   少女红着脸,送给他清晨采摘的浆果。   鲜红的浆果散发着清香,珀露特还不清楚少女红色的脸是为什么。   但神父看到这一幕却勃然大怒,十二岁的珀露特第一次被惩罚。   神父说,男女之间的吸引是肮脏的,尤其是身体上不能控制的欲望是罪恶的,他不能被影响。   第一次被责罚时很惶恐,他牢记着神父的话,和爱慕着他的少女保持着距离,绝不多看她们一眼。   他慢慢长大,明白了那些爱慕感情的同时,也恐惧排斥着这样的感情。   等到他的身体开始发育,出现了少年会有的反应,他再次被责罚了。   “珀露特,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身体,会有这样的反应是罪恶的,是亵渎我们的神明!”   身体因为成长而出现的反应,在神父看来都不被允许,只要被发现,就会被责罚。   一开始是鞭子抽出的伤,后来神父让他脱了衣服跪在下雪的雪地里,用这种办法让他清醒,让他记住自己的错误。   “你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吗,珀露特?”神父声音沉沉地问他。   雪地太冷,伤口也很疼。雪一直在下,周围没有人了。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珀露特不太记得。   于漠半蹲在珀露特面前,听他磕磕绊绊说了一遍,陷入沉默。   “我不会再那样了,我真的不会再违背教义了,我会控制好。”少年低声呢喃。   于漠感觉手下按着的膝盖颤抖得更加厉害,是因为恐惧、冰冷还是疼痛?   会来到生死之隙,代表十几岁的珀露特在少年的这个时刻曾差点死亡。   看到这个瑟瑟发抖的少年,于漠很难不想起那个游刃有余,经常带着笑容的主教。   想起他数次克制的接触,想起他每次接近时紧绷的身体。      哪怕变成那么厉害的主教阁下了,看起来,少年的影子仍然在他身体里拉扯着他。   “我已经知道错了……”珀露特不知道在对谁说,琥珀色的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地上。   “那不是错误。”于漠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那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所有人都会有,不必因此羞耻恐惧。”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沉沉的重量,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信服。   “那位神父的话违背了人性,他的教义也是错误的。”   少年惊愕而震惊地和他对视。   “你应该听我的,忘记那些糟糕的教义,明白吗,珀露特。”   于漠的语气不容反抗,他的声音神情甚至手指都是冰冷的。   但在他的目光中,珀露特感觉浑身烧灼。他说不出话,只是不知原由地颤抖。   [于漠先生,生死之隙里发生的事,等到他离开这里就会忘记的。]系统出来提醒。   于漠没有理会系统的话,挪开珀露特伤痕累累的腿,站起身。   才站起身,少年突然往前拽住他的衬衫。   他紧张地拽着身上的大衣,身体往前探,结结巴巴问:“你是谁,为什么认识我,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你……”   他的身体僵硬极了,不只是冻僵了,还因为刚才他的触碰。   “我叫于漠。”于漠握住他冰冷的手,“因为我不希望你死去,死在这里的话,以后要怎么和我相遇?” 第172章 于漠23   哪怕坐在壁炉前, 少年冰冷僵硬的身体仍然颤抖不停。   于漠那件风衣并不算厚,披在少年身上,既不贴身也不柔软, 依然有冷风钻入拱起的衣服内。   他颤抖得太厉害了, 哪怕紧紧裹着衣服, 壁炉也在他身前跳动,少年还是在抖。   于漠见他恍惚狼狈,心里有些明白了。   生死之隙是人死前意识里的世界, 漫天大雪和冰冷旷野是珀露特的意识, 这栋小屋和火焰, 则是他来到这里后从他意识里衍生的。   但是, 这些虚幻对珀露特的影响很小,就像隔着一层玻璃。   或许没有他插手,珀露特仍然会从这里挣扎逃脱, 回到人间。但是看着蜷缩在椅子上的少年,于漠还是有了动作。   “起来。”   珀露特迟钝地起身,赤着脚站在地上,不知道面前的青年要做什么。   他迷茫又恍惚,弓着身体拉着身上的风衣,伤痕累累的两只脚并在一起踩在地板上,黏在脖子里的长发还在滴下水珠。   像一只在雪中快要冻毙的, 湿淋淋的鸟。   于漠将椅子放得更靠近壁炉,自己坐上去, 对少年伸手:“到我身上来休息。”   珀露特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显得圆圆的, 那种少年的稚嫩感更加明显了。   他犹豫着不敢靠近,于漠也不催促, 只伸着手说:“不是很冷吗,上来吧。”   那只手修长美丽,像雪一样。   神父说,不可被引诱,控制自己的一切欲望。   在神父的鞭子训诫下,他已经不敢靠近任何人,但是现在,他好像短暂忘记了恐惧,着魔般望着那只手,像靠近火焰一样凑近过去。   “坐在我的膝盖上,脚也放上来。”于漠说。   少年依言僵硬地坐在了他的腿上,整个蜷缩起来窝在他怀里,连僵住的脑袋都被于漠一手按在自己颈间。   很亲密的拥抱,除了于漠身上的长裤和衬衫,他们几乎没有阻隔,温暖也几乎没有遮挡地传递过来。   “你可以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青年并不像他的语气和神情那般冷,他是温暖的,他的身上好暖和。   珀露特从有记忆起,从来没和人这么亲密地拥抱过。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很怪异,让他控制不住发抖,连胸膛里的心脏都在颤抖,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寒冷。   但拥抱着他的人好像误会了,一只手隔着风衣,在他的背后摸了摸,将他弓起的腰背按下去,让他更贴近自己。   “靠近一点,就不会那么冷。”   于漠终于感觉怀里的少年慢慢安静下来,原本冰冷的身体也在发热,特别是靠在他颈边的脸颊。   过了片刻,少年忽然低声问:“我未来会遇到你吗?”   “是。”   “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少年对自己的未来好像有些好奇,语气里还有微不可查的期待。   “你希望自己未来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可能是很平凡的人。”   “很遗憾,你的未来并不平凡。我认识你时,你和现在不一样,应该经历了很多事情。”   少年安静了片刻,又问:“那你呢?在未来,你也会、会这样拥抱我吗?”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问题让他更难以启齿一些,问的犹犹豫豫。   “在未来,是你会这样拥抱我。”于漠回忆了下他们的拥抱。   于漠说完,感觉靠着自己的脑袋仿佛不好意思地往下藏了藏。   他并没有看到,少年亮晶晶的眼睛里涌出一些期待,嘴边也抿起了小小的笑容。   这个年纪的少年还想象不到自己“不平凡”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但是此刻他觉得那个未来好像很好。   “休息吧,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个人对他来说是陌生的,那些话或许是在骗他,但珀露特靠着他,还是溺水般沉下去。   他忘记了外面的风雪,只闻到青年衣襟上淡淡的香。   外面昏暗的天似乎亮了一些,大雪停下了。   刺眼的白光越来越亮。   小木屋的门打开,外面的雪和山都消失了,变成了一片白色没有边际的天地。   于漠牵着少年离开小木屋。   “休息好了,你该离开了。”   “可是,这里没有方向,我该往哪里走呢?”少年紧紧牵着他的手。   在生死之隙里的人,如果有强烈求生的欲望,就能感应到生的希望。   变成白茫茫的天和消失的冰天雪地,就代表了珀露特此刻的心。   他想活下去,但是找不到方向。   于漠看到他眼睛里的依赖不舍,就明白原因出在了哪里。   “舍不得我的话,会找不到方向。”   珀露特一愣,抓着他的手却下意识攥得更紧了。   于漠低头看自己胸前挂着的蓝宝石星辰项链。   这里面有月亮的本源力量,月亮在这个世界也包含了“死亡”的意味,所以于漠能隐隐察觉到这里通往冥府之国的路。   他拉着少年往相反的方向走。   就再送他一程吧。   在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离开那个小木屋之后,周围变成全然的白,连上下左右的空间感都失去了。   到了某个位置,于漠有种明悟,他只能走到这里。   于是他放开珀露特的手:“往前走吧。”   但珀露特没放开他,他的手指僵硬,对上于漠平静的眼睛,他才缓缓收回手,改为紧紧抓着身上的风衣,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以后如果遇见你了,我一定立刻就认出来。”   于漠没告诉他,等他离开就会忘记,只说:“去吧。”   少年裹着他的风衣,带着想要掩藏起来的不舍离开了。   他从昏暗的风雪中踉跄出现,又从纯白的世界里消失。   于漠转头,走出去一步,感觉身上的风衣再次出现了,和他来到生死之隙时一模一样。   他低头看了眼,风衣上珀露特留下的血和水渍都消失不见,什么痕迹和气息都没留下。   再抬眼时,天空变成昏暗血红的颜色。   四周建筑高耸,昏暗幢幢,正前方的小广场上立着高高的女神像。   拥着长裙身体丰腴,露出半个胸脯与长腿,戴着蔷薇花环,口中还咬着一朵蔷薇花的欲望女神像。   纯白的女神像上蒙着一层灰色,带着诱惑又像是悲伤的神色,垂眸注视着没有生机的黑色城镇。   女神像下的喷泉与水渠是干涸的,里面覆盖着一层灰黑泥浆般的物质。   于漠站在蒙尘的女神像前,好像听到了远处海浪的声音。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人在不远处声音沙哑地问。   于漠回头。   “爱海镇已经变成一座死镇了,只剩下我还活着,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是珀露特。   看到他的第一眼,于漠就意识到,自己又来到了珀露特另一段濒死的时间。   他显然是不记得他的,语气麻木而警惕。   这个珀露特已经和他差不多高,看起来也有十七八岁,浑身上下穿得严严实实。   紧身的黑色神父服,脖子和手上都绑着绷带,珀金色的长发凌乱地绑了个快要散开的辫子。   于漠注意到珀露特手里拿着一把沾血的匕首。鲜红的血顺着他指尖的红色绷带往下落。   于漠在打量珀露特的时候,珀露特也在盯着他。   在充满死亡气味的黑色世界,穿着纯白衬衫,神情冷漠的青年,站在女神像下回头看来。   很奇怪,让珀露特想到白色的水仙花。   他带着清冽的冰雪气息,好像才从风雪中走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珀露特攥紧了匕首,往前走出一步。随着走动,他身上淅淅沥沥撒下鲜血。   站在女神像下的于漠动了,他朝珀露特走过去,目光在他神父服上不太明显的大片血痕上滑过:“又是这么狼狈。”   他还没靠近,珀露特忽然举起匕首,狠狠往旁边的阴影扎去。   粘稠的黑色物质飞溅到四周。   珀露特满脸麻木,快走两步,突然抓住于漠的手臂,拉着他匆匆走进附近的黑色街道。   “快走。”   他的血浸透绷带,在于漠的衣服上留下刺目的血痕。   昏暗死寂的街道里出现了晃动的人影。死去的人从街头巷尾涌现。   于漠能闻到珀露特满身的血腥味,这是来自他自己身上的伤口,他这次应该是伤重垂死。   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看起来快要耗尽生命的人竟然没有倒下,而是一次次挥动匕首,一次次将拦路的尸体杀死。   他的求生欲强烈得惊人。   生死之隙更多像是人死时的幻觉世界,这些没有脸的尸体和阴影里的黑色物质不一定存在于现实过,但于漠猜,死寂的小镇和唯一存活的珀露特,是确实存在过的。   尸体源源不断,于漠突然停下,反手抓住珀露特,将他往后拉去。   精疲力竭的珀露特不受控制地往后摔倒,被于漠抱住。   被他抱住的瞬间,珀露特身体僵硬紧绷,瞬间将他推开,自己撞在旁边的墙上,急促喘息。   于漠没管他的反应,再次将他拉过来,一手巧妙地夺了他紧握的匕首,一手将他按在自己肩上。   “不要再想了,这些都是虚幻。”   浓郁的血腥味从怀里传来,珀露特颤抖得很厉害,抬手撑着于漠颊边的墙壁。   于漠抛起匕首,换了个姿势接住,扎住一条蠢蠢欲动的黑色物质。   他的动作利落,有常年训练的痕迹。有一个厉害的大哥,兄弟几个都接受过大哥的教导,于漠学得又快又好,但他并不是个喜欢动手的人。   “不要再想了,把你的脑子清空。”   生死之隙,就像那场大雪一样,是濒死之人意识的延伸。一直沉浸在将死的情绪中,这些由现实幻想出的东西就会困死他。   不去思考,它们才会消失。   呼吸急促的珀露特在墙上留下一个血掌印,将自己从于漠身上撑起,似乎不愿意和他靠得太紧。   漆黑的阴影还是在不断逼近,摇晃的尸体也在逼近。   “不要思考,做不到吗?”   于漠淡淡说,忽然捏住珀露特沾血的脸颊,吻住他的唇。   干裂的唇也有股血腥味,但里面是软的,而且很热。   于漠抓着他后脑沾血的头发,深深地吻这个意识不清的人。   珀露特挣扎了一下,但力度不强,于漠勾了下他的舌尖就安静了。   贴着珀露特的唇,目光往旁边扫过,那些尸体和阴影都消失了,四周变得极为安静。   空中的灰暗好像都没有那么浓重了,灰尘颗粒在静静漂浮。   于漠放开浑身是伤,失去了力气的珀露特。   他目光茫然,嘴唇微张,拉出蛛丝般晶莹的线,都没有反应,只僵硬地看着于漠。   看得出来,他现在脑子确实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想。   “你要离开这里。”   “……”   “珀露特,你听见了吗?”   “……”   浑身是伤,惨兮兮的珀露特终于找回了一点脑子,吞咽了一下,退后一步扶着旁边的木箱子问:“你是谁,你刚才……为什么?你认识我?”   可能伤太重,语言组织能力变得稀碎。   “我是于漠,刚才我在亲你,为了让你不要再乱想,我确实认识你。”于漠拉住他寻找方向,“问题问完了,走吧。”   珀露特被他拉着一个踉跄,忽然说:“我不应该这样,我是欲望女神的信徒……”   于漠回头看他做了个向欲望女神祈祷的动作,神情怔愣中带着恍惚的裂痕。   于漠没什么表情,压下他的脑袋,又吻上他颤抖的嘴唇。   半晌放开他,冷冷说:“你不是欲望女神的信徒,是我的。” 第173章 于漠24   于漠发现年轻的主教阁下可能被自己吓傻了, 拉着他走出去很长一段路,还是那幅回不过神的样子,直直盯着他看。   他年轻时竟还是个虔信者, 不过抚养他的神父对他的训诫太重, 变成这个样子也难以避免。   让人更好奇的是在未来又发生了些什么, 才让他变成后来那个无信者的模样。   许久,珀露特才说:“我无法离开这里。”   他发现这个莫名出现的陌生青年,应该是在带着他寻找离开这里的道路。   “为什么?”   “因为死病已经在这里蔓延, 夺走了所有人的生命, 我也不会例外。”   “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再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青年语气不重, 可自然而然就有种不容人拒绝的压力。   珀露特感觉这种语气有一点熟悉,又很确信自己并不认识他。   如果见过他的话,他一定会记得很清楚。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 也会死在这里……我杀死了变成怪物的神父,还有许多小镇上的人,我迟早也会被他们吞噬。”   珀露特语气认真。   他的意识在生死之隙里的幻象小镇里躲藏逃亡,但在现实中,他可能已经因为伤重晕倒在小镇里,只剩下一口气。   如果不能让他燃起求生欲,挣脱困境离开, 他就会真实死去。   于漠想到在生死之隙里,他遇见的过去的珀露特不一定是他在那个世界认识的珀露特, 也不确定这个珀露特如果在过去死亡了,未来会不会有改变。   眼前黑色小镇里再次长出了摇晃的黑影和源源不断的尸体。这代表珀露特的心又在动摇, 他即将再度被困住。   “珀露特,看着我的眼睛。”   青年修长的手按着他的半个脖子, 珀露特不由自主看向对方的眼睛。他好像被捕获了,在漆黑的眼睛里坠落。   他曾乘船出海,远离海岸后,在深邃的海洋深处,凝视海水也会有这种坠落的错觉。   周围黑影晃动的速度变慢,但还在缓缓朝两人靠近。   于漠定定注视着珀露特:“这里不会困住你,死亡不会困住你,我相信这一点。”   他松开手,往后退去,主动退到那些涌动的粘稠黑影中。   珀露特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不要!”   于漠在黑影卷来时,对面露震惊慌张的珀露特露出个微笑:“我等你来找我。”   黑色将他淹没,于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那些虚幻的黑影飞快往后退去,连同那个满身伤痕快要站不住的珀露特,都被往后拉扯,在他目光中迅速退去、消失。   囚笼一样的黑色的小镇破碎。   一转身,头顶是拔地而起的石塔。   冰冷、幽暗、潮湿的石塔看不到顶。   于漠站在石塔底部,仰头看到石塔蜿蜒旋转往上的楼梯,有一道提灯的人影在行走,如同冉冉升起的星。   穿着魔法师学徒衣袍的是青年时期的珀露特,他提着一盏魔法灯,是昏暗石塔里唯一的光。   于漠的视野很奇怪,他站在石塔底部,眼睛却好像漂浮在了珀露特上方,看见他在魔法灯下摇晃的脸庞。   不同于之前在黑色小镇里的麻木,这张美丽的脸上现在带着虚假又标准的微笑,已经有了后来主教阁下的影子。   这一个珀露特的影子在往塔上攀爬,另一个珀露特的影子已经从石塔最高处往下坠落。   他白色的魔法师学徒衣袍沾着大片鲜血,似乎才受到了可怕的攻击。   他的身躯就重重落在于漠脚边。   于漠看见他大口吐出污血,血从眼睛耳朵里流出,看见他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冲出了石塔的门,冲进外面混沌的夜色里。   这一个珀露特看不见他,从他身边跑过时没有任何停留。   但于漠将他看得很清楚,看见他朝着死亡的气息奔跑,向着冥府之国的方向逃亡。   背叛者珀露特,杀死了自己的魔法老师,从那座魔法塔逃离。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能闻到自己身体里碎裂的内脏在摇晃撞击,有腥味的血块碎末从他的嘴里吐出来。   但他还不想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   他的眼睛受到魔法冲击,已经看不见前方的道路,眼前只有晃动的黑色和红色,流淌过他的视野与整个世界。   脚下踩过的是野草还是碎石?或是石塔外那一片的白骨?他已分辨不清。   倏然间,他往前奔跑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拉扯住。   珀露特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那好像是一只手臂。   有一只手牵着他,一个突然出现的清冷声音在他耳边说:“方向错了,往前是死亡。”   珀露特侧了侧脑袋,可能是伤太重,他竟然没有下意识把靠近的陌生人甩出去,也没有直接给他一个击杀魔法。   他的意识和身体都迟钝地被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抓在手里。   而这个人将他踉跄地转了个方向,说:“往这边,去吧。”   珀露特该怀疑他的,毕竟他经历了这么多,早已不是个天真愚蠢的少年。   可实际上,他的脚步已经听从耳边那句话,不受控制地朝着他说的方向走去了。   而且……他还抓住了那个人的手,带着他一起往前跑。甚至没问他是什么人,为什么突然出现。   黑暗中,那个人没有挣脱他,反而也握住了他沾满滑腻鲜血的手指。   珀露特还听到一阵轻笑声。   他在轻不可闻的笑声中,感觉到自己奇怪的晕眩。   受创的心脏仿佛被抽动的泵,轰隆震动。   “你是谁?”   ……   .   黑暗退去,于漠再次失去珀露特的身影,手中残留的干涸鲜血也在一点点消失。   脚下眨眼间长出红色的虞美人。   大片大片,热烈如火的红色虞美人,纤薄如纸的花瓣袅娜舒展,撩过他的裤子。   他在这片虞美人盛开的花海中,看见了躺在其中的珀露特。   红色花丛中的人没有因为他靠近的脚步声有任何反应,安详地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于漠走到他身边,看见珀露特穿着一套华丽的贵族礼服。   这种礼服形制并不属于光辉帝国,如果于漠没记错,这好像是某个几年前就已经灭亡的小王国所属的服饰。   银松王国,那边喜欢用银器,还喜欢在衣服上装饰银饰。   光辉帝国的贵族圈里,有一阵很流行那边的装饰,夏莉也给他定做过一套。   因为太华丽繁琐不符合于漠的审美习惯,被他放置了。   眼下躺在花丛中的珀露特,就穿着这样一套衣服,铂金色头发被银色的繁丽发夹束起来,身上雪一般的银色花纹精致地包裹着他。   看起来已经比他高的珀露特,比起后来的主教时期还是稍显青涩一些。   于漠听着他的呼吸声,俯身拍拍他的脸:“起来。”   没有反应,于漠又用脚尖踢了踢他。   “朋友,为什么要打扰我的安眠呢。”珀露特闭着眼睛说,语气缓和。   “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你该走了。”于漠看周围无边的红色。   “你说错了,这就是我的安眠之地,我会永远在这里沉睡。”   珀露特还是闭着眼睛,虽然和他说话,但一股半截身体入土的沉稳。   于漠居高临下看着他安详美丽的面容。   “把眼睛睁开。”   “……”   “起来。”   “……”   珀露特脸上微笑的弧度像画上去的,不管他怎么催促都纹丝不动。   发觉他并不理会自己,于漠伸出手,抓住他某个部位揉捏了一下。   打定主意“含笑九泉”的人浑身一僵,瞬间睁开眼睛,避开他的手坐了起来。   珀露特嘴边的弧度不愉快地往下落了落:“这位朋友,我们初次见面,你就对我做出这种行为,是不是不太礼貌?”   于漠:“对你,我不需要礼貌,珀露特。”   果然,珀露特意外地投来好奇审视的视线:“你认识我?”   “如果不离开这里,你真的会死。”于漠擦了擦自己的手。   珀露特注视着他的动作,很随意地搭着腿,遮住某个感觉怪异的部位:“我迟早会死的,你和我,大家都一样。”   “不久后,就连这个世界都会灭亡。”   于漠在他不远处坐下:“发现了什么秘密,让你吓成这样,甚至想要放弃生命?”   珀露特托着下巴仔细看他,勾着嘴角:“你想知道吗?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   “我是于漠。”于漠随意说。   每次都要问这个问题,但记不住又有什么用。   “于漠吗?我没有印象,你为什么对我语气这么熟稔,我好像不认识你?”   “我会出现在你的未来。”   “啊……未来吗,原来我还有未来?”   “你继续在这里躺着就不会有了。”   于漠目光冷而透彻,能看透人心一般:“所以你在害怕什么?”   珀露特移开目光,摘下身边一朵虞美人,在指间晃动,语气感慨:“我看到了未来。”   “所有的神都已经陨落,未来的大地上死病蔓延,只有我们尊贵的教皇冕下会夺取所有太阳神的力量。”   “他消灭其他神明残余力量,成为新的神,然后这个世界,会被太阳彻底净化。”   珀露特简单说着,同时仔细观察于漠的神情,发现他并没有流露出一丁点恐惧的神色。   他想看透这个奇怪的陌生青年,结果却是自己被对方看透了。   “世界即将灭绝,你一点都不觉得绝望?”   “世界灭绝?因为教皇吗?为什么不能想办法杀了他。”   珀露特惊奇地看着他,忽然露出大大的笑容:“哈哈哈哈!你和我想的一样!”   “可惜,我简单的尝试失败了,我做不到。”他收敛笑容。   “你能做到。”于漠顿了一下,补充说,“只要你不突然犯傻。”   比如将月亮的力量放在项链里送给他。   珀露特若有所思地看他:“你好像很相信我,不如你再想办法来说服我?或许我可以勉强再支撑一下。”   于漠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起身:“不用了,如果你实在不想活了,就死在这里也可以。”   珀露特倾身挽留:“你说在我的未来认识我,我们的关系应该不错吧,你就这么放弃我吗?”   于漠语气淡淡:“我们的关系很普通,放心,你死了,我会找到其他可以暖床的人。”   珀露特:“…………”   不出意外,扬言世界要灭绝,自己要服输等死的珀露特默默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   “突然觉得,我也不是一定非得这个时候就死。”   “你说的是真的吗?”   “……”于漠回以他刚才一样的忽视与沉默。   “原来未来,你和我是情人的关系吗?”   “……”   “至于暖床,真让人意外,我并不喜欢那种事。”   “……”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也不那么意外。”珀露特仔细地盯着他,心里有种奇怪细微的涌动。   虽然他并不认识这个黑发的青年,但莫名喜欢。   他平时的脾气并不总是这么好,青年对他冒犯的行径,放在其他人身上,对方现在已经走进冥府之国了。   “你少年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么多话。”于漠说。   珀露特意外,嘴边笑容微收:“你知道我少年是什么样?”   于漠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走了半天,脚边还是那些灿烂烈烈的红色虞美人。于漠转头对旁边的人说:“真的想死?”   困在这里,连方向都找不到。   “不,只是有些舍不得你,想和你一起多走一会儿。”珀露特说。   于漠冷冷地看他:“如果真的舍不得我,那么主教阁下就算真的去了冥府之国,爬也该自己爬回人间,而不是需要我来找。”   “主教阁下?”珀露特迅速反应过来,露出些委屈的神色,“这话应该不是对现在的我说的吧?”   “……”于漠的表情冷得能结冰。   “好吧,我该走了。”   珀露特穿着那身华丽的衣服,慢慢越过他。   满地的虞美人飞快凋谢消失,于漠低头看,刚才珀露特插在他衣襟上的一朵虞美人也随之凋落。   艳丽的花海消失,脚下生出荆棘。   于漠站在长满荆棘的高山山腰,遥望到远处辉煌的金色光芒,若隐若现的高大宫殿在光芒之中。   那是神国在地上的投影。   脚边,红色的鲜血从上方流淌而下。   距离他十几步的前方,一个人影精疲力竭地坐在荆棘丛里。   他像个流浪的旅行者,靴子上沾着泥灰,麻灰色的披风裹着半个身体。   流到于漠脚边的红色,就是从他身上溢出。   垂着头的珀露特,铂金色长发凌乱散开在荆棘丛上挂着,在阴影中失去了美丽的光泽。   于漠走近他,知道这是他的又一段濒死的时光。   “你的一生中,曾经有过这么多次濒临死亡吗。” 第174章 于漠25   粗略一数, 他看到的就已经有五次了,或许这还不是全部。   寻常人一生有过一次生死之间的危机,误打误撞来到一次生死之隙就已经是经历丰富, 但珀露特这个频率, 有点丰富过头。   “确实有几次差点死掉, 但每次都忽然涌现出强烈的求生欲,所以就这么侥幸活到了今天。”   坐在荆棘丛里的人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地回答了他不算问题的问题。   珀露特缓缓抬头, 露出一张失血过多的苍白笑脸, 好像看不清来人, 微眯起眼睛:“所以, 你是谁?”   为什么会用这么熟稔的语气对我说话?   于漠听出了他的未竟之语。踩着他的鲜血走到他身前。   珀露特就那么半坐半躺着,看上去对他这个陌生人的靠近毫无反应,但手底下的阴影里有蓄势待发的攻击魔法。   看上去一身素净清冷的青年单膝跪在他身前, 分明是淡漠的神情,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流淌着一点翻涌的情绪。   他伸出手,将陷在荆棘丛里的珀露特拉了出来。   珀露特闷哼一声,手掌下魔法的微光一闪而过就猝然消失。   皮肉里的荆棘被拉扯出来的感觉可不好受,不过眼前这个陌生青年确实帮了他的忙。   滚落到这片荆棘里之后,他失去力气,也几乎失去意识, 没办法起身。   身体上的疼痛另说,他真的太累了, 所以决定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靠在我身上休息吧。”   青年这么说,他的身形很修长, 但珀露特比他高一些,此刻身体完全压在他身上, 伤口上的血顷刻间就把青年纯白的衬衫染红了一片。   珀露特凝视着那片红色,发现一件令人惊讶的事。   虽然依旧有不可避免的一点僵硬,但他并没有排斥和青年贴近,甚至想要拥抱这具陌生的身躯。   看来他是真的伤重要死了,身体都迟钝地失去了平常的警惕和排斥。   于漠在荆棘丛中拥抱着浑身血腥味的人,抬头望向远处的神国倒影。      神国是神明的居所,从前,每当有新的神明诞生,神国就会打开。   传说,如果人类能翻过神国之下的十座荆棘山,涉过红色的河,就有可能进入神的国度,获得强大的力量。   这一条记载中没人能成功走过的路又叫死亡之路。   但珀露特应该是成功走过了,他最终到达神国,得到了月亮的力量。   现在,神国就在眼前,珀露特应该是已经翻过了九座荆棘山,这是最后一座。   哪怕他现在可能已经是个厉害的魔法师,可走到这里的时候依旧力竭,倒在第十座荆棘山上。   这些并不是普通的荆棘,它们无法被任何力量清除,只能一步步淌过去。   珀露特穿得很厚,看不出来他身上有多少伤口,于漠只能看到他身上的衣服快要被血浸透。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谢谢你了。”   珀露特靠在他身上缓了一会儿,好像又有了力气,扶着于漠的肩缓缓站直,盯着他的脸颊说。   “你好像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真让人好奇。”   于漠看出了他眼睛里的审视和疑惑,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   珀露特表现得很友好,至少表面上很友好:“你也要去神国?不如同路怎么样?”   “我可以陪你走一段路。”于漠说。   他触碰了一下胸前的蓝宝石星辰项链,朝一个方向前进。   行走间,那些生长的黑色荆棘扎进他的鞋子裤子,划过他的皮肤。   锋利如刀的荆棘踩过去很痛,但伤口也会很快愈合,只是会反复被荆棘划开。   很痛,但还可以忍受。   走出去十几步,于漠被身后的人拉住。   珀露特在低头看他的腿:“原来你会受伤。”   生死之隙这些具象化的场景,也处于真实和虚假之间,如果他接受,就被拉入真实里。   当然也会被影响受伤。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神国?”珀露特问于漠。   “我不去神国,只是陪你走一段。”于漠拉扯出自己的手,“走吧。”   下一步还没迈出去,他再次被拉住。   “如果你不去神国,就留在这里,不要往前了。”珀露特语气里的笑少了很多,有些不容拒绝的意味。   于漠:“我以为你会希望我再和你一起多走一会儿。”   “但这条死亡之路,本来就是没有同路人的。”   珀露特放开他的手,理了理自己身上的披风就要走。   “不希望看到我受伤吗?”于漠直接戳破了他隐秘的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情绪,“哪怕你并不认识我?”   珀露特回头,又仔细看他两眼,忽然若有所思:“难道你是死亡之路对我的考验?”   所以才会让他动摇,洞悉他的想法,诱惑着他留在这里。   于漠面色淡然:“……是的,我是死亡之路的考验,现在你看破了,可以离开了。”   珀露特:“如果你只是虚幻的考验,而不存在于现实世界,我想我会很失望的。”   说完这句,他终于转身离去。   于漠站在原地,看他踩着荆棘往上攀爬的背影。   低下头,脚上的伤口消失,衬衫上属于珀露特的血也在消失。   但身边的环境改变不大,他还在荆棘山,只是距离那座天上神国好像更近了一点。   一个比刚才更凄惨的人影躺在荆棘的路上。   于漠走过去时,他支起脑袋,声音干涩沙哑:“这鬼地方除了我,竟然还有其他人吗。”   他已经忘记前不久两人的那次交谈。   于漠走过荆棘丛,腿上再一次被划伤溢出血。   他没有把珀露特从荆棘丛里拉起来,而是俯身而下,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贴近了他的唇。   珀露特感觉到自己干涩的嘴唇被湿润,眼神中的诧异变成惊愕。   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亲吻了他。   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抽出腰间的武器插进对方的胸膛,反而心脏跳动剧烈。   这个突然的吻结束,珀露特忽然看着于漠笑了,勉强从地上撑起来:“这位朋友,你是对快死的人感兴趣吗?但我这样,恐怕没办法让你尽兴。”   于漠的语气比唇色更淡:“你真是让我无法理解。”   珀露特:“……”这位陌生朋友的行为好像更难理解?   “不要躺在这里,起来。”   珀露特松开腰间的武器,无奈地摇头,摇摇晃晃地起身。   “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突然亲一个陌生人吗?”   “没有理由,你该走了。”   再次目送熟悉的背影远去。身上因为接近他再次沾染上的血液也退去。   可下一瞬,他还是置身于荆棘丛中,距离神国的倒影又近了一些。   第三次了,这最后一座山,珀露特走得这么艰难。   “你真是,让我无法理解。”于漠扶起荆棘中那个低垂的头颅。   如果是这么艰难才得到的月亮的力量,为什么那么轻易地送给了他?   “什么……无法理解?”靠着他的珀露特再一次睁开眼睛。   “你是谁?”   “我已经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了。”于漠将手搭在珀露特眼前,“休息吧。”   珀露特在那截手腕上嗅到了类似于蔷薇的淡香,微凉的手指轻轻贴在他的眼皮上,好像落下的雪覆盖眼睛。   珀露特没有从这个陌生青年的怀里起身,他有些走神,在思考一些和当下毫不相关的问题。   什么东西,看起来像雪,又好像有花的香味,既遥远又亲近,黑夜,神秘。   “……是月亮吧。”他自言自语。   裹着绷带的手抬起,摸到了于漠的脸。   于漠垂着长长的睫毛,神色平静,没有躲避那只带着血腥味的手,任由露出的指节磨蹭过他的脸颊和鼻梁。   手指上细小的伤痕触感粗糙,还有未愈合的划伤,在他脸上留下一点血迹。   “我是不是认识你?”安然躺在他怀里的人问。   ……   脸上、身上的血迹消失。   再抬眼,眼前终于不再是那座荆棘山。   红色的河辽阔无岸,一个人影湿淋淋地从红河里出现,一头栽倒在岸边。   这一次于漠没有上前,只是远看着。   没过多久,那个人影垂着头从地上站起来,拖着一身红色的水渍,疲惫艰难地迈向最后的神国。   他即将到达终点了。   即便没有于漠出现,他也没有放弃,顽强得简直可怕。   于漠站在原地,当这一处幻象即将消失时,浑身湿漉漉的人好像感觉到什么,回头向他看来。   一切再度消失。   红河与一步之遥的神国退去,周围变成灰色。   空旷的灰色世界里寂然无声地飘着雪一样的灰。   是灰烬,漫天的灰烬,让于漠想起刚进入生死之隙时的漫天风雪。   但这个灰色世界一点都不冷,只是极度寂静,失去生机。   “这是世界的灰烬。”一个声音在身后说。   于漠回头,看见圣殿一角。帝国的光辉圣殿是于漠所熟悉的,这一个角落于漠也很熟悉,珀露特喜欢坐在那里眺望城市。   现在,那花园一角的石凳上坐了一个人。   于漠第一眼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时间上的主教阁下,第二眼才发觉不对,因为对方穿着一身教皇服饰。   “要过来坐一会儿吗?”教皇装扮的珀露特说。   他的外貌看上去和于漠熟悉的主教阁下并没有很大的改变,但气质更加成熟深沉一些。   看向他的目光也是陌生的。      于漠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他之前遇到的珀露特,是另一个空间或时间上的珀露特。   所以对方并不认识他。   于漠坐到了他对面空置的位置上。   他笑看着于漠,似乎什么都明白,所以不再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只是随意地和他聊天。   “虽然这个世界很糟糕,但我似乎让它变得更糟糕了。”   “你的世界结束了?”于漠问。   “很遗憾,我曾经想要阻止,但结局是我促使了一切更快地走向了灭亡。”   “看起来,你也要死了?”   “或许吧,作为人类的我要死去了,我即将成为新的神。”   “新的神?那你成功了。”   “不,我失败了。”   穿着教皇礼服的珀露特将手搭在桌上,他的手指变成了空中飘飞的灰烬一样的东西。   “我即将成为一个糟糕的邪神。因为失去自己的世界,只能在时空的缝隙里流浪。”   “那么,祝你旅行愉快。”于漠起身。   珀露特坐在对面没有动,琥珀色的眼睛逐渐变成了灰白:“也希望你顺利,我另一个世界的恋人。”   天上灰白的灰烬密密麻麻,最后的圣殿一角也坍塌了。   前方的金色奔涌而来,于漠骤然又陷入一片金色海洋。   他看到巨大的柱子,   一个穿着主教服的人影被权杖穿透胸膛,钉在光洁坚硬的柱子上。鲜血在柱子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终于找到了。 第175章 于漠26   周围的一切都很巨大, 白色的建筑看不清晰,在漂浮的金色光芒中只露出隐约轮廓。   于漠意识到,这里大概是神国的幻象。   但这个幻象现在正在不安定地扭曲, 朝着被钉在柱子上的人影旋转。   生死之隙的濒死幻象如果崩塌, 连冥府之国都去不了, 会直接灵魂消散。   于漠握住藏着月亮本源力量的项链,踩在虚无的空气中,直奔白石柱上的珀露特。   主教阁下神情静谧安然, 如果不看胸口上残忍穿透的权杖, 还有涌出的鲜血, 他看上去更像是在花园阳光下入睡。   于漠的手穿过珀露特飘荡如丝的铂金色长发, 抚摸上他的脸颊。   进入生死之隙后,他看过这张脸从少年变得成熟,从天真变得从容, 甚至还窥探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一角。   那些“珀露特”如同火车外的风景,一刻不停地从他身边掠过,被时间拉远。   眼下这个“珀露特”,就是他此行跋涉的终点。   “醒醒。”   “……”   “珀露特,你该醒了。”   主教阁下睁开眼,看到他时,露出了一个如常的笑容:“……厄洛伦。”   “我在等你。”于漠和那双浓稠蜂蜜般的眼睛对视, “我需要你,所以你能回来见我吗?”   珀露特眼里有些微诧异:“嗯, 这是死亡之前的梦境?”   一手扯下手里的项链,于漠将之按在珀露特的胸膛上。   手掌下的胸膛里几乎没有了动静, 鲜血从他手掌上流淌过。于漠感觉到这具身体因为痛苦的抽搐。   月亮的阴性力量,在这个世界蕴含了“死亡”“梦境”“混乱”。   所以它带着他行走在生死之隙, 也能在此刻为另一个空间里的珀露特带来帮助。   当月亮的力量发散出来,头顶被金色光芒覆盖的天空有一半陷入黑暗,变成了夜幕一般。   半个天是灿烂的阳光,半个天是静谧的月亮。   于漠确认自己的猜测可行,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一些。   他猜得没错,月亮的力量无法影响改变过去,但正在经历死亡的珀露特,还可以被影响。   月亮的出现只是短暂的片刻,但足够让濒死的主教阁下汲取一丝力量,挣脱开胸口封印的权杖。   而于漠松开手,身影立刻被生死之隙排斥出去。   “快点回来见我,主教阁下。”消失之前,于漠说,语气听上去一如既往的冷淡。   真正的神国里,被钉在柱子上的人睫毛颤动,缓缓抬手抓住胸口的权杖。   神国完全被太阳覆盖的天有一瞬间变成黑夜,就在这眨眼间,金色权杖消解,柱子上钉着的人影也一同坠落。   ……   光辉圣殿,传送魔法阵闪烁,染血的人影跨出魔法阵。   守在这里的司祭雅各惊愕,因为这是预料之外的一次传送,并没有提前通知。   看清出来的人是珀露特主教,再看他身上虚弱的气息,雅各司祭更是大惊失色。   “珀露特大人!您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其他人不清楚,作为看守传送阵的司祭,雅各还是知道的。   不久前教皇冕下才重伤归来,现在还在高塔里昏迷,克罗夫特主教正在为他治疗。   怎么短短时间,珀露特主教阁下也伤得这么重。   因为主教阁下的伤重,雅各司祭都忘记询问他这次传送阵归来是怎么回事,只慌忙上前来搀扶。   珀露特脚步有些凌乱,主教的帽子已经掉了,披散着一头染血的长发,一手捂着胸口。   他一言不发,雅各司祭到他面前时,才突然伸出手。   一道深紫色的魔法流转在他的手掌中,覆盖住了猝然不及的雅各。   片刻后,雅各司祭神色木然,双眼发直,好像没看到他,扭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回去维持魔法石。   珀露特往前走,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轻声咳嗽两声,落在地上的血也随着他的走动,在魔法的效果下自动消失,没留下一丝痕迹。   他现在应该尽快去休息疗伤,但心里却有种奇怪的冲动,催促他先去见一个人。   这个念头来得莫名,但逐渐占据他的脑海。   耳边有清冷的声音说:“我在等你……”   幻觉一样缥缈,或许是他死亡之际的臆想,因为他的厄洛伦不像是会对他说这种话的人。   珀露特又咳出一点血,无声笑了笑。   .   庄园的地下室里,于漠从魔法阵里睁开眼睛。   画成船型的魔法阵可以带着人走向生死之隙,中央堆满了可以连接生死的鸢尾。   于漠胸前还放着洁白的水仙,水生的阴性鲜花带着月亮的力量,会将他从水底引渡回来。   魔法阵中放置的烟与烛都已经燃尽,沾着银粉画出的魔法阵线条因为消耗完了所有力量,变得黯淡失色。   “老师,您终于醒了!”守在魔法阵外的阿莫斯顶着巨大的黑眼圈,高兴地站起来。   于漠嗯了一声,从船型的魔法阵里坐起,闭了闭眼缓解那种眩晕和不适感。   “老师,您睡了一天一夜。”阿莫斯低声说,将他从那些快速枯萎的水生花中扶起来。   “我知道了。”于漠站稳后,摆手让他放手,“没事了,去做你的事。”   老师向来说一不二,性情疏离冷淡,阿莫斯只好收回手跟着他,目送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休息。   他不知道老师这次是做了什么,也不敢问是否顺利。不过,老师的情绪很稳定,应该是成功了吧?   于漠回到房间,靠坐在床边,静静等待。   他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细微的动静。   胸前还在流血的主教阁下,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他的阳台上。   一步一个血色的脚印,从阳台走进来,对靠坐在床边的于漠笑说:“你是在等我吗?”   于漠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怦然落地。他起身,上前两步伸出手臂,珀露特就这么倒在他怀里,压住了他大半身体。   “厄洛伦,第一次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你怎么也不觉得惊讶。”   不是第一次看见。   珀露特不记得生死之隙里发生的事,不记得那几次短暂的相遇。   但于漠没有忘记,不清楚是因为他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还是系统的原因。   “我是在等你。”于漠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将他扶到床边躺下。   珀露特陷在充满于漠气息的床上,听着耳边那一句等他,感到一阵恍惚,低声笑说:“原来是真的。”      他看着于漠的脸,短暂地失去了一会儿意识,又被胸口的温暖唤醒。   黑夜系魔法的波动在胸前伤口处跳跃。   于漠一手握着蓝宝石星辰项链,一手按在珀露特胸口,坐在床边为他治疗。   床边摆着几支已经空了的魔法治愈药剂。   “就算放着不管,我也不会死,只是需要时间恢复。”珀露特开口,“我的生命力向来顽强。”   每一次走到绝境,还是能拖着濒死的身体继续往前走。这种事好像也会逐渐习惯。   于漠的手伸到他嘴边,珀露特闻到一点香味:“嗯,是水仙的香味。”   他才说完,那个散发着淡淡水仙香味的人已经俯身吻住了他失色的唇。   他们之间这样的亲密接触其实很少,珀露特更是没想到他会突然亲自己,目光诧异。   也因为太过突然,他忍不住咳嗽,侧过头,中断了相贴的双唇,转向一边咳出腥气的血沫。      但下一瞬,需扶在他下巴上的手指就加重力道,强势地把他的脑袋转回去。   还维持着刚才俯身姿势的人再度堵住了他的唇,连他口中的腥甜也一起含住。   吞咽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的,珀露特不知不觉也抬起手,搭在于漠的脑后。   许久,于漠才撑着枕边起身,两人浅淡的唇色都变得鲜艳。   珀露特还看着他的唇,感觉到他的亲吻似乎比从前多了些什么,也有那么一会儿格外温存。   但眼下眼神格却有些冷,捏着他下巴的手指都更加用力了。   “下次,不要再犯傻了。”   听上去像在生气。   珀露特躺在他的床上,哑然半晌,声音沙哑问:“我做了什么吗?”   于漠将那条蓝宝石项链放在珀露特胸口,冰凉的项链就顺着起伏落进珀露特敞开的领口,搭在他的锁骨上。   神色动了动,珀露特仍然问:“怎么了?”   于漠放开他,神色恢复往日冷淡:“为什么把它送给我。”   珀露特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他已经发现,他也不必刻意隐瞒。   “偶尔,我可以看见未来,但很短暂。”   在他决定去神国阻止教皇的时候,也短暂地窥探过未来。   但他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落入生死之隙的厄洛伦。   在生死之隙里被黑色淹没的厄洛伦,那不详的阴影让他无法不去在意。   “……所以我将月亮的力量封存在这里,留给你。”   月亮的力量可以在生死之隙里引导生的方向,希望能让他平安离开生死之隙。   至于他自己,他经历过的危险和生死实在太多了,就算面对教皇,他并没有把握,相比之下,他还是选择将月亮力量留给于漠。   于漠:“……”   “我想你拿到月亮力量并不容易,就这样轻易地留给我?”   珀露特看他没有掩饰的不解目光,嗓子发痒想笑,轻描淡写说:“嗯,是有一点不容易,但也还好。”   就算没有亲眼看过他几次在荆棘山上的模样,于漠也知道这句话有多虚假。   “所以,我才说,你真是让我无法理解。”   最初见到珀露特,他以为这是个执着于强大力量的人。   在关于主角的故事里,这个反派展现出来的,也只是强势自我的一面。   但他所见到的珀露特,已经颠覆了最初的印象。   他是一个复杂又简单的人。 第176章 于漠27   珀露特躺在于漠的床上, 染血的衣物和床单都已经换了一遍。   他身上最致命的伤是胸口,被教皇权杖扎穿了。残留的太阳力量还在腐蚀伤口,让伤口呈现出被炙烤的焦痕。   珀露特来于漠这里的时候, 已经先用魔法封住了伤口, 没让伤口继续恶化, 但上面残余的太阳力量还要慢慢拔除。   来这处庄园见过于漠之后,珀露特本该回去养伤,但来了之后却没能走掉。   “留在这里, 直到你的伤好转。”   听到于漠这句话时, 珀露特暗暗藏住心底的惊讶, 很快就笑着答应了。   他也不是非要离开, 如果于漠愿意,他当然愿意陪伴在他身边。   毕竟,他的“月亮”很少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仅是把他留了下来, 甚至是把他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堂堂主教阁下来塞西尔庄园暂住,连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都没能得到,只能勉强待在庄园主人的房间里。   而且他的一切都由庄园主人包办,这座庄园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好像被庄园主人圈养在这个房间里。   对此珀露特并没有异议,他很愿意自己被当成“金丝雀”对待。   唯一可惜的是,晚上这个房间的主人并没有来欣赏他藏在房间的病弱金丝雀, 睡觉也不睡,而是去了地下室制作魔法药剂, 把他一个人丢在房间里。   第一次在庄园留宿,还睡着于漠的床, 即便胸口还有个大洞,主教阁下也没有安生休息。   他将这间房每一个角落都看过了, 研究于漠挂在床边的衣服花纹,目测床边属于于漠的鞋子,抬手抚摸床边花瓶里插着的白蔷薇。   最后,拿起床边于漠用来当做睡前读物的一本晦涩黑魔法猜想书籍。   垂眸看着书籍上的标注和一些他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符号,珀露特意识到,他的厄洛伦进步的速度快的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厄洛伦在魔法上的天分超越他所见过的所有人,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在短短时间里完全掌控了星辰会,将之打造成另一个秩序的模样。      珀露特相信,哪怕自己现在表露出“月神代行者”的身份,也没办法从他手中拿到星辰会。   但他依旧是低调的,很少展现出什么,他的底色就是清冷,很少露出热烈的一面。   一夜没回来的于漠上楼来,他身上有一股魔法药剂的混杂气味。   他看见珀露特在翻他床边的魔法书籍,没什么反应地脱下外套,换了一件衣服。   “厄洛伦,你回来了。”   珀露特放下书,他半躺在纯白的被子里,过于出色美丽的外貌,让他看上去脆弱如玻璃花,剔透又纯净。   “你一晚上没有休息,需要过来躺着休息一下吗?”珀露特拍了拍被子,似乎有些期待。   于漠换好衣服,拿着新做的魔法药剂走到床边。   他没有回答珀露特的话,神情冷冷淡淡的,看不到一晚没休息的疲惫,像晨露一般,连手指都是凉的。   被子被掀开,珀露特没什么反应,笑着看他动作。   等到衣服被拉开,珀露特还是没动,只笑容微微收了点。   他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乎下意识想要阻拦,但还是放了回去,就这么任由于漠拉开他的衣服,露出胸口上狰狞的伤口。   伤口和周围一圈的皮肤是焦红色的,透过这个恐怖的洞口,能看见内里的筋肉如同触须一样扭动生长。   珀露特的身体在第一次去过神国之后就已经被改变了,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这样的伤口,如果是普通人,早已经死了几次,但他还能清醒地等待伤口愈合。   “伤口愈合的样子不太好看,还是不看了吧?”珀露特伸手想要挡住伤口,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按在被子上。   那手指上的凉意压在他手腕上,又松开。   于漠打开药剂,将淡紫色的药剂倾倒在珀露特的伤口周围。   珀露特露出的肌肤明显地因为药剂的作用绷紧了片刻,又迅速平复下来。   主教阁下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拉了拉过于敞开的衣服。   于漠观察着药剂的效用:“你都不问是什么药剂,有什么作用,就这么任由我用在你身上。”   “不怕我在拿你做实验?”说着抬眼看向他的眼睛。   珀露特笑出声:“啊,你需要吗?如果你想要我做你的实验品,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需要我去你的魔法实验室吗?方便你随时观察……也免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看不到你。”   于漠将最后一点魔法药剂直接滴到了伤口里,珀露特的笑容终于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他闭上嘴,安静了一会儿,感受到伤口的变化,露出一丝惊讶。   “这种全新的魔法药剂,对太阳蚀刻也有治愈效果?这可是最难治愈的伤,你只用了一天晚上就研究出来了?”说到后来,他的目光已经变得惊叹。   于漠收起空瓶:“不是。”   他已经研究了一段时间,初衷是为了对抗教皇的太阳力量。   从另一个意义上说,珀露特这次确实充当了他的实验品。   试完药,于漠连珀露特敞开的衣服都没给他整理,起身要走。   手上突然一紧,被人拉住。   “可以再陪我一会儿吗?”珀露特敞着伤口,目光静静地望着他。   他发现从昨天见面,厄洛伦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因此忍不住试探。   以他之前对厄洛伦的了解,他很有可能不理会他的要求,自顾去做自己的事。   厄洛伦是个极有规划,很少为他人改变的人。   但是现在,厄洛伦虽然神情依旧淡淡,却为他这句话停下了脚步。   他重新坐回了床边。并伸手为他扣好了衣服,盖上被子。   “好好休息。”   珀露特:“……”   他有点受宠若惊。   “厄洛伦,我必须告诉你,我并不会因为这个伤而死,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于漠听出他的意思了:“对你温柔一点,你反而不习惯?”   看到床上的主教陷入沉思,于漠忽然觉得有些困倦。   之前一夜不睡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过,可能是在生死之隙待了太久,还是有些影响。   于漠脱下马甲与过于挺拔的外套,自然地躺到了床上,躺在珀露特身边。   被子里都是主教阁下暖烘烘的体温,于漠还感觉自己压到了对方的长发,但他没动,就这么压着。      “这一次,不枕到我身上休息吗?”主教阁下也没有把头发抽出来的意思。   于漠闭着眼睛:“你最好别乱动,胸口还有伤。”   珀露特握住了于漠有些冷的手,脑袋靠近他的额头,似乎将嘴唇鼻子都压在了他的头发上。   “好,我不乱动。”   他的气息带着些微的笑音拂过于漠的睫毛。   于漠从小就不喜欢和人一起睡,刚被大哥于光带回去的时候,大哥总觉得他有心理阴影会害怕,要和他一起睡。   但他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半夜,还是把呼呼大睡的大哥喊醒,问他:“你能去自己的房间睡吗?”   后来老三于厌刚到家时,有梦游症,总是半夜在家里游荡,大哥不在家时,他就要和老三一起睡,看着他。   虽然只有几次,但也折磨得他不轻。   身边有其他的呼吸声,他睡不好。   但奇怪的是,之前两次在珀露特身边入睡都很轻易——可能是因为珀露特的呼吸声非常微弱,接近于无。   “我躺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要屏息吗。”于漠闭着眼睛说。   有人轻咳了一声,旁边的呼吸声明显了点。   于漠依旧是很快入睡了,睡着之前,他意识到,可能不是因为珀露特的呼吸声很轻。   在天黑时,于漠终于醒来。   睡眠时间超出预料的久,额头有些疼。他还没睁开眼睛,眉先蹙了起来。   一只手在他额头摸了一下,光明赐福魔法一出,于漠精神百倍地彻底醒了。   他抬手推开珀露特的手:“伤还没好,不要乱用魔法。”   “好吧。”珀露特的手臂隔着被子搭在他身上。   于漠才发现,自己几乎是被他拥抱在怀里的姿势。   他起身坐在床边,看一眼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抬手脱下,取了新的衣服换上。   珀露特就靠在床边看他换衣服,目光在他的背部闪烁流连。   于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但没有理会。   他端来食物,将主教阁下喂饱,对他说:“就待在这,我要去做药剂。”   珀露特一头铂金色长发被他压得乱糟糟的,靠在床边问:“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或许还可以帮你。”   像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可怜小媳妇。   “不可以。”   珀露特叹息:“我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不用继续躺在床上了,不如我下来走一圈给你看看?”   于漠沉默片刻,淡淡说:“和伤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喜欢看你这样躺在我的床上等我。”   珀露特:“……”   于漠当然知道主教阁下有多顽强,也不像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虚弱脆弱。   但躺在他的床上,不让他离开就真的乖乖待在那等着的样子,他确实挺喜欢。   于漠整理了一下袖口,靠近床边,在主教阁下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就在这等我。”   在他的床上躺了这么久,珀露特的身上也染上了他的味道。   珀露特眼里燃烧着能融化冰雪的金色火焰,他笑着:“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好吧。” 第177章 于漠28   马车驶向城外的庄园, 在大雾之中,夏莉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   她跟随老师克罗夫特主教在圣殿待了三天,好不容易被放回来。   昨天阿莫斯让麦金去给她送信, 说哥哥已经没事了, 所以一大早夏莉就赶过来, 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   路过花园时,夏莉看见浓雾中一个模糊修长的人影,弯着腰在蔷薇架前面。   夏莉立刻喊着哥哥往那边转去。   人影半个身体被过于繁盛的蔷薇花挡住, 但只看那白色的衬衫和简单的裤子, 就是哥哥常穿的款式。   因此, 当夏莉喊着哥哥跑过去, 对方却露出一头浅色长发,夏莉不由被吓了一跳。   尤其是,对方转过头来, 露出那张熟悉的脸,夏莉更是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珀露特……阁下!”夏莉又看到他手里那一大捧刚摘下的蔷薇,“您怎么会在这里?!”   连圣殿里的司祭们都不知道珀露特阁下去了哪里,都说主教阁下很神秘,要去做什么事的时候不会告诉别人。   结果,这个清晨,主教阁下在她们家的花园里摘花?而且还穿着她哥哥的衣服。   夏莉一低头, 对方穿的鞋子好像也是她哥哥的。   “啊,是夏莉啊, 你回来了。”珀露特倒是很从容,拿着那捧白蔷薇, 往庄园里走,“是来见你哥哥的吗?”   “他昨天晚上又一晚上没休息, 现在还在睡觉呢,你就先别去吵他了。”   夏莉跟着他往庄园走,莫名觉得主教阁下一身庄园女主人的气度,心里顿时别扭得很。   “一晚上没睡?”夏莉表情有些奇怪和小心翼翼。   “是啊,不知道在忙着做什么。”珀露特闲聊的语气,“你平时也劝劝厄洛伦,多注意身体,我说点什么他也不爱听。”   夏莉:“……”   “哥哥要做什么,我阻止不了,他也不会听我的。”   夏莉发现自己这么说之后,主教阁下脸上的笑容更真心了点。   两人走着,遇到了在外面锻炼身体的麦金,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挺拔的骑士,一头金发被汗水和露水打得湿漉漉的。   看到夏莉,他高兴地打招呼,又对珀露特露出疑惑的神色。   阿莫斯也顶着黑眼圈出来了,他一眼看到夏莉身边的珀露特,绿眼睛霎时地震。   麦金没见过珀露特主教,但他是见过的,也知道这位主教和老师关系不错。   但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珀露特没管三个小朋友之间的眼色,越过他们走进屋内。   “这位主教怎么在这里!”阿莫斯压低声音问。   要不是其他两人都看到了,他都要怀疑是自己昨晚没睡觉给老师当助手,累得出现幻觉了。   麦金也疑惑:“不是夏莉带来的吗,我看到他刚才和夏莉一起过来的。”   夏莉也迷惑:“不是啊,他之前不是住在庄园里吗?”   那个样子,明显是刚起来在花园里逛了一圈。她还以为阿莫斯和麦金早就见过他了,怎么这个反应,难道主教阁下昨晚没住在庄园?   阿莫斯声音更低:“他一个光明圣殿的主教,应该不知道老师……万一被发现就不好了。”   夏莉也想起来:“赶紧把地下室收拾一下。”   只有麦金在状况外:“什么?”   安静的卧房,于漠倏然睁开眼睛。   珀露特站在床边用新鲜的白蔷薇换掉有些蔫掉的花,发现他坐起身,问:“我吵醒你了?”   “没有。”于漠起身披着外套出门。   来到地下室,于漠看见阿莫斯和夏莉两个人正在忙忙碌碌收拾他魔法实验室里的东西。   因为他留在实验室里的魔法阵被触动,才让他从睡梦中惊醒。   “你们在做什么?”于漠站在门口问。   两人停下忙碌的动作,阿莫斯说:“老师,光明圣殿主教来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把这些黑暗魔法材料收拾一下。”   于漠:“……”   他揉了下抽痛的额头:“不用管这里。阿莫斯你去休息,夏莉,跟我过来。”   他把夏莉带到书房,夏莉老老实实跟着,但书房门一关,她立刻忍不住神神秘秘问:“哥哥,珀露特阁下是不是已经知道你异端信徒的身份了?”   “嗯。”于漠简短回答。   夏莉捂嘴,她虽然有猜测,但被证实了还是很惊讶。   “珀露特阁下可是光明圣殿的主教,他竟然一点都不在意哥哥的身份吗?!”   “夏莉,这件事你不用在意,我叫你来是想问你另一件事。”于漠点了点书桌,“你见到教皇了?”   夏莉乖巧点头:“是的,克罗夫特老师带我去的,老师说我的光明魔法亲和力强,能力特殊偏向治愈,或许能配合更好地治疗教皇冕下。”   作为女主角的夏莉,前期没什么特殊的,但学习魔法之后,她就显露出了治愈系的特殊魔法能力。   在原剧情里,她依靠这种能力,无数次把男主从死线拉回来,后期还觉醒“护佑”系光明魔法,对抗爆发的大规模死病,为男主守住了王城。   原剧情里男女主颠沛流离,千辛万苦才得到学习魔法的机会。   现在夏莉直接接受了近圣级魔法师的教导,觉醒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哥哥你一定不知道,教皇冕下受了很重的伤,到现在还在昏迷!”夏莉低声说。   “是吗。”于漠摸摸她的脑袋,“夏莉,哥哥有件事要你去做。”   教皇是必须要死的,夏莉能力特殊,万一再去两次,真的把教皇救醒了,对他来说也很麻烦。   于漠又回到卧室。   珀露特还在摆弄那一瓶白蔷薇。   终于将几十朵花拨弄到顺眼的位置,他满意地后退一步,侧头看向于漠:“厄洛伦,我差不多该走了。”   于漠将他留在这里,强行让他安生休息了两天,还做了魔法药剂帮助他愈合伤口,就是清楚他很快就要再对上教皇。   “现在的你,能在圣殿的防护中杀死教皇?”于漠脱下外套。   “有一点难,但可以试一试。”珀露特清楚,等教皇缓过来,他必死无疑。   教皇在一百多年间,为了让太阳的力量膨胀,用圣殿的力量打压所有黑夜系神明信仰,大肆捕杀“异端”,所以月亮的力量被压到最低,让大陆能量失衡。   又持续不断地炼化吸收太阳的力量,导致大陆上许多地方死病蔓延。   蔓延的死病又进一步巩固了圣殿和教皇的地位。   教皇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合适的时机想要彻底吸收太阳本源,   珀露特也等了几年,才等到这次杀他的机会,趁他吸收力量最虚弱的时候重创了他。   上次失手了,但现在还可以补救。   错过了这次,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所以尽管他现在才恢复一些,也要去继续做这件事。   不过目前最棘手的不是昏迷的教皇,也不是圣殿里教皇住处的保护魔法阵,而是教皇的拥趸克罗夫特主教。   他守在昏迷的教皇身边,想越过他杀死教皇并不容易。   于漠仿佛知道珀露特在想什么一般,走到他面前:“我有办法暂时引走克罗夫特主教。”   他在珀露特耳边,轻声耳语几句。珀露特微微弯腰,神色不动地听着。   忽然感觉到脖子上一点凉意,那条蓝宝石星辰项链被系在他的脖子上。   他没因为克罗夫特主教的隐秘八卦而惊讶,看到这条挂在自己身上的项链时,脸上神色才出现了变化。   于漠收回手:“去吧。”   没多久,夏莉的马车从庄园驶出,驾驶马车的换成了麦金。   “奇怪,今天怎么让我送你回去?”麦金平时都在庄园里学剑术,和其他几个骑士一起负责守卫庄园。   “夏莉,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麦金喊了两声,马车里的夏莉才回答说:“我跟哥哥说的,你也很久没去王城了,待会儿我们去逛逛买点东西。”   又和麦金聊了两句,夏莉捧着自己的脸颊搓了两下。   她想起在书房里哥哥说的话,哥哥说让她去圣殿里珀露特主教书房,为他取几本书回去。   听上去很容易,但为什么还特地点名要让麦金陪她一起?   麦金按照习惯将马车停在圣殿外的广场上。   “麦金,你和我一起进去吧,我去有点事,你先在那边的祈祷堂下等我,我马上回来。”夏莉说。   “行啊。”麦金和她一起往里走,走到她指着的位置站着等待,看着夏莉消失在一边的长廊上。   这还是麦金第一次进入圣殿,之前他都是悄悄在外面偷看。   想起夏莉告诉过他的某些事,麦金又抿唇收回到处看的视线。   这个位置会有司祭路过,一开始没什么人注意到麦金,但一位从主教从旁边匆匆走过,看到他,忽然凝住视线。   “怎么回事!这个人是怎么进入圣殿的?”那位从主教面目严肃,“他身上有黑夜系魔法的波动!”   路过的司祭也停下脚步,愕然看向麦金:“什么?黑魔法,异端吗?”   “异端怎么会进入圣殿的?”   “不管怎么说,先把人抓起来!”那位从主教不客气说。   麦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对聚集而来的司祭们,谨慎说:“我不是异端,也不会什么黑魔法,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这里的嘈杂很快引起了众人的瞩目,而这个位置,在教皇冕下的高塔上一眼就能看见。   克罗夫特主教不出意外地也注意到了底下的骚乱。   他出了名的脾气不好,皱着眉问:“底下是怎么回事,这么吵闹?”   刚走进来的加布里司祭小心看了他一眼,回答:   “是海勒从主教在圣殿里发现了一个身上有黑魔法波动的异端,但那个异端说,他是和夏莉一起来的。”   听到夏莉的名字,克罗夫特皱眉更厉害了,起身到床边仔细看去。   很快的,他看清了被众人包围,又被压住的年轻人是谁。   恰好加布里司祭无意般说:“好像是个叫麦金的年轻人,海勒从主教最厌恶异端,他要是挣扎,说不定会被当场击杀。”   克罗夫特主教的面色彻底变了。   他看一眼护着教皇的魔法阵,留下一句“你好好守在这里”,随即风一样冲出门。   克罗夫特刚离开,珀露特就出现在教皇的高楼上。   圣殿里的防护魔法对他来说没什么作用。   留在教皇房间里的加布里司祭为他打开门,对他的到来没有一丝惊讶,低头恭敬地说:“主教阁下。”   珀露特走进房间,走向躺在床上,苍老如枯木的教皇冕下。   虽然延迟了一点,但尊贵的冕下还是得到了他注定的死亡命运。 第178章 于漠29   那一天, 整个王城都看到了光辉圣殿里爆发出的巨大声光。   刺眼白光几乎覆盖了半个城市,蓝天褪色成纯白。   原本华丽高耸占地广阔的圣殿,在这一场爆炸中被炸毁了一半。   如果不是圣殿处处都有防护魔法阵, 这场爆炸甚至能将这一片夷为平地。   在爆炸发生了半天之后, 所有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教皇冕下去世了。   活了两百多年的光明大主教, 终于回归了太阳,而且死前因为力量不受控制,形成了巨大爆炸。   至少, 广大民众与贵族们在圣殿得到的都是这个消息。   整个教皇高塔被教皇炸裂的力量烧毁成一片废墟, 之前守塔的司祭也死了个干净。   尽管克罗夫特主教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赶到高塔之下, 也只是徒劳。   这种冲动的行为,只给他带来了一些爆炸造成的伤。   教皇去世这样的大事,让圣殿人心惶惶。   圣殿的另一位红衣主教珀露特, 就在这种时候赶了回来。   他依旧是温和从容,安抚了圣殿里的司祭们,稳重地安排众人清理圣殿里的废墟,重建圣殿。   “之前教皇冕下受伤遇害的时候你在哪里?”   克罗夫特主教带着一身爆炸伤,风风火火冲进塌了一半的传教堂,对珀露特质问。   能不引人注意在短时间内闯入教皇高塔,破开防护阵, 杀害教皇冕下,除了他就只有珀露特能做到。   但真正让克罗夫特主教抓紧珀露特不放的原因, 是教皇冕下昏迷之前,曾和他说过的一句话。   “处理掉珀露特。”   当时没有其他人听到, 他也没有权利在教皇昏迷期间处置一个红衣主教,只能等到冕下醒来, 可冕下竟然这么遇害了!   两位红衣主教之前就不合,只是有个教皇在上面压着,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如今教皇死得突然,克罗夫特当众怀疑起另一位主教,态度又如此激烈,气氛骤然紧绷。   “我在北方边境处理死病的事,察觉不对才匆匆赶回来。”珀露特没有生气,他为难地叹气。   得益于珀露特平时的亲和爱笑形象,在场十位从主教与上百位司祭,竟然大半站在了珀露特这边,为他说话。   珀露特听着那些劝说的话,突然说:“克罗夫特主教没必要急着针对我,我年纪比你小这么多,论资历经验,下一任教皇的位置是你的,我不会和你争。”   这用心险恶的一番话,瞬间将克罗夫特主教打入阴谋功利的陷阱。   原本因为克罗夫特主教的怀疑而看向珀露特的司祭,又纷纷用异样目光看向克罗夫特。   一位从主教突然说:“自从教皇冕下受伤回归,都是克罗夫特主教在负责照顾,不允许我们前去探望,为什么偏偏在遇到意外的时候,克罗夫特主教却不在?”   又有一位年轻司祭忍不住愤愤说:“克罗夫特主教一直不喜欢珀露特主教,大家都是知道的,但没有证据就怀疑珀露特主教和教皇冕下之死有关系,实在太过分了!”   “珀露特阁下可是才从魔法阵匆匆赶来,如果说谁更有机会伤害冕下,难道不是克罗夫特主教自己吗?”   “我是冕下抚养长大,怎么会伤害冕下!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克罗夫特气得不轻,衣袍底下都鼓起了魔法波动。   站在他对面的珀露特倒是平静,神情看上去有些无奈悲伤,更显得无辜。   海勒从主教看不下去,他在两位主教中属于中立,但在教皇塔爆炸前,他正因为麦金身上的黑魔法波动,和克罗夫特主教产生分歧争执,此刻也冷哼质问:   “谁说不可能,我看你就很可疑!不然要紧的时候你怎么不在冕下身边,还因为一件小事和我争执!”   “说不定你就是安排好了一切,等冕下去世,你就可以成为下一任教皇,正好还可以用这件事诬陷珀露特主教。”   “我不同意克罗夫特主教继任教皇!”   克罗夫特自然也有支持者,立刻愤怒起身:“克罗夫特主教是教皇冕下最信任的主教,他早就是公认的下一任教皇!我看你是收了珀露特的好处才在这为他说话!”   克罗夫特是为了教皇之死前来质问珀露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争吵的矛盾慢慢变成了继任教皇的事。   双方吵得激烈,连克罗夫特一时也阻止不了事态发展。   忽然,他隔着人群和珀露特对视了一眼,在那个对视的瞬间,克罗夫特清晰看见对方眼睛里流露出讽刺傲慢的笑意。   教皇刚死不久,圣殿又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甚至用上了魔法,塌了一半的传教圣殿彻底塌了。   圣殿乱着,夏莉脸色苍白,拉着麦金匆匆离开。   因为教皇之死,没人管他们,夏莉和麦金在一座小殿里等了半天,才被通知可以离开。   来到圣殿门口,门外拥挤的全都是不明所以的平民。   麦金护着她挤出人群,突然想起来他们忘记了马车。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两个一个慌张一个紧张,谁都没想起来马车的事。   “夏莉。”路口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夏莉看见坐在马车里的哥哥。   哥哥竟然来接她了。   夏莉有许多问题想问,提着裙子跑过去,发现哥哥今天穿的非常正式。   “上车吧,我们现在要去一趟王宫。”   马车从圣殿的方向转到王宫的宽阔道路上,这边人很少,只能听到马蹄的哒哒声,像鼓点一样急促,也像夏莉的心跳声。      夏莉坐上了车,看到哥哥平静的神色,满肚子的问题突然又问不出来了。   最后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哥哥,我们现在去王宫做什么?”   “去治疗陛下。”于漠安抚妹妹,“没事,我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是什么意思?夏莉不安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王宫。   这座华丽的宫殿,有种奇怪的暮色沉沉的感觉,就像这里的主人一样。   皇帝陛下霍斯利十六世,很早就必须依靠教皇的治疗与特制魔法药剂延续生命。   他常年病弱,受不了一点刺激。   教皇冕下去世的消息传到王城,这位陛下就再次病危了。   于漠带着夏莉赶到王宫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贵族。   二王子奥尔登也在,他等在外面,百无聊赖的模样,见到夏莉时还明目张胆地朝她身上扫视。   夏莉顾不上那恶心的视线,跟着哥哥被带进了皇帝陛下的卧室。   “塞西尔伯爵,你说有办法能治疗陛下,是真的?”卧室里的两位公爵问道。   “是,我的妹妹夏莉研究出了这种血缘治愈魔法,如果成功不仅可以让陛下醒来,还能恢复一部分身体生机。”   于漠停顿了一下,“但是这个魔法需要一个引子,那就是陛下亲子的鲜血。”   哈蒙德公爵立刻说:“那还等什么,二王子就在外面,叫他进来。”   “这个鲜血必须是健康的,否则陛下的身体也会受到影响。”   听到这句,两位公爵都不说话了。谁不知道二王子奥尔登那个风流病,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喝药剂,他本身身体就要垮了。   然而除了二王子,三王子德里克前两年就因为腿瘸,被打发到领地去了,现在也赶不回来。   至于几位公主,都嫁得很远,皇帝陛下这个样子恐怕等不到他们回来。   在片刻沉默之后,于漠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夏莉的血……她也是陛下的血脉。”   一直乖巧站在他身后的夏莉猛然抬头,神情愕然。   不久前,哥哥确实让她学过一个特殊的魔法,用身体里一部分带着魔法能量的血,去替将死的身体维持生机。   她认真学了,但怎么都没想到会用在这种情况。   在她愕然时,于漠已经和两位公爵交谈结束了。   “夏莉,来,去救你的父亲。”哥哥侧身,神情冷静至极。   夏莉几乎是下意识用出了这个魔法,结束后,她感觉到一点失血的虚弱,又忍不住去看哥哥,嘴唇动了动。   哥哥朝她笑了一下。   “做得好。”   皇帝陛下醒了,他就像是喝了教皇的魔法药剂一样精神,甚至感觉更好一些。   他苍老的手拉着夏莉,热泪盈眶。   第二天贵族圈就传遍了,陛下找回了一位流落在外的血脉,被塞西尔家收养的夏莉,竟然是一位公主。   皇帝陛下年轻时的情人并不少,大家不觉得意外,唯一不满的大概只有觊觎夏莉的二王子。   但他的不满没有任何作用,皇帝陛下很快宣布,正式将夏莉认回,给她公主应有的身份待遇。   就连塞西尔伯爵,都因为公主的缘故,爵位再次升级,成为了最年轻的侯爵,得到了一块帝国北部的领地。   也就是之前死去的墨顿侯爵从前的一部分领地。   尽管那地方现在已经死病肆虐,但陛下对塞西尔侯爵的大方还是令人羡慕。   夏莉一直到第三天,才得以从王宫脱身,回到塞西尔府邸。   但以后,她不能再住在塞西尔府邸里了,她要住进王宫。   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了,终于找到和哥哥单独相处的机会,夏莉问出了自己这两天的疑问:“哥哥,我真的是陛下的孩子吗?”   “不管以前是不是,以后都会是了。”   “可是,怎么会呢?”   “为什么不会,你是克罗夫特主教的学生,你有强大的特殊魔法天赋,你还有我这个哥哥,你的地位很稳固。”   于漠早已打通不少贵族关系,成功让夏莉登上舞台,完成了三天前的“表演”。   就算陛下对夏莉的身份有怀疑,但她能治疗他,陛下只会更迫切地认下这个女儿。   而且教皇去世,圣殿动荡,不可避免会影响到这个帝国,皇帝陛下会更加优待他们兄妹,让圣殿和王室联系更紧密。   “我不懂……哥哥究竟想做什么呢?”   “我希望夏莉能成为女王。”于漠第一次对妹妹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夏莉,不只是这个国家,这个世界都在摇摇欲坠,我希望你将它变得更好。” 第179章 于漠30   三个月后。   光辉帝国北部, 一列长长的队伍披着凛冽的风行走在广阔的原野上。   细碎的雪粒打在骑士的铠甲上,发出叮叮的声音。   “波洛托什怎么会这么冷,比王城要冷多了, 才这个季节就开始下雪。”   队伍中一个骑士拉起面罩, 声音在风中嗡嗡。   “那当然, 这里已经是帝国北部了,听说这里一年有一半都是冬天。”旁边一个骑士说。   “真不敢相信,这里都已经这么冷了, 更北边的玛格堡会是什么样。”   他们都是塞西尔侯爵的骑士队, 半个月前跟着塞西尔侯爵从王城前往波洛托什。   这边一片都被陛下划分为塞西尔侯爵的领地。   原本夏莉公主舍不得, 陛下也希望塞西尔侯爵留在王城, 但塞西尔侯爵拒绝了,带着骑士和一群人来到这里。   他们这些骑士都不太明白,能留在王城过舒舒服服的日子为什么不过, 毕竟许多有领地的贵族都是这样,留在王城,只要领地能送来足够他们挥霍的税金就够了。   但他们只敢在私底下讨论两句,却没人敢到塞西尔侯爵面前说什么。   这位塞西尔侯爵过分年轻,长得也不凶神恶煞,但就是有种让人看着不由自主畏惧听从的气质。   就像这北地的风和雪一样。   他们一群高大健壮的骑士,在塞西尔侯爵面前听从吩咐时, 都不敢多看他的脸。   不过别说他们这群骑士了,就是塞西尔侯爵带来的那群魔法师, 都不敢在塞西尔侯爵面前大声说话。   这时候的贵族都喜欢供养魔法师,但魔法师想要成长实在太难了, 稍微厉害些的都是圣殿的魔法师,贵族们通常供养个两三位就不错了。   可是, 这个队伍里,竟然有十几个专属于塞西尔侯爵的魔法师!   而且看样子都对塞西尔侯爵很恭敬,这简直太惊人了!   “我从前看过的那些魔法师都很倨傲,特别是厉害的,但这些魔法师,看起来都很听侯爵的话,我们侯爵真是厉害!”   年轻的骑士崇拜地望着前方骑马的侯爵身影。   “我听说,那是因为侯爵自己也会魔法,才能压得住这些魔法师。”一位年长的骑士说。   年轻骑士诧异:“什么?侯爵是更厉害的魔法师吗?之前怎么没听说过,也没看过侯爵使用魔法?”   回答的骑士更加小声:“因为侯爵的魔法不是光明魔法,也没有经过圣殿的教导和认可。”   “啊?那这不是……”把异端两个字咽下去,年轻骑士脸上有些纠结,“圣殿难道不会……”   说到一半,他也想起来那个传言,珀露特主教非常喜爱塞西尔侯爵。   现在教皇去世,圣殿都掌握在两位红衣主教手里,圣殿的人就算听到些风声,又怎么会去找塞西尔侯爵的麻烦。   “说起圣殿,下一任教皇会是哪一位继任呢?”   “还不确定,我听说圣殿两位红衣主教的支持者吵得厉害。”   “按照年纪肯定是克罗夫特主教,但珀露特主教我见过一次,那真是一位和善的阁下,还为我治好了身上的伤,真希望他能成为新的教皇。”   骑士们很快转换了话题。   因为队伍里还带着许多马车,载着不少东西,他们只能慢慢骑着马走,路上无聊得只能聚在一起聊天解闷。   于漠也知道这个情况,所以从来没管过队伍里这些人的闲聊,只要不耽误赶路就可以。   他爵位提升太快,黑发黑眼的外貌又不是主流,再加上和珀露特主教不清不楚的传言,外面关于他的种种猜测从没有少过。   在夏莉成为公主后,甚至有流传说他是恶魔,诱惑了主教,又控制了皇帝——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没错。   一行人又走了一天,终于穿过波洛托什,来到了目的地玛格堡。   结束这漫长的赶路,所有人都放松下来,开始适应新环境。      于漠简单处理了其他事,重点安排他带来的那群魔法师。   他这次带来的魔法师远远不止队伍里猜测的十几位,而是将近一百个。   他把星辰会的成员带了一半来,包括后来陆续收纳的那些。   并且这只是一个开始,在这里熟悉后,星辰会剩下那些也要过来。   死病蔓延的一大原因是大陆上神系力量不平衡,于漠早就思考过能不能延缓死病蔓延的速度,波洛托什就是他第一个试验地。   恰好,帝国北部死病蔓延,连圣殿在这里的分殿都撤走了,没人监管。   这里很适合发展黑夜系神明信仰。   他带来的这些黑夜系魔法师,有“死亡”“复仇”等等各种不同的信仰,但归根结底,都是黑夜系,归属于“月亮”之下。   就像太阳神殿里,其实还有“健康”“丰收”“知识”的神明信仰,都归属于“太阳”,只是一切其他信仰都被太阳压得黯淡无光。   只要“月亮”的黑夜系神明信仰增多,月亮的力量也会变强。   那就代表手握月亮本源力量的他也会变强。   想到那枚重新回到自己手里的蓝宝石星辰项链,于漠就想起离开王城前,又不请自来的珀露特。   不像夏莉,得知他要离开王城时,哭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主教阁下特别镇定,也没有阻止挽留。   除了被脱衣服的时候,主教阁下表现出的向来是掌握一切的从容镇定。   于漠没有太多时间想起王城那边的事,他离开前都安排好了,目前需要他考虑的,是波洛托什这边的情况。   这里的情况比他想的更复杂一些,这片贫瘠广阔的大地上生活的人比他预料中的更多。   因为北方许多小国已经彻底在死病中灭亡,还活着的人们往光辉帝国的边境线迁移,有许多人就直接成为了波洛托什的常住人口。   于漠将带来的魔法师们安排出去,又亲自跑了一遍领地,查看各地情况。   如果不是带上了擅于学习又细心的学生阿莫斯,他一个人都忙不过来。   在离开王城时,于漠考虑过要不要把阿莫斯留在夏莉身边,但阿莫斯实在太好用了,妹妹那边只好暂时让麦金一个跟着。   就这么在波洛托什忙了两个月,天气更寒冷时,传来了王城那边的消息。   圣殿里两位红衣主教之争终于落下帷幕,谁都没能成为新的教皇,但圣殿直接分裂成了南北两部分。   据说克罗夫特主教占据了原来的圣殿,继续留在光辉帝国王城,而珀露特主教即将前往北方,重建一座圣殿。   大家都觉得,在这场权力争夺战中,年纪更轻的珀露特主教落在下风,所以不得不远走北方。   但于漠清楚,珀露特已经完成了自己分裂圣殿的目的。   圣殿已经元气大伤,又被埋下了无数争端。   克罗夫特主教,他不擅长阴谋诡计和斗争,他是个只擅长魔法研究的光明魔法师。   在他手中,圣殿再也不会有过去的辉煌。   而珀露特来到北方,肯定不会认真发展光明信徒。   他更有可能的是利用这里做自己的事,就和于漠一样。   “珀露特主教要来北方建新的圣殿?”阿莫斯担忧地看向老师,“珀露特阁下难道会将圣殿建到波洛托什?”   这很有可能,虽然波洛托什太北边了,气候又不好,但他的老师在这里,主教阁下肯定更愿意来这边。   和夏莉交流过后,阿莫斯对此深信不疑。   “如果珀露特阁下真来到波洛托什,会影响我们的计划,艾德琳夫人他们才刚刚发展出一些信徒,还有那些新建的神庙,万一被圣殿发现……”   “不用担心。”于漠打开夏莉的信,“珀露特不会在波洛托什建新的圣殿。”   这是他们之间不必言明的默契。   夏莉的信也详细写了圣殿的事,克罗夫特主教那边并没有迁怒她,而麦金也进入圣殿,成为了一名圣殿骑士。   还有王宫的事,她得到了陛下的重视,还教训了一顿风流死性不改的二王子。   其他的全都是说些生活琐事,各种关心,还有询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王城看她。   就是因为夏莉对他越来越依赖,于漠才会决定提前来到领地,留她自己在王城磨炼一下。   等到合适的时间,他还要把夏莉带到这边,让她面对死病,激发“佑护”的魔法天赋。   收到王城的消息后,于漠继续巡视领地,他在波洛托什边界处理了边防官买卖国境外人口,运到其他地方当奴隶的事,又赶回玛格堡。   已经快到这里最冷的时候,波洛托什这个时节有一个冬雪节,是一年中最大的祭祀庆祝节日,作为领主,于漠要赶回去主持。   只是到了中途,风雪实在太大了,于漠一行人不得不放慢速度。   远处的山已经积满了雪,在昏暗的天空下露出一条蜿蜒的白色雪线。   于漠带着十几个人,骑在马上,马蹄踏碎积雪,溅起泥泞。   风雪刮人,尽管穿得很厚,全身还是发冷。   一位骑士赶到于漠身边:“领主,风雪越来越大了,先去附近一个小镇休整一下,明天再赶路吧。”   于漠点头答应。他可以用魔法保持一部分身体温暖,但剩余的骑士不行,他们需要休息。   风雪太大,前方的路好像变成一条小径,更远处是树林与灰白的雪。   这样的情景有些熟悉,让于漠想起生死之隙。   才想起那个在风雪中伤痕累累的少年,前方风雪中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沿着被遮盖的路往前走,宽大的斗篷上都是雪,一阵强劲的风刮过,吹开他的帽子,露出一头浅色长发。   风大得让人有点睁不开眼睛,于漠忽然勒停了马,停在那人身旁。      “珀露特?” 第180章 于漠31   比起全副武装骑在马上, 裹着厚厚衣服戴着帽子的人,独行风雪中的主教阁下穿得单薄。   但他周身有一层淡淡的光晕,把他和这片大雪隔绝开来, 就连鞋子上都没沾到雪。   似乎他只是在这恶劣的天气里漫步赏雪般悠闲。   “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 我过来找你, 听玛格堡的人说,你这两天就会回来。”   好像回答了,但回答的不是于漠问的问题。      他现在应该在图斯河建他的新圣殿, 而不是跑到玛格堡来找他, 更不应该出现在这片罕有人途径的荒野。   坐在马上的人朝他伸出一只手:“上来。”   载上路边意外捡到的人, 一行人继续往前。   主教阁下坐到马上, 于漠立刻觉得身上暖和了很多,连扑上来的风雪都小了很多。   “因为想你了。”珀露特的声音在耳边说,“几个月不见, 你不曾想念我吗?”   在这么大的风雪中,声音听得不太清晰。于漠没有回答,一路沉默着来到附近的一座小镇。   小镇的镇长提着灯跑出来,给他们安排了房间。   于漠当然得到了最好的房间,虽然仍然是很简陋,但打扫得很干净。   有个年轻的女孩跑过来手脚麻利地换上了新的被褥,比她小一些的少年则趴在壁炉前卖力地生火。   不过他看起来太紧张了, 火怎么都生不起来,吓得不断偷瞄走进来的贵客, 怕他们发怒斥责,鼻尖上都冒出汗。   自然而然跟着于漠一起走进这个房间的珀露特过去拍拍少年的肩, 让他起来,自己弯腰在壁炉前打了个响指, 让冒烟的木柴熊熊燃烧起来。   在这个地方,大概很少有魔法师经过,少年瞪圆眼睛,惊讶地看着,还是来送热水和食物的妇人赶紧过来把他拖走了。   “妈妈!刚才你看到了吗?那……”   “嘘!小声点,别说了你这冒失的小混蛋!”   普通的木门隔音效果不好,能听到外面妇人和少年离开的脚步声,还有楼下其他房间里骑士们走动的一些声音。   珀露特站在跳动橘色火焰的壁炉前,伸手在火焰前烤了烤,侧头去看于漠。   他已经脱下外面被雪冻硬了的斗篷,取下帽子,露出长长了一些的黑发,过于厚重的外套也脱了,随即坐到小桌子前拿起面包咬一口,又喝了一勺浓汤。   “厄洛伦,从刚才到现在,你都没有理我,是生气了吗?”   珀露特想,比起冷淡,是没人能比得过厄洛伦的。   他时常觉得厄洛伦若即若离,当你觉得他好像在乎你时,他又会让你觉得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   于漠脸上没什么表情,被冻的。   他又咬了一大口面包才说:“我饿了,一天没有吃任何东西。”   所以就算主教阁下在壁炉边摆出那么美丽动人的姿势,就算温暖的火光打在他精致的脸庞上很有诱惑性,对方还欲言又止神情怅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于漠现在也只想吃点热乎的食物。   珀露特:“……”   他发现厄洛伦是真的饿了,他们相识以来,在一起吃过许多次午餐和晚餐,厄洛伦对食物并不热衷,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快的用餐速度,连不喜欢的奶油浓汤都喝了一整碗。   真是可爱,珀露特盯着于漠认真吃饭,连他没有表情地咀嚼面包都看出了一种莫名的可爱。   抚慰了自己空荡荡的肚子,又漱了口擦了脸,于漠这才有时间理会主教阁下。   他已经搬了个凳子坐在壁炉前,靠着椅背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想了。”于漠突然说。   珀露特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之前的话,沉静的眼睛里有一丝惊愕。   他为这直白简单的两个字流露出笑意,愉快的情绪从他每一根发光的头发丝都能看出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想念我。”   还以为就算有那么一点想他也不会这么直接说出口。   于漠走到壁炉前,解开了珀露特的上衣。   珀露特神态放松:“放心,胸口的伤早就已经痊愈,不用再看了。”   “我知道你已经痊愈了。”于漠撩开他胸前的头发,低头和他交换了一个轻吻。   珀露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闪烁一下,手仍然搭着椅子不动。   于漠将解下的衣服丢到一边,发现主教阁下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他常年包裹在长袍底下的皮肤,还有年少时留下的痕迹,只是已经变得很浅,像一道道浅红的划痕。   他不曾阻止于漠的动作,甚至配合地脱去袖子,任由对方的视线在身上掠视。   这是一具成年男子的身躯,橘色火光涂抹出的光影轮廓完美且优雅。   壁炉前一坐一站的两人,一个宛如刚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婴儿,一个衣着完整。   在火炉的毕波声中,于漠抓住了珀露特的手。   看起来没有异样,只是有一点僵硬的主教阁下,已经把椅背捏出了几个深深的指印。   将那只手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过于灼热的掌心温度化开了于漠冻住似的表情。   他露出一个笑:“你还是在紧张吗,珀露特。”   他用这样的神情望任何一个人,没有人能拒绝他。   珀露特拇指磨蹭着他的脸颊,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放大的脸。   被火焰暖光包裹的环境给人似曾相识的安全感。   珀露特回神时,发现他们早已经恢复最原始的状态,亲密地纠缠在一起。   他死死抱着厄洛伦,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肩膀和胸膛都在剧烈起伏。   他以为自己会排斥和另一个人肌肤相贴,但实际上,他在触碰厄洛伦的身体时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强烈渴求。   他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理智,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只记得他发了疯一般地探索挤压着厄洛伦。   他早已抛弃欲望女神的教义,沦陷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按过厄洛伦腰背上的骨节时,珀露特喘了一口气,他有种奇怪的,等待了许久的感觉。   他们在壁炉前的椅子上拥抱、合为一体。   扭曲的浪潮中,珀露特一刹那觉得他们颠倒了过来,不是他将人紧抱在怀中,而是他被人拥抱着。   但这只是一个错觉。   风雪、漫长的路、充盈的力量、荆棘、神山、火焰、拥抱、血红的花。   许许多多没有意义的、梦境碎片一般的模糊画面,从他不太清晰的脑子里穿过。让他感觉短暂地做了一场梦。   “清醒了吗?”珀露特听到靠在自己肩上的人说,声音有些暗哑。   珀露特无意识地啊了一声,他看到自己抱着厄洛伦肩膀的手臂上出了汗,厄洛伦的黑发里也是,一片湿润。   他将手指在那黑色的碎发里穿插,一股温热的湿意就缠绕上他的手指。   坐在他身上的人抬眼看了他一眼,蹙着眉头似乎有些不适。   他的手指在他的后颈上似警告又似安抚地捏了捏。   “不要发疯。”说罢,他就要起身。   珀露特觉得,自己并不算清醒,因为他没有思考就把想要离开的人又按了回来,顽固地让他长在自己身上。   “唔。”   壁炉前的椅子倒在地上,纠缠的人影转到了床边。   外面的大雪停了,但风还在刮,经常夹杂着小颗粒的冰屑砸到窗户上,像是有人在拍窗。   不断发出哐哐的声音。   于漠躺在隆起的被子里闭目养神,缓解那种疲惫的困倦。   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心跳声慢慢平复,他睁开眼睛问:“这次清醒了吗?”   之前于漠觉得珀露特有近距离接触恐惧症,也考虑过要怎么引导他克服那种病态心理,正常面对自己的欲望。   但现在,于漠怀疑珀露特其实是皮肤饥渴症。   压抑太久之后的反弹,超出了于漠的预料。   除了最开始的僵硬,后面珀露特简直是在发疯,偶尔看他的眼神,有种想要把自己剖开再把他塞进肋骨里的疯狂。   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珀露特都好像听不见,不肯放过每一寸皮肤。   于漠差点连禁锢魔法都用上了。   计划外的一次浅浅尝试,因为控制不住,一发不可收拾,演变成现在这样太超过的深度接触。   并不算糟糕,只是让于漠看到了珀露特不稳定的、想要隐藏的另一面。   他大概自己都不曾发现这一面,因为清醒过来的珀露特身上带着少有的迷茫。   于漠推开他的手臂,从他身上起来,在放着食物的小桌子上倒了一杯酒。   酒味很淡,能用来解渴。   珀露特记不起自己具体做了什么,他的目光追着于漠,看到他身上,还有腿上。   腿上一些干涸的痕迹让从来整洁干净的人看上去有点糟糕。   不过他的厄洛伦看起来并不在意,就这么光脚踩在地毯上,仰头喝酒。   他喝了一大半,回头,用那种和平常一样的语气说:“下次再这样发疯,我会用禁锢魔法把你关起来。”   珀露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散乱又凝固,停留在于漠身上。   看他走近,走到床边,冰凉的杯沿碰上他的唇,酒液往前倾倒。   珀露特下意识张开口,喝下一口微甜的冷酒。   于漠倾斜酒杯喂他喝了两口,收回手自己喝完了剩下的一点。   他坐在床边,腿就搭在珀露特身边。   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冷的腿,忽然被温热的手掌攥住。   珀露特俯身吻他微红的膝盖:“厄洛伦,我的厄洛伦,我的……月亮。”   “请你原谅我的疯狂,我早已失去理智。”   “你知晓我混乱又破碎的内里,知晓我的罪恶与怯懦,我压抑的一切……请你宽恕我,眷顾我。”   他将额头靠在于漠的膝盖,低声祈祷。 第181章 于漠32   壁炉里的火焰一直在燃烧, 不大的屋内暖洋洋的。   躺在床上的于漠早已闭上眼睛,他最近接连赶路几天,刚才又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体力活动, 很快就陷入熟睡。   他的睡颜宁静, 睡梦中也不会乱动, 躺在他身旁的珀露特目光黏稠地凝视着他,被子里的手搭在他的腰侧。   这种感觉很好,亲密、熨帖, 没有任何隔阂。   刚才, 清理完毕准备入睡时, 于漠要换上睡衣, 珀露特试探着提出请求,就这样躺进被子里。   虽然于漠神色淡淡,不过他用行动答应了这个请求, 随手将睡衣搭在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这是他无声的纵容,还是太累了不愿和他争执所以随意做出的妥协呢?   珀露特拥抱着这具身躯的时候,心中思索着这个问题。   不管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他都听到了自己从身体深处发出的满足喟叹。   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如此渴求着这样的接触。   他的厄洛伦不是个足够温暖的人,但他是这样迷恋厄洛伦身上那一点不算炙热的温度。   就好像一个在风雪里冻毙许久的人, 突然间看到火焰。   灼人的火让他颤抖僵硬,却下意识追寻, 直到跳入火焰,麻木的身体燃烧起来, 于是他在火焰里重生。   “厄洛伦……”珀露特低声呢喃,脸颊靠近于漠的颈部皮肤, 爱不释手地贴缠着他。   于漠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主教阁下的怀里,身躯僵硬酸涩。   他缓了缓,掀开被子坐起,又看到自己身上昨夜留下的痕迹。   他的记性很好,所以肩膀和手臂上这几点痕迹,应该是昨夜入睡前没有的。   身侧的主教阁下温柔地注视着他,凑近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肩,随即将一件暖融融的衣物披在他的身上,说出了早上的第一句话:   “厄洛伦,知道吗,你就像是重生前的死亡,春天之前的冬天。”   于漠:“……”一大早就绞尽脑汁和他说情话?   他抬手扣上扣子,平静回应了一句:“早上好。”   对他“不解风情”的回应,珀露特笑容更大:“只是这样吗?”   于漠已经起身,闻言回头又和他对视一眼:“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这样的目光有一些危险,让他觉得珀露特想把他变成一只困在琥珀里的昆虫,永远凝固成现在的模样。   珀露特的目光闪烁一下,他低下头用穿衣的动作掩饰了一下自己露骨的目光。   “厄洛伦,今天要赶回玛格堡,对吗?”   “对,”于漠遮住身上那些痕迹后,看上去又变得干净疏离。   但他接着又走到床边,撩过主教阁下凌乱的头发,“如果可以,你也陪我一起回去。”   珀露特诧异,握住他的手:“当然可以。”   “我以为厄洛伦会催促我去图斯河的新圣殿。”   “那你猜错了,我希望你能陪我一段时间。”      看到面前用一脸冷淡的神情要求他陪伴的人,珀露特更紧地攥住他,手已经摸到了他的腰背。   “厄洛伦。”他拉着于漠的手,放到自己胸口。   那种炽热的欲望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好像在燃烧。   “咚咚、咚。”   门外有人敲门:“领主,骑士们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了。”   于漠从衣服里拉出主教阁下的手指:“知道了。”   没过多久,领主与主教一同从房间里出来。   等待着的骑士不敢多看,低下头去。   骑士们私底下对两人的关系多有猜测,却不敢在两人面前表现出任何一点异样。   今日风雪停了,天气也好了起来,明亮的阳光让雪原开阔。   这里距离玛格堡已经不远,到了下午就回到了玛格堡。   建在山上的城堡是领主的住所,周围是属于他的巨大庄园,还有许多依附而建的房屋。   这里的上一任主人是个拼命压榨领民的家伙,换了于漠过来后,在他的种种政令下,从前流失的领民回来了不少,玛格堡的人数已经达到了十多万。   不要小看这个人数,在帝国北方这些地广人稀的城市里,拥有十万人口已经是非常多了。   在领主和骑士的队伍进入玛格堡范围,珀露特看到很多处热火朝天干活的人群,熬煮食物的大锅在附近散发出香味和热气。   虽然这里的领民大多看上去还很瘦弱,但他们神情中有种欣欣向荣的感觉。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着热汤,对飞驰而过的领主骑士队投来崇敬感激的注视。   珀露特处理死病时去过很多边境城市,每一个地方都混乱糟糕,人们绝望而麻木。   过去他也曾来过玛格堡附近,这里和其他边境城市没什么不一样。   但现在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像是正在复苏。   而这一切的改变,是因为厄洛伦。   他们从被扩宽的道路进入城堡,早有人在等待。   珀露特先下马,对马上的于漠伸出手扶他下马。   平时于漠也不需要这样的对待,但是今天,这大半天的颠簸确实让他不太好受,搭在珀露特的手上借了点力下马。   “你在这里,不是主教。”于漠放开珀露特的手,说了一句。   阿莫斯迎上来:“老师,您回来了。还有珀露特主教阁下!”   珀露特微笑,手指在唇前竖起:“你的老师说了,在这里我不是主教。”   阿莫斯改口:“好的,珀露特阁下。”   城堡里认识这位主教的人不多,因为城堡里许多服务人员都是这段时间陆续在玛格堡附近聘用的,连管家也是。   “领主,欢迎您回来,路上辛苦了。”管家看向珀露特,又问,“是否需要为客人准备住处?”   于漠:“他住在我旁边。”   于漠住在城堡里位置最好的主人房,隔壁只有一间房,就是之前空置的女主人房,和主人房还有一扇连通的门。   管家吃了一惊,求证了一句:“您是说,要将这位客人,安排进另一间主人房吗?”   “嗯。”   “好的,我明白了,马上准备。”   “送些食物和热水上来。”   于漠和管家简短交流两句,珀露特就跟在他身边,从刚才听到安排房间起,他就笑得一脸愉快。   阿莫斯偷偷看这位主教阁下的神色,再看看和平时有些什么不一样的老师,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微妙。   他心想,这几天魔法师们那边的消息还是晚点再给老师汇报吧,反正也不是很重要。   管家也很有眼色,将领主要的东西都送上去后,就没让人再去打扰。   于漠泡进热水里,长舒一口气。   昨夜在小镇上不方便,只是简单清理了一下,现在才能好好清洗。   一个脚步声慢慢接近,于漠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珀露特一手搭着浴池,低头看着他。   于漠抬手,将他快要垂进水里的头发捞起来。   “还不舒服吗?”珀露特声音低沉柔和,另一只手拿出一瓶魔法药剂。   淡金色的魔法药剂散发着特殊的淡香。于漠感兴趣地接过,观察了一下色泽,又嗅了嗅,分辨里面的魔法材料。   他没见过珀露特亲手制作魔法药剂,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感兴趣吗?下次可以做给你看,不过现在……”珀露特扶着他的手,将这份漂亮的魔法药剂倾倒在水里,“还是先用它来为你缓解不适吧。”   特殊的香味散开,于漠古怪地看他一眼:“你用黄金兰和龙草做这种药剂?”   这可是制作珍贵的生命复苏药剂的材料,皇帝陛下使用的续命魔药就需要用到,非常难得。   珀露特微笑:“有什么问题吗?”   于漠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神情:“你不擅长制作魔法药剂吧。”   珀露特承认:“是不太擅长,不过幸好材料品质不错,修复效果还是可以的。”   于漠没有再对他糟蹋珍贵魔法材料的事发表看法,不过这个药剂很有效,身体里的疲惫和不适都消失了,人也变得精神奕奕。   从水里站起来。   “不再多泡一会儿吗?”   “你早上不是想继续,现在可以继续。”   “……”   “但是,你要控制住自己,珀露特,不要再发疯了。”   虽然如此,主教阁下还是再一次控制失败了。这一次于漠没有再纵容他。   被禁锢魔法控制住的珀露特躺在一边,迷茫的目光注视于漠,对着他皱起的眉露出笑容。   “啊,厄洛伦,你真美丽。”   差点被他勒死的于漠稍微用了些力道,拍了拍主教阁下漂亮的微红脸颊:“你不要动了,我来。”   珀露特清醒了一点:“我刚才,又做了什么吗?”   于漠没有详细描述,只说:“你是想吃人吗?如果你死在我身上,或者我死在你身上,都会变成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所以,如果你还想继续,就躺着不要再乱动。”   “好吧,我明白了。”珀露特答应。   但是随着于漠的动作,他喉结不断滚动,忍不住苦笑:“你的禁锢魔法控制不了我太久,不如再给我加一个控制魔法?”   于漠蹙眉,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尝试的动作有些辛苦:“什么控制魔法?我没有见到过记录。”   “因为这属于契约魔法。”珀露特喘息,“需要先进行契约才能进行控制……你可以控制我做任何事,或者,不允许我做任何事。”   “怎么样,你希望这样吗?”   他觉得厄洛伦一定会接受的,他早已看出来了,厄洛伦内心深处有着某种隐藏着的控制欲。   但出乎预料的,于漠拒绝了。   他按着珀露特的胸膛:“不要试图用魔法作弊,我要你自己学会控制自己。”   “啊,又猜错了。”珀露特低声,虽然猜错,却笑得更开心。   由于漠主导的这次,将珀露特折磨得不轻,每一次他快要失去理智,对方就会停下来,让他清醒才会继续。   一旦珀露特控制不住想要强行继续,抢夺主动权,于漠就会毫不犹豫用上禁锢魔法。   简直冷酷到把他当做敌人来对待了。   珀露特不得不忍受这种漫长的折磨,苦笑:“厄洛伦,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于漠自己也不好受,浑身都是汗,但他一点不为主教阁下的请求而妥协。   他的目的是治一治珀露特的毛病,当然,不得不承认,主教阁下备受折磨又无可奈何到神情恍惚的样子,非常美妙。   让他在这种事里找到了更多的趣味。 第182章 于漠33   除了回到玛格堡的第一天, 主教阁下满足地独占了领主,从第二天开始,领主就忙碌了起来。   珀露特一大早通过男女主人房联通的门, 进到于漠的房间, 发现屋内整洁空旷, 一个人都没有。   这么大一座城堡,珀露特几乎走遍,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领主一早就去城外看那些新开垦的田了。”   管家让女仆送上早餐, 将这位长相俊美气质温和的美男子当做“女主人”来对待。   “您需要叫一些裁缝来为您缝制新衣吗?或是对花园感兴趣吗?”   刚从外面回到城堡的阿莫斯看到这一幕, 神情几度变化。   珀露特恰好也看见他, 笑问:“你的老师说过, 我可以去找他吗?”   阿莫斯低头:“老师说了,您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   听到老师这么说时,阿莫斯心底有许多忐忑和担忧。   陆续过来的黑夜系魔法师已经到了波洛托什各地, 光明正大地行动,万一主教阁下乱走看到了这些“异端”,他真的不会做出什么吗?   阿莫斯不是傻子,这么久以来,他已经看明白珀露特主教对于老师的迷恋,甚至发现了他的异端身份也不介意。   但这样的容忍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呢?如果发现老师要在波洛托什发展黑夜系信徒,主教阁下也不会管吗?   还是说, 老师是想借此试探主教阁下的态度?   满脑子复杂猜测的阿莫斯,看着珀露特主教离开了玛格堡。   波洛托什附近少有人认识珀露特, 他今日也只穿着最普通的衣服,除了长相过于出色, 和这里的人没什么区别。   当他出现在城外那些新开垦的田边,往来的人最多也就是多看他两眼。   更多的人在盯着田地里念着魔法咒语的一个魔法师。   这个低阶魔法师在田中画了阵法, 手中不断抛洒出一些炼金物质,随着魔法咒语,这片荒芜的田地逐渐变得肥沃。   围观的人们发出热烈的呼声和讨论,从他们的讨论中,珀露特了解到这一片是被领主划出来的所谓“试验田”,将在这里种植更适合北地的高产作物。   那位压榨了自身所有魔力的魔法师停下动作,擦着额头上的汗,在周围热情的声音中露出骄傲自得的神情。   他一开始并不愿意用自己的能力来做这件事,但抵抗不了塞西尔侯爵那个恶魔。   可是真的做了之后,他发现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每天都有无数人来这里围观,发出惊叹,甚至有人在附近跪拜,他就是这一片最受欢迎的人。   谁能想到呢,在王都只能隐藏在黑暗里,像阴沟老鼠一样生活的人,在这里会受到这样的崇敬与欢迎。   高昂起头颅的魔法师看向围观的那群人,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张堪称梦魇的脸。   光辉圣殿的最高主教之一,珀露特,他们这些“异端”哪个不认识。   他脑海中第一反应是:完了,圣殿找过来了。我的身份被发现了,我要死了!   顾不了那么多,他扭头就跑。   然后被一个魔法定在原地。一个声音凭空在耳边响起:“请继续把你的事做完,不要这么紧张。”   魔法师僵硬扭头,看到人群中主教阁下那张脸朝他露出一个圣洁慈悲的微笑,随后他离开了这里。   没能在田边看到于漠,珀露特又找到这里的农事官。   带着浓重口音,才上任两个月的农事官一脸淳朴,比划着说:“领主早上来看了一阵,又离开了,好像去了新挖出来的矿山。”   珀露特又顺着他的指路去了矿山。   新挖出来的矿似乎叫“煤”,通往那边的路上都是黑色的渣土。   在一群灰头土脸的人中,没有看见于漠,珀露特刚要问,忽然有两个人转头看见他,脸上露出惊恐神色,扭头就跑。   片刻后,两个被他抓回来的魔法师战战兢兢地站在他面前。   “主教阁下真的不是来抓我们的吗?”两个黑夜系魔法师怎么都不敢相信。   珀露特微笑:“什么时候,圣殿需要我亲自来抓几个小小的异端魔法师?”   两个魔法师一想也是。他们在王城的时候,有两次差点被圣殿抓住,当时也就来了两个司祭而已。   红衣主教亲自来抓他们,想都没想过。   矿山的管理人不知道珀露特身份,只看到两位尊贵的魔法师在他面前乖巧模样,立刻跑来献殷勤。      “领主很看重我们这个矿,我们这个煤可以用来当做燃料,领主说了,以后波洛托什所有人都能用上,以后冬天就不会冻死那么多人了!”   珀露特听他说了一阵,又打听到于漠已经离开这里去了另一边的工业区,才在两位魔法师劫后余生的表情中离开。   在一片平原上划出的“工业区”才开始建不久,到处尘土飞扬,堆满了材料。   这里也有魔法师在,两个魔法师吃力地用魔法试图将一大块沉重的石头架起来。旁边几十个肩膀磨出了血的工人在一旁紧张看着。   这群工人口中喊着号子,想要去帮两人推石头,这时其中一个魔法师泄一口气,控制不住让大石头一歪。   “快让开!要倒了!”他喊得声音都破音了。   忽然间在空中摇摇欲坠的大石头被一股力量运到了架子上。   一群工人只觉得肩上一轻,庞大的石头就被放好了,不由得大声夸赞起魔法师们真厉害。   两位差点砸到人的魔法师后怕地擦着额头,见到不远处帮忙的人,吓得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珀露特朝他们一笑,两人如梦初醒,兔子一样往工业区里面跑。   于漠带着几个人从工业区走出来,差点被两人撞上。   “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魔法师慌慌张张喊:“不好了!圣殿的人找来了!”   “主教阁下!主教阁下发现我们了!”   珀露特跟在他们身后,也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一连找了三个地方,终于找到了他,珀露特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语气亲昵解释:“我什么都没做。”   于漠让两个被吓了一跳的魔法师去干活,自己走到主教阁下身前。   “早上吃了吗?”   珀露特没想到他见到自己第一句问的是这个,愣了一下说:“当然。”   于漠:“还以为你没看到我,连早饭也不想吃了。”   珀露特:“……”   管家送上的早餐,他确实没吃。   发现于漠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珀露特觉得他大概猜到了自己的谎言。   于是他也低头笑了一声,低声说起刚才一路找他时发生的事。   “那几个魔法师,看到我就跑,我分明什么都没做,如果他们之后来找你告状,厄洛伦要知道我是无辜的。”   “知道了,这边已经看完了,回城吧。”   他们从还在规划的工业区回到城内。   城内一片新的建筑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连在一起的建筑很规整,横平竖直,相比王都那些精致奢华的建筑,显得很简陋。   “这里是医院,旁边是学校。”于漠介绍了一句。   才开设不久的“医院”里面有十几个魔法师在忙碌。   为了不把这群异端魔法师吓到逃跑,于漠没有带着主教阁下靠近,只在附近看了一会儿。   一瓶瓶魔法药剂被送到那些满面风霜,骨瘦如柴的平民手中,被他们珍惜地喝下。   痛苦哀嚎着的人在药剂的作用下变得神情舒缓。   “这些魔法药剂,”珀露特观察了一下,“是免费提供?”   “只是初期。这里患病的人太多,之后的建设中需要他们,所以我会在初期帮他们免费治疗。”于漠说道。   尽管只是暂时的,但魔法药剂昂贵,这也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于漠说道:“这些免费药剂,王城的贵族们已经帮他们付过钱了。”   这是一个难得的玩笑。   贵族圈中都知道,塞西尔侯爵从伯爵时就在贩卖魔法药剂,赚了不少钱。他的药剂在王城卖给贵族们可都是高价。   王城中的高价药剂,在这里被免费提供给付不出任何价钱的平民。   珀露特深深看了眼于漠。   “厄洛伦,你不是说想在这里发展黑夜系神明信仰吗,为什么看了这么多地方,我都没见到神殿?”   于漠走向旁边的学校:“走吧,去那边看看。”   同样是新建的学校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在,大多数是年纪不大的孩子。   这些是孤儿、平民养不起的孩子还有从死病区跑出来的流民。   “在这里,有天赋的人会学习到一些基础魔法,还有其他的生存技能。”   魔法的传承是神圣的,这种被垄断的知识,曾经一度只掌握在圣殿手中,不允许其他任何人私自学习魔法。   只有圣殿承认的才是正式魔法师,其他的都会被斥为异端。   但于漠是如此惊世骇俗,他直接在学校里让魔法师教导这群孩子魔法。   珀露特发现在教导魔法的魔法师,是星辰会的成员。   “他们肯把自己的魔法知识教导出去?”珀露特对于魔法师们那种对知识的保守吝啬态度非常了解。   于漠:“不肯教,就想办法让他们教。”   珀露特:“……”平淡的语气之下,好像有着很恐怖的生命威胁。   “嗯,所以这个魔法学校,就是厄洛伦你建造的神殿?”   于漠带着他来到学校的一块空地上,这里有一个球形雕塑,底座上有一段文字。      月亮宣言:我宣誓,成为黑暗中的光亮,在黎明到来之前,照亮前进的道路。   为建设美好家园学习,为创造美好生活奋斗。   ……   “学生们入学时,都会牢记这个宣言,他们会是新的月亮信徒。”   珀露特沉默许久:“我从没见过这样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不会有这样简陋的神殿,也没有这样要求信徒的神明。   月亮本该是“死亡”和一切负面的情绪。   “我一直认为,信仰绝不是教人堕落,而是令人向上。”于漠转头望着他,“若这个信仰让人伤害自己伤害他人,那么它是错误的。”   珀露特定定和他对视,幻觉般的,少年时的疼痛在他的肢体里复苏。   在他少年时,从没人和他说过这些,他痛苦地从背叛信仰的深渊里爬出来,死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成为了一个无信者。   “月亮不是死亡吗?”   “与其说它是死亡,不如说它是重生。”   平淡坚定的话语,如此理所当然地,震动着他的胸腔,珀露特听到了自己身体里悠长的叹息。   跟着于漠,珀露特看到了这片大地上的许多改变。   现在的波洛托什和所有的地方都不一样,在未来,这样的变化会更加巨大。   “厄洛伦,你想在这创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只是一个大部分人都能吃饱穿暖的地方而已。”   珀露特忍不住叹息:“厄洛伦,你想当一个神明。”   在摇摇欲坠的世界里打造一个乐园,大概只有神明才能做到吧。   在外面奔波一天,于漠身上沾满了尘土与黑灰,鞋子上都是泥泞。   他漆黑的眼睛望着那些简陋的房屋和衣着单薄的平民:“这里会有信仰,但不会有神。”   “想要的生活应当自己创造,而不必向神明祈祷。” 第183章 于漠34   波洛托什一年之中最大的节日就是冬雪节。   作为这里的领主, 于漠应当举办宴会,邀请领地上的大小贵族。   上一任领主喜好享乐,每一场冬雪节的宴会都铺张奢华, 三天的宴会时间能用掉波洛托什半年的税收。   于漠看来, 这太浪费了。   今年的冬雪节, 他没有邀请周围的大小贵族。   不论这一点被那些贵族们如何诟病,于漠都没有理会。   但今年波洛托什的普通平民过上了一个很好的冬雪节。   原本该用于宴会的金币,换成了食物和避寒保暖用品, 提前几天由玛格堡的骑士们挨家挨户送上。   于漠还特地安排了几个性格最糟糕顽固的星辰会成员一同去送东西。   “老师, 他们几个要求建造华丽神殿的诉求是最强烈的, 还不喜欢和人接触, 这种事让他们一起去真的好吗?”   阿莫斯很担忧。   他大部分时间在辅助老师管理星辰会的成员,对那几个能力最强的“刺头”糟糕性格很了解。   让他们去给平民送东西,说不定一个不耐烦就闯祸了。   于漠拿着羽毛笔在厚厚的书籍上写写画画, 回答:“不明白的话,等过段时间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变化就知道了,阿莫斯,你还需要更多锻炼。”   虽然老师的语气没有训斥的意思,但这种语气已经足够让阿莫斯感到压力。   坐在他旁边看书的珀露特轻笑:“厄洛伦对学生也这么凶吗?”   他放下书看向不安的阿莫斯,比于漠更像个稳重的老师:“厄洛伦老师的安排很合适,他的目的是要改造那几个人。”   “我来了这里才几天, 已经知道这里大部分人都贫穷可怜,但他们仍然像这片大地一样质朴。”   “当可怜的人哭着笑着对着你表达感谢, 你会是什么感觉?当无数这样的人感激地望着你,将你视作好人, 你又会怎么样?”   “几乎所有人都会被环境改变,少有人能在一个对他充满感激喜爱期待的环境里做出糟糕的事。”   阿莫斯想起那些被老师安排到各个地方去的低阶魔法师们。   在试验田、工厂、医院、学校里的魔法师, 他们一开始都并不情愿,但最近已经没人再闹着要离开了。   阿莫斯走了,于漠看了眼温和细致解释了半天的主教大人。   “真耐心。”   “哈哈哈,因为是厄洛伦的学生,我才有足够的耐心。”      珀露特不再装模作样地看自己那本无聊的书,凑到于漠身边去看他写的东西。   “你在修改法律。”珀露特俯身看,“这可是一个大工程。”   确实是个大工程,于漠从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之后就在着手修改,陆续按照这个世界的情况进行增添删改。   这么久了,还有小半本没有修完。但一部律法,再仔细严谨对待都不为过。   “这会是未来的新律法。”于漠的语气平淡又笃定。   珀露特凝视他认真的脸孔,突然低声说:“厄洛伦想成为皇帝吗?”   “如果这是你的目的,我可以帮你完成……”   他慢慢靠近,头发垂落到于漠摊开的书上。   于漠用手背隔开丝丝缕缕的浅色长发,免得沾上未干的墨水。   “我不会成为皇帝,这部新律法也会被用上。”   “厄洛伦,知道吗,你很奇怪,我经常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有什么样的目的。”   于漠放下羽毛笔,仰头在他的唇角轻吻了一下:“你有足够的时间来探究你的疑惑,不用太着急。”   珀露特叹息着将脑袋靠在于漠肩上:“厄洛伦,每天都在忙碌。”   “明天就是冬雪节了,我亲爱的厄洛伦,能挪出一点时间给我吗?”   主教阁下是一位非常“懂事”且“有眼色”的完美情人。   他知道厄洛伦有多少需要忙碌的事,也知道他是个有规划的人,所以他的“抱怨”也仅仅只是希望能在冬雪节和厄洛伦一起吃一个无人打扰的晚餐。   但这天早上,往常早早不见踪影的厄洛伦和他一起吃了早餐,他没有去城外的工厂矿山,也没有去书房处理公务。   每日跟在厄洛伦身后的骑士和学生都不在,他换上最普通的衣服,戴着北地特色的帽子,对他伸出手。   “走吧,我们该出门了。”   这是玛格堡附近多年来最热闹的一个冬雪节。   街道上有城堡里的仆从们当街熬煮热汤,免费为人们提供一份食物。   略大一些的空地上都是人,摆满了各种小摊子。   于漠来到这里之前,这里的前任领主变着名目捞钱,商税尤其重。   于漠到来后,取消了很多不合理的税,市集一下子就热闹了很多。   特别是今天这样的节日,有些街边小摊多得路人都无法下脚。   于漠看起来和这种原生态的淳朴脏乱小摊不太搭,但他其实对这种地方挺感兴趣。   珀露特看他蹲在街边仔细看那些小摊上的东西,也跟着蹲下去。   “你喜欢这种石头磨出的项链吗?”   “很有特色。”于漠用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拿起一条仔细观察。   最后他选出一条,放在了珀露特的手里:“这种琥珀色像你的眼睛,很漂亮。”   于漠给主教阁下送上这份不值钱的礼物时,阿莫斯很不凑巧地就在附近。   今天一早,领主就吩咐给他们放假,让他们自己去玩。   阿莫斯也是难得放松,在市集上吃吃喝喝,寻找着适合送回王城给麦金和夏莉的礼物。   结果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到主教阁下收到礼物后不加掩饰的惊喜,笑得比那条项链还不值钱。   忍不住腹诽起了自己的老师,老师这么富有,又是那么厉害的魔法师,难道不应该送主教阁下更珍贵的礼物吗?   还有主教阁下,难道这么容易就满足了?   两个人影穿过小摊,阿莫斯又悄悄看过去,见到老师旁若无人地抓住了主教阁下的手。   热闹的集市里,除了他,没人关注这两个牵着手的人。   远处传来悠扬的乐曲。有年纪大的老人穿着新大衣,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拉着北地特色的拉琴。   这周围还蹲坐着不少人,大家都是悠闲带笑的。   于漠在老人附近停下。珀露特和他一起,站在这听完了两首曲子。   从另一边走来一群人,年轻的小伙子背着脸颊羞红的姑娘,在人群的簇拥中路过。   “每年冬雪节都有人结婚,但今年特别多。”   “是啊,换了新领主,大家都放心了,也敢结婚了。”   蹲坐着听琴的人们鼓掌起哄,拉琴的老人也露出笑脸,换了个喜庆欢快的调子。   从前这里的领主会从要结婚的领民那里收取高额的婚税,部分领主甚至会行使潜规则下的“初夜权”。   于漠来之后,将这些全部废除,所以今年冬雪节,结婚的人多了很多。   他们走在街上,看到了好几对新人。都是男方背着女方,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欢欣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就和天上的太阳一样明亮,让今日的玛格堡寒冷的风都变得轻柔温暖起来。   “这里的婚礼习俗,是由男方背着女方回家吗?”主教阁下围观了好几场简陋的婚礼,感兴趣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于漠对这里的风俗还真不是那么了解。   旁边一个晒太阳的路人热情解释:“是由男方背着女方走过城中的街道,走过越多街道越好。这是一种炫耀,‘看看我的新娘多么美丽’,另外这也是对男方的考验,如果身体不够强壮,是走不了多远的。”   珀露特笑着谢过他的解释,和于漠一起走到了一条比较偏僻的街道,忽然说道:“要我背你吗,厄洛伦?”   “为什么不是我背你。”于漠反问。   “也行。”主教阁下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于漠拉了拉脸上的围巾,在他面前半蹲下,默默背起像块实心铁的主教。   幸好今天街上人很多,没人认出来这两位是谁。   偶尔有人发现这是两个大男人,好奇看过来两眼,又继续追热闹去。   走过五条街后,于漠听到身后的主教发出无奈的笑声:“厄洛伦,你真是一点都不服输。”   于漠脚下走进一条僻静的街道,把人放下来,缓了一口气。   他左右看了看,按住珀露特的肩:“接下来轮到你背了。”   不仅不服输,还很追求公平。   片刻后,主教阁下背着人出来。他不像于漠会选择那种不拥挤的街道,直接就拐进了人流最多的街。   他们再一次路过那个拉琴的老人,珀露特对老人笑笑,老人多瞧了他们两眼,笑呵呵地配合起来,拉起欢快的曲调。   街上有一群调皮的小孩在抛洒雪花,惹得不小心中招的路人怨声载道。   珀露特看到了,故意背着于漠往那片小孩子们抛洒的雪花中穿过去,还对那群嬉笑的小孩说:“多洒点!”   这群孩子不知道哪摸来的碎雪,卖力地抛过来。   于漠在劈头盖脸的碎雪中,狠狠捂住珀露特的嘴。   珀露特闷笑,背着他快速跑过那片地方。   于漠摇了摇头,抖落下脑袋上的一些碎雪,然后他捂着那雪,直接按在了珀露特的脖子上。   “嘶!”   向来以优雅姿态示人的主教,仿佛一瞬回到莽撞的少年,突然背着人跑起来,钻进街上热闹的游行人群中间。   哪里热闹他往哪走。在路过一个背着新娘的小伙子时,他扭头弯着眼睛对人家说:“朋友,你太慢了。”   接着嚣张地从人家面前跑过。   因为主教阁下做的好事,街上背着新娘的小伙子们都跑了起来,每一个都拼了命在跑。      而引发这一切骚乱的主教阁下,已经跑到另一条街,又开始慢悠悠地走。   “放我下来。”   “不要着急,我还没有走遍周围的街道。”珀露特心情很好,“厄洛伦还想去哪里看热闹吗?我可以背着你去。”   于漠抓住他用来遮挡脸庞的围巾,往后勒住。   “咳咳!厄洛伦!”   前方忽然走过来一群人,提着几个包裹的阿莫斯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食物,正和同样休假的骑士们聊天。   转头对上了被主教背着的老师,就算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也一眼认出来了。   阿莫斯:“……”   他迅速扭头面对着墙壁,眼神发直。   “没看到我没看到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骑士们还在聊起王城的节日,一个年轻骑士看到阿莫斯奇怪的动作:“阿莫斯,你干什么?在念咒语吗?”   接下来他又发出了一声惊呼:“咦!领主……!”   年长的骑士一掌拍上他的后脑勺,强迫他闭嘴。   十几个骑士迅速做出和阿莫斯一样的动作,提着市集上买的东西面对着墙壁。   珀露特在这种诡异的安静氛围中,背着于漠离开了这条街。   看不见那群熟人了,珀露特才听背后的人淡淡说:“很好。”   主教阁下想,虽然厄洛伦说很好,但是感觉自己要不好了。 第184章 于漠35   冬雪节过后, 珀露特又在玛格堡待了三天,终于还是要离开了。   作为一个“夺权失败远避北方”的主教,他选择新建圣殿的地点是图斯河。   北地辽阔, 图斯河与波洛托什相隔不算近, 普通人快马赶路也需要一两天。   于漠骑着马, 将人送出去几十里。   “这一次分别,又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厄洛伦, 再送我一段路吧。”珀露特不舍地望着恋人, 语气忧愁。   就是因为他这个话术, 于漠才一送再送, 送了他这么远。   纵容了他几次的领主不打算让他再得寸进尺:   “再送下去,我就要把你送到波洛托什边界了,你是想让我直接把你送到图斯河?”   见这一招没用, 主教阁下脸上逼真的失落一扫而空,他微笑起来:“怎么不可以呢,厄洛伦还没去过图斯河吧,不想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吗?”   “就算要去,也不是现在。”于漠停在原地,不再往前。   “再见,珀露特。”   “好吧。”珀露特长叹一口气, “我期待下一次和你见面,你知道的, 我随时欢迎你来。”   “嗯。”   “那你什么时候会来呢?”   “合适的时候。”   主教阁下都要走了,又转身回来问:“是觉得图斯河太远了吗?我去尝试炼制传送卷轴怎么样?”   他看起来像是开玩笑, 又像是分外认真。   “你可以试试。”   “那就说好了。”   粘人的主教终于走了。   整个城堡里最高兴的人是阿莫斯。不为别的,他就是关心老师的身体。   阿莫斯最开始看到老师和主教阁下的相处, 总觉得老师态度太冷淡,但近来他才发现不是那样。   他的老师,表面上冷漠,但私底下对于主教阁下太纵容了!   别的不说,就说这几天主教阁下准备离开玛格堡,借着这个原因一直霸占着老师,而老师为了应付他,补充精力的药剂都喝了十几瓶。   这么耽误老师工作,老师都没和他生气,今天竟然还亲自把他送到这么远,又耽误了半天工作!   短短时间里,那个德高望重知识渊博深不可测的主教阁下,在阿莫斯心目中,已经成为了一个满嘴甜言蜜语擅长勾引老师的妖精。   珀露特一走,于漠恢复了之前的工作强度,每天一早出门在外奔波,晚上回来还要点着魔法灯处理公务。   波洛托什最冷的季节已经过去,温度逐渐升高一些,不再有那么凛冽的寒风。   整个波洛托什,都像是进入了迟来的春天,从严寒中复苏,露出欣欣向荣的姿态。   所有的事情差不多都走上了正轨,于漠终于可以缓一口气,歇一歇。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去看望一下几个月没有动静的主教时,图斯河的新圣殿宣布落成,主教珀露特阁下邀请北方各个领主贵族们前往图斯河圣殿参加仪式。   时机巧合得让于漠不得不怀疑他是否一直关注着波洛托什里的情况,知道他现在有空,才恰到好处地定下了时间。   这是一件大事,几乎所有的领主和贵族们都不会拒绝这一份邀请。   许多没受到邀请的小贵族们,也打探着消息,自发前去瞻仰这位主教的风姿,最好能被圣殿庇佑。   这是北地一年中最舒适的气候,不冷不热,植物飞速生长,赶着另一场寒冬到来前,拼命展现出自己一生中最绚烂的生命力。   连街上衣不蔽体的穷人们也好过了很多,至少野地里能找到些吃的,不会轻易被饿死,晚上躺在外面的地上睡觉也不会被冻死。   图斯河不像地处更北部的波洛托什,是北方最繁华的地方,又被称作北方的小王都。   北方的平民们对于光明太阳神的信仰并没有王城里那么热烈,因为他们并没有感受过“光明”的眷顾,只有不断压榨他们的领主,活着就很吃力了。   与之相反的,是北方的大小贵族,他们无比向往圣殿,就像向往王城一样。   过去圣殿只在王城,如今北方也有了自己的圣殿,这叫他们怎么能不高兴。   有了主教阁下坐镇,就算爆发可怕的死病,他们也不至于没地方求救。   因为这一点,就有大把贵族捧着金币来为主教阁下建造新圣殿,祈求他能庇佑自己的地盘。   因为这份殷切,图斯河两天内就挤满了大小贵族。   于漠是来得最晚的,连比他更远一些的领主都已经先赶到了。   “怎么感觉他们不是很欢迎领主?”   “领主好像被这群贵族排挤孤立了。”   身后两个骑士小声议论,于漠在那些贵族们复杂中隐隐带着排斥的注视中走过他们身边,没有主动去和任何贵族交谈。   这很正常,作为波洛托什的领主,于漠拥有这么一大块领地,又是一位年轻的侯爵,可是他做的事一点都不“贵族”。   他不仅没有隔三差五举办宴会来和其他贵族联络感情,还在领地上做出了一系列出格的改变,吸引了不少其他领地的领民偷偷搬迁到波洛托什。   另外,在场大部分贵族都是北地土生土长的人,少部分来自王都的贵族也都和本地贵族联姻。   再看看于漠,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单身汉,连一位能带他打入北地贵族圈中的人都没有。   这一切,造就了于漠此时在这里被孤立的状况。   于漠本人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他独自站在角落,看向走廊外种着的一片白蔷薇。   这里不适合种植蔷薇,但这片蔷薇长得很好。   于漠的到来让场上安静了片刻,很快,人们又用那种刻意的声音交谈起来。   忽然间又是一静,接着气氛迅速热烈,因为几个身穿神袍的司祭走了进来。   之前互相交谈的北地贵族们全都涌了上去,争先恐后和他们打招呼,询问主教阁下的情况。   于漠也往那边看了眼,没看到眼熟的人影,倒是被走廊外一朵摇摇晃晃的白蔷薇给吸引了视线。   没人注意到他,于漠走向长廊,自然而然向廊下那片被柱子和蔷薇遮盖的位置看去。   看进一双灿烂的琥珀色眼睛。   “厄洛伦。”带着笑容的主教阁下放开那朵白蔷薇,已经成功把人吸引过来后,不再去故意摇晃它。   又是几个月没见,他穿了隆重的主教服,神袍洁白,绶带鲜红,手里还握着一根从未见过的华丽权杖,非常能唬人。   “厄洛伦,刚才是不是被他们孤立了?”   “是他们在孤立我吗?”于漠反问。   主教阁下低笑。当然不是。   厄洛伦并非不擅长和人相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得到任何人的好感,和任何人相处融洽。   就像是在王都,厄洛伦短时间认识了大部分贵族,不管男女对他印象都很不错。   珀露特对此感受是最深刻的,因为那些贵族夫人小姐们在他面前谈论起厄洛伦的次数越来越多。   许多年纪轻的女孩们都对厄洛伦有着憧憬,觉得他气质神秘,有种特殊的吸引力。   这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所以他帮助她们打消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期盼。   他已经很了解厄洛伦了,清楚他的厄洛伦做什么都很有目的性,从来不做没有必要的事。   他无视北地贵族们这样的态度,只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和他们打好关系。   简单来说,厄洛伦认为他们没什么用。   而像他,厄洛伦觉得他很有用,就会愿意在他身上投注更多的关注和精力。   主教阁下微笑想。   “厄洛伦这次来图斯河,可以多留两天吗?”   于漠回答:“我会留三天。”   有段时间没见他,还以为这几个月珀露特会忍不住偷偷跑去波洛托什,结果他竟然忍住了,一次都没去,让于漠有点惊讶。   “三天吗?真好,等结束,我有礼物送给你。”   ……   主教阁下姗姗来迟,在贵族们热情的态度中接见赐福了每一位贵族。   没人知道他前不久还站在走廊柱子后面,和波洛托什领主聊了好一阵。   所有的贵族都已经走到他面前接受过赐福,于漠最后走上前。   他和所有的人一样,托起主教阁下戴着手套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虚吻。   结束后他退了一步,但面前的珀露特却上前一步,俯身,在他的额头轻吻。   “愿光明眷顾你。”   于漠感受到周围人惊愕的目光,还有嗡嗡的低声议论。   站在珀露特身后那几位司祭比在场贵族们冷静多了,哪怕主教阁下任性地给予了一位贵族特殊的赐福待遇,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一出导致接下来的每一个环节,就算珀露特没有再对他表现出特殊,还是不断有人回头来看于漠。   好不容易结束了繁琐的仪式,忍了许久的贵族们再度议论纷纷。   “从前是听说过在王城时珀露特主教偏爱塞西尔侯爵,但他们不是早就闹翻了吗?”   “是啊,据说是因为塞西尔侯爵在两位主教之争中,支持了夏莉公主的老师克罗夫特主教,所以两人决裂了。”   “来到北方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塞西尔侯爵来图斯河,都在传珀露特主教已经厌恶塞西尔侯爵了。”   “那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于漠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传言里,他和珀露特已经决裂了。   跟着他离开的两位骑士听到周围议论,表情严肃,但内心复杂极了。   别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吗,主教阁下和领主冬雪节的时候还在大街上背来背去的,哪里像感情破裂的样子。   搞不清状况的贵族还在议论,聪明的投机者已经开始行动。   于漠被一位领主拦住,这位领主年纪不小了,不大的领地就在图斯河附近。   他一改刚才的疏远忽视,对于漠表现出了拉拢的意思。   “塞西尔侯爵,年轻的贵族们总是需要一位淑女来打理城堡和庄园的,一心处理领地的事务而忽略了自己可不是一件好事!”   “要多多参加宴会,才能找到合适的淑女,正好我的庄园近期就有一场热闹的宴会……”   其他的贵族都离开了圣殿,只有于漠,被一位司祭请了回去,说珀露特主教想见他。   亲近的态度表现得大方又明显。   珀露特不出意外坐在蔷薇花亭子里等他,帽子已经取下来,浅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厄洛伦,怎么样,那些北地贵族们去讨好你了吗?”   “你建设波洛托什花费太多,接下来就可以等着他们给你赔罪送礼,正好减轻一下你的负担。”   于漠看他脸上优雅笑容,好像掌握一切的自信,淡淡道:“是,为了讨好我,甚至准备把女儿嫁给我。”   主教阁下的笑容消失了。 第185章 于漠36   图斯河的夏季是最好的季节, 荒芜的大地被绿色覆盖,风也温柔清新。   马儿行走在一望无际的绿色野地上,远处是蔚蓝的天与缓缓移动的白色云峰。   远处山坡上的孤树被风吹得摇晃, 一切都美得像是老电影中的画面。   于漠从马上下来, 靴子踩在那些野草上, 珀露特也一样,他们说着话,两匹马就在附近慢吞吞啃着草, 时不时亲热地摩挲一下同伴的脖子。   “图斯河的夏季没有王城那么炎热, 这边的风景也意外地不错。”   珀露特今天穿了一身简单但好看的衬衫裤子, 用墨绿色的丝带扎着长发, 像个年轻的骑士或者随性的贵族少爷。   “我之前来这边,看到了一片美丽的湖泊,当时就想有机会要请你过来看看。”   “怎么不说话, 累了吗?”   于漠将视线从远处的山坡上拉回来,看向身旁的珀露特。   他难得表现出一些懒倦的神色:“是有些累了,波洛托什要做的事太多。”   自从去到波洛托什,他一直在忙碌,建设一个城市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还要抽空关注王城那边的情况。   这么久以来,除了珀露特去的那一次, 他就再也没休息过。   之前从没觉得多么疲倦,实在不行还有精力药剂。   再次见到珀露特, 被他带着来到这里后,才突然感到有些累。   用“困倦”来形容可能更合适, 天气这么好,珀露特在耳边说话,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是应该休息放松一下了。   这种“懒散”、什么都不太想做的状态对他来说很少见。但不感到难受,反而有种奇怪的平静惬意。   珀露特没想到他会承认自己累了,愣了一下,担忧地望着他:“早知道你这么累,今天不应该带你出来的。”   可是他一共才会在图斯河待三天,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今天不来大概就没机会了。   “如果你实在累的话,不如现在回去休息吧,嗯?”   他没听出于漠的言外之意,也没意识到于漠口中的“累”究竟是怎样微妙的心理,于漠也没解释,只是对他伸出手:“把手给我。”   拉住珀露特的手,于漠缓缓往前走:“因为我累,你就拉着我走吧。”   珀露特终于有点明白了他的意思,牵着他的手紧了紧,笑着问:“不如我背着你?”   “不必了。”于漠断然拒绝。   “这里没有人,不会有人看到的。”珀露特揉揉他的手指。   骑马和晒太阳都容易出汗,珀露特就觉得有些热了,但于漠的手微凉,牵着很舒服。   “不会有人看到。”于漠重复了一遍,伸手将珀露特的脸转向一个方向。   感受微凉的手指在脸上留下的触感,珀露特顺着他的示意看向不远处。   一个人影站在山坡上热情朝他们招手,呼唤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   珀露特微笑着,感叹:“这些北地贵族的脑子是不是都不好,还是他们的眼睛需要治疗呢?”   语气温柔,话语刻薄恶毒。   幸好没人听到,于漠只当没听见。   很巧合,站在山坡上朝两人招手呐喊的,就是昨天邀请于漠去自家庄园参加宴会的那位布斯领主。   被于漠拒绝之后,他也没有放弃,还当场向他介绍自家的几个适龄女儿。   于漠没有兴趣,随口用这事和珀露特小小开了个玩笑。   导致主教阁下昨晚上都维持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还在今天一大早,穿得青春靓丽,邀请他出来散心。   于漠看向珀露特,发现他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但别人似乎看不出主教阁下的神情有什么异常,那位大喊他们名字的布斯领主就没看出来。   “塞西尔侯爵,还有珀露特主教阁下!这真是太巧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两位!”   布斯领主脸膛发红地大笑,热情请两人一起去尝尝他准备的野外餐食。   他们家的仆人在山坡下的大树附近铺了垫子,摆着各种食物和水果。   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那些食物,而是坐在那边的布斯夫人以及围绕在她身边的几个年轻小姐。   “这是我的五个女儿,我今天是特地带她们出来游玩的!”布斯领主看着漂亮的女儿们露出自豪的神色。   这五位长相美丽气质不一的少女,也都好奇地看向两位陌生人。   最大的那位在父亲的示意下,还笑容温婉地为两人送上了甜点。   “这可是我家贝西亲手做的,她是我最孝顺的女儿,我真舍不得她离开我们,但是到了年纪,我总是要为她选一个合适的归宿……”   布斯领主的话明显得已经不算是暗示了。   珀露特原本还礼貌地温和微笑着,可是转头却看见厄洛伦看着那几个少女出神。   虽然只是片刻,他就收回了目光,但神情比平时要缓和一些,不知想起什么,竟然也没有直接拒绝布斯领主的意思。   这下子,珀露特真的保持不住笑容了。   昨天那个玩笑,他有故意表现出生气配合厄洛伦玩笑的意思,但现在,他的心情真的不好了起来。   “抱歉,失陪一下。”珀露特起身走向湖边。   几个少女看向独自留下的于漠,也不好意思起来,跑到附近的树下去窃窃私语。   布斯领主笑呵呵的,问道:“塞西尔侯爵,我刚才说的,你觉得怎么样?”   “布斯领主看不出来吗?”于漠看向湖边主教阁下的背影。   布斯领主心领神会地笑了:“哈哈哈,主教阁下表现得那么明显,怎么会看不出来,不过这又算什么。”   “我们北地这种事也不算少,但男人在一起只是消遣,不管怎么说总归也是需要一个妻子的。”   于漠之前以为他们是看不出来,没想到他们是有特殊的北地风俗习惯。   “布斯领主还是为女儿们寻找更合适的丈夫吧,我并不合适。”   谁知布斯领主叹起气来:“哪有那么容易呢,远一点的边境又有两座城因为死病沦陷,都说早晚要传到这边,大家之前一股脑想去王城。”   “现在,虽然主教阁下来了,但大部分还在观望,都想再等两年,或者去王城娶一位淑女,可我的几个女儿都到了年纪了……”   于漠淡淡听着,最后说:“不用担心,有珀露特阁下在,这里会永远安全。”   布斯领主讶异:“塞西尔侯爵如此相信主教阁下,看来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我确实信任他,在任何方面。”   布斯领主再一次被他拒绝,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了自己的打算。   于漠见主教阁下还一个人站在湖边,刚想起身过去,一个少女悄悄跑过来。   “塞西尔侯爵,你要娶我的姐姐吗?”她问。   “不会。”   少女意外,又踟蹰着看向湖边的珀露特,脸色微红:“那你和主教阁下是好朋友吗?”   于漠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他是我的恋人。”   少女惊讶地瞪着他看了一会儿。   他们这边的贵族圈里,男人和男人私底下的交往,从来不会有人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再亲密,对外说起都是朋友。   她顿时连话都忘记回,一扭头跑回了姐姐们那里。   看着那五个姐妹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当姐姐的还责怪地拍打了一下妹妹的脑袋,于漠眼底难得地露出一点怀念的笑意。   他们家也常有这样的场景,通常被教育的都是老五于乐,因为他实在喜欢惹祸。   他转头再想去湖边找珀露特,就见他已经快步走回来了,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主教阁下对着湖思考了一番如果厄洛伦真的喜欢什么女孩,要用什么魔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禁咒·大献祭魔法?   扭头发现他正在和一个少女说话,还看着那几个女孩微笑,心情越发糟糕,迈着警惕的步伐就回来了。   因为刚才于漠明确的拒绝态度,几个女孩接下来并没有再看向他,反而慢慢移到珀露特身边,向他询问王城和圣殿的事,态度崇拜且尊敬。   和布斯领主一家人告别后,于漠和珀露特沿着湖边走进附近的树林。   这里的树古老而高大,地上到处是扭曲的树根和青苔,静谧凉爽。   “厄洛伦看起来对布斯家的女儿们印象不错,刚才还对她们笑,我难得看到厄洛伦这样温和的态度呢。”珀露特用玩笑的语气说起。   “只是想起一点过去的事。”   跟珀露特在一起,他都变得柔软了一些,想念起几个麻烦的弟弟。   “厄洛伦想起了谁?那样的表情都没有对我露出过。”   于漠终于意识到什么,看向主教阁下的假笑。   “你在吃醋。”   “厄洛伦觉得我不应该吃醋?”   “但是,比起我,她们显然对主教阁下更感兴趣。”于漠指出这一点。   这很正常,比起不爱说话态度冷淡的他,珀露特不论是外表还是看上去的性格,都更讨人喜欢。      “那又怎么样呢,厄洛伦又不会因此吃醋。”珀露特叹息。   从王城开始就是这样,厄洛伦从不会因为环绕在他身边的贵族夫人小姐们而生气,也不在意他和谁笑着说话。   可他却很在意,只要看到厄洛伦对谁表现出一点不同寻常的特殊态度,他就很介意。   还有厄洛伦吝啬的笑容,他几乎无法忍受厄洛伦对别人露出笑容。   谁知道他对厄洛伦照顾保护着的妹妹夏莉,有着什么样的嫉妒和恶意,甚至是那个总跟着厄洛伦的学生……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于漠忽然说。   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珀露特一顿,目光慢慢亮起来,一步步朝他靠近:“真的吗?”   于漠背部靠在了凸起的树根上,珀露特的脸近在咫尺,低声呢喃:“你真的会介意吗?”   “会。”   “……我真高兴。”珀露特将脑袋靠在了于漠的肩上,鼻尖蹭着他修长的脖颈。   他们用拥抱的姿势在这里靠了一会儿,一只松鼠扒着树干从他们头顶溜过去,仿佛好奇地看了他们两眼。   “那刚才,厄洛伦是想起了什么?”珀露特仍然没忘记这个问题。   “想起了我的家人。”这是于漠没考虑过要和任何人提起的事,但面对主教阁下明亮的眼神,他又觉得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我曾经有一位哥哥,还有三位弟弟。”   据珀露特所知,塞西尔家的厄洛伦并没有什么哥哥弟弟,只有一位收养的妹妹,就是夏莉。   但他没有对此表现出疑惑。   “看到布斯领主家的五个女儿,想起了他们。”   “厄洛伦想念家人?”珀露特摸着他的眼睛,“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看到他们吗?”   “看不见了。”于漠语气很平静。   珀露特看出他眼睛里的遗憾,不由倾身亲吻他的额头:“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于漠摇头:“没有必要,他们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是。”   “你已经是我新的家人。” 第186章 于漠37   满目绿意的树林, 树冠如同绿色的波浪流动。   于漠靠坐在凸起的树干上,微仰起头,呼吸急促, 和身前盖着他的珀露特交换气息。   从试探变得激烈, 又从激烈变得舒缓。   头顶跳动着刺眼的碎片阳光, 柔和的亲昵让人昏昏欲睡。   这一天下午,于漠确实枕在主教阁下的腿上睡了一个午觉,耳边听的是树林间的鸟鸣和风声。   很舒适, 唯一不好的只是睡梦中经常感觉头发和脸颊有细微的痒意。   主教阁下宣称, 那是林间的小虫爬到了他的身上, 他只是为了赶走扰人的小虫, 不小心触碰到。   于漠没和他计较,两人踏着夕阳回到城内。   按照珀露特的要求,在图斯河这几天, 于漠就住在圣殿里。   这特殊的待遇自然而然又引起了北地贵族的一阵猜测,当晚有舞会邀请送来,被于漠拒绝。   由北边虔诚贵族们集资修建起来的圣殿,已经成为图斯河最华美醒目的建筑群,在夜晚,它也明亮夺目。   现在能待在这里的,除了珀露特从王城圣殿带来的几十位司祭和三位从主教外, 就只有新收入的神子。   王城的光明圣殿挑选神子要求严苛,不过珀露特在这里放宽了标准。   他收容了很多无家可归的普通孩童, 让这座新圣殿兼职了“孤儿院”。   这一点,是受到波洛托什所见的启发。   还有一部分神子是出身贵族的小孩, 那群贵族们得知可以将孩子送到圣殿学习魔法之后,没人犹豫, 络绎不绝的马车一天就送来了上百个小孩。   贵族能将孩子送到圣殿当神子,被教导几年,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就算在王都,也不是所有贵族都有这个资格将孩子送进圣殿。   所以珀露特这收买人心的举措做得非常好,几乎拉拢了所有北部贵族。   这也导致了圣殿里最多的就是五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小孩。   这群穿着短白袍的小孩们在中庭里乱跑,又被几个司祭喊回去,像一群活泼的绵羊。   晚上,圣殿要做祈祷,珀露特前去主持。祈祷过后,他还要给孩子们上课。   于漠从房间里走到他们上课的殿堂,站在门边往里看。   魔法灯使室内明亮,高高的穹顶让老师讲课的声音传递得清晰又深远。   下午那群在中庭乱跑尖叫的小孩,现在一个个乖乖坐在位置上听课,显露出最乖巧的模样。   于漠回想起王城那个圣殿,他去找珀露特时偶尔也会看见那群神子,他们也都表现得很喜欢珀露特。   没想到主教阁下意外地会教孩子。   他的受欢迎到北地也依旧没有改变,于漠猜测不久之后,这里就会迎来无数需要被开导的夫人小姐们了。   珀露特在教基础魔法知识,偶尔做一些扩展,说些小故事,讲得很有趣。   于漠靠在门边听着,想起两人相识之初,珀露特教自己魔法的时候,态度认真,却没有这么有趣的,反而语句简洁,一派高深莫测的姿态。   时不时还要沉吟一下,停顿片刻,仿佛在思考什么。   于漠又注意到,珀露特讲的不全都是光明魔法,还涉及了一点黑夜系魔法的知识,但同样站在殿内的几个司祭却没什么异样的反应。   是个优秀的间谍,在圣殿这么些年,不仅没被看出来,还策反了这么多圣殿的司祭。   课堂结束,孩子们在司祭的带领下鱼贯而出,回去自己的房间休息,只剩下珀露特还在殿内收拾书册。   于漠走进去,随手拿起一本册子翻看了两眼。   珀露特站在前方的台子上,看他走进来说:“厄洛伦刚才一直在门外听我讲课?觉得我讲得怎么样?”   以他对厄洛伦的了解,他大概会说“不错”,从他嘴里说出来这已经算是夸奖了。   珀露特也只是想听他随口夸一句,谁知却听到对方说:“你当初教我不是这么教的。”   珀露特:“……”   他意外地顿了片刻:“这些都是基础魔法知识,你当时自己看过一遍就能理解,没给我讲解的机会。”      于漠放下书册:“你当时给我讲解魔法,表现得高深莫测的,不记得了?”   不明缘由地经常用深邃,含有深意的眼神凝视他,当时于漠就觉得他可能在谋划着什么。   珀露特这下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他把手上的书册打乱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才说:“如果说实话,太影响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了。”   “因为,我当时看着你经常会突然忘记自己在讲什么,特别是在你突然和我对视的时候,所以只好讲一段就努力回想一下。”   “原谅我,我只是有些紧张,所以讲得一点也不有趣。”   于漠:“……”这还真是一个从未想过的原因。   难道他在思索珀露特有什么深沉心思的时候,珀露特只是脑袋空空地在看着他发呆吗?   珀露特被于漠这一言难尽的神情逗得低声闷笑:“你对于自己很吸引我这件事,一点自觉都没有吗。”   “我可是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已经表达过我的喜爱了。”   “你一直在让我意外。”于漠将剩下几本册子一起收起,放在珀露特手边。   珀露特的眼睛闪着光:“厄洛伦,不满意的话,需要我重新给你讲一遍吗?”   “好。”于漠凑近他,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你讲吧。”   “…………”珀露特张了张嘴。   “好吧,我输了。”主教阁下找回自己的声音。   于漠也不意外,带着淡淡笑意:“看来,阁下并没有如何进步。”   何止是没有进步,是更加一败涂地了。   珀露特收拾好东西,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回去休息。   两人走过那片白蔷薇的长廊,珀露特说:“厄洛伦要来我的房间吗?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作为主教,珀露特的房间意外的朴素,和他在王城圣殿里的卧室差不多。   连通着更大的一间书房,真正用来睡觉的卧室里布置简单,有种不透气的密闭感和压抑感。   看起来,是他的个人习惯喜好。   “厄洛伦要猜一猜我想给你看什么吗?”   “那个稍后再说。”于漠站在床边,“明天我就要走了,你不想吗。”   他的手放在衣领上,解开第二颗扣子。   珀露特目光一暗。   被书籍包裹的昏暗房间里,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搭在床边的白袍被磨蹭的双足不小心推到地上。   珀露特发觉,在厄洛伦身上所有的体验,都导致他对于时间的感知失误。   快乐好像很短暂,而被控制的时候又很漫长。   他不愿把这种体验称作折磨,身体上难以控制的痛苦和难消的心瘾混合在一起,每一次都会给他带来不同的体验。   他从习惯性控制压抑自己,到把这种“控制”的权利交给厄洛伦。   他身上看不见的束缚,被厄洛伦残忍地、像剥离血痂那样剥开丢弃。   为此,不论是向他吐露爱语,还是向他祈求,厄洛伦都像个真正的神明那样不为所动,只低垂目光,露出一点幻觉般的温柔,用来迷惑他,使他觉得自己受到眷顾,即将逃离一切痛苦,走向乐园,然后心甘情愿地献出所有,迫不及待地换取甘美的解脱。   “厄洛伦,你需要我。”   “厄洛伦,你爱我。”   ……   珀露特准备给于漠看的东西,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送到了他的手中。   于漠往日淡淡的唇色今天也显得鲜艳一些,乌黑的头发扎着一条墨绿色丝带。   他取出盒子里的卷轴,惊讶地展开:“传送卷轴,你真的做出来了?”   他对于魔法感兴趣,传送卷轴这种记载在魔法书籍里的魔法物品,他也尝试复刻过,正因为自己尝试过,他才明白有多么复杂。   这样的魔法物品只存在于神明还未陨落的时代,只有那时候才有充足的魔力可以支撑传送卷轴的消耗。   除了魔力消耗,还有残破的魔法阵,一份卷轴根据传送距离远近,至少需要套九个以上魔法阵,用来确保安全。   于漠解析过这种传送魔法阵,但时间不够没有深入研究。   他拿着这张新做出来的传送卷轴,一眼竟数不清上面用了多少个魔法阵。   于漠再次意识到,能依靠自己成为最年轻的主教,拥有前任教皇都忌惮的力量,除了坚韧的意志,珀露特究竟有多么强大的魔法天赋。   除了炼制魔法药剂,在其他方面,珀露特无疑是个天才。   珀露特穿着整整齐齐的白袍,遮住了身上的一切痕迹,带着笑容看于漠研究那张传送卷轴。   偶有路过的司祭和他打招呼,他也如常和煦地回应,转头又满足地凝视于漠脸上的惊讶与欣赏。   “下次,厄洛伦想见我了,就用它来到我身边。到那时我就告诉厄洛伦,我是怎么复原这些残缺魔法阵的,好吗?”   他想,如果不用这份传送卷轴吊着,厄洛伦大概又要再等上几个月才会来见他。   于漠头也没抬,摸着卷轴上的隐藏魔法纹:“我暂时不回去了,会在这里多留几天。”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虽然很高兴,但是……   “我都有些嫉妒这张传送卷轴能留下你了。”珀露特说。   于漠抬头看他:“留下我的不是你吗。”   珀露特::)   于漠依言在图斯河又留了几天,也亲眼看到这边的圣殿逐渐扩大影响。   每天,都有从周边领地赶来朝圣的贵族和商人。   就像他预料的那样,珀露特主教很轻易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尤其是年轻的夫人小姐们。   “珀露特主教阁下!我听说您在王都时,有一个专门的祈祷室,可以聆听信徒的烦恼对吗?不知道能不能也在这里倾听消解我们的烦恼呢?”   “是啊是啊,我们也不敢要求过多,一个月,不,一年能分给我们几天时间就好!”   面对可爱的小姐们,珀露特脸上带着歉意:“抱歉,但我需要更多时间去处理更北边的死病。”   “我安排了合适的司祭们来聆听大家的问题,相信也能帮助到你们。”   所有人都很失望,但不管如何恳求,看起来温柔无比的主教阁下,都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于漠也看到了那群失望而归的年轻女孩。   他稍微一想就猜到了珀露特拒绝的原因:“是因为我?”   “厄洛伦上次不是说‘介意’吗?”珀露特送走其他人,走近他,“我很高兴。”   “和贵族的密切交流不是必须的事,我更在意厄洛伦的‘介意’。”   “厄洛伦,我希望你‘介意’,但不希望你不高兴。” 第187章 于漠38   那份珀露特赠送的传送卷轴, 一直放在玛格堡的书房里,两年来都没有动过。   因为要花费的魔力实在太多了,而且制作繁琐材料珍贵, 比起真的把它当做一次性快捷赶路方式, 于漠更愿意把它看做一件礼物。   这件礼物只用来提醒他, 主教阁下在图斯河等他看望。   城堡里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领主每隔两个月,就会前往图斯河住上三天。   那里圣殿落成后, 吸引了不少贵族和大商人定居, 已经成为北地毋庸置疑的第一大城池。   跟随领主前往图斯河的骑士们, 每一次过去都能发现图斯河的变化。   但比起图斯河, 玛格堡附近的变化更大。   于漠的领地波洛托什,在短短两三年里,以玛格堡为中心, 成为了另一个样子。   “玛格堡这边新修的路看起来不错,来去两个方向分开,这样就不会经常拥堵在一起,还有单独的马车和人行道,方便又美观,我觉得王城大道都比不上。”   又跑到波洛托什的主教阁下,对着玛格堡翻修的主街道大夸特夸。   于漠觉得他的夸奖大部分原因是出于对他的偏爱, 而不是客观的观察总结。   但他已经习惯了珀露特的对待标准。   这样的街道刚设计出来的时候,有不少官员来建议, 说一条路分成左右两边太麻烦,又说要把马车的车道扩宽, 不需要特别做出行人道。   他们仍然希望,按照阶级来划分待遇。   这样那样的建议, 充斥了波洛托什的建设期,不只是修建马路。   扩建学校、增设医院、改造工厂、组织开垦农田等等所有这些事,都曾遭到各种各样的反对。   但最终,就像之前许多的事一样,遵从了领主的决定。   在波洛托什,领主才是唯一的意志。   “我这次从图斯河过来,看到你们的外城都已经建设好了,真快啊。”珀露特感慨。   “刚来这里时才建造的那些工厂,现在都被纳入外城范围了。整个玛格堡面积扩大了三倍,厄洛伦真厉害。”   “不过也不要太累,最近又要到冬雪节了,休息一阵怎么样?”   按照这两年的惯例,冬雪节时,珀露特会在这里住上十天。   玛格堡里的仆人和骑士,甚至那些逐渐壮大的黑夜系魔法师们,都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出现在这里的主教阁下。   不像于漠规律的两个月去一次图斯河,珀露特经常会突然出现在玛格堡。   最长隔一个月,最短间隔三天。来一次住上三四天,或者只是来吃一顿饭就走。   临近冬雪节这个时候,珀露特不出意外又提前到了。让人怀疑他的圣殿是不是没人去,才导致他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跑到这里来。   对于他休息的建议,于漠表示,事情没做完之前,他是不可能休息的。   “波洛托什和拉尔塔交接的亚拉姆乱了,我准备去看一看情况。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   跟在于漠身后,这两天已经做好了随同出差准备的阿莫斯默默想:珀露特阁下一来,就没他什么事了。   果然,他的老师转头对他说:“阿莫斯,你留在玛格堡。”   阿莫斯看起来已经是个挺拔的青年,他妥帖地询问:“那么还需要通知艾德琳魔法师她们一起去吗?”   “不用。”   “好的。”   波洛托什早已走上正轨,一般的问题不需要领主亲自前去处理,但这次亚拉姆的情况不一样。   亚拉姆毗邻的珠卡公国死病泛滥,已经影响到了亚拉姆,如果亚拉姆乱下去,波洛托什也必定会受到影响。   珀露特主教是处理死病经验最丰富的人,教皇还在时,就按照他的要求在边境线处理死病。   有他在,也不需要别的魔法师陪同。   在于漠和珀露特带着一队骑士朝亚拉姆赶去的同时,来自王城的车队已经快要抵达波洛托什。   “走了这么久,终于快到了!”   马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庞,夏莉紫色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这片陌生的北方大地。   虽然和一路上附近的景色没什么不一样,但想到这就是哥哥所在的地方,夏莉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麦金,我们今天就能到达玛格堡吗?”夏莉扭头对马车边的骑士询问。   高大的金发骑士笑着说:“我知道你着急,夏莉,但是这慢吞吞的马车可不能今天就把你载到塞西尔侯爵面前!”   夏莉朝他招招手,低声说:“那我们一起骑马赶过去怎么样?”   麦金感受着这边冰冷的风刮过脸颊,露出牙疼般的神情,凑近马车低声嘀咕:“夏莉公主,陪你来的这些人可不会同意你自己骑马赶路。”   这一次来波洛托什,国王陛下为了保证公主路上的安全舒适,安排了不少人随行。   这些讲规矩的官员和喜欢大惊小怪的侍从恨不得马车慢一点,再慢一点,连一点北地的风都不要刮在公主身上。   皇帝陛下现在全靠公主续命,把她看得和自己的命一样重要,如果不是她强烈要求,这次都不会答应让她前往波洛托什。   “如果你能忍受这些人没完没了的哀求和劝告,我就不劝你了。”麦金说着。   夏莉忽然笑起来:“这里可是我哥哥的领地。”   她推开马车门下来,心情非常好地强行让人牵来一匹马,哪怕寒风将她银色的卷发吹得到处乱飞,她也没有放弃自己的坚持。   “我们加快速度赶路,”夏莉宣布,“我要在今天到达玛格堡!”   她把那些惊呼与劝告丢在身后,朝麦金眨眨眼睛,一马当先跑向前方。   从进入波洛托什最外围的小城开始,这队来自王城的队伍就没有停下过惊叹的话语和目光,都顾不上再去劝他们的公主。   这里竟然和他们路上经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   街道上没有随处可见的流浪汉,也很少看见光着脚乱跑的瘦弱小孩,这里的人们似乎过得不错,随处可见的商店和小摊经常有人光顾。   最让他们惊讶的就是波洛托什的道路,城镇与城镇之间的路修整得很好,路面上车马很多,而且不是贵族的车马,上面挤满了衣着朴素的平民。   路边的田地整齐,一片又一片的居住区也是崭新又整齐的,每一块都被规划好了。   这种秩序感充斥着波洛托什的每一个角落,到达波洛托什中心的玛格堡时尤其明显。   “这、这还是那个北边的贫瘠之地波洛托什吗?!”车队里有人忍不住问。   玛格堡的街道比其他地方更加宽阔,外城有许多奇特的巨大房屋,另一边的大片农田在这么冷的季节里竟然还生长着绿色的作物!   夏莉不自觉放慢速度,细细看着这些没见过的东西。   阿莫斯收到城门的消息,听说有来自王城的队伍,皱眉来到外城,立刻就看见队伍前方的夏莉和麦金。   “哟!阿莫斯!”麦金也看见了他,笑容灿烂地挥手。   “你现在看起来很像样了嘛,简直像个贵族少爷!”   “你也长了不少,看起来像头熊一样了。”   “喂!”      久别重逢的伙伴见面,高兴地在马上互相问候了几句。   “我没听老师说你们会来?”阿莫斯问起,在前面为两人领路。   “我没告诉哥哥,想给他一个惊喜。”夏莉说。   她每年都给哥哥写信,希望他能回去王城看看她,但哥哥一次都没有答应,来了这边后就像长在了这里,她只好自己跑来了。   “哥哥呢?现在在城堡里吗?”   “老师去亚拉姆了,还要过两天才会回来。”阿莫斯见夏莉失望,顿了顿,“我会给老师送信,请他尽快回来。”   夏莉这会儿倒是贴心了:“不着急,哥哥有事要做的话我就在这里等着。”   麦金:“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夏莉左右张望,对这个一直出现在哥哥信中的玛格堡非常感兴趣,不停向阿莫斯询问:   “阿莫斯,那边大大的房子是什么?”   “那边是工厂区,为波洛托什提供了很多工作岗位,那边可以生产包括衣物、鞋子、可以储存很久的食物和一系列生活用品……”   “那些田地里生长的是麦子吗?为什么这个季节还可以生长呢?”   “那边是经过魔法师培育的新种子,非常耐寒,田地里还洒了魔法师们制造的高产炼金物质,叫做‘肥料’,在工厂区那边还有生产这种肥料的工厂……”   到了内城,新风格的房屋让这群王城来客看都看不过来。   “他们怎么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   “这些都是工厂的工人,这个时间刚好换班回家。”   “天哪,那些孩子是在使用魔法吗?!他们竟然在做这种事!”车队里有人喊道。   夏莉也看见了那群穿着同样衣服的小孩,他们正在用魔法清理街上的垃圾,并且一盏一盏点亮路边的路灯。   “那是学校里的孩子们,他们是自觉维护好这座城市的巡逻官。”   这些孩子基本上都是被领主养着的,他们除了上课,课外生活异常丰富。   去过工厂,也去过田里参与劳作,每到节日还要成群结队在城内维持秩序发放补助,比许多成年人还要能干。   “玛格堡有六座学校,从他们的校服来看,这些是第一初级学校的孩子们。”阿莫斯对夏莉和麦金解释说。   至于王城队伍里惊呼着“都是平民小孩怎么能学魔法,平民小孩怎么可能学会魔法,尊贵的魔法师怎么能做这种事”的人,阿莫斯就无视了。   玛格堡夜晚都还热闹着,嘈杂的酒馆里坐满了人,有人在大声唱歌。   街头在卖一种奇怪的烤制食物,大家不怕冷似的聚在外面吃东西聊天,食物的香味和油烟一起传过来。   广场上有老人在拉琴,燃烧的火炬之下,举办着平民舞会。   他们的舞蹈不像夏莉在宫廷里参加的那么优雅,这里的人们跳得热烈又欢欣,足以驱散寒冷。   没有板着脸举着刀的巡逻队穿过街头巷尾驱赶流浪汉,也没有穿白袍的圣殿司祭在抓捕异端。   走在玛格堡街上的人既不行色匆匆,也不神色警惕。   夏莉看着这一切,目光闪亮。   “这里真好。”   .   于漠到达亚拉姆,察觉这里的情况比预计中要更严重一些。   “这里的土地已经死了。”身旁珀露特叹息道。   普通人看不见,但拥有魔法力量的魔法师能看到,亚拉姆上空笼罩着的黑霾。   这些黑霾往下沉积,逐渐笼罩住下方的城池。   于漠早就听说过死病,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通过剧情了解过死病的可怕与危害,但现在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到即将沦陷的城市与染上死病的人。   瘦弱如同骷髅,没有任何表情的人躺在亚拉姆的每一个角落,等待着死亡。   他们目光空洞麻木,连逃离这里都不想。   大地是黑色的,连城市都一同沉入死亡的寂静中。   于漠看过与这里类似的地方,在生死之隙,珀露特的幻觉里。是他记忆中的出生成长之地,他曾从那里逃出去。   “这里已经救不回来了,大地被污染,人们的生命力也被夺走。”珀露特看过太多这种景象,语气平淡。   “我替你封锁亚拉姆吧,避免再污染到波洛托什。”他提出建议。   “暂时不用,”于漠站在城墙上遥望更远处,“我想让夏莉来试一试。”   前不久才收到她从王城偷偷跑来的消息,现在也该快到了。 第188章 于漠39   作为女主角的夏莉, 拥有特殊的治愈魔法天赋。   连从前的教皇都只能用稀少珍贵的光明药剂来维持皇帝陛下的生命,但夏莉依靠自己的治愈系魔力就可以做到。   不过,于漠让夏莉来亚拉姆, 不是为了让她救这些濒死的人。   以这种沦陷程度, 就算夏莉也是救不了他们的。   于漠只是要让这里成为夏莉的锻炼场, 让她尽快成长起来。   作为未来的“女王”,她要明白,保护自己的臣民是她必须尽到的责任。   也要明白, 接下来要面对的路有多么艰难, 如果她不能拼命变得坚强勇敢, 就会失去一切。   这个世界膨胀的光明太阳神神力, 就像不断引起大地和天空力量失衡的潮汐。   只是暂时遏制而没有处理源头,那么剧情中大规模的死病迟早会出现在光辉帝国的国土之上,北地也会沦陷。   他要夏莉在这里觉醒“佑护”的魔法天赋, 在这里将她过于柔软的心披上铠甲。   在死病大规模来临前,她会在这里成为第一道防线。   然后,她的名字就会传遍大地。   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都会看到她是如何保护他们,北地会成为她的支持者与后盾。   光辉帝国的太阳坠落之际,夏莉将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登上王位。   这是于漠为她选定的道路。   ……   夏莉在玛格堡等了一天,等来了哥哥的消息。   “让夏莉公主立刻前往亚拉姆?”侍从官激动地拒绝, “那边不是出现了死病吗!怎么能让夏莉公主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哥哥也在那里,怎么会危险, 我们这就去吗?”夏莉高兴地问。   侍从官不赞同的目光从阿莫斯转向夏莉:“夏莉公主,陛下只同意了您来见塞西尔侯爵一面, 如果您执意要涉险,我们会将您强行带回去!”   几十个穿着玛格堡衣饰的骑士和几个魔法师突然出现, 将侍从官和护送夏莉从王城过来的人全都围住。   “你是在威胁夏莉公主?”阿莫斯冷着脸质问,看上去和他的老师有几分相似,让人压力倍增。   “你这是在干什么!让这些人都放下武器,我们是陛下派来的,这是对陛下不敬!”侍从官大惊失色,色厉内荏地大喊。   但周围围着他们的人没有任何反应,稍微动一下,那些可怕的武器就要送到他们的胸口。   夏莉对阿莫斯说:“我们快走吧,不要让哥哥等急了。”   不敢相信温柔善良的公主竟然对他们被威胁视而不见,侍从官焦急喊:“夏莉公主!”   夏莉回头看向他们,神情认真:“我可以容忍你们对我的冒犯,但是冒犯哥哥,不可以。”   侍从官面色灰白,一众人意识到眼下的情况,被武器堵着老实回了房间。   最后赶往亚拉姆的,只有夏莉和麦金,以及阿莫斯安排的一队玛格堡骑士。   “阿莫斯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老师让我在玛格堡处理其他事。”   “哥哥这么信赖阿莫斯,真羡慕啊。”   麦金看两个小伙伴同款的神情,心中腹诽。   他们两个就是那位塞西尔侯爵的崇拜者,觉得他哪里都好,不像他,一直觉得塞西尔侯爵特别可怕。   夏莉兴冲冲奔着见哥哥去的,结果才见到哥哥,没说两句话,就被哥哥送进了可怕的亚拉姆城。   第一次面对残酷死病的夏莉,开始了自己的地狱。   在亚拉姆,夏莉见到同样久违了的珀露特主教阁下。   但他的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夏莉觉得他对自己有种莫名恶意,尽管和她说话时带着笑,也让她觉得危险。   麦金也感觉到了,警惕地寸步不离地跟在夏莉身后保护。   已经成为王城圣殿骑士的麦金,认为面前这位主教阁下,过于美丽和善的外表都有种虚假的感觉,比塞西尔侯爵更加令人不适。   他的心性残酷冷漠,体现在对亚拉姆的处理上。   夏莉无法入睡,一刻不停,拼命想要挽救这里人们的生命,但珀露特主教认为这一切都是在做无用功。   他带着早已预料到的神情,看着夏莉跪坐在骷髅似的病人身边,耗尽魔力也救不回对方。   他嘴里说着遗憾,当着她的面,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尸体烧成灰烬。   一次又一次,仿佛在故意折磨人心,他和这座死城一样令人绝望。   如果不曾来过亚拉姆,不曾亲眼看过这些即将死去的人,那么他们的死亡乃至这座城市的消失,对夏莉来说,也只是一个遗憾的消息,可以轻易被其他任何事冲散。   但她来了,她在这里尝试挽救每一个遇到的人,却一个都没能救下。   他们在她手里死去的感觉,给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愧疚感与绝望感。   躺在她手边这个头发像枯草一样的骷髅,是个年轻的女孩,在夏莉对她使用治愈魔法的时候,她麻木的神色忽然动了动。   她的眼睛是绿色的,从浑浊中透出一点生机。   和其他病人一样,她同样很虚弱,但她在死去之前,忽然勉强对夏莉露出了一个笑容。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说完这句话的女孩,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是夏莉开始为亚拉姆城内的人治病开始,遇到的第一个开口和她说话的人。   “不要,你再坚持一下!不要死啊……”   “真遗憾,”轻缓的脚步声接近,“又死去一个,夏莉,放下她吧,我该把她烧掉了。”   夏莉低着头,漂亮的银色卷发和裙子都脏兮兮的沾满了黑灰。   她终于忍不住,崩溃地放声大哭起来。   .   于漠将夏莉的表现全都看在眼里,也包括珀露特的。   他故意刺激夏莉的事,于漠没有开口阻止。   “夏莉哭了,这一切对她来说还太残忍,真是可怜的孩子。”   主教阁下走到于漠身边,语气担忧地建议,“还是让她回到玛格堡吧,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了。”   “不用。”于漠再一次拒绝了他。   珀露特沉默和他一起看着亚拉姆城:“我记得,厄洛伦从前最疼爱妹妹,怎么忍心看着她这么受折磨?”   “所以,交给我不好吗,我可以更好地做到你期望的。”   他的手搭在于漠的肩上,将他拥抱住,低声说,“难道你认为,有什么是夏莉能做到,而我做不到的吗?”   自从于漠拒绝珀露特处理亚拉姆城,而是让夏莉过来处理,珀露特就难以掩饰他的不愉快。   作为最合适的人选,他理所当然准备为爱人处理难题,却没有被自己的爱人选择。   这一点让他无法忍受也无法理解。   “继续看着吧,这里很快就会结束。”于漠没有因为他隐隐的不满改变主意。   “是快要结束了,这座城里不会有人能活下来。”   珀露特看过太多太多了,他也曾徒劳地救人,最后变成现在这样无动于衷。   “所以厄洛伦到底希望夏莉在这里做什么?”   “珀露特觉得夏莉在这里做的事没有意义吗?”   “是的,我认为这没有意义。”   “但是,这样的世界需要夏莉这样的人。”   不肯放弃不愿绝望的勇敢“主角”,是摇摇欲坠世界的微小希望。   珀露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他深深凝视于漠的神情。   “听起来,你对夏莉有很大的期望,也很信任她。”   珀露特放开他的肩,“所以这就是你选择她的原因?”   他再次看向那个停止哭泣,又跑向另一个病人的银发女孩。   厄洛伦说,“夏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珀露特觉得这样的人就和过去的自己一样愚蠢。纵使现在看起来有着熠熠生辉的所谓美好品质,也终究会被时间改变。   “我确实对夏莉抱有很大的期望。”不过不是他的选择,而是系统的选择。   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任务。   于漠从那些复杂的后续安排中抽出思绪,发现珀露特的神情不是很好,他甚至都没能用一贯的笑容来掩饰。   “看起来我在这里派不上用场,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主教阁下第一次干脆地离开,没像之前每一次分离前一样,留下任何下次见面的约定。   于漠不曾阻拦他,他一个人站在城墙上,远处乌云席卷天空,来自更北边的冷风吹动他身上的披风。   最冷的季节又要来了。   他可以和之前一样,用好听的话语安抚住珀露特,这不是很难的事。   但这种安抚只是一时的,接下来这类似的事情还会不断地发生。   因为事情的源头不在夏莉,也不在珀露特,而在于他自己还没做下某种决定。   于漠陷入了少见的犹豫之中。   有些事是早已决定的,早在当初他为夏莉计划好女王之路时就已经决定,可现在,他却犹豫了。   夏莉只是这个世界里,星星一样的希望,希望可以治愈人的心灵,但无法拯救这个世界。   就算在原剧情里,两位主角也没有真正拯救一切。   如果想要延长这个世界的生命,只有依靠珀露特。他才是最特殊的。   只有他才能做到,再一次前往神国,将失控的太阳力量控制住。   将月亮的力量回归大地,太阳的力量回归天空。   但这并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事,而且,一定会需要付出代价。   于漠在生死之隙见到过另一个世界的珀露特,他那时即将成为邪神,以自己的死亡失败为告终。   这一次,珀露特也会失败吗?   于漠不确定。   这种不确定来自于他自己摇摆的内心。   他捕获并驯养了这个未来的邪神,在这最后一步,却不敢选择他。   因为他的选择,或许会让珀露特毁灭。 第189章 于漠40   “哥哥……我没做到, 我没能救他们。”   几天时间,夏莉就憔悴了很多。她颤抖着拢着胸前的布包。   于漠看着她怀里被布包裹的瘦弱小孩。   “这个孩子还活着吗?”   “这么多人,只剩下这一个孩子还活着了。”夏莉的声音虚弱得低不可闻。   这是于漠没想到的,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能在这个必死的城池里救活一个人。   “你救了她, 做得很好, 夏莉。”于漠冷淡的神情缓和,碰了碰那孩子干枯的金发。   夏莉摇头,抱着那孩子, 眼泪混合着黑灰, 没敢回头看一眼燃烧的亚拉姆。   他们回到玛格堡, 夏莉就病倒了。   她昏睡了两天, 喝了好几瓶的魔法药剂才清醒一些。   她用治愈魔法救活的小孩,甚至比她更早醒来,呆呆坐在她床边, 不理会任何人。   患上死病的人就是这样,身体里的生命力流失,连情绪都逐渐消失。   这个被夏莉魔法唤醒的孩子,还需要更多时间来恢复。   于漠每日处理完公务,也会来看望夏莉,对这个瘦弱木然的小女孩,他也没让人驱赶带走, 就让她待在这里陪伴夏莉。   “哥哥。”夏莉从昏睡中醒来,看见窗边沉思的哥哥。   “醒来了, 感觉好一点了吗?”   “对不起,哥哥。”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没有做好。”整个人陷在被子里的夏莉眼睛里有着无法控制的痛苦情绪, “我以为我已经长大了。”      “在王城里,克罗夫特老师说我很有魔法天分, 我尝试过给人治疗,他们感激我,夸奖我,于是我便沾沾自喜……”   “但其实,那只是他们奉承我讨好我的手段,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厉害。”   “我救不了任何人。”   夏莉越说越控制不住情绪,在短短几天接触了太多的死亡,将她打击得不轻。   “哥哥说,希望我能成为女王,我有在努力。”   哥哥不在王城的日子,只通过信件和她交流,放手让她自己去做。   她尝试去当一个优秀的公主,熟悉贵族的规则,学会拉拢他们,得到皇帝陛下的喜爱,努力练习魔法,和圣殿也保持着很好的关系。   “但是我可能没办法当一个好的女王。”现在她才发现,并不是做好那些就够了。   她一定让哥哥失望了吧?既救不了他的领民,又这样软弱,受不了打击。   于漠坐在床边,听着妹妹用哽咽的声音诉说,没来由地想起了珀露特。   尽管珀露特没说,但他知道他的过去。   出生于欲望女神信仰之地的珀露特,在少年时期,成长的地方就因为死病沦陷。   他是独自从那座被黑暗覆盖的黑色小镇逃出去的,没有人去救他。   可能和现在的夏莉一样,他也尝试过去挽救那些患病的人们。   然而最终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在他眼前死去了,化成了生死之隙的幻象里,想要留下他的不死亡灵。   他一定也曾痛恨自己的无用与软弱,后来才拼命地想要去追寻魔法的力量。   “哥哥,我再也不想这样了。如果我能像哥哥和主教阁下一样厉害就好了。”   “就算是我们,也无法救下那些人。夏莉,在亚拉姆,你做的比我们都要好。”   于漠的语气平淡,但能轻易让人觉得他说的话就是无可辩驳的真理。只要得到他的肯定,就无法再去怀疑自己。   “这样的事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死病在北地爆发,夏莉还愿意去尝试挽救他们吗?”   于漠为她掖了掖被角,“就算你说害怕,不想去,我也不会对你失望。”   “我害怕。”夏莉轻声说,她看向蜷缩在床尾的小女孩,“但我会去的。”   .   北方的死病爆发的比于漠预料的更快,但爆发的地点却不是原剧情里的波洛托什,而是波洛托什旁边的拉尔塔。   几年前,拉尔塔和波洛托什一样,都是北地有名的贫瘠领地。   波洛托什迎来新的领主,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时,拉尔塔仍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破败贫困。   这次拉尔塔的死病泛滥,让于漠确定了从前的一个猜测。   同时作用于环境和人的死病,会在一定程度上被人们的精神状态所影响。   珀露特说过,失去信仰的地方更容易被死病吞噬。   但在于漠看来,应当是“彷徨迷茫看不到未来的地方更容易被死病影响”。   现在的波洛托什并不信仰神,但他们相信着自己创造的未来,这也是一种不逊色于信仰神的力量。   “走吧,夏莉,去拉尔塔。”   拉尔塔的情况比亚拉姆的状况好很多,于漠带上了几乎所有培养出来的魔法师。   他们在拉尔塔情况最严重的几个区域布下魔法阵,将夏莉的治愈系魔力送到各处。   同时调来食物,安排人在出现死病的区域施放。   收拢流民,转移一部分人,将另一部分人安排建造、劳作等事情。   他想知道,在死病初期,不利用光明魔法影响,能不能让这些病人重新找回求生欲。   还有地底涌现的、被太阳压抑多年的负面污秽,除了光明魔法,还能不能用其他方法来隔绝处理。   要做的事情很多,于漠忙碌得没时间去想那位许久没露面的主教阁下。   “老师,珀露特阁下很久没来了,你们是吵架了吗?”   除了阿莫斯,没有人敢询问于漠这个问题。   作为跟随于漠最长时间的学生,阿莫斯看着老师和珀露特主教几年相处,虽然聚少离多,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很融洽。   那位主教阁下与外表不相符的粘人,时常主动来玛格堡和老师见面。   最长一次没来见他的老师,也只是一个月而已。但现在,他已经两个月没见到珀露特阁下出现了。   阿莫斯也不是想探究老师与主教阁下的感情状态,只是担心老师的身体而已。   拉尔塔这样的状况,如果主教阁下在,老师就不需要这么辛苦。   算起来,老师已经有五天没睡过觉了,全靠精力药剂在撑着。   “我是想,是不是需要给珀露特阁下送一封信,请他来帮忙?”   阿莫斯看到老师皱起了眉,似乎有些头疼。   他连刚来拉尔塔看到这一堆烂摊子时都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就好像主教阁下对他来说,是比拉尔塔更难以处理的问题。   “不需要,等我考虑好了再说。”于漠语气冷淡地回答,转头又投入了那些做不完的事情中。   .   北地图斯河新圣殿,自从拉尔塔也出现死病,图斯河就人满为患,都是从拉尔塔附近逃到这里的人。   贵族和商人们用马车拉着自己的财富,穷人们抱着自己的孩子徒步,在拉尔塔和图斯河坎坷的道路上拉出一条迁徙的人潮。   拥有一位红衣主教与光明眷顾的圣殿,让他们更有安全感。   宽敞的圣殿里,每日都有前来祈祷的贵族,他们奉上大把金币,只求能躲进这最安全之所。   珀露特从一扇窗外路过,听见里面有几个贵族在低声谈论死病潮。   “波洛托什那位领主真是个傻子,他竟然以为自己可以抵抗死病吗?”   “他过去一直待在王城,从来没见识过死病的厉害,才这么天真。看着吧,他会死在拉尔塔的。”   珀露特想起了这几个贵族的身份,他们就是从拉尔塔逃来图斯河的贵族。   在拉尔塔出现死病征兆时,拉尔塔的领主就立刻抛弃领地带着一部分贵族逃跑了,来到他的圣殿前哭着祈求他庇佑。   这几个贵族开始怒骂诅咒起塞西尔侯爵。   “我听说他竟然把死病区的那些人安排到其他地方去,天哪!我简直不敢想象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这些该死的病人会把其他地方也传染成死病区!就应该把那些死病区围起来全部一把火烧掉!”   珀露特脸上的笑容变淡,继续往前走。   跟着他的司祭看了他两眼,脸上神情也有些忧虑:“主教,您真的不打算管拉尔塔的死病吗?”   “死病传染性很强,再这样下去,或许整个北地都要沦陷。”   “那些贵族们也很不满。”   “你希望我怎么管,用太阳的火焰把那些地方都烧掉吗?”珀露特问。   从前他们都是这么做的,就像剜掉人身上的腐肉。   没人觉得不对,除了厄洛伦。   在亚拉姆死病时,厄洛伦就已经拒绝过他,他的态度表达得很清楚。   厄洛伦不希望他在这种时候以北方光明主教的身份去处理死病,也不赞同他对死病的处理方式。   如果他希望他出面帮忙,那么求助的信早该送到他的手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消息。   “主教大人!有来自拉尔塔的信!”一位司祭匆匆送来信笺。   珀露特神色意外地接过那道魔法信笺。   是陌生的字迹,只简单写着一句话——老师病倒了,主教阁下可以前来拉尔塔探望吗?   到看见拉尔塔的尖顶建筑,和那些来来往往的车队,珀露特才回过神来。   心脏还在因为担忧而狂乱地跳动着。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到了这里,手中也还捏着那张出现了深深褶皱的信笺。   拉尔塔的状况比他想的要好很多,珀露特遮住自己显眼的外貌,走进了城内。   他很轻易就找到了厄洛伦,他并没有像那封信中写的那样病倒,站在广场上弯腰检查那里新布置的一个魔法阵。   看起来,他正在修改那个魔法阵,时不时和站在他身边的两个魔法师讨论两句。   经常有神色匆匆的人跑到他身边,打断他们的交流,请他做某些决定。   厄洛伦就暂时放下魔法阵,先去解决那些问题。通常只是简单的几句,那些人就连连点头快步跑走。   他站在那里,安排着所有人,像混乱中稳定的秩序。   只有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瘦削的脸庞,显露出他的疲惫与压力。   忽然间,他像是感觉到什么,扭头准确地朝他看来。   看到他时,目光里流露出诧异。   珀露特便明白,那封信大概是他自作主张的学生送去的,厄洛伦没想过在这里看到他。   这个短暂的对视很快又被人打断。   之后过了很久,一直是这样,没有任何空闲的时间,天黑之后,有人送来简单的食物,他才暂时停下。   珀露特坐在一角偏僻的台阶上,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两人都没说话。   珀露特忽然叹息了一声,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那手很冷。   “为什么不找我?”珀露特握着那只手,将它合在自己温暖的手心里,缓缓说。   “虽然我因为你的拒绝生气,但我们都很清楚,只要你和从前一样,随便对我说点什么,一切又会如常。”   “我总是不会一直对你生气的,还是说,你也在生我的气,才不想见到我?”   于漠被他包裹的手动了动,轻握住了他的手指。   珀露特轻笑了声:“你看,就是这样,只是这样我就不再生气了。”   “为什么会来这里?”于漠握着他的手,注视他的眼睛。   珀露特没提那封信的事,而是说:“你不赞同我对死病区的处理,但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要求,我也可以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去做。”   “你可以不必在乎我的想法,只把我当做一个好用的工具安排……这不是你擅长的吗?为什么不这样做?”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厄洛伦是什么样的人。   厄洛伦的掌控欲非常强,不能容忍计划外的事情发生。   他逐渐控制王城的贵族圈、控制王城地下的黑夜系魔法势力、控制遥远的北地。   安排他的妹妹夏莉的命运、安排他的学生阿莫斯还有那个圣骑士麦金。   他想控制一切,按照他的想法发展。   所以这几年,他做的还不够好吗?厄洛伦仍然觉得无法控制他,所以将他排斥在他的计划外?   “为什么,不来找我。”珀露特这句话,几乎是叹息。   “我不曾告诉你吗。”于漠抽出自己的手,托起他的脸,   “因为我爱你。”   他低垂着脸,望着那双愕然的琥珀色眼睛,   “因为爱你,所以我在抗拒为你选择坎坷的道路,抗拒让你陷入危险。” 第190章 于漠41   偏僻晦暗的阶梯角落, 起伏纠缠的呼吸渐渐平复,于漠感到缺氧般的晕眩。   有恋人太热情的原因,也有他自己的身体原因。   太累了。他闭上眼睛, 眉眼间的皱起稍微平复。   珀露特抱着于漠的腰, 将昏睡过去的人揽在怀里。   那头黑发带着北地寒霜般的冷意, 靠在他肩上如同落下一片清晨的冷露和雪花。   他身上大部分时间都冷冷的,像他的性格一般。   很难想象会从这样的嘴里吐露出“我爱你”。   是为了哄他吗?虚幻得有些不真实。   珀露特性格中多疑的一面在心底发出微弱的怀疑,心却因为满足泵发出炽热的血。   厄洛伦在乎他。   他笑起来, 低头凑近, 手指眷恋又怀念地抚摸过那张冷白的脸颊。   太久没有触碰到他了。   他的厄洛伦是真的生病了, 只是自己不在意, 依旧忙着处理各种事情,连食物都没怎么吃。   只靠着珀露特的肩小睡了一会儿,于漠就重新站起身, 想要继续投入到他那些繁琐的事里面。   被珀露特拉住。   主教阁下直接对他用了一个昏睡魔法。   将睡过去的人裹进自己的披风,藏在怀里,珀露特就这么抱着他走到了他之前所在的位置。   单手抱着怀里的人,另一只手细细去感受那个半成品魔法阵的作用。   “珀露特阁下。”同样一脸疲倦的阿莫斯跑过来,看向枕在主教阁下胸口的老师。   下一刻,老师平静的睡脸就被披风盖住。   主教阁下笑着对他说:“你的老师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 他要做的事暂时由我来替他。”   阿莫斯没有出声反驳,但心底不放心, 就站在旁边辅助,为他解释老师近来需要处理的事情和一些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布局。   那些来请示领主的人, 有很多并不认识这个美丽得像圣殿神明壁画一样的男人是谁。   但领主在他怀里入睡,领主的学生站在他身边, 众人只是犹豫一下就听了他的命令。   最重要的是,这人说出的话好像回荡在他们的脑子里,让人不自觉听从,像是被控制了。   注意到阿莫斯的表情,珀露特笑说:“只是一点小小的魔法,能让他们更好地听话工作,不要在一些细微的沟通环节上浪费时间。”   就算有认出珀露特身份的人,也在他的要求下没有宣扬他的身份。   拉尔塔依旧平稳地运转着。   足足一天一夜过去,于漠终于苏醒过来。   他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耳边贴着的胸膛里心跳沉稳规律,白色柔软的衣襟散发出淡淡蔷薇香味。   透光的披风在他眼前晃动,露出一点外面灿烂的金色光线,像被风吹动的帘。   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这个魔法阵可以运行了,我想你们领主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等他醒来……啊,他醒了。”   于漠伸出手,搭在珀露特肩头,从他宽大的披风里坐起。   他还坐在珀露特曲起的腿上,周围站着蹲着几个在等着拿主意的人,此时都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于漠没什么表情问:“还有什么问题?”   面前几个人好像傻了,没人回答他,倒是抱着他的人说:“没什么问题,你看看这个魔法阵改的行不行,然后还可以休息一下。”   片刻后,两人坐在附近一间小屋子里吃东西,热腾腾的汤和面包,还有大片的肉排。   于漠休息过后感觉好多了,把面前的食物吃了一半,刚准备放下擦嘴,眼前递过来一小块切得规整的肉块。   珀露特举着叉子,笑着看他。两人对视片刻,于漠张口吃了他喂过来的肉块。   “我做的好吗?”   “做的不错。”于漠不意外珀露特能帮他处理手上的这些事情。   “你看,我确实是可以帮到你的。”珀露特又切了一小块肉递过来,“但是你却坚持把我丢在一边,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   于漠张口要说,饱满多汁的肉块被填进了他的嘴里。   “所以,厄洛伦,你在担心和抗拒的究竟是什么?”   “或者说,你希望我去做的是什么?”   于漠挡住了又一口喂来的食物:“你是不想听我的回答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喜欢看厄洛伦吃东西的样子。”想要给他喂下更多食物,填满他的嘴,看他不想再吃却因为他纵容接受的神情。   珀露特意犹未尽地放下叉子,又问了一遍:“厄洛伦希望我去做的是什么?”   似乎只要他说,他就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然后像是去花园为他摘一朵花那样,轻易地去为他做到。   于漠看了他一会儿:“我需要再想一想。”   这是珀露特第一次看到他内心的犹豫。   “好吧。”他笑着,没有追问,转而谈起他在改造的魔法阵。   “你改造的那个魔法阵,是想把大地里的污秽力量禁锢起来对吗?很有趣的想法。”   但是,这样依旧控制不住数量庞大的污秽力量,纵使加上夏莉那特殊的治愈系魔力,也阻挡不了死病,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迟早会爆发的。   于漠清楚他未尽的话语,说道:“那是一个尝试,问题不应该只有一种解决的办法。”   阿莫斯欣慰地发现,老师和主教阁下和好了,主教阁下一来,老师的状态也好了很多。   最重要的是,主教阁下能替老师处理那些重要的问题,老师可以休息了。   对什么都不放心,事事都要亲自过问决策的老师,能放心地把那些事交给主教阁下处理。   可惜的是,北方的死病潮没有随着主教阁下的到来而好转。   一个月后,光辉帝国西部也爆发了死病潮。   尽管死病还没到王城,王城里的众多贵族们已经惶恐不安起来。   “如果教皇冕下还在就好了,如果教皇冕下还在,死病就不会侵袭到我们光辉帝国的国土上!”   前任教皇冕下在位的那么多年里,死病只在遥远的国境线之外肆虐,但教皇死了没多久,光辉帝国竟然也出现了死病。   像被反噬了一样来势汹汹。   “受到光明眷顾的帝国,难道不再受到太阳神庇佑了吗?”   这些悲观惶恐的话语在王城里流传,身体糟糕的皇帝陛下受到刺激,又生了大病,一道接一道地传信到波洛托什,催促夏莉公主回去。   就在这时,另一道消息从北地传到了王城。   在北地的夏莉公主觉醒了“佑护”魔法,在诺班城阻挡了死病蔓延,甚至治愈了一部分症状较轻的死病区域病人。   消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光辉帝国,所有人都沸腾了。   没有人能阻挡死病的狂潮,就算是光辉圣殿的主教,也没能救活过那些死病区的人,但夏莉公主做到了!   在死病威胁下惶恐不安的人们,因为这个消息鼓舞欢呼,甚至王城都流传起一种声音   ——夏莉公主受到光明的眷顾,如果她能成为光辉帝国的新王,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个呼声随着夏莉公主在北地越来越响亮的名声,也逐渐出现在王城的贵族圈。   “听说陛下又往北地送去消息,要求夏莉公主回到王城。”   “陛下的身体已经衰弱成那样,也就只有夏莉公主才能救治。”   “希望夏莉公主早日回来,如果她真的拥有那么神奇的佑护魔法,只要她在王城,那么我们都会是安全的。”   二王子奥尔登每天都能听到这些话语,耳边全都是夏莉公主、夏莉公主。   这三年来,这位公主的风头已经压过他了,但她只是一个公主。   二王子奥尔登从来没把她当成过阻碍,他认为能威胁到他的只有瘸腿的三王子德里克。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一个公主,不知不觉拥有了很多的支持者。而且二王子奥尔登亲眼看到过父亲对夏莉的偏爱。   他病糊涂了的父亲,说不定哪天脑子不清醒,就真的把王位传给她了。   他必须抢先下手,趁夏莉还没回来蛊惑他的父亲,趁这个荒唐的继承人选还没被光明正大的提出。   只要他的父亲死了,按照规矩,王位就轮到他了。   于漠在忙碌中收到来自王城的信。   是他在贵族圈中留下的暗线,他们带来了二王子想要谋害陛下的隐秘消息。   于漠折起信,预料之中。   没多久,传来王城中皇帝陛下急病去世的消息,病了多年的霍斯利十六世仓促死亡,二王子奥尔登迫不及待宣布继位。   然而他继位后,克罗夫特主教拒绝为他加冕。   每一任光辉帝国的皇帝,都由教皇加冕。   现在没有教皇,圣殿不承认奥尔登的新王身份,他的位置立刻变得尴尬起来。   二王子奥尔登并不是什么聪明人,在前往圣殿请求克罗夫特主教再次遭到拒绝后,二王子怒气冲冲回到王宫,宣布不再由圣殿加冕。   甚至,他在寻欢作乐之后,借着醉酒宣布要免除克罗夫特的主教身份。   同时,希望北方圣殿的珀露特主教回到王城圣殿,成为新任教皇。   在光辉帝国各处爆发死病,需要圣殿庇佑的情况下,二王子的行为引起了贵族圈与平民们的抗议。   没多久,这位自封的新王就被人从王宫里拖出来,又“意外”遭到攻击去世。   像个笑话。   三位王子只剩下一位,早年因为腿瘸被认为是受到诅咒,不被陛下喜爱的三王子德里克。   然而三王子德里克拒绝了王位,提出由夏莉公主继位新王。   “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她是克罗夫特主教的学生,我们需要和圣殿修复关系。而且,现在她在北方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三王子德里克说着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话,脑子里想的是那位和他达成了协议的塞西尔侯爵。   没人知道,眼下这个局面,是那位侯爵一手促成。   王城里发生的一切,夏莉都不是很清楚,自从亚拉姆之后,她又和哥哥一起陆续辗转在拉尔塔、诺班城等地。   每一天,她都在使用治愈魔法,在死病狂潮中她看到太多遗憾和痛苦,觉醒佑护天赋之后,她更是将全部心力都投放在挽救生命上。   她的哥哥一直支持着她,帮助她将佑护魔法的力量扩大到所有死病区。   她经常觉得自己像一根蛛丝,拼命地吊着无数的生命。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希望和殷切的期盼。   这沉甸甸的压力,让夏莉觉得自己随时会断裂,又不得不咬牙坚持下去。   在短暂的休息时间,她知道了王城的皇帝陛下希望她回到王城,也知道了皇帝陛下的死亡和二王子奥尔登继位。   只是这些消息她都没时间去顾及。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太快了。   “夏莉,你该回到王城继承王位了。”哥哥突然宣布。   夏莉脑子里什么都没思考,脱口而出:“不!我不能离开这里!”   我走了,这里的人们会死的。她想。   夏莉知道,自从几年前那个塞西尔男爵被杀死成为祭品的夜晚,哥哥就不再是从前的哥哥了。   他总是对的,所以她也从未反抗过哥哥的任何决定。   可这一次,她无法接受。   “他们,所有人都这么信任我,我不能抛下他们……”   她其实明白,哥哥为什么把她推到这个光芒万丈的位置。   “难道,我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成为女王吗?因为已经达成目的,我就可以回到安全的王城,成为名不副实的王吗?”   柔顺的妹妹第一次对他提出抗拒与疑问。   于漠反而露出了笑容:“夏莉,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女王。”   他的笑容转瞬即逝,变的冷漠至极:“我要求你回到王城成为女王,只是因为你其实救不了所有人。”   “这里的一切是一个希望的假象。”   “你已经做到了你的极限。”   “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继续成为更多人的希望,而不是在这里将自己燃烧成为一堆灰烬。”      夏莉听着这些残酷直白的话,神情僵硬。   于漠看到妹妹的神情,想起了自己那几个弟弟,一个个被训了骂了,不是嬉皮笑脸就是不痛不痒。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上前摸了一下夏莉乱糟糟的头发:“去成为女王,你可以做的比待在这里更多,明白吗?”   夏莉攥着拳头抿住嘴唇,像是拼命忍住一些话,但最终没有忍住,和她眼眶里的泪水一起涌出来:   “如果我不用再拯救这里,那么要由谁来继续?又是由哥哥来替我承担吗?就像哥哥替我取得王位那样?”   于漠才意识到妹妹在想什么,再一次体验到了弟弟和妹妹的不同。   冤种弟弟们一点不顾哥哥的死活,没有心理负担地给他留下烂摊子。   而乖巧的妹妹,会因为哥哥替她承担责任而愧疚不已。   于漠:大哥当初怎么不收养个妹妹。   “夏莉……”于漠才张口,夏莉嗷呜哭着扑向他怀里。   一只手突然越过于漠的肩,准确按在夏莉的脑袋上,把她推开一段距离。   “你误会了,小夏莉。”珀露特站在于漠身后,神情和蔼,“你做不到的事,当然是由我来做。”   夏莉:“……”   珀露特:“我和厄洛伦会处理这些事,你就不要在这给我们添乱了,乖乖回去王城继任女王,然后配合我们就好了。”   夏莉:“……”   珀露特看一眼于漠的神情,哄道:“可怜的孩子,快把眼泪擦一擦,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要哭成这样。” 第191章 于漠42   夏莉回去了王城,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成为了女王。   克罗夫特主教为她加冕,为她戴上王冠。   尖顶的塔楼升起新的旗,被风用力展开的旗帜掠过白鸽的倒影。   人们欢呼着, 祈求新的女王能带来希望。   王城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 无数花瓣抛洒在街道上, 落到人们的头顶上。   北地下了一场大雪。   白色的雪覆盖掉那些火焰留下的黑灰,天地之间的所有都好像被白雪封印,暂时静止下来。   只有看不见的东西在黑暗的地底下生长, 等待着涌出的时刻。   “夏莉现在应该已经成为女王了吧?”珀露特坐在柔软的被子里, 跳动的火焰照亮他的脸庞和胸前的痕迹。   “厄洛伦还不告诉我, 需要我做什么吗?”他侧身凑近靠在枕头上的于漠, 垂落的浅色长发被光照得像是流动的金色。   于漠感受着他在被子里滑动的手,慢慢平复刚才的余韵,嗓音带着一丝哑:“再等一等。”   到现在, 他想做什么,珀露特应该心知肚明,他的追问,不过是希望他亲口说出来。   于漠明白他会答应,会愿意,但他还是说,再等一等。   “我不介意再等多久。”珀露特将唇贴在他冷白的脖子上, “但你会介意,不是吗?”   于漠拒绝交谈, 仰起头:“休息够了吗?休息够了就继续。”   珀露特张口,咬下嘴边的喉结。   他是如此的迷恋厄洛伦的每一寸肌肤和他每一点细微的神情变化。   只有在这种时候, 深深地打动他,厄洛伦才会露出不一样的神色。   厄洛伦难得的纵容让他又度过了愉快的一段时间。   按照厄洛伦的习惯, 现在就该结束了,当珀露特起身时,却再一次被拉了回去。   “继续。”厄洛伦说。   珀露特有些意外,厄洛伦喜欢主动,但不沉迷,他更喜欢看到他失控又艰难清醒的样子,就连这一点喜好也表达的很克制。   今天,他为什么放纵?   “厄洛伦……”剩下的话语被堵在了口中。      于漠有些粗鲁地把人拉回来吻了一阵,唇被碾得鲜艳:“要不要?”   “当然。”珀露特不再说话,欣然接受了邀请。   .   主教阁下坐在桌前,长桌上摆满了食物。   邀请他进来共进晚餐的主人很吝啬,往常只允许他取用一小部分,稍稍充饥。   但今天,主人大方了起来,让他随意享用。   于是饥饿的人丢下优雅与礼仪,露出了压抑的恐怖食欲。   盘子里汁水淋漓的肉排腌渍了香草,嗅上去有淡淡的辛香,适合大口大口咬下去,咬得油汁四溅。   深红的玫瑰酱尝起来是甜蜜的,不论吃下去多少都不会觉得腻,可以慢慢舔食。   白色的奶油浓汤腥甜,同样白色的乳酪甜味比较淡,奶味也淡淡的,但触感嫩滑,滋味美妙。   ……   终于,饥饿的人露出餍足的神色。   吃饱了的客人帮忙把狼藉一片的餐桌清理干净。   每一个边角都擦拭过,没留下任何油水酱汁,连桌子缝隙深处被打翻淌进去的奶油浓汤都清理了。   但他吃得太多,主人的脸色并不好看,冷冷地说:“你回去准备吧,十天之后再来见我。”   “好吧,厄洛伦好好休息。”主教阁下带着笑容,告别离开。   .   今夜有不圆满的月亮。   于漠又在浴室洗了一个澡,浸泡着水生花的汁液淋过他的头发、脸庞和身体。   冷白的皮肤上好像粘着无数红粉的玫瑰花瓣,没有被洁净的水流冲走。   换上干净的衣服,身上那股挥不去的甜香终于消失了,只留下水生花汁液的苦涩味。   用银粉画出的船型魔法阵闪烁银光,上面交叠摆放着一些阴性的水生花。   鸢尾和水仙在魔法阵中间铺出花床,于漠抬脚踩上去,躺在其中。   魔法阵周围的灵性蜡烛同时燃起,燃烧的香草弥漫烟雾。   于漠双手合在胸前,握着储存了月亮力量的蓝宝石星辰项链,闭上眼睛。   这枚项链的光越来越明亮,力量也越来越强。   魔法阵像一艘真正的小船,即将载着人渡向黑暗河流,走向死亡的间隙。   船开了,船底被水生花托着,荡开水声,在某一刻突兀沉入水底。   于漠睁开眼,是他曾经去过的生死之隙。   生死之隙没有固定的模样,这一次,他看到的是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中行走,耳边传来一声声呼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机械而绝望的微弱求救声,来自于他的少年时期。   于漠侧头,看见狭窄的黑暗空间里,遍体鳞伤的黑发少年,这是他死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呼救。   他没有理会,越过那片黑暗往前走。   手中星辰项链散发着银光,像一盏小灯照亮他脚下的一小块地方。   前方路边一个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对方黑发黑眼,表情冷漠,消瘦到可怕,长着他最熟悉的脸。   在于漠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每天照镜子都能看到的脸,但现在看起来异常陌生,因为他从没露出过这样空洞的神情。   这个影子像一条幽灵,和他对视。   于漠无动于衷地路过这不知哪个世界哪个时间的自己。   前方又是粘稠的黑暗,黑发的青年站在古老神秘的祭台上,割开自己的胸膛,露出鲜红的心脏。   于漠也和他对视了,看见了那颗暴露在外仍然在跳动的心脏。   他走过这个影子,又出现了一个。   穿着奇特衣袍,像个祭司的黑发青年,被一柄权杖穿透腹部。   这个影子没有和路过的于漠对视,而是仰头看,伸出手去。   于漠也看向影子的上方,那里涌动着变化的黑暗,漆黑潮湿的畸形巨大肢体探下来,将他覆盖。   如一点舌尖,吸吮他身上的血。   那东西巨大到不像世界上该出现的生物,丑陋可怕到只是露出一点触肢就让人颤抖不适。   如果要用什么称呼祂,应该是“邪神”。   于漠收回目光。   前方还有模糊的影子,他就像一列火车,不为任何一个站台停留,任由他们的光影照亮他一瞬,又熄灭。   将所有已经发生和没有发生的全部丢在身后,只奔赴自己的目的地。   他要从这里去往神国。   月亮的力量在北地复苏,月亮再度升起在神国,引导着于漠的方向。   他走过黑暗,走进荆棘山里。   这是珀露特也曾走过的地方。于漠没有低头去看脚上的血和伤,星辰项链一直在他手中摇晃旋转。   失去意识,又醒来,好像是在重复着珀露特的命运。   再一次醒来后,他从荆棘山出现在红色的河边。   满是鲜血和伤口的腿被人托着,铂金色的头发搭在他身上,腿上的伤口传来湿润又温暖的刺痛。   俯首在他腿上的人抬起头,露出沾着血的唇。   眼睛看着他,又舔了一下。   “厄洛伦想去神国做什么?”   于漠想要起身,珀露特抬着他的腿没有放下,将他按在原地。   “你还没有回答我。”   “你没有猜到吗。”于漠回答。   珀露特抚摸他冷静的脸:“不是说要交给我?为什么又自己来了。”   于漠:“我只相信自己。”   “不,是因为你爱我。”珀露特微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都要这么对我说,就像之前一样。”   于漠又要起身,再次被一股力道阻止。   他蹙眉:“我让你十天后再来见我,你不是也没有遵守,怎么还和我生气。”   他稍微用力,从地上站起来,看向神国的光芒,朝那边走去。   红色的河里,有人追上来牵住他的手。   通往神国的阶梯已经坍塌了,残留的阶梯在他们走过后彻底消失。   亲自涉过荆棘山和红河,才走进的神国,和通过珀露特的幻象看到的神国完全不一样。   那些庞大的宫殿更加具体,也更加残破。   无数光柱支撑着天空。   于漠从手中的项链里感受到了吸引。   他看到了初次祭祀月亮时看到的宇宙星辰和月亮宫殿。   像影子一样,落在神国的背面,和灿烂的太阳神柱相对。   变成具象的光穿梭过他们的头发和衣服,星辰往下坠落。   “教皇的造神计划失败了,膨胀到极致的力量失控,正在吞噬这里。”   珀露特的脸庞在光芒中看不清晰,声音也是,被模糊的光遮盖。   “以神为支柱的世界,在神全部陨落的时候就开始了崩塌。”   所以大地上死病肆虐。   看起来只是灾难刚刚降临,其实是灾难的尾声。看起来很漫长,但那只是对人类而言,其实这是神的一瞬间。   “那么,你要我做什么,厄洛伦。”珀露特再一次问。   光落在他们相牵的手里。   “我要你承受这些太阳的力量,将它们从神国还给大地。”   “那月亮呢?”   “我会和你一样,承接它,回归大地。”   “你可能会死去,厄洛伦。”   “你也可能会死,珀露特。”于漠在模糊的光中凝视他,“你害怕死亡吗?”   “我常与死亡为邻,这个‘老朋友’已经不能使我恐惧。”珀露特说。   “但你不一样,我要你和我签一个灵魂的契约。”   他们牵着手,漂浮在混乱的神国中。   “我要你的灵魂,不论在哪里,都会爱我的灵魂。”珀露特紧紧抓着他的手,“作为交换,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会爱你。”   似乎是很漫长的时间,珀露特听到恋人的回答。   他竟然笑出了声,自言自语般说:“早就说你是个恋爱脑了,果然没错。”   黑发的恋人凑近过来,那种罕见的柔软笑意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黑夜与黎明交接之时,天边的第一颗星星。   他吻上了他的额头,就像珀露特第一次亲吻他的额头那样,宣布:“我答应了。”   然后他放开他,坠向太阳的倒影,月亮的宫殿。 第192章 于漠43   光辉帝国史上第一位女王, 夏莉。   后来人们称她为伟大的光辉帝王,称她为改变世界的希望女神。   她是一位有野心又宽容仁慈的王,一生活了一百多岁, 是最长寿的一位王。   据说她年少时是一个男爵的养女, 后来成为了圣殿主教的学生。   前半生, 她是一个出色的光明魔法师,后半生,她却致力于消除魔法的影响, 将魔法从人们的生活中驱逐。   带领着这个国家走入新的纪元。   她的一生有好几位情人, 却始终没有结婚。   女王一生最喜欢最信赖的人, 是她的哥哥, 塞西尔大公。   在这位传奇的女王刚继位时,世界陷入了整整七天的黑暗,天空上只有不断变化的月亮。   七天后, 月亮沉入地底,太阳升起。   同样维持了七天的太阳融化了北地寒冷的冰。   人们恐慌地喊着世界将要毁灭,却不知道这是世界的重生。   日月的交替之后,地底不再冒出污秽的力量,死病被遏制了。   这一场需要长久治疗的慢性病,从这无人知晓原因的十四个日夜交替开始被治愈。   后世人们称那十四天为“重生日”。   .   于漠是在“重生日”过去一年后醒来的。   他躺在玛格堡的房间里,手指压着另一个人铂金色的长发。   他挪动手指蹭了一下顺滑的头发, 那人睁开眼睛,很寻常地对他说了一句:“早上好。”   他们是在同一天醒来。一个睁开眼睛的下一秒, 另一个也醒了,他们是从同一个梦里醒来。   波洛托什这一年里没发生什么难以解决的大事, 阿莫斯做得很好,夏莉做得更好。   一个维持住了波洛托什以及大半个北方的安稳, 按照他的计划在发展。   另一个稳住了自己的王位,平息了几次冲突,还扩大了帝国面积。   她把几个因为死病受损严重的周边小国都容纳进了帝国疆土。   玛格堡的主人回归,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他不想做个风光的救世主,从生死之隙回归的人更愿意坐在微风习习的花园里,和主教阁下一起吃点热的食物。   穿着宽松睡衣的主教阁下在阳光下发光一样的灿烂。   让于漠想起那十四天。   十四天里,他们待在随时会崩塌的神国,隔着泾渭分明的光暗界限遥望对方。   他被黑暗的冰封住一般寒冷,而珀露特,他浑身上下都被光芒烧灼。   十四天漫长到像是十四年。   ……   “厄洛伦,在想什么?”   对面的人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眼睛变得更加偏向金黄色。   于漠的眼睛里有月亮的倒影,他坐在树木的阴影里说:“在今后的几十年中,魔法会逐渐消失在这片大地上,你也会慢慢失去力量,会害怕吗?”   珀露特疑问地嗯了一声,唇边扬起弧度:“可我们有灵魂的契约。”   于漠:“……”   不管他说什么,珀露特都会提起这个契约,于漠闭上嘴。   他们最终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发展。   神明陨落,神国彻底崩塌,最后的魔力回归大地,魔法在退场。   这个世界会走向另一个方向,可能会像是他那个世界一样,开始发展科技?   但那都是未来的事情了。   “老师,从王城送来的信。”   一头黑发的阿莫斯经过这么久的锻炼,成熟不少,迈着稳健的步伐穿过阳光和草地,送上女王的亲笔信。   夏莉因为他的醒来高兴得语无伦次了,请求他回到王城看望她。   “女王希望能当众宣布您成为北方公爵。”   “是应该去看一看她。”于漠答应。   他带着自己的骑士们,还有他形影不离的主教阁下,从波洛托什赶去王城。   他们在夜晚赶路,一路上都有明亮的月光相随。   夏莉女王同样在夜里见到了哥哥。   一身黑色的哥哥眼睛里有变化的月亮,让他看起来像是最神秘深沉的黑夜。   “我听阿莫斯说哥哥现在不能照到太阳,是以前那种病又复发了吗,照了太阳身上会泛红吗?”   戴着女王冠冕的妹妹快步跑过来,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衣服华丽了一些。   “不,只是一点小小的后遗症,会慢慢恢复。”于漠回答。   他和珀露特承载过太阳和月亮的力量,现在身体里还残留着一些,所以比起太阳,他更喜欢黑夜。   相对的,珀露特更习惯强烈的太阳光,所以平时陪他待在太阳底下,于漠都是坐在阴影里。   并不是很大的影响,只有一点小小的麻烦。   “哥哥是不是做了很危险的事?”夏莉问。   “不用担心,已经成功了。”   日渐威严的女王眼圈泛红,没人知道她这一年多么煎熬。   哥哥昏迷的消息传来,她多想去看,可又牢牢记得自己需要做的事,不愿意让哥哥失望。   “哥哥,你说的我都努力去做到了。”   “我看到了,做得很好,夏莉。”   夏莉听着他平静的话语,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来。   她想起十六岁那个夜晚,喝醉的养父来到她的房间,而她变了一个人的哥哥让她端着蜡烛,拿着银刀,让她见证了月神祭祀。   那好像是她人生的转折。   “哥哥,呜!”夏莉忍不住朝哥哥怀里扑过去。   真的扑到哥哥怀里,抓住了他的衣襟和袖子,夏莉的哭声反而一停,诧异地扭过头看旁边的珀露特主教。   她漂亮的紫眼睛里明晃晃写满了“珀露特阁下怎么没有阻拦我”的惊讶。   但她立刻反应过来抱紧了哥哥的腰。难得珀露特阁下这么大方,还是得抓紧机会。   在一场盛大的宴会里,于漠成为了塞西尔公爵,女王大方地一划,整个北地都成为了他的领地。   在返回北地之前,于漠和夏莉单独交谈。   “夏莉,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哥哥尽管说!”   “我希望你能让麦金成为王后。”   “……?”   夏莉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她反应过来后不断摆手:“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   于漠没想到,他以为这最后一步是最容易的:“为什么,你们的相处机会很多,还一起共患难,我以为你会喜欢他。”   “我信任麦金哥哥,但不喜欢他。”   夏莉留在王城当公主那几年,于漠特地留下麦金陪着她,后来在死病爆发时,麦金也和她形影不离。   虽然作为哥哥,于漠并不喜欢那个金毛,但这是他的任务,所以他也没去阻挠两人。   现在夏莉却说,她并不喜欢她命定的男主角。这是怎么回事?   于漠听到了一声抽泣,来自于一向安静的系统。   系统声音幽幽的:[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哥哥,我只把麦金当哥哥,过段时间我还准备给他找一位贵族淑女结婚,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夏莉不安地颤动睫毛,声音很低,“对不起哥哥,其他的事都可以,但这件事不行。”   于漠:“……”   他在脑子里问系统:让夏莉和麦金成为帝国帝后的任务,至少完成了一半,这样行不行?   系统怨念:[于漠先生让原本成为王后的女主角变成女王,已经是钻空子了,现在这样主系统不会认可的。]   [系统建议于漠先生再努力一下,为于光先生考虑一下吧。]   于漠沉默。想起大哥,就想起他从前的教导。   “我已经努力过了,大哥应该会理解的。”于漠最后说。   系统大惊:[于漠先生这就要放弃吗?就差一点了!]   大哥以前说过,要尊重家人的选择,不能做一个强迫孩子的封建家长,还说过作为大哥的,会帮弟弟解决困难。   夏莉一直听不到哥哥回答,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忐忑地等着。   哥哥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呢?   许久,她终于听到哥哥说:“那就算了,你自己开心就好。”   夏莉猛然放松地抬头,看见哥哥站起来说:“要做一个好女王,夏莉。”   “我会的,哥哥!”妹妹又露出笑容。   任务失败了,但至少这个世界还有光明的未来。   于漠没有再关注过妹妹的情感生活,她遵守着和他的约定,一直忙于当一个好女王,希望将帝国的所有领地都变成新的波洛托什。   他们每年在王城见一面,其余时间,于漠都在波洛托什,或者图斯河。   图斯河的夏天很美,于漠骑着马和珀露特去山林湖边漫步。   天空和树林呈现出鲜艳的蓝和明亮的绿。   一片厚厚的白云移动,遮着草地上的两个人影。   “听说小夏莉有新的情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比我还清楚。”   “亲爱的厄洛伦,我当然是在替你关心妹妹,还有关心你的学生了。”   “和阿莫斯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小夏莉上一个秘密情人就是阿莫斯啊。”   这件事于漠还真的没发现:“我为什么没有发现?”   珀露特:“因为厄洛伦眼里都是我,看不到其他人。”   于漠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   珀露特:“好吧,因为我们上次回王城,我不小心撞到他们约会。”   于漠回想片刻:“上次回王城,所以你那天半夜突然消失,就是去偷看两个孩子约会?”   “是偶然撞到。”珀露特拉下他的手,“可惜看起来,现在他们是分手了。”   他故作可惜地感叹:“很少能有像我们这样,一直相爱陪伴的恋人。”   他装着就装不下去了,笑容控制不住,露出愉快的神情:“厄洛伦,不管在哪个世界,我们都会在一起的。”   于漠已经认识到这个人是不能纵容的,他只会得寸进尺。   他转过脸,用平淡的语气说:“贪心的主教阁下,先把这辈子过完吧。”   就先别想着其他世界了。   珀露特笑起来,拉着他去追云的阴影。 第54章 番外   于家的客厅里, 老二于漠坐在长沙发上,拿着平板回复学生的邮件。   顺便忽略不断跳出来的某个神父的问候信息。   老三于厌抱着胳膊,仰躺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两条长腿搭着矮凳, 懒散地眯着眼睛。   小五于乐坐在二哥对面的沙发上, 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   “大哥不是说要开家庭会议吗,什么时候开?”老三于厌问。   “什么家庭会议,这不是我的批评大会吗?”于乐撇嘴, 两根手指拎着自己的手机, 抛起, 又接住。   “你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搞得大哥要开家庭会议?”于厌抬脚推了推这个爱惹事的弟弟。   于乐晃了晃身体,觉得有点丢脸,没开口。   划着平板的二哥于漠回答了他的问题:“被大哥撞见强吻一个男人, 对方是大哥的同事。”   于厌啧啧两声,懒洋洋地伸手鼓了鼓掌。   于乐轻哼一声,靠着沙发背嘀咕:“大哥还在等什么呢,快点教训完,我还有事。”   “还在门口翻资料,看男人和男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他看完吧。”于漠说。   于厌突然像被戳到笑点, 噗嗤乐了,收回长腿坐起身一些:“大哥没接触过这种, 这得看多久的资料。”   “不知道男人和男人是怎么回事,直接来问我不就行了, 还用得着去看资料。”于乐无聊地戳手机。   蹲在门口看了好一阵资料的大哥于光终于大步走回了客厅。   他坐在于漠旁边,目光炯炯地盯着对面的于乐。   “小五, 你知道大哥要和你说什么吗?”   “知道,我错了,我不对,检讨书一万字明天给你。”于乐熟练地说。   “先别急,你的事,我仔细想过了,你告诉大哥,你是真的喜欢男人吗?”于光认真问。   大哥摆出这种姿势,于乐也只得认真思考了下:“我以前也没喜欢什么人,就是觉得这个莫存知还挺有趣的,大哥,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小题大作吧。”   “明白了。”于光点头,“你们十六岁的时候,大哥给你们上过课了,我当时说,要当负责任的男人,不能玩弄辜负女性。就算你的对象变成男性了,也是一样的道理。”   于乐:“……”   于光偷瞄了一下自己手机上列出的重点,继续:“还有,和人交往要注意安全,防护措施是必须的。”   “小五,我认为你这个年纪还太小,更要慎重。”   于乐瞧见旁边三哥看热闹的眼神,突然反驳:“我都成年了,哪里小了,大哥就说我,三哥的男朋友也和我差不多大。”   旁边的于厌:怎么突然把我牵扯进去了。   面对大哥转过来的视线,于厌把手边的抱枕往老五脑袋上扔过去:“拖你三哥下水是吧你小子!”   大哥惊讶问:“老三,你也喜欢男人?还有男朋友!”   “何止啊,他那个男朋友和我一样在上大学,比他小好几岁,最近三哥经常不回家就是在他那个小男朋友家里!”   于乐为了转移视线,拼命卖三哥。   大哥眨眨眼,有点回不过神地嘶了声,抓了一把自己短短的头发,询问地看向身边的二弟。   “老二,你怎么看?”      于漠放下手里的平板,取下眼镜合起放在平板上。   他没说话,对面于乐又开口说:“对了,二哥也喜欢男人吧,我上次还看到二哥穿着女装被人抱着呢,对了,那还是个外国人。”   满脸写着无辜的于乐,眼睛里闪着看好戏的恶光,被二哥投来的目光冻得收敛笑容缩起脖子。   “那是个意外。”于漠没把这事告诉过家里的哥哥弟弟。   前段时间他被一群奇怪的xie教徒认定为什么祭司,将他绑架去做迷信活动,竟然还给他换了身裙子。   逃跑途中,他遇到一个自称A国驱魔协会的神父珀露特。把那群脑子有问题的人都抓住后,还非得送他回学校的教师宿舍。   大概和他拉扯的时候被于乐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撞见了。   于乐的转移视线做得非常成功,大哥于光已经顾不上他,震惊地揽住于漠的肩:   “老二,你怎么也……你怎么没告诉我,还当我是你大哥吗!”   于漠没有表情:“当初你给我上户口的时候非要把我的年龄改小,让我当你弟弟,我不也乖乖喊了你这么多年大哥吗。”   于光讪讪收手:“这么多年了,还提这个干什么。”   于厌也来了精神,一屁股坐到二哥旁边,搭着他的肩拱火:“二哥,女装,我也要看。”   于漠一手按住弟弟那张想要凑热闹的脸,把他掀翻在沙发上:“想死吗。”   闹了半天,大哥于光在三个弟弟脸上扫视:“结果,你们都喜欢男人吗?”   他露出思索的神色,捏着自己的膝盖怀疑:“难道是我的教育有什么地方没有到位?”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我们是兄弟,有点一样的喜好很正常啊。”   丢下几个炸弹,搅混了一滩水也看够了热闹的于乐猫儿眼都笑弯起来,心情愉快。   大门门锁突然被转动,客厅里几个人都看过去,打开门的是老四于实。   他推着一个大行李箱,站在门口,看到哥哥弟弟都在客厅里,也有些惊讶,很快就笑起来:“大家都在家啊。”   于乐看到四哥回来最开心,语气轻快地喊了声:“四哥!”   “你不是在南忻市干活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嗯,大哥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有点事,让我有空的话回来一趟,我就回来了。”   于实说着,转头和人说话:“进来吧,行李箱给我。”   他将门完全推开,推进来两个行李箱,露出身后站着的人。   一个长得很漂亮的长发男人。   于实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招呼那人:“进来吧,先穿我的拖鞋。”   那男人目光在客厅里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回于实身上,对他笑得异常甜蜜:“嗯。”   于实将人领进门,见哥哥弟弟几个还在看着自己,便介绍说:   “他叫风雪乡,就是我在南忻市照顾的人。我这次回来匆忙,他一定要跟着,只好带回来了,在家这几天他会跟我一起住。”   于乐眯起眼:“四哥,这是你的朋友?”   于实顿了顿:“雪乡是我的爱人。”   客厅里气氛诡异。大哥神情深沉说:“现在是四个了。”   风雪乡也被于实安排着坐在了沙发上,他对几个神态各异的哥哥弟弟露出笑容,坐姿优雅端庄——简直像个含蓄的大小姐。   “雪乡,你想喝什么?”   “柠檬水,我要用你的杯子。”   于实一走开,于乐就蹲坐在沙发上对这个“大小姐”打量起来:“不太像人,正常人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说完,脑袋被按了一下,于实站在沙发背后说:“雪乡脾气好,小五不要欺负他。”   风雪乡大度地笑:“我不介意,阿实。”   于乐脸色一黑。   缓了一会儿,已经接受了现状的大哥于光,终于放下查资料的手机,改摸出钱包,从里面掏出现金,递给风雪乡。   “这个,你第一次上门,临时找不到红包,就直接给你了。”   于漠瞧见大哥手机屏幕上显示“儿子女朋友第一次上门要不要给红包”“儿媳妇第一次见家长给多少红包合适”的搜索页面,无语地按了按额角,不愿去看这诡异的画面。   最喜欢的四哥回家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带回来的那个家伙怎么看都不顺眼。   于乐一顿饭吃得憋气,剩下最后一块鸡翅四哥竟然都不给他,而是给那个风雪乡了!   气死,四哥现在不是最疼他了!   于乐一肚子气捞起背包溜出家门,在家附近踢着路边的石头,琢磨着去哪里找个倒霉蛋发气。   “你还好吗?”气质严肃正直的青年站在他身后,目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是莫存知。   他们两个在会议室里亲吻被大哥发现,于乐就被揪回了家。   莫存知担心于乐会被训斥,所以犹豫着还是跟了过来。   只是到了这里又觉得太唐突,怕自己出现会让于光更生气,所以只好在于家附近徘徊,等到了天黑。   看到于乐一脸闷闷不乐,莫存知走到他面前问:“你被骂了吗?”   “我可以去和你大哥说,我也有错。”   看着面前这个道德感过剩的男人,于乐暗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莫存知,对吗?我要去你家住。”   “……什么?”   “我不要住在家里了,我要去你家住。”   于乐勾住莫存知的腰带,被他迅速按住手指。于乐反手挠他的手掌,惹得莫存知被电般缩回手。   于乐的心情稍微好了点,推着他的腰往前走:“唉,你家里有没有准备床上用品?我猜没有,走,先去买一点。”   “什么床上用品?”   “哈哈哈哈,反正不是被单床单四件套。”   .   于乐吃完饭就溜了,于厌也没有在家多待。   他离开家,开着车进了个小区,上楼,指纹开锁,熟练自然地像是回到自己家。   厨房里走出一个银发的年轻人:“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在家看了会儿热闹,都给我看精神了。”于厌换完鞋,走过去揉了揉对方那头银发。   “今天没课,在家干嘛呢?”   “清理了一下雨林缸。”   于厌看向占据了半个墙面的雨林缸:“你把中间的岛改动了一下?”   “嗯,你上次说红眼鹰蜥好看,买了一只,在这里。”   于厌站在缸边仔细看,果然在一块湿润的苔藓上看到了那个小家伙。   他伸手去逗,那小家伙直接躲了起来。   于厌已经习惯被这些小东西排挤的命运,坐到雨林缸旁边一个蛋形藤编沙发里。   这里已经是专属他的地盘了。   穿着拖鞋的脚抵了抵旁边不动的银发青年:“站在这干嘛,今天也没作业?”   “想你了。”面色冷淡的青年说,抬脚卡进于厌的腿间,将自己一起塞进狭窄的蛋形藤编沙发里。   .   “学校有点事,我去一趟。”接了个电话的于漠离开家。   于实也带着来做客的风雪乡出门散步了。   门一关,屋子里安静下来。   于光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突然有种空巢老人的感觉。   “嗯?就剩我一个了?”   ——end—— 第194章 于光01   [于光先生, 现在的情况您已经了解了吗?]   “了解了,我要去一个情况比较复杂的特殊世界。”   [是的,这个世界原本并不属于我们这组的任务, 但基于您弟弟在另外几个世界的评估, 最终分配到了于光先生的手上。]   因为于光先生几个弟弟动不动崩剧情、改结局、杀主角、抢戏份, 它被疯狂投诉。   主系统评估了几个世界的任务完成度后,丢给最后一位宿主这样的烂摊子。   被弟弟坑了的于光先生,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不满, 甚至有点欣慰:“他们几个听起来有在努力认真地生活, 不错!”   在系统隐带哽咽的沉默中, 他感叹完轻快地询问系统:“我的任务是监察反派没变吧?”   [是的, 您尽量完成就可以了,我是辅助系统,基本上只负责记录, 在这个世界可能也帮助不到您。]   “没事,监察反派这种事我很熟练,保证完成任务!”于光爽快又自信。   进入新世界的同时,系统将一些记忆和世界剧情传送给了他。   .   天空阴沉沉,乌云翻滚,江面上的水波都变成浑浊的乌黑颜色。   浊水河边停满了各色船只,最大的运货楼船占满了码头。   漂亮的画舫属于各家红楼头牌, 停在专门的香驿。   剩下那些穷苦人家的打渔船,都随便停在胡乱搭凑起的破旧野码头, 离那些光鲜亮丽的楼船画舫远远的。   芦苇野草深处,破旧的小船上, 一个少年突然睁开眼睛。   红蜻蜓从他眼前飞过,背景是阴沉的天。   少年漆黑眼珠跟着转了转, 从摇晃的小船上坐起来。   少年穿着一身旧短打,张合的手掌上布满老茧,是习惯了做体力活的样子。   于光打量完这具身体,就从小船上站起来。   原身才十六岁,是一个没有家人的傻子,因为有一把力气,在码头帮人搬货赚点吃的,平时就睡在这条小船上。   这艘藏在芦苇中的破旧小船,就是他唯一的财产,来自一个好心的打渔老人,对方死后把这艘旧船留给了他,给了他一个容身之处。   “诶,傻子!有活干,快来码头帮忙搬货!”远处有个男人大喊。   在这片码头讨生活的人们都知道,这边住了个脑子不清楚的傻子,不知道名字,大家只叫他傻子。   傻子总是乐呵呵地憨笑着,说话也说不清楚。   如果想让他帮忙干活,只要给他点吃的就行,所以这边搬货的男人们都喜欢叫他来帮手。   最后拿到工钱也不用给他,买两个大馒头就能应付。   男人和往常一样喊完,看见那个眼熟的傻子从芦苇丛里走出来。   傻子的脸上带着笑,但往常那种憨憨傻傻的蒙昧感消失了,整个人水洗过一般清亮。   那双一直摇摆不定的眼睛定定看过来时,男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嘴里含着的一声“傻子快点赶时间”的催促被他咽了回去。   “王老爷家的货船到码头了,要趁着雨下下来之前,赶紧把货卸了。”他莫名解释了一句。   走到身前的傻子说:“好。”   于光拥有原身的记忆,那些记忆有些乱,还有很多缺失,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吃东西的时候,还有搬货干活。   按照记忆中混入那些搬货工中,利落地踩上楼船船舷,将货物送到指定的地方。      一个管事站在船上大声催促,身体强壮的搬货工们大多敞着上身,带着满身汗水,像蚂蚁搬运食物,一个接一个。   没人有心思去关注一个傻子身上的变化。   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带来浊水河上的腥风,很快就铺天盖地,把江边变成一片茫茫水岸。   货物及时搬好了,许多人挤在岸边的棚子里,拿着牌子去领工钱。   于光也神情自然地去领了自己那份。   在这里分工钱的人多看了他两眼,摸钱串的手收了回去:“这不是傻子吗,怎么自己来领工钱?”   从前都是带傻子来干活的人帮他领着,偶尔没人领,傻子自己跑来干活了,那他的工钱就会被管事贪走。   来领工钱的搬货工很多都知道这个河边码头的傻子,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傻子干了活,大家都看到了,不能不给工钱吧!”   “是啊,他干活卖力谁不知道。”   那个管事脸有点挂不住,没好气说:“我还能不给他吗,就这几个钱。”   随手从钱串里数出几个往前一丢。   这钱本该落在地上,但那个往常反应很慢的傻子抬手就把那些钱抓在了手里,动作迅速。   之前喊傻子来搬货的男人挤了过来,满头不知道汗水还是雨水,稀奇地打量他:“傻子,你怎么看着不傻了?”   “啊,突然醒了。”于光笑说。   周围看热闹的人才感觉到不对劲,一个个挤上前想看个稀奇:“嚯!真的,都会说话了!”   “怎么好了?诶别说,瞧着是像样了嘿!”   “哎,你怎么好的,吃了什么东西?”   “我走了。”于光看看外面的大雨,从热闹的人群中走出去,又回头说了句,“对了,多谢你们。”   他大步走进雨中,喧闹的搬货工们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都静默了一瞬。   傻子在码头这里住了很多年,一开始住桥洞,乞讨,有一个搬货工看他可怜,让他帮忙搬东西,把食物分给他吃。   后来,这就成了傻子谋生的手段。   他脑子不清楚,谁都能骗他,拿他开玩笑。   但他能活到十六岁没被饿死,也是因为这些人。   就算没有货可以搬的时候,也有人愿意给他几口饭。   这是一个绝大多数人都过得很糟糕的时代。   穷人们还在忍受饥饿,被冻死饿死的人,比被可怕恶鬼杀死的人还要多。      [于光先生,我这边收到了有关这个世界的补充信息。]   [这个世界是一个曾经毁灭过又重启的世界,于光先生进入的时间并不是剧情开始的时间,而是提前了几年。]   “好,我知道了。”于光回答,在雨中寻找着什么。   [于光先生,还有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系统的声音严峻:   [您需要监察的反派,现在已经重生了。]   现在宿主需要监察的这个反派,是那个无数次和主角交锋,经历过世界毁灭的反派。   所谓的危害值,已经爆表了。   难怪这个世界被搁置,之前也没有宿主绑定来做任务。   “好,我知道了。”于光还是这么回答。   系统不禁为于光先生的沉着稳重而惊叹,不愧是几位于先生的大哥。   [于光先生,您现在是在找反派吗?需要提供反派的初始位置吗?]   “啊,不是,我想找个地方吃饭,太饿了。”于光大大方方说。   这是个在长身体的少年,他有一把天生的好力气,对食物的需求比一般人更多,所以记忆里就没吃饱过。   同样吃得比别人多的于光很习惯这种身体,他的胃口也很好。   终于在雨中找到一家小面摊,停在人家屋檐下的面摊是两个老人开的,见他湿漉漉地在小桌边坐下,忙起身煮面,还为他送上一碗热水。   “先喝点热水,下这么大雨怎么还在外面走啊?”   “哈哈,我是饿了,出来找点吃的,麻烦先给上五碗面。”   于光随手擦掉桌上的雨水,又抬手将两个老人手脚不便没扎好的棚子轻松推展开,遮挡住小桌和面摊。   热腾腾的面分量很足,于光埋头吃面,认真,很快,让人看着都感觉胃口好了起来。   下着大雨,街上没有人,面摊上热气腾腾,小炉子咕嘟咕嘟地响着。   于光吃完最后一碗面,觉得还可以再吃一点,但可惜,身上的钱不够。   淅淅沥沥的大雨之中,旁边的暗巷里传来某种不详的粘稠动静。   面摊后靠在一起的两个老人耳朵不太好,没听到这动静。   于光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付出面钱,转身走进那条暗巷。   收起钱的奶奶瞧着于光的背影,对老伴说:“这孩子看着瘦瘦的,可真能吃啊。”   和小摊相隔不远的暗巷里,于光看向正从一具尸体内往外膨胀涌动的怪东西。   “这就是‘恶鬼’吗?”   这个世界里,偶尔有人死后会变成“恶鬼”,死得越痛苦怨恨,变成恶鬼的可能性更大。   和民间传说中的“鬼”不一样,“恶鬼”有形,能被看到被触摸,也能被杀死。   散发着恶臭气味的恶鬼没有理智,喜欢吃人。   对上恶鬼,普通人很难对付,需要专门除鬼的“修士”来处理。   但修士数量稀少,总要恶鬼吃掉几个人,闹出了乱子,他们才会姗姗来迟。   这个刚从尸体里诞生的恶鬼,如果不管,就会循着最鲜明的人味,跑到附近的面摊。   于光从暗巷里找到一根硬柴棍,试了试硬度。   朝着那个饿得流口水的恶鬼走去。   ……   大雨来得突然,痛痛快快下了一场,将天上压抑的乌云都下褪了色。   暗巷里,雨后的水洼映着尸体青紫恐怖的脸,周围散落着恶鬼死后臭气熏天的黑色物质。   雨停后推着面摊离开人家屋檐下的老人,闻到奇怪的味道,往无人的巷中看了一眼。   两个老人吓得抖抖索索,扶着面摊惊叫:“恶、恶鬼!是恶鬼!”   贫民区的一点小小骚乱没有影响到城南。   这边和低矮的贫民区天差地别,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砖,高墙围住一座又一座香粉宅院,如云的杏花从墙内探出来。   这是闻名整个珠州的风月场所,上百家大大小小的红楼都聚集在这里。   一座木质的连廊小楼底下,蜷缩在昏暗潮湿地下室的人睁开眼睛。   这是哪里?   他嗅到了土腥臭味,混合着橘子花的淡香,很熟悉的味道。   那双像恶鬼尸体浓液一样腥黑的眼睛阖上。   多么有趣,他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 第195章 于光02   绮云楼是珠州最有名气的红楼之一。   当家娘子每年都能在品花会上大出风头, 被权贵们争相追捧,浊河边最大最漂亮的画舫就属于她。   所以绮云楼比其他红楼更加绮丽雅致,九曲十转飞阁连廊。   从主楼延伸出的房屋如仙女的绸带。   每到夜间, 千百盏花灯照得这楼阁如同人间仙居, 而白日里, 这里是难得的清净。   楼里的娘子们这个时候还在休息,廊上偶有走动的婢女也是踏步轻轻。   一场压抑的暴雨急来,这泼天动静砸醒了楼里某位娘子, 她摇着铃铛唤人。   婢女们很快忙起来, 端着梳洗用具和食物, 匆匆踩过木质的走廊地板, 去伺候娘子起床。   那些咚咚的脚步声,透过地板,传到楼底下的黑暗深处, 像闷闷的雷声。   少有人知道,楼底下有个地下室。   和馥郁温暖明亮的地上仙居不同,藏在地板之下的地下室狭窄冰冷潮湿。   每当下雨,如果是大雨,那些泥水就会通过一半露在地面的气窗,漏进地下室里。   气窗旁栽种了几棵低矮的橘子树,这时节正在开花。   小小的白色花瓣却能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顺着雨水一起流淌进地下室,冲淡那股土腥气。   在黑暗地下室里的人影坐了起来, 他仰着头,轻轻嗅着这久违的味道。   他记得, 在自己十二岁之前,就一直生活在充斥着这种味道的地下室里。   他的出生并不光彩, 似乎是绮云楼里某个娘子和恩客珠胎暗结生下的孩子。   不知道什么原因生下来,又没有丢到外面自生自灭,而是像养一只耗子似的,偷偷养在了这楼底下的地下室里。   他不知道自己母亲是谁,也不知道她是否来看过自己,只确定对方是恨他的。   不然,不会只因为他幼时吵闹,就让人剪掉了他的舌头。   于是,他从一个天生的瞎子,又变成了一个后天的哑巴。   当然,看不见也没关系,常年昏暗的地下室本来就不需要眼睛。   说不清话也没有什么影响,在十二岁之前,基本上没人会和他说话。   而十二岁之后,他恶堕为妖鬼,变成了“丝巢”。整个绮云楼的人都成为了他的眼睛,他的口舌。   从绮云楼开始,他的丝线控制了整个南城,进而是珠州……他的网越织越广,笼罩了几乎所有地方。   他有无数眼睛、口舌和食道,他的网上粘满了产生食物的傀儡。      作为恶堕的妖鬼,他以人类的痛苦绝望为食。   而这个世界实在糟糕,绝望和痛苦甚至不需要特地催生就取之不尽,到处都是他的狩猎场。   就算有几个自诩善良的愚蠢东西一直在阻挠他,想要杀死他,最后仍然是被他杀死。   他像是没有天敌的蜘蛛,编织起让自己满意的世界。   所以,他怎么会回到了自己十二岁的时候?   动了动自己纤细苍白的手指,还有软弱无力的腿。   那种久违的虚弱感让人不太愉快。   头顶有一块木板被人推动,有人进来了。   记忆中会进来这里的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年轻些,身上带着脂粉香气,每次来总是充满了抱怨和嫌弃。   她会将带来的食物直接灌进他的喉咙,不管那东西有多烫。   更不耐烦为他清理,敷衍地用布巾胡乱擦两下他的头脸就迫不及待离开。   “臭死了!真麻烦,贱东西怎么还不死!”她总是这样厌烦地说。   另一个女人则是沉默的,她的手更粗糙些,年纪也更大。   今天来的是沉默的这一个,她在身边放下了灯台和食盒木盆。   浓粥的香味悄悄飘散,还在沉思的少年感觉到身体的感官在复苏,意识到自己似乎饿了许久,不只是腹部,全身都在火烧火燎地抽搐。   刚才没有力气站起来也是因为饥饿。   想起来了,他十二岁之前经常挨饿,因为她们并不是每天都会来给他送吃的,通常是一两天一次。   年少时的饥饿感影响了他,使得他变成丝巢之后,贪婪的食欲永远无法满足。   一勺温热的粥送到嘴边。   他张开口,露出红色的口腔,还有只剩一截舌根的舌头。   失去了大半根舌头,对于味道的感知变得非常迟钝,只要不是很刺激的味道都尝不出来。   所以对他来说,食物通常就是没什么味道的。但饥饿的人不会挑剔味道。   沉默的女人喂他吃完东西,打湿布巾为他擦拭身体,又为他换了一身衣服。   动作并不轻柔,也不粗鲁,像是对待一个不会喘气的死物。   最后,她带走了角落里装秽物的盆,安静地离开。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黑暗中的人从简陋的小床上站起来,脚踩上了湿漉漉的地面。   他看不见,循着风的流动走到了透气窗前。   雨停后,橘子花的香更明显了,冰凉的水滴从透气窗掉下来,恰巧落在他脸上。   伸手去摸时,发现那是一片湿漉漉的花瓣。   当他捻着花瓣放在鼻端轻嗅,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透气窗外响起。   “在这里啊,你往后站一点。”   石头砌的气窗嘎吱被人掀开了。   地下室顶上破了个大洞,那一丛低矮的橘子树窸窸窣窣在响,枝叶乱摇,顷刻间好像又下了一场小雨似的,水滴全洒在他身上。   洞中的人抬起头。   他一出生就是个瞎子,但是他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一个人身上的力量。   大部分人身上是模糊浅淡的灰白影子,那些“修士”身上有浅浅的金色。   他看过最明亮的颜色,是那个宣称要除鬼卫道的小队,那个男人和他的伙伴们身上都有灯一样明亮的光。   而眼前这个人。   灿烂到刺眼的光流动着,燃烧着,组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突兀出现在他面前。   让他记起第一次用丝线将人变成傀儡,用对方的眼睛初次看到世界时的感觉。   ——太亮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刺眼的明亮。   只要看到就想要熄灭,就像熄灭那个小队的“灯”一样。   这个世界本该和他一样沉在黑暗中,怎么能有光亮。   “你好。”刺眼的光用轻快的声音和他打招呼,然后宣布,“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弟了!”   “嗯?”拖着无力的腿往地下室深处退去的人,用鼻腔发出了一点疑问的声音。   他的记忆中应当没有出现过这一幕?   他从这个地下室出去,是因为一位尊贵的客人不小心将珍贵的珍珠落进了气窗。   为了替客人找回珍珠,于是地下室的老鼠终于被发现,被人惊奇地拖了出去。   当时有很多人在观赏。而不是现在这样,在不为人知的时刻,一个奇怪的人掀开气窗,说要成为他的哥哥。   啊,这是不是有些滑稽可笑了。他想。   奇怪而明亮的人跳下了地下室,两手把他举起来,像抱一个小孩那样把他抱在了怀里。   然后,从那个洞口轻松回到地面。   骤然间,地下室的土腥臭味被清新的雨后花香替代。   “啊……”怀里瘦弱的人动了一下。   于光习惯地把人掂了掂,他不是第一次把可怜的小孩绑回去当弟弟,因此说道:“你的声音挺好听,以后你就叫于音吧,你觉得怎么样?”   对自己的取名能力,于光很自信,弟弟们名字都是他取的,每个人都说好!   被擅自取了名字的人有一张泥胎木偶般的脸,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苍白,即便迎着光也像是藏在阴影里。   他眼睛浓黑,在漆黑的世界里“看”着近在咫尺的刺眼亮光。   缓缓张开嘴,发出“哈”的一声笑音。   “抱歉,忘记你不会说话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于光抱着他原路离开绮云楼。   “走,我带你回家了。”   傍晚,身后的绮云楼在慢慢苏醒,一盏一盏的花灯亮起。   楼阁上响起女人们的说话声,有看门小奴大声招呼客人的吆喝声,旖旎婉转的乐声。   许多许多虚假的快乐笑声。   这些他听惯了的声音,随着抱着他的人快步离开,都被抛在远处,逐渐听不清晰了。   只剩下对方轻快的脚步声。   他在绮云楼出生、长大,在那里变成妖鬼,在那里织出第一张网。   从此,那就是他的巢,后来也再没离开。   但现在他被人带走了。   刺眼的灯,你是从哪里出现的,又是什么人呢?   “忘了介绍自己了,我叫于光,是你的大哥。”   于光很有经验的强调。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还会不断重复自己的大哥身份。   因为根据他的经验,如果不经常重复的话,小孩子无法理解,也记不住。   像他们家小五,刚来家里的时候,年纪不大,经常就喊着:“你是谁啊!我大哥?嘁,我没有哥哥!”   “想当我哥哥,哈哈哈,你去死吧!”   当然,后来小五还是承认了他是哥哥,也乖了很多。   小五太调皮,教起来特别费劲。   还好,现在怀里这个小六,看起来比小五要乖一些。   于光忽然两手插在新弟弟的腋下,把人举起来瞧了瞧:“你看起来很小,真的有十二岁吗?”   被举在空中晃了晃的人抬手,“啪”地扇了奇怪的“哥哥”一巴掌。   “咦。”流动的金色光影惊讶说,“你的力气太小了吧。”   这点动静和奶猫有什么区别,老五于乐四岁的时候打人都比他重。   “明天你要跟我一起锻炼了。”于光重新把他抱回怀里,捏了捏他细瘦的胳膊宣布。 第196章 于光03   北山下, 一群村民焦急等待着,时不时畏惧看看身后的山路,又看看通往城内的路。   “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 恩人说了要去接弟弟, 待会儿再来。”   “山里那个‘恶鬼’真的被他杀了吗?那他不就是位尊贵的修士了?”   “当然是真的, 我当时就在旁边,亲眼看到他身上有金光!那肯定是个修士!”   一群人交头接耳说了几句,忽听前面有人喊:“来了来了, 他回来了!”   于光抱着人一路出城走到这里, 见到一群村人等在前面。   “都等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于光疑惑。   今天他吃完面本来就准备去找自己需要监察的反派, 但半路撞上几个绿溪村人。   绿溪村前山上有个恶鬼, 吃了好几个人了,但地方偏僻没有修士去处理,只好选出几个村人来到城内寻找除恶司。   除恶司有些类似于衙门, 只不过专管恶鬼的事,若哪地有恶鬼作恶,来这里上报,就会通知修士去处理。   几个村人壮着胆子打听到地方,进了除恶司,但因为没送上足够多的孝敬礼钱,管事没理会他们, 暗示一番要钱,就直接把他们打发走了。   没怎么来过城里的几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愁苦地蹲在角落里。   那个管事要的是一大笔钱。      他们商量着要不要回去多凑点钱来送礼,又说起今年收成不好, 这钱该怎么凑,忽然有两个汉子忍不住抹起眼泪。   他们村日子不好过, 去年村里还饿死过人。   于光听到他们要卖孩子的时候,走过去拍了一个人的肩膀。   “是想除恶鬼吗?我可以帮你们。”   几个村人其实并不信这个主动搭话的少年能处理,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垂头丧气地带他回村试试。   谁知少年那么勇猛,就拿着一把锄头,将那只从山林里跑出来的恶鬼捣了个稀烂。   那可是恶鬼啊!村里不是没想过聚集十几个人一起对付,可那东西很难杀死,伤到它只会发狂。   它的力气很大,身体吃了人会膨胀,速度还会变快。   一般普通人看到这种恶鬼,吓得都腿软走不动。   可跟他们回去的少年一点不见胆怯,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力气也大得不可思议,没多久就把那只困扰他们的恶鬼处理掉了。      甚至很寻常地把沾着恶鬼恶臭物质的锄头在旁边水里洗了洗。   然后这少年都顾不上自己身上还沾了一些污黑,只说自己有急事,得去接弟弟,就很快离开了。   几个村人傻眼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阻拦他,好半晌才跌跌撞撞跑回村里去通知其他人。   因此,才聚集了这么多人等在山下。   人群分开,有人扶起老村长,一起走到于光面前。   “恩人,您回来了,感谢您为我们除掉恶鬼,这是我们凑的一点钱,您不要嫌弃……”   “钱就不用了,我来时问过,山上的木屋没人住,我和弟弟可以在那里暂住吗?”于光问。   “当然可以。”村长一口答应,如果有一位这样厉害的修士住在村里,那他们就不用怕恶鬼了。   “但是那个木屋只是从前山上猎人的住处,简陋不便,不如住到我家,让我们好好招待您。”   于光也很习惯这种感谢的场面,直接拒绝,最后只接受了作为谢礼的一小袋粮食。   天快黑了,他没有再寒暄下去,抱着不吭声也没露脸的新弟弟踏上山路,来到那栋山间木屋前。   这栋木屋前不久还住着个猎户,但被那只恶鬼吃掉了,连尸体都没剩。   木屋里还留着一些用品,因为山上恶鬼的原因,没人敢来,都还保存完好。   “老幺,我们暂时就先住在这里了。”   于光觉得新弟弟瘦小走路慢,为了赶时间一路把他抱回来,这时候才放下来。   “饿了没有?你先坐一会儿,大哥做点吃的。”   于光行动力强又精力旺盛,这一天奔波来回还是精神奕奕,只是觉得饿了。   他找到简陋的灶台,弄清楚怎么生火,没找到斧头,徒手把干枝折断生火。   天色晚了,屋里昏暗,只有橘色火光摇曳,看不清晰。   于光几乎摸黑做了点粥出来,因为不熟悉做饭工具,本身也不是很擅长做饭,做出来的食物……只能说幸好天黑看不清,看起来没那么难以入口。   做了个火把插在一边,于光面不改色地把锅里热腾腾的食物盛起来,自己先喝了一碗。   随后端起放凉了的另一碗,拖着木墩子坐到床边,喂那个面无表情木偶般的新弟弟。   “来,老幺,吃点东西。”   新弟弟出乎意料的配合,他喂就吃,一口气吃了大半碗,没有吐出来,也没有伸手打翻碗骂难吃。   于光有点感动了,新弟弟看起来还挺好养的。要是换成老二老三,饿死他们都不肯吃。   当初家里才只有两个弟弟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不肯吃他做的食物,老二吃一口就说他做饭像猪食,老三更夸张,吃了就往厕所里跑,吐得天昏地暗。   哪有那么难吃,看于音,这不是吃的好好的。   于光一高兴,又喂他吃了一碗。   “小孩多吃点长身体!”   天彻底黑下来,于光简单把木屋清理了一下,回头看到于音目光空洞又专注地跟着他,像是某种准备狩猎的野兽在盯着猎物。   “今天就早点睡吧。”于光利索地把床铺了,把瘦弱的新弟弟往里一放,自己躺在旁边。   一侧头,于音黑黢黢的眼睛仍在看他,其实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但于光没在意。   嗅了嗅自己身上,又闻了闻于音,于光笑着说:“我们身上都有点臭,今天就算了,明天一起洗洗。”   “好,睡觉。”   他的呼吸平稳,听起来很快就睡着了。   但在于音视角里,流动的金色光芒仍旧没有熄灭。   他永远昏暗无光的世界里,突然闯进来这么刺眼的东西,还一直在他面前晃动,他很难不关注。   这份磅礴的力量藏在这个人的身躯里,除了刺眼,也令人垂涎。   妖鬼通过人们的绝望和痛苦获得力量,还可以通过傀儡获得力量。   他的丝扎进人的身体,能获得对方的一切感知,最后寄生完成,就可以完全控制。   傀儡,他有过很多,但像这样强大的,还没有过。   他现在状态虚弱,如果能逐步控制这个人,很快就可以恢复力量。   蜘蛛在等待猎物时,会保持沉默,等待时机。于音这半天的沉默,也只是在等待眼前的人放松警惕。   此刻,他靠近于光,将手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比头发更细的黑色丝线像虫子,落在于光的脖子上,扭动着往他的皮肤里钻去。   半天过去,它们没能扎破那片璀璨的金色。   睡着的人睁开眼睛,抬手在脖子上一搓。   那些黑色丝线就像脆弱的蜘蛛网一样被搓成一小条。   “有点痒。”于光说。   于音:“……”   扭头看到新弟弟还睁着眼睛“盯”着他,于光忽然伸手抓住于音的手腕。   被发现了吗?于音想。   于光抓住他的两只手腕,抬脚压住他的两条腿,侧身将人牢牢地锁在了怀里。   这下子于音连动都不能动,身体被迫贴着一具热乎乎的身体。   “好了,睡觉吧,不要干坏事。”于光叮嘱。   于音在背后的呼吸再度平稳下来后,指尖又冒出来“蜘蛛丝”,缠绕住于光禁锢他的手指。   然而,努力半天,他的蛛丝依旧刺不破那层流动的金光。   ……他现在才刚刚苏醒,力量不足,不足以寄生控制这个人。   第二天清晨,天才刚亮,于光起来,顺便把弟弟也喊了起来。   “来,老幺,吃点东西,我们一起去锻炼。”   喂进嘴里的依旧是难吃的东西,于音吞咽着,就算他味觉迟钝到这种地步也能轻易得出这个结论。   有了对比,他才发现,原来从前在绮云楼那个地下室里吃到的食物竟然不算难吃。   但于音不在意食物是否难吃,他现在更想“吃”掉面前这个金光灿烂充满力量的人。   他越来越想要这个傀儡了。   看在于光眼里,就是弟弟一直用看不见的眼睛捕捉他的动作。   原本想让他自己吃,但想想他的眼睛,还是代劳了。   “今天我们先慢走,等你习惯了就慢跑。”   于光提出今天的锻炼计划。他注意到,于音走动的速度很慢,他的双腿细瘦,那是全然没有经过锻炼的腿部线条。   一个十二年都被关在狭小地下室,大部分时间都因为饥饿躺在床铺上的人,腿部功能退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于光将人带出了木屋,屋前有一小片空地。   “来,我们就先在这里慢走。”   于光双手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前。   早晨山林的空气异常清新,树林里鸟鸣啁啾,太阳才刚刚露出来,光线柔和地洒在幽深的山林里。   昨日一场大雨,今日则是个晴朗的天,温度也升高了不少。   于音被一双手引导着往前,迫不得已迈开步伐。   他看不见,但能嗅到周围的气味,感觉到阳光,还有脚底下不平的路。   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稀少的体验。   很长的时间,他都待在自己的巢穴里。   巢穴里只有堆起的丝绸和馥郁的香,他的丝可以将他送到任何地方。   他的脚踩过珍贵的绸缎、冰凉的玉器、细腻的皮肤还有人的头颅……就是没有踩过这崎岖的山路。   “不错,走得挺远的,还有一段路就到了,再坚持一下!”拖着他的人又鼓励着。   太阳完全出来了,落在身上有些晒,皮肤像被烈火焚烧。   于音不习惯这样热烈的太阳光,皱着眉摇晃身体想要躲避。   忽然有一双手将他抱起来。   “我们到了。”   溪水流淌的声音渐近,山间的溪流在这里因为几处落差,汇聚出几个小谭,如一个个倒扣的碗,泛着清澈的绿意。   双腿一凉,于音被放进了溪水里。 第197章 于光04   这个时节, 溪水的凉意还很重,于光常洗冷水澡,这种温度对他来说不过是小意思。   他迈进清澈的溪水里, 搓洗自己的头脸和双手, 又把于音提进水里。   “老幺, 你自己能不能洗澡?”   泡进水里,还是这么冰冷的水,于音露出不愉快的神色, 起身要后退往岸上去。   但才退一步, 于光的手已经往他肩上压下来, 沉甸甸的好似一座大山, 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腰,把他拖回了水里。   “不能跑,我们两个身上都臭了, 要好好洗一洗才行啊!”   于音哗啦一声被掀进水里。   发现他的不乐意,于光不问了,直接自己上手给他洗。   衣服被扒掉,金灿灿的人影带着太阳一样莽撞灼热的温度,搓洗着他的脸和身上。   于光扯着一块布,牵着他的手臂,在上面刷刷刷, 一会儿就惊讶说:“怎么红了,我没有用力。”   于音感觉自己的手臂火辣辣的, 像是被擦伤了,被冰凉的水一激, 有些麻木。   温热的手掌覆盖上手臂,“哥哥”的声音带着歉疚:“对不起了老幺, 我没想到你皮肤这么薄,随便一搓就擦伤了。”   他迟疑地放轻了力道,动作还是很利索。   “老幺,你这太瘦了,以后多吃点,早睡早起,多多锻炼。”   于音反抗不了,那种溪水带来的冰冷让他克制不住孱弱身体的颤抖。   于光往他身上打了滑溜溜的汁液,搓出一点泡沫。察觉到他的颤抖,像是刚出巢的雏鸟遇见寒风一样。   往浅水处走了走,于光让人坐在自己腿上,大半身体都露在外面,双手在他身上搓了搓。   “好了好了,马上就洗好了。”   溪水的寒冷被被人体的温度替代,同样在冰冷的溪水里,于光的身体就是一直带着暖融的温度,不会熄灭的火焰似的。   连于音都觉得自己被他摩擦生火式的洗澡方式给搓热了。   豪放派搓澡工大哥给人搓完澡,又往水里过了一遍。   他连于音的头发都是一起洗的,这会儿把人过完水冲洗掉泡沫,举起来甩一甩,又将人的头发捞起来像拧抹布一样拧干。   就他这个手法,不怪前面几个弟弟没一个想和他一起洗澡的。   “老幺,你这个头发太长了,不方便,我给你削掉一点行不行?”   缺少舌头又很少和人说话的于音,现在只能发出一些模糊没有意义的声音。   他不想对这个莽撞的“哥哥”做出回应,只是抓住自己的手臂,摸着皮肤上火辣辣的红痕。   他不说话,于光也读不出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统统当默认处理。   从带来的盆里翻找出一把小刀,三下五除二,将于音那一把头发给他斩到齐肩。   齐刷刷湿漉漉的黑发凌乱散在肩头,让瘦弱的少年看上去像是那种供在神龛里,乌发白脸气质诡谲的木偶娃娃,浑身萦绕着不详的气息。   ——让于光每次看到他就想把他放到阳光下暴晒。   “就先这样。”于光的语气有点遗憾。   要不是怕不小心划到头皮,他其实还想给于音再斩短一点。   彻底清洗干净,全身散发着苦涩草汁液气味的于音,被于光提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   “你先在这晒太阳。”   光溜溜的大石头周围全都是湍急的溪水,叮咚哗哗的水声不绝。   于音讨厌晒太阳,但坐在这里无处可躲。   他起身往石头下滑,脚才刚沾到水,就被抓住了。   于光就在石头旁边洗澡,手托着于音的脚掌:“下来干什么,你该多晒晒太阳。”   才出水的手湿润带着凉意,不过片刻就再度散发起热量,透过脚部的皮肤传递给于音。   于音挣开他,漆黑的眼珠子被强光照得缩起,鼻腔漏出一声沉沉不满的哼声。   他不想晒太阳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于光只得把这个像小鸡仔一样扑腾的弟弟抱起来,放到岸边一处树荫下。   “到这里总行了吧?”   到了阳光没那么炽烈的地方,于音终于放开扎进于光胳膊的手。靠在了岸边的石头上。   于光挠挠胳膊上几个弯弯的月牙痕,回到水里洗澡,他低着头把脑袋整个浸到水里,用香草汁液搓洗头发。   他自己的头发也用小刀削短了,感觉轻松很多。   洗自己比洗脆弱的弟弟快多了,手法是同样的,就是更简单粗暴一点。   滴着水的脑袋从水里抬起来,揉开睫毛眼窝的水,回头看岸边的于音,发现他枕着石头闭着眼睛。   头顶有一树野杏花,吹落了不少花瓣在他身上。看起来很平和无害。   现在正是杏花开的时节,这片山间长着许多野杏树,粉白如云,一团团混杂在青翠的绿意中。   有不少上游落下的杏花瓣混在溪水里被冲下来。   于光洗完澡,又顺手把换下来的衣服搓洗了。不过拧干的时候,力气稍微大了点,破旧的衣服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声。   嗯,得赚点钱买新衣服了。   于光面不改色地把衣服放进盆里,走到岸边,抬手像拍灰尘一样,把于音身上的花瓣拍掉,又把他背起来。   “走,回去了,不能在这里睡觉。”   他们回到小屋,于音再次被安排在屋外的小木凳上坐着晒太阳,而于光,他在对小屋做一个彻底的清理。   屋内传来砰砰的动静,大开的门洞和窗户里不断飞出灰尘。   于音起身,慢慢离小屋远了点,换到晒不到太阳的阴影里,侧头露出思索的神色,手指绕过自己肩头上短短的头发。   他的头顶的树枝间,悄无声息织出一片网。   虚无的目光没有落点,忽然因为陌生的人声而动了动。   “他是住在这边吧?我记得杨三叔的木屋就在这里。”   “是这里,我以前还来这里玩过。”   “出了那个恶鬼的事,大家都不来山上了,好久没来,我都觉得这山上比以前更阴森。”   “也不看看这里死了多少个人……说不定他们几个的魂还在山上。”   两个村人说着话接近这边,他们是被村长吩咐来请恩人去吃饭的。   他们这边的习俗,人家帮了大忙,不管怎么都要置办一桌丰盛的酒席招待。   恶鬼在这山上吃了好几个人,村子里胆子大的男人都太不敢上山了,现在恶鬼已经除掉,大家还是有些胆怯,选了火力最旺的两个男人来请人。   想靠说话壮胆但难掩害怕的两人走到这里,已经能看到木屋,也听到了那边的动静,心气一下足了,脚步也加快了很多。   转过一个弯,两人突然看见坐在路边的人影。   看清对方的脸,两个人的目光都开始发直,不自觉被他吸引,露出痴迷的神色,脑子里浑浑噩噩地走过去。   于音昏暗的世界里,出现了两道黯淡灰白的影子。他“看”着两道影子靠近,可有可无地动了动手指,头顶悬下丝线。   虽然是没有力量的普通人类,但是聊胜于无,他现在这个状态很不方便,先寄生两个傀儡也行。   那两个浑噩的影子扑到他脚下,于音纡尊降贵地动了动手垂下丝线。   他对于傀儡很挑剔,已经很久没有寄生过这么弱小的人,但今非昔比,也只好凑合一下。   突然,一把扫帚横在他的手和两个浑噩的村人之间。   于光一手抓住两个村人向于音伸去的手,将他们压在地上。   另一只手上的扫帚旋转,把空中飘荡的黑色蛛丝全都卷成一团。   顺便举起扫把往空中鼓捣,视线所及范围内的所有黑色蛛丝全部被他缠成一团清理掉。   动作神情和他刚才在木屋里清理角落普通蜘蛛网时没有任何区别。   随手扎起的简陋扫帚放在一边,于光背对于音挡在他身前,按着两个人的人中,把人掐醒。   被痛醒的两个村人唉哟叫着,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于光。   他们怎么躺在地上?两人想起来刚才,好像在路边看到一个人,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于光把两人从地上拉起来:“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两个村人摸摸脑袋,忙把村长要请他吃饭的事说了。   “村长请您还有您的弟弟都一起去。”   说到他的弟弟,年轻点的村人好奇地看向被于光遮在身后的人,除了一片衣角什么都看不见。   昨天这个弟弟一直靠在他哥哥怀里,都没看清长什么样。   他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看到了,仔细一想又想不起来。   脑子糊涂,头和人中一样痛,这里该不会真有什么古怪吧?   年轻人打了个寒颤。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走不开,你们告诉村长,他自己好好吃就行了,不用管我!”于光拒绝,将两个有点害怕的村人送走。   被打断猎食的于音坐在原地,感觉到他走回自己面前站定。   他确定这个自称他哥哥的奇怪少年已经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才恰好地出现阻止他。   拥有这样光芒的人无疑是个“正义之士”,或许现在就会因为他的行为大发雷霆。   但没有,于音等了片刻,没在他身上感觉到任何愤怒的负面情绪,那些灿烂的金色仍然是稳定地流转着。   于光的声音里只有纳闷:“你怎么总不喜欢晒太阳?”   他被人双手抱起来,换了个地方,惹人厌的太阳光再次照射在他身上。   放开他的人拿着扫帚继续去清理,翻箱倒柜地从屋子里赶出来几只吱吱叫的老鼠。   于音抬手遮住太阳,嘴边露出个玩味古怪的笑容。   想要阻止他吗?但是,真的可以做到?   他不仅是绝望和痛苦养出来的蜘蛛,还拥有着妖魅一般的吸引力。   所有看见他长相的人,都会为他所吸引,尤其是男人,意志力越薄弱越容易失去理智。   如果他有引诱的意思,那种诡异的吸引力会变得更强。   像于光这样完全不受他影响的人又能有几个。   就算可以阻止他狩猎,他也能阻止那些源源不断主动送到猎食者嘴边的食物吗? 第198章 于光05   于光把木屋清理完还加固了一下屋顶, 他上上下下好像不知疲惫,砍了柴,又在附近的小泉里挑了水。   挑水回来时, 手里还提着一只野鸡。   晚上, 于音就吃上了野鸡。   这位“哥哥”在一些细节上表现出了和他性格不同的细心, 那些分给他的野鸡肉是被撕烂了的。   没有舌头辅助,咀嚼食物都比常人更困难一些,在地下室里于音吃的都是不怎么需要咀嚼的羹糊。   而于光, 他为于音准备的也是类似的食物, 像太大块的肉类还会帮他撕烂。   但再细心也不能掩盖这些食物真的很难吃的事实。   那个野鸡汤喝下一口, 就仿佛能从汤中喝出野鸡死不瞑目的怨念和诅咒。   人吃的食物难吃, 妖鬼需要的食物又吃不上,还要被迫在太阳底下晒,于音的心情不怎么愉快。   于光爬到木屋周围的树上把那些能遮挡阳光的树枝全部砍掉了, 看不见的于音挪来挪去找不到一个阴凉的地方。   在一旁用水冲洗身上汗液和灰尘的于光看得哈哈大笑,那愉快的声音也令人恼火。   当晚,于音又尝试了一下控制于光。   结果就是于光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严严实实压在了怀里,强制让他“乖乖”入睡。   木屋里很多东西包括他们的床铺都被暴晒了一天,没有了昨天的霉味和臭味,干燥又温暖。   特别是于光的怀抱, 于音紧贴着他,属于另一个活物的心跳格外吵闹, 有力的跳动非常有存在感。   于音不习惯这种触感,他更习惯湿润清冷死寂的地方。      清楚眼下的弱势, 最好潜伏隐忍下来,但随心所欲多年的“丝巢”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忍耐下来。   对他的挣扎, 于光只用两只手和腿,轻易地压制住了他。   对抗到大半夜,第二天于光仍然是神采奕奕,只有于音一个人越发萎靡阴郁。   就这么过了几天,每天一大早,于音就会被喊起来,然后被迫和于光一起锻炼。   他们在山道上来回,到了平缓的地方,于光会让于音自己走,到了路面崎岖的地方,于光就扛起于音,自己做负重训练。   于光这具少年的躯体力量很强,但因为常年吃不饱,其实也有些瘦弱。   掌控了这具身体后,于光每天想办法在山里搞点野鸡野兔加餐,每天吃饱了,气色好看了很多,力量也有所增强。   不过,食物同样消耗很快。村人送的那一小袋粮食快吃完了。   “明天要下山想办法赚点钱。”于光说道。   听到他要下山,安分了几天的于音又有了想法。   只要去干活,于光就不可能一直紧紧带着他,只要能离开于光的视线……   一早,于音被于光背起来往山下去。   竟然要带他一起。   于音垂目望身下灿烂的金色,等到人多的时候,谁都可以是他的猎物,于光又要怎么办呢?   敢就这样带着他,真是个过分自信的家伙。   才到半山腰,于光听见了山下村子里的动静。   很吵闹,有很多人在呼喝叫骂,哭哭嚷嚷,还有人朝着山脚这边来了。   于光加快的脚步,当他带着于音来到山脚,看见了两伙对峙的人。   一方是绿溪村的村民,他们满面愤怒,人人都拿着锄头镰刀。   对面则是一群看起来更弱势的老弱妇孺。   “滚出去,滚出我们的地方!”   “是啊,快滚,不然我们不客气了!”   绿溪村的男人们纷纷喊道。   另一方老弱妇孺不仅没退,还在抱团奋力往前挤,她们神色惶然,甚至还有抱着孩子的。   孩子哭声凄厉,领头颤巍巍的老人哭求着:“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们村的恶鬼再不解决,我们村子里的人都要死光了!”   “就请山上的修士跟我们去一趟吧!”   他们看起来可怜至极,但绿溪村人却更加愤怒地啐骂:“呸!真不要脸!”   “你们村偷偷把那只恶鬼引到我们这边的山上,害死了我们村好几个人,还想瞒我们,现在要我们帮忙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对,你们就是自作孽,弄出来两只恶鬼,活该死那么多人!”   那群老弱妇孺中有人神色躲闪,也有人更加绝望,一个穿着丧服的妇人哭喊说:   “反正都这样了,你们要看着我们死,那就大家一起死了!”   她说着竟然直接冲着绿溪村一个男人的镰刀口下撞去。   绿溪村人看起来强势人多,但到底不敢杀人,忙往后退。   就在这混乱时刻,于光出现在他们面前。   “发生了什么?”   他神色肃然镇定,声音不大不小,但一下子压下了所有哭闹怒骂。   这群老弱妇孺来自更远一点的杨家村。   杨家村是一个人口多的大村,比周边村落更富裕一些。   前段时间,他们村出了两只恶鬼。恶鬼一出,当夜就被吃了好几个人。   杨家村的村长杨富是个吝啬的人,他虽然有钱,但也不愿花大把的钱去除恶司请修士来处理,就想了个办法——把村子里两只恶鬼引到其他地方去。   “怎么引?”于光问。   穿着丧服的妇人哭得嗓音嘶哑:“杨富让村里每户出一个人,跑到恶鬼前面去引鬼。恶鬼吃了一个人就更加想吃人,再让另一个人在身上割一刀,往前面引,就这样,一个一个,把恶鬼引到其他地方去。”   这样用“血食”来引鬼的事并不罕见,一般只要把恶鬼引到其他有人聚集的地方,恶鬼闻着人气就会停下。   绿溪村那只被于光杀死的恶鬼,就是杨家村引过来的。   但是杨家村有两只恶鬼,只成功引走了一只,还有一只就在杨家村徘徊,怎么都不肯离开。   杨家村里能跑的人都跑了,但也有穷得根本没地方跑的,终日躲起来,还是被吃了不少人。   听说绿溪村这边来了个好心的修士,免费帮他们杀死了恶鬼,杨家村剩余的人终于按耐不住,跑到这里想来求助。   绿溪村知晓是他们引来恶鬼害死了村人,恨得咬牙切齿,怎么肯帮他们,只想把他们驱走,所以闹了起来。   于光面前跪了一群杨家村的老弱妇人。   “求您了!求求您了,救救我们吧!”   “我家里公公丈夫都死了,我还有两个孩子啊,我们要怎么活啊!”   于光脸上没有为难,他抱着弟弟,听完便说:“那就去看看吧。”   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杨家村人一愣之下纷纷欣喜若狂。   绿溪村的村人面色愤愤,但听他这么说也不敢说什么。   老村长被人搀扶过来,见状问道:“恩人,您要去杨家村带着弟弟怕不方便,不如放在村子里我们帮忙照看着。”   老村长看出来了,这个弟弟两次见都被于光抱在怀里,怕是有什么问题。   “不用,把他留在这太危险了,我要时刻看着他才可以。”   于光捂着于音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又按了按。   于音喉咙里溢出一声哼笑,神色幽暗嘲讽。   才走进杨家村范围,被于光抱在怀里的于音就动了动手指,神色中有些愉悦。   好多绝望痛苦的气息,萦绕在这片大地上,真是个不错的猎场。   于光的脚步也顿了顿,他看向村中某个位置,感觉到了那边传来的隐约异样。   还有嚎哭,恶鬼的嚎哭像无数谩骂诅咒、无数痛苦挣扎的喊叫。   “就、就在那边,那只恶鬼一直在村长家附近徘徊不肯走。”   于光朝那边去的时候,问道:“你们这里的两只恶鬼是怎么来的?”   跟在于光身后的人都忽然沉默起来,只有那个丧服妇人语气怨恨地开口:“恶鬼是宋娘子母女两个,都是杨富和他儿子们造的孽!”   宋娘子母女是外来的,丈夫死后,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家里没个顶梁柱,村里没有亲戚帮扶,偏生母女两个长得又好看,就被盯上了。   村长杨富吝啬又好色,几个儿子也和他一样,竟然先后欺辱了宋娘子母女。   这事村里人不少都知道,只是没人敢为了别人家的事得罪村长,他家里可还有珠州城里当官的亲戚呢。   宋娘子的女儿受了侮辱,又听到些村人的风言风语,竟然在村口投井自尽了。   可怜宋娘子一直以来只是为女儿苦苦支撑,被欺辱了也不敢声张,女儿一死,她也拿着剪子戳了自己的脖子,血溅了满屋子。   母女两个死得痛苦万分,先后成了恶鬼。   女儿恶鬼更懵懂些,被成功引到绿溪村那边,宋娘子恶鬼则始终在村里,不论怎么引诱都不愿离开。   “那杨富一家人真不是东西!作孽害死了人家,恶鬼一出来,也是他要大家把恶鬼引到别处!”   “说是一户人家出一个人去引恶鬼,不愿出人的就出钱,到时候这钱就补给死了人的人家。结果看这只恶鬼不肯走,杨富一家卷了钱就跑了,现在都找不见人!”   “这恶鬼怎么不知道去找他杨富一家!”   妇人说着又捂脸哭起来:“为什么要吃我家阿城,我们家没害过她啊,真是没有天理!”   于光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在于音的视角里,他只看到那片金色在平缓地流动着。   村中最大的青砖瓦房上,攀着一只体型庞大的恶鬼。身体畸形臃肿,几乎将大宅一半裹在身体里,周围流淌着恶臭漆黑的脓液。   这是于光来到这个世界后看到最大也是最强的恶鬼,不知道吃了多少人才长到这么大。   看到这只恶鬼后,于光终于将于音放了下来。   “你就待在这里等我。”   于音也在看这只恶鬼。恶鬼在他的视野里,是混沌的一团红光。   在过去,这种充斥着痛苦的恶鬼也是他的食物来源之一。   他的傀儡们会特意制造出恶鬼来成为他的食物。   但大多时候只需要捕捉“野生”的恶鬼。因为它们总是源源不绝。   于光转身的瞬间,于音的蛛丝已经不着痕迹地在杨家村各处织起,捕捉着那些痛苦的情绪,来供养他生长。   通往杨家村的路上,三个穿着灰衣的年轻人坐在马车里。   他们看向远处天空,神情凝重。   “那边就是杨家村?好重的鬼煞之气,这怕是已经吃了几十个人了。”   “那村子里现在还有活人吗?”   缩在马车角落的杨富忙说:“有有、肯定还有活人,我们村人多!”   “三位仙人,那个恶鬼那么厉害吗?”   三个灰衣人中最年轻的一个朝他翻了个白眼:“什么仙人,都说了我们是修士。”   “是是是,我脑子不清楚,乱说话!”杨富满头的汗,越靠近杨家村越感到恐惧,忍不住擦着冷汗问,“恶鬼再厉害,您三位应该能杀了她对吧?”   “不一定,先看看情况,如果我们对付不了,还要回去请我们的师长来处理。”最稳重那个修士回答。   一双笑眼的修士见杨富胆小的样子,故意吓唬说:“我看这只恶鬼很厉害,我们还没对付过这么厉害的,有点悬。”   杨富大惊,只恨不得立刻跳下马车逃跑。   胖胖的身体刚一动,一柄长剑剑鞘卡在他胳膊里,年轻修士鄙夷说:“怕什么,我们在,恶鬼又吃不了你。” 第199章 于光06   杨家村里, 靠近杨富家周边的屋舍已经空了,还活着的人都藏在远离恶鬼的村子外围。   带着于光来到杨家村的一群老弱妇孺,在村口就畏缩地停下大半, 胆子最大的妇人也在中途停下, 只有于光带着于音来到恶鬼不远处。   所以周围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不对, 还有一个。   于光在全神贯注对付那只恶鬼,于音微微侧头,看向村长杨富家的宅子。   他的感知中, 有黯淡灰白的一个影子藏在这座宅子里。   原来屋子里还有个活人, 难怪这只恶鬼在这里不肯离去。   黑色的细丝凭空在屋梁、土里长出来, 追着活人的气息钻进杨富家的地窖。   躲在地窖里的是杨富的二儿子杨云禄。   他是个好酗酒赌博的, 恶鬼来到杨家吃人,杨富一家急急忙忙偷跑了,就杨云禄当时还在外吃酒没找到人。   等他吃得醉醺醺回来往屋子里一躺, 醒来发现屋里没人,门外堵着个恶鬼。   杨云禄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躲进了地窖不敢冒头。   这几天,他在地窖啃干菜,听着外面的恶鬼吼叫,片刻没敢睡觉,无数次懊恼, 怎么当初宋家母女两个死后,没赶紧让他爹把尸体烧了。   说不定烧了尸体, 恶鬼就不会出现了呢?   这时听到外面异样的动静,杨云禄也没敢出去看, 满眼血丝躲在角落里。   数十根黑色蛛丝悄无声息垂落到他的后颈上。   密密麻麻的蛛丝吊起他的脖子,钻进他的头皮, 乍一看好像他多了满头浓密的黑发。   “呃。”杨云禄喉咙里咯咯两声,忽然抬起头,眼珠子古怪地转动两下,突然打开地窖入口爬出去。   杨家的地窖挖在前厅底下,入口也在屋里,平时被东西挡着。   杨云禄爬出来,走向门口,把自己之前一样样搬来挡门的桌子凳子全部搬开,拉开门往外看去。   屋外刺目的光让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眼白上布满的血丝乍一看像是眼睛里张开的血色蛛网。   于光已经和那只巨大的恶鬼打了起来,杨富家的院墙被他踹塌了,他和那只恶鬼就在杨富家的院子里。   杨云禄离他们很近,身体吓得瑟瑟发抖想逃,眼睛却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个和恶鬼打斗的人。   仔仔细细,从他的脸,看到他的脚,看他每一个进攻和躲避的动作。   穿着布衣身形高挑的少年,只拿着普通农人家里的柴刀,就割开了恶鬼的小半身躯。   恶臭脓液洒了遍地,甚至有一些飞溅到他的身上,但少年眉目不动,沉稳如山岳。   坐在杨家不远处的于音侧头,靠着黄泥石墙如同靠着锦绣软枕,浅浅笑容旖旎神秘。   他第一次用普通人的眼睛看于光,似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模样。   眉目只是端正而已,但身上那种勃勃的生命力,就像是夏日得到充足阳光和雨水的植物,不管不顾地从那具身体里旺盛生长出来。   还有他动作间的力量感,已经超越了普通人的范畴。   从没听说过,有人能用一把柴刀劈开这么凶的恶鬼。   于音每天和这少年在一起,感受过他的力量,但用眼睛看见才有更深刻的感受。   在于音自己的“视野”里,于光身上灿烂的金色跳动着分开粘稠的深红色,如同撕开昏沉天空的太阳。   而在他寄生的那个人类的视线里,饱含力量感的少年像豹子一样跃起,毫无畏惧地劈向丑陋暴走的恶鬼。   风鼓起他的衣襟和头发,坚毅的神采比他手中的柴刀更加锋利。   面对恶鬼,不管是恐惧还是怜悯,都不曾出现在他的脸上。   恶鬼对他裂开散发浊气的吞噬大嘴,他没有后退。   恶鬼被斩下一部分,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痛哭声音,他也没有动摇。   神情唯有认真而已。   于音并不觉得意外,若不是有着坚定的内心,不会完全不受他影响。   被斩断半个身体的恶鬼突然间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类的气息。   它骤然卷起粘稠的身体,像什么无骨的肉虫,弹向僵硬站在大厅门口的杨云禄。   于光手中柴刀脱手,甩进恶鬼滴答流着涎液的嘴里,阻拦了它一瞬。   下一瞬,杨云禄被于光踢进了屋子,砸进一堆桌子凳子中间。   没了武器,于光随手捡起一把搁在门口的扁担。   杨富带着那三个灰衣修士就是这个时候赶到了。   “云禄啊!”杨富痛心地大喊,但碍于那只恶鬼,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只能用催促的目光看向三位修士。   三个修士的目光则在于光身上,有些回不过神。   他们看到满地的恶鬼脓液,还有受到巨创的恶鬼,目光中盛满惊愕。   这是哪来的怪人!瞧着不像是修士,手里没有克制恶鬼的符,没有带着祝祷开光过的武器,竟然一个人把恶鬼伤到这种地步。   简直比这只身躯庞大的恶鬼更叫他们惊愕。   “他、他不是我们神学府的学生吧!”最年轻的修士刘岳结结巴巴说。      一双笑眼的杨粲咋舌感叹:“不像学府学生,没见过他,哪来的强人?”   他之前在马车上吓唬杨富的话不算开玩笑,他们大老远看到这边冲天的鬼气,就知道他们三个可能对付不了,只想着先过来布置个困阵,再去请师长来处理。   可眼下一看,这只恶鬼居然要被这少年一个人处理掉了。   年纪最大最沉稳的刘方临开口说:“闲话休说了,眼下还是先帮这少年掠阵,助他一起处理了这只恶鬼最为紧要。”   看这架势,这人还用他们帮忙吗?   刘岳有心想反问,但不敢顶撞师兄,只好拔剑上前,堵住恶鬼后路。   刘方临见于光手里还拿着扁担,将自己的佩剑丢了过去。   “少年,用我的剑。”   他的剑是供在祖师灵勇元君神像前的,刻了祖师印记。虽说这少年不算灵勇元君弟子,发挥不了这剑的威能,但到底比普通武器好。   于光反手接住剑,对这新来的几人说了声:“多谢。”   他从前没用过剑,不过曾经的监察科科长兼一队队长,先知预言中的正义之光救世英雄,有着超强的学习能力和动手能力,不管什么武器,他都能很快上手。   就算不是武器,他也能当成武器用。   那把长剑在于光手中发出嗡鸣,仿佛感应一般,三位修士同时愕然抬头,看见天地之间的神应。   金色的光芒覆盖住少年的身体,在他身后隐约浮现出一个巨大的人影。   覆满神光的一剑中,恶鬼如同烈阳下的薄霜般消融,连地上那些浸入土地的黑色脓液都一并被这浩瀚金色给消解,只剩下一点残余。   只是一剑而已。   久久无人说话,这次就连最沉稳的刘方临都呆住了。   “这是,神应?”   几乎所有修士都出身于神学府,按照感应和天赋拜四方正神为祖师。   通常他们以自己修炼出的力量驱除恶鬼,只有很有天赋的少数人,才偶尔能在除鬼时得到祖师神应,借到对方的力量。   就像刚才那样,身后浮现出充满力量的“神相”。   刘方临当了十年修士,至今也不曾有过一次神应。   但这个不曾修炼不曾拜过祖师的少年,第一次握住他的剑,就得到了祖师神应!   这是多么可怕的天赋!   “你的剑,多谢。”刘方临呆呆地看着少年将剑收鞘,交还给他。   他愣愣接住剑:“刚才、刚才那个、那是……”   于光也为刚才那股引导的力量疑惑了片刻,但他非常坦然。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力量存在,他从系统那里知道了。   “多谢你的剑,很好用。”于光说道。   刘方临:“……”这是剑的事吗!   看他转身要走,刘方临忙喊道:“等等!你先别走!”   于光回头看他一眼:“我还有事没处理完,你如果有话,可以等我处理完再说。”   分明是比他年纪小的一个少年,可刘方临根本生不起反驳的意思,就像平时面对师长那样,不自觉住了嘴,眼看着他走向了杨富。   “你是杨家村的村长杨富?”于光问。   “我是!”杨富满脸畏惧。   刚才那一幕,连刘方临三人都能震撼,更别提杨富。   差点把他们逼死的恶鬼,被眼前的人一个人就解决了,刚才还那么大的动静,好像比他请来的三个修士更厉害。   “你去把杨家村的人全都聚集起来。”于光说道。   杨富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本能开始讨好,极尽往日谄媚的姿态。   可说了两句,就被于光平静的目光所摄,灰溜溜地去召集村人。   于光在拐角的位置看到安安静静坐着的于音,走过去想抱起他,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恶鬼脓液。   抬手脱去外衣挂在一旁的树枝上,这才把人抱起来。   “老幺,刚才你有趁我不注意做坏事了吗?”于光问。   于音歪了歪脑袋,空洞漆黑的目光里微光闪烁。   看了他一会儿,于光说:“嗯,这次就算了。”   顺手把他怎么晒都还是苍白的脸按在自己脖子里。   三位修士终于回神,刘岳性情跳跃,第一个跑过来搭话。   “你可太厉害了,刚才那是神应啊,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你这么有天赋怎么没被选进神学府?你十二岁的时候没去做测试吗?要是做了测试,说不定能和我当同学呢,我和你应该差不多大。”   “你抱着的这是谁?是个小姑娘吗?生病了还是不能走路,怎么要你抱着?”   于光看向走近的三人:“这是我弟弟,他的腿暂时不能走太久的路。”   发现他并不难说话,刘岳更加兴奋:“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你肯定能破格进神学府,和我们一样当修士。”   于光捂着于音的后脑勺:“我还有事要做。”   “还有什么事?”刘岳想到他刚才让杨富聚集村人,“你还要等在这,难道是准备让这村子里的人聚集起来感谢你?”   “不,我还要继续处理恶鬼的事。”于光回答。   “那只恶鬼不是都被你杀了吗?”   “除去了恶鬼,但制造恶鬼的人还没除,这件事就没有结束。”   于光稳稳托着怀里的弟弟,看向这片晦暗的村庄。   “如果不把制造恶鬼的人解决,恶鬼永远不会消失。” 第200章 于光07   杨家村的人很快聚集起来, 许多人被刚才的动静惊动,悄悄跑出来看,见到了于光除恶鬼那一幕, 此时都畏惧地看着他。   恶鬼一除, 杨富又恢复从前那副大老爷做派, 腆着肚子吆五喝六,催那些畏惧的村人快点,转头又对于光露出笑脸。   在这个法律不健全的世界, 偏远村落里村长就是权威和法律。   村里分物、派活、调解都由村长出面, 甚至想要离开村子去其他地方都需要村长出具保书。   杨富家既是杨家村的大姓, 又是村里的富户, 还有着在珠州城里当小吏的亲戚。   所以宋娘子母女两个才会被欺压到唯有自尽才能解脱。   就连到现在,杨富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很大的错事,更不觉得自己会因此遭受责罚。   在他可以一手遮天的地盘里, 谁可以责罚他呢?   那些修士高高在上,又不会管这点闲事。   可惜,杨富错了。   脖子一凉胳膊一痛,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于光压着跪在了地上。   “你欺辱宋娘子母女,是导致她们成为恶鬼的最大原因,你承认吗?”   又看向周围聚集的村人:“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有人惊讶茫然,有人目光躲闪, 还有的看向杨富,神色怨愤。   但无人开口。   杨富骤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痛得涕泪横流哭喊:“她们两个变成恶鬼是因为她们自己就不是好东西啊,不然怎么会变成恶鬼还吃了那么多人呢!”   “仙人!我也是受害者, 我的大儿子也被那两只恶鬼吃了,你怎么会抓我啊!”   杨富不明白杀死恶鬼的修士为什么会对他出手, 这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恶鬼都死了,最多他再送点钱感谢一下,日子不还是照样过。   “呸!你是活该,你个黑心肝的!”穿丧服的女人破口大骂,“不就是你跟你儿子把宋娘子母女害死的,现在还来喊冤了!”   这一声之后,陆续有人发泄道:“是啊,也是你让我家小春去引鬼,害死了她。”   “还有我家石头,他也死了,你明明说了要补钱给我们,结果跑了!”   所有人都被带动,越来越多人喊起来。   “怎么回事!你们做什么!”   村外又来一辆牛车,载着杨富一家子,他老婆和剩下两个儿子,还有儿媳妇孙子孙女等人。   他们之前就跟在修士的马车后,这时候才到,哪想竟然看到这种场面。   片刻后,杨富和他三个儿子全都被压得跪在地上。   于光在杨家人哭天喊地的求饶和骂声中,对所有人说道:“他们父子四人对宋娘子母女造成的直接伤害和欺压已经确定了,那你们呢?”   “你们又做过什么?”   人群又喧闹起来。   “我们可没有害过宋娘子母女啊!”   “宋娘子母女死了跟我们可没有关系,我最多就说了两句。”   有妇人哭说:“难道背后说两句风言风语也是什么大罪吗,这村子里谁没说过她们,哪就至于要我丈夫的命去赔了!”   “我家良子都死了,我又能找谁赔命啊!”   在她的号哭声中,于光平静问:“你后悔了吗?”   妇人哭声一停,在更多人的沉默中,于光又问:“你们后悔了吗?”   怎么不悔,村里死了几十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他们自己的亲人。   “那就好好记住这份后悔吧,诸位。”   于光神情郑重,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此刻你们的痛苦还有委屈,成为恶鬼的人曾百倍体会过,所以她们才会成为恶鬼。”   对于杨富父子几个,于光说道:   “我要你们在宋娘子死去的屋子里建一座牢房,将杨富四人关进去。”   “根据他们的行为,杨富要关三十年,其余三人二十年,任何情况下都不得放出来,由村子里的人共同监督。”   杨富一家惊呆了,吵闹起来。   杨富的三儿子和小儿子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在地上扭动着喊:“不行,你凭什么要关我们!”   “爹!爹你说话啊,救命啊!”   杨富脸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要关他三十年,那不就是关到死吗?   “我又没杀人,是她们自杀的,不能关我,没有这种道理!我认识珠州城的官吏,他会来救我的!”   他能接触到三位修士,还是走的那个亲戚的路子,嘴里喊着要找亲戚来主持公道,又六神无主朝着旁边三个修士求救。   刘方临三人方才也听了杨富一家欺辱母女致死与贪墨财产害死他人的行径,对他没有半丝好感,当然不会理会他的求助。   年纪最小的刘岳还气呼呼对于光说:“这样的坏蛋,直接杀了不是更好,还要关起来那么麻烦干什么。”   于光说:“他们需要足够的时间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们今后将被困在受害人死去的旧牢房里,忍受饥饿与他人的鄙夷,时时刻刻回忆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比简单的死亡更适合作为惩罚。   而杨家村的人,也将在今后几十年里,轮流看管着牢笼里的杨富父子,看着他们,告诫自己。   发现于光没有把他所谓的威胁放在眼里,杨富的妻子和儿媳还有孩子们,都扑到于光面前示弱哭求。   没了丈夫,她们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从前那种人人羡慕的富足生活她们注定不能再享受了。   于光低头问她们:“两个恶鬼的出现,也有你们的缘故吗?”   仿佛只要她们承认,就要把她们送去和丈夫作伴,几个女人吓得连哭都停住了。   无法不心虚,因为她们也骂过宋娘子母女勾引自己的丈夫。但实情是什么,她们都心知肚明。   于光看了一眼最小那个吓得直哭的杨家小孙女,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   “你们可以尽管去找人来救你们的丈夫,但是我说过要他们在囚牢里关多久,他们就一定要关多久。谁来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没人怀疑于光的话,他的神情和目光都像一座大山,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我过段时间会来看,希望大家能做到我的要求。”   杨富父子几个被拖走了,杨富和他的三儿子小儿子都还在挣扎叫骂,只有二儿子杨云禄犯傻般愣神。   他前不久才被于音的蛛丝寄生过,又被于光一脚踢断了寄生的蛛丝,才会短暂地陷入混沌痴傻的状态。   但是相比被蛛丝寄生逐渐失去自己的意识,浑浑噩噩死去,清醒地渡过几十年的黑暗牢狱,对他来说恐怕更难接受。   于音头上罩着于光的外套,空洞的目光追着于光的身影。   之前只是觉得这男人心软,不能拒绝弱者的哭求,现在才发觉自己大概搞错了,他意外的冷酷。   杨家村的事告一段落,天色也不早了。   于光带着于音,借着刘方临三人的马车一同离开杨家村。   杨粲回望那个村子,感慨:“从前每次都是除完恶鬼就走,少和普通人打交道,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处理。”   “你难道不觉得麻烦吗?我们的任务只是除恶鬼,至于怎么处置人,连珠州城里的城主都懒得管,更和你我无关,何必揽事。”   于光坐在马车边看刘方临怎么赶马车,学习赶车技巧,闻言说道:“正是因为没人管我才要管。”   “哈哈哈哈!”杨粲笑说,“那你这个性子,可是非加入除恶司不可了。你要是成为修士,再加入除恶司,做这种事才算是名正言顺。”   “是啊,你真的很适合加入我们!”刘岳也连忙游说。   他从刚才那神应一剑就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崇拜起来,恨不得立即把他带回去和其他人显摆。   连赶车的刘方临也凑热闹说:“没错,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愿意,我们可以当你的引荐人。”   “多谢你们,我确实有一些计划。”于光笑说。   他确实想过加入除恶司,只是没准备这么快行动。   在绿溪村附近和三人分开,于光牵着于音慢慢往山上走。   在刘方临三人面前,于音几乎没有存在感,自始至终连脸都没露。   除恶司,曾经是他的头号大敌,那个险些对他造成威胁的小队就是除恶司的人。   不过这个小队,现在应该还没进除恶司。   作为“丝巢”时,于音也有些合作者来自除恶司内部,但总体来说,他还是不喜欢除恶司。   “不好!”于光突然停下脚步说。      于音立刻想,难道是他在杨富几人身上留下的蛛丝被发现了?   就听于光懊恼说:“家里粮食只剩一点,本来今天要去城里赚钱买粮,结果耽误了。”   于音:“……”   于光忽然把他扛起来:“这里距离浊水河码头不算远,我记得那边有很多芦苇丛。走,老幺,我带你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野鸭蛋!”   于光扛着瘦弱的弟弟,风一样地跑了。   于音被迫贴在他身上感受着傍晚的风灌进衣服里,被颠簸得神情郁郁。   刚才在于光身上感受到的稳重与靠谱,一下子全都消失。   原身在码头芦苇丛里留下的破旧木船还在,连挂在上面的一张小破网都没人拿走。   于光把船拖出来,将于音放上去,问他:“想不想吃鱼?”   原身实在没吃的,饿极了的时候会用网抓点小鱼,于光也会抓鱼。   但他钓鱼更厉害,以前有空就和老四于实一起去钓鱼。   于光一开始站在船上用篙把船往芦苇深处撑,后来觉得麻烦,跳下水去,直接把小船往里拖。   水声哗啦啦,船破开野草和芦苇,叶子窸窣刮过小船的棚顶。   于音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除了前面于光身上的金色,什么都看不见。   于光在野草丛里摸到一个野鸭蛋,回头看见他空茫的眼睛,抓着野鸭蛋,过去放到他的手心里。   手里突然被塞进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于音一顿。   前不久才斩恶鬼震恶人的哥哥,语气里满是简单的高兴:“真找到野鸭蛋了,老幺你先拿着。”   一个,又一个,于光把摸到的野鸭蛋全往于音怀里放。   没多久,他又钻进水里,一会儿丢上来一尾活蹦乱跳的鱼。   带着腥味的冰冷鱼尾啪啪甩在于音腿上。   于音摸着怀里的几个蛋,抬脚就把鱼踹回了水里。   于光来不及阻止:“唉!” 第201章 于光08   最后于光是一手提着野鸭蛋和鱼, 一手抱着于音回去的。   晚饭到底还是喝上了鱼汤。   “我很久没做过饭了,这个鱼汤味道怎么样,还行吗?”于光问弟弟。   由于小时候的经历, 他对于食物的味道接受程度很高, 高到荒野求生节目主持人都要甘拜下风。   虚假的味觉迟钝:于音   真正的味觉迟钝:于光      于音在跳动的油灯光芒中, 喝下一口于光熬煮的鱼汤。   可能因为灯火跳跃,导致他的表情都好像出现了片刻的扭曲。   “怎么样,老幺, 好喝吗?”   他竟然问好喝吗?于音拿着于光给他做的木勺子, 心中充斥着淡淡的疑惑和震撼。   他好像在这碗汤里面吸收到了一点点负面的黑暗力量。   那么多年, 他只在吸收人类产生的绝望痛苦时才能感受到这种负面的力量。   怎么会在一碗鱼汤里面出现类似的东西?   这个一脸正气又爽朗的大哥杀鱼熬汤的过程中, 于音一直在旁边坐着,就没有离开过。   他确定于光熬汤的过程中没有放什么奇怪的调料,所以他为什么能把鱼汤做出绝望的感觉?   难道是他感觉错了?于音又喝了一口鱼汤确认。   于光看到他连喝两口, 欣慰地笑起来:“你喜欢就多吃点!”   稀里哗啦又给于音碗里倒了一大半粘稠的鱼汤。   已经喝了第二口鱼汤的于音,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喜好。   他推开鱼汤,摸到旁边的煮鸭蛋。   这是于音第一次吃野鸭蛋,味道不算很好,但和鱼汤比起来,就很不错了。   只是有点干,没有舌头帮助的话, 食物在口腔里挤压咀嚼的过程有些麻烦。   一不小心就被口感干巴的蛋黄给噎住了。   于光立刻站起来,关心地一手重重拍他的背:“没事吧, 快喝点汤咽下去!”   于音被强行灌了一碗鱼汤,脸色惨白吐不出来, 一顿晚饭吃得伏在桌上浑身发抖,手指在于光新做的木头桌子上挠出几条印子。   他不得不怀疑于光是故意的, 他肯定是知道他在杨家村悄悄留下了蛛丝吸收绝望情绪,才会用这种办法来整治他。   可恨他现在还太过脆弱,没办法对付于光,才让他这么折磨自己!   于光瞧着恹恹没什么精神的弟弟,心里担忧。   该不会真的吃坏肚子了吧?   他以前也给弟弟们做过鱼汤,老三当天就肠胃炎进了医院,但也只有老三吃出问题,他和老二老四都没问题。   老四还安慰他说可能是鱼不新鲜了,但那之后就没让他进过厨房。   前几天做的那些杂粮粥肉粥,于音都吃了,很少会剩,于光还以为自己的厨艺见长,所以才自信满满地尝试了一下鱼汤。   现在看来,难不成他其实没有进步吗?   睡觉的时候,见于音靠在床铺角落里可怜兮兮的样子,于光抱歉地把人拖过来抱怀里,帮他揉了半天肚子。   推拒了几次都没能反抗的于音,神情晦暗,捏着拳头在黑暗中暗暗咬牙。   于光揉着他的肚子疑惑:“嗯?什么咯吱咯吱的声音,屋里有老鼠吗?”   于音:“……”   清晨,于光去了一趟山下的绿溪村。   村人们起来得很早,天才刚亮就有不少人在田间忙碌。   于光和村长交代了一下杨家村的事,走的时候端着做好的鱼汤和蛋羹。   这是他早上过来时提着鱼和蛋请村长儿媳妇帮忙做的。   再次对自己的做饭水平有了认知后,于光决定暂时找找外援。   村长儿媳妇是绿溪村里公认做饭最好吃的,于光稳稳端着鱼汤和蛋羹,脚步轻快往山上走时,都能嗅到食物诱人的香味。   于音看起来不太喜欢野鸭蛋,为此于光还特地和村长家换了鸡蛋让做的鸡蛋羹。   山路走了一半,于光听到前面路上有人在说话。   “你说的人就住在这里?”   “是,于光他和弟弟相依为命,目前就住在山上的猎人小屋里。”   “没想到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漏了这么一个好苗子,到现在才发现,不知道那群招纳士是怎么干活的!”   “这不是很正常嘛,老师你也知道,越来越多人认为出身好才会资质好,招纳士都往权贵家找去了,贫家子都是随便看看。”   “哼!这些人非得教训一番,就知道误事。”   于光听出了昨天认识的那三个修士的声音,还有个陌生的女声。   他加快脚步,在山路上看到了一行四人。   以刘方临为首的三人,跟在一个中年女冠身边。   女冠有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察觉有人接近,倏然扭头看向于光。   “就是他吧,那个得到神应除去了恶鬼的人。”女冠语气肯定。   自己的三个弟子看不出来,但在王容清眼里,这个少年一身神光内敛,绝不可能是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   仔细一观,他的气息又与普通修士不同。   但这点异样,没有影响王容清对他的欣赏与好感。   神采奕奕的少年有清正坚毅的眼神,有不符合他年纪的,如山如海的开阔稳健气质。   更让王容清满意的是,少年落落大方,在她说明来意后不曾紧张更不曾露出欣喜急迫,而是很寻常地请他们一同上山商讨。   这样稳得住的性子,很适合主持大局,稍微磨一磨就可以委以重任。   屋子里太狭窄,于光招呼客人在屋外坐下,先把蛋羹和鱼汤摆在于音面前。   “在山下请人帮忙做的,放心吃。”于光揉了揉于音披肩的齐整短发,转身出去和来客详谈。   王容清是珠州神学府的老师,同时也是珠州除恶司的管理者之一。   以她的身份和修为,常年在珠州城内坐镇,没遇到很棘手的恶鬼都轮不到她出马。   还是昨日于光除恶鬼时动静太大,神应时产生的神相,王容清在珠州城都察觉到了,又听到三位弟子一致的夸赞,这才亲自前来相看。   普通人只知道修士能除恶鬼,地位很高,却不知晓近些年来收入学府的修士数量在持续降低,天赋好的学生比最珍贵的明珠还难得。   看王容清这三位弟子就知道了,面对杨家村那样的恶鬼,他们三个联手都不一定能对付,更别提单独应对。   修为进度缓慢,很难独当一面,这是现如今年轻修士的普遍情况。   “你的天赋很好,我希望你能进入神学府学习,我会为你安排。”   王容清难得的和蔼,“听方临说,你与我们北方灵勇元君有缘,也可以拜我们灵勇元君为祖师。不过这个不急,你先到学府学上两年。”   于光:“我愿意进学府,但是不需两年,两个月足够了。”   王容清眉头一拧,神色严肃起来:“你虽说天赋过人,但切不可骄傲自满,修行没有捷径可走,你这个年纪入学,更该潜心学习。”   “我修行方式与你们不同,不如且看我能不能做到?”于光神色自信而诚恳。   王容清仔细观察了一番他的神情,不解问:“你为何如此着急?”   于光:“我想进除恶司。”   他原本的打算是过段时间直接进除恶司。   除恶司里大半修士都是由神学府输送,但也有一些是收拢的民间能人,只要有能力都可以去挑战。   神学府是培养修士的学校,于光毕竟不是什么真正的十六岁少年,需要长时间学习。   真说起来,他比神学府毕业生们更强,足以直接进入除恶司去实战历练。   王容清心说这少年人还是太天真了,大约是觉得除恶司四处去处理恶鬼更威风,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      “为什么这么想进除恶司呢?”她好笑问。   于光一点没客气,直言:“因为我看到的除恶司太糟糕了,需要整治。”   王容清:“……”一个不曾想过的理由。   老实坐在老师身后的刘方临三人,都忍不住对于光露出震撼的眼神。   他可真敢说啊!知道面前的老师是什么身份吗!除恶司的总负责人之一,这么说不就是在打他们老师的脸吗!   王容清没有生气,反而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察觉到她的态度,于光的目光终于缓和一些,说起自己的见闻。   绿溪村出现恶鬼踪迹,村人前去除恶司求助,却因为拿不出巨额钱财贿赂而被驱赶。   这里的除恶司和于光那个世界的“非自然生态保护局”是差不多的性质,都是处理一些异常状况。   于光看到除恶司的状态,就觉得手痒,想要亲自去整治一番。   “这样的事不会是个例,这样的除恶司需要肃清,所以我要去除恶司。”   王容清听得面色铁青,她大部分时间在神学府教导学生,没想到除恶司底层是这样的状况。   也不能说一无所知,只是不知道他们已经贪婪到这种程度。   “你就这么自信,觉得你进了除恶司一定能改变状况?”   “当然,我会比任何人都做得好。”于光脸上并非少年的骄傲意气风发,而是强大的自信。   仿佛他所说的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实。   于光从未怀疑过自己,从他还是个真正的少年时,就因为先知的预言成为了领导者。   十几年的时间,他的自信来源于对自己实力的认知,也来自于所有家人、同事下属和无数被卷入异常事件的普通人的信赖。   他必须做到,也一定会做到。   王容清和他谈论一番后匆匆离去,留下了刘方临和刘岳来给他讲解神学府的事。   刘方临性格沉稳,马上就要从神学府毕业,由他来引导很合适。   刘岳则是自己要求留下来凑热闹。他性格跳脱,好奇心强又坐不住,听着师兄给于光讲解的时候,目光就在小木屋周围乱转。   木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影,刘岳被吸引了注意力。   是于光的弟弟,刘岳只记得这个弟弟瘦小内向,昨天一路连脸都没露,今天也一直待在屋子里没出来。   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刘岳探着脑袋,往那边多张望了几眼。   那个阴影里的人往外走了一步,刘岳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刘岳目光渐渐发直,他晃了晃脑袋,但没能抵挡那种影响。   耳边师兄和于光的声音在远去,他所有感知都被那双魔魅的眼睛所占据。   好美丽……多么美丽……好快乐……   刘岳浑噩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幼时一段美好的记忆,是母亲呼唤他的名字,喊他回家。   那种眷恋的感觉被转嫁到这双眼睛里,使他不由自主对眼睛的主人产生了依恋。   但同时,这双过于深黑的眼睛又唤醒了他的一些痛苦记忆。   复杂激烈的情绪在他的脑子里碰撞,刘岳目光愣愣地想要站起。   正在和刘方临交谈的于光停顿了一下,头也没回,突然伸手按住了刘岳。   肩膀上的剧痛让刘岳痛呼一声,清醒了过来。   “什么?啊……好痛!”   “稍等。”于光站起来,在刘方临疑惑、刘岳茫然的目光中,快步走进小木屋,啪地关上门。 第202章 于光09   于音后退一步。   于光关上门, 把他提起来放在新做的矮凳上,自己蹲在他面前。   两手按在矮凳两边,于光沉默着靠近。   他认真盯着于音的眼睛, 一言不发。   于音对近在咫尺的金色排斥, 身体往后倒了倒。      他垂下眼睛的样子看起来脆弱而苍白, 心里却有些嘲讽地想,正义光明的“大哥”,想要怎么教训惹事的“弟弟”?   自说自话般地要当他的哥哥, 仿佛尽心疼爱地照顾他, 殊不知在他看来非常可笑。   于光带着他很少出门, 只要出门, 就不会让人看到他的面容,他应当是知道他身上的古怪,知道他对于普通人的影响。   可他难道以为只是这样就足够吗?当然不够。   普通人看到他的面容会被他吸引变得狂热, 就算是修士,定力不足也会被他影响。   随着他力量的增强,身上那种魔魅的吸引力也会逐渐增强。   到后面,不只是直视他面容和眼睛会被影响,甚至只是一个背影,也会让人失去理智。   所有人都会狂热地追逐他,不以他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于光想把他带在身边, 不让他做“坏”事,这很天真好笑。   他的“恶”可是天生的, 不可控的。   天生能诱发人心中的阴暗面,天生要以痛苦绝望为食, 他吞噬被汇聚而来的恶是理所当然的,谁能阻止这样理所当然的事?   只要他不死, 于光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他,不可能。   于音安静顺从地待在于光身边,心里却在期待着哪一天于光彻底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以为自己做得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无法改变,就算是于光也一定会露出痛苦的神色吧?   如果能品尝到于光的痛苦,他会觉得那是最美味的食物。   今天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试探而已。   于光想要前往神学府,去除恶司,竟然还要带着他这个“弟弟”一起。   于音不由得就想给他惹一点小小的麻烦,让他看清现实。   如果带着他,那么今后,神学府和除恶司里,像刘岳这样被他影响的修士,会数不胜数。   到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寸步不离地看着他?每一次都教训他一番?或者,更愚蠢一点,干脆想毁掉他的脸和眼睛吗?   曾经也有人想要这么做过,不过很可惜,这也是没有用的。   于音猜测着,盛着满满恶意的深黑眼睛忽然被一只手给捂住。   暖和的手心贴在眼皮上。   于光盯着他脸上各个位置感受了一番,最后肯定地说:“还是眼睛的问题比较大啊。”   他起身去翻箱子,于音听到布料撕裂的撕拉声。   片刻后于光拿着一个宽布条回来,绑在了于音的眼睛上。   黑色的布条几乎遮住了于音大半张脸。   于光端详一阵:“好,暂时就这样了。”   没有严厉的警告,也没有如于音猜测的那样教训不安分的“弟弟”。   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在他脸上绑了布条。   “走吧,吃完了就出去坐,别待在屋子里偷看了。”于光把他拉起来,推门出去。   等在外面的刘方临问师弟:“刚才于光怎么突然捏你?”   “我不知道啊,”刘岳一脸茫然,“我刚才在走神,大概是困了有点迷糊?”   刘方临一心给于光讲解,没注意他的情况,问不出什么也就算了,目光看向关起的木门。   “于光又是怎么了,突然进屋,是有什么事吗?”   刘岳挠挠脸,忽然想起来:“我好像看见了于光的弟弟。”   “他弟弟?一直待在屋子里,看起来就身体不好。”刘方临说,“所以于光才这么疼爱他吧,昨天抱着,今天还在山下端吃的上来。”   于光开门出来时,师兄弟两个已经就他的弟弟这个话题讨论了好一阵。   刘方临和刘岳发现于光把他弟弟牵出来了,都忍不住好奇去看。   昨天大家还是陌生人,不好多看,但现在他们就要成为师兄弟了,弟弟也该认识一下。   于光把于音安排在太阳底下,完成今天的晒太阳任务。   “你弟弟这是怎么了,绑个布带子干什么?”刘岳脱口而出问。   刘方临赶紧拉了他一下,明知道对方眼睛看不见,还问怎么了。   于光说:“他的眼睛太危险,要遮一下。”   “噢噢,对,眼睛不好是不能直视太阳。”刘方临忙配合说。   他出于礼貌没多看于音,见师弟还傻乎乎盯着,又提醒地拍了他一下。   刘岳醒神,不太好意思地挠挠脸。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于音就觉得他长得真好,忍不住多看两眼。   于光认真提醒:“最好不要盯着他看。”   刘方临连连点头:“你弟弟看起来很内向胆小,不习惯别人盯着他看也很正常。”   于光纠正:“不,他的胆子很大。”   旁边于音仿佛无意义地发出一声哼笑。   刘方临两人没好意多留,临走前约好了时间就告辞了。   “过两天会有人来接,你要带着弟弟一起去这件事我会和老师商量,尽量给你们安排单独的房舍,你放心。”   “多谢!”于光道谢后送走了两人。   他非常勤快地打扫了屋内屋外,打水劈柴洗洗刷刷,偶尔回头看一眼阳光下的于音。   瘦弱的少年乖乖系着粗糙厚实的布条,看起来像是在思索什么,连平时厌恶的太阳都没在意,也没有悄悄趁他不注意挪到阴影里。   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于光忙上忙下劈柴挑水满身的汗,于音白皙的额头上也仍然没有一点汗意。   于光洗了个脸,洗干净手上的木屑,走过去拍了拍于音的脑袋。   “老幺,不用担心,我带你一起去神学府,就不会让你出事。”   于音神情古怪。担心他?于光不如担心自己。   他现在还很虚弱,身上妖鬼气息暂时能藏起来,等到他力量变强,这样一根普通布条可什么都遮不住。   到时候,他也会被打入恶鬼妖魔之流。还进什么除恶司,和他一起等着被除吧。   想到那种场景,于音忽然愉快地笑了。   于光用手捏了捏他的脸:“老幺,你这样笑,像个阴险的坏蛋。”   于音:“……”   傍晚,于光烧了热水倒进木桶里,给于音塞了一把木瓢,叮嘱他自己洗澡。   至于于光,他独自去山下,准备换一些粮食回来。   他脚程很快,于音洗完澡他就回来了。不仅带了一小袋粮食,怀里还抱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猫。   于音一开始没发现那只猫,因为猫是一只死猫,他没能在昏暗中看见代表活物的一点生气白光。   于光将死去有段时间的猫放到他手中。   “老幺,你试试控制这只猫。”   于音捏着那只已经变得僵硬的死猫,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这个烂好心的“哥哥”,难道是要他救活这只猫吗?   那他就搞错了,他的蛛丝控制也不能把死物变活,都只是傀儡而已。   “你这样眼睛看不见是不方便,就算能看见,和人普通对视都做不到。”   “不如试试用这只猫的眼睛去看。”   于音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   他从没试过把这种弱小的动物当做傀儡,毕竟作为“丝巢”时,他的傀儡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而且他对傀儡也很挑剔,想要成为他的傀儡并不简单。   丝巢可以通过无数傀儡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他连人都用不过来,又怎么会去用动物的眼睛。   但眼下,于光盯着,他就不可能再用人类傀儡,至少目前找不到机会。   这家伙出乎意料的敏锐难缠,他有点什么动作都会被发现。   考虑片刻,于音到底是摸上了死猫的脑袋。   漆黑纤细的丝钻进猫冰冷的躯体里。   这是一只三花猫,它因为饥饿死在了绿溪村一户人家的柴房角落。   于光去换粮食时发现了它的尸体,忽然想起家中同样瘦弱的弟弟和他空洞的眼神,便把它带回来了。   此刻在他的注视下,猫早已死去的身体动了动。   僵硬干瘪的身躯在被蛛丝操控后变得柔软充盈,那双黄绿色的眼睛则慢慢变成灰色,这是彻底成为被操控傀儡的标志。   于音不喜欢这种陌生的绒毛触感,放开手,猫便轻巧地从他膝上坐起。   比起操控人,操控一只死猫再容易不过,第一次操控动物,于音很快就适应了,他微微抬头。   猫蹲坐在他膝上,也跟着抬起脑袋,用那双妖异的灰色眼睛看向于光。   用猫的眼睛看到的世界也有些怪异。   视线突然拔高,是于光抱起了猫。   他举着猫惊讶地观察,很感兴趣地在猫身上摸了摸。   “这样看起来就像一只真正活着的猫。”   于光注意到猫晃动的尾巴尖,爱不释手地摸脑袋摸肚子摸尾巴,夸赞道,“老幺,你真厉害!”   于音:“……”   因为这猫体积太小,意识还已经消失,他为了完全操控,让它恢复生前的灵活,和这具小躯体绑定比较深。   所以于光这么摸猫,他也会有一点同步感知。   猫睁着灰色的眼睛,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声,在于光手上抓了一把,挣脱开他的手,跳到了一边的柜子上阴恻恻盯着他。   于光瞧瞧猫,又瞧瞧于音。被操控的猫就等于是于音。   他摸着自己的脑袋疑惑:“嗯,难道老幺你是不喜欢我抱着你的吗?”   哈,他竟然现在才发现。   这么久了,他竟然还能发现。   只能说,他真是既敏锐又迟钝。   于音最初就对这个“哥哥”抱着扛着他的行为表达过挣扎,结果是手臂和脑袋都差点被他扭断,只好被迫安静,被迫习惯。   终于认识到这一点,这个“哥哥”接下来又会怎么反应?   于光没什么反应,他若无其事略过刚才那句话,提起另一个话题,兴致勃勃要喂猫:“猫喜欢喝鱼汤吗?我把鱼汤热热给它喝。”   于音没什么反应,柜子上的猫抽搐一下,发出一声:“呕——” 第203章 于光10   到了约定好的那天, 来山上接人的是杨粲,刘方临和刘岳都没来。   笑眯眯的杨粲不像刘方临沉稳体贴,也不像刘岳那么性格跳跃好奇心重。   他瞧着站在于光肩上的猫, 没问什么。   看到被于光抓着胳膊带着走的于音, 扫一眼他脸上的布条, 也没问什么。   刘方临早提醒过他,于光的弟弟内向胆小,最好别一直盯着人家看。   因为没礼貌被教训了的刘岳已经没精打采两天了。   路上, 杨粲提起神学府的情况, 带着满满看好戏的期待。   “你还没进珠州的神学府, 就已经是那里的名人了, 大家都很期待你的到来,迫不及待想要认识你。”   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他的厉害。   像于光这样破格收入的学生几十年也不出一个。之前在杨家村那么明显巨大的神相,注意到的也不只是他们的老师王容清。   大部分神学府老师对于让于光破格入学没有什么意见, 但学生们就不服了。   他们都是十二岁测出修士天赋,被招纳士收入学府进行学习修行。   被捧久了,哪里那么容易对别人服气,神学府内部都是经常闹得鸡飞狗跳。   杨粲三人亲眼看到过于光一人斩杀大恶鬼的勇猛,对他心服口服,可那些只听了一点传言的学生,只会觉得他们言辞夸大, 心里更不服气。   谁叫这个中途插班的于光,还得到了公认最严厉老师王容清的欣赏, 提到他就赞不绝口。   短短几天,神学府上下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沧海遗珠不世天才。   “老师说了, 于光你要直接进天冲班,这个班里一共三十人, 汇聚了十七到十九岁,天赋最好最厉害的学生。”   俗话说天之骄子总有各自的脾气,这群优中选优的家伙们各个都脾气不小,自视甚高。   杨粲作为即将毕业的学长,天赋只是一般,也曾被这些天才们看不起。   想到这群骄傲的家伙马上要被于光打击到,心情愉快起来。   珠州的范围很大,珠州的神学府位于城西郊外,占据了一座山头,学府建在半山腰。   同样是住在山上,这座山和于光之前暂住的小破山头可不同。   巍峨高耸,景致奇秀,山间白瀑如练,连绵建筑错落在山间,有种如画的美感。   宽阔的练武场、兵器库、藏书楼、论道堂……一应俱全。   “还没结业的学生们都住在这边,大家都是四人住一个小院,这个小院比较偏僻,地方也小了点一直没人住,就分给你们,不再安排别人过来和你们同住了。”   杨粲领着于光进了小院。   这个小院地上铺着青砖,因为久无人住,砖缝里长着一些杂草,院子角落里一棵大树树冠茂盛如云,把整个院子都盖住了。   屋内倒是还好,挺干净,看起来已经有人打扫过了。   “你们先休整一下,等收拾好了就来找我,我还要带你去一趟硕学楼见老师,我就住在前面那个院子。”   杨粲说完就走了,没有多打扰。   于光放下行礼,挽起袖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爬上院子里那棵大树,把过于稠密的树枝修剪了一下,让阳光可以照进院子里。   树下的于音仰头,蹲在他脚边的猫也是一样的姿势,一人一猫眼看着院子里变得亮堂堂,脚边掉满了树枝。   于光迅速给弟弟安排好了晒太阳浴的好位置。   修理好大树,于光进屋收拾了东西,很快再次出来对于音说:“老幺,大哥给你一个任务。”   “在我回来之前,你要把这些树枝全都收拾到院子角落里,能不能做到?能就‘嗯’一声。”   于音不答。   于光又举起猫,认真看着它的灰眼睛:“能不能做到,能就‘喵’一声。”      于音和猫都不吭声,于光就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   “……喵。”猫张了张嘴,像是打了个呵欠。   “很好,下次回答大声一点。”于光揉揉猫脑袋。   院门一关,于音就坐到了仅剩的树荫下,对满院的树枝落叶置之不理。   院墙上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于光撑在院墙上往里看:“老幺,抓到你在偷懒了!快,行动起来!”   “多运动,晒太阳,不要躲在树荫下!”   在大哥的一声声催促中,于音不情不愿神情沉沉地站起来。   终于把不爱动弹的弟弟催动了,于光满意地离开,找杨粲同去硕学楼。   硕学楼相当于是老师办公楼,有十几位老师在这里常驻。   五层的木楼,一进去就能看到天井里供着的四方神像。   杨粲再次充当了讲解员:“这是我们的四方祖师,每个修士入了门都会拜不同的祖师,像我和刘方临刘岳,都是拜的北方灵勇元君为祖师。”   “这边是东方赤火真君、南方癸应元君、西方福德真君。”   四座神像各朝一面,癸应元君和灵勇元君是女神,赤火真君和福德真君是男神。   据传,他们都是千年前积累了深厚功德的修士,死后成神,仍然庇佑着这片土地。   在一间收拾整洁放满卷宗的房间里,于光单独和王容清进行了一场谈话。   这场谈话比预料中耗时更久,杨粲在老师门外等得都有些好奇起来,究竟说什么需要这么久,一般不就是叮嘱几句就行了。   终于,门内老师扬声喊他进去。   杨粲推门,听到王容清正和于光说道:“天冲班那些孩子是有些天赋的,但也因为有天赋,性子太傲了,你压压他们。”   “放心,一定做到!”于光答应。   王容清又给了杨粲一个牌子说:“杨粲,你带于光去给他弟弟于音也办个入学。”   杨粲惊讶:“于光弟弟也有天分,要破格收入神学府吗?”   王容清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看不出什么:“于音情况特殊,要和于光一起学习,不算正式学生,只是借读生,去吧。”   杨粲不像刘岳那么好奇心旺盛,没打听到更多消息也就算了,带着于光去办理了入学手续。   他们走到哪,总有好奇打量的目光投过来,对着他们主要是于光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十六岁了被破格收入的天才?”   “就这?看起来也无甚稀奇的,竟然惹得几位老师争抢,哼。”   “我看倒像个英武少年呢。”   不屑敌视的多是些少年,少数的少女们则态度稍好一些。   就这么一路走来,杨粲都要为这种前所未有的关注感到压力了,却见于光对所有目光浑不在意。   若有人盯着跟着,他看过去便回以一个笑容,反把别人看得不好意思。   把一些琐碎事情办好,杨粲说道:“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明天去天冲班。”   天冲班那群难缠的家伙们现在肯定摩拳擦掌要给新师弟一个厉害瞧瞧。   杨粲搭着于光的肩叮嘱:“一定要休息好,做好心理准备。”   于光笑道:“我现在就去见一见各位同学。”   杨粲:“现在?你今天来来回回劳累这么久,都不需要休息吗?”   于光疑惑:“今天没做什么,怎么会劳累?何况我今日还没锻炼,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杨粲:“……”   为天冲班的师弟师妹们感到担忧了哈哈哈哈哈。   天冲班三十多个少年少女,早已经探明了“敌情”,在于光踏进神学府范围,他们就得到了消息。   一群人聚在后山练武场上,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即将空降的小师弟。   “你看到人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个又穷又土的家伙,衣服破旧,鞋子上还有补丁呢,背着个大包袱,真叫人受不了。”   “他还带了个瞎眼的弟弟一起来,从没听说过来神学府修行还能带着家人的。”   “王师叔喜爱他,可不就是能有特殊待遇!”   “伍善,你不是消息灵通吗,打听到他什么来历了没有?”一个隐约有领头模样的少年问。   “当然打听到了,这个于光以前是码头上一个傻子,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清醒了,又不知道从哪弄来个弟弟……”   “我是问你他怎么哄骗了那几个师兄,又怎么叫王师叔看中了!”   “还能干嘛,逞英雄呗,在北山那边杀了个恶鬼,又在杨家村那边杀了个大恶鬼……”   一群学生听完了于光主动为村民斩杀恶鬼,又被村民哭求去杀另一只恶鬼的事迹。   有人撇嘴:“这么说来,咱们这个小师弟还是个大英雄大好人了?”   阴阳怪气的语调加上怪模怪样的表情,惹得其他人都哄笑起来。   “这种大好人我见多了,欺负了都不会还手,无聊得很。”   “那还要不要给他个教训?”   “当然要!估计他今天不会来,等明天,大家好好教教他咱们这的规矩!”   一群人正热闹说着,突然发现练武场边多了个人。   没人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有之前特地去山门前偷看的两人见鬼了似的喊:“是他,那个于光!”   他来的太突然,众人一时不知做什么反应。   于光扫过这群年轻人,捏了捏手掌,笑容开朗地宣布:“你们好,我叫于光,以后我就是你们大哥了。”   一句话,惹怒了所有人。   于光这个身体才十六岁,是在场年纪最小的。一个年纪最小,初来乍到的小子,竟然大言不惭要当所有人的大哥?!   “你说什么,你疯了吗?”有人恼羞成怒问。   于光哈哈笑了两声:“如果大家不愿意,我也略通一些拳脚。”   所有人:“……”   杨粲兴致盎然地蹲在附近的阶梯上看,也是没料到发展会如此迅速。   只见于光过去和众人打招呼没多久,一群人就混战起来。   被围在中间的于光一脚将那个非常注重外表的小少爷踢飞出去,让他披头散发摔在树杈上。   又是一拳把比他还高壮一个脑袋的小巨人打得趴在一边呕吐。   就连公认最漂亮的学妹都被他甩飞,一个倒栽葱摔进远处的水池。   杨粲没想到,于光竟然一上来就不分男女,一视同仁地把他的同学们全都揍了一顿。   更加离谱的是,三十个人,没能打赢他一个!   之前气焰嚣张聚在一起嘲笑新同学的师兄师姐们,躺了一地。   而唯一还站着的于光拍拍衣服上的脚印灰尘,说道:“不是说你们是最优秀的天冲班学生吗?只是这样?我该不会是弄错地方了?”   于光表情带着真切疑惑,完全不像是在嘲讽,而确实在怀疑自己弄错了。   所以显得更加嘲讽了。   一群人听了如何能忍受,纷纷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地再次围攻。   这次连符箓武器,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用上了。   杨粲张目结舌看着那边漫天乱飞的刀剑和人,发现自己之前对于光的认知还是太浅显了。   于光把所有人揍了几遍,看看天色不早,便说道:“时间不早,我赶着回去带弟弟吃饭了,今天就到这里。”   “大家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少年少女们,看着这个不算高壮的少年大步离开,莫名觉得他的背影巍峨。   良久,有人吸着气说:“刚才哪个说他是个大好人的!他简直不是人!” 第204章 于光11   于光和目瞪口呆的杨粲告别, 赶回了小院。   偏僻的小院,于音站在阴影里,白皙手掌上垂下密密麻麻宛如头发般的蛛丝, 钻入土地里。   趴在墙头的猫忽然动动耳朵, 灰色眼睛看向路的尽头。   院子里的于音也神情一顿, 蛛丝从他脚下涌起,把还剩了大半个小院的枯枝落叶都推到角落里,又倏然收回去。   于光推门进来, 看到干净的院子, 大步走到于音面前, 欣慰地拥抱了一下瘦弱的弟弟。   “老幺, 做得很好!”   他放开弟弟,高兴地宣布:“走,大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院有独立的厨房, 神学府里也有提供饭菜的膳堂,大部分学生都是选择去膳堂吃。   于光对下厨没什么执念,之前是没办法只能自己动手,现在既然有膳堂,他当然也选择吃膳堂。   而且,他也不是不清楚老幺觉得他做菜难吃。   神学府培养的是修士,从他们占据的这个山来看, 就知道他们财大气粗,因此膳堂也做的很大, 里面食物种类不少。   于光替于音选了些不怎么需要费力咀嚼,好入口的食物, 端了一大盘放到二人面前的桌子上。   两人对坐吃饭时,猫就蹲在一边, 灰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于光。   看着他吃下一碗又一碗,几次跑去添饭,让人怀疑之前他是不是没吃饱过。   不算强壮的少年身躯,饭都被他吃到哪里去了?   但不得不说他吃饭很香,看着很容易胃口大开,就连于音一直盯着他,不知不觉都把面前的食物吃光了。   周围那些忍不住偷瞧的人也是,感觉今天的饭好像比平时好吃。   于光一个人,在膳堂里带起了热火朝天的吃饭氛围。   膳堂门口溜进来几个遮遮掩掩的学生。   他们各个鼻青脸肿,进门直奔餐台打包饭菜,一人提着几大盒。   突然发现在角落里吃饭的于光,吓得头也不敢抬,又赶紧溜出了饭堂。   “刚才那几个是天冲班的人吧?”   “他们怎么了,被谁打成那样的,难道是老师们吗?”   “老师哪舍得打他们,听说是那边那个。”   有人朝于光的方向努努嘴。   后山练武场上发生的事不只有杨粲看到,还有几个在附近的学生。   天冲班的人吃瘪可太稀奇了,于是这事也飞快传了出去。   天冲班那些爱面子的学生还以为没人知道,选了几个伤得轻的学生去打饭菜,其他人聚在一个大院子里商量要怎么找回场子。   “今天我们是没有准备,被他突然袭击了,下次肯定不会这样!”   “你自己听听这话,你相信吗?”   “你这人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不信我们三十人真的打不过他!”   “我看他也就是有一把蛮力而已。”   “我们武劲比他高壮,不也被他打飞了,你管这种巨力叫一把蛮力?”   “好了,别吵了,等明天,我们布置一个阵把他困住,肯定能好好收拾他一顿!”   原先他们没想动真格的,可今天的教训实在太惨痛了,一群人被收拾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下子,他们非得来真的不可。   谈话时饭菜买来了,一群人扶着腰捂着脸各自去吃饭,只剩下四个人还坐在原地。   “裴文觉,你真觉得用阵法能对付得了他?”四人中唯一的女子班影问道。   她被摔进水池,现在头发还湿漉漉地。   “不管怎么样,都要试试,难道要就这么不战而降吗?”裴文觉咬牙切齿。   他出身名门裴家,家中长辈都是修士,在家中一向最得疼爱,也格外在意自己的风姿仪态,但现在两眼被捣得乌黑,看起来比班影更狼狈。   小巨人一般高壮的武劲揉着自己酸疼的肚子,实话实说:“不战而降?不是战过了吗,还战了好几次都输了。”   裴文觉立刻瞪了他一眼,又问旁边擦刀的沉默男子:“鸣与,你怎么看,也要认输吗?”   武劲嚷嚷:“我哪里说我要认输了!”   鸣与抱着自己的刀,半晌说:“于光看起来像是会用刀的,他从我手中夺走了我的刀,很厉害。”   “但我不会这么简单认输。”   他们四人是天冲班最有天赋的,其余人几乎都以他们为首。   四人互看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战意盎然的光。   “对,绝不认输!”   第二天,试图用阵法围困殴打新同学的天冲班,连阵法都没能布置出来,就被新同学抢先破坏,然后一个人殴打了他们一群。   “你等着,我们不会这么简单认输的!”   众人互相搀扶着跑了。   第三天,终于提前布置好了阵法,又想办法把于光引了进去。   还不等他们高兴,于光破坏了阵法跑了出来。   所有人面色大变,拼死抵抗也没用,又被揍了一顿。   第四天,裴文觉按照前一天晚上定下的策略,让所有人藏在山林里,选择埋伏偷袭,不要和于光硬来。   结果,别说埋伏偷袭,藏在山上的天冲班学生们,时不时就听见某个方位传来同学的惨嚎,只慌得在山上到处躲。   躲也躲不过,一个个都被揪出来,好好体验了一番逃杀的激烈刺激。   最后于光把他们全部提到练武场上,数了数人头发现没少,又轻松把他们放了。   “简直奇耻大辱!”裴文觉坐在院子里发脾气,“他把我们当老鼠戏耍吗!”   今日这场山林战被于光搞得像是猫抓老鼠,他们布置的陷阱于光一个都没触发。   进了山林,于光的踪迹隐藏得比他们还好,神出鬼没,要不是他主动现身,他们都找不到于光所在。   正面作战、迂回作战甚至是背后偷袭,全都一败涂地。   “等我想想,明天该怎么对付他!”裴文觉话一出,不少人都不吭声了。   半晌才有人回应说:“算了吧,这么多天了,我们确实打不过于光。”   “是啊,我不想再挨打了,我心服口服。”其他人都附和。   一而再再而三挨揍,还看不到半点赢的希望,绝大部分人都没了脾气。   身体被打击,连心灵都被打击。   心高气傲的天才们看到了自己无法企及的山外高山人外高人,如今已经生不起对抗的心思,只想休战。   就连四人中,也只剩下裴文觉一个人还不肯服输。   “我想向他请教。”沉迷刀法的鸣与最先倒戈。   “其实,我也想和他当朋友,不,认他当大哥。”武劲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   “裴文觉,我们输了,输了就认,没什么好丢人的。”班影也劝道。   裴文觉:“……”   感觉被所有人背叛,裴文觉恼羞成怒地出了院子。   他何尝不知道,那个于光就像一座高山,突然出现挡在他面前,好像永远无法跨越,让人心生绝望。      骄傲如裴文觉,从小到大都是最优秀的,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他觉得神学府里待不下去,想下山回去住几天,又怕脸上身上伤口被家中发现,到时候家中来神学府责问。   如果要靠家里给他找场子,他更觉得没面子。   因此犹豫一番,他不情不愿地走向膳堂。   这几日他都是让人去膳堂打包的饭菜,自己没亲自踏足过膳堂。   他尽量无视那些异样目光,冷着脸打了饭菜,突然发现那个可恶的于光竟然也在。   他坐在角落里,和他那个毫无存在感的瘦弱弟弟在一起,桌边堆起的碗盘几乎把他们遮住。   裴文觉下意识想走,又觉得自己若是走了,岂不是显得怕他了。   因此一咬牙,端着饭菜故意坐到了两人附近。   裴文觉僵着脸食不知味,于光瞧见他,倒像是瞧见了熟人般打了个招呼:“小裴,来吃饭啊。”   也不等他回应,就继续低头吃饭,还不忘给对面的弟弟夹菜。   听到那声小裴,裴文觉朝那边狠狠瞪了一眼,被碗盘间突然冒出来的一只灰眼瘦猫给吓了一跳。   这猫眼睛古怪,瞧起来阴沉沉的。   捡起掉在盘子里的筷子,裴文觉更觉得丢人。怕于光就算了,难道他现在连只猫都怕不成?   硬着头皮和猫对视,裴文觉忽然看见那个于音转头过来。   裴文觉这几日没注意过于音,只知道是个身体不好的小瞎子。   于光经常带着这个弟弟,每次都把他安排在附近,不远不近的位置,没和班上的人接触过。   这还是第一次距离这么近地看到于音。   裴文觉有些意外地发现,于音竟然长得格外好。   看得出来他年纪尚小,皮肤细腻泛着珠光似的,遮着眼睛的黑色布条,更衬得他有种特殊的吸引力。   裴文觉恍惚了一下,脑子里出现对方长相极佳的认知,可同时又忍不住感觉到排斥。   源自血脉的警惕让他戒备,目光却无法移开。   突然旁边伸来一只手,这只把他揍得眼圈乌黑的手,拧着他的脖子,强行转开了他的视线。   同样一只手拧着于音的脑袋,打断了他的注视。   裴文觉蓦然回神,背后浮起一层冷汗。   再看过去时,于光收回了手,于音的脸也再次藏回那堆起的碗盘后面。   “该锻炼一下意志力了,小裴。”于光对他说。   本想问刚才怎么回事的裴文觉一听这话,气得立即把刚才那点异样丢到一边。   “你什么意思!”   “锻炼意志力,最好控制一下情绪,不然会很容易被我家于音影响,你这样是不可能打败我的。”   裴文觉满脑子回荡着“不可能打败我”,气得饭都吃不下,扭头就走。   于光没有把小孩气跑了的觉悟,回头扒饭,对于音说:“老幺,你多吃点,长得健康强壮,最好像小裴他们一样。”   “年轻人有精神有活力,身体也好,抗造。”   于音半天才捏着勺子喝一口肉粥。   想到刚才那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走路一瘸一拐的少年,心说长得强壮你就可以放心揍我了吗?   他旁观几天早就发现,他这个“大哥”对轻重拿捏非常好,简直像是训练过几千个学生那么熟练。   天冲班那些人,弱一点的他会收着力,强一点的他就更放开些,保证他们能受得了。   至于他,这身体年纪小又脆弱,就会被轻拿轻放。 第205章 于光12   于光进入神学府一周, 以势如破竹的架势,成为了天冲班老大。   连续几日的全面碾压,让他的“大哥”位置不可撼动。   刚低头服软时, 年纪比于光大的天冲班学生们看到他, 只臊着脸喊一声“大哥”, 就赶紧溜之大吉。   但于光一点也不骄傲自满,他态度平和大方,性情爽朗, 不曾嘲笑他们, 也不讨厌他们, 没有一点少年人别扭的情绪。   也不过三天, 天冲班的少年少女们,就在鸣与几人的带领下,像是绕着太阳的行星, 自然而然簇拥在了于光身边。   连裴文觉都不爽又诚实地默认了。   于光再带着弟弟去膳堂吃饭时,周围就坐满了天冲班的学生。   一大群人一起行动,活泼吵闹。   被揍得没了脾气的学生们,发觉大哥平时没有随便揍人的爱好,胆子又大起来,端着饭菜往他身边挤。   于光把凑太近的小孩按到一边去,提醒:“别压着我家老幺。”   “好好好, 不好意思没看到弟弟!”   其他人七手八脚把他推开:“粗手粗脚的,猫猫都嫌弃你了!”   蹲在于光肩上的灰眼猫冷冷瞧这群嘈杂的家伙, 跳到一边凳子上远离他们。   少年们没发现一只猫眼里的冷光,还凑在于光身边问个没完。   “大哥, 你到底是怎么练的,力气太可怕了!”   “大哥, 我发现你怎么什么武器都会用,能教教我们吗?”   “大哥,听说你之前杀了好几只恶鬼,是不是真的?你都没有开光过的武器,怎么杀的?”   于光身边人来人往的,习惯藏在阴影里没什么存在感的于音都一起被瞩目。   也幸好他是个又瞎又哑年纪又小的形象,躲在光芒万丈的大哥身后,没什么人会特地注意他,不用和其他人打交道。   比起他,经常蹲在于光肩上的那只猫,都更有存在感。   总有手贱的学生想摸猫。   如果是在过去,这群不知天高地厚又没有眼色的家伙,早就变成“丝巢”的傀儡了。   现在前面横着一个于光,就像是隔绝了猛兽和人类的铁栏杆。   “大哥,你为什么现在进我们天冲班啊?”   “因为老师觉得我需要学习。”   大家一致唏嘘,大哥还需要学习的话,他们岂不是白学了几年?   他们一开始觉得于光一个野路子,没资格直接空降到天冲班。   现在觉得,大哥这么强,完全没必要进天冲班,他都可以直接去除恶司了。   天冲班所有人都修完了课程,还有两三个月就可以进入实习期,到时会按照流程输送进各地除恶司去面对恶鬼。   该教的老师都已经教过他们了,所以剩下这段时间他们几乎都是在自主学习锻炼。   于光进入天冲班一周多后,天冲班久违地迎来了一位老师。   在于光暴揍天冲班这几天,老师们仿佛集体消失了,对学生们的惨状没有任何表示。   因为王容清已经提前和他们通过气,决意要磨一磨小天才们的自满骄傲。   如今于光出色完成了任务,老师们才再度出现。   这位宋老师之所以来,是为了于光。   “于光,入学一周了,生活方面都习惯吧?”宋老师满脸和蔼的慈爱笑容。   “很习惯,吃住都很好,感谢老师关心!”刚做完热身运动的于光神采奕奕。   “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和同学们相处也好吧?”宋老师明知故问。   “我们相处得很好,这几天全都互相认识了。”   于光身后的同学们,有些脸上印子都还没消呢。   宋老师装做没看到,继续说起自己这次来的目的:“是这样,学生们入学最初都要拜祖师,你是半途过来的,现在得补上。”   “你要是方便,现在就跟着老师去拜拜祖师,看你和哪位祖师有缘,也好确定你是哪个派系弟子。”   之所以隔了一周才过来,也和拜祖师这件事有关。   于光的天赋有目共睹,再加上他来了神学府后的动静大家也看在眼里,四方派系都想争取他。   这些天后山练武场不平静,硕学楼也闹着,各派系老师为了抢学生唇枪舌战,最后达成共识:先让于光试试,看他能得到哪位祖师青睐。   若是拜的时候,哪位祖师有灵应,倒是不用争了。   如果没有灵应,大家再各凭本事抢人。   这话一出,王容清就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还用说吗,于光早在杨家村除恶鬼就和他们祖师灵勇元君有神应了,注定是他们这一派弟子!   学生们不知道这一出暗地里的争夺风云,听说于光要去拜祖师,都要跟上去凑热闹。   “我还记得当初班影和癸应元君灵应很明显,是近十年之最!”   “鸣与那次和赤火真君的灵应才叫夸张呢,整个手上都亮了一圈!”   天冲班三十人,有大半拜祖师的时候都出现了灵应,只是强烈和不强烈的区别。   神学府里有不少祖师像,学生入学拜的祖师像最正式,在崇圣殿里。   按照东南西北四方摆放的神像,香案前供着鲜花瓜果,庄严肃穆。   王容清与几位不同派系老师也来了,她站在最前方,目光不着痕迹从角落里的于音身上扫过,落在于光身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来了,就先给灵勇元君上香吧。”   其他几位老师端着庄重的表情,心底暗暗怒骂她狡猾。   于光依言拈香拜祖师。   北方灵勇元君是一位穿着铠甲的女武神,神情坚毅,目光直视前方,高大矫健,脚边跟着一只猛兽。   于光上香时,身上猛然浮起一层金光,惹得聚在门口的天冲班学生一阵嗡嗡低语。   因为那金光太过明亮,前所未见。   旁边几个老师也维持不住稳重,神情动容。   王容清满意地笑了,等到于光身上金光退去,立刻说:“你果然与我们灵勇祖师有缘……”   “慢着!”另一位中年男子忙说,“何必如此着急,四位祖师都拜过也不迟。”   “是啊,虽然大家有派系之分,但都是一家人,怎么能只拜一个祖师,说不定我们福德祖师也欣赏这弟子呢。”   “我觉得我们赤火祖师肯定喜欢这弟子!”   东方赤火真君是一位英武少年,手握一柄长枪,脚踏焰火神采飞扬。   南方癸应元君是肩负长弓,但神情温婉柔和的女子,兼具力与柔美之感。   西方福德真君长得一张福相圆脸,手执书卷,自有一种谦和温文的君子气质。   众人只看到于光拜一位祖师,身上金光就亮一层,闪得大家脸色通红,都为这百年难见的一幕激动万分。   竟然四位祖师都有灵应!   这么多年下来,大家也知晓,赤火真君更爱有赤子之心的人,癸应元君则喜爱弟子纯善悲悯。   聪明灵慧者能得福德真君青睐,勇敢坚毅者会受灵勇元君偏爱。   从前不乏有人同时被两位祖师灵应,但四个,还是头一回。   几个老师红着脸,也顾不上于光还在,差点为了争学生吵起来。   最后好不容易达成共识:都拜!   “咳咳,于光啊,咱们四个派系不分你我,拜哪一个其实没区别,走出去都是一家人。”   “对,我们四位祖师没有分别心,不论是哪位祖师弟子,都是神学府弟子!”   于光没有异议,在老师们更加慈爱的表情中一气拜了四位祖师,成为珠州神学府四派弟子第一人。   直到从崇圣殿离开,天冲班一群学生们簇拥着他,各个都激动得好像那个天选之子是自己。   “这下子大哥你不仅要闻名整个学府,其他州肯定也会知道你了!大哥你要名传四海了!”   “我真没想到还有人能得到四位祖师同时灵应,我真的服气了,大哥太厉害了!”   “我就知道大哥你肯定不寻常,谁能做到!从前没有过,以后肯定也不会有了!”   于光听着小孩们语无伦次的话,揽着于音的肩膀让他走到自己身前,免得被激动的同学挤压。   作为被议论的主角,他看上去完全没有周围的同学激动。   大家冷静一些后,忍不住问:“大哥,受到四位祖师灵应,你难道不高兴吗?”   “被人喜爱自然高兴。”于光神色语气都与往常一般,“但这何尝不是提醒我,应当肩负起更多责任。”   激动过头的天冲班同学都冷静下来,瞪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文觉抿着唇问:“你这样想岂不是很累?”   “何必把简单的事想得如此复杂,不过是去做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于光淡定地把慢吞吞走路的弟弟扛起来:“走,时间不早,该去吃饭了!”   一群人被他带着,也觉得好像是没什么,吃饭更重要。   吃过饭,与同学告别,回到那座偏僻的小院。   于光和往日一般勤快地打扫院子里的落叶,在自己做的架子上锻炼。      往日这个时候,于音会自己在一边待着,远离于光,能偷懒就偷懒。   但今天,于音主动走到架子边,猫也跳上摇晃的架子,晃着尾巴盯着于光。   于光抓着架子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他脖子上都是汗,跳下来找了根树枝塞进于音手里:“最近几天不是学了写字,说不出来就写。”   于音捏着棍子在地上划拉了几下。   于光叉着腰看他写的字:“嗯,你问我今天为什么不激动。”   他笑了两声:“因为这样类似的事以前也发生过。”   在原来的世界,于光还是个真正少年的时候,除了力气比别人大了一点,更喜欢多管闲事一点,也没什么特殊的。   结果突然有一天,被无数人尊敬保护的先知找到他,说他是救世主,能在未来带领正义打败邪恶。   他们说了很多,每个人都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他。   那时候他好像也没有很激动,挠着头问他们是不是在开玩笑,得到对方保证后,就如常回去考试了。   他那次考得还挺好。   后来他就被授予了很高的身份和监管危险分子的责任。   当然对此于光有自己的看法,他坚持认为那是自己找的弟弟。   他对“过家家”乐在其中的行为,被一些人诟病,觉得他们的救世主不够成熟。   于光用自己的行为让他们妥协了。   先知后来夸他是天生的领导者,但于光对自己有自己的认知。   比起“领导者”,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家长”,他很喜欢当“家长”的感觉。   保护家人和家园,很愉快。   于光抬手揉了揉于音的脑袋,摸乱了他滑溜溜的头发。   这个有坏心眼但脆弱的新弟弟是他给自己找的新家人。   就像他不会把于音当成某种沉重的责任一样,他也不会把这个世界对他的青睐当成沉重的责任。   他只知道,新的家人和新的家园等着他保护! 第206章 于光13   拜过祖师正式入门, 于光也开始了自己的学习。   普通学生没有于光这样的神应,没有他的巨力和身手,更没有他十几年战斗的经验, 以及一身功德金光。   普通人除恶鬼是修出灵气后, 再使用符箓、开过光的武器、阵法等手段对恶鬼进行克制诛杀。   “大哥杀鬼的方式是歪路子, 别人学不来,我们这种才是最传统的!”   被打击了的天冲班学生们,在于光开始学这些修士课程时, 终于找回了一丝自信。   他们争先恐后要为大哥教学, 连特地来为于光上课的老师都被他们挤到了一边去。   老师:“……成何体统!你们一个个的敢在我面前称老师!”   热情的同学们只好在课后为大哥补习, 于是上课的老师发现于光进步速度飞快, 前一天才学了三页,第二天于光告诉他已经学完了半本。   符箓这种沟通天地间力量的载体,只要记得住符文, 能引动祖师灵应,制作起来就很简单。   对其他学生来说最难的部分,对于光来说反而最简单。   老师只能赞叹他的学习速度,然后眼睁睁看他几天速通一门课程。   天冲班的小弟们,前两天还能讲解示范,过两天就被吊打,快乐的时间转瞬即逝都来不及回味。   班上符箓成绩最好的学生捶着胸痛哭, 自己学了几年还比不了别人几天。   大家纷纷劝他看开,天才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更何况他们也算是天才, 普通人学上十几年比不过他们学两个月,也是一样。   “干什么想不开要去和大哥比呢, 大哥能两天两夜不睡觉狂画符箓八百张,早上还能精力充沛地在山上锻炼, 这哪里是人能做到的!”   “是啊,连裴文觉都认命了,不比了,心悦诚服了,你还能有我们裴少爷自尊心强吗!”   那人一想也是,遂唏嘘:“想不到我自命不凡好几年,才发现自己终究也就是普通人罢了,你、我、裴少爷,大家都一样啊!”   裴文觉:“滚,别带上我!”   上阵法课,于光转头就能指挥小弟们布阵。   老师一看,大惊,询问他怎么这么快就能将诸多阵法运用娴熟,还能变阵。   于光疑惑,什么阵法,那阵法书画的云山雾罩的,他就没看懂。   但围困危险物,安排大家根据自身能力查漏补缺,不让危险物逃出包围圈,这种事他很熟啊。   这完全是出自自身战斗意识和敏锐眼光安排的。   理论不提,他实战第一。   若说其他的还有一个短暂的学习过程,那么到了兵器使用和战斗这一环,来教学的老师只能和天冲班的学生们一起站在旁边发出惊叹。   对自身的开发,完美发挥出自己的潜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变成武器去使用,这些就是于光的本能,不需要教。   被秀到麻木的小弟们再也不会被打击到,差距太大,已经没什么好嫉妒的,他们现在只会在旁边鼓掌,满脸自豪崇拜地喝彩。   修满全部课程,仅用了不到一个月。   “他当初说两个月可以毕业,我还劝他不要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   王容清站在硕学楼,遥望着那边练武场的热闹,感叹,“谁能想到,于光说两个月已经是在谦虚了。”   “那要提前让他进除恶司?你安排好让他去哪里了没有?”   “我原来准备让于光和天冲班这些同学相处两个月,最好能让他们彼此之间熟悉一些。”   王容清想起现在的情形,失笑,“现在更好,等到他们一同进入除恶司实习,正好由于光带领他们,组建出独立于除恶司现如今势力之外的新队伍。”   “想要改变除恶司的局势,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野心。”   王容清苦笑:“哪里是野心。现在的除恶司已经腐朽得无可救药,需要一个改变的契机,我觉得于光就是那个契机。”   “于光做的比我想象中更好,接下来一个月,不如就让他来训练他未来的伙伴吧。”   炎热的天气,天冲班三十多个人在练武场旁的山上跑得满头大汗腿脚发软。   跑在最前面的是武劲,他向老大看齐,跑步都跑出一股斗志昂扬的感觉。   鸣与裴文觉等人紧跟着他,大部分人落在中部,跑在队伍最后的是两个比较瘦弱的少年。   “大哥锻炼他们也就算了,我们两个借读生也要这么锻炼吗?”其中一个擦着汗喘气说。   天冲班之前正式的学生是三十人,除此外,还有两个借读生,不算在正式学生里面。   两个借读生江鸿和蒋沙天赋很差,只是因为家中有钱,长辈希望他们多接触一些厉害的同龄人,最好能和班影裴文觉打好关系,才被送到这里当借读生。   他们两个平时随大流,普普通通地混着,眼看就要毕业回家,突然出现个于光。   新的老大要锻炼他们,没人能反对,连带着他们两个借读生都要跟着这一群天才一起操练起来。   “让我们也跟着练有什么用,我们再怎么练也比不过其他人啊。”蒋沙累得垂头丧气。   江鸿同样很累,却低声说:“但是,武劲他们再怎么练也比不过大哥,也还是在努力练不是吗。”   “而且,于音不也在跟我们一起练吗?”   蒋沙回头看向最后面的于光和于音。   于光给他们定下锻炼的目标,没有漏下一个人,就连他病弱的弟弟都被要求一同锻炼。   那个和他们同为借读生,比他们年纪更小的于音,因为看不见,跑得很慢,于光就走在他身边。   他们这些跑在前面的人,经常能听到大哥在后面鼓励弟弟。   “很好,今天比昨天又有了一点进步!”   “你还可以继续,不要停,脚抬起来。”   “不要害怕摔倒,大胆一点,我在旁边会接住你!”   这么多人,只有于音有这种大哥陪练的待遇,但没有人羡慕他。   大哥确实很好,可被他盯着练也真的受不了。   跑步只是最基础的,还有锻炼反应力、对练、武器运用。   于光对他们下手比老师更重,指点过一圈就会去盯着于音练。   没于光看着的人还偶尔能偷偷懒,于音就连走一瞬间神都会被大哥发现。   大哥认真练起人来有多可怕呢?   于音脸上绑着的黑布带都汗湿了。   “大哥,天这么热,咱们训练完了去大澡堂泡冷药浴吧。”   “对啊,一起去吧,那个药浴可有用了,最开始被大哥揍了我们都会悄悄去泡那个药浴。”   正在检查弟弟胳膊腿有没有问题的于光闻言一口答应:“行啊,走吧!”   顺手把呼吸沉重的弟弟捞起。   一呼百应,浑身臭汗累得瘫在地上的一群人全都爬起来。   三十多人分男女进了大药浴堂,一群十几岁的男孩子嘻嘻哈哈扒了衣服就在水里扑腾。   于光笑着看他们,把背着的于音放下来。   于音晃了晃,险些站不住。于光一把抓住他的肩和手臂,把他提起来扶住。   训练量骤然增加,结束后于音连走路都走不了,所以这一路是于光把他背过来的。   负责任的大哥看他手指颤抖,干脆替他将衣服一并撸了,送到冷药浴里去泡着。   脸上那条遮眼睛的黑布条也解了下来,准备给洗洗。   于光把阴沉着脸的弟弟和自己一起洗干净,起身去拿东西的功夫,在旁边跃跃欲试许久的少年们就盯上了单独坐在角落里的于音。   天冲班的人其实都很好奇大哥的于音弟弟,只是之前不熟,没好意思接近。   而且大哥护得太严实了,连锻炼都单独把于音隔离在一边,大家没有接近的机会。   “好机会,弟弟现在一个人在那!冲!”   “走走,去认识一下弟弟!我怀疑这么久了弟弟都没认清我们,这怎么行,大家都是兄弟了!”   “何止弟弟没认清我们,我都没看清过弟弟的脸。”   于音闭着眼,面色阴冷地坐在碧色的冷药池里,心情不太好。   心情糟糕的情况下,几个撞过来的少年成了出气筒。   他们傻乐着靠近,才嘴欠地喊了两声“弟弟”,骤然看到于音抬头看来。   几个少年脑子发昏地栽进了水池里,嘴里咕噜咕噜冒出水泡。   “啊,孟淼?阿意?怎么晕了!”   有人赶紧去捞人,于音就那么看着他们接近,眼睫鼻尖都挂着清凌凌的水珠。   不一会儿半个水池都乱了。   于光回来一看,把昏了头正打架的人揪开,把漂在水里没人管的丢到岸上,把傻笑着往于音那边爬的捏着人中掐醒。   隔壁的女浴池,少女们被隔壁浴池的动静吵得头疼。   “这群家伙在闹什么呢,这么大动静,在打群架吗?”   “谁知道,刚才对打的时候说没力气,现在又精神了。”   “别管他们了,一群猴子。”   “嗯?怎么又突然安静了?”   “被大哥制裁了呗!”   男浴池,水里岸上躺了一地迷茫失智的少年。   于音坐在原地,满脸冷漠,仿佛这场混乱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于光走过来用力揉了一把他崭齐的头发:“你是不是故意的?”   于音避开他的手,坐到岸边,露出腿上膝盖上,各处的青紫痕迹。   都是于光锻炼他的时候,不小心摔到碰到留下的痕迹。   白得发光的皮肤也格外嫩,一点磕碰就好像遭到了毒打,看起来异常凄惨。   于光看着就想叹气,其他弟弟也没有这么脆弱过。   他拿出刚才出去找的药酒,拉过于音的胳膊,一处处涂上去。   肤色微深的粗糙手掌按着于音的胳膊,对他那点挣扎的力道随随便便就镇压了。   卖力地按揉了一通,又抬起于音的腿架在自己大腿上,给他用药油按膝盖。   在水里泡得仿佛冷玉的腿压在另一条热气熏人的腿上。   “老幺,不能对别人乱发脾气,有什么冲大哥来,知道吗?”   他把于音的皮肤按得通红,顺手替他按摩了一下酸痛颤抖的小腿。   于音恶狠狠捏自己的手指。   冲着他去?要不是对付不了他,怎么会拿这群猴子撒气!   于光处理好弟弟身上的磕碰伤,又和他讲了几句道理,才放开他。   转头看到迷糊醒来的少年们,于光对他们说:“我决定了,明天给你们加个新的课程,锻炼意志力。”   迷糊的少年们一下清醒了,捂着身体大惊,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要加课!   “锻炼意志力,要怎么锻炼啊?”有人忐忑地问。   于光一指岸边的于音:“让我家老幺陪你们练。” 第207章 于光14   如果于光是光芒万丈的太阳, 那于音就是他身后的阴影,因为于光太过耀眼,无人注意到阴影。   但是, 于光一把将“阴影”揪了出来, 拍拍他身上阴沉沉的霉味, 摆上了舞台最中间,还打了个聚光灯。   被大哥当做“教具”,光明正大放在天冲班学生们面前时, 于音都没反应过来大哥到底为何会这样。   他难道就一点都没有顾忌吗?不怕他的身份因此暴露吗?   因为不会说话又无法反抗大魔王哥哥的缘故, 于音看起来总是听话乖巧。   但如果有人能看到他黑漆漆的内心, 就会发现他一直在暗暗期待着于光翻车的那一天。   他一直在通过杨家村那边留下的蛛丝吸取绝望气息, 缓慢隐蔽地增长力量。   准备选个合适的时机暴露出自己危险的吸引力,给于光制造个大大的麻烦。   制造傀儡、让他们自相残杀……于音每次被折磨得浑身酸痛的时候,脑子里就充满了恶意的想象。   现在, 残酷绝望的想象画面全部碎裂了,变成眼前这样从未想象过的现实——   一群少年站得直挺挺的,在于光的要求下,各个脸色憋得通红往他脸上看。   看久了就有人神色恍惚,身体蠢蠢欲动地往前。   每到这个时候,于光就会及时用一根小竹条,富有技巧性地把他们抽醒, 提醒说:   “守住心神!”   不知是晒的还是被于音影响的,一群人都红着脸满头大汗, 眼神转来转去,想看又不敢看。   于音身上那股奇怪的吸引力, 少年们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威力。      只要盯着他的脸看一会儿,眼睛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黏住, 无法转开。   接着心中就会浮现各种糟糕的念头,被勾起负面的情绪。   摇摇欲坠的理智告诉他们,这是大哥的宝贝弟弟,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一旦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就死定了。   但是看得越久,越会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觉得那是异常美丽的存在,想要靠近、独占。   不过,不等他们沉迷,就会被于光抽醒。   大哥哪里都不抽,就抽他们的屁股。既痛又羞耻。   意志最不坚定的那个,两瓣屁股都被抽肿了,眼泪汪汪地顶着一张大红脸,想捂屁股又不敢。   最初没意识到情况严峻的少年们还能嘻哈两声,取笑那些被打屁股的同学。   到后面每个人都被打,大家全都笑不出来了。   被打一次两次还好,但上百次,谁都得出现条件反射和心理阴影。   于音就站在他们的视线前方,一不小心就看到,继而被影响。   一群人脑子里迷糊地想着,“啊,好美”的同时,心里有种危机感,催促他们赶紧挪开眼睛,赶紧清醒,不然就来不及了!   “啪!”   清脆的竹鞭声,剧痛让手脚不听使唤想往前走的学生清醒过来,僵硬地后退两步站回原地。   噼啪的竹鞭声不断响起,所有人的眼神都快要死了。   大哥让他们锻炼意志力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折磨人。   他们宁愿和之前那样上山下山负重狂奔,宁愿从早到晚轮流和几十个同学交手,累成爬不起来的死狗,也不想站在于音面前被迫看他的脸遭受精神攻击了!   在这群学生们身上吸取到一些绝望气息的于音:“……”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和面前的学生们达成了心灵上的一致。   他站在大太阳底下,眼睛上依旧绑着布条,面沉似水。   身上那股怨气都变成扭曲的怪物溢出来了,转眼被明亮的太阳晒得无力反抗,不甘消散。   “好,今天的锻炼就到这里。”   终于等到于光这句话,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立刻把视线从于音身上转开。   有人夸张地大口喘气,仿佛逃出生天。   有的拍着自己的脸,双眼放空,喃喃自语“清醒一点清醒一点”。   短短几天而已,他们已经见识到于音的厉害,虽然还不能免疫于音的影响,但各个都练出了躲避于音身影的技巧。   绝不让于音的身影在他们视线里停留三秒以上!   这群少年们一解散就被鬼撵一样跑走了,但于音跑不了,因为他还有私教课要上。   他的私人陪练大哥走到他身边:“走,老幺,大哥陪你去锻炼。”   于音的锻炼是锻炼体魄,于光给他制定的是比较基础的训练。   卡着于音这具脆弱身体的极限,每一次锻炼过后,于音都几乎动弹不了。   这个时候,于光就会替他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帮他放松肌肉。   身体被打开,酸痛的肌肉被揉开,于音喉咙里溢出些含糊的痛哼。   于光听到他压抑的声音,一点没手软,仍是抓着他的胳膊和腿给他按压,把他整个拉开,揉捏着他颤抖的肢体。   手上给他放松酸痛的肌肉,嘴上不忘鼓励夸奖:   “今天又有进步了,不错!你习惯得很快。”   “老幺,你这个身体柔韧性很好,好好练肯定能比小裴他们都优秀。”   “不要躲,过来。这里酸痛就要多按,不然明天更痛。”   他手劲大到让人忍受不了,于音又开始怀疑他是故意下重手。   漆黑的眼睛里恶意翻涌,躲在阴影里的灰眼猫突然冲出来,尖锐的爪子往于光胳膊上抓。   于光的反应速度比猫更快,反手捏住猫脖子说:“猫也要按摩放松一下吗?”   猫惨叫两声,叫得好像有人杀猫。   于光笑着松手,猫立刻钻回树丛里。   自从上次于光丧心病狂地提出要让猫和于音一同锻炼,于音就没让猫再靠近过他,也不肯站在他肩上了。   于光暂时放过猫,又把弟弟揪过来按。   躲不动了的于音侧头狠狠咬着垂到嘴边的布带,闷哼着等折磨结束。   他过去那么多年间从没经历过这种堪称折磨的锻炼。   可怕的妖鬼“丝巢”拥有一具脆弱的躯体,正因为躯体脆弱,他才多年一直藏在巢穴深处,让傀儡为自己办事,本体很少露面。   那时,他的脚都只能踩在最柔软顺滑的丝绸上。   从前他只需要织出庞大的网,便可以困住猎物,慢慢将猎物吞噬。   可惜一切重来,现在这个“猎物”强大到不讲道理,而他现在又太脆弱,无力的蛛丝困不住对方,他反而沦为了对方掌中的玩物,被随意捏圆搓扁。   再忍一忍,等他变强,他一定……   于光没去探究一声不吭小脸惨白满头汗的弟弟在想些什么阴暗的东西。   自顾自把他揉了一顿,就高高兴兴带他去洗澡,接着安排一顿膳堂大餐。   和于光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于音吃起东西也不再小口缓慢,饭量显著增加。   吃完消消食回去睡觉,充实的一天就过去了。   因为白天太累,尽管于音满脑子干坏事的报复念头,都没有精力去做。   躺在床上靠着大哥的手臂,眼皮一沉就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那精力无限的大哥早就起来在院子里锻炼过一遭。   今天,又是于音和天冲班学生们互相折磨的一天。   天冲班的九个少女最先完成第一阶段的意志训练。   因为于音身上那种怪异的吸引力对女子的影响没有男子那么大。   于光开启了第二阶段的训练,他解开于音脸上的布条,露出了他的眼睛。   “只是考验意志力太没有效率了,再加上比试一起,或许还可以练习一下阵法排布。”于光说。   解开布条的于音站在九个少女的包围圈里,像一尊面无表情的人偶。   九个少女如临大敌地对着十几个男同学。   少女们紧张地护着于音,对对面的人喊:“你们千万要冷静!”   “对啊,坚持下去!”   “不要失去理智!你们可以的!”   面露挣扎的少年们咬牙,苦苦忍耐。   站在少女们身后的于音“看”了一眼站在附近的于光,露出一瞬恶劣的讥笑。   他漆黑的眼珠子里仿佛出现网状的丝,和对面少年们对视,眨了眨眼。   少年们迅速失去了理智,朝他扑过来。   挡在于音面前的少女们叹气大骂,和失智的少年们打成一团。   于光站在一旁时而提点一下:“班影,你们防守为主的阵被打乱了,不要慌!”   “对面人比你们多,但你们的优势是比他们清醒,快想想现在该怎么对付他们!”   “对,很好,回防不要硬拼……”   其余没轮到上场的少年们,蹲在附近看着那边激烈的战况,心有戚戚。   惨,太惨了,被于音迷惑住失去理智就算了,还要被女孩们暴打。   大哥真是不放过一点锻炼他们的机会。   ……   天冲班的少年们,最近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学习热情。   自从于光入学,平和悠然的神学府里,就经常看到天冲班那群人打了鸡血地到处跑,天天在练武场打得热火朝天。   到了晚上,药浴堂的池子里漂着的都是天冲班的学生。   最近他们更是疯魔了,藏书楼、论道堂都被他们占据。   一群人面目狰狞地寻找清心凝神的法门,缠着每个老师询问该如何让意志坚定不被影响。   有人跑到瀑布底下要苦修,被冲刷得皮都皱了。   有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山顶上打坐练清心经。   这种还算正常。更甚者看了藏书楼里的佛学经书,把自己头发都剃了,觉得这样更能无欲无求。   还有另辟蹊径让自己眼睛可以暂时看不见,觉得这样就可以避免看到于音被影响。   为了通过大哥的考验,简直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大哥:“哈哈哈哈哈大家有在努力思考尝试,不错!”   于音:“……”太蠢了,不愿多给他们一个眼神。 第208章 于光15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 天冲班即将进入除恶司实习。   王容清再次将于光叫到硕学楼。   “你入学以来所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你比我们想的还要更优秀,我很欣慰。天冲班的孩子们, 在你的带领下也变得更好了。”   王容清慈爱地鼓励过后, 笑容微微收起, 露出凝重忧虑的神色。   “但是除恶司情况复杂,势力勾连,并不像神学府里这么单纯, 尽管你有着不俗的实力, 进了除恶司仍然会被为难。”   “按照从前的惯例, 天冲班的孩子们会被打散分开到各地除恶司。但这次, 我希望你能带着他们所有人组建新的队伍,让他们成为你的助力……”   一场严肃的谈话过后,王容清看着于光离开的背影, 更加忧虑了。   她问旁边的老友:“你说于光明白我的话了没有?”   神学府山长笑呵呵地摸着胡子:“怎么没有,他不是非常自信地说‘尽管交给我’吗?”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这么艰难的任务,我心里都没底,他却没表现出一点踌躇,一口就答应下来了,我都怀疑他没明白我的意思。”   “哈哈哈哈放心吧, 要是学生们搞不定,不是还有我们吗?原本的打算就是让他们去闯一闯, 打破现在的僵局,真闹出什么事了, 我们再去撑腰不迟。”   “是我太杞人忧天了,于光是四位祖师都有灵应的人, 平时也有分寸,就算做不到我的期望,也不会做出什么莽撞的事。”   王容清想到这,放松下来。   经过两个月特训的天冲班,精神面貌和之前有天壤之别。   不说别的,一眼看去,每个人包括少女们都黑了一个度。   连最在意优雅气度的裴文觉裴少爷,身上都多出一股剽悍狂野的气势。   当这一群人兴冲冲跟着大哥下山,走到山道上,险些把刚上山的学生吓跑,以为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匪徒出现了。   于光带着三十多人,直奔珠州城内一处除恶司。   珠州城内外共有十几个除恶司办事处,大部分都雕梁画栋宽敞大气,充分体现了他们的财大气粗。   除恶司主要负责接受各地恶鬼作乱的消息,记录下来分配给每个除恶司挂靠的修士。   修士们平时被除恶司供养,完成任务还会有报酬。   越厉害的修士越能攒下不菲身家,不仅是供职的修士,就连除恶司里的小小管事都能靠一些灰色收入,赚得盆满钵满。   显而易见,这是一门特别赚钱的生意。   前往东余街的时候,裴文觉忍不住拿着神学府签下的文书看了又看,满脸疑惑。   天冲班大部分人现在是习惯跟着大哥走,于光喊一声“走吗”,大家问也不问,跟着就一起走了。   但裴文觉从前好歹是当“军师”的,还会多考虑一些,此时指着文书上的字问大哥:   “学府让我们去的是东御街的除恶司报道,我们现在去的是东余街除恶司,大哥是不是看错了?”   于光笑说:“没事,都是要去的,等去过东余街再去东御街。”   裴文觉:“什么意思?”   “哎呀裴少爷,大哥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对呀,咱们跟着大哥就是了!哈哈哈我还以为实习要分开呢,没想到还能在一起真是太好啦!”   裴文觉看看这些丢开脑子傻乐的同学,心中无语的同时,又有点被同化的乐观。   也对,大哥这么靠谱,他们跟着就是了,能有什么事呢。   东余街除恶司,修了大大的门楼,是整条街上最醒目的建筑。   但是街上来往的人几乎都是绕着除恶司的大门走,带着对修士的敬畏和对贵气的天生胆怯。   平常那扇敞开的大门里,半天也不见有人进出。   今日,三十个少年人声势汹汹地走了进去。   这处除恶司办事处里,无所事事的胖管事坐在椅子上打盹,骤然被一阵脚步声惊醒。   他还没睁开眼脸上就露出不满来,嘴里骂道:“什么没眼色的……”   一睁眼看到这么多人冲进来,吓得话都噎了回去,扶着椅子捂着心口喘气。   要不是定睛瞧见这群人身上穿着的是神学府修士的灰衣,他差点把他们认成来抢钱的强盗。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诸位修士看着眼生,这是来做什么?”   认出他们身份的胖管事,生生把被吵醒的不耐扭曲成讨好的笑,站起来寒暄。   站在最前方的于光带着清爽明亮的笑容,看起来正气又友好,他说道:“我是来要你们这里的任务册。”   任务册就是记载着哪里出现了恶鬼,情况如何的簿子。   上面的记载一部分来自民间自主上报,一部分来自修士的探查。   有恶鬼出现还没来得及分配修士去的任务,和修士去看过暂时不能解决,回来上报等着更厉害的修士前去处理的任务,都在簿子上记着。   “任务册这种东西可不能随便给你们看,这不合规矩。”胖管事呵呵笑着。   “我看你们年纪不大,怕是刚从神学府出来,还不清楚。”   “你们只能去你们被分配的除恶司,等着发任务,没有随便找个除恶司就要看任务册的道理。”   当然,刚从学府出来的普通修士不一定能领得到任务。   如果出身好,家里有权势关系,年长的修士肯带,那又不一样了。   这些弯弯绕绕胖管事很清楚,只觉得这群少年们是脑子不清楚来寻他开心,更没什么精神应付他们,只想赶紧把他们敷衍走。   “这么说,你不肯把任务册给我们了?”于光再次问。   胖管事有点不耐烦,笑容敷衍了许多:   “诸位,我就是个做不了主的小管事,何必为难我呢,还是快点走吧,不然在这里闹事,被你们的师长知道了少不了一顿训斥。”   他不是修士,但家里也有几分关系,才在这里做了几年管事。   管事当久了,捏着分配任务的好差事,他不见得怕这些年纪不大的生瓜蛋子。   现在他还肯好言好语,只是不想得罪这么多人,不然早就喊人把他们赶出去了。   于光点点头:“好。”   胖管事:“这就对了,诸位好走……”   “先把他抓了绑住,其他反抗的全都控制住。”于光分配任务,“小裴小班,你们去把任务册都找出来,小伍小孟,你们两个去记录。”   胖管事:“啊?嗷!”   于光刚说完,武劲已经控制住了胖管事,鸣与也毫不犹豫拔刀威胁那些想跑的人。   班影拽了一下愕然的裴文觉:“愣着干嘛,走了,我们去找任务册。”   裴文觉:“等等!怎么突然就……这不对吧!”   一群人如狂风过境又像土匪进村,兴奋地把这里翻了个遍。   少数人还有些回不过神,但看到其他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就愉快地加入了。   他们抄着任务册,于光也拿着任务册翻看:   “任务册记录的太简单了,只写了哪里出现恶鬼。恶鬼从前的身份,为什么成为恶鬼,前因后果一概都没写清楚,不行啊。”   “现在基本都是这样的,大家杀了恶鬼就行了,哪里会去追究那些没用的东西。”裴文觉说。      班影也翻着那些堆积的任务册:“我记得从前是要记录大哥说的那些的,后来觉得繁琐无用,就取消了。”   “这一条记录,田竹镇出现一只恶鬼,只是最普通的等级,怎么都半个多月了还堆积在这里,没派人处理?”   “可能因为他们没送够钱,所以被管事故意拖延,想卡一卡。”   “竟然用这个谋利!这也太过分了!”   于音靠坐在大哥身后,是在场最闲的人,无聊到和自己的傀儡猫玩。   胖管事被扣住,蹬着小眼睛呜呜不停,守着他的学生听到大哥那边的讨论,忍不住悄悄踢了他一脚。   胖管事扭动几下,从身上掉下来一块金镶玉挂饰。   另一个学生将挂饰拾起来说:“这个看起来不错,一起带走吧。”   他的同伴无语地看他:“我们又不是来抢劫的土匪。”   “哈哈哈对哦,我差点忘了。”挠着头的学生突然醒悟,他们好像不是抢钱来的。   于光带着他们在这里卷走了所有任务册,又暂时将胖管事他们都困在房间里以防他们通知其他人,便奔向下一个除恶司办事处。   东御街的除恶司,是整个珠州第一大的办事处,这里的派系关系尤为复杂。   在这里挂靠的修士也多达几十人。   候管事是今日在这里值班的大管事,是亲家族派而不是学府派。   他翻看着从神学府送来的任命状,不断权衡着该如何处理。   一次性接收三十多位实习的年轻修士,若不是除恶司总司那边的王容清亲自指派,他根本都不想接。   但不可以明着拒绝,他还可以暗中动手脚处理。   裴文觉、班影、武劲和鸣与这几位,都是珠州大家族出来的,他自然要给几分面子,可以安排接任务,好好安抚着就行。   这个于光,因为四方祖师灵应,也传出了不小的名声,最好不要得罪,可以尝试拉拢。   若是拉拢不了,再厉害的天才也能想办法让他发不了光!   其余这部分,有些培养价值,若是上道也不必打压,可以介绍给大家族们“合作”。   至于剩下那些就是鸡肋了,候管事不断摇头,竟然连借读生都塞了进来,这些能有什么用。   他想清楚要如何将这些少年磨一磨,好叫他们安分一些,便听见一阵隆隆的脚步声。   三十多个少年兴奋地闯进了大堂。   候管事眼皮一跳,勉强露出个笑迎上去:“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报道了,哈哈,一路辛苦了吧,快来坐下歇一歇。”   于光进来就看遍了大堂内的所有人,确认没有威胁,看向候管事说:“歇歇就不必了,我们还有事。可以把任务册给我们吗?”   候管事:“……什么?”   于光:“我们要任务册。”   候管事脸色一沉:“你们在胡闹什么?”   不等于光说话,武劲已经忍不住捏着拳头跃跃欲试,大嗓门说道:“你不愿意给?那我们也略通一些拳脚!”   一直安静跟在于光身后的于音,忍不住嘴角一翘。   有趣,他们怎么比他还像个坏蛋。   裴文觉一脸不忍直视。大哥也说过这种话,当时只觉得很有压迫感,换成武劲这么一说怎么像强盗一样。   候管事还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青着脸问:“裴少爷,班小姐,你们怎么也跟着胡闹?”   “不要这样。”于光拍着武劲的肩,劝阻,“不必认真动手,此人受不住你一拳,控制住他们就好。”   “我们赶时间,大家都行动起来。”   “是,大哥!”所有人齐声应道。   把天冲班放出去的第一天,王容清大半夜被紧急喊醒。   “什么?你说于光他们带人搜刮走了珠州城除恶司所有的任务册?”   王容清愕然看向前来报信的弟子们,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第209章 于光16   于光带着天冲班三十多人, 一天之内跑完了珠州城内所有的除恶司办事处,抢走了他们的任务册。   他们行动快速,有组织有纪律, 抢完就走。   临走前还会控制不让消息走漏, 导致各个除恶司办事处都没有防备, 被他们接连得手。   消息直到现在才扩散开来。   “哈哈哈哈,于光还真是个办大事的,部分办事处还有修士在, 都没能阻止他们, 看来这群学生们不仅是有计划还有实力啊。”   同样被半夜吵醒的神学府山长乐不可支。   王容清无奈地叹气, 锁着眉头问:“他们抢了任务册之后呢, 现在去哪了?”   来报信的刘方临轻咳一声:“除恶司那边不少大人都很愤怒,也在派人找他们,不过目前还没找到。”   “初步猜测, 他们应该是去除恶鬼去了,因为除了任务册,他们还从各个除恶司里取了钱。”   王容清:“……他们还抢了钱?”还真是去当强盗了。   “是取的订金,各处都算过了,拿走的刚好是处理任务册上那些恶鬼的任务订金。”   除恶鬼明面上的任务费用,并不算多。   修士除恶鬼按规定收取费用,原则上对穷苦之地还有减免, 但规定是规定,其中还有许多灰色区域。   除恶司要赚钱, 办事的人也想贪一点,从上到下都想榨一层油水。   这一样一样加起来, 前来求助除恶鬼就要付出很大一笔钱。   王容清听出来弟子暗暗为于光他们解释的意思,无语半晌:“照你这么说, 他们还挺规矩的?”   老山长在一旁劝道:“他们是有点胡来了,但少年人嘛,可以理解,他们也是好心想去帮忙除恶鬼。”   王容清没有他的乐观,眉目紧绷吩咐弟子:“你去找你师兄师姐,让他们暂时放下手里的事,都去找于光他们,务必要在其他人之前找到!”   于光他们行事太大胆,把除恶司上下得罪了大半,要是被其他派系找到,少不了会被教训。   王容清怕这群少年热血上头,到时起了冲突会吃亏。   老山长也在一旁添了一句:“找到人就赶紧带回学府来吧,也别到处乱跑了。”   学府派系有他和王容清镇着,要是躲到神学府地界,就算除恶司那边另外几位负责人要来问责,也可以好好“商量”,不至于闹出人命来。   弟子惹了事,还是一群最疼爱的弟子,他们当师长的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想办法捞捞。   好几支队伍都在寻找于光等人,但一时没那么容易找到。   于光他们拿走的任务册太多了,没人知道他们会先去哪里。   除了珠州城主城,外面小镇村庄数百个,星罗棋布。   在这种交通不便,消息流通速度又慢的地方,想找人没那么容易。   于光打了个时间差,除恶司被抢的事还没闹出来时,他就带着天冲班的人直奔乐红镇。   那里的恶鬼不是出现时间最早,也不是最厉害的,但于光觉得很适合给还未应对过恶鬼的同学们练手。   乐红镇附近有好几个恶鬼,离得近,一旦他们除去乐红镇上的恶鬼,马上就可以转战其他几处,保证每个人都能得到历练机会。   骑着马赶往乐红镇的路上,裴文觉抱着一堆的任务册,满脸都是怀疑人生。   他不知不觉跟着大家,开开心心抢完了除恶司,路上终于清醒了,开始考虑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不管怎么想都很绝望。   “裴文觉,你就别想那么多了。”班影策马在旁边说。   “你就不怕吗?”裴文觉问。   他们昨晚在班影名下一处宅子里休息的,这些马也是班影提供。   这个从来规矩的班家大小姐,在马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怕啊,但是,我觉得好快活,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我们接下来就要去除恶鬼了吧,好期待啊。”   这倒是,裴文觉其实也很期待。   要不是多年大家族少爷的责任压在身上,让他习惯性多思考,他现在也能像武劲那个傻大个一样笑出牙花子。   也就赶路这么一会儿时间,还能让裴文觉有心思去忧虑以后。   到了乐红镇,他们在镇东荒宅里看到那只恶鬼时,就只剩下激动和忐忑了。   于光瞧着那只几乎快要占满院子的恶鬼,发现自己预估有点失误。   看起来这家伙最近吃得不错,比任务册上记载的大了很多。   不过,问题不大。   “这就是恶鬼?好丑!怎么比我以前看过的要大很多?”   “你上课没认真听吗,恶鬼变大就是因为吃多了人!”   “呕,好臭,想吐!”   于光打断了大家的议论:“好了,接下来大家就按照我之前的分组,先来尝试对付恶鬼。”   武劲和鸣与两个往前走,剩下八个人也站出来,都有些紧张地看着恶鬼。   于光站在他们身后,鼓励说:“放心去,如果对付不了还有我。”   大哥这么一说,几个人安心了很多,但仍然有人忍不住腿脚打颤。   没办法,这么大的恶鬼太狰狞了,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谁都紧张。   看他们犹豫,后方等待的一个少年喊道:“怕什么,恶鬼再可怕还能有于音可怕吗!”   远离这群人,准备找个清净地方坐下的于音,脸色好像阴沉的天。   几个踟蹰的学生一听,奇迹般的手脚都不抖了,跟着鸣与和武劲一起冲向恶鬼。   于音这个名字的效果立竿见影。   于音:“……”   他是“丝巢”时,是除恶司头号敌人,让不少修士闻风丧胆。   “丝巢”比恶鬼更可怕,是所有人的共识。   于音曾以此为荣,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仅笑不出来,甚至想发怒。   灰眼猫蹲在他头顶的墙头上,异常记仇地从人群中找出说话的少年。   于音准备有机会就把他吊树上。   但很快,他看向于光的背影,把那些糟糕的念头暂时压下去。   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出现恶鬼的地方就会有绝望与痛苦,他的身体里垂下黑色蛛丝,快速汲取着附近的“营养”滋养身体。   为了不被于光发觉阻止,于音默默离他们远了一点,动作也很隐蔽。   于光似乎不曾发现他的小动作,专注地盯着这群稚嫩的学生,时不时发布指令,让部分人上前补位,又让承受不住的人退下来。   三十多人,数量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基本上都是优秀学生,只要克服最初的心理压力,发挥出自己平时所学,想要共同杀死一个恶鬼绝对不难。   虽然杀恶鬼的途中状况频出。   有不小心冲到太前面差点被恶鬼一口吞了的、脚滑栽倒进恶鬼脓液里臭到窒息的、手忙脚乱把同学误伤的……但他们到底还是杀死了恶鬼。   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把一只恶鬼磨死了的天冲班众人,互相打量过彼此狼狈的样子,猛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杀死恶鬼呢!   “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嘛哈哈哈!”   “对啊,我还砍了那只恶鬼好几刀!”   “恶!你脸上还有恶鬼脓液!”   “这么快就死了,我还没过瘾呢,都没轮到我动几下手。”   齐心协力杀死恶鬼的感觉太有成就感了,一群自信爆棚的少年们开始吹牛皮。   于光笑呵呵地说道:“没过瘾那就现在去隔壁的村子吧,那里还有一只恶鬼在游荡。”   刚才说话的学生:“……”   于光挨个拍拍他们的肩,和往常一样的神采奕奕,催促:“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第二次大家逐渐进入状态,就没有第一次那么手忙脚乱了。   趁着大哥和其他人都在对付恶鬼,于音也默默地吸取着恶鬼周围的绝望气息,只是坐在附近,经验值增长得比那些灰头土脸的少年还快。   杀死第一只恶鬼时,他们兴高采烈。   杀死第二只恶鬼时,他们气喘吁吁。   杀死第三只恶鬼时,他们当场坐下,闻着自己身上的恶鬼臭气有点绝望。   杀死第四只恶鬼时,这群少年不肯再动了。   “起来吧,附近还有一只恶鬼要解决。”于光催促。   一群人躺在他脚边耍赖:“大哥,我们累了,就让我们歇一歇吧!”   “大哥,我受不住了,真的不能找个地方洗澡吗?”   “呜呜呜大哥我饿了,咱们能不能吃点东西啊。”   于光被少年们抱住腿,看向墙边坐着的于音。   “老幺,你也饿了吗?”   于音这一天吸取了不少的绝望气息,心情不错。   感觉到这群少年们的期待,突然恶劣地笑了一下,朝着大哥摇摇头,表示不饿。   他们最好继续,累死了他会更开心。   “啊!弟弟不能这样对我们!”   “大哥,阿音弟弟也饿了!弟弟就是太懂事了才说自己不饿!”   “大哥我们休息吧,别饿坏了于音啊,他身体不好!”   大家都知道,大哥最疼弟弟了,每天不是牵着就是抱着背着,带着弟弟吃饭都是按时吃的。   大哥不心疼他们,总得心疼弟弟吧!   “好吧。”于光说道,在所有人刚露出笑容的时候,他接着说,“等杀完最后一只恶鬼我们就去休息。”   “啊,怎么这样!”   他们笑容才刚落下去,于光又说:“不过你们这么累,最后一只恶鬼我一个人处理就好。”   在地上坐着躺着不肯起来的少年们立刻来了精神。   刚才大哥都是在旁边指挥他们,自己没怎么动手,他们还没亲眼见识过大哥除恶鬼。   “哦哦!大哥上!让我们见识见识!”   等到真的见识了大哥怎么除恶鬼,所有人都失语了。   在那座荒村徘徊的恶鬼体型不大,但也有两米多高,身体像软体的水蛭一样拖在地上,走过的地方都留下涎液,恶心的有点超过。   大哥只是在旁边捡起一根棍子,就把那只恶鬼砸碎了。   大约就是他们在一旁兴奋着高喊:“大哥准备怎么杀恶鬼,会不会用到神应!”   这句话刚说完,恶鬼也处理完了。   什么神应,他甚至连开光过的武器都没用,就这么随便处理掉了那只恶鬼。   对比他们累死累活的折腾,大哥干脆利落地把他们对比成了废物。   于光丢下随手捡的棍子,环视了一圈荒村的环境,对傻眼的小弟们笑说:“好了,走吧。”   一群人傻愣愣地跟着大哥离开,突然有种不太敢靠近他的敬畏。   尽管知道大哥很厉害,但仍然会一次又一次被他镇住。   向来沉默寡言的鸣与纠结了半晌,忍不住问:“大哥,你刚才,用一根棍子就杀死了恶鬼?”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没用开过光的武器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杀死恶鬼?”   又被于光牢牢牵住,被迫停下进食的于音心说,这群小家伙真是太无知了。   他们杀死恶鬼,借助祖师开光的武器、所谓灵应神应、甚至自己修行的灵力,本质上这些力量都是“功德”。   于光这人古怪至极,小小年纪一身蓬勃金光,功德深厚。   他自己就相当于他们拜的祖师,哪里还需要其他外物加持,自然随便用什么都能杀死恶鬼。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不可能的。”   于光对这群被震撼的小家伙们一笑,眼睛明亮至极,“以后你们也可以做到。”   “真、真的吗?”   “当然,你们每一个人都很优秀,我相信你们!”于光毫不犹豫,把所有人都夸了一遍。   夸得单纯的少年们全都红着脸乐淘淘的。   于音听着他们的交流,心中冷嘲:废物。      “老幺是我们家最优秀的小孩,以后会比大哥还厉害!”   热乎乎的手掌在于音的头发上搓了搓。搓得陶瓷娃娃一样的弟弟身体微晃。   于音并没有那群少年好哄,连表情都没变一下,甚至从角落里突然跳出来的灰眼猫还不快地挠了一下于光的腿。   于光顺手捞起猫,公平公正地也搓了搓猫头。   把弟弟和猫一同往胳膊里一揣,于光开朗宣布:“走,回乐红镇去吃饭了。”   于光一群人在荒村杀恶鬼时,除恶司派遣的第一支队伍追了上来。   他们在乐红镇查到于光等人的踪迹,打听半晌才得知他们杀完乐红镇恶鬼,立刻又去了附近的村子。   他们追上去,那个村子的恶鬼也杀死了,胆怯的村人磕磕绊绊说起于光等人离开不久。   就这么赶了一处又一处地方,得到的消息都是刚离开不久,让这群来抓人的修士们很不爽。   他们追到荒村,照旧只看到了恶鬼被杀后的脓液,正在慢慢消散。   这次没有旁观者可以询问,他们失去了于光等人的踪迹。   “我看他们马不停蹄地在杀恶鬼,接下来去的应该是附近其他有恶鬼的地方。”   “不错,附近哪里还有恶鬼,去那里找他们!”   “这群胆大包天的家伙可真能跑,害我们也不能休息,等找到他们,非得打断了手脚押回去!”   “行了,快些吧,除恶司里的大人们还等着呢。”   他们转道去了另一个地方,没想到于光一行人回头去了乐红镇休息,两方完美错过。 第210章 于光17   于光带着一群少年在乐红镇休息了一晚。   这群东奔西跑杀了一天恶鬼, 嚷着累死了的少年人,大吃一顿睡过一觉后,又重新变得精力充沛。   一大早, 他们啃着烤饼翻着任务册, 迫不及待问于光, 接下来要去哪里除恶鬼。   于光喝了一大口稀粥,三口解决一个馒头,闻言回答说:“今天继续在乐红镇, 还有事情没处理完。”   “乐红镇的恶鬼不是已经杀掉了吗?就连附近几个村子的恶鬼都杀完了, 还有什么事没处理?”   众人奇怪。   唯一猜到于光要做什么的于音, 坐在他旁边, 小口小口地喝粥,一个馒头啃了十几口还剩一大半。   于光吃饱了,擦擦嘴:“除去恶鬼只是第一步。”   他催促所有人快点吃, 又看向身边的弟弟,手掌盖着他黑漆漆的后脑勺揉了揉:“这两天没锻炼,吃饭又慢起来了,吃这么少能饱吗。”   于音眼睛上绑着布条,一张瓷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闻言故意作对似的,丢下手里啃了半天的馒头。   于光不在意, 随手接过去两口就吃完了:“粥还喝不喝,不喝给我。”   于音搅和了半天的粥, 被于光端过去一口闷掉。   于音:“……”   于光以前没少吃弟弟们的剩饭,他家老二吃东西挑剔, 老三也没好到哪里去。   老四开始管家之后,这种情况才消失。   老四做饭时, 会注意到每个哥哥的口味,力求不让哥哥们剩下一口饭。   只要剩下一点,都代表哥哥们觉得他做的饭菜不好吃。   接下来就糟了,老四会不断调整菜单,换着花样想让哥哥们有胃口。   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敢剩饭了。   连小五都是,刚来家里时是个混世小魔王,于光教了他无数次不能随便浪费粮食,都没教好,后来撞到他四哥手里才改好了。   每次于光看着老幺这个吃饭的架势,都想把家里老四弄过来给他治治。   可惜……弟弟们在其他世界,老幺只能他自己努力教了。   乐红镇最宽阔的大街上,搭了个简陋的台子,镇子上的人几乎都来了,搬着凳子挨挨挤挤地坐在周围。   邻里街坊坐在一起,讨论着镇上发生的大事。      一群少年修士过来,把他们镇上那个恶鬼杀了,又把他们都喊过来,说要开个什么大会,每家人都要来听。   平日里镇上少有热闹,难得有个新鲜事,众人一窝蜂就来了。   就算不愿来的,也被从家里揪了过来。   镇上最有钱的两户人家都姓季,是分了家的兄弟。   从修士来到镇上,两家人就大门紧闭,这时候也被弄来了,一个个不安地坐在边上。   天冲班的几个少年站在附近守着,不让他们溜走,抱着胳膊闲聊:   “大哥说要弄清楚恶鬼怎么来的,我看和这两家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我也觉得,刚才我去喊他们过来的时候,他们还想塞钱贿赂我呢,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于光走上台,看着下面一片茫然不解或看热闹的人,说起他们杀掉的恶鬼身份。   在乐红镇被他们杀掉的第一只恶鬼,生前丈夫早死,儿子也生病去世,然后她一个寡妇便被叔伯想尽办法吃绝户。   最后病死在家中,发臭了才被发现。   “季夫人心地好,经常施粥赠饭,说话也温柔,我家以前给季夫人家送木炭,都能多拿一点银钱。”   “是啊,就是可惜了,丈夫儿子死得太早,好人没有好报哦!”   乐红镇不少人记得那位善心夫人,而单独坐在一旁的两家人就慌张了。   “我们可没逼死她!我们就是拿回我们自家的钱,我们家以前借钱给弟妹,弟弟死了,让弟妹还钱难道做错了!”   “对对对,是拿回借他们的钱,我们又没杀她!”   这两家人穿金戴银,一开始说这话还有点心虚,说着自己都信了,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人群中有人听不下去:“什么欠钱还钱,就是捏造的,想吃绝户!大家谁不知道!”   镇子太小,没什么秘密,这么多人在一起,还有这么多修士镇着,胆气足了,之前不敢说话的人也敢说了。   你一言我一语,就把事情始末说了个清楚明白。   这两家人发现季夫人变成恶鬼后,曾到处寻摸买了些符,把恶鬼困在宅子里。   又为了不让恶鬼跑出来危害到他们,特地到乡下买人,投喂给宅子里的恶鬼,好安抚它。   天冲班的少年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脸上都露出嫌恶的神情。   班影将恶鬼身份,事情始末全都记载下来。   “他们为钱逼害寡嫂,又买人去喂恶鬼,不知害了多少人,这群人真该死!”   裴文觉也生气,但还是说:“他们所作所为确实该死,但按照珠州律,他们没有亲手杀死季夫人,买卖的人算是奴仆,害死奴仆只要罚银就可以。”   “照你这么说,难道把他们送到律司也不能罚他们了?”   少年们都看向于光,于光手一挥:“全都绑起来,挂墙头上去!”   少年们立刻就乐起来,冲过去把嘴硬的季家人绑起来,往墙头跑。   于光将记录恶鬼出现始末的纸张贴到镇上的公告栏,又找了镇上的刻碑人,将这事刻在碑上,立在小镇显眼处。   “这是警世碑,日后但凡附近出现恶鬼,都要将始末刻上。”   从前不管哪里有恶鬼,附近人惶惶度日,等到修士来处理了恶鬼,大家生活一切照旧,再不提此事。   人们对恶鬼讳莫如深,能遮掩就遮掩。   从没有人像于光这样,把所有内情清清楚楚摊开来,告诉每一个人。   不管律司规定,让人知道善恶会有报。   不管和此事有关无关,都要让人记住这次的教训,告诉所有人,若是再发生这种事,恶鬼还会出现。   乐红镇是一个开头,接下来他们每去一个地方,杀死一个恶鬼,于光都要弄清楚恶鬼的来源,死者的死因。   他们走过的地方,先除恶鬼,再处理恶人,最后留下一张贴在公告栏上的记录。   在他们走过的地方,竖起一块又一块警世碑。   没过几天,天冲班一群少年人就憔悴了很多。   杀恶鬼不是最累的,每一个恶鬼背后那些沉重的故事,才叫他们心情糟糕。   他们总结出规律,生前越是善良无害软弱,经历过痛苦的死亡后越容易生出恶鬼。   仿佛生前受的苦难委屈全闷在肚子里,死后才以恶鬼的姿态被释放出来。   令人唏嘘。   他们竖起的每一块警示碑上,都会多刻上一句“莫欺人善”。   三十多人的队伍,气氛沉闷。   于光见一群人都垂首丧气的样子,放缓赶路速度,先让他们缓缓。   这一天是他们离开神学府的第十天,仍然没被除恶司和神学府的人找到。   比于光预计的还要慢。   于光宣布可以休息一天,不用急着赶去下一个地方除恶鬼,一群没精打采的少年们终于打起了一点精神。   “不然我们就在这个河边休息如何,我们可以去旁边树林里猎几只野兔山鸡,到河里抓几只鱼,来一场野炊!”最活跃的少年提议。   “好好好!我这屁股最近天天骑马,都被颠成八瓣儿了,不想再动,咱们就在这休息一天!”   “夜宿山林,幕天席地,确实别有一番野趣!”   一群没怎么吃过苦的少爷小姐们,兴冲冲地决定野炊。   打猎完了,才对着野兔山鸡和甩尾巴的鱼面面相觑。   他们没人会做饭,从前都是翘着脚等吃的人。   “这要怎么做?”   “你问我,我又没做过。”   “我看过我家厨娘炖过鸡,应该是要先拔毛的。”   “咱们这么多人,就没一个会做饭的吗?”   突然,他们听到一个陌生的笑声。   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这笑声竟然是于音发出来的,木偶娃娃笑这么开心,开天辟地头一遭。   大家都愣了,还以为眼花,下意识多看了两眼,又纷纷回神,面露惊恐。   糟糕,又不小心看到弟弟了!要被摄魂了!   笑着的于音抬手指向旁边的于光。   “嗯。”他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难得的愉快。   不少人还在惊叹弟弟竟然会笑,顺便心慌怕要出丑被揍,班影几个受影响比较小的少女已经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于音,你是说大哥会做饭吗?”班影问。   大家骤然回神。   “对啊!大哥肯定会!大哥连武器都会用,怎么可能不会做饭!”   “大哥和弟弟相依为命,会做饭给弟弟吃,一定很熟练吧。”   天真的少年们眉开眼笑,围到大哥身边。   “大哥,给我们露一手吧!”   “大哥,我们给你打下手。”      于光被他们拱起来,只好如实说:“我会做饭,但味道不好。”   “哈哈哈大哥太谦虚了!”   “大哥之前还说略懂一些拳脚,结果打遍无敌手,大哥谦虚的话不能信!”   “对啊,大哥什么都会,做饭对大哥来说肯定也是小事一桩!”   一群对大哥盲目追捧信任的少年们,乐观地等到了卖相不好的烤鱼烤肉。   有人迟疑:“看起来不太好吃。”   有人反驳:“你懂什么,看着不好吃,吃着就好吃了。”   最崇拜大哥的武劲首先拿起烤兔肉,大家一看,连忙去抢,担心吃不到大哥做的食物。   片刻后,呕吐声此起彼伏。   裴文觉坐的离河边最近,爬到河边脑袋扎进水里狂喝水。   武劲坐在火堆边翻白眼,手抠着自己的脖子似乎被噎住了。   班影脸色发青,浑身颤抖,强忍呕吐的欲望。   鸣与趴在地上吐了口白沫。   这都是太相信大哥,抢到肉就猛吃几口,以及不相信会这么难吃,尝试了又尝试的下场。   于光看着他们的反应,有点惊讶地自己吃了两口,觉得也没有比之前做的更难吃。   他和老幺在北山猎人小屋住的那些日子,他做过这种兔肉,老幺吃的时候也没这种反应。   “难道是缺少调料?”于光自言自语。   远处树林里,几个穿灰衣的除恶司修士正在观察着河边的于光等人。   他们昨日就发现了于光他们的踪迹,但因为对方人多,他们几个没有轻举妄动,想要等到其他小队赶过来,再一起拿下于光他们。   但眼下,那群人不知道什么情况,倒了一地,只剩下一个领头的于光没事,他们蓦然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上!把于光控制住,其他人现在不足为惧!”   几个人从树林中现身,直奔河边。   一个照面后,五个人被于光捆了起来。   于光问领头的修士:“你们是什么时候找过来的?”   “你们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除恶司发了诏令要把你们带回去,还有更多修士正在赶来。你要是聪明,现在就放开我们,乖乖跟我们回去。”   被抓的修士目光扫过满地躺着的少年,“他们现在这个样子,你们跑不了的!”   于光突然好像想通了什么,按着他的肩膀问:“难道是你在水中下毒了?”   如果是被下毒了,那他们的呕吐就可以解释了。   “你不要血口喷人!”那修士怒道。   他们可是正经除恶司修士,怎么会做这么下三滥的事。   鸣与撑着自己的刀爬起身:“卑鄙,竟在水中下毒害我们。”   一群少年也立刻信了。      “原来是在水里下毒了,难怪我吃一口刚咽下去就感觉喉咙发苦。”   “这毒太厉害,把肉的味道都改变了,我刚才还奇怪,正常的肉味道怎么会是酸苦的呢!原来是毒!”   “真不是东西,害我差点误会了大哥!”   少年们义愤填膺,纷纷声讨。   于光抓着修士的肩膀肃容问:“你下的是什么毒,解药在哪里?”   修士被他们鄙视谴责的眼神气得不轻:“我说过了我没有下毒!”   “做出下毒的事,竟然还不敢认,太过分了!”   “把这个烤肉喂给他,让他尝尝自己的毒!”   于音透过灰眼猫的眼睛,看着那边逼问解药的场景,神情怪异。   他们,都是傻子吗? 第211章 于光18   连续几天和恶鬼搏斗没让天冲班三十多人负伤, 一顿饭却成功使他们全军覆没。   没从他们抓住的那几个修士那里逼问出所谓的解药,有几个少年肚子疼得厉害,一群人只好赶往附近的一座小镇。   恰好这镇上有裴家一座闲置的宅院, 裴文觉领着他们去暂住。   久未修缮的宅院里只有个又聋又老的守院人, 走起路都颤颤巍巍, 自然指望不上他什么。   于光去镇上医馆买了些药回来,准备给几个肚子难受的少年熬一锅药汁。   “大哥,熬药我会, 让我来吧。”   班影脸色还有点白, 见大哥在拆药包, 忙上去帮忙, “大哥把伍善他们几个搬回来肯定累了,不如去歇一歇。”   “也好,你来熬药。”   于光转头就去擦洗另一个大锅, “大家都没怎么吃东西,估计饿了,我给他们熬点粥。”   班影欲言又止,最后没有阻止。   药还要慢慢熬,大哥的粥先摆上了桌。   一群人坐在长桌边,对着粥,谁都没有先动手。   那几个修士被他们绑着一起带来了, 现在还在柴房里吐白沫子。   他们盘问了半天,几个人也没承认下了毒。   冷静下来的天冲班少年们一琢磨, 逐渐意识到不对,那么大的河, 要在里面下毒好像不太容易。   这么一想,难道真是大哥做的肉有问题?   不可能!他们不相信!一群少年内心天人交战, 看着桌上的粥慢慢变凉。   终于,鸣与先盛了一碗粥,尝了一口。   在其他人紧张的目光中,浓黑的剑眉一松,平静地又喝了一口。   大家纷纷放松,也端起碗喝粥。   虽然这粥尝起来也有点难喝,但喝了没有觉得想吐。   可见大哥做饭是没问题的,河边做的肉那么奇怪的味道,肯定也不是大哥的原因。   说不定,是那些鱼和兔子本身就有毒呢,说不定它们就是生得那么难吃呢。   在这群少年还在无声交流的时候,于音已经喝上了粥。   他和于光相处这么久,当然知道他的底细。   于光在厨艺上毫无天分,做些素粥饭之类只是普通难吃,一旦做肉,就让人想吐。   一群少年喝了粥,等了等发现没问题,都轻松起来:“我就说,大哥做饭肯定没问题的。”   “是啊是啊,虽然不太好吃,但比我们强多了,我还不会做饭呢。”   “不愧是大哥啊,还是比我们强。”   于音听着耳边那些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吹捧,想起从前。   当初他手底下也有许多下属,想巴结他的人更是多不胜数。   但这种失去脑子的盲目崇拜和信任,还真的没有。   论起迷惑人心,他一个天生惑人的妖鬼,竟然败给了那个一脸爽朗笑容的野蛮大哥。   经历过这一场插曲,之前沉闷的气氛奇迹般地消散了,一群人经过洗礼后恢复了元气。   于光欣慰地带着大家继续他们的实习之旅,翻着任务册做任务。   除恶鬼、开大会、罚恶人、留下警世碑,一套流程下来,非常能锻炼人。   刚出学府还青涩天真的少年们,速度飞快地成长起来。   他们大部分人家世不错,没吃过什么苦,这一次所有人都吃了苦头。   但没有人退出放弃,连两个借读生都跟上了大家的步伐。   有很多愤怒、失落、怀疑自己的时刻,但身边有志同道合朋友的陪伴,再抬头看到大哥的背影,就能重新找到方向,找回继续往下走的勇气。   一切担忧和畏惧,在大哥那里似乎都不算什么。   路上遇到了两次除恶司派遣来抓捕他们回去的修士队伍,都被大哥控制住,丢在他们经过的城镇。   大哥甚至利用这些不断追上来的修士,教给他们一门新的知识——侦察和反侦察。   他们活学活用,和那些寻找他们踪迹的除恶司修士玩起了躲猫猫。   能躲就躲,躲不过就打。   一群初出茅庐的少年人,面对那些有经验的修士也没有畏惧退缩。   他们人多势众,就算他们应付不了,还有大哥会出手。   有大哥在,他们只需要不断学习,磨炼自己,然后尽情运用自己所学就可以。   大哥无所不能,只要有大哥在,他们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害怕。   在学府时,他们只是对大哥信服,离开学府的这段日子,他们逐渐习惯了仰望大哥的背影,甚至将他当做心灵支柱。   于音也是,和天冲班这群少年一样,他同样一直在看着于光。   不管在他原本的视觉世界,还是透过猫的眼睛看到的,于光都是那个最耀眼的存在。   就算不想看,也会自动占据他人的视线。   从前不喜欢觉得刺眼的光,看久了竟然习惯起来。   在村人家中借宿的一天晚上,七八个人一起挤在炕上。   这群一开始身上沾了点臭味就要马上洗澡,床垫不够软就睡不着的人,现在已经可以在农家土炕上七扭八歪地睡成一团。   于光带着于音睡在靠墙的位置,怕这群睡觉都不安生的少年挤到瘦弱的弟弟,于光挡在于音和墙之间。   他不算宽阔仍然带着少年气的胸膛侧着,给于音隔出一个舒适的空间。   习惯性靠在他胸口入睡,半夜因为外面的夜枭叫声忽然醒来的于音,忽然发觉自己似乎也变了。   是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抗拒和于光一起入睡,甚至会靠着他的胸口,偶尔枕着他的手臂。   最初他分明是抗拒的,只是无法挣扎,心里不知道诅咒了多少次。   于光看他很紧,就算在神学府学习那段时间,他们住在那有几个房间的小院里,他仍然必须和于光睡在一起。   他只要一醒,于光也必定会醒。   于音在心底讥讽过无数次“哥哥”的小心谨慎,他都这样了,还怕他去干坏事。   于音在黑夜中睁开空洞的眼睛,想了些有的没的。   靠着的胸膛里,心跳平缓,于光竟然没醒。   附近几个少年睡得很沉,有人磨了一会儿牙,发出两声呓语。   那声音有点大,但仍然没有吵醒于光。   于音试探着动了下。他动得很轻微,但靠着的胸膛微微一震,于光立刻醒了。   他曲起手臂,摸到于音的脑袋,揉了揉,又转到他背后轻拍了几下,仿佛是在哄什么半夜惊醒的小孩子。   于音一直没睡着,于光倒是慢慢清醒了,问他:“是不是要去上厕所?”   “……哼。”   不管是哼还是嗯,于光当他默认,捞着他起身,矫健地踩着空隙,越过那些熟睡的少年,坐到炕边。   于音看不见,猫不知道跑哪去了,于光顺手就捡起他的鞋套在他的脚上,牵着他出门。   外面满地的月光霜一样,于音没有去厕所,出了院子往外去。   于光打量他的脸色:“有什么心事,要大哥开解吗?”   于音没搭理他,谁叫他没舌头,谁也不能逼他说话。   “不想进去?炕太挤了?伍善脚臭?”于光问。   心情不太愉快的于音被这么一提醒,更加不想回去。   绕着屋子转了两圈,于音还没有去睡觉的意思,于光坐到路边的一个草垛上,把于音往自己身旁一按。   三秒钟后,于光仰着头闭眼睡着了,于音靠着草垛,被大哥一只手压着起不了身。   被草扎得浑身难受发红,于音重重地推了一下于光。   大哥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把他转移到自己怀里,手臂捆住,脚压住,这下彻彻底底动不了了。   几个少年早上起来没看到大哥,还以为大哥是晨起去锻炼去了,没人发现兄弟两个在外面草垛睡了一晚上。   出门接近两个月,他们手中未完成的任务册只剩下薄薄几张,都是些偏远的小镇村子。   这一日他们来到龙石镇,处理过恶鬼即将离开时,于光受到了“袭击”。   从小巷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小孩将一大团黄泥巴砸到了他的肩上。   “你们都去死!”砸完泥巴,扔下一句恶毒诅咒的小孩扭头就跑。   看到于光肩膀上那团泥巴印,大家出奇愤怒。   “什么破小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等我去把他揪出来!”   于光拍拍肩上的泥巴:“算了,走。”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走过两条街后,那个小孩又冒了出来。   “去死!”随着一声大骂,一包臭气熏天的猪粪砸向于光等人。   故技重施扭头要跑的小孩才转身,就被一股袭来的巨力抓住。   早有预料躲开了袭击的于光,揪着小孩问:“为什么袭击我们?”   看起来才六七岁的小男孩不断挣扎着,狠狠瞪着他:“就是你,你们杀死了我姐姐!”   少年们都围了过来,听到这话,立刻反驳:“胡说什么,我们什么时候杀了你姐姐!”   于光倒是听明白了:“你是石楚的弟弟?”   他们这次在龙石镇上杀死的那只恶鬼,生前就叫石楚。   石楚和弟弟石柏幼年失怙,为了养活自己和弟弟,石楚就做起了皮肉生意。   即便如此,他们也过得艰难,石楚十六岁时被镇上一个柳少爷看中,骗回了家中。   柳少爷有特殊嗜好,在床上失手将石楚杀死。   石楚死后,变成的恶鬼吞吃了柳少爷,连着柳夫人柳老爷和柳家几个仆人都没放过。   恶鬼并无理智,也没有意识,只是要吃人,吃完了柳家的人,又吃了那条街上另一户人家的小夫妻。   杀死恶鬼之后,于光他们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缘由,没想到石楚那个据说失踪了弟弟石柏会突然冒出来。   “你们杀了我姐姐!你们杀了我姐姐!你们这些该死的坏蛋!”被于光抓住的石柏哭叫着。   几个女孩子有些不忍,解释说:“你姐姐已经变成了恶鬼,若不处理,会吃掉很多人。”   “是啊,你的姐姐并不是我们杀的。”   但不管怎么解释,石柏都不听,只是一个劲地哭喊谩骂,拳打脚踢。   每次杀死恶鬼,都能得到活人的感激,杀死恶鬼后反而被骂,还是第一次,天冲班一群少年面色都有些不好。   “算了,小孩子不懂事,让他骂两句也没什么。”   大家想着大哥平时性格大方宽厚,估计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尽管心里憋屈,还是假装没听到这小孩的谩骂,催促道:   “大哥,别管他了,我们快走吧。”   于光没丢开石柏,反而拎起他压在膝盖上,抬手啪啪揍了他的屁股好几下。   少年们:“?”   啊,大哥你真打啊? 第212章 于光19   大哥的手劲有多大, 谁体验过谁知道。   这几巴掌下去,一群少年愣住了,石柏也安静了。   于光两手轻轻松松地抓着石柏的手脚, 像抓一头小野猪似的牢牢控住他, 问:“现在能好好说话吗?”   石柏动弹不了, 只是红着眼睛,更加仇恨地盯着他。   才这么大点的孩子,仇恨却浓烈鲜明, 于光甚至察觉他身上溢出了一点只有恶鬼才会有的气息。   在龙石镇, 许多人都知道石柏, 因为他是一个“鬼生子”。   他的母亲即将分娩时惨死, 尸体的肚腹被撕开长出恶鬼,石柏借此破腹而生,奇迹般地没有被那只新生的恶鬼杀死, 活了下来。   因为“鬼生子”的身份,他和姐姐生活得很艰难。   石柏很小就明白,就是因为他难听的名声,姐姐才找不到愿意雇佣她的工作。   因为他,他们才过得那么艰难。   从懂事开始,石柏就一直在害怕,怕姐姐哪一天也嫌弃他, 不要他了。   为了不被唯一的亲人抛弃,他努力地去找食物, 想要赚钱养家,但是对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 这太难了。   姐姐对他说,她找到了愿意娶她的人, 要去柳家享福了,让他在家里乖乖等着,不要乱跑,不要去柳家给她添乱。   石柏等了三天都没等到姐姐回来,他想,姐姐一定是也不想要他了。   他第一次没有乖乖听话,偷偷跑去柳家,看到的是姐姐的尸体和尸体里长出来的恶鬼。   柳家人被吃的那一晚,石柏也在柳家。   恶鬼把柳家人全部吃掉的时候,石柏以为自己也要死了。   他看着恶鬼慢慢靠近,怕得浑身颤抖,但一步也没有挪动。   可是,那只恶鬼并没有吃他。   绝望的石柏从心底里生出希望,姐姐是不是还记得他?   姐姐还能认出他,她只是变了一个样子而已,她没有死。   恶鬼没有吃他,但也没有理会他的呼唤,循着人气要去吃人。   听到人们惊恐的叫声时,石柏知道他要带姐姐离开。   他不害怕姐姐吃人,但他知道,如果姐姐一直吃人,他们会找人来杀死姐姐!   所以他想尽办法,把恶鬼引走,没让她继续待在镇子里吃人,而是回到了他们从前生活的小茅屋。   变成恶鬼的姐姐不会回应他的呼唤,不会再嫌弃他骂他,也不会再抱着他给他洗头缝衣服。   但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在姐姐想要离开去吃人时阻止她,把她留下来。   石柏告诉自己,没关系,以后他会照顾姐姐,他们还和以前一样相依为命。   从前在镇上,因为鬼生子身份,石柏就不受欢迎,经常被驱赶。   姐姐变成恶鬼之后,他再次出现在镇子里,险些被打死。   石柏带着满头的血跑回去,再也没有去镇上露过面。   他躲着所有人,只往山脚下的野田里偷些吃的勉强填饱肚子。   镇上的人不敢靠近他家,都以为他失踪或是死了。   因为柳家人和那对夫妻的死,镇上要找除恶司的修士来杀恶鬼。   幸好那次来的两个人说姐姐太厉害,对付不了,让他们等除恶司再派人,就离开了。   石柏担心会有更厉害的人来杀害姐姐,就把姐姐往山里驱赶,他们一起躲进山里。   他以为这样姐姐就安全了,可是他不过是像往日一样去挖点野薯填饱肚子,回去就看到满地恶鬼脓液。   他的姐姐被杀死了。   明明他已经努力不让姐姐出去吃人了,明明他们已经躲进山里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呢?   他摸了摸那些恶臭熏天的脓液,丢下手里的野薯,跌跌撞撞跑到镇上。   所有人都在高兴,庆幸恶鬼终于被杀死了,不用再提心吊胆,每一个人都在感激那些厉害的修士。   那些面对他时冷漠嫌恶的面孔,带着敬畏和艳羡,围在公告栏和新起的石碑旁,一遍又一遍讲述那群少年修士杀死恶鬼的景象。   他们是正义的英雄,但石柏只恨得想杀死他们。   .   辅助系统冒出来提醒了一下,于光终于想起来这个小孩的身份。   石柏,未来会改名楚石,是主角团一员,主角的伙伴。   因为于光进入的是个重启世界,现在是剧情开始的前几年,就连未来的大反派现在都才十二三岁,主角团现在还是小孩。   石柏在剧情开始时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寡言阴郁,拥有控鬼的特殊能力。   他出生的方式特殊,造成了体质的特殊,恶鬼不会吃他,而且只要他有强烈的意愿,就能短暂地控住恶鬼。   于光明白了石柏为什么坚持认为他们杀死了他的姐姐。   因为他误以为那只恶鬼拥有姐姐的感情和理智,觉得姐姐并没有死。   这么大的小孩看起来似乎懂一些道理了,其实根本讲不通道理。   尤其是石柏这样经历特殊的小孩。   天冲班的少年们还以为大哥揍完小孩就会放开他,没想到大哥和这小孩对视一会儿,突然拎着小孩站起来。   “走吧。”   “大哥,你要把这个小孩一起带走吗?”   “对,他体质有些特殊。”   大哥这么说,自然无人反对。   石柏只在最初挣扎了一下,后面突然安静下来,乖乖被他们带走。   看到他恶狠狠的眼神,大家都能猜到他肯定没想什么好事。   于光还要带着弟弟,将石柏交给了身形最高壮的武劲。   武劲带着小孩的样子,像个大熊抓着野猪幼崽。   裴文觉瞧了两眼,好笑地对班影说:“你瞧瞧那小孩,一脸忍辱负重,肯定在想要怎么‘报仇’。”   “你注意点,别让这小孩闹事,给大哥添麻烦。”班影回答。      谁曾想大哥就没让这孩子有添乱的机会。   他们离开龙石镇去下一个地方杀恶鬼。大哥没让他们上前,自己带着石柏靠近恶鬼。   “大哥,虽然这小孩是熊了点,但罪不至死,喂给恶鬼吃不太好吧!”   裴文觉拍了下说话的少年:“瞎说什么,大哥怎么会这么做,最多就是吓唬吓唬他而已。”   石柏看着越来越近的恶鬼,嗅到那股熟悉的恶鬼臭气,小脸都吓白了。   “放开我!放开我!”他再次挣扎起来。   恶鬼注意到靠近的人,扭曲的身体朝他们覆盖下来。   “滚开!不要过来!”石柏发出尖叫。   紧张围观的少年们看到就在石柏喊叫时,那只恶鬼竟然真的往后退去。   “咦,怎么回事?”   “大哥说他特殊,是这种特殊吗?”   于光抓着石柏继续凑近恶鬼,恶鬼被于光身上的气息吸引,裂开的“嘴”里流下涎水,但对更靠近的石柏视而不见。   石柏也终于发现这一点,神情有些愣愣的。   于光将他举到恶鬼的嘴边,石柏又是一声:“不要过来,退后啊!”   恶鬼丑陋的躯体扭动一下,不情不愿地后退。   这样的场景石柏很熟悉,他变成恶鬼的“姐姐”无数次在他的哀求下停下离开的步伐。   可是眼前这只恶鬼又不是他的姐姐,为什么也会听他的?   石柏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睛睁得大大的。   于光看到他的神情,带着他后退,示意其他人去对付那只恶鬼。   他把石柏放在一边,问他:“你现在明白了吗?”   “恶鬼从人的尸体里诞生,不会继承死去之人的记忆和感情,它们也没有感情和理智,只会有吃人的欲望。”   “那只恶鬼之所以不吃你,肯听你的话,只是因为你的特殊能力。”   “你的姐姐早已死去,你强留下来的恶鬼不是你的姐姐。”   于光说得很清楚,说完便站在旁边看着少年们除恶鬼。   哭声从身边响起。小孩的美梦与噩梦,都被他同时戳破了。   杀死了这只恶鬼,他们在附近落脚休息。   石柏不再用那种阴恻恻的目光瞪着所有人,像个失魂落魄的丑娃娃坐在一边。   少年们聊起刚才杀鬼时的事,对小孩的奇特体质很感兴趣,缠着大哥问那是怎么回事。   大家同时遇到那个小孩,他们什么都没发现,大哥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为石柏表现得安静恍惚,大家一时没顾上他,谁也没发现他悄悄溜走了。   矮小的身影钻过树丛,沿着去往龙石镇的路狂奔。   他想回去,想要回家。   那些人说的话,他不要相信。   满脸泪水的小孩跑着,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下意识往脚上看,是什么绊倒了他。   地面平整没有石块,但他的脚上缠着几根头发似的黑色丝线。   石柏想要去扯开那些细丝,身体猛然间被拉扯起来。   脚上、手上、腰上还有脖子上,都有被缠绕的触感。他被这些奇怪丝线吊了起来。   从没遇到过这种事的石柏吓得挣扎,面前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人。   石柏认出来是那伙人中的一个,一直跟在领头那个人身边,眼睛上绑着一根布条,是个安静的瞎子。   他应该是看不见的,可隔着布条,石柏都感觉到一种不舒服的注视。   于音解下眼睛上的布条,漆黑的眼睛和面前吊起的小孩对视。   石柏只是失神了一瞬,就再度挣扎起来。   看他不被影响的表现,于音确认了什么,嘴角弯起。   他捏住石柏的下巴,无数细丝从他手掌里钻进石柏的脑袋里。   “嗯……痛……滚开……”   石柏感觉到手上脚上的细丝都在往身体里扎,那种感觉就好像肉里扎进了吸血虫,在皮肤下蠕动。   他被迫和于音对视,脑海中突然出现一道声音。   “果然是你,险些没认出来。我记得,你和你的伙伴们给我惹了不少麻烦。”   石柏不知道面前这个人为什么没有动嘴,却能将声音传进他的脑袋里,他也听不懂他的意思,只觉得害怕。   之前被于光抓住,石柏潜意识明白他们不会杀他。   但眼前这个人,石柏觉得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察觉到危险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于音确实想杀了他。   他比于光晚一些认出了石柏,在他经历过的未来,楚石和另外几个人一起,坚持不懈地和他作对。   楚石所在的小队杀了不少于音用来当食物的恶鬼,清理了于音在除恶司里的傀儡,还有两次险些打进他的丝巢里。   他们是于音遇到过的最大威胁。   不过后来这几个人还是死在了他手里。   特别是这个能直视他的眼睛不被影响,又能控住恶鬼的楚石,被他杀死后变成了新的傀儡。   他用这个新傀儡去对付楚石原来的伙伴们,他们当时痛苦的表情他现在还记得,因为太令人愉快了。   勇敢无畏者的痛苦绝望尤为美味。   既然这次提前遇到了,就先杀了他以绝后患吧。   于音张开手盖住这张惊惶的小脸,准备用丝彻底穿透他的脑子。   “老幺。” 第213章 于光20   听到这个声音, 于音手一顿,下意识收了回来。   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动作里的畏惧与心虚,于音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该死的, 怎么来得这么快。   虽然不肯承认, 但他自己清楚, 他有些怕于光,像是一种遇到天敌的感觉。   一只温热有力量的手掌按在他的肩上,于光走到他身边:“把他放下来吧。”   猫没有跟来, 于音看不见这位“大哥”是什么表情。   只从声音听, 他好像并没有发怒。仔细回想, 于光好像从未发怒过。   于音清楚, 既然于光到了,那他今日想杀死这小东西便不可能了。   他依言放下了石柏,小孩痛得倒在地上, 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   虽然没有被杀死,但那些钻进他身体里的丝很难处理,他接下来要吃些苦头了。   于光捞起石柏,牵着于音回去。   他把石柏交给班影他们照顾,牵着于音走进房间。   木门嘎吱一声关上。   于音因为关门声蜷缩了一下手指,那种干坏事时突然听到于光声音,后背一寒的危机感又浮现出来。   莫非于光还要和他秋后算账不成?他不是没杀成吗。   于光似乎在盯着他看, 随着他的沉默和凝视,空气都变得凝固起来。   “你刚才想杀石柏, 是不是?”于光问。   声音仍然那么平静,只有一点严肃。   于音权衡了片刻, 立即决定摇头否认。   “做了坏事还撒谎,罪加一等。”于光一步跨到他身前, 一手将他按倒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挥起打在他的屁股上。   就像之前打石柏一样。   于光的动作太迅速太出人意料,于音反应过来后,已经被打了好几下。   他趴在于光的膝盖上,黑漆漆的眼睛骤然缩紧,不敢置信之后就是强烈的羞恼愤怒。   他何曾遭受过这样大的羞辱!   于音霍然扭头,从来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温驯柔弱的白皙面庞上露出可怕的愤怒,仿佛骤然张开巨口的深渊。   唰唰唰,昏暗的屋子里浮现出无数黑色丝线,密密麻麻将屋内的空间分割成无数块。   这只是个暂时借住的普通客店房间,但于音有个习惯,到一个地方就会布下许多丝,这样才能充当临时的巢来休息。   他被称作“丝巢”,就是因为但凡他去的地方,都要布下层层丝网。   这些隐藏起来的丝网骤然出现,朝于光捆去。   于光抬手抓住那些细若毫毛的蛛丝。   比起一开始能被他随手扯断的那些,现在这些蛛丝有了比较强的韧性,不那么容易扯断。   丝线看似脆弱,一旦韧性大,便能当做刀刃切割物体。   如果是一把丝线,没有单独一根丝线锋利,却能将人牢牢捆绑起来。   于光扯断了好几把捆过来的丝线,带着茧的掌中被勒出一条条红痕。   屋子里的丝线源源不断,简直像无数条长蛇,快要把屋子都占满了。   于光扯着那些丝线时,心中想,老幺最近长进挺快的,看起来没少偷偷用功。   脸上染着愤怒的绯色,于音手指翻飞似弹琵琶一般,扯动屋内的丝线去对付于光。   至于他自己,已经离于光几步远。   地面都是翻涌的黑色蛛丝,他踩着丝线退后。   “我还没有说完。”于光说道,异常暴力地扯断了所有挡在面前的蛛丝,拽住于音的腿,把他拖了回来。   于音抬脚踹他,神色一厉,那些丝线变得更加锋利逼人,比之前速度更快几分交错割来。   于光抄起凳子缠住蛛丝,噼啪几声,凳子直接被丝线搅碎隔断,变成无数碎块落在地上。   “你不听大哥的话,还和大哥生气。”   于光夹着于音的脖子,带着他跳到桌子上,翻身避开那些气疯了的丝线。   砰砰——噼啪——哗啦——      屋子里桌子翻倒,箱子破碎,甚至还有墙面和屋瓦的震动。   这么大的动静,让一群少年都忍不住在房门外聚集看热闹。   “大哥和弟弟是打起来了吗?”   “打得这么激烈?屋子里的东西感觉都碎了,待会儿屋子不会也倒了吧?”   “弟弟不是很柔弱吗,能和大哥打这么久?我觉得是大哥单方面在教训弟弟!”   “你都说了弟弟很柔弱,被打这么久不是要被打死了!谁去劝劝啊?”   大家议论一阵,听屋子里又是几声脆响,瓷片落地碎裂。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兄弟两个为什么打得这么激烈。   裴文觉被推出来,清清嗓子在屋外喊:“大哥,于音,你们没事吧?”   大哥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没事。”   于音没声,他向来不喜欢吭声,一点含糊的声音也不喜欢发出。      一群少年七嘴八舌地劝:“大哥,有话好好说,别打架啊。”   “对啊对啊,弟弟那么脆弱,不小心打坏了怎么办。”   “大哥啊,弟弟有什么做得不对,训两句就好了,不然打两下屁股也行,别把人往墙上摔啊!”   不知为何,这样一劝,屋子里的动静顿时更大了。   墙面再次震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墙。   就在一群少年忍不住想要推门进去手动劝架时,屋内总算安静下来。   于光拉开门,被他一拉,门扇直接倒了下去,震起一地灰尘。   于光抱着于音走了出来。   于音一头漆黑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有些地方皱巴巴,还有几处撕破了。   他的表情很奇怪,阴沉里带着未消的愤怒,屈辱又不得不隐忍,还有几分羞恼,很精彩。   而于光,颈边有一些丝线擦过的红痕,袖子破了。   他的短发也是乱糟糟的,像被人使劲抓过,头发里还有些碎木屑和白灰。   等在门边的少年探头往屋内一看,大声抽气。   房间里床、桌子凳子、柜子箱子,破的破碎的碎,连屋顶的木板都开了个大洞,地上全是茶碗碎片和木屑。   像被妖风卷了一遍又一遍,像遭了十几个土匪打砸。   屋子里乱成这样,幸好大哥和弟弟看起来没受什么伤。   众人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细心的班影看向于音的脚。   “弟弟的脚受伤了?”   “他自己生气把茶碗摔得满地都是,又看不见,不小心踩到了。”   于光叹气,让伍善去和店家商量赔偿。   他带着于音去处理脚上的伤口。   两人面对面坐着,于光低头捏着于音的脚踝,给他脚上的伤口上药。   “下次不许做坏事了,也不能撒谎。”   于光岔着腿,将上完药的一只脚搁在自己膝盖上,抬头看了于音一眼。   “跟大哥聊聊,为什么想要杀石柏?”   于音已经慢慢恢复了平静,紧闭着嘴,一副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的表情。   心中却恨恨的,为什么要杀石柏?当然是以防万一,免得他长大了又和那几个讨人厌的家伙一起,再来对付他。   “石柏骂我,还往我身上砸了泥巴,惹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于光这话一说,于音控制不住表情扭曲了一瞬。   该死,该死!   于音极度厌恶于光洞悉人心的敏锐,这一份怒气他自己都不肯承认,偏偏于光不仅看出来了还要说出来。   明明看出来了,还要因为这个教训他!   他每次试探攻击于光,于光反应速度都很快,平时和那群天冲班的傻东西切磋,他也从来不失手,却不小心被个小孩子扔了一身泥巴。   “还有觉得我带上他是想要培养他,看我关心他心里不舒服了是不是。”   于音脸颊绷了绷,咬住牙。   不过是一点一闪而过的不舒服念头,也被于光翻了出来。   那种被人剖开的羞耻感,比被打了屁股还要强烈一点。   若他能说话,定然会反驳,要杀石柏,是因为他未来会和他作对。   但有一件事明摆着,就算成年后的石柏都不是他的对手,更别提现在这个未成年的小孩,不论何时都不会是他的威胁。   他对石柏的杀意,其实更多来自于于光说出的可笑猜测。   “你不肯承认我也能猜到。”   于光被他气到头发都炸开的样子逗笑了:“你还真是有点别扭,自己和自己闹脾气都能气成这样。”   他擦了手,捞过于音的脖子,在他脑袋上亲了一大口,又揉了揉,笑道:“放心,大哥一定最喜欢你,也最关心你!”   “不要吃其他小孩子的醋,不能随便迁怒别人,更不要和自己较劲。”   于音:“…………”   于光看着弟弟难得外露的丰富表情,突发奇想:“你不想我带石柏,不如以后石柏就归你管吧!”   关于这一点,于光也是有些经验的。   家里难教的弟弟,一旦有了新弟弟成为哥哥之后,就会变成靠谱的哥哥了。   于光越想越觉得很好,单方面宣布:“很好,就这么决定了。”   “你还差点伤到他,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后面就由你来照顾他,我可是会监督你的!”   大哥神来一笔,让天冲班的少年们看了好几天的热闹。   因为于音的特殊,大家嘴里热闹地喊着弟弟,平时却不敢靠近,连眼神都不敢多放在他身上。   大哥一旦有事要做,于音就一个人独自坐在一边,身边除了那只时而消失的灰眼猫,就没有其他伙伴。   现在来了个同样特殊,不容易被他影响的石柏,两个年纪小的就可以凑一起作伴。   石柏这个小孩胆子很大,他能感觉到于光他们的厉害,也能感觉到他们对自己是善意的,所以他不怕他们所有人,可劲闹腾。   除了大哥动用暴力手段控制,想让他听话就很难。   这个时候不得不感慨,一物降一物。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石柏,从差点被于音吊起来解决掉之后,就很怕他。   于音对他的厌烦和恶意像冷冰冰的刀,时时刻刻悬在石柏的脖子上。   因此一到于音面前,闹腾想跑的石柏,就会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老实下来。 第214章 于光21   石柏拿着碗排队打饭, 站在前面的少年见到他,把他让到前面来。   大家瞧着他的两只碗打趣:“石柏啊,今天主动来帮你于音哥哥打饭, 这么乖啊?”   石柏端着两只碗抿唇, 像是不好意思地低头, 打完饭就跑了。      少年们看他走向于音的背影,小小一个孩子,端着两大碗饭还走得稳稳当当的, 以前肯定没少干活。   “这才几天, 石柏比之前乖多了。也不趁大家不注意偷跑了。”   “对啊, 今天还会主动给于音打饭。”   几人笑了几句, 突然发现那边两个小孩又闹翻了。   石柏被于音吊了起来,压得树枝摇摇晃晃。   “怎么回事,于音弟弟欺负小孩?谁过去看看?”   “我不太敢和咱们于音弟弟打交道, 快去叫大哥!”   没一会儿大哥端着饭碗蹲了过来,笑得很开朗:“没事,他们两个闹着玩呢。”   “石柏悄悄在老幺饭碗里吐口水,被老幺发现了哈哈哈!”   一群少年:“……”   还以为石柏被于音吓了几天终于乖了,没想到他是胆子变大了,开始偷偷使坏。   唉,这小孩, 惹谁不好,偏惹他们这里最不能惹的人。   于音弟弟可是出了名的邪性啊, 他甚至敢和大哥打架!而且大哥还要让着他!   什么都不说了,一群人端着饭碗蹲到大哥旁边, 一起看着那边的动静下饭。   被倒吊在树上的石柏,悲愤地蹬着树下那个人。   他不明白, 对方明明是个瞎子,怎么每次他有什么小动作都能被发现。   他不会是在装瞎吧!   这几天,石柏都有些绝望了。   一开始他不能冷静,对这群人没什么好印象,只想跑回龙石镇。   他假装去撒尿,刚钻进树丛里想跑就被奇怪的丝线缠住。   被绑在树丛里不能动,喂了好久的蚊子,浑身快痒死了都不能挠。   后来他趁晚上所有人都睡着了偷偷跑,又被那些奇怪的丝吊起来,吊在树上晃荡。   那天晚上,树底下有两只野狗在不停徘徊,对着他流口水。   这东西饿极了是会吃人的,石柏那天晚上之后,再也没敢在晚上偷跑。   ……   尝试了无数次都失败,石柏已经不敢再跑了。   可要他乖乖听话,他仍是不愿意,每天被迫跟在于音身后,一直在考虑要怎么对付他。   可他还没做什么,为了泄愤的一点小动作,又被发现了。   石柏在心里越来越确定一件事,这个瞎子根本就不是人!他是妖怪!   “老幺!把人放下来吃点东西,我们差不多要走了!”   石柏听到那个领头的少年喊了一声,自己被放下来。   那个叫于光的人,并不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但所有人都听他的,包括于音。   据说于音是他的弟弟,但两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   不过在石柏看来,两个人都讨厌。   石柏含着眼泪吃那碗他自己吐过口水的饭,突然感觉额头上一凉。   可怕的于音将手指戳在他的额头上,他的嘴唇没动,但声音传到他的脑袋里。   “小动作到此为止,我的耐心已经被你消耗完了。”   “看起来你还没有明白现在的情况,你的身体里有我种下的傀儡丝,只要我愿意,就可以控制你的任何行为,知道你的所有事情……甚至随时让你死。”      石柏含着一口饭僵在原地,仰头看于音,只感觉他背后的天都是黑漆漆的,朝他压过来,让他喘不了气。   “想尝尝身体里有无数细虫同时扭动的感觉吗?会痒得你恨不能切开皮肤和肉,把里面的筋扒出来。会痛得你不停砸自己的脑袋,直到砸出脑花。”   随着这话,石柏真的感觉到身体深处有什么在动。他惊恐地张大嘴巴。   “如果再挑衅我,你就能彻底尝到这种滋味了。”   那种痒意威胁一般出现片刻,又消退下去。   脑海里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阴郁与不加掩饰的恶意,像细丝一样缓缓收紧他的心脏。   再次上路后,于光发现石柏老实了很多。   不是之前那样假装出的老实,而是彻底蔫吧了,待在武劲的马上,耷拉着脑袋自闭。   “吓唬一下就行了,不要把人欺负太过。”于光提醒于音。   “你之前往石柏身体里扎的丝……”于光想了下,“他体质特殊,让他自己修炼去化解掉,这样也是一种磨炼,对他更有好处。”   “平时你管教他,再让鸣与武劲他们教石柏修炼。”   于音扭头,朝他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于光把他的脑袋转回去:“看我也没用,你没时间教他修炼,你忘了你自己还要修炼?老幺,你最近可有点偷懒啊。”   “最近大家忙着赶路杀恶鬼,我没怎么看着你,你就整天坐在那不肯动,接下来你跟石柏一起锻炼,之前漏下的也要慢慢补上。”   于光捏了捏弟弟的腿:“你自己感受一下,锻炼这几个月,是不是比一开始结实多了?要一直坚持,不能半途而废。”   班影骑着马听了半晌兄弟“交流”,全是大哥一个人在说,于音很少有反应,忍不住问:“大哥,你是怎么看出来于音的意思的?”   弟弟都不会说话,这怎么能顺畅聊下去?   “当然是猜的,他在想什么,我一猜就知道。”于光自豪说。   他养弟弟是熟手了,而且以前也不是没养过沉默寡言的弟弟。他家老二刚成为他弟弟的时候,也不喜欢说话,他就用猜的。   “大哥好厉害,每次都能猜准吗?”班影看着大哥的表情更崇拜了。   于光:“当然准了!”   于音:“……”当然不准。   石柏很是老实了一阵,他跟着他们一起,亲眼看着他们除恶鬼,挖掘恶鬼背后的故事,为死去的人主持公道。   做这些事,他们好像没有什么好处。   石柏短暂狭隘的几年人生中,从未见到过他们这样的人。   他还知道了这些人都是神学府的修士,知道了被他们称作大哥的于光有多么厉害。   也知道了他们确实是好人。   他们教他拳脚功夫,给他讲各种稀奇古怪的知识。   哥哥们带着他骑马玩耍,几个姐姐会特地给他买新衣,喂他糖,为他修剪坑坑洼洼的指甲。   他们不会像龙石镇上那些人一样,对他露出厌恶又忌惮的表情。   石柏没有办法再讨厌他们了。   像个警惕小动物一样生活在少年堆里的石柏,终于在观察过每一个人后,悄悄地找上了于光。   于光难得看到他独自来找自己,奇怪道:“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石柏认真地盯着他,一脸做出了重大决定的表情:“他们都说你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好,你说。”   “我发现那个于音是一个妖怪,他会凭空从身体里长出黑色的丝,那些丝像活的虫子一样,能钻进人身体里。”   石柏紧盯着于光的脸,观察他的神色。   “他在我身体里也放了那种丝,威胁我不听话就杀死我,他还能在我脑子里说话,你们都听不到。”   “还有这种事。”于光的表情很严肃。   老幺和石柏有这种特殊交流方式,用这种漏洞悄悄吓唬小孩,他还真不知道。   “还有吗?其他的证据。”   见他没有骂他胡说八道,或者把他赶走,石柏眼睛亮了亮,立刻说:   “还有,你们在杀恶鬼的时候,于音坐在一边,有很多黑色的丝扎进地里,他肯定趁你们没注意在悄悄做坏事。”   “还有,他身边有一只猫,那只猫也很奇怪,我偷偷抱过,那只猫不是活的,它都不吃东西。”   “还有,之前于音在洗脸,有一个哥哥去和他说话,看到他的脸后忽然变得很奇怪,还摔进了水里,肯定是于音对他做了什么!”   石柏把自己这段时间观察到的所有关于于音的异常,一点一点全部说出来,生怕于光不信他。   于光感受到小孩的紧张,心想小裴他们这些家伙,真是坏心眼。   这些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他们没一个人和石柏解释,就看他瞎琢磨这么久,自己吓唬自己。   “我、我说完了。”石柏期盼地看于光,“你都知道他是妖怪,不是你亲弟弟了,你什么时候会处理他?”   于光:“就算他是妖怪,也是我弟弟。”   石柏期待的小表情愣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于光站起来,对石柏来说高大的身影,投出长长阴影笼罩住他。   “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和他是一伙的吗。”于光故意声音沉沉问。   僵在原地的石柏突然扭头就逃。   于光没忍住笑,赶上前几步把人捞起来。   “别害怕,跟你开个玩笑。”   他把僵硬惊恐的小孩抓着,走向院子角落里坐着的于音。   一手抓住于音的手,一手牵着石柏僵硬的爪子,搭在一起用力晃了晃。   “握个手,解除误会,以后好好相处。”   “老幺,不要再悄悄吓唬他了。石柏,你也别怕,我家老幺不会真的干什么坏事。”   他揪住于音脚边冷眼旁观的灰眼猫,将它塞进石柏怀里:“把老幺的猫借你玩玩,猫还是很可爱的,一点都不可怕。”   “走吧,你不是有很多疑问吗,可以去问问小裴和小班他们。”   把僵硬的石柏推走,于光目光炯炯地看向于音,抱着胳膊坐在他对面。   “老幺,大哥今天才发现,你是不是不想和大哥交流啊?”   “……”   “石柏跟我说,你会在他脑子里说话,怎么从来不和大哥说?”   “……”   于光教育了弟弟半天,才从他敷衍划拉出的字句里知道了原因。   之所以能在石柏脑海中说话,是因为扎进他身体里的丝。   于音从前制作活傀儡,或是单纯想要控制合作者,就会在对方身体里种下少量蛛丝。   像石柏现在的情况,只要两人相距很近,他就能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石柏。   “原来是这样。”于光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如果你在我身体里也放一点这种丝,就能和我交流了。”   “倒是挺方便,不如你也给大哥来一点。”   于音骤然转向他。   他不相信有人会主动要求被种下这种危险的东西,难道不怕他借机伤害控制他?   ——你说真的?   于音不敢置信地在地上划拉出几个潦草的字。   “当然是真的,来,让大哥见识一下。”   于光主动拉起他的手,往自己额头一按。   兴奋得手指蜷缩了一下,于音不客气地将蛛丝往手下皮肤里扎。   片刻后,他脸色黑沉地收回手。   于光感受了一下:“没什么感觉?”   当然没感觉,因为蛛丝扎不进去。   于音满脸憋屈郁闷,他的丝还太弱了。   这刺眼的金光简直无懈可击,于音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明明于光自己都答应了,却因为他太弱做不到!该死!   把弟弟打击得不轻的于光,弄清楚原因后,笑了半个小时。   最后拍拍弟弟的肩,发出真诚的鼓励:“老幺,你不行啊,还需努力。” 第215章 于光22   一叠任务册, 只剩下最后一张。   于光翻过最后一张,对少年们说:“任务全部完成。”   大家其实早就算过了,也知道任务即将做完。   一开始是高兴的。   他们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进步, 一开始面对恶鬼会腿软, 一个小队一起才能杀死一只恶鬼。   现在两三人合作就能处理一只恶鬼, 像裴文觉班影他们那样厉害些的,独自一人也可以做到。   这在以前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   就算是他们的前辈,已经进入除恶司历练几年的修士, 都不一定比他们更厉害。   身体里修出来的力量厚了一层, 连用开光武器时出现神应的次数都增加了。   进步这么快, 怎么会不高兴。   而且他们这三个月过的日子像流浪汉一样, 时不时露宿荒野,每天被恶鬼臭味熏,饭菜也不好吃。   虽说逐渐习惯了, 能忍了,但想念家里又软又香的床和美味饭菜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要说很高兴,又不尽然。   回去的时间近在眼前,之前回避的问题也摆在眼前了。   他们是抢了任务册跑出来的,这三个月还无数次打退了那些除恶司来找他们的小队,狠狠得罪了他们。   之前做的时候是高兴,觉得有什么以后再说, 现在要回去,大家都有点心虚。   不用想都知道, 一旦回去,等着他们的肯定是惩罚。   大家担忧自己的同时, 更担心大哥。作为领头人的大哥,连个靠山都没有, 不知道学府那边的老师们能不能保得住大哥。   一群少年晚上睡不着,避开大哥聚在一起商讨办法。   这个说可以把大哥带回家中别院藏起来,避避风头。   那个说干脆让大哥变装,悄悄潜入,埋伏在珠州城里观察情况。   最后大家吵起来,越吵越大声,也顾不上这是个避开大哥的秘密会议,扯着嗓子争论。   于光在隔壁敲墙提醒他们小声点,不要大晚上打扰别人睡觉,这场“密谋”才被迫解散。   第二天每个人都挂着黑眼圈。   “大哥,我们这就要回珠州城吗?”裴文觉犹豫问。   “事情做完了,当然要回去。”于光没有一点被所有人担忧的自觉。   石柏突然开口说:“事情还没有做完。”   他指指于音,表情略有些僵硬,“他让我说的,‘还有一个地方有恶鬼’。”   大家不由得看向于音,目光触及他的脸又蓦然将眼神从他身上滑开,绝不停留超过三息。   于音这几日心情不好,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他身上那种阴郁压抑的气息,简直都要化作雨云,在头顶拧出乌沉沉的雨水。   连石柏都不敢惹他,整天乖巧地当他的小尾巴。   “弟弟是怎么知道哪里还有恶鬼的?”   “真有恶鬼咱们肯定要去一趟,暂时不能回去了吧。”   石柏把脑海中于音告诉他的话转述出来:“恶鬼在田台……”   没说完,于光打断了他:“老幺,跟我过来说。”   走到屋外,于光找了根小棍子给于音,示意他写。   于音在地面一层浮土上写下“田台乡,甄家采珠场”的字样。   珠州从早年就是有名的珍珠产地,之所以得名珠州,就是因为盛产优质珍珠。   像裴文觉所在的裴家,班影所在的班家,都有采珠场。   但珠州最大的采珠大户是甄家,他们家在珠州各处有好几个采珠场,位于田台乡那个是最为特殊的。   大概没人比于音更清楚甄家在田台乡那个采珠场是怎么回事。   为了得出更优质的珍珠,甄家多年来一直在田台乡暗中喂养一只妖鬼。   那只贝鬼为他们提高珍珠品质,让甄家始终保持着特殊的地位,赚最多的钱。   甄家则在田台乡造恶鬼去喂贝鬼,双方维持着互惠互利的关系。   于音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在前世,那只贝鬼后来成为了他的下属之一。   “丝巢”掌控珠州之后,甄家是第一个暗中依附他的家族。   以从属身份来说,甄家很识时务,每年都会花大量的钱财供养丝巢,献上最好的珍珠。   除恶司那边,是甄家在为他通风报信。   贝鬼也很畏惧他,编织的蜃梦有趣,除了爱吃,没什么让他不喜的地方。   不过可惜,于音对于下属只有一个态度——需要的时候就可以牺牲。   什么前世忠心下属?如果真的忠心,能成为他的养分应该感恩,如果不愿意那还称什么忠心,就该被他吃掉。   他现在只想尽快增强力量,迫不及待过去把那只贝鬼吃了。   唯一遗憾的是,那只贝鬼除了能造蜃梦外,并不算强大。如果吃了他,大概只堪堪能做到刺破于光周身金光防护。   可惜他更强大的下属们不是距离珠州有些远,就是同样没成长起来,否则把他们全吃了,他何至于抗衡不了于光?   于光突然伸手弹了一下他白皙的额头。   “知道了,我们回去珠州城之前先去一趟田台乡。”   他看着于音的表情有一点奇怪的感叹。   向天冲班的少年们宣布要去田台乡,一群人仿佛是假期最后一天的学生突然接到通知,要再延迟一天上学,不约而同露出了死里逃生般的笑容。   “我记得田台乡那块靠海,咱们刚好去海边玩玩!”   “是不是有点远,得花上两三天吧,待会儿要不要买点干粮?”   大家讨论了两句,忽然听到大哥说:“这次我和老幺一起去就可以,你们先回珠州城去。”   所有人:“…………”   一阵静默后,所有人哭天抢地嚎起来:“大哥你怎么能不和我们一起啊!”   “啊啊啊不要啊大哥带我们一起走吧!”   “大哥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了,是不是嫌弃我们了,我再也不抱怨条件差了还不行吗呜呜!”   于光一手一个把扑上来的少年们全部掀开:“你们尽管先回家去,不能回家的暂时回神学府,会有人来接你们。”   “对,还有石柏,你们也一起带回学府去。”   大哥做的决定无人能改变,一群少年带着天都塌了的表情,欲哭无泪地目送大哥带着于音离开。   望眼欲穿也没等到大哥改变主意回头,只好垂头丧气地往珠州城挪。   还有什么比回去要被责骂可怕呢?那就是大哥暂时不跟他们一起回去。   “我还想着,如果大哥和我们一起回去,到时候要被罚,好歹还有我们几个顶在前面。”裴文觉说。   “虽然担心,但是大哥应该有自己的打算。”班影说。   往穷乡僻壤钻了三个月,珠州城高大的城墙都变得陌生了。   还未进城,裴家的马车就等在城外,一个颤巍巍的老管家带着小厮守在官道上。   “少爷啊!”小厮使劲朝裴文觉招手。   “不好了,少爷,老爷病情严重,眼看就要不行了,您赶紧跟我们回去看看老爷吧!”老管家哭着脸说。   裴文觉一听,心都提了起来,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怀疑问:“你们该不会是故意骗我,想先把我骗回家吧?”   “少爷啊,我们怎么会拿老爷的性命开玩笑呢!老爷的身体一直不好您是知道的,您一去三个月不回,老爷日日担心,才会病情严重。”老管家揩泪说。   裴文觉面露愧色,犹豫不决地看了看同伴们。   班影劝他:“你先回去看看吧,有什么事我们会通知你的。”   裴文觉赶回去看病重的父亲,离开了队伍。   大家情绪低落地往前行了没多久,又来了两拨人。   一拨人是陈家家奴,来请武劲。   “少爷,夫人请您回家去。”      武劲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我待会儿自己会回去。”   他虽然被陈家奴仆称作少爷,但只是母亲再嫁后带进陈家的孩子,始终跟死去的亲父姓武,不曾改名。   陈家奴仆不敢勉强他,只好跟在一边。   另一拨人是来找鸣与的。   鸣与家也是个大家族,他是哥哥亲自来找了,冷着脸骂了他两句,倒是没勒令他立刻回去,还有意无意护卫在这群学生身边。   班家来的人守在城门口,是班影的乳母,小声和她说了家中主母的担忧和想念。   “还有二小姐也很想您,您这些日子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看看这衣服头发,快快随英娘回去收拾一番。”   “英娘,我先把他们送回学府再回去。”   从城外开始,来了一家又一家接人的,这一段路也没有除恶司的人出现,大概是这几个月间,除恶司与几个家族间拉扯过后的心照不宣。   进城后,两位神学府的老师也来了,他们接手了剩下几个没有家族的学生,连石柏也一起带回了神学府。   最后,班影和武劲鸣与告别,三人各自归家。   回班家的路上,班影想,大哥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会这样。   他们几个有人保,只要不和大哥一起出现,就会被家中接走。   大哥是在将所有的目光都拉到自己身上,难道他想独自扛起这件事吗?   他今日没和他们一起出现,后面独自现身,对他怀恨在心的除恶司没了顾虑,恐怕不会简单放过他。   更何况他还带着于音。   珠州城仍是繁华景象,看起来一切都和他们离开之前没什么不一样。   但班影嗅到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情不自禁感到一阵窒息。   再回想之前那三个月,自由自在的日子,或许她这辈子,再也不会有那么自由快乐的时光了。   就算这次的事能解决,他们大家也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在一起了吧。   班影苦笑,她能猜到回去之后父亲会怎么斥责她,或许还会让她提前完成和甄家的婚约。   去往田台乡的路上,于光和于音坐在一个路边小摊上吃东西。   身边骤然少了几十个吵吵闹闹的少年,就连于音都有一瞬不习惯。   之前他的昏暗视野里,除了金灿灿的大哥,还有三十多个浅金色的人影晃来晃去。      那些浅色人影在三个月间变得越来越明亮,就算比不上大哥,凑在一起也像一群长脚的灯。   “没有他们在耳边吵,清静多了。”于光放下碗,叠在旁边的空碗上。   “走吧老幺,尽快解决完这边的事,回去和他们会合了!” 第216章 于光23   田台乡的采珠场很大, 这不仅是一个采珠场,还是贝鬼的巢穴。   妖鬼都喜欢把巢穴打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甄家养的这只贝鬼喜欢吃, 所以巢穴里都是他的食物。   他最喜欢的食物是恶鬼, 采珠场里就养着好几只恶鬼。   每日, 恶鬼们都会随机吃掉采珠场里的人,而每天也会有甄家管事从外面买来新的人充入采珠场。   这些处在恶鬼威胁下的穷苦贫民,每日还要进行辛苦劳累的采珠工作。   吃的是糠, 住的是茅棚, 身体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海水里而溃烂。   看不见生的希望, 也没有逃跑的可能, 身边的亲人朋友包括自己,都随时会被恶鬼吃掉。   绝望的气息像是采珠场里的浓雾一般弥漫着,将新死去的人化作新的恶鬼。   贝鬼只需要待在这里催化那些痛苦, 就有无穷无尽的食物可以吃。   在“丝巢”过去的一众下属中,贝鬼是最喜欢待在一个地方不动的,也最喜欢搞这种“养殖”。   不过他的养殖场在今天被于光查抄了。   采珠场那结实厚重的大门被于光踢开,守卫和管事一起被捆成一团。   于光做什么都很有效率,清理了所有挡路的家伙,先解决了追逐人气的食人恶鬼,又直奔贝鬼处。   于音跟在于光身后, 见到了藏在水池中的贝鬼。   一个照面中,水雾骤然浓郁, 贝鬼拿出了自己保命的能力来拖延时间。   他的蜃梦于音是见识过的,从前贝鬼用这个能力来为他逗趣, 今日双方是敌非友,便成了一个杀招。   蜃梦变成杀招时, 会将人带回到一生之中最痛苦的时间里,备受折磨,无法解脱。   于音踩着柔软的锦缎,斜倚着靠枕。身上穿的是更加柔软的丝织品,流水一样披在过于脆弱白皙的身体上。   馥郁的幽香在又干又温暖的房间里萦绕。   转动了一下漆黑的眼珠,于音看到了奇特的视觉。   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他能看见自己坐在繁复艳丽的锦缎堆中百无聊赖,也能看见房间之外,绮云楼里的夜色笙歌。   还有更远处漆黑的暗巷、冰冷的黑水畔、大家族豪宅里举办的夜宴。   他有无数傀儡,那些傀儡眼睛看见的,就是他所见。   ——这是他在绮云楼的巢穴里,当着妖鬼丝巢的时候。   竟然是这一段记忆。这是他最痛苦的时间吗?于音嘴边扬起一点意味不明的笑。   贝鬼这个蠢货,可以看到蜃梦中他人的梦,于音能感觉到他在看着,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震撼不解,连周围的场景都有些微不安的震荡。   于音心念一动,就要让幻境中的下属贝鬼过来。   当着蜃梦主人的面,把他折磨致死,也是个有趣的消遣。   脑海中转着恶毒的念头,头顶忽然轰然一声响,破了个大窟窿。   黑暗隐秘的巢穴里,掉满了木梁瓦片,一个人站在屋顶的破口上往下看:“老幺,我们赶时间,别躲在这里做梦了,该走了。”   于光还是那个少年模样,打破了他的楼,拆了他的巢穴,不由分说拖着他跳出了昏暗的房间。   于音:“……”   在幻境中把人找出来了,于光才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多打量了弟弟两眼:“这是你长大后的样子吗?不错,挺好看。”   任何人看一眼就要神魂颠倒的美貌,在大哥这里就是,不错,挺好看。   幻境中的人因为这么大的动静,都吓得在附近围观。   于音站在屋顶上,感觉自己脆弱的脚底皮肤被瓦片割裂,手掌都被于光手里的茧擦红,忍不住突兀地笑起来。   他的笑声突然被迫中断,因为于光将变长了的弟弟拦腰一折,往肩上抗起,从三层楼高的屋顶跳了下去。   于音摸着他的肩背想,他在做什么,如果想离开幻境,就该想办法把贝鬼逼出来。   于光一手抓住他飘扬的黑发,免得被遮住视线,爽朗道:“看大哥教你,怎么把这个幻境打破!”   不把贝鬼找出来怎么把幻境打破——   于音满脑子折磨吓唬贝鬼的方法,忽然听到一声惨叫,逼真的幻境眨眼变回了浓郁的水雾。   他们回到了那个房间,一个人影半趴在池边。他像一块贝肉一样雪白软绵,惊恐地回望于光和于音。   贝鬼从没遇到过这样短时间就能破开自己幻境的人。   没有丝毫技巧,完全是用磅礴的力量撕裂了他的幻境。   而另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贝鬼想起自己用蜃梦入侵对方记忆后看到的那些,几乎立刻就想要逃跑。   这都是些什么怪物,他得逃!   但于光自然是不会任他逃跑的。   揪着贝鬼脖子正要拧,于音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指了指贝鬼,表示自己想要他。   于光回头看弟弟,神情严肃:“如果想要大哥把东西给你,你应该怎么做?”   于音:“……”   他露出虚假的笑容,伸手抱了抱于光,看起来有几分乖巧。   于光严肃的表情一松:“行,那就给你处理。”   被于光放开的贝鬼烂泥般软在地上,又用隐带希冀的目光看向于音。   如果是在这个人手里,他或许能活下来。   “不要杀我,我愿意认你为主,我……!”   于音对他求饶的话无动于衷,剖开了他的胸膛,准确扎破他的心。   妖鬼的心脏和普通人不一样,里面寄生着妖物。   像这只贝鬼,心脏里寄生的就是一只贝。   有些人快要死时,由于与特殊的体质和力量会引来妖物。   妖物寄生濒死之人,藏进心脏里,阴差阳错共生而活,就会恶堕成妖鬼。   想要杀死妖鬼,必须剖开心脏杀死心脏中的妖物,否则就算是断了脑袋,也不会真正死亡。   妖鬼的所有力量,也藏在心脏里的寄生物中。   于音拾起雪白的贝撬开,吞掉了泛着珍珠光泽的贝肉。   他含着满嘴腥甜的味道,转向旁边的于光。      田台乡一行,他想做什么,于光与他心照不宣。   直到此刻成功吞噬了贝鬼的力量,而没有遭到于光阻止,于音才确定一点。   于光似乎并不想掌控他,只是压制着他,不允许他为了变强而去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   他对他没有所图,那为什么坚持要成为他的哥哥?   于音朝于光伸出手,于光一看,顺手把他拉了起来:“处理完了?处理完我们就该走了。”   被这股拉扯的力量带着,于音顺势就靠向于光。   这具才十二岁的身体仍然脆弱,但比起记忆中藏在巢穴中的躯体已经强健了许多,至少不会被于光掌中的茧擦红皮肤。   于音将手搭在了于光的额头,用上了所有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扎进了几根蛛丝。   愣了下,于光没有抗拒他突然的行为,而是感受一番后评价道:“像是被蚂蚁咬了一下。”   他听到一个陌生但动听的声音缓慢地响起在脑海中。   “你不害怕吗?寄生在你脑袋里的蛛丝,或许会让你变成我的傀儡。”   于光乐得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大哥还没遇到过害怕的事。”   “想让大哥害怕,还想让大哥当你的傀儡,勇气可嘉,但你想做到还差得远呢老幺!”   脑海中又响起两声轻笑。   “是吗,那以后就多指教了,大哥。”   于光简单安排了采珠场的人,就离开田台乡,赶往珠州城。   路上于音的心情一直很不错,他将手搭在于光的手背上,依靠这点接触,在他的脑海里和他说话。   “大哥看到我如何处理那只贝鬼了,应该就明白妖鬼的致命之处在哪了吧?”于音试探。   “当然知道了。”   “我也是一样,致命处在心脏,大哥可得记住。”   于光听他三番两次提起,一琢磨便明白了,许诺道:“知道了,回去给你打个护心镜。”   于音:“……”   他沉默了片刻,再次提起话题:“若是哪日我做了坏事,大哥也会杀我吧?”   于光:“要看具体的情况,放心,在你做坏事之前,大哥会先阻止你。”   “如果没能阻止呢?”   “没能阻止,老幺,那你就小心了,大哥会把你关起来,出门也会把你绑起来,以后你就见不到任何人,终身都要接受惩罚了!”   于光语气认真,让人毫不怀疑他真的会这么做。   一旦他越线,于光真的会把他关起来、绑起来、完全控制住。   于音神情诡异地陷入沉默。   “呵,大哥最好能永远强大到可以压制住我。”   “当然了,我可是大哥!”   “那么摆在眼前的问题,大哥也能一个人处理吗?”   于音语气里有微妙的引诱,“或许大哥想要我帮你吗?我很清楚该如何应对珠州城里这些大家族。”   这些人,有一大半前世都是他的附庸,还有一小半因为和他作对而死了。   对于怎么和他们打交道,他觉得自己比大哥更拿手。   于光不在意地拍了拍他:“小孩子别想这么多,好好吃饭锻炼睡觉就行了,大哥会处理的。”   他们进了珠州城门。   十几位除恶司修士早在城门口严阵以待,在他出现的第一时间围了上来。   “于光!除恶司的长老和管事们都在等着你,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修士喝道。   在这三个月中,于光屡次带着人将押解他们回城的修士打走,对除恶司发出的诏令视而不见,早已是除恶司上下大部分人眼中的叛逆刺头。   被大大挫伤了面子的除恶司上层,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处置他。   因为于光,家族派系与学府派系爆发了几次争吵,最终想保他的一系落了下风。   今日就要在神相山下的除恶司总司,来处罚这一个胆大包天、任性妄为的家伙。   任他修为再高,能得祖师灵应又如何,犯了众怒,今日也少不得留下一条性命来平息怒火。   若是识时务,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小命。 第217章 于光24   神相山下, 威严开阔的除恶司总司。   珠州除恶司六位负责不同事宜的长老今日全部现身了,与各大家族长者列坐席上。   作为除恶司中坚力量的修士们,还有年轻的家族子弟, 一个个老实地站在长辈们身后。   “不是说今日会把于光押来受审吗, 怎么还没到?”   “你急什么, 诸位大人都来了,还能叫于光跑了吗,今日这场好戏是一定会上演的。”   “前些时日, 我还听说神学府出了个受四位祖师灵应的天才, 没想到这么快天才就要陨落了。”   “可惜呀, 若他老老实实做人, 日后定然前途无量,偏偏得势猖狂,自以为与众不同, 做下这种出格之事,自断前程,自取灭亡啊。”   几个年轻的甄家子弟窃窃私语,站在裴家主身后的裴文觉突然回头,狠狠瞪向他们。   “一群志大才疏之辈,浅薄无知之徒,也就只敢在背后道人长短!”      那几人被他骂了, 脸色涨红,回嘴道:“你有什么好猖狂, 若不是有个好家世,有人保你, 今日你就要和于光一同站在下面被责罚。”   “就是,依我看你们这些被于光煽动的人也该一同受罚, 免得还搞不清情势,在这里大放厥词!”   裴文觉何时被这种没听说过名字的家伙嘲讽,气得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前面坐着的父亲猛然咳嗽起来。   裴父抓着他的袖子,低声骂道:“臭小子你别给我惹事,老实待着!”   他好好一个儿子,以前还有几分矜持,放出去几个月,现在动不动就要动手。   裴文觉忍了忍,扭过头对父亲说:“您答应我了,要替大哥说话,可别忘了。”   裴父敷衍道:“我尽量,我尽量。”   裴文觉抬起眼,看了一圈,见到了天冲班的同学们,大部分都来了,和他一样露出焦急担忧之色,望着山门的方向。   班家位置与裴家相近,裴文觉没在班家人中看见班影,心中又多了几分担忧。   “他来了!”突然有人惊呼一声。   裴文觉心中一跳,立刻抬眼去看。   只见十几个黑影飞过来,砰砰砰连着几声,落在一群长老家主脚边。   是那些派去押解于光的修士,他们每个都痛苦地抱着胳膊,又不敢喊出来,面色格外扭曲地在地上翻滚。   裴文觉看见几日不见的熟悉身影,眼眶蓦然一酸。   大哥竟然真的来了。大哥这么聪明,怎么不知道暂避风头呢!   “大哥!”站在神学府几位老师身后,天冲班学生语气激动地喊。   “放肆!”除恶司的一位长老同时大喝。   这位肌肉虬结,身形高大,眉目如炬的洪长老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于光道:“到了此地,容不得你这竖子嚣张!还不跪下认错!”   他身旁一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花长老,语气悠悠地劝道:“洪长老莫急,年轻人嘛,总是一身反骨,等我们将他的罪名列出,让他心服口服了,再来教训不迟,别让人觉得我们除恶司不讲道理。”   他说这话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脸色难看的王容清长老。   “于光,今日在此,我们要问你五大罪。”花长老装腔作势说。   “其一,你不守规矩,抢走除恶司任务册……”   于光没有如他们所想地乖乖听着,而是迎着众人目光往前走,站在台阶下反问:“你们要与我讲规矩?”   他环顾一圈在场众人:“我问问诸位,除恶司以恶鬼为名目,从平民手中逼收大量钱财,钱财不够就不予受理,是什么规矩?”   他沐浴在各色目光中,往台阶上走了一步。   因为赶路匆忙,鞋上还沾了泥,在光洁干净的白玉台阶上留下一个鞋印。   “除恶司管事以收受钱财多少为标准,故意拖延恶鬼处理的时间,又是什么规矩?”   他一步步往台阶上走。   “除恶司修士不为除恶鬼,反倒一心敛财。”   “内部腐败,争权夺利。”   “以除恶为名,实则为恶。”   “这样的除恶司不要也罢,竟还敢与我讲什么规矩。”   “今日若要讲规矩,该由我来给你们讲。”   于光掷地有声一番话,说得除恶司众人脸色铁青,年轻人们目瞪口呆。   大家都听说过于光此人胆大妄为,但没想到,如今这情形这场合,他还敢顶撞长老。   除恶司是四位祖师所建,最初就是除恶鬼不收取报酬,只当做弟子修行。   多年过去,除鬼成为了最大的谋利生意。   有些人恨不得恶鬼越来越多才好,这样他们的生意才能红火。   得到利益和权利的人心照不宣,自发维护着这条利益链。   便是觉得这样不对者,如王容清,也只能做到不同流合污。   可今日于光却好似要翻出这几百年沉积的污垢,让一切曝晒于阳光下。   原本想展现一番道理的人,被他顶撞得七窍生烟,再顾不得风度,气急败坏拍着扶手大喊:   “放肆!放肆!还不给我把他拿下,堵了他的嘴押到阶下受罚!”   同样坐在长老椅上但独木难支的王容清面色一变:“慢着……”   一群站在长老身后的修士已经扑了出去。   这群修士不是之前派出去的那些年轻修士,都是身经百战,被长老们培养过的中坚力量。   他们如狼似虎地扑向于光,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于光要被当场拿下。   裴文觉几人脸上才露出悲愤之色,下一刻却见于光一拳将领头那个名声显赫的修士打飞出去。   许多人都只看清了他的第一拳,接下来的动作快到大部分人都没看清楚。   于光如一只矫健的豹子,周旋在十几个修士之中,一个错身就倒下两三个。   二十多位经验丰富修为不俗的修士,竟然没有一个在他手中过第二招。   发号施令的洪长老手臂还指着于光,连表情都来不及变换,于光已经打倒了那一群人,分花拂柳般轻松来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胳膊一扭。   咔嚓一声脆响,洪长老发出惨叫。   这画面对比有些好笑,和肌肉块垒分明一身古铜肤色的洪长老比起来,于光还像是个朝气的少年人。   但无人敢笑,因为于光左手拧着惨叫的洪长老,右手抓住旁边花长老的脖子。   认识于光的裴文觉几人眼睛慢慢变圆瞪大,嘴巴也张大了。   他们知道大哥很厉害,但是、但是!大哥怎么这么厉害!难道从前和他们打的时候,大哥一点都没动真格的吗?   没想到是这个发展,几乎所有人都傻在原地。   局势变化太快,本想阻止两位长老的王容清愕然一阵,怕他要直接把两位长老干掉,忙阻止于光:“慢着……”   于光一手揪着一个长老,反手将他们甩下了石阶。对王容清爽朗一笑:“稍等,马上就好。”   说着,手已经抓向了另一个长老,将这位见势不妙想躲的冯长老一同丢下了台阶。   和前两个一样,冯长老去势不减撞上台阶下的四座祖师像底座,狼狈地和一群修士长老挤作一团。   剩下一位年纪最大的张长老,胡子一把,颤颤巍巍地说:“胡闹,你怎么能……”   见他头发花白瘦的像个山羊,于光临时改变动作,改丢为揪,将这位长老的珍珠腰带一抽,想把他绑起来。   可惜珍珠腰带并不结实,随便一拉就断了,漂亮珍贵的珍珠一颗颗滚落台阶,沾了泥和血。   于光只看了眼,就脱了张长老仙风道骨的外衫长袍,把他绑了丢在脚边。   处理完在场身份最高之人,于光看向面色惊恐僵硬的众人,活动了一下手臂:“还有人要教我规矩吗?”   长老对上他没有还手之力,除恶司修士中最厉害的一批,还在他身后的地上躺着。   此刻众人看他的目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部分人都站在原地不敢动,离于光近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忽然家族那边有人喊道:“王容清长老!于光是你们神学府的学生,你们就这么看着他欺师灭祖吗!”   这人说完往人堆里躲,但于光已经从他统一的衣服里认出了他是哪家的人。   “甄家人。”   于光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神情僵硬的甄家主说。   “回来之前,我去了一趟田台乡,你们那个采珠场,我帮你们解散了,你们养的妖鬼也杀了。”   一句话,断送甄家百年家业。   甄家主猛然站起,再也摆不出镇定的表情:“你你你、你说什么?不可能!你怎么敢!”   于光:“你们造的孽,我过几日上门清算,有些事还没处理完。”   甄家主大喊一声,接受不了这噩耗,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家族中最强势的甄家家主一倒,甄家顿时也乱起来。   “家主!父亲!于光你这贼子,我们和你拼了!”几个年轻甄家子弟悲愤拔刀。   “大哥,我们也来帮你!”裴文觉和武劲几人高喊着挤了过来,在甄家人附近会合。   刚才大哥对长老和修士前辈们拳打脚踢,他们就想要帮忙了,若不是被家里人拼命拉着,早就冲上来。   现在看甄家这些年轻人要动手,哪里还忍得住,都兴高采烈地要和大哥一起并肩作战。   他们几家长辈不知道怎么想的,见这情势也不拦了,让他们像是出闸野猪一般冲出去,场面顷刻间就乱作一团。   到处都是吼声骂声。   自诩高贵,自持礼仪的前辈高人,都被于老师傅一通乱拳,打得鼻青脸肿,回归了不体面的寻常人。   从石阶上滚下去的三位长老,捂着额头上的伤爬起来嚷嚷:“快,召集所有除恶司修士,围攻于光!此子不可留!”   哪怕见识了于光的厉害,他们仍不敢相信他们这么多人,对付不了一个少年。   新赶来的修士们拿着刀剑,用上了对付顶级恶鬼的阵法法器,漫天金光声势浩大地盖下。   于光跃上祖师像,抽出赤火真君那杆长枪当做武器。   挥舞间长枪覆盖上一层更加显眼的灵应光芒,割开了阵法。   这杆陨铁打造,重达千钧的长枪,从前无人能抬起,如今在于光手中却轻松得如一杆木枪。   于光大开大合地转动比人还高的长枪,不小心被枪扫过的围攻之人,最轻也是远远飞出去,吐血倒地爬不起来,重的则当场昏死。   场中剩下没有参战的都是之前以王容清为首,力保于光的小部分学院派系。   “我们,不去帮忙吗?”有人愣愣问。   “去帮谁?帮其他长老,会被于光一起打飞,帮于光,他也不需要我们帮啊。”   “我们还是在一边看着算了,于光都能拿起赤火真君的长枪,还出现了灵应,说明赤火真君都支持他,我们还是别和他对着干了。”   “对,跟着祖师走,没错。”大家干笑着缩缩脑袋。   不知道那些倒在地上吐血的人有没有后悔,反正他们很庆幸没有和于光作对。   一场公开审判才开了个草率的头,就被打乱,变成了个闹剧的结尾。   于光一个人把除恶司上到长老管事,下到大小修士,全都打了一个遍。   还有那大大小小十几二十个家族,但凡有卷入战局的,也被一起收拾。   于光带出来的那群天冲班少年,更是疯狗一般,莫名兴奋逮谁咬谁,把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最终一切结束后,除了半途躲到角落避难的一群人,场上看起来状态最好的,竟然还是这一切的源头于光。   他越打越精神,穿过满地躺着的人,把手里的长枪插回赤火真君神像手中,甚至还贴心地摆正了位置。   回头对躺了满地的除恶司修士说:“从今天起,以前的除恶司解散,新的除恶司由我管辖。”   “以后我就是老大了,你们还有意见吗?” 第218章 于光25   班影坐在房间里, 透过窗户的一点缝隙看照在桌面上的光。   光从早上慢慢倾斜,又后退,逐渐走到黄昏。   大哥应该回来了, 不知道除恶司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那些人会放过大哥吗?   有裴文觉他们和神学府的老师在, 大哥的惩罚能减轻吧。   班影心中忧虑,没有胃口,桌上的食物一点都没动。   她已经被关了两天, 门外上了锁, 守了十几个家仆。   她的父亲对她擅自出门惹事很不满, 狠狠训斥了她, 母亲也抱着她哭,祈求她不要再惹父亲生气,安生在家中待嫁。   从前班影就不想嫁给甄家那个少爷, 在外修行的几个月,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她更加不愿意。   可她还是妥协了,她对父亲说,如果能帮忙减轻大哥的惩罚,只要最后大哥没事,她就会乖乖嫁到甄家去。   这一天太漫长了, 班影感觉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到黄昏, 仍然没能等到任何消息。   突然外面吵嚷起来,班影仿佛听到了武劲那个大嗓门, 还有很多耳熟的声音。   是日夜相处了几个月的同伴们。   “班影!班影你在哪呢?”   “快出来快出来,我们来接你了!”   “靠, 该不会把我们班大小姐关在这屋里了吧!”   “让开,让我把锁劈了!”   班影霍然站起来,直奔门口。   门外锁链落地,班影迫不及待一把推开了门。   外面余霞成绮,夕照绚烂,她看见一群同伴勾肩搭背聚在她的院子里,有的脸上还带着些伤,但每个人都眉开眼笑的。   在所有人身后,让她担心了很久的大哥站在门口,正在和她父亲说话。   平时威风傲气,喜欢摆架子的父亲,在大哥面前,脸色无比难看虚弱。   不知道大哥和他说了什么,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拍得父亲身体一滞表情抽搐。   发现大哥浑身上下没有受过罚的样子,班影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克制不住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大哥也注意到她,对她招了招手:“小班,大哥来接你了。”   “对啊对啊,大家都到齐了,就差你一个,所以我们一起来接你了。”眼眶青紫的伍善乐呵呵道。   班影眼睛一酸,险些流出眼泪,嘴角却不自觉上扬起来:“没事了吗?”   “当然没事了,有大哥在能有什么事!”   裴文觉穿着一件袖子被撕烂的锦袍,招呼她,“走走走,我们今天去大吃一顿,好好庆祝庆祝。”   班影踏出房门,走进伙伴们中间,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话。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这群兴奋过度的家伙你一言我一语中,拼凑出了今天发生的事,顿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哇大哥今天那么厉害,你是没看到,刷刷刷一下——”   “他还拿起了祖师像那个长枪,那竟然是能拿起来的!”   “太可惜了,你今天不在现场太可惜了!”   “大哥!嗷呜!啊啊啊啊!”   班影被兴奋快乐的同伴们围着,从脸色难看的父亲旁边走过去。   父亲看着他们,竟然没有阻止,连一句难听的话和半句威胁都没说。   她如坠梦中,简简单单地从困住她的小院中走了出去。   “姐姐。”路过院子时,从门边跑过来一个小女孩。   “哇,好可爱的小妹妹,这是班影你妹妹吗?”   班影被妹妹抱住腿,神情柔和地摸摸她的脑袋。   “对,这是我妹妹班熹。”   在这个家中,她和妹妹最亲密,妹妹也最依赖她。   她被关起来这两天,妹妹每天都敲她的窗子和她说话。   “姐姐,你要跟他们走吗?”班熹不舍地抱着她蹭了蹭,“姐姐,你还会不会回来看我?”   于光和班家家主说完话赶上他们,也看见了班影的小妹妹。   这次不用系统提醒,他也想起来小女孩的身份了。   这个世界的女主角班熹,现在还是个脸颊胖胖眼睛圆圆的小女孩,因为舍不得最喜欢的姐姐离开而眼泪汪汪。   在原来的命运中,班熹因为小时候亲眼看到父亲逼死姐姐班影,自此怨恨父亲,长大后和家中决裂,变成了一个冷艳拼命的剑客。   而她天赋惊人,比姐姐更胜三分。   “我们要去吃饭,把小孩带去一起玩也行,明天再送回来吧。”   于光手一挥,在班家主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中,把他两个女儿一起带走了。   班影牵着妹妹往外走,姐妹两个一开始都有些懵,但很快,一大一小相似的两张脸上都笑开了。   他们准备去玉弓楼大吃一顿,由裴公子请客。   去的路上,裴文觉走在班影旁边,将今天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一开始我特别担心,没想到哈哈哈哈,大哥一个人把他们都解决了,今天太高兴了!”   “还有你,我没看到你出现,就猜你被家里关起来了。还以为你真的要被逼嫁到甄家,我差点就想牺牲自己,让我爹去你家提亲,想说我娶你,好歹把你救出来再说。”   班影感动的神情变得冷漠:“不必了,你我也不想嫁,要嫁也要嫁给大哥。”   裴文觉一惊:“什么,你竟然喜欢大哥!”   班影:“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班所有女子都喜欢大哥,大哥那么好,谁不喜欢他才奇怪!难道你不喜欢大哥吗?”   裴文觉:“我当然喜欢大哥!不对,我不喜欢男人!我对大哥那是崇敬!”   班影和他说笑两句,看向前方于光的背影,目光柔和下来。   “大家都喜欢大哥,但是我们也明白,我们和大哥之间是不可能的。”   比起像爱一个男人那样去爱大哥,她们更像是在仰望一个英雄。   班影玩笑道:“你看大哥那样,哪里会沾世俗情爱。”   “我们去各处除恶鬼,遇到过好几个喜欢大哥的姑娘,大哥一个都没发现,大哥对其他事情敏锐,对感情却一窍不通。”   裴文觉大惊:“啊?遇到过好几个姑娘喜欢大哥?我怎么没发现?”   班影:“……”   或许也不只是大哥一窍不通,是这些男人都是木头石头吧。   他们一群人包下了玉弓楼二楼,坐满了几张圆桌,有几个人嚷嚷着让上酒。   “大哥,咱们今天一醉方休!”   “我就不喝了。”于光照例在于音身旁坐下,抄起筷子。   今天赶了那么久路又进行了激烈的战斗,他快要饿死了。   没想到大哥这样铁一般的汉子会拒绝喝酒,说话的少年一呆:“大哥不喝酒?我还以为大哥千杯不醉。”   于光说:“过两年再说吧,我现在才十六岁,就不喝酒了。”   所有人:“…………”   于光两口啃完一个包子,吃了一口菜,疑惑地看向表情空白的小弟们:“怎么了?”   旁边身体年纪更小的于音发出含糊的笑声。   “没、没什么,就是不记得大哥的年纪比我们还小了。”劝酒的少年神色讪讪。   大家震撼了片刻,就缓过来,继续吃吃喝喝,时不时发出猴子般的嚎叫,抒发今日受到的震撼。   于光这一桌坐的是在这里年纪排行倒数第三的于音,还有排行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的石柏与班熹,简称小孩桌。   班影裴文觉几人喝完酒也坐了过来。   说起班影和甄家的婚事,大家都快乐地笑起来:“甄家已经落在大哥手里了,他们完了。”   “是啊,今天甄家主差点被气死,甄家那个五毒俱全的少爷要是还要娶你,就把他打飞!”   “大哥用全力的话可以把人甩飞好远,今天我见识到了,如果我也有大哥这样的力气该多好。”   班影感觉这些小伙伴几天不见,变得越发简单粗暴了。   于光埋头干饭,那些源源不断的吹捧如风过耳,只偶尔给旁边的弟弟夹个菜。   于音今日没绑布条,露出了眼睛,灰眼猫像影子一样蹲在他身边。   察觉到猫的尾巴一直在被人悄悄勾住抚摸,于音朝旁边看去。   通过灰眼猫的眼睛,他看见活泼的小女孩收回悄悄摸猫的手,讨好地朝他笑。   于音当然也认出来了,班熹,和石柏一样,也是那个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的小队成员。   “哥哥,你好漂亮,你的猫猫也好可爱。”小姑娘软乎乎地说。   于音:“……”   有些荒谬了,上辈子他们视他为死敌,千方百计想要消灭他,而他也在不断驱使傀儡追杀这个小队,以他们的痛苦为乐。   他们之间不死不休,只有刻骨仇恨。   而现在,他们友好地坐在一起吃饭。   “哥哥,这是你养的猫吗?它好可爱,我能不能抱它?”   “……”   “哥哥,这只猫叫什么名字?”   “……”   上辈子那个冷着脸剑招凌厉的女子,小时候有些过于吵闹了。于音厌烦地垂下眼睛,缓缓放下筷子。   坐在班熹旁边的石柏,发现大魔王的表情和动作变化,骤然紧张起来。   他赶紧咽下嘴里的肉,抓住旁边迟钝的小女孩,把她往旁边拖了拖。   “不要吵他,他要生气了!你要是吵到他,他会把你绑起来吊在树上。”石柏压低声音吓唬道。   两个小孩到一边窃窃私语去了,于音听得见石柏那小子是怎么编排他的,但懒得和他计较。   “你吃饱了?”旁边的大哥在填饱肚子的百忙之中不忘关心他,“才吃了这么一点。”   他抬手盛汤,顺手放到于音面前:“再喝点汤。”   于音旁边的灰眼猫侧了侧脑袋,打量于光面前的空碗空碟,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臂上,在他脑海里说话。   “从来没见你吃过这么多,难道平时都没吃饱吗?”   “吃饱了,今天消耗比较大。”   “今天你真令我惊讶。”   “为什么惊讶?大哥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我很厉害吗?”   “于光,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   “叫大哥。想像大哥一样厉害吗?明天早起,大哥带你锻炼!”   于音收回手,早知道不说了。   “说到锻炼就想跑。”于光手臂勒住弟弟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身上拖,“你小子逃不掉了。”   于音脖子被他的手臂卡着,并不粗壮但力量隐而不发的手臂覆盖着一层紧绷流畅的肌肉,恰到好处的钳制住他的脖子。   昏暗的本体视野里,金色的光将他紧紧包围,带着无尽热力烘烤着他。   于音突然觉得这金灿灿流动的力量,比桌上的普通食物更让他有食欲。   可他知道,若真的饮下,只会像岩浆一样烧穿他如今脆弱的躯体。   “他非常小心眼的,会用黑绳子把人绑起来,还会吃人呢!”躲在一边的石柏和班熹嘀嘀咕咕。   于音突然张开口,在于光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他能感觉到嘴里那块肌肉的抽动。   “大哥,石柏在对那个小姑娘说我会吃人。”   于音松开嘴,侧脸靠着大哥手臂上的牙印,搭着他的胳膊告状。 第219章 于光26   被于光打了一遍后, 珠州城内不管是除恶司还是大小家族,全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除恶司的长老们丢了大脸,纷纷自闭。   作为中坚力量的除恶司修士们, 除了没参与的学院派, 其他也都安静如鸡地养伤。   和除恶司关系紧密的几个家族, 见识过于光的暴力手段,也不敢再惹这个煞星。   看看甄家吧,从前号称珠州最大的家族, 除恶司背后的金主, 结果这个出头鸟当的, 就快要家破人亡。   不仅最大的采珠场被于光单枪匹马弄没了, 没两天又被于光带人上门抓走了好几个恶名在外的子弟。   闹到现在,甄家都闭门谢客,没人敢出门了。   “不能再让他这么嚣张下去了, 难道就没办法制住他吗?”   “他这般年纪,怎么会有如此深厚修为与怪力,莫非真如传言所说,他乃是某个祖师转世?”   “……”   聚在一起商讨情况的人心思各异,互相看了眼,忽然有人说:   “那于光如此厉害,我们不可正面敌对, 不如就承认他的身份,将他高高捧起, 让他为我们所用。”   “论武力,我们比不过他, 若论心机,我们还怕他一个毛头小子吗?”   这群不死心的人找到神学府, 想请王容清与神学府山长当中间人,与于光和解。   “其实之前都是误会,于光年少有为,难免行事轻狂,我们也能理解。”   “我们这些当老前辈的,也是关心则乱,怕年轻人走了错路,才想纠正一番,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这些之前口口声声喊着要裁决处理于光的人,又变了一副面孔,和王容清商量道:   “也不能一直放着于光带着裴家班家那些年轻人们乱来。我们想好了,既然于光有这个能力,我们也不能埋没了人才。”   “就让他当除恶司司长,管理东御街那处除恶司,你们看怎么样?”   同来的说客旁敲侧击:“还从来没有这么年轻的修士就能管理一处除恶司的,但于光情况特殊,这样倒也合适。”   “我们知道于光厉害,只是他到底还年轻,这锻炼也要一步步来才更稳妥,王长老你们觉得呢?”   王容清:“……”   说来说去,这些人就是发现打不过于光,所以捏着鼻子准备招安,又舍不得出血,想随便给点什么打发。   把别人都当傻子呢!   “你们找错人了,我可管不了于光。”王容清板着脸说。   来人急了:“王长老怎么会管不了,于光不是王长老挖掘出的人才吗,对他有知遇之恩,又一心力保他,于光便是不听所有人的,也要给王长老几分面子吧。”   “王长老不肯帮忙,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小子真的把我们延续多年的除恶司都铲除了?那到时候,这珠州城哪里还有我们立足之地!王长老不为我们想,也不为自己想想吗?”   王容清明白了,他们是还没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以为和从前一样,解决了出来闹事的人,又皆大欢喜,无事太平。   想起前两日于光来见她时说的那些,王容清只能感叹,这少年真是料事如神,不仅有力量,又有难得的细心。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走出一条新的路。   “不论你们和我说什么都没用,若是敢,便自己去和于光谈吧。”   王容清将人请出去,回头看向坐在一旁装耳聋眼瞎的老山长。   “谁能想到会有今日……我当初只不过希望于光能为除恶司带来些许好的改变,没想到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要如何收场。”   老山长乐呵呵地说:“什么如何收场,这不是已经收场了吗,现在收不了场的是旧除恶司。”   “旧除恶司这些人啊,还不死心,多被年轻人打几顿就能认清现实了。”   已经沦为“旧除恶司”的一群人,在王容清处遭到拒绝,无奈之下只得直接去找于光谈条件。   这几日,于光带着人在珠州城门外建房子,宽敞普通的二层小楼,前面厅堂很大,后面带院子能住人。   这是他们新的除恶司办事处。   地方就在城门外面,临着几家茶摊茶棚,还有些挑着担子卖瓜卖菜的农人。   一开始那些茶棚老板,以为又来了个同行,一打听才知道,这里建的竟然是除恶司。   平民百姓们一提到除恶司,脑子里浮现出的就是高不可攀的金屋华堂,若没有大把的钱奉上,金屋里的人可不会理会他们。   如果不是被恶鬼逼得活不下去,没人会想要走进除恶司,那地方和恶鬼,不知道谁更可怕一些。   “大哥,我看城里那些除恶司都修建得那么好,咱们怎么不做个比他们更大更好的!”   于光蹲在搭了个框架的屋门前啃瓜,闻言敲了说话的少年一记:“修得富丽堂皇,让普通人都不敢走进去吗?”   “大哥说得对,本来就是个接受大家汇报恶鬼情况的地方,宽敞方便不就行了。”   戴着草帽蹲在一旁啃瓜的裴文觉说。   “那大哥要把我们的新除恶司修建在城门口,又是有什么用意吗?”   “这还用说,当然是为了让人第一眼看见我们新除恶司了!在城门口这个地方,难道不显眼吗?”   “我知道,因为我们去过的那些村镇里恶鬼很多,比城内更多,所以我们除恶司建在城门口,这样那些村镇来人的时候,就会被我们包揽,而不会进城去找那些旧除恶司!”   “啊,这不就是抢生意吗?就像隔壁的那几家茶摊,打头一家茶摊总是生意更好!”   一群干活中途休息吃瓜的年轻人吵吵起来,最后又齐齐看向于光。   于光大口啃瓜:“修在城门口而不是城内,那些偏远村镇的穷苦之人来找除恶司,就不必多花入城费了。”   所有人:“……”总是会突然被大哥的话震住。   啃完最后一口瓜,于光站起来:“好了,继续干活。”   除恶司派来的几个管事打听到于光的消息,跑到城外来寻人,差点没敢认那个举着几根横木,灰头土脸的少年,就是之前把他们都狠揍了一顿的煞星。   挤出笑脸走过去,几个管事用更加含蓄的话表达了和解的意思,对着于光一顿吹捧。   他们都觉得想要笼络于光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在人们的固有印象里,若一个人很能打,行事直来直往,那么他多半脑子也直,很容易骗。   于光在他们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若您愿意,随时可以去除恶司详谈,对于之前发生的误会,也可以道歉,我们是诚意十足的。”   于光耐心听完了他们的花言巧语,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说:“我记得我说过,以前的除恶司解散了,你们怎么还没有解散,是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吗?”   管事们的笑脸一僵,旁边偷听的少年们发出噗嗤噗嗤的连声低笑。   管事们灰头土脸地跑了,于光对围过来的少年们说道:“他们提醒我了,还有事没做。”   “我们之前帮旧除恶司除了那么多恶鬼,还没拿剩下的报酬,明日就去取回来当我们的除恶司启动资金,顺便催催他们赶紧解散。”   不嫌事大的少年们兴奋说:“干嘛等到明天,今天就去吧!”   “走走走,今天就去,大家去洗把脸,带上工具出发!”   “石柏,别搅合泥巴了,跟哥哥们一起去看热闹了!”   “班影,你妹妹还在这玩呢,要不要把你妹妹一起带去,还是让她留在这等?”   “等等,于音弟弟怎么还一个人在墙头上坐着,谁把他扶下来啊!”   大哥带着他们来建房子,没人能偷懒,包括于音也一样。   上辈子藏在黑暗中呼风唤雨坏事做尽的反派,这两日都坐在墙头上用黑色丝线吊砖头,充当了吊机的作用。   从前让人闻风丧胆的蛛丝,如今一群少年看了只会傻笑着夸赞“真的好方便”。   还有几个贪玩的少年突发奇想,问这个丝能不能充当假发和假胡子,想让于音弄一点给他们玩。   要不是于光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看着,于音真想把这些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串起来当珠子。   被迫做这种大哥美其名曰“锻炼”的体力活,还要在墙头被暴晒。   要不是体质特殊,于音早就和这群少年一样被晒成黑炭了。   “老幺,你跳下来,大哥接住你。”于光洗完手,在垒起的墙下展开手臂。   于音抬起一块转头就往下掷,于光接住放在一边,一脸正气说:“不要玩了,先去干正事。”   于音脸色阴沉沉的,他已经气了两天。   大家在这里建房子,每个人都有一顶草帽遮阳,只有他没有。   于光这个当大哥的,竟然说就让他晒着。   站在墙根下对上面的弟弟拍了半天手,才把人喊下来。   于光稳稳地接住人,瞧瞧弟弟晒得白里透红的脸,语重心长地说:“老幺啊,多晒点太阳对你好,真的,你要相信大哥。”   于音看着那些拿着草帽丢来丢去玩闹的少年,冷冷哼声。   忽然一顶草帽落到他头上,于光妥协:“好吧好吧,大哥的帽子给你,让你明天戴着这个帽子可以吧。”   于音哼声缓和了一些,直到他抬着粗糙的草帽突然想起来,一开始他根本就不是在为了一个帽子而不高兴,他是不想跟他们一起建房子。   第一天晚上回去就和大哥打了一架,结果被大哥按在床上讲了半天道理。   自从能在脑子里沟通之后,于音就再也不能装哑巴了,大哥抓着他的手脚,逼着他保证了会认真干活,才把他放开。   于音捏紧了草帽,神情变色盘一样变幻不定。   于光带着少年们一家家除恶司去讨债,并且手动帮他们“关门”。   讨债不是每一处都顺利,不顺利的时候,少年们灵机一动:   “大哥,我们建的除恶司不是还缺少很多材料吗,这里有,咱们直接拆下来带回去,省得买了!”   “哇你好聪明,真是越来越会省钱了!还等什么,兄弟们,拆!”   他们拆柱子拆门拆柜子,拆得不亦乐乎。   只是有一点小小的问题,拆得太多拿不回去,大家没找到绳子。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犹豫着看向于音。   看一眼又挪开,看一眼又挪开。   于音:“……”   最后,那些拆下来的东西都用黑丝缠成的绳子绑着,运回了城门口。   大家都夸于音弟弟的特殊能力真好用,这个丝韧性十足又结实,真是好丝。   大哥欣慰地抱了抱神色木然的弟弟。   城内的除恶司被迫关门,城门口的除恶司迅速开张,包揽了城内城外所有的恶鬼。   短时间内,不管是城内平民还是城外更偏远的各处村镇,都知道有恶鬼就找城门口的除恶司。   他们免费除恶鬼,最重要的是,非常迅速,从不拖延。   平民也罢了,城内一些富商和大小家族,遇到恶鬼也会悄悄寻找于光他们解决。   在旧除恶司看来,就是倒向了于光那边。   制定了孤立排挤于光计划的旧除恶司和部分大家族坐不住了,照这样下去,他们才是会被排挤出珠州。   整整一个月,来找他们处理恶鬼的只有两处。   因为于光的规矩,不仅除恶鬼,还要追溯恶鬼出现的原因。   那两家恶鬼出现和他们家主人脱不了干系,怕找于光来处理,会连他们家主人一起处理掉,这才来找旧除恶司。   “这样下去不行!硬的不行软的不行,明的也不行,咱们就来暗的!”元气大伤的甄家家主神色阴狠。   因为田台乡采珠场的事,他们家被于光带走了好几个人,至今还被关着要不回来。   甄家主恨于光恨得咬牙切齿,只想除之而后快。   “我们用毒,毒杀了他!”   城门口新建的一座朴素宽敞青砖黑瓦的宅子,门口大大的除恶司三个字。   一群少年刚除完恶鬼回来,闹哄哄地坐在大堂里喊着饿了要吃饭。   在城外就是这一点不方便,不像城内有那么多酒楼饭馆。   “我好饿也好累,走不动了。”   “我也不想动弹,谁去做饭啊?”   最精神的大哥挽起袖子:“那大哥去吧。”   所有人:“……”   想阻止,欲言又止。   院中大树上趴着的灰眼猫,看着树下水井旁,一个黑影正偷偷摸摸往水里投毒。   坐在大堂里的于音,看着大哥走向厨房的背影。   他表情有些诡异,抓住旁边同样累得不轻的石柏,在他脑子里说:“去告诉大哥,别做饭了,会中毒。”   石柏:“……”   结实了很多的男孩跑到厨房,对淘米的于光说:“大哥,你弟弟让你别做饭了,说你做饭有毒。” 第220章 于光27   曾经的珠州第一家族甄家倒了。   甄家家主带着仅存的家族成员, 悄悄逃离了珠州城。   他们逃的匆忙,连许多产业和修建了好几年才完工,被称作珠州第一豪宅的大院子都没顾得上, 只带走了些金银细软。   所有人都知道和于光有关, 却都不清楚他对甄家做了什么, 才让甄家主吓成这样,不惜断尾求生。   从前除恶司背后最大的支持者甄家一倒,旧除恶司也逐渐坚持不下去。   他们如今要做的事全都被于光带着人处理了, 一群人原来还想着等于光那个草台班子人手不足, 就该回过头来求他们。   谁知, 于光带出来的那些年轻人, 都超出常理的能干能打。   而且他背后还站着个神学府,新毕业的年轻修士又去了一波,眼看他们生存空间就要再进一步被挤压。   这珠州城是待不下去了!   甄家主带人逃跑开了个头, 接下去陆续有不少人选择了搬离珠州,去其他地方以图东山再起。   旧除恶司跑了一波人,失去了一群支持者,珠州城内剩下的大小家族见势不妙,以裴家班家几家为首,立刻倒戈支持于光。   短短一年,过去辉煌的除恶司就成为了历史, 只剩下很少一部分人被于光压得再也跳不起来。   此后,再说起除恶司, 便只有于光建的新除恶司。   五年后——   一群年轻人风尘仆仆赶回珠州城,在城门口的除恶司勒马停下。   为首的于光是一群人中最精神的一个, 脚步轻快地迈入除恶司大堂。   和前几年比起来,已经是青年的于光看上去更高了一些, 身形倒是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比以前更加匀称流畅,带着一股隐而不发的力量感。   看见他,在除恶司大堂里百无聊赖打呵欠的伍善立刻高兴地站起来:“大哥,你回来了!”   他看一眼跟在大哥身后的那群少年,乐呵呵道:“今年神学府送来的这群小孩不行啊,才在外面跑几天就不行了,哪像我们当年,在外跑三个月,一点不累!”   全瘫坐在凳子上的少年们郁闷挠头,可看着大哥又不能还嘴。   这群骄傲的少年人,这几天被大哥打击得不清,也累得不轻。   班影恰好抱着几本账簿从门外走进来,看见他们也露出笑容:“大哥,你回来了,出去除恶鬼还顺利吧?”   “还用问,大哥出马,有什么不顺利的。”   经过这几年的治理,珠州已经很少再出现恶鬼。于光每年带着一批人走遍珠州,不仅除恶鬼,还治理各地。   今年开始,他们一共就听说了三个地方出现恶鬼,在这一趟之前,已经有两个月没出现恶鬼,可想而知,接下来估计又没什么事干了。   因为没事干,除恶司的年轻人们都被大哥安排去做了其他的事。   班影带着一部分人在管理采珠场和一些店铺,从前都是甄家和旧除恶司名下的,后来被他们接手,赚的钱用来维持除恶司的支出。   裴文觉目前在管理由甄家大宅改建的珠州公园,带着几个人日常维护公园环境。   偶尔也给班影他们帮帮忙。   武劲带着十几个人,主要在当狱卒。   这几年恶鬼越来越少,于光不仅仅是带着人除恶鬼,人与人的矛盾他也开始管,直接就把城主该做的事都做了。   一些为恶的人,他都依照自己的规矩关了起来,根据情况安排进行劳动改造。   武劲不仅负责看管犯人,还要盯着他们劳动,是最忙的一个。   鸣与大部分时间都在神学府,充当老师,教导一群莽撞的少年。   其余人不是在除恶司里守着,就是在城内巡逻,或者到处去帮点忙。   每个人都有事做。   于光作为定海神针,坐镇除恶司,不过偶尔也有需要他出门的时候,像这几天。   他不在,除恶司就由于音负责。   “老幺呢?怎么没看到他人?”于光喝了一壶水,没看到弟弟,奇怪问。   这话一问,伍善挠着脸,眼神飘忽地干笑两声。   “于音呀,他、他在浊水河那边呢。”   于光想了下:“噢,是钓鱼去了吗?”   伍善两眼看天:“钓鱼?嗯,也算吧。”   于音在河边吊人。   黑色蛛丝绑着几个青年和一个十三岁的石柏,把他们像是鱼饵一样半泡在水里,另一头吊在河边的树上。   “于音,我们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就放了我们这回吧!”   “对对,弟弟!我们再也不偷了!绝对不偷了!”   几个青年纷纷保证,只有石柏一脸的生无可恋,被吊习惯了似的懒得挣扎。   站在河边的于音没发出一点声音,整齐的黑发和河边的垂柳一般摇摆。   这几个人,都是最初的天冲班同学,大家在一起相处了好几年。   正因为越来越熟悉,这些人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   竟然敢组团去偷他的蛛丝。   自从第一个人发现于音的黑色蛛丝充当钓鱼线可以轻松钓到鱼后,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于音的蛛丝不需要饵,放入河中会循着活物气息扎进鱼的身体,所以用它当钓鱼线,那简直是自动钓鱼。   只用提竿就可以收获,钓鱼体验变得轻松又快乐。   那以后,最初的天冲班一群人就犯上了钓鱼瘾,时不时来找于音要蛛丝。   从裴文觉班影到现在被吊在河里的这几个,每个人都找于音要过蛛丝。   蛛丝是消耗品,用了两次就会消失。   所以这群人没完没了的,把于音惹怒了,再也不肯给他们蛛丝玩闹。   结果这几个可好,怂恿经常跟在于音身边的石柏,想去于音屋子里偷点蛛丝钓鱼去。   不巧被于音发现,于是就出现了这一幕。   自知理亏的几个人臊着脸,被吊着也不敢反抗。   主要是反抗不了,只能求饶说好话,说得嘴都干了,于音站在岸边还是没有反应。   最后,石柏说:“大哥今天应该要回来了,你还要在这跟我们耗着?”   这话一出,吊着他们的蛛丝往上拉,将他们从水里拉了起来。   几个青年都露出笑容,对石柏挤眉弄眼,用眼神赞扬他脑子转得快。   对啊,大哥要回来了,于音弟弟哪还有心思在这跟他们消磨时间。   把人从水里都吊起来之后,于音手中涌出一把蛛丝,有生命般自动缠成了一条黑鞭。   他抬起手,鞭子对着几个人身上挥去。   “哎哟!”   “嗷呜!”   “痛痛痛别打了别打了!”   吊在树上的几个人鬼哭狼嚎地扭动起来,突然有个人看到远处走来的身影,大喊道:“大哥!大哥救命啊!”   于音挥鞭的动作顿了一下,仍然是如常地挥了下去,又抽得他们嗷一嗓子。   于光带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大哥救不了你们,吊着吧。”   他抬手搭在于音的肩上:“老幺,大哥回来了。”   于音扭头,露出脸上盖着的纯白面具。   随着他的年纪与力量一同增强,就算遮住眼睛,普通人看到他的脸也容易被影响,于光便为他找来这样一张面具。   这张面具上连眼睛的位置都没留,天冲班这群人私底下最疑惑的问题之一,就是于音明明看不见,为什么经常表现得好像能看到一样?   “走了,跟大哥回去吃饭。”   于音松开吊在树上的几个人,随手将蛛丝扭成的黑鞭丢在他们身上,转身跟大哥一起走了。   几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揉揉屁股和腰,都赶紧去捡地上的黑鞭。   刚才他们叫的大声,其实并不怎么痛,比起那点痛,还是这一大把黑丝更让人在意。   “嘿嘿,这么多,走,叫人一起钓鱼去!”   于音跟在于光身边,因为被他勾着肩,身体便向他那边歪倒一些。   他如今身体已经十八岁,彻底舒展开,竟比于光还稍微高一点,在如今除恶司上百人中,也就比最高壮的武劲矮。   和身高比起来,身形看起来就不够“结实”,于光给他锻炼了这么几年,于音看起来仍然是白皙修长,远没有其他人那么糙。   于光也终于承认弟弟就是这个天生特殊的体质,遗憾地不再下狠手练他了。   兄弟两回到除恶司吃了饭,处理一些事,快天黑时又一同去后院泡澡。   后院建了一个药池,强身健体,于光只要在,都会带弟弟过来泡一泡。   最初于音还不情愿,后来慢慢也习惯了,经常会主动拉着他一起来泡。   想到这几年间弟弟的变化,于光擦擦脸上的水珠,走进药池里。   于音跟着他,坐在药池里时,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露出来的那张脸与初现妖容的十二岁时相比,变得更加妖异。   眼眸狭长,天生便好似画上的眼线,长眉如工笔描就,描眉又画唇,再由妙手染上艳丽的朱色。   这样好似被细细描绘出的一张脸,配上漆黑的长发,更像是画出来的画中妖,怎么看就是不像人。   这两年,于音很少再在人前拿下面具,就算是天冲班那些人,偶尔看到他的脸都会愣住。   如今唯一对他相貌没什么反应的,就是大哥于光。   此时于光看他一眼,就搓搓自己的胳膊,和他闲聊起了今天被他吊在树上那几个人。   于音在药池里靠近于光,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背上。   于光的身体不论什么季节都是热乎乎的,他抬手擦洗时,于音按住的那块肌肉就微微鼓起。   顺着那块肌肉凹陷,于音的手指往下滑。   于光每天修炼不辍,消耗也很多,他不像武劲那样练成个肌肉发达的小巨人,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很美丽的一具躯体,充满了青年蓬勃的力量。   于光在笑话那几个一心想要钓鱼的人,笑得胸腔微微震动,没在意他默不作声游动的几根手指。   直到于音将手完全贴在他背上,于光才回头看了眼,随口问:“你要给大哥擦背吗?”   于音从喉咙里发出不置可否的一声,手掌仍然慢条斯理地往他背上贴。   过分白皙的手掌总是带着凉意,贴在温热的肌肤上滑动,手掌中就有一种吸附感。   于音慢慢贴着,在于光背后露出一个满足的表情。   紧紧趴在池边一块石头上的灰眼猫,轻轻甩了甩尾巴,盯着于光一无所觉的脸。   于光仰头擦了擦脖子说:“老幺,你这哪是擦背啊,用点力。”   于音手掌往下搭住于光的腰,将下巴靠在了他肩上。   微张的两片唇有意无意地啜去他肩头的一滴水珠。   于光没发觉,拧着毛巾抬抬肩膀问:“让你帮大哥擦背你就偷懒?” 第221章 于光28   大哥可看不得弟弟偷懒, 将毛巾递给他,叮嘱:“用毛巾擦背,用力点!不然大哥要练你了!”   于音轻笑了一声, 像是在笑他的迟钝, 又像是被他的威胁逗笑了。   将下巴从他温暖滑腻的肩膀肌肉上抬起来, 接过毛巾为他擦拭背部。   大哥的头发剪得很短,后脑勺圆圆的,头发沾了水汽有些乱糟糟地翘着, 摸起来会有些硬硬的扎手。   大哥日子过得认真, 有些细节上却会很潦草。   于音的手指擦过于光后脖子上一片发茬, 知道他肯定又自己修头发了。   摸过那些扎手的发茬, 于音的手指又摸到于光耳后,在他的耳朵下到颈部徘徊。   于光感觉耳朵被摸的痒痒的,动了动脑袋:“对, 耳后也帮大哥擦一擦。”      于音眯了眯漆黑的眼睛,擦过耳朵、脖子,又往腰部流连,忽然将毛巾往下压,从于光的腰后弧度往下擦。   于光还是没什么反应,扭了扭脖子提醒说:“上面还没擦完呢。”   这两年于音早知道他在这方面有多迟钝,别说往下擦那两瓣, 就是把他浑身擦一遍,大哥也只会哈哈笑着说弟弟今天是不是没事干闲得慌。   所以于音也不去观察他的反应了, 自己愉快地摸摸索索。      于光闭目养神等着弟弟慢吞吞地擦完,差点睡着了。   他觉得弟弟擦澡还是不错的, 就是做的太细致了,太花时间。   “好了, 现在大哥来给你擦背。”于光礼尚往来照顾弟弟。   在水汽氤氲的药池里,于音的神情有些模糊。   于光没等他拒绝,一手把他翻个面,大毛巾呼啦啦往上甩,那力道和效率是于音拍马也赶不上的。   瞬间驱散了一切暧昧的气氛。   于光心无旁骛地把弟弟当成鱼来擦,把那身白皮擦出了一道道显眼的红痕。   于光:“……”   大哥纳闷,他已经放轻了力道了。   他想起最开始把老幺带在身边的日子,第一次在山溪里给他擦洗,差点把个脆弱的孩子擦破皮。   细细的胳膊擦一下,不仅泛红,还被粗糙的布巾和带茧的手指划破皮肤,皮肤底下出现血色。   那时他才意识到新弟弟究竟有多脆弱,和他比起来,几岁的老五于乐都皮实一点。   想起那时的事,于光热乎乎的手掌往于音的胳膊上捏了捏。   于音现在当然不像十二岁时那么瘦弱,胳膊是成年男子的粗细,白归白,上面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不会再被他手上粗糙的茧给划破了。   于光在于音胳膊上拍拍打打,露出老农看着庄稼欣欣向荣生长的欣慰神情。   老幺这几年还是长得不错的。   于音察觉他的动作,扭头去看他。   搭到肩上的头发有几缕随之落到肩背上,脸颊边嘴唇上都沾着发丝,漆黑与鲜红对比分明。   可惜,如果这里有一个真正的瞎子,那绝不是于音,而是于光。   这幅活色生香,妖气逼人的美人图他是一点看不进眼里。   随手把他的头发给撩起来,大哥大大咧咧说:“老幺,你这头发不能剪,不如绑个大辫子多好,省得披着碍事。”   于音年纪还小的时候,于光动不动就主动帮于音把头发剪得齐齐的,剪到肩膀的位置,还总感叹于音这头发怎么长得比别人快。   后来于光才得知原来于音的头发和他的能力有关,剪断了他的长发,对他那些黑色蛛丝也会有影响。   他几次要给于音剪头发,于音以为他是在特意限制自己的力量增长,考虑到打不过他,只能忍着让他剪了。   误会解除后,于光摸着弟弟的后脑勺说:“你怎么不早说,大哥再也不剪你的头发了。”   然后果然再也没折腾过于音的头发。   也是从那时候起,于音才知道,于光并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某些方面,他可以说是相当迟钝。   擦完背的两人坐在池子里,于音便一直撑着下巴侧着脑袋,望着于光擦拭身体其他地方,又站起来到一边冲水。   他是完全不在意在弟弟面前袒露身体的,大方坦荡,毛巾裹着脑袋擦拭时还提醒他别泡太久。   于音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吐了口气。   洗完澡的于光神清气爽的回到房间,过了一会儿,于音也站到他的房间门口。   于光正坐在桌边写东西,烛光摇曳。坚毅认真的侧脸有种刺破黑暗的正气。   回头看见他,于光只是一愣就笑说:“今天要到大哥这里睡?”   他们一直在一个房间里睡觉,直到于音十六岁,于光才让他一个人睡到了隔壁的房间。   对于光来说,于音这个老幺和其他的弟弟都不同,其他弟弟被他带回家时都是真正的少年和小孩,但老幺不是。   他最脆弱的身体里藏着最危险的灵魂。   于光看他是最紧的,白天带着,晚上看着,杜绝他做任何坏事的可能。   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对他最上心认真。   因为他的身体实在太弱了,还看不见又不能说话,吃的不多还不爱动。   身上一股阴暗潮湿的气息,好像不管他,他就会腐烂掉。   把他放在自己眼皮下看着,晚上放在身边照应着,也是为了防止他出什么意外。   他们同吃同睡好几年,于光初步放心他自由活动,才没有时时刻刻把他拘在身边。   但他不拘了,老幺反而开始主动亲近他了,喜欢摸摸他的手,或者靠在他肩上,做些亲近的小动作。   之前的弟弟们都没有这样粘人,于光琢磨过后,觉得这是老幺依赖喜欢他这个大哥的表现,因此欣然接受。   分开睡后,于音也时不时要过来和他一起睡,于光也没什么不乐意,晚上还能顺便和他聊聊天。   自从能借着蛛丝和他交流后,兄弟俩晚上躺一起,于光就会在睡前和弟弟聊聊天。   主要是说说白天于音的行为,什么做的好夸一夸,教他要怎么和人相处,分享一下大哥的生活经验。   如果于音白天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或是偷偷使坏被于光发现了,那晚上睡前,少不得被大哥捏着手脚按在床上教育一通。   于音已经走进房间,带来一点外面清浅的蜡梅香。   于光合上记录的本子,收拾了一下床铺。   “今天有什么想和大哥说的吗?”于光照例把床内侧的位置留给了弟弟。   于音将脑袋枕在于光的那个枕头上,手在被子里搭到于光的手上。   他在于光身上留下的蛛丝不多,只能依靠身体接触才可以在于光脑子里说话。   “大哥出去几天有想我吗?”于音摩挲大哥手掌里的茧。   于光说:“大哥在外面每天都在想,你有没有偷偷在家里做坏事。”   “说说最近几天有没有做什么大哥不让你做的事?”   “那可就多了。”于音笑着一样样数,“把大哥给石柏的训练加了一倍、摘下面具迷惑了神学府的一群少年,让他们脑袋发昏在河里冬泳、还把裴文觉他们钓来的鱼全部丢回了河里……”   于光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于音弯着唇,等他笑完,拉起他的手忽然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眸色幽深问:“大哥觉得我会做什么坏事?”   于光没在意手上那点痛,更没管他好像生气了的表情,一点没有犹豫地说:“当然是随意杀人,随意将人做成傀儡,控制他们作恶。”   于音又弯了弯唇:“除了大哥,还有裴文觉班影他们都在看着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你不会吗?”于光看着他的目光很锐利,洞悉,“老幺,不要有侥幸心理,只要你做了,大哥迟早会发现的。”   那种锐利的目光转眼又消失。   于光握了握于音的手,认真提醒道:“不要放松,大哥会永远看着你。”   于音嗅到大哥手掌上一丝血腥气,启唇吮掉一点咸腥的血丝。   他垂下眼睛,显得有些委屈。   “大哥为什么总是怀疑我会做坏事呢?”   于光没有被他可怜的神情所迷惑,将手按在他的胸口上:“因为我能察觉到你心里时常蠢蠢欲动的恶意。”   “你想要增长力量,希望要很多的绝望和痛苦当做养料。”   “你对现在的珠州很不满,我能感觉到你的渴望,也知道你是因为忌惮我所以在压抑控制自己。”   “所以我必须时常提醒你,不要放任自己心底的阴暗面,不要越线。”   于音沉默片刻,手盖在于光的手背上,手指钻进他的指缝里:“大哥的意思是,我在想什么你都知道?”   于光:“当然知道。”   看到大哥自信的脸,于音还真想在他耳边诉说一番自己黑暗肮脏的内心,给他讲述自己那些糟糕龌龊的心思。   如果告诉大哥“每天这样看着你会让我越来越想要你”,他还能摆出这种无所不知,什么都难不倒他的自信神情吗?   于音忽然翻身,贴近于光问:“那大哥说一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于光沉吟,仔细看他浸在夜色中的脸,肯定道:“你对大哥的话嗤之以鼻,并且觉得大哥肯定有不知道的事。”   于音:“……再猜猜是什么事呢?”   于光猛然发力,翻过身用手臂将他压住:“你自己交代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于音只是笑,抬脚勾着他的小腿滑动一下,磨牙一样又往他胳膊上轻咬了两口。   “老幺,你最近怎么老喜欢咬人?”于光松开他,擦了擦有点痒意的胳膊。   前几天他要带着人出去除恶鬼,那天晚上洗澡的时候,老幺也是这样,突然过来往他肩上啃了一口。   于音:“大哥不是说了吗,我想做坏事,想吃人呢,正在控制自己,偶尔控制不住就拿大哥磨磨牙。”   被他的“玩笑”逗笑,于光躺回去,顺脚把他的腿勾过来压住。   “你的脚怎么又这么冷,伸过来大哥给你暖一下。”   于光压住他的腿不让他乱动,“好了,不早了,睡觉吧。”   从来没有心事的大哥,没一会儿就放松地仰着头睡着了。   于音:“……” 第222章 于光29   一晃几年过去, 当初的天冲班少年们都已经长成了二十几岁的青年。   从前两年起,他们就要面对一个共同的问题:催婚。   这种事,总不好还拖着大哥去帮忙应付, 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躲。   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有些家中催得紧, 再加上珠州这几年逐渐平静繁华,他们不再需要东奔西跑去除恶鬼,生活稳定下来, 便也陆陆续续成婚了。   近日又有一桩喜事, 天冲班里两位同学要成亲。   新郎陆三春与新娘吕归雪, 两人都是曾跟随大哥抢了任务册在外面跑了几个月的, 后来一个跟着裴文觉做事,一个跟着班影管理店铺。      两人性格都比较内敛温柔,在三十多人中存在感不是很高。   他们宣布要成亲, 惹得同伴们好一番打趣。   陆三春是个孤儿,因为天分不错才进入天冲班,吕归雪则出身一个小家族。   若是没有大哥出现,吕归雪从神学府结业,大概率便要被家族送去联姻,不可能依着自己的意思拖延到这个年纪,再和陆三春这样的孤儿结成连理。   虽说大哥不管他们婚姻私事, 但有大哥在,他们这群人嫁娶还是多了很多自由。   便是像班影与吕归雪这样的, 家族里若要违背她们的意思逼迫她们去联姻嫁人,那是万不可能的。   正因为大哥在, 吕归雪家中虽然对她自己选的婚事颇有微词,却也不敢反对, 这婚事便操持了起来。   婚礼当天,天冲班的同学们自然是全部到场,大家聚在一起喝酒,拉着红光满面的一对新人,回忆从前的糗事与高兴的时刻,感慨时光流逝。   算一算,三十多人中,已经有半数都成婚了,但裴文觉这些最出挑的,反而没有一个人愿意结婚,都跟着大哥学。   问就是想等大哥一起,想像大哥一样。   “那大哥什么时候成婚哪?”有人玩笑问。   于光端着酒杯回答:“又没人喜欢我,我能和谁成婚?”   所有人愕然沉默,看看大哥的表情,发现他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大哥,这些年那么多喜欢你的女子,你不是都拒绝了吗?”   于光疑惑问:“什么时候?”   所有人都无语地看着他正直的脸,他们还以为大哥是个浪子,没想到是个铁子。   几个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数了起来:   “前两年在城外芝华村,大哥救下的那个陈姑娘,她后来特地来了除恶司几次,给大哥你送吃的呢,大哥不记得了?”   于光:“你们误会了,不过是群众对我们的工作认可,单纯表达感谢。”   “那城南卖豆腐的玉娘呢,大哥每回经过,玉娘都要看着大哥,数次请大哥去喝豆腐花,还为大哥做衣服。”   于光:“她是谢我路过时帮她抓了贼,但我可没有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去年那个赖家的小姑娘,总是来缠着大哥,问这问那……”   大哥:“小孩子贪玩,想学拳脚功夫,我哪有时间教,介绍她去神学府找老师了。”   “……”大家看大哥真的一点没觉出来那些女子们是对他有意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坐在于光旁边的于音取下面具,面色凉凉地喝了一大杯酒,露出个冷笑。   忽然有个去年成婚的天冲班女子说道:“大哥,便不说那些你救过帮过的几十个女子,就是咱们几个,当初谁没喜欢过大哥你呀。”   于光惊讶:“什么?”   因为他惊讶的神情,几个女子都乐了起来,还打趣今日的新娘吕归雪:“归雪几年前可是说过,想要嫁给大哥的!”   吕归雪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这个、那个,大家都喜欢大哥。”   大家又去起哄新郎:“三春,你听到没有,你的新娘说喜欢大哥!你不吃醋吗?”   谁知陆三春傻笑说:“那有什么,我也喜欢大哥。”   几个喝醉酒的青年叽叽咕咕怪笑起来,捏着嗓子说:“不瞒大家,其实我也喜欢大哥!我也要嫁给大哥!”   “我看不如大家还没成亲的,都一起嫁给大哥,让大哥共享我们这齐人之福!”   “哎呀,虽然我是男子,但大哥愿意,我也不是不可以啊!”   几个青年做出矫揉造作的样子,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笑了,嫌弃地对他们拳打脚踢。   于光也乐:“原来都是在拿大哥开玩笑,你们这群家伙!”   于音冷冷地瞪了一眼那几个胡言乱语的青年,又冷笑着喝了一杯酒。   等着,都等着吧。   于光和他们说笑,顺手把弟弟面前的酒瓶挪开,给他换了壶茶,扭头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叮嘱:“你不要多喝酒。”   喜宴结束,大家也没有走,还留下来帮忙。   于光今日被一对新人拉着感谢,又被喜宴上的客人们套近乎,喝了不少,这会儿坐在安静的庭前吹风。   庭院里种了几棵橘子树,开了不少白色的小花,整个院子里都是橘花香。   于音嗅着熟悉的香味,走到于光背后。   手指摸上他因为喝了酒而微红的脖子。   于光没回头:“想回去了?歇一会儿和他们打个招呼我们就回了。”   于音靠近,几乎贴在他背上,在他脑海中问:“大哥今日听他们说起那些话,是否也想与什么女子成婚?”   “啊?没有。”   “大哥不是还很遗憾,从没有人喜欢你吗?”   “这哪里算得上遗憾,就是有点奇怪而已。”   于光想起上辈子也是这样,他没对人产生过情爱,也没人和他谈起这个,围在他身边的人都把他当大哥,还真没人喜欢他的。   倒是遇到不少大姐阿姨,长辈们都喜欢给他当媒人。   可于光一想,没有感情基础,怎么能随便结婚,就拒绝了。   而且,他过得充实,每天都有事情做,对谈恋爱结婚并不热衷。   对他来说不算困扰,就是偶尔有点小小的疑惑。   怎么没人喜欢他呢?   “老幺,你说这没人看上我,是什么问题?”   “是大哥的眼睛有问题,看不出来。”   “……”于光刚要把阴阳怪气的弟弟揪住教训,就感觉被他抱住了脖子。   “谁说没有,我不就喜欢大哥吗。”   于光一听:“你这家伙,跟小裴他们一起耍大哥!看招!”   一把带着清香的橘子花瓣扑了于音满头,原来于光在这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捡了一把花瓣在手里,都捂暖了。   于音拂开脸上的花瓣,眸光氤氲,俯身侧头,在于光脸颊上亲了一下。      两人之间静了片刻,于光忽然站起来。   他张开手臂,抱起于音,像小时候那样将他抱起来颠了颠。   大哥带着感动的敞亮笑容:“没关系,不用安慰大哥,大哥真的不在意。”   于音猜到了他的反应。大哥在这方面脑子是不会拐弯的。   显然,他还觉得他亲他一口,是他们两个兄弟情深的表现。   于音怀疑恐怕不进行到最后一步,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的大哥,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把比自己还高一点的弟弟放下来,于光感慨地揽着他说:“不过老幺你最近太喜欢撒娇了,你前面几个哥哥从来没有这么喜欢和大哥撒娇的。”   于音:“‘前面几个哥哥’是什么意思?”   于光笑着拍他的肩:“我在你之前还养过几个弟弟,不过不在这,你也看不到他们了。”   于音重复:“‘养过几个弟弟’?”   于光:“真算起来,你前面还有四个哥哥,你排老六。”   “我排最后。”于音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是老幺。   “你对每个弟弟都这样?”他凑近大哥的脸。   于光脑回路和他差了十万八千里:“大哥都是一样教的,从来不厚此薄彼,放心……”   于音盯着他正气十足的脸,往他说话的嘴唇上咬去。   不妨被他咬了一下,于光一掌把他脑袋挡开:“唉唉,做什么呢!”   其实于光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了,不就是吃醋吗,一般多孩家庭都难免有些这样的问题。   他往家里捡弟弟,之前的弟弟都会有些别扭,老三刚到家时,老二和他互相观察了好几天才进行了初步接触。   只有老四,好像天生就是一个粘合剂,融入家里很顺滑。   老五难养一些,养熟之前平等地对每个哥哥捣蛋排斥,养熟之后,对每个哥哥平等地有着占有欲。   他还宣称再往家里捡人就要把新来的丢出去。   想到这,不由庆幸还好老五不在这。   但老幺也没比老五好养。   突然知道自己还有好几个哥哥,自己不是家里唯一一个孩子的老幺,正在发脾气。   喝得尽兴准备和新人告别的青年们,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跑过来,从他们之间穿过去。   “什么?刚才跑过去那个是,是大哥吗?”   “对,是大哥,他跑那么快干什么?”   “不好!难道有什么急事!”   说话间又一个眼熟的身影从他们之间掠了过去。   接连被过人的几个青年差点摔倒,扶着没喝酒的石柏站直,傻眼地看着那边一个追一个逃的身影。   “这个是于音?”   “好像是,弟弟在追大哥?”   “他为什么要追着大哥跑?不对,大哥为什么要跑?”   所有人惊得酒都醒了几分。   他们大哥遇到什么都是勇往直前所向披靡,他怕过什么啊,发生了什么能让大哥逃跑?   大哥不跑不行,大哥不跑,老幺气疯了要咬他的脸。   不仅气得往他脸上咬,还想把他压在地上打架呢。   翻身跳上屋檐的大哥拍拍身上的土心想,老幺这心眼子也太小了。   以前打他屁股也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   属于新人的小宅院里张灯结彩,所有人喝得醉醺醺,看大哥和弟弟你追我逃的时候,一个人千里迢迢从茶州来到珠州。   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少年,背着一个简陋的小包袱,带着一脸不符合年龄的凝重深沉,抬头仰望珠州城门。   他重生归来,回到十二岁,现在大家都还没有被妖鬼丝巢害死。   这一次,他一定会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牧羿握紧拳头暗暗发誓。 第223章 于光30   如今的珠州和他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 但牧羿心里装着沉甸甸的各种事,没有心思去多关心这些。   他十日前才重生而来,记忆中最深刻的还是伙伴们的死, 一刻也等不了, 收拾了东西, 几乎不眠不休直奔珠州。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见还活着的爱人、朋友和师长。      牧羿虽然出身茶州,但他认识的在乎的人,几乎都在珠州。   最恨的敌人, 也在珠州。   背着破包袱, 牧羿悄悄来到珠州城南城的红楼街, 藏在街角处遥望那边灯火通明的绮云楼, 眼中流露出痛恨。   在这个时间,妖鬼丝巢应该已经占据了绮云楼,并且控制了整个红楼街, 将这里暗中打造成了他的巢穴。   现在,他应该还在逐步准备控制珠州最大的几个家族。   没关系,一切都还来得及。   前世,牧羿是十三岁来到珠州进入神学府,十六岁进入除恶司,意外察觉除恶司被暗中的邪恶力量所控制,自此开始了和妖鬼丝巢长达几年的战斗。   妖鬼丝巢狡猾, 隐藏得很深,牧羿他们是在进入除恶司几年后, 才真正得知了妖鬼丝巢的身份和老巢所在。   那时,他们四人小队里已经死了一个, 就剩下他、班熹和楚石。   他们腹背受敌,不仅要对抗可怕的妖鬼丝巢, 面对那些家族压迫,还被除恶司里的一些人背叛。   只有神学府的几位师长和同学在帮助他们,最后他们也被卷入这场漩涡,死的死,伤的伤。   就连他自己,最后也死在了丝巢手里。   和妖鬼丝巢的最后一战,只剩下他一个人坚持到最后,浑身浴血走到了那个该死的妖鬼面前。   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四肢细瘦像蜘蛛一般,苍白病态地坐在绮云楼顶层的昏暗房间里,对他露出诡谲讥讽的笑容。   在他身边,蛛丝吊着几十个动作各异,妆点得美丽但没有生气的傀儡,每一个都好似戏台上的人偶。   妖鬼丝巢双手垂着蛛丝,美艳的皮囊散发出腐烂的气息,连充斥房间的浓烈熏香也掩盖不了那股气味。   牧羿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带着满身同伴的血闯入那个紧闭的房间时,所有傀儡齐齐看向他。   而他最大的敌人通过这些傀儡的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你身上真脏,把我的巢穴也弄脏了。”   那么轻描淡写的,将他和朋友们的生死与坚持,全都轻慢讽刺地对待。   牧羿目眦欲裂想,他一定要杀了他!哪怕同归于尽!   可他失败了。   一定是因为他太不甘心,才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他占尽先机,要团结所有的力量,避免悲剧的发生。   从现在起就一点点除掉妖鬼丝巢的爪牙和傀儡,不给他控制家族、渗透除恶司的机会。   他绝不让珠州再一次变成妖鬼丝巢捕食的网,让大家成为蛛网上无望的小虫。   最后再看一眼那沦为妖鬼巢穴的绮云楼,牧羿转身就要走进黑暗。   “唉,小孩,你看起来还没成年吧,可不能去红楼啊。”   两个提着灯,胳膊上别着红袖章的少年路过,对牧羿说道。   牧羿:“……”   “我只是路过看看。”牧羿说。   说完他的肚子里一阵轰鸣,比他说话的声音更大。   和他搭话的两个少年一愣,都乐了。   他们拿眼一扫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只见他手里一个灰色破包袱,衣裳上补丁打了几层。   脚上鞋子破了两个大洞,有点变形的脚趾从洞里挤出来,头发乱成一窝稻草,人也面黄肌瘦的。   自从前两年大哥整治珠州城,让建了抚幼院,街面上就看不见这个模样的小孩了。   “小孩,你是外地来的吧?”两个少年对牧羿招手,“饿了吗,跟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去。”   牧羿见两个少年眼神清澈,不像坏人,略一犹豫就跟上了两人。   别看他如今模样寒碜,但若是别人以为他弱小好欺那就错了。   他带着前世十年积累,别说两个少年,再来几个他也不怕。   两个少年生性热情,拉拉手臂上的红布对他说:“不用担心我们是坏人,我们是除恶司的。”   他们排了班,每天都要在城内四处巡视,防恶鬼,也管一些入室盗窃、抢劫、打架之类的事。   牧羿没想到他们竟然是除恶司的修士,因为他们两人身上穿得并不是修士的灰衣。   对除恶司,牧羿的感情非常复杂。   他和伙伴们加入过除恶司,在这里认识过可以并肩作战的朋友,也和除恶司有过决裂的时刻。   “到了,这里面很多家小馆子,味道都可好了。”   牧羿满心复杂抬头一看,愕然止步。   这里、这里不是东余街的除恶司吗?   巧了,牧羿前世和几个伙伴分到的就是东余街的除恶司,刚去时管事就说他们这个除恶司分司落成几十年了,是老资历。   可是这里现在怎么改成食店了?!   牧羿看了又看,发现原本除恶司的门头位置还能看见残留的雕花,但上面除恶司的匾摘了下来。   大门都没了,只有个扩宽的门洞。   他记忆中宽阔明亮的除恶司大厅,现在被改建成了大食堂似的。   几十个小隔间分散在三面,大堂中间几十张桌子,供那些在小隔间摊子买了食物的人坐着。   从前只有修士来往,成日清冷威严的大堂,现在充斥着乱七八糟的食物香味,油烟火气,人声吆喝。   这么晚了,这里竟然还有这么多人。   牧羿怔愣地跟着两个少年去小摊上点了面,又在边上一张空桌子上坐下来。   许久,牧羿才问:“这里,不是除恶司吗?”   “你说旧除恶司啊,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早被大哥带着前辈们拆掉了!”   “拆掉?!”牧羿听傻了,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      “对啊,后来大哥觉得这除恶司的旧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又看到前边街上那些整日推着小摊风里来雨里去的小摊贩辛苦,便让他们全部都到这里来。”   “这里地方宽敞,画了摊位,中间还有这么多地方可以坐着吃东西,可以供人躲雨歇脚,多好。我们除恶司里的人都喜欢跑到这里来吃东西。”   “大哥真有主意,东御街那边的除恶司地方更大,大哥让人把那里改改当小集市了,现在可热闹。”   ……   牧羿满脸茫然,许久才听明白怎么回事,眼睛瞪圆。   “你们是说,原来的除恶司没了!现在珠州城只有一个新除恶司?!!”   两个少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挠挠后脑勺:   “对啊,我们大哥觉得以前的除恶司不干好事,一个人把他们打服了,然后带着前辈们建了新的除恶司。”   “你从城门那边过来难道没看到吗,就在城门外门口那片,一个大石头上那么大的除恶司三个字呢。”   牧羿满脸震撼,喃喃:“没看到……”   他来时心事重重,可能是没有注意。   但是怎么会呢?怎么会改变这么大?   神游天外食不知味地吃完一大碗面,见他还傻愣愣的,觉得他可能没吃饱,两个少年又给他叫了一碗面。   牧羿还是发着呆吃完了,两个少年乐道:“你看起来瘦,和我们大哥一样能吃啊。”   “不对,比起大哥,你的胃口还是小一点。”   牧羿终于回神,他一抹嘴巴毅然说:“请带我去你们的除恶司,我想见你们说的那个大哥!”   又从破包袱里摸出几个钱:“还有,这是面钱,多谢你们。”   牧羿想看看他们嘴里那个改变一切的大哥于光究竟是什么人。   带着比来时更沉重的心绪,牧羿跟着两个少年重新回到城门。   这回仔细一看,确实城门口多了很多茶摊,还有个最大最特殊的黑瓦屋子。   牧羿来时看过一眼,还以为那是个客店。   此时有个略胖的青年站在门口叉腰骂人:“谁又把被子放到这上面晒!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在这里晒被子!而且这都天黑了也不知道收回去!”   他将旁边一人高石头上搭着的被子扯下来,气呼呼进屋去了,露出大石头上“除恶司”三个字。   确实很显眼。   牧羿:“……”难怪来的时候没看到。   两个少年熟门熟路地跟着那个微胖青年往里走。   牧羿忙跟上去,听到两个少年高兴说:“伍前辈,大哥他们去喝喜酒都回来了吗?”   “回来了,今天难得人凑的齐。”伍善瞧见跟在两人身后的牧羿,“你们怎么还捡了个人回来?”   “噢!街上捡的,小孩说崇拜大哥,一定要跟来看看大哥,就带来了。”   伍善嘿嘿笑两声,与有荣焉地挺胸:“崇拜大哥的人太多了!”   宽敞但朴素的大堂里横七竖八躺坐了二十几个人,酒气冲天。   牧羿走进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喊:“谁给我拿个痰盂,石柏弟弟,好弟弟,哥哥我想吐——呕!”   “啊你滚啊别吐我身上!”   “忍一忍,大哥说他去给你们熬醒酒汤。”拿着痰盂的石柏回答道。   四周一静,连发酒疯的人都清醒了点。   “不不不,谁去阻止一下大哥!”   “我不想喝醒酒汤,我不要喝!”   一群酒鬼嚎起来,在这吵闹声中,站在门口的牧羿,目光紧紧盯着石柏。   伙伴熟悉的面孔让牧羿眼圈一红。   是楚石!想到楚石被杀后又被做成傀儡,牧羿内心爆发出巨大的痛楚,一声呼喊几乎到了嘴边。   这时通往后堂的门帘一动,于音黑着脸从后堂绕出来。   他和一个醉醺醺嚷着“我去告诉大哥别熬醒酒汤”的青年撞到了一起。      脸上的面具啪嗒落在地上。   于音弯腰去拾面具,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喝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224章 于光31   跟在于音脚边的灰眼猫, 嫌弃绕开醉醺醺跌到一边的青年,看向门口的牧羿。   那张有几分熟悉的少年脸庞上,全是惊骇与紧张。   噢, 原来是他, 那个前世给他惹了不少麻烦, 一直与他作对的家伙。   身上的光比一般人要亮一些。   于音想起了牧羿的身份,没什么反应,仍旧去捡自己碰掉的面具。   随手掸了掸上面的灰, 才缓缓将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转向他。   竟然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牧羿, 莫非和他一样重活了一次?   不然他怎么会认得出他, 还露出这种愤怒到恨不得冲上来杀了他的神情。   牧羿正是对妖鬼丝巢最痛恨的时候, 突然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撞见危险狡猾的敌人,他甚至顾不得去思考眼下是什么情况,心中已经动了杀念。   几乎就是在一个照面间, 牧羿抽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离弦之箭般冲到了于音面前。   寒光闪烁,划开于音身前的空气。   于音自然能躲得开他的攻击,还能立刻用蛛丝将他捆住。   上辈子牧羿也是他的手下败将,这一次更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匕首的寒光逼到眼前时,于音突然心中一动,没有完全避开。   他装出猝不及防的样子, 抬起手臂挡了一下。   瞬间血花飞溅,匕首划开他的袖子, 在他手臂上拉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牧羿走进除恶司大堂,看到于音后突然发出怒喝, 又冲上来伤他,不过是几息之间, 在场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   谁会防备这样一个弱小的孩子会突然间暴起伤人。而且在场全都是一群喝多了导致大脑迟钝的醉鬼。   被于音身前洒下的血瞬间吓醒。原来趴在桌上睡觉,醉得躺到桌子底下的人全都爬了起来。   哪来的家伙,竟然敢在他们的地盘上伤他们的人!   喝傻了不小心撞到于音身上的青年叫孟淼,他离得近,最先反应过来,大骂一声从地上跃起,站都没站稳就扣住牧羿的腿把他放倒了。   “放开我!”牧羿怒喝,只恨自己没有一刀直接杀了敌人。   但他再想给于音一刀已经来不及了,好几个人扑上来一齐将他控制住。   “哪里来的疯孩子,竟敢在我们除恶司伤人!”   “真是可恶,快把他揪住绑起来!”   “嘿,你小子还敢挣扎,给我老实点!”   若不是看他年纪还小,只凭他伤了于音,在场众人非要揍他一顿不可。   “让我来。”   从桌子底下爬起来的武劲甩甩晕乎乎的脑袋,死死按住了红着眼睛挣扎的牧羿。   听到他粗犷的声音,情绪激动的牧羿扭头看到他,突然安静了下。   “武劲老师?!”牧羿这时候才发现武劲老师也在这里。   他十三岁入神学府,教导他的老师就是武劲。   武劲老师会拍着他的肩夸他好小子,会带着他去满山抓山鸡吃。   后来,武劲老师为了保护几个学生而死,牧羿拼命赶回去,也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是老师更像兄长的武劲老师,此时竖着眉毛怒瞪他,将他牢牢控制住,竟然还用担忧的目光看向那个妖鬼丝巢!   “绳子拿来了,先绑起来吧。”   牧羿又转头,看到说话的石柏。   他拿着麻绳和武劲老师一起,将他结结实实地绑起来。   牧羿简直悲愤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楚石、武劲老师!你们怎么能,你们怎么会保护他!你们难道不知道他是……唔!”   石柏觉得这小子不太正常,顺手把刚才给一群哥哥擦嘴的毛巾塞进了他嘴里,让他安静点。   又拧着眉毛回头瞧了眼受伤的于音。   他心里直犯嘀咕,于音这个魔鬼今天是怎么回事,这都能被伤到吗,他又没喝醉。   手臂被划伤的于音本想去后面找大哥,谁知眨眼就被围了起来。   一群满身酒气的家伙抓耳挠腮地看着他流血的手臂,全都一副脑子转不过来的痴呆样子。   “流血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快给弟弟包扎!谁来给他包扎啊,快!”   “流了好多血,这个伤口是不是太大了!我不敢碰,你来!”   “我来就我来……”   说话的青年抬头看到于音的脸,突然脸色一青,“不行,我不小心看到弟弟的脸了,眼花想吐……呕……”   “都让开!一群没用的家伙,别挤在这碍事,让我们来!”   两个女子扒开他们,将被包围的于音齐心协力架了出来,推到班影面前。   班影已经翻出了药箱,和两个女子一齐按住于音:“别怕,姐姐们马上给你包扎上药!”   但因为她也喝太多了,眼前重影,有点对不准伤口。   于音:“……”   如果他能说话,早就大喊让他们都放开,离远点了。   被绑起来躺在地上无人理会的牧羿终于冷静了一些。   他看到危险可怕的妖鬼丝巢,竟然被一群人围起来嘘寒问暖。   甚至连他的老师武劲都过去踮着脚关心了两句。   看他们击鼓传花似的,把妖鬼丝巢从这一个手里传到那一个手里,最后送到了一个长相美丽气质清冷的女子面前。   牧羿在她脸上看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牧羿此刻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刚重生时他怀疑这是梦,一连好几日才确定一切是真实的,可眼下发生得一切,又叫他开始怀疑起来。   如果这是真实的,他的伙伴、老师,他们怎么会和妖鬼丝巢这么亲密呢?   前面闹哄哄的动静,惊动了后面熬煮醒酒汤的于光。   他双手端着一盆醒酒汤过来,瞧见了地上洒的血,又见被按在椅子上让班影上药的弟弟。   “怎么回事?”   “大哥快来,弟弟被人伤了!”   “对啊,刚才突然有个小孩发疯上来用匕首伤于音,被我们制住了。”   于光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解释,顺势将端着的醒酒汤交给旁人,走到班影和于音面前。   看见他,于音抽出了手臂,班影也很有眼色,将东西交给大哥,让大哥来继续帮忙包扎。   大家谁不知道,大哥关心弟弟,从小带在身边,看得可紧了。   于音也是,越大越粘大哥,就像是大哥的影子一样。   “流太多血了,走,去后面清洗一下。”于光抓着于音的手臂看看,将他带到后面去。   他们一走,一群人重新坐下,看到桌上那盆热气腾腾黑乎乎的醒酒汤。   “大哥刚端来的醒酒汤,大家分一分喝了?”有人艰难地建议。   “不用不用,我吓醒酒了,不用再喝了。”   “好歹是大哥的一片心意……”   “不如给那个小孩喝,我怀疑他是喝醉了发酒疯才会伤于音,刚好给他醒酒。”   这个建议一出,所有人看向还在地上躺着的牧羿,纷纷赞同。   满心悲愤的牧羿:“?”   后院,流动的冰冷井水打在伤口旁,带走伤口附近的血污。   于光攥着于音的手臂,感觉弟弟忽然将脸颊靠过来,脑子里响起他带着点委屈的声音:“大哥,有点疼。”   于光神色平静看他一眼,用干净的布擦干水渍,有条不紊地为他上药。   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无动于衷的反应,于音神色慢慢沉下来,他问:“看到我受伤,大哥也不在乎不心疼吗?”   于光为他上药,语气很重:“老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故意让自己受伤,都是很愚蠢的行为!”   没有亲眼看到刚才事情发生的一幕,但于光比所有人更清楚自家老幺如今的能力。   他都只能全力去压制的老幺,怎么会被如此轻易伤到。   没能得到想象中的安慰与疼惜,反而被批评,于音脸色更阴沉了。   他忽然冷笑一声,从于光手中把手臂强硬地抽出来,抬手便将刚绑了一半的布条扯了。   因为动作粗暴,药粉糊开,连伤口都再次撕裂,又流出鲜红的血。   “你做什么!”于光轻喝,攥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   “大哥觉得我做错了,还给我上什么药,任它流血当作教训不好吗。”   于光头疼。他怀疑老幺是青春期开始叛逆了,一句话说不对就开始和他闹别扭。   “别管了,就这样放着,大哥还想与我讲什么道理,讲吧,我洗耳恭听,呵。”   这还怎么讲道理?瞧他手臂上血淋淋的伤口,于光就算是一根钢筋,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照着弟弟脑袋上再来一下。   对自己这么不客气,一言不合要自虐的弟弟,他也没养过。   于光要为他清理伤口包扎,于音却不让,本就长长一条的伤口都让他扯得更大了。   “不要动了!”于光考虑要不要先把老幺打晕了,再处理伤口。   于音瞧见他脸上为难苦恼的神色,还有眼睛里少见的怒火。阴沉冰冷的神色又微微一松,抬手去抱他的肩膀。   “我只是希望大哥心疼我关心我……大哥说过,最喜欢我的不是吗?”   于光一愣,心想这是还在在意他前不久说的那件事,介意前面还有几个哥哥。   据说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这小子养了几年,除了他这个大哥,和谁都不亲近,就是亲近他的方式也这么扭曲。   于光把他的手臂拉下来上药,很不能理解老幺这个脑回路。   “你想要什么直接跟大哥说就行了,整这一出做什么。”   “我想要什么大哥都答应?”   “不能做坏事,其他都行。”于光很爽快。   于音便笑了,像六月阴晴不定的天,一下子又晴朗起来。   他贴到大哥身上,完好的那只手沿着大哥的背部往下抚摸:“我要大哥安慰我。” 第225章 于光32   “我要大哥安慰我。”   于光不是没感觉到于音的手在自己肩上摸来蹭去, 心说这个弟弟是越养年纪越小,像个小孩一样黏糊起来。   想想前几年刚把人带回去,那时候的于音整日一张漠然沉冷的脸。   因为不会说话, 也不想和他交流, 平时最多的反应就是冷笑一声。   勉强被他背着抱着, 都只是因为打不过他而聪明地蛰伏忍耐着。   总像是什么习惯生活在阴暗潮湿洞穴里的危险动物,躲在他的影子里观察他,伺机而动。   于音对他的“观察”持续了几年, 好像终于接纳他了, 但又走上了另一个极端。   开始是全然排斥, 现在变成完全的独占和无尽的索取。   老幺还有得教呢。   抓着于音的手臂, 于光帮他把伤口处理好了:“说吧,大哥要怎么安慰你?”   他思考着要给老幺送什么礼物,小孩都喜欢礼物。   但他家老幺这个“假小孩”平时对什么都没兴趣, 想投他所好可不容易。   于音抬起绑了绷带的手臂搂住大哥的脖子,在他仰头露出疑问的神情时,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本来想让大哥主动亲亲他,但看看这张被占了无数便宜还是没反应的、正气凛然的脸吧。   让他亲他,他大概爽快地就亲了,一点不会多想。   内心里阴暗的念头翻涌,于音脸上露出笑容, 在大哥脑海里说了一句:“我要大哥和我成亲。”   “……”   于光疑惑地侧头,又捏了一下耳朵问:“什么?”   笑着磕在他的肩膀上, 于音借着旁边灰眼猫的眼睛瞧着大哥的表情,在他脑子里又重复一遍:   “我要大哥和我成亲。”   原来刚才没听错, 于光一脸费解地确认:“你是说,你要和我成亲?”   于音心情愉快地点点头, 下巴轻轻点在他的肩膀上。   “哐当。”   兄弟两人身后,班影手里端着的木盆掉在地上。   她神情愕然,旁边的武劲反应更夸张,眼睛瞪成铜铃一般,震撼道:“什么!于音弟弟要和大哥成亲了!”   他嗓门大,这一声在黑夜里传出去很远,别说前堂,就是附近那些人家估计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小心听到了劲爆消息的两人反应这么大,于光倒是给他们闹得冷静了。   他抬脚抵住乱滚的木盆,又瞅到几个脑袋从帘子后面钻出来看热闹,便吩咐:“喝了醒酒汤都回去歇息去。”   然后起身把乱说话的弟弟带回了房间。   “大哥还没说答不答应呢?”   “我怎么可能会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这又不是坏事,这不是喜事吗?”   于光把老幺按着坐在床边,自己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他对面,很慎重地说:“老幺,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想和大哥成亲。”   “你又知道了?”于音不信,但他想听听大哥那灌满了铁水的脑子又能给他找出什么“合理”的借口。   “你是听说大哥还有其他几个弟弟,觉得不舒服。”   “看到今天陆三春和吕归雪成亲,你就想,成亲了两个人就是更亲近的一家人,你跟大哥成亲,就比其他弟弟和大哥更亲近,是不是?”   于光想,说到底,还是小孩不成熟的胡闹念头。   于音:让大哥这么一说真有几分道理。   刚才只是突发奇想,现在经过大哥的分析,这婚事非成不可了。   “大哥难道就没想过,我是因为心中对你的爱欲,才想要和你成亲吗?”   于音往前探身,如画般的眉眼间都是绵绵情意。   他天生就会迷惑人心,只是从前没遇到想要迷惑的人,现在遇到了想迷惑的人,对方却不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于光和他漆黑氤氲的眸子对视片刻,目光好似能拨开迷雾。   最后他笃定说:“不可能,你是渴求吃掉我,获得我的力量。”   惑人的笑容一停,于音不解地嗯了一声。   “我想要得到大哥,甚至想吃掉大哥,这难道不算爱?”   前世今生,他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种强烈的渴求。   想看到大哥对他表现特殊也好,甚至想吃掉大哥也好,这怎么不算爱呢。他们妖鬼不就是这么“爱”的吗?   于光摇摇头,温热的手掌带着厚重的力量感,不轻不重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老幺,你还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呢。”   但比起以前,老幺这样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于光没把他的胡话放在心上,依旧是睡了安稳的一觉,清早起来精神奕奕地锻炼修行。   只是其他人明显都没有休息好,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硕大的黑眼圈。   坐在大堂里吃早饭的时候,于光瞧着他们一个个萎靡不振的样子,叮嘱道:“下次不能喝这么多酒了,宿醉起来都没精神。”   心里决定,待会儿就把人全都拉到附近山上去练一练。   所有人都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向没事人似的大哥。   他们哪里是宿醉才变成这样的,他们是因为武劲那一句嚷嚷,才胡思乱想到半夜都没睡着!   但大哥就坐在这里,他们反而没人敢问。   憋了半晌,裴文觉扭捏开口:“大哥,弟弟今天没起来啊?”   于光:“嗯,他昨天流了很多血,今天就让他多休息一下。”   裴文觉差点忍不住问是只有手臂流血了吗,被旁边班影重重撞了一下腰才忍住了。   等大哥吃完早餐一走,所有人立刻聊起来。   “真的假的,大哥和弟弟要成亲?虽然知道不是亲弟弟,但这、这太突然了吧!”   “好像是大哥亲口说的,问弟弟要不要和他成亲。到底怎么回事,武劲你也不说清楚!”   “我自己也没听清楚,大哥后来不是把弟弟带回房间聊了吗!”   “如果真是大哥的意愿,别的都不说了,我肯定要支持大哥!”   “那我们以后就不能叫于音弟弟了,要叫他大嫂?”   所有人抽了口气,吓得咬了两口饼子压惊。   坐在班影旁边的女子突然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于音和我们都是一直相处过来的,大家都熟悉,总比陌生人好吧。”   又有个长得憨厚的男子噗嗤笑说:“好几年前,大家还在神学府的时候,我们几个开玩笑,说大哥整天把于音背上背下,像带着个小媳妇。”   有人干咳一声,小小声说:“我一直觉得弟弟长得比女子还好看。”   一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只要是大哥的意愿,没什么不可以的!   接下来的话题就轻松了,大家踊跃发言,如果大哥要成亲,都得准备些什么。   婚礼肯定要办得盛大,要让大哥当最风光的新郎官!   “我和归雪才成亲,对这个流程熟悉,我们待会儿把我们的采买单子拿过来当参考。”   昨天才成亲的陆三春和吕归雪,一大早也跑了过来凑热闹。   讨论一阵后,吕归雪突然看到对面石柏旁边还坐了个眼生的小孩,好奇问:“这个小孩哪来的,怎么手上还捆着绳子呢?”   被这么一提醒,所有人看向坐在石柏旁边的牧羿,终于想起来他的存在。   正木然啃着饼的牧羿:“……”   昨晚他因为刺伤那个可恶的妖鬼丝巢,被人绑了起来,然后,他就被所有人忘到了脑后。   还是石柏无奈地把喝了醒酒汤昏迷过去的他带回房间,挤着睡了一晚。   今天早上,因为还被大哥和于音要成亲的事震惊着,也没人想起他来。   石柏怕他还要发疯,就把他两只手仍然绑着。   也不好把他饿死,石柏又带他来吃早饭。   于是牧羿又莫名其妙坐在这里和一群人一起吃早餐,并且被迫听了这么久的仇敌成亲事宜。   今天的牧羿比昨天更冷静,或者说比昨天更迷茫了。   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妖鬼丝巢,要和他们大哥于光成亲,他的武劲老师大力支持,他的伙伴楚石可能还要当迎亲童子。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那个妖鬼丝巢!他都不是人,他怎么可能和人成亲,还是个男人!   牧羿看起来冷静地用两只手抓着饼在啃,实际上人已经疯了有一会儿了。   “对啊,这小子还在这,怎么处理?”   “还是给大哥处理吧。”   门外这时又走进来两个人,前头那个一身练武服,眉目俊朗腰间佩刀,是在神学府当了老师的鸣与。   他走进来便问大家:“听说大哥要和于音成亲,什么时候?我没来迟吧?”   “还没定时间,没想到你这次消息也这么灵通。”班影笑道,目光看向跟在鸣与身后的妹妹。   “熹熹也来了。”      班熹十二岁,今年入了神学府,被鸣与教导着。   她也像模像样地背着一把木刀,晃着马尾活泼地跑到姐姐身边问:“姐,是真的吗?大哥要和于音哥哥成亲?”   牧羿看到鸣与和班熹接连进来人就呆住了,两条眼泪唰地从眼睛里流下来。   上辈子看到他们死的时候他都没哭,这时候却忍不住了。   上一世,作为孤儿的他和另一个伙伴杜仁川,都是被鸣与老师从茶州带回珠州,也是鸣与老师让十三岁的他破格进入珠州神学府。   是鸣与老师改变了他的命运,严厉认真的鸣与老师死的比武劲老师更惨烈。   还有班熹……牧羿盯着比记忆中更活泼开心的班熹,心头万般滋味糅杂,欣慰、酸涩。   他与班熹曾在危难中紧握对方的手,谁都不曾说出自己的感情。   在死前,班熹才含着血轻吻了他一下,回应了他的感情。   她说:“如果有下辈子,牧羿,我和你成亲。”   而现在,她拉着她的姐姐,满脸遗憾说:“于音哥哥那么好看,我还想等我长大了要嫁给他呢。”   牧羿:“……”难受得眼泪停不住。   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睛。   旁边的石柏看着他神情变来变去,又哭又咬牙的,感觉他可能真的脑子有什么问题。   班熹和姐姐开了句玩笑,忽然意外和一个陌生少年对上了目光,被对方含着眼泪的眼睛以及奇怪的神情吓了一跳。   “哎呀!这是谁?”她低声问姐姐。   这时于光转回了大堂,他也想起了昨天遗忘的牧羿。   “牧羿,过来,我和你聊聊。”   牧羿跟着于光出去,揉揉自己被捆红的手腕。   两人在院子里坐下,牧羿盯着这个所有人口中爱戴敬佩的大哥。   他一晚上都没想起来于光这个人是什么来历,上一世,他没出现过。   “牧羿,我知道你。”   于光将他的警惕和探究看在眼里,按了一下他单薄的肩背说:“不用紧张,那些事不会再发生了。”   “有我在,这一次就开心地和朋友们一起生活吧。” 第226章 于光33   “你的脏衣服呢?这两天你手臂受伤了, 衣服拿来我暂时帮你洗。”   牧羿看到石柏端着木盆从于音房间出来,忍不住抿起嘴唇。   和于光谈过之后,他暂时留在了这里。   虽然留了下来, 但他对于和妖鬼丝巢住在一起这件事, 仍然觉得不安警惕。   就像是身边躺着一只食人的野兽, 尽管每个人都告诉他,这只野兽被驯服了不会吃人,他仍然带着怀疑与恐惧。   特别是他的伙伴们都已经习惯了和野兽亲密地相处, 完全没意识到野兽的危险。   这让牧羿更紧张, 害怕失去警惕心的伙伴有朝一日, 再次被伪装的野兽吃掉。   “楚石……”   “你又叫错了, 我叫石柏。”石柏端着衣服坐到水井边,没怎么理会这个最近总跟着自己的尾巴。   因为习惯了经常口误的牧羿只好改口:“石柏,你为什么主动帮妖……帮于音洗衣服?”   石柏拉着脸:“如果你没有把他胳膊划伤, 我确实不用帮他洗衣服。”   牧羿忍了又忍,小声提醒说:“你不要和于音走得太近,他太危险了。”   石柏仔细搓着衣服上的血迹:“哦?怎么危险?”   牧羿从他的木盆里捞出一件衣服,恶狠狠地搓着,嘴里说道:“妖鬼……于音他心思狠毒、狡诈、睚眦必报……”   石柏听他一口气说了一堆于音的坏话,觉得这家伙和几年前的自己是有那么点相像的。   伸手把差点被牧羿搓破的衣服接过来,石柏不感兴趣地说:“于音是个恶毒的坏蛋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我比你更清楚。”   这个奇奇怪怪的牧羿是新来的,他可是已经在于音手底下讨生活几年了, 最初没少被他折腾。   于音有多坏,他还用得着别人说?   石柏嗤之以鼻。   牧羿气愤:“你都知道他有多坏了, 还给他洗衣服!”   石柏没理他。   他知道于音私底下脾气差小心眼喜欢折腾人,甚至曾经还想杀他。   若是没有大哥在上面压着, 他肯定不干好事。   但这几年相处中,他也不是没有被于音庇护过。包括其他人,大家都被于音保护过。   天冲班的哥哥姐姐们,对石柏的关爱是如春风和阳光一样明亮的。   而于音,他最讨厌别人偷蛛丝去钓鱼,却会在石柏去要时随手丢给他一把。   真说起来,所有人中,和于音打交道最多的除了大哥,就是石柏。   所以石柏对于音感情也很复杂,喜欢不起来,但看他被牧羿伤了,心里也不爽。   牧羿不明白他的复杂感情,只迫不及待想找到一个能理解自己,和自己站在同一个阵营的伙伴。   “石柏,你不奇怪为什么我好像认识你认识武劲老师他们,又对于音有这么大的恶意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记忆中的世界和这里完全不一样,我们曾经是伙伴,而于音是我们的敌人……”   牧羿将上辈子发生的事简单描述了一番。   石柏洗着衣服,也没骂他胡说八道,就当听故事打发时间了。   听到说自己被于音杀死,他才问了句:“大哥呢?”   “于光没有出现过,我经历过的世界里他不存在。”   这一点也是牧羿最不理解的,于光这样的人,他上辈子怎么会没听说过呢?   只听到牧羿这一句,石柏就没兴趣再听了。   他拧干衣服说:“大哥不存在的世界,听起来很糟糕,还是现在好。”   牧羿一下子沉默下来。   是啊,他知道,现在就是最好的。石柏、班熹还有老师们,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只有他一个人,还在上辈子的悲剧中没能走出来。   牧羿忽然垂头丧气地要走,石柏招呼他:“走什么,洗完衣服你要跟我一起去扎马步了,别想偷懒。”   虽然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家伙脑子不正常还有臆想症,但大哥把人交给他,他就要负责。   肯定练得他没空再胡思乱想。   牧羿的加入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因为最近所有人都在忙着准备大哥的婚礼所需。   他们暗暗使劲,想着等哪天大哥一声令下就备齐东西,热热闹闹办起婚礼,让大哥也看看他们多能干!   大哥本人对此一无所知,就是觉得最近大家都有点忙,连钓鱼都不爱去了。   晚上,他照常在记工作日志,写写未来计划,于音推开门走了进来。   于光看见他走进来,停下笔,看他一眼:“怎么又过来跟我一起睡。”   “哼。”于音冷笑一声,手往大哥肩上一搭,“大哥不是说我对你不是那种想法吗,既然这样,大哥和我一起睡有什么好怕的。”   于光:“你真不知道这几天我为什么不想和你一起睡?”      大哥神情严肃地批评道:“你半夜不睡觉,故意做一些扰人的小动作把大哥吵醒,达到你报复大哥的目的!”   于音:“……”你把我勾引的手段形容成小孩子半夜调皮吵闹吗?   气得想和大哥打架,自顾自躺到大哥的床上,对着墙又冷哼了声。   于光瞧着他的背影批评警告了一句:“想在这里睡可以,晚上老实睡觉,不要吵闹了。”   他把工作日志写完,也躺到床上。然后刚闭眼没多久,就被一只手摸醒了。   于光把那只修长细腻的手从自己的衣服里拉出来:“你不是答应我不吵了?”   于音抱着他的腰,抬起腿搭在他的脚上。   “大哥感觉到了吗,我为什么睡不着?”   动了动腿,于光就感觉到了。   男孩子成长发育的必经阶段,所有人都会有的正常反应。   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还没给老幺做青春期教育。   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书教这个,好在以前给弟弟们讲过,还记得那些内容。   于音在黑暗中等着他的好大哥因为被他冒犯而发火。   等来等去,等到了一个突然翻身坐起的大哥。他点上灯,穿鞋出去把一块小黑板搬了进来。   “刚好,我们今天来上一堂青春期教育课。你猫呢,别装看不见,待会儿大哥给你画的示意图要认真看。”   于音抱着被子坐起,木着脸看大哥忙忙碌碌。   我刚才在和你调情,你在干嘛?   于光凭借记忆画出了某些部位构造图,将隐晦的话题光明正大讲解了一遍,又强调:   “你这个是正常的现象,在青春期对一些关系亲近的人出现反应,也不要紧张,这并不代表什么,只能说明你发育的很健康。”   “你长大了,大哥希望你能成为一个负责任的人,不要因为好奇随便和人尝试……”   他竟然还这么慎重地和他讲这个,于音上辈子在绮云楼待了那么久,看了不知多少。   如果他愿意,无数男男女女都会前赴后继,只是他没有兴趣。   因为过于脆弱的躯体,他对任何人都抱着警惕心,能进入巢穴靠近他的只有他的傀儡。      对于光强调的那些不注意个人清洁卫生会导致伴侣女性妇科病风险什么的内容,于音简直想笑。   大哥难道还没意识到,他只对他产生了这种兴趣吗?   “……适当的纾解是有必要的,但是过于频繁会导致……”   于音坐在床边,倾身过去拉住大哥的手:“讲了这么多,晾了我这么久,大哥先教教我要怎么纾解?”   “或者,大哥来帮帮我?”   “劳烦经验丰富,什么都懂的大哥,亲手帮我。”   滑腻的手指扣进粗糙手掌的指缝。   灯影跳动了一下,于光低头看他眼中跃动的火光,沉默片刻后,说道:“好,大哥来帮你。”   .   清辉遍洒的寂静寒夜,城外树影婆娑的山林下,两个人影绕着山脚跑圈。   “快点,老幺,跑起来!”跑在前面的于光催促。   “绕这座山跑完十圈我们就回去休息,现在才一圈,还有九圈,快快快!”   于音:“……”   于光这个人,他是铜铸的吗?于音觉得匪夷所思。   在那种气氛中,他都感觉到心脏突然缩紧时,这个前一刻才答应帮他纾解的大哥,突然间把他拽起来,大半夜拉着他到城外夜跑。   他在冬夜的寒风中信誓旦旦说:“用运动来发泄多余的精力,也是一种非常好的方法,对身体更有益!”   “放心,大哥陪你一起跑,肯定帮你解决!”   于音:呵,不想解决了。   但到这种时候就由不得他了,于光揪着他跑了一整夜,别说是其他部位,连腿都早就跑软了。   “老幺,跑不动了?加油,就剩下半圈,跑完就结束了!”   “调整呼吸,别张着嘴。”   于光看起来还能再跑几圈的样子,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珠在晨曦的微光中闪闪发亮。   在大哥的监督下,结结实实跑完了十圈的于音不肯再动了。   之所以这么老实,是因为跑步之前,气恼的于音和大哥打了一架,然后再次落败,滚得身上都是草屑。   大哥说,要么继续跑,要么今天跑不完累积到明天,延迟一天加一圈。   于光这个人,说到做到,和他犟是没有好结果的。   若不是打不过他,若不是打不过……哼!   于音感受着快要废掉的双腿,又冷哼一声坐在路边的石头上。   “别哼哼了,走不动了吧,来,大哥背你回去。”   于光被他头发里插草叶,浑身红通通汗津津又憋着气的模样逗乐了。   “还有猫,也跑不动了吧,都上来。”   清晨的浓雾遮住了一切,于光背着他和猫穿过朦胧的山林与一片片农田。   于音看到他沾着露珠的发尾湿漉漉地翘起来。   从他身体里蒸腾的热气,驱散了冬日清晨的寒冷。   “吃到教训了,下次还敢吗?”于光问。   于音沉着脸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于光笑起来,从胸腔里传来的震动也贴在于音胸口。   “下次别和大哥胡闹了,知道吗?”   于音泛红的手指拨动大哥后脑的短发,指腹接住一颗从他头发上坠下的露珠。   胡闹吗?   大哥说他不懂,那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大哥,又真的懂吗?   “哼。”   “你又哼,哼是什么意思?”   “哼。”   “……” 第227章 于光34   有每天一大早起来晨跑的大哥做榜样, 除恶司的年轻人们都起得很早。   裴文觉清晨从珠州公园(甄家大宅)那边过来,在桌上抓起一个包子就啃,顺口问:“大哥呢, 跑步还没回来?”   班影和武劲两人对视一眼, 表情有些奇怪。   “大哥不是跑步没回来, 他昨晚都没在这睡觉。”      “我昨晚有事去找大哥,谁知大哥房里根本没人,石柏说看到大哥晚上带着于音出去了, 两个人一晚上都没回来。”   武劲问裴文觉:“你觉得他们去做什么了?”   裴文觉啃包子的速度慢了下来, 感觉有点噎。   班影清清嗓子:“别乱想, 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要去处理。”   这时端着粥碗蹲在门口的伍善表情夸张地跑进来, 压低声音说:“大哥和弟弟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你这种表情干什么?”裴文觉说。   他往门口走,探头看了眼, 没一会儿又猛地缩回头,好像真的被包子噎住似的脸色涨红。   “咳咳!咳!”   于光在裴文觉的咳嗽声中,背着于音走进大门,招呼了声:“你们几个都开始吃早餐了。”   顺势把于音从背上放下来。   刚踩到地上的一瞬间,于音腿一软,险些摔倒,又被于光扶住。   把人搀到餐桌边, 于光也跟着坐下。   向来细心的班影看到于音头发上衣服上的草屑——因为不想跑步和大哥打了一架,被大哥甩出去滚了一圈沾上的。   接下来又注意到于音手臂上被手指捏出的红痕——同样是和大哥打架留下的痕迹。   再联系一下于音刚才走路都腿软的样子, 班影明白了什么,手颤抖起来。   这时候于光还给弟弟拿了个包子叮嘱:“累了一晚上, 多吃点。”   班影:“……”   “咳咳!咳咳咳!”裴文觉咳嗽得更厉害了。   于光听他咳得停不下来,关心道:“怎么咳成这样?”   “咳, 没!没事咳咳!呛到了咳!”裴文觉满脸通红,拼命摆手转过身去。   于音拉着不高兴的脸吃了早饭,起身迈出一步差点又摔了。   于光扶着他说:“身体还是太差了,这就不行了,还要多练练。”   班影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她赶紧捡起来,委婉地劝道:“大哥,这种事,也急不来,我看弟弟都这么累了,还是赶紧扶他回去休息一下吧。”   说完她隐晦地扫了眼于音沾了灰和草屑的衣服,不太好意思地问:“需要上药吗?我那里还有一些消炎止痛的伤药。”   可怜弟弟被折腾成这样,肯定伤得不轻吧。   伤药?于光看了眼于音的手臂,被划伤的地方已经好了,就剩下一条浅粉的划痕。   “不用,老幺体质特殊伤好得快,我看了没什么问题,不用药了。”   大哥真是,这种事也说得这么直接清楚。   班影尴尬低头:“那就好,没事了。”   大哥和于音一走,武劲放下挡脸的大碗,感慨:“没想到……嗯,不愧是大哥。”   裴文觉终于不咳了,他默默提出:“这里还是住的人太多了,不大方便,不然大哥也不用特地避出去。”   “说的也是,大家住在旁边,这屋子又不隔音,大哥和弟弟肯定都不好意思,要不给他们建个单独的小院当新房?”武劲提议。   班影则说:“都到这一步了,婚事是不是要尽快办了?可大哥还没有和我们直说,他难道是还有什么顾虑吗?”   “大哥肯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先准备着就是了。”伍善举手。   于音生着一肚子气,腿也酸痛,一天都没出房门。   等他终于缓慢地走出去,发现那群人不知道发什么疯,都在欲盖弥彰地偷瞄他。   他扶着桌子坐下,石柏竟然主动过来给他放了个垫子,别别扭扭地说:“这有个垫子,你坐吧。”   管厨房的伍善给他端来一个小砂锅:“嘿嘿,于音啊,哥哥特地给你炖的山珍海味煲,给你补一补。”   于音:“……”   这群人被大哥带的和他一样头脑简单,突然给他献殷勤,肯定是又想讨他的蛛丝去钓鱼。   呵,这群满脑子就知道钓鱼的家伙。   他喝了两口味道古怪的山珍海味煲,抬手往桌上丢了一把蛛丝。   在班影他们那里听了一通八卦的年轻人们,顿时也顾不上要关怀“大嫂”了,三五成群,呼朋引伴,拿着蛛丝就往河边跑。   “走走走钓鱼去!有段时间没钓鱼了!”   “别忘了把我们上次砍的竹子带去,石柏,走啊!把新来那小子也带上!”   牧羿被石柏带着往河边去,他看着被他们抓在手里的黑色蛛丝,神情僵硬。   那可是妖鬼丝巢的丝!会寄生在人身上,把人变成傀儡!危险、可怕的蛛丝!   这鬼东西,钓鱼?这东西能钓鱼?你们敢用这东西钓鱼?!   “牧羿,你没见识过吧,这个线不用钩不用饵,绑在竹子上,就能钓到鱼!”   牧羿控制不住自己见鬼的表情。   看他们都熟练地找到位置,分蛛丝钓鱼,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对所有人大喊“危险快住手!”   石柏看他傻乎乎不动,分给他一根绑好的钓竿:“别傻站着了,你到那边钓。”   牧羿捏着竹竿,就算隔着竹竿,他还是浑身不适,觉得丝巢的蛛丝会突然扎进他手里。   但什么都没发生,蛛丝被湖边的风吹动,又突然将他的钓竿拉得往下沉去。   “上鱼了上鱼了,快提起来!”   第一次和大家去钓鱼的牧羿,钓上了一条几乎和他身长一样长的大鱼,一群人抬着鱼,在珠州大街小巷绕了一圈,才绕回除恶司去。   牧羿跟在兴高采烈的人群中,被他们传染得也高兴起来。   不过看到那些缠在钓竿上的黑色蛛丝,他脑子里又有点乱糟糟的。   忽然从杂乱的思绪里冒出一个念头:果然是妖鬼丝巢的蛛丝,韧性这么强,这么大的鱼都没把蛛丝绷断,竟然给钓上来了!   一群人搬回来一条巨大的鱼,还有好些不大不小的。   过了钓鱼瘾的年轻人们把大部分鱼都分给了附近的人,只有那条大鱼没舍得给出去,就放在院子里。   把除恶司后面院子搞得一股鱼腥味。   晚上吃的也是鱼。于音不喜欢吃鱼,但只要不是大哥做的鱼,他也可以勉强喝点鱼汤。   “于音还是不爱吃鱼啊,其实吃点鱼对身体好。”班影这两天很关心于音的身体健康。   “很多人不吃鱼,都是因为小时候被鱼刺卡过。”于光说,用筷子夹碎盘里雪白的鱼肉。   于音听到他说话就想冷哼,不过顺着他的话,忽然想起了这么一件事。   他还在绮云楼底下暗室里的时候,照顾他的侍女之一总是不耐烦。   有一次去喂饭时带了一块鱼肉,那大概是从大厨房里拿的残羹冷炙,她也没有仔细看,敷衍地合着汤一起喂给他。   鱼刺卡在嗓子里,划破了喉咙。   不是什么深刻的记忆,几乎被他遗忘了。   但此时一想,他不愿意吃鱼,好像也不仅仅是因为厌恶鱼的腥味。   “今天鱼做得不错,要不要吃一块?我把刺挑干净了。”于光顺手把挑完刺的鱼肉碟子往于音手边一推。   于音默默夹了一筷子吃了。   两人动作自然,对面的班影看到这一幕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大哥果然还是疼爱于音的,这才对,之前把人折腾得走不了路,连药都不给上,她都忍不住想责怪大哥不体贴了。   “咳,对了大哥,之前住在你隔壁的石柏还有伍善他们,都换到旁边的院子住了。”   班影隐晦暗示:“你和于音旁边的房间都暂时空着。”   之前大家都想争大哥旁边的房间,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为了让大哥和于音更方便,伍善他们只好忍痛搬走。   于光不知就里,随口应道:“也行,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   于音吃着鱼心说,这群人把院子搞得鱼腥味这么重,自己倒是住隔壁去了。   他将膝盖往旁边的大哥腿上一贴,在他脑子里说话。   于光吃饭的动作停了下,对班影传达弟弟的意思:“老幺说让他们把鱼搬到他们院子里去。”   班影:“好,我知道了。”   二人世界里,连一条鱼都容不下啊。班影感叹着去让人搬鱼。   这边院子里搬走了几个人,到了夜里就更安静了。   于音走进于光的房间,看到他坐在桌前,手指抵着额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面前的笔记还摊开着。   这个人永远都神采奕奕,好像从不会觉得疲惫,连这种靠在桌边的小憩都少见。   于音脚步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凑近俯身,灰眼猫也轻巧地跳上桌子,用两种不同的视野看着面前的男人。   猫的眼睛和人不一样,人脸在猫的眼里是奇怪的,于音自身的视野更是奇特,只有深深浅浅的光和暗。   用他自己的眼睛看,太明亮的光当然特殊,但为什么,只用猫的眼睛去看,于光也和任何人不一样。   凑近的脸忽然被粗糙的手掌挡住了,于光后仰又坐直:“腿不痛了?”   “今晚还想去绕山夜跑?”   于音:“……”   扭头往外走。   “哈哈哈哈,老幺,等一下。”   于光拉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大哥有东西给你。”   “是什么?”   “我搓的皮筋,给你绑头发。”于光将两个淡黄色的小圈放到于音手里。   他用动物的筋丝和一些植物根茎浸泡处理后搓出来的。   “上次受伤了你不是要大哥安慰你?这是送你的安慰礼物。”   简单的两个小圈朴素寒酸,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在里面花了多少心思。   于光一脸正色:“你把头发扎起来,这样下次跑步更方便。”   于音:“……”   把人赶回去睡觉的于光,想起他微笑的表情一点点落下的样子,忽而失笑。   老幺现在的情绪和表情都比以前丰富多了。 第228章 于光35   于音的房间比于光的房间要大一些, 屋内因为他的眼睛看不见,布置得很简洁。   床角柜子和桌子角,都被于光打磨圆了, 还放了个大哥亲手做的猫窝。   任谁来看这都是个简单朴素又干净的房间, 只有偶尔, 房间的主人静静坐在黑暗里时,屋内的暗色会比夜色更加浓稠。   隐约的黑色丝线交错,如同倒挂的帷幔一层层压在看似空旷的房间里。   这些活着的黑色蛛丝, 让这个房间拥有独立于其他地方的死寂, 周围连活跃的老鼠或者鸣叫的小虫都没有。   于音没有躺在床上, 而是坐在窗边。半开的窗外, 蜡梅快要谢尽,已经嗅不到一丝香味。   去年于光为他移栽来的橘子树叶子仍然是墨绿的,还没开始发新芽, 才长得和窗户齐平。   于音捏着刚才于光放到他手里的皮筋,低头嗅了嗅。   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一定要说的话,只有一股晒足了太阳的味道。   .   第二天,班影他们都惊讶地发现,于音把头发扎了起来。   虽然只是个普通的马尾,但是对于常年散着头发的于音弟弟来说, 这已经很了不得了。   大家相处几年下来,早就知道头发对于音来说很特殊, 轻易碰不得。   他那头发和他的能力有关,不像普通人一样长了会打结, 永远都那么乌黑顺滑。   据说要是束起来簪起来会让他不舒服,所以一直都散着, 最多就是用布条松松拢一下。   但今日,他把头发整齐地扎起来了。   惹得今天待在除恶司的人都不由自主往他脑袋上看。   班影看了好几眼,第一个注意到他用的皮筋,不由露出个笑容。   “你笑什么呢?”裴文觉问。   “弟弟扎头发的皮筋,你不眼熟吗?”   被这么一提醒,裴文觉也想起来了。   就前两天,他在厨房撞见大哥蹲在锅边煮东西,吓了一跳还以为大哥又厨性大发,想给他们做什么吃的。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暂时躲出去时,才发现大哥煮的是撕开的鹿筋还有一些草根草茎什么的,说是要做点东西。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大哥这两天一直在搓,那么小的东西,搓得认真又费力。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是给弟弟搓扎头发的发绳。   裴文觉突然觉得浑身别扭刺挠,酸溜溜说:“大哥真是的,怎么不给我们也做几个,咱们也不是没有头发可以绑啊。”   班影踢了他一脚:“大哥和于音情投意合,有你什么事,干活去吧你。”   “情投意合”的兄弟两,大半夜又出去夜跑了。   “这次是意外,不是故意的。”于音翻个身,把腿从大哥腿上放下来。   但大哥起身穿上外套,把他揪起来,只有一个字:“跑。”      这次他们是绕着北山跑,就是于光刚来这个世界时,和于音一起短暂住过的地方。   跑到半路出了点意外,于光发觉于音没跟上来,跑回去问:“怎么了?”   同时伸出手给他。   于音停在山路边没动,手指搭在他手上,将一句话传递到他脑海里:“猫掉坑里了。”   作为他“眼睛”的灰眼猫没跟上来,于音看不见昏暗山林里的路。   于光收回手:“你在这等等。”   路边被上山打猎的人挖了个陷阱,一人多高的坑洞底下还放了荆棘和竹刺。   摔下去的灰眼猫脚不小心被扎伤了,前爪踩在泥土上往上蹦跶的时候,留下一点血迹。   这猫是于音操控的傀儡,它的一切感知和意识都属于于音。   和它的本体一样,这只猫极少极少会发出声音,就算不小心掉进坑里伤了腿,也是自己尝试往上跳,连叫也不叫一声。   于光身手敏捷地踩着土壁下去把猫捞起来,抓着爪子瞧了瞧,带它到附近的山溪把受伤的爪子冲干净。      被他捏住一只爪子冲洗的猫,毛茸茸的身体扒着他的胳膊,忽然仰头冲着他细细喵了一声。   于光便自然回头看路边等着的于音:“怎么了?”   猫甩着爪子上的水,挣脱他的怀抱要跳下去,于光把它抓回来,放在肩上挂着。   “今天就不跑了,走着回去吧。”于光伸出手臂,让于音拉着他的胳膊一起走。   两人走在山路上,于光随口说:“这山上有座猎人小屋,我们几年前还在这里住过,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那座简陋的屋子又漏风又漏雨,好不容易于光加固修整好了,结果没住两天又搬去了神学府。   于音那时整日琢磨着于光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因为对他还不熟悉,在试探的阶段,被他折腾得不轻。   在他当于光的弟弟这几年,每一天都记得清楚。   不像上一世在绮云楼,每一天都一样,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现在想来都有些记不清了。   他们在逐渐亮起来的山间,走过一片溪流。   “这里还记得吧,咱们在这里洗过澡。”于光笑说。   于音虽然没反应,但趴在他肩上的猫抬头看向路边的野杏树。   于光注意到他在观察什么:“野杏树还没开花,但是也快了。”   他们故地重游,又从另一边下山。   长长一段的沉默后,于光忽然问:“老幺,你是不是饿了?”   于音脚步一停,第一反应是大哥厨瘾犯了,准备就地打个猎给他做早餐。   但很快大哥又平静地说了句:“你最近越发躁动,是饿了吧。”   于音意识到大哥指的是什么。   “珠州被大哥管理成这样,连一只恶鬼都找不到,这一年多我都没能吸取到多少力量,当然早就饿了。”   于音借着猫眼仔细观察于光的神情,声音有些可怜。   “我饿了这么久,大哥可以让我去其他地方‘吃一点食物’吗?”   “不可以。”于光回答。   于音不意外,所以也不失望,只呵了一声:“大哥可要注意,让我饿太久了,我会更想吃掉大哥的。”   他偶尔看着于光会想,说不定就是因为他看管太紧,让他饿太久了,他才会逐渐躁动,对他生出食欲。   对妖鬼来说,情欲和食欲是差不多的东西。   “再等等吧。”于光忽然又说。   听出他的意思,于音倒是诧异了:“我还以为大哥不会愿意再让我变强了。”   “任我成长下去,就算是你,也无法永远压制我。”   还是他这几年表现得太温驯,他这位大哥觉得他已经彻底安全,所以决定放松掌控了呢?   于光不解释什么,扭头看向路边一树早开的野花。   “这花开得这么早。”动手折了一支递给于音,“给,拿着。”   红艳艳的山花突然递到面前,微甜的花香扑鼻而来,于音的思绪一停。   他接过花轻笑:“一支野花可哄不了……”   又是咔嚓一声,没听到他说什么的于光又折了一支递给他:“拿好,带回去给伍善,听说这个可以炒菜吃,味道还不错。”   于音:“……你说什么?”   他举起花突然砸在大哥的脑袋上。   被野花砸了满脑袋的大哥:“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   两个人又打了一架回去。   班影看见他们身上滚的草叶,心想他们旁边的房间不是都没人住了吗,怎么还要出去。   伍善嘿嘿笑:“你不懂,这样更刺激。”   班影照着他屁股踢了一脚:“滚!”   班影为大哥和弟弟的事操心了几个月,但这两个人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向来负责的大哥完全没提起过婚礼的事,搞得班影都急了。   这也就是两个男人,如果是一男一女,现在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哪还像他们这样不着急。   她都考虑哪天要不要和大哥明示一下,六月末的一日,大哥将他们都召集了起来。   班影:终于来了,一定是要宣布那件事吧,幸好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过两日我会带牧羿去茶州处理一些事。武劲和鸣与,把手上的事暂时交给其他人,跟我一起去一趟。”   “班影和裴文觉,你们留在珠州,守好除恶司。”   没想到大哥突然宣布的是这么一件事,班影诧异过后看向于音:“那于音呢?”   “老幺也和我一起去。”于光显然是早有决定。   效率极高的小会上,于光把事情都安排好。   大部分人都习惯性听从他的指挥,而有异议想跟着一起出门的几个人,被他全部否决。   “不用急,后续有用到你们的时候。”大哥安抚一句,让他们都期待起来。   具体要去茶州做什么,于光没有说清楚,只有和牧羿住在一起的石柏猜到一些。   “你前不久去找大哥说的是什么?和今日大哥宣布要去茶州的事有关吗?”石柏问牧羿。   上辈子的伙伴这一次经过半年的相处,感情也逐渐深厚起来。   牧羿没有隐瞒他:“是我请大哥去茶州救人。”   这一件事早就压在牧羿心里,从他重生之日就在数着时间等待着。   经过半年的相处,牧羿认可了于光的品德和能力,终于选择向他求助。   重生之初牧羿从茶州直奔珠州,也是为了寻找武劲老师和鸣与老师,希望能借助他们的力量,改变另一个同伴杜仁川的命运。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个人做不到。   现在换做于光,这件事就更有把握了。   不知不觉,牧羿也像是除恶司的所有人一样,相信着大哥。   牧羿想起他找到大哥,对他说起不久后将会发生的那场灾祸。   “如果能救下杜仁川,我就会彻底忘记上辈子的悲剧,对妖鬼丝巢的仇恨介怀,也会一起忘记。”   他知道大哥和于音的关系,说这话时带着些小心思。   大哥看出来了,但没戳穿,洞彻一切的眼睛坚毅镇静。   对他说:“放心,不会有事。”   只这么一句,牧羿就放松下来。 第229章 于光36   牧羿很早就失去了父母, 早年在几个叔叔家讨生活,但大家日子都过得不富裕,多养他一个谁都不乐意。   成日被踢来踢去, 没多久, 牧羿就干脆将自己当成无亲无故的孤儿, 自己过起日子。   他们固定的小队里四个人,牧羿是个孤儿,楚石也是个无牵无挂的孤儿。   班熹出身好一些, 是班家小姐, 但她因为姐姐和母亲的接连死亡而与家族决裂, 不愿再回去。   可要说惨, 四人中杜仁川才是最惨的那一个。   杜仁川比牧羿小一岁,十二岁以前都住在茶州杜村。   他家庭美满,父母慈爱亲人和睦, 兄姐俱全,手足感情深厚,家中殷实丰足,从未遭遇过任何困苦和挫折。   然而就在杜仁川十二岁时,杜村一夕覆灭,一村一族三百多口人,只剩下杜仁川一个活口。   牧羿被鸣与老师收为弟子带回珠州的路上, 路过杜村,恰好看到杜村覆灭。   鸣与老师便把奄奄一息的杜仁川也一起带走。   如此, 才有了他们后来共同在珠州神学府学习修行,又结为伙伴一同冒险之事。   此后很多年, 杜仁川都努力修行,希望有朝一日能亲手报仇。   不过直到他死, 也没能杀死他的仇人。   覆灭杜村的,是一个后来闻名数州的妖鬼,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蝗神”。   “蝗神”食人,每每出现还总是带着无数黑风般的蝗虫群,它们所过之处,人畜庄稼全都被食尽。   在杜村覆灭之前,无人知道蝗神,杜村覆灭之后,蝗神之名才开始宣扬出去。   以杜村为起始,她灭绝了一处又一处城镇村落,凶名逐渐远扬九州。   若说妖鬼丝巢是一个藏在暗处搅弄风雨,悄无声息将触角遍布各州,掌控一切却不被普通人所知的巨大阴影。   那妖鬼蝗神,就是一个无法控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被所有人恐惧的移动灾祸。   人们因为畏惧,甚至将一个妖鬼称为“蝗神”,试图通过祭拜乞求她怜悯。   然而妖鬼之物,哪里来的怜悯之心。   .   “这雨说下就下,这么一会儿功夫,衣服都打湿了。”   武劲甩着胳膊,大手往脸上头上一抹,嘀嘀咕咕。   鸣与从破庙里搜罗了些干柴枯草,已经在干燥的角落里生起火堆。   对牧羿喊道:“过来烤烤衣服和头发,虽然天气热了,但裹着湿衣也容易生病。”   牧羿一路上都有些魂不守舍,时常发呆。   他没听见鸣与的招呼,被武劲按着脑袋晃了晃。   “你小子看着大雨想什么呢,让你去烤火。”   牧羿回神,坐到鸣与身边,听话地开始烤衣服。   耳边听到武劲老师和鸣与老师闲谈斗嘴,牧羿满腹的心事都忍不住笑了笑。   和上辈子比起来,这一世的鸣与老师都没有那么寡言孤僻了。   “这雨怕是要下到天黑,今天就在这暂住一晚。”   将几匹马安排好的于光也带着一身雨水走进来。   身后跟了个同样水淋淋的于音。   武劲笑着招呼:“大哥快来快来,过来把衣服烤烤。”   “哎哟,于音弟弟你也真是的,这么一会儿都离不了大哥,偏要跟着去,你看看这湿的!快来,到这里烤!”   牧羿的目光不由自主从火堆转到对面的于音身上。   他戴着一张面具看不见神情,坐在大哥旁边时有意隐藏自身,存在感并不高。   可一旦注意到他,就会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所摄,很难移开视线。   牧羿想到妖鬼蝗神,就不禁回想起上辈子的妖鬼丝巢,想到他做的那些恶事与恶名。   非常诡异的,这个前世让他痛恨的敌人,此刻竟然让他焦灼的心情有了一些缓和。   因为他现在并不是他的敌人,甚至是站在同一方的伙伴。   不管如何,这一次妖鬼丝巢也在,应该能阻止蝗神。   前世蝗神四处游走没有定处,去到哪里哪里就留下一片死寂荒芜。   对上她,人也好鬼也好,都要避开她的锋芒。   唯有一次例外。   蝗神在珠州城外僵持十日,最后退后改道。   因为珠州城是丝巢的巢穴。   那位蝗神吃光了珠州城外的所有东西,留下了几尺厚的蝗虫群尸体,到底是停下脚步避开了珠州。   牧羿那时不愿承认,但心知肚明,当时唯一可能杀死蝗神的,恐怕只有妖鬼丝巢。   而现在……   牧羿看了火堆边的于音一眼又一眼,神色慢慢变得有些纠结。   于光正动手把于音身上的外套剥下来拧得干干的,搭在架子上烘。   又顺手将他头发抓在手里拧,拧一把咸菜似的。   于音按着自己的头皮,不由自主往于光那边倾斜,从他手里把自己的头发抢回来。   就算隔着面具,也能看出他暴躁的情绪。但没过一会儿又主动靠到了于光身上。   大哥奇怪说:“不是嫌我力气太大,又要我帮你擦?”   于音几乎是趴在大哥的膝上,让他给自己擦拭头发,那样子,和大哥脚边那只躺着舔毛的猫似的。   牧羿:就是说他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当初妖鬼丝巢的恶毒可怕,再对上蝗神还有胜算吗?   于音靠在于光膝上,也感受到了对面牧羿时不时投来的异样目光。   他从大哥那里得知了此行的目的,和牧羿一样,他也想起了蝗神。   于音对臣服自己的那些下属妖鬼都是当做未来的食物看待,而蝗神,同样是他的食物。   和牧羿那个总和他作对的小队一样,蝗神也是难得让于音不太高兴的家伙。   因为蝗神的脑子里就只有吃,没有其他。   不像人,有喜怒哀乐在乎的人事物可以玩弄,也不像其他妖鬼,有被放大的欲望和偏执的一面可以拿捏。   蝗神就只是个人形的蝗虫而已,连趋吉避凶这种本能都很薄弱。   给他带来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如果不是想要养肥她当一顿大餐,在她去到珠州城外那一次,他就会杀了她。   至于现在……于音看向于光被篝火照亮的脸庞。   不知道他的大哥要怎么做?   “我来做吧。”于光说。   “不不不,大哥你休息,我们来就好!”武劲紧紧握住串了饼的签子,连声拒绝。   鸣与也加快了串烤饼的动作,两手拿着四串,坚决不分给大哥。   “大哥一定累了,不用动手。”   “哈哈哈,我一点都不累啊。”   “……”   这几年下来,大家都慢慢发现大哥厨艺很差的事实,但出于对大哥的爱戴,没人忍心直接跟他说。   偶尔为了大哥高兴,还要忍痛吃一吃大哥做的食物,昧着良心夸一夸。   导致大哥至今还以为自己的厨艺到达了一般水平。   于音丢开脑子里的蝗神,攥住了于光的手。   于光:“嗯?”   于音抓起脚边那只舔毛敷衍的灰眼猫,塞给大哥。   看到猫湿漉漉的毛发舔得费力,于光也只好用布巾帮它擦拭。   大哥的注意力被转移,武劲悄悄对于音投去一个夸赞的眼神。   饼差不多快烤热了,于光也擦完了猫。   他放下布巾去洗了手,回来又拿过于音的饼,捏碎放在容器里加水煮,煮成一锅糊糊单独端给于音。   于音:“……”   这种当干粮,方便他们在外赶路时吃的饼,冷了之后特别硬,寻常咬起来都费劲。   大哥特地为他掰碎煮烂是方便他吃,是对他的特殊照顾。   但是,这锅糊糊真的让人没有胃口。   于音扶着额头,默默挑起糊糊。忽然听到对面武劲忍不住的噗嗤笑声。   于音反手拿起大哥擦猫的湿布巾甩向武劲。   武劲条件反射侧头躲过,布巾正好啪地蒙在了发呆的牧羿脸上。   牧羿:“……”吸了一嘴猫味。      于光:“你们干什么呢?”   鸣与突然说:“武劲也想喝大哥煮的饼糊。”   “我靠你害……”武劲把骂声吞回去。   于音迅速倒了一大半饼糊出来,对武劲一指。   “胃口不好吗,分这么多给武劲吃。”于光对他们的谦让没什么意见,让武劲过来端去喝。   看着他们互相伤害的牧羿:“……”   这辈子,不管是曾经的敌人、朋友还是老师,都活泼了好多。   你们让我感到好陌生,每个人都是。   但被他们这一闹,牧羿放松下来,不再像刚出发时那么紧绷。   他们通过珠州与茶州之间的关隘,进入了茶州地界。   这几年珠州变化很大,他们每日看着没什么感觉,到了茶州,经过几个村落,对比立即清晰。   这里的恶鬼无人处理,一日路程就遇到了三只。   “好久没看到过恶鬼了。”武劲感叹道,不等大哥说,就和鸣与上前解决。   处理恶鬼多花了几日时间,牧羿也没急,上一世杜村出事是在八月,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不管怎样都来得及。   他们往杜村去的路上,越靠近杜村,恶鬼的踪迹越少见。   “因为杜村很特殊,村中有很多人拥有比较强的灵应,可以对付恶鬼。”鸣与解释。   傍晚的村落炊烟袅袅,屋舍俨然,平和安宁。   村中孩童的笑声伴着鸡鸣犬吠,一片世外田园风光,和他们经过的所有村庄都不一样。   高大古朴的一座牌坊,矗立在杜村村口,牌坊上“碧血丹心”四个大字。   “祖师东方赤火真君,俗名杜禀阳。杜村的‘杜’就是赤火祖师的‘杜’,据说是祖师的后代,在这里隐世而居。”   鸣与拜的祖师正是赤火真君,比其他人更了解一些。   他早就听说过杜村,也想过要来看一看。平日寡言的人盯着杜村的牌坊,眼睛微微发亮。   于光没有带着他们进村,只是看了两眼安逸的村庄,对几人说:“鸣与带着牧羿去杜村守着,武劲还有老幺,我们继续往前。” 第230章 于光37   鸣与并不知道按照原来的发展, 杜村会在八月覆灭。   他只知道大哥这次带他们几人出来,是为了寻找一个危害很大的妖鬼。   据说那只妖鬼会在一段时间后来到杜村,所以大哥让他带着牧羿守在杜村, 应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危险的妖鬼真的出现, 他们也好及时通知大哥。   鸣与性格沉稳, 接下这个安排,目送大哥和武劲于音三人远去,便带着欲言又止的牧羿往杜村行去。   “大哥他们不和我们一起守在杜村吗?”牧羿问。   鸣与掏出万能句式回答:“大哥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   看到有杜村的人过来, 鸣与上前和人搭话。   牧羿跟在他身后闭上嘴, 心说, 莫非大哥是想在蝗神到杜村之前, 就把对方找出来解决掉吗?   可是蝗神的来历,就连上辈子也没人知晓。   他们唯一清楚的就是蝗神袭击杜村的日子,大哥能提前找到蝗神吗?   难道漫无目四处去找, 比在这里守株待兔更好?   胡思乱想着,路边一块菜地里突然站出一个人。   胖乎乎的少年提着一个菜篮子,里面满满的蔬菜瓜果,手上脚上都沾着泥。   看到他,牧羿怔了怔,露出个怀念的笑。   是杜仁川啊,好久没看到这小子这么胖的样子了。   和鸣与说话的村人见到旁边菜地里的杜仁川, 招呼道:   “阿川啊,这两个客人从珠州来的, 那边除恶司的人,刚好, 你带他们回去见你爷爷。”   杜仁川的爷爷就是杜村的村长,村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村长处理, 包括招待客人。   这村子里的人看起来都没什么警惕心,杜仁川也是,傻乎乎应了,就笑呵呵地给两个陌生人引路。   “你们跟我来,我家在这边。”   杜村中屋舍都建得坚固开阔,全是青砖瓦房,四四方方的院子,前面开个小门。   杜仁川提着一蓝子菜,在门口磕了磕鞋子上的泥,边往里走边喊:“娘!爷爷,有客人来了!”   进门就是一个大堂,堂上挂一副赤火真君神像。   鸣与拜的祖师就是赤火真君,因此看到便先上前上了一炷香。   七十多岁的杜老爷子从后堂出来看到这一幕,面色和煦请两人坐下说话。   鸣与没有说什么妖鬼之事,只说自己带着学生从珠州过来,是为了去探望嫁到茶州城的姐姐。   路过此地,因知道杜村与赤火祖师的渊源,所以前来拜访。   听说他们是珠州除恶司的修士,特地从珠州过来的,老爷子和从厨房跑过来的妇人都很诧异。   “珠州啊,那可远。路上辛苦了,不如在我们这多住几日,也和我们讲讲外头的事。”   杜老爷子热情邀请。   在这个世界里,普通人一生可能都不会离开自己的村镇。   路上会有各种各样的危险和麻烦,若是遇到强盗或恶鬼,小命轻易就没了,大部分人也没有出门的理由。      而州与州之间,相隔甚远,中间又有关隘要过,若是没有身份或是银子,很难过去关隘。   所以大家都很少看到另一个州的人。   杜村人偏居一隅,虽然不像其他普通村落那么封闭,但是来自其他州的客人,一年也见不到两个。   听说来了外州的客人,吃过饭后,杜仁川家就来了不少凑热闹的村人。   整个杜村几乎都姓杜,沾亲带故,互相喊起来都是叔叔伯伯,几十号人齐聚一堂,将整个堂屋挤得满满当当。   前几年珠州除恶司发生了那样大的事,茶州这边一点不知道消息,听鸣与说起珠州除恶司的变化,所有人都惊讶极了。   “你们那边的神学府真是不错,教出了那么优秀的修士,不像咱们这边。”有人感叹。   州与州情况不同,茶州这边也有神学府,但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什么权利。   上头就没有什么靠谱的师长,更教不出能顶事的学生。   少数厉害的修士,都是那些盘踞茶州的大家族供养出来的,只对他们负责。   至于除恶司,当然也是名存实亡。   鸣与被众人围着,回答他们各种追问。   牧羿年纪小,从人群中挤出来,在门口找到了杜仁川,悄悄坐到他旁边。   “你叫杜仁川对吗?我叫牧羿。”   牧羿记忆中,杜仁川一开始确实胖乎乎的,但经历过家破人亡之后,他飞快瘦了下去,后来就再也没有长胖过。   所以他现在这个样子,还真是久违了。   牧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我从珠州带来的酥糖,你尝尝。”   杜仁川喜欢吃甜食,是他们几个伙伴都知道的,他特别喜欢吃这种酥糖,经常藏一些在柜子里。   他们几个有事没事就喜欢去掏他藏的酥糖吃。   “这个真好吃,谢谢!”杜仁川含糊地说,觉得这个陌生的少年人真不错。   牧羿看着曾经熟悉的伙伴那张无忧无虑的大圆脸,还有天生的笑眼,也跟着笑起来,只有鼻端一点酸涩。   后来变得瘦巴巴的杜仁川脸上总带着愁苦。   他死时痛苦又有诸多遗憾,却还故作轻松地对他说,早知道要死,藏在柜子里的酥糖就全都吃掉了。   “多吃点。”牧羿把糖袋子全塞给他。   “唉,还是算了,吃太多又要长胖了。”杜仁川捏了捏自己叠起的肚子,忧愁地叹气。   这个年纪的少年,每日最大的苦恼也就只是自己又多长了一点肉而已。   “你的老师说,珠州那边现在很少再出现恶鬼了,这是真的吗?”   和牧羿熟悉了一些的杜仁川好奇问。   “是,我在珠州几个月,只听说出现了两只恶鬼。”   “哇!真好,你们怎么做到的?”杜仁川说,“我们村子里的年轻人每年都会结成小队出门消灭恶鬼,每年都去,但恶鬼一点都没少。”   “恶鬼就像地里的野草一样,拔了一拨马上又长出来一拨。”   从前牧羿也不懂,但在珠州住了这半年,他慢慢懂了。   “因为你们只是杀恶鬼,却没有处理制造恶鬼的人,所以恶鬼才会杀不尽。”   牧羿没有亲眼见过,但听他们说起过大哥当年一人打遍除恶司和珠州几个大家族的事。   没人能明白牧羿心中的震撼。   他上辈子和那个除恶司以及甄家那几个大家族周旋,经常觉得自己和伙伴好像陷入泥潭。   然后这个“泥潭”直接被大哥扬了。   大哥行事看起来不拘一格又莽撞,但他分明规划清晰,粗中有细。   他用雷霆手段除去占据了珠州大部分资源,压榨剥削平民到极致的几个大家族。   同时震慑了其他行事不算出格的家族。   逐渐变成“恶疮”的除恶司,被他毅然舍弃,大刀阔斧地改造。   但除恶鬼这件事,他的行事安排又如细水长流,日积月累潜移默化地去改变,不厌其烦地去教化。   他不只是除恶鬼,还整治恶人,为贫穷困苦的人寻找生计,尽力让所有人都有活路。   绝望和痛苦少了,恶鬼也慢慢少了。   其他地方是缺少修士才导致恶鬼泛滥不绝吗?不,是缺少如大哥这样的领袖。   在过人的能力之外,更有能引导所有人的号召力,有正直善良的坚毅之心。   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那么多的人自发围绕在大哥身边,听从他的指挥。   就连狠毒贪婪的妖鬼丝巢,也在他的管教下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牧羿想,这样强大无畏的大哥,不管面对什么困难一定都可以解决吧!   强得可怕的大哥,此时遇到了一点困难。   他和于音武劲三人,在一条乡路上遭遇了打劫。   面黄肌瘦头发稀疏的劫匪们,瘦得肚皮凹陷,连肋骨都清晰可见。   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的手紧握着镰刀锄头,眼睛发绿地朝他们逼近。   破旧的衣物,寒酸的武器,皲裂的手指脚趾。这几十人是附近村中的人。   “把吃的留下来!你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留下来!”   这些人饿得只剩一口气了,什么都顾不得,完全是被饥饿驱使着最后的力量来打劫。   于光打量他们的模样,觉得自己动手起来,这些人可能直接就会死。   面对摔一下拧一下就可能断气的脆弱劫匪们,于光难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武劲瞧这群胆大包天的人逼近,也是挠头嘶声。他们什么时候遇上过这么弱的对手。   转眼看见于光身边的于音,他突发奇想。   “大哥,我有办法了,看我的!”   武劲一下把于音脸上的面具扯了,举起他大喝一声:“看这里!”   没反应过来的于音:“?”   凶狠的劫匪们看向被武劲高高举起的于音,目光逐渐涣散。   手上拿着的武器噼啪掉了一地,开始摇摇晃晃地靠近武劲。   “来来来,都来追我啊!”   武劲举着于音风一般跑到附近一棵大树下,将于音放到了树杈子上,自己又一溜烟跑了。   被引过来的几十人围在树下,疯魔了似的,徒劳地举着手想要触碰树上的人,甚至想要爬树。   但是太过虚弱,没一会儿就纷纷神志不清趴在了地上,即便这样还是往树上拼命伸手。   于光和武劲一起站在附近看着这一幕,于光搭着武劲的肩夸道:“没想到还有这种办法,变聪明了,这次脑子转得很快。”   武劲:“哈哈哈哪里哪里,都是平日的经验。”   大哥平时对着于音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一时想不到这种用法。   但武劲他们每一个人都被于音那奇怪的吸引力给折磨过,很知道厉害。   于音坐在树枝上,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下墨汁了。   扎人的目光从树底下那些人,转到远处勾肩搭背说话的两人身上。   他的手指动了又动,恨不得先把树底下这些人吊了,再把那两个在一旁看着的人捆了。   咔嚓一声,于音坐着的树枝被他生生掐断了一截。   武劲看着那碗口大的树枝截面,沾沾自喜的笑容嘎一声停了,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脑袋。   “哈、哈,弟弟好像生气了。唉他这个力气,是不是不太对啊。”   在他印象里,于音弟弟是柔柔弱弱的,就那几根白白的手指,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那个树枝上还有深深的指印呢!   大哥开朗又欣慰地笑着:“有什么不对的?老幺最近是锻炼的不错,力气也变大了,就是看不出来,哈哈哈哈。”   武劲:“……”大哥你感觉到了吗,弟弟好像想杀我。 第231章 于光38   “这里和杜村只隔着一条山脉, 怎么会差别这么大?”   武劲对着面前干到发裂的黄土田地,一脸匪夷所思。   “连这么大一条河都干了?”   进到茶州地界后,确实好几日不曾见到下雨, 可也不至于干旱得这么严重。   田地荒芜开裂, 连村子附近那条大河都干涸到露出河床。   于光从河床裸露的大石头上起身, 回到岸边,拍着手上没有一点湿气的泥土,走向远处的村落。   “情况确实不对, 去找人问问就知道了。”   这村子里的青壮男人都出去打劫, 晕倒在那棵大树下了, 村子里空荡又安静。   于光走进路边一间房门大开的屋子, 看到床上躺了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妇人。   有人进来,她眼珠子都没转一下,若不是于光感觉到她还在呼吸, 怕是会以为这是具尸体。   “武劲,拿点吃的和水进来。”   片刻后,干尸一样的妇人坐在床边,迫不及待地大口喝水,又狠狠咬了一口冷掉的干饼,被噎得直翻白眼也不愿意放下。   等她找回理智,看到屋内三个男人, 终于感到害怕起来。   “不用怕,我们想知道, 这里为什么干旱成这样。”   妇人小心看一眼于光,因为他年轻端正的容貌和明亮的眼神, 莫名放下心来。   想起自己刚才,好像就是被这人扶起, 又从他手中抢了食物和水,也不见他生气。   她虽不知道这些人是谁,要做什么,还是老实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我们这里,有两三月没下过雨了……”   他们这里是下河村,村子附近有一条大河,从前有干旱的时候,大河都不会干,勉强也能活得下去。   今年年初时,分明还雨水充沛,也看不出干旱的迹象,可雨就是突然不下了。   起初,大家还安慰自己,附近有河,可以挑水灌溉庄稼,无非就是辛苦些。   可那条荒年也不曾干涸的大河,竟然一日比一日浅。   好好的庄稼来不及灌溉都要枯死了,甚至大家都喝不上水,村里出了些人,结伴去大河上游查看情况。   “这河边上几个村子,都和我们这儿一样,干得很……他们沿着河去找,才听说上面新围了一个大堤,把水都挡住了。”   于光听着,没有插话,武劲没那么好的耐心,眉毛一竖怒道:   “岂有此理,谁这么丧尽天良,往上游拦水,你们难道没想办法让他们拆了那坝?”   妇人悲哭一声,裂开的嘴唇里露出烂红的肉,但干得连血都流不出来。   “我们这些小民哪里敢拦他们,谁敢拦他们哪,那可是龙女啊!”   “他们说要截断所有凌江的支流,给龙女娘娘围一座大湖供娘娘栖息。”   “我们村十几个人去求水,被打死了几个,只回来两个……我可怜的孩子,死了,都死了!”   妇人嚎哭起来,但她流不出血,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三人走出屋子,对这种惨象无动于衷的于音看向大哥,见他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看似平静的脸上带着一股令人畏惧的凶意。   武劲怒气更加外露:“大哥,咱们去会会龙女,把那害人的堤坝都给她推了!”   于光翻身上马:“走。”   三人经过村头那棵大树时,看见一个细瘦矮小的影子蹲在那些晕倒的人中间。   听到马蹄声,那道人影吓得连滚带爬往附近干枯的树丛里钻,眨眼就不见了。   于光不曾停下,只扯下马上的水壶和干粮,往那边树下丢去,恰好落在树丛边。   三匹马从尘土飞扬的路上跑过,落在最后的于音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   他的视野中,一地虚弱灰白的人影之外,躲在树丛里的那个影子是灰白中带着红光的。   和他自己身上一样,混沌邪恶的红光。   只不过要浅上许多,代表着那是一个正在成形的弱小妖鬼。   总是藏在蝗虫群里的蝗神,很少有人看过她真正的模样,但于音见过。   亲眼见到她的每一个人,都会惊讶于她的外貌。   除了进食和毁灭,什么都不知道的蝗神,看起来只是个瘦得好像干尸的小女孩。   她吃了那么多人却永远在饥饿,所以她力量所化的蝗虫群只会贪婪地扩张,试图吃下更多东西来填饱肚子。   于音收回目光,看向前面大哥的背影,嘴边带着一点奇异的笑容,什么都没有说。   人恶堕成妖鬼的过程是缓慢的,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能保持清醒,成为妖鬼之后就能留下人类的记忆,能像人一样思考。   但如果恶堕的过程中,属于人的那一面死了,被妖物吞噬了,就会失去人的记忆与理智,被妖物本能支配。   上辈子的蝗神就是如此。   而现在,她正处于那个临界点上。   沿河而上,他们路过好几个村子,几乎都是空荡荡的。   偶有拿着武器在路边探头探脑的人,冲出来也没能追上快速奔跑的马匹,只能遗憾又绝望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不停赶路的三人,很快找到了源头。   隔着很远看去,他们不仅看到了修建起的高高堤坝,还看到那边上空密布的阴云。   仿佛附近所有的雨云都汇聚在那里。   一改之前路上的干热,空气变得湿润,细细雨丝飘下来。   这里是凌江主干,几个分支的河道被拦,江水往河岸边漫去,淹没了两岸的村落农田,汇成巨大的湖泊。   站在堤坝上往下眺望,江岸边无数人弯着腰在挖掘河道,还有许多忙碌的身影在江岸边修建宫殿。   竟是一副热火朝天的热闹景象。   人如同蚂蚁,搬运着木材石块,泥一样颜色的人与修得金碧辉煌的宫殿形成巨大割裂感。   “那边的三个!你们是谁,跑到堤坝上来想做什么?”   看守堤坝的人提着鞭子跑来,怒骂道:“滚下去,不然抓了你们去祭龙女娘娘!”   武劲在马上捏了捏拳头。   .   凌江边一处被帷幔围起的空地上,茶州城的一群权贵们正在祭拜江中龙女。   最前方祭台上一个白须飘飘的老者领着所有人祭拜完,一扫底下众人虔诚的神情,满意点头。   “尔等都有心了,尔等这样信奉龙女娘娘,娘娘也会保佑尔等。”   一身绫罗绸缎的中年人堆起恭敬的笑容:“禄公才是辛苦了,能为龙女娘娘修建行宫,是我等的荣幸。”   自称禄公的老者被簇拥着坐在众人上首,捏着胡须说:“娘娘乃是龙女,她愿接受尔等供奉,那这陆上行宫可得好好修建,娘娘金身可做好了?”   中年人忙说:“就快做好了,不日就可以运过来。”   “嗯,不错。”禄公又说,“有了金身,自然要放在金殿里才算适宜。”   中年人笑脸微僵,心中暗骂老匹夫贪婪,但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只说:   “自然自然,我们正在让人加紧开采金矿,就为了给娘娘造金宫呢!”   说起这个金矿,在场所有人都难免肉疼。   若是没有这个突然出现的龙女娘娘,那么大一个金矿他们几大家族分了,金库又能大大扩充一番。   但是没办法,谁叫龙女娘娘那般厉害。   她在这江中兴风作浪,身躯长达千尺,更可怕的是她还能聚集云气,就好似传说中能行云布雨的龙族一般。   一个不高兴,将他们所在之地的云气雨雾全都吸取过来,让他们旱个一年半载,将他们旱死也不是不可能。   茶州城几大家族审时度势,决定低头主动供奉。   再有这禄公,也不寻常,天生比别人多无数个耳目,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又自称龙女的使者,替龙女传达旨意。   每月祭祀年轻男女给龙女娘娘,围堤造湖也就罢了,但这修建行宫,着实花费了他们不少钱财。   钱财花出去了,当然不能白花,各家族都踊跃表现,希望能得龙女娘娘青眼。   龙女娘娘不轻易出现,暂时只好讨好禄公。   细雨霏霏的江边,禄公与几大家族间的亲密谈话被一阵骚乱打断。   “怎么回事,那边不好好做事在吵什么?若惊动江中龙女娘娘,看不把你们都投江去给龙女娘娘吃了!”   “家主,是、是有人来捣乱!”   “谁敢到此处捣乱?”   骑着马的青年踩着泥泞的江岸,来到了众人面前。   “围堤造湖,是你们谁的主意?”于光从马上跃下问。   “你又是哪个,怎么敢这样与我们说话?”一个年轻人见于光穿得普通又是孤身一人,不屑呵斥。   与他一同出声的,还有人群中一个脸色发黑的男人,他语气掩不住的惊讶慌张:“是你,于光!”   于光眼光一扫便看见了眼熟的人,是甄家家主。   几年前他毅然带着剩下的族人和一些钱财从珠州逃走,没想到是躲到茶州来了。   甄家如今在茶州经营得不错,和他们关系近些的家族都知道他们是被逼迫才背井离乡。   “于光?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于光?”   “把你们家赶出珠州的于光?看着也无甚稀奇的。”   “他不在珠州,怎么跑到我们茶州来了,瞧着也没带什么人,难道他还以为凭他一个人能在我们茶州撒野吗?”   人群中的甄家家主,听着周围人不屑的指指点点,只觉得心里越来越没底,嘴角脸颊都一起抽搐起来。   在场之人,只有他知道眼前看似普通的年轻人有多么可怕。   几年了,这煞神怎么阴魂不散,还追到了这里!   对了,还有龙女娘娘!   这里可是龙女娘娘的地盘,这于光再厉害,对上龙女娘娘也不一定能赢。   甄家主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定了定神,又眼神闪烁地看向于光,见他并没有多关注他们,而是转头望向江面。   平静的江面突然之间风云变幻波澜四起,从水中钻出一张巨大的人面。   人面连接一条粗壮带鳞的长长身躯,盘在江中。   “龙女娘娘!”   江岸边灰扑扑的贫民与穿着锦衣的权贵,都忙不迭地跪拜。   恐惧敬畏的,欣喜向往的,跪了一地,好不威风。   那张从江中浮出的人面巨大而美艳,竖瞳直直盯着岸边的于光,嘴馋地吐出粗绳般的蛇信。   “你闻起来很好吃啊,来,来,让我吃掉吧。”   人面发出的声音好似雷鸣,又带着一种诱惑力。   落后于光一些的于音和武劲混在人群中,都抬头看着河中的庞然巨物。   “怎么是这么大一条人脸蛇,大哥一个人能对付吗?”武劲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去帮忙。   于音抬手,示意他站住别靠近。   眼前的“龙女娘娘”也是他上辈子一个熟人,只不过和他打交道时,她已经成了“龙母娘娘”。   她从前据说是茶州城一个普通妇人,不喜丈夫懦弱,与人偷情时被发现,于是被族中投入凌江。   吞了只水蛇,阴差阳错成为妖鬼。   说起来也算是他的下属之一,可惜不怎么安分,一直觊觎他的力量,想要取而代之。   她后来生了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扩大势力,被他吃得七七八八。   还曾经想要自荐枕席,割断了她一截身体教训了一顿,才让她暂时老实下来。   在他一群下属中,她算是最厉害的几个之一,不像贝鬼那么好对付。   不过,他的大哥当然能对付。 第232章 于光39   硕大蛇身在江中翻滚, 搅得江水浑浊,漫到岸边。   那些因为直面“龙女娘娘”而吓得腿脚发软的人被冷水一冲,又听岸上有人喊:“还愣着干什么, 跑啊!”   回过神来, 赶紧往远处逃。   武劲喊完那句话, 蹬着铜铃般的大眼,站在“脆弱”的于音弟弟面前,紧张关注着大哥的情况。   所有人都在往后退, 唯有于光在往前。   他在普通人中算高的身形, 面对江中的庞然巨物, 渺小得如同蚂蚁。   但在观战的于音眼中, 江中的人面蛇才是更加弱小的那一个。   灰暗视野中,人面蛇散发出的蜿蜒红光看似占满江面,实际上唯有人面的部分色泽浓郁一些, 其余部位只是些稀薄红光,虚张声势罢了。   而于光身上的金色,比几年前他第一次见他时更为浓郁凝练了。   往日藏在那具身躯里的磅礴力量一旦展开,足以压制江中的巨蛇。   随着他每往前一步,身上的金色便往外扩散,无形的气势笼罩向江中。   于音看得清楚,已然预料到结局, 因此从容不迫地等待着。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样的眼光。   祭台后的茶州权贵语气极尽嘲笑:   “一个小小人类, 还敢挑衅龙女娘娘,他还不够给娘娘塞牙缝的, 看着吧,这莽撞无知的家伙马上就要被吃了。”   “都睁大眼睛看看, 和龙女娘娘作对是什么下场!”   他们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年轻人走向龙女娘娘,而龙女娘娘好似察觉到什么不对,竟然隐隐有想要退后的意思。   那张巨大人面上垂涎的神情收敛,反而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她还在犹豫,于光却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踩着江边建起框架的楼,跃向蛇身。离得远的人看不清他做了什么,只听人面蛇爆发出一声哀嚎,身体一阵乱扭。   离得近的海水中晕出一片淡红。   于光将一根长长的竹竿刺穿了人面蛇的脊背,巨蛇如何翻滚,他都如同乘风破浪的船,握着竹竿巍然不动。   脚下全都是湿滑的血,于光手中用力,生生将一根竹竿分做两半,双手分别用力——   破开的竹子在他手中成了刀一般,沿着巨蛇的脊背往下划开。   普通一根竹子,被他用来仿佛神兵利器,轻易伤到体型更比他大百倍的巨物。   大蓬的血喷出来,骤雨一样洒到江面。   远在岸边的一些人看不清江中混乱的情形,却能看得清江上逐渐泛红的水。   普通一个人类身上的血不可能染红江面,这只可能是他们龙女娘娘的血。   大言不惭要看于光被吃的茶州权贵们,慢慢意识到不对劲,不少人额头都浮起了冷汗。   “这……莫非,龙女娘娘还敌不过那一个人?”   “不会的,这怎么可能,再看看。”   只有默默躲到最后面的甄家主汗出如浆,心中的侥幸期待全被带着腥气的雨浇熄了。   他环视一圈,蓦然发现那个龙女娘娘的使者禄公竟然不见了,立刻决定不再等下去,趁其他人都不注意,从江边逃之夭夭。   江中人面蛇因受伤发狂起来,从水中露出,一头撞向岸边没修好的宫殿。   因为害怕没来得及逃跑,藏缩在宫殿里的两个人看到人面撞塌屋顶,落到面前,都发出惊恐的尖叫。   食物在面前吵闹,恰好受伤需要补一补,人面蛇当即张口将两人咬进了嘴里。   下一刻,江上出现了一个金色巨人的虚影。   它一手抓住人面蛇的头发,粗暴地掰开了她的嘴。   两个尖叫的人从蛇嘴里噗通落进江水里,不一会儿又冒头游向江岸,侥幸经历了一回死里逃生。   金色的巨人高大如山岳,站在江中时,江上被人面蛇聚集起的阴云雨气都只环绕在巨人的胸前,被它挥手间驱散。   光柱穿透巨人虚影,落到血色江面上,泛起金红波光。   金色巨人出现的那一刹,别说那些不了解于光的茶州权贵,就是武劲都忍不住震惊。   “那是神应!”武劲脱口而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夸张的神应!”   “不对,这和从前神学府老师教的也不一样啊,这是哪个祖师神应?哪个都不像啊!”   于音嫌弃地离他远了点,继续欣赏江上的战斗。   在他看来,这并不是哪个祖师神应,是于光自己的“神应”。   他这大哥第一次见面,身上就有浓厚金光功德修行,是他自己聚集的力量,而非从什么祖师处借来的神应。   “就算早就知道大哥很厉害,但大哥还是能一次又一次震撼到我。”   武劲话音落下,江中想要用血盆大口咬住巨人的人面蛇,被巨人抓住身体撞上一处堤坝。   “轰隆!”   堤坝崩塌,江水从缺口决堤而下,顺着干涸的河道奔腾而去。   人面蛇鲜血淋漓,却带着一股狠劲,在江水中翻腾,几次想要缠住巨人将它搅碎,或撞进江底。   可惜她遇上的对手是于光。   人面蛇一张姣好人面接连撞塌了数个堤坝,撞得血肉模糊。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死时,盘踞在这里作威作福许久的人面蛇,终于找回了自己弱小时的恐惧,开始大声哀求。   轮廓模糊的巨人没有动摇,伸出拳头,轰然砸烂了她的头颅。   江水从崩塌的堤坝奔涌,凌江江面很快浅下去,露出之前被淹没的良田村庄。   人面蛇的尸体也跟着裸露出一半,在周身染出满江红色。   江面平静下来,一切都平静下来。   于光浑身湿淋淋地从水中走向岸边,身后是小山般的巨蛇尸体。   他真的独自一人杀死了这样庞大的人面蛇。   看到这样的大哥朝自己走过来,武劲忍不住地寒毛直竖,甚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但于光自己好像没什么感觉,就像出门抓了个小偷或是跑了个步,走到两人面前。   寻常地对于音抬起左手:“给。”   他的手掌上抓着一条细细的小蛇,是从人面蛇身体里取出来的妖心,她的力量所在。   就这么拿回来,给了于音。   随手将蛇给了弟弟后,于光问武劲:“人呢?怎么都没了?”   武劲扭头一看,可不是吗,祭台那边一群茶州权贵,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跑光了。   之前热闹的江边,如今都看不到几个人,仅剩的几个人还在看着他们这边,没命地逃。      “他们什么时候跑的,我都没注意。”武劲挠了挠头。   他只顾着看大哥打人面蛇了。   于光倒也不是很在意他们什么时候跑的,反正后面还要再找他们。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刚才在那群人里,看到了一个熟人,从前的甄家家主,不如就先去找他。”于光说。   “龙女娘娘”是杀了,但这乱糟糟的凌江河道还要复原,下游那些因为人面蛇而干旱灾荒的村落也要有人处理。   “都听大哥的,咱们这就去找他们去!”武劲说。   于光扭头看见老幺抓着蛇迟迟没有动静,奇怪问:“怎么拿着不吃,看着我干什么?”   武劲插话:“弟弟要吃这玩意?是不是要煮熟?”   于音伸手摸向于光泛红的脖子,那里因为激烈的战斗还在急速跳动着,甚至能摸到血流的涌动。   武劲瞧见他摸大哥脖子的动作,忙转头看天,闭嘴不再插话。   “大哥比我想的还要厉害,这样轻易就杀死了她。”   于音的含笑的声音响起在于光脑海中。   “如果有一日,我也像她一样做了大哥不容的事,大哥也会这样干脆利落地杀了我吗?”   于光拉下他的手:“大哥不会让你走到这一步,放心。”   于音反手抓住他的手指,又问:“这蛇,大哥真的让我就这么吃了?”   于光被他问得一愣:“不这么吃,你真要煮熟?上次没看到你要煮熟吃。”   于音:“……”   “大哥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我。”于音垂眸笑道。   “担心是有一点。”于光忽然坦荡说,“但大哥也不能让你一直忍饥挨饿。”   “老幺变厉害了,大哥也会变得更强,还是可以一直看着你,放心吧。”   “大哥觉得,我和他们一样吗?”于音晃了晃手里的蛇。   “不管如何,家人和其他人总是不一样的。”于光说。   武劲在一旁支着耳朵听得一知半解,估摸着他们聊得差不多了,清清嗓子说:“咱们现在是去找那些人麻烦吗?”   于音拉着于光的胳膊没放:“告诉这个不带脑子的家伙,你才刚杀了只大妖鬼,需要休息。”   “休息?不用,我也不是很累……”于光感觉胳膊上的力道猛然加重,只好话音一转,“那就去茶州城的甄家休息。”   于音:“……”好好好,你是铁打的人,真的就完全不需要休息。   于音放开他的胳膊不再管他。   三人从凌江边去茶州城,武劲突然悄悄摸摸凑到大哥身边,小声和他聊天:   “大哥,虽然我听不到弟弟在说什么,但你刚才回答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他是不是看到那人面蛇,又对自己身份耿耿于怀了?其实这些年相处下来,他的身份大家都猜到了,也没觉得有什么。”   “弟弟这心思也太敏感了点,辛苦大哥了,经常要宽慰。但是这过日子嘛,不就是这样……”   于光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他家老幺确实心思太细腻了,疑心又重,这些话也不是第一次问。   每次老幺自觉变强一点就要问一回。   每一次他都要安慰老幺,没关系,大哥永远比你强!   结果也没见他放心。   “不过弟弟还是能过日子的,刚才他是不是催你休息?瞧瞧,多会心疼大哥。”武劲乐呵。   武劲心中感慨,有个小媳妇在身边就是好,别管是男媳妇女媳妇,都贴心,哪怕平时要多哄哄也没什么。   “大哥别怪我多嘴,你们真不准备办个婚事吗?”武劲问。   于光被他说愣了:“我和老幺为什么要办婚事?”   武劲也愣:“你们都这样了,以后肯定一辈子在一起,不打算成婚吗?”   于光讶然:“这是什么道理,一直住在一起就得成婚?”   他们这对兄弟是奇怪了点,他是要看着老幺,但是怎么就必须成婚了?   武劲没想到大哥竟然没负责的打算,讪讪道:“嗨,要我说,弟弟这总不安心,可能也是大哥没给他个正经名分。”   于光迷惑:“什么意思,只当弟弟不能安心,和我成婚才能安心?”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一通,身后突然传来阵阵冷笑。   于光两人扭头一看,只见于音神色中带着嘲讽,牙齿咬合,唇缝里溢出蛇血。   那牙齿磨着蛇肉的动静,真是咬牙切齿,凶残得很,明晃晃传递出他的恼怒。   于光:“……”   武劲:“……”   于光扭过头:“好了,不要说胡话了。”   武劲:“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第233章 于光40   茶州城甄家大宅, 这是几年前甄家搬到茶州来后购置的宅院,虽然也是雕梁画栋,但远远比不上珠州的宅邸豪华。   甄家主带着两个晚辈, 和茶州关系密切的几个家族, 在厅堂中密谈。   见势不妙的甄家主是跑得最快的一个, 其他人也没有傻到底,眼见龙女娘娘被重伤,都溜之大吉。   他们对突然冒出来的煞神于光都不了解, 因此和甄家关系不错的几家, 结伴前来打听于光来历。   几人坐下还没来得及说几句, 甄家主留在凌江边的家奴便匆匆跑回来禀告:   “不好了!那个于光, 他把龙女娘娘给杀了!”   厅堂上众人一阵哗然,哪怕知道龙女娘娘可能打不过于光,可这才多大一会儿, 那么庞大可怕的怪物,竟然就死了?   “你说的是真的?”   “小人不敢说谎,龙女娘娘尸体都搁浅在岸边了,脑袋被打碎,血流了一地。”   厅堂上沉默半晌,才有个年轻人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那个龙女娘娘贪得无厌, 又要我们献人给她吃,又要我们出钱, 现在她死了我们也不用伺候她了。”   “对啊,别的不说, 徽连山那个金矿,咱们人人都有份了。”   甄家主看着这几个见识短浅的傻子, 目光又扫过厅堂里几个家族族长。   这几个都是他们甄家到茶州后,利用利益和联姻绑在一起的盟友。   若不是看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   “你们把事情想得太好了!难不成你们以为杀了龙女娘娘的于光又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吗?!”甄家主拍着大腿说。   黄家家主开口说:“那于光再厉害,他也是个人,我们对付不了妖怪,还对付不了人?”   甄家主脸色更难看了,因为几年前,他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就吃了大亏。   于光此人,和他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于光一旦想要像整顿珠州那样处理茶州,那咱们所有人都会被他盯上,别说这偌大家业,就是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此人自诩正义,眼里揉不得沙子,又在乎那些贱民。从前我次子就因骑马踩死过一个贱民、抢过一个农家女为奴,被他抓住处死!”   “我家中上下,族人管事,但凡做了杀人占田之类的恶事,都被他带走处理,或杀或关。就连我,若不是偷跑出珠州,恐怕也早被他处理了。”   甄家主一番话,终于让其他人意识到,于光行事究竟有多么没规矩,也产生了巨大的危机。   “难不成以权势利益相诱也不行?”   “若他是会为这些动摇的人,我甄家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那我们要如何做?”   甄家主神色变幻不定,最后变成破釜沉舟的阴狠:   “若他不来找麻烦,我们便忍他一时,可若他不愿放过我们,我们只能想办法杀了他!”   他们甄家被迫断了一次根基,好不容易才再次在茶州扎根,甄家主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一次像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逃跑。   “可他连龙女娘娘都能杀,我们如何能杀得了他?”   “妖鬼杀不了他,但他修为再高,到底还是个人,人力终有穷时……”甄家主声音低下去。   众人脚踩的青砖地下,隐秘的土洞里,几只灰毛老鼠仰着脑袋,好像在偷听头顶的密谈,尖尖的嘴边胡须抖动。   远在城东的方家宅院里,像个得道高人般闭着眼睛的禄公睁开眼睛,捏了捏胡须。   他身前坐着的,是以方家为首,茶州权势最盛的几个家族。   他们才听到凌江那边的消息,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禄公,如今龙女娘娘被杀,你怎么说?”方家主语气不似从前那么尊敬,但还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在龙女娘娘出现之前,禄公就已经在茶州有些名气了,方家主多少顾忌一些他能知晓天机的能力。   禄公呵呵一笑:“各位怎么看?”   有人说:“当然是拉拢那个于光了,他这般厉害,若能拉拢他,我们还有何惧!”   禄公摇头:“依我之见,不如以逸待劳。甄家与那于光有仇怨,我已经探听到甄家准备对付于光。”   “若让他们做成了,于光也不足为惧,若不成,尔等便站出来揭穿甄家行径,借此与于光交好也不迟……”   禄公侃侃而谈,听得众人面色都松缓下来,纷纷赞同。   嘴上说着交好的禄公,心底恨毒了于光。   他与人面蛇同为妖鬼之流,根脚乃是老鼠,却不及人面蛇那么厉害,只能靠城中各处的老鼠探听些消息,以此混迹于权贵家族之中。   好不容易乘上“龙女娘娘”的东风,却没来得及享受多久风光,就被于光给破坏了。   甄家想要杀了于光,他必然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于光三人从凌江边去往茶州城,可还未进城就出现了意外。   吞了一只妖物的于音,忽然陷入了昏迷。   于光扶着人坐在马上,察觉到他是因为消化力量而陷入沉睡。   本想一鼓作气解决龙女之祸的于光斟酌一番,临时改了主意,在城外找了家客店让他休息。   甄家派来守在城外的人见到他们踪迹,忙跑回去送信。   “于光没有进城,看来他也是有所顾忌,不敢像在珠州那般行事。”   “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也不必费心对付他了?”   甄家主直骂他们愚蠢:“还是依计行事,连夜去办!要快!”   于光三人暂住在茶州城外客店的时候,本该驻守杜村的鸣与和牧羿,也在连夜赶往茶州城。   一日之前,就在于光三人得知龙女娘娘之事时,杜村也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杜村传统,村里的年轻人每年都会结伴外出历练,顺便消灭一下周围的恶鬼。   这天,出门一个多月的十几个年轻人恰好回村。   杜仁川的兄姐也在这次外出归来的队伍之中,短短两日已经和杜仁川混熟了的牧羿,也终于看到伙伴嘴里经常说起的兄姐。   确实是优秀出色的两个年轻人,对杜仁川也非常疼爱,赶路回来还不忘给他带礼物。   牧羿蹲在杜仁川身边,两人蹲在墙角边吃糖。   听出杜仁川话语中对兄姐的羡慕,牧羿撞撞他的胳膊:“你也想和他们一样当修士吗?”   杜仁川摇头:“我不行,我没他们那么厉害,以后肯定就在家里种种田,照顾爹娘和爷爷就好了。”   但是你以后也变成了很厉害的修士,比你的哥哥姐姐更厉害……只是变得厉害的契机是失去亲人和家园。   “杜仁川,你不比他们差,你还可以比他们更厉害。”牧羿认真地告诉他。      杜仁川吭哧半天,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的兄长杜临水从爷爷房间里出来,看到他们蹲在墙角,过来揉了揉幼弟肉肉的脸颊,和他说笑:   “交到朋友了?这次回来都不追着哥哥姐姐玩了。”   杜仁川从哥哥手底下逃脱,揉着脸说:“哥,你们这次出不顺利吗,你和姐去找爷爷说什么了?”   杜临水脸上有些忧虑,却没和弟弟解释,只说:“没什么大事,就算有事也有我们处理,你和你朋友好好玩就行了,别瞎担心。”   杜仁川听话,闻言哦一声就真的不问了。   牧羿则察觉不对,把小胖子揪起来:“肯定有事,走,去找人问个清楚。”   并不是什么机密的事,牧羿很快就搞清楚,杜临水他们回来时,还抓回来了一个妖鬼。   因为这个妖鬼有些特殊,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才会带回来。   牧羿听到妖鬼二字心头就咯噔一声,以为那只妖鬼就是后来毁灭了杜村的蝗神,拉着杜仁川悄悄去看。   然后他们在关押妖鬼的房间里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   穿着肚兜和小裤小褂的小孩脸颊上都是鼓起来的肉,眼睛又小小的,眼珠子溜来溜去地看,给人一种鬼祟的感觉。   杜临水在门口抓到偷看的两个人,无奈地告诫:“别看他是个小孩,到底是个危险的妖鬼,你们看看可以,但别靠近。”   杜仁川傻乎乎的,哥哥说什么他就应什么,牧羿则主动问:“他是什么妖物?”   “应该是老鼠。”杜临水回答了他的问题,赶他们离远一点。   房间内的小孩大吵大闹,尖声喊:“放我出去!你们要是不放了我,等我爷爷发现我不见了找到这里,就把你们都吃了!”   “我爷爷是茶州城的禄公,他可厉害了,所有人都听他的,你们这些该死的人,我要和爷爷一起把你们吃了!”   禄公。   牧羿神色一凛,他知道妖鬼禄公,像老鼠一样善于钻营打洞,喜欢用阴谋诡计,挑拨陷害,心胸狭窄又记仇。   茶州几乎被蝗神吃空后,他逃到珠州,替妖鬼丝巢做事。   如果上辈子,杜村的人也把这个鼠孩子抓了来,禄公不可能善罢甘休。   有没有可能,蝗神就是禄公为了泄愤报仇引到杜村的?   牧羿觉得很有可能。   他神色凛然地看向关押鼠孩子的房间,问杜临水:“我看这只妖鬼已经养成了吃人的恶习,为什么不在路上杀了他?”   杜临水尴尬地支吾两声。   他们一群人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少年,见这妖鬼还是个小孩子,都不忍心下手,所以才把他抓了回来。   牧羿一看他情态就明白了。杜村这些人,有个共同的优点就是心地善良,但缺点也是这个。   有了猜测的牧羿找鸣与老师谈了一回,说服了他。   鸣与又说服了村长,让他们带着妖鬼离开处理。   骑马离开杜村时,牧羿回头和送他的杜仁川挥手。   这一次他带走了最有可能导致杜村灭村的引子,再提前去处理掉禄公,杜村应该就会没事。   如果万一他猜错了,那也还有时间。   .   茶州城外的客店,武劲端着一大碗饭菜送到房里。   坐在床边的于光接过吃了两口。   武劲探头看床上躺着的人,有点担心:“弟弟还不醒,难道要睡上几天吗?”   “他恐怕还要睡几天,等他状态稳定了,我们先回杜村去,你和老幺都暂时留在那里。”于光难得吃完一碗饭没有再添。   武劲收了他的碗要出去,揶揄一句:“大哥也太担心弟弟了,守在床边都不敢离开。”   于光神情认真:“他这个样子必须看紧了,不能离开。”   因为这个状态下的老幺非常危险,他不看着,若有人靠近,老幺会在无知无觉的时候把人吃了。   武劲没听懂,感叹着他们感情深厚,带上门出去了,把房间留给两人。   房间里安静没多久,从于音身体里涌出的一缕缕黑色蛛丝,被丰沛的力量所吸引,往床边的于光身上缠去,要往他身上织网似的。   闭目养神的大哥睁开眼睛,抓着那些纠缠的黑色蛛丝考虑片刻,到底没有直接扯断,埋头开始解。   解完缠在手臂上的解缠在腿上的。   才解开,数不清的蛛丝又缠上来,还胡乱打结。   这一堆解不开的结,就是再好的耐心也消磨光了。   于光屈指在于音额头上弹了一下:“再不安分,大哥要直接给你扯断了。” 第234章 于光41   于音睡了两天还没醒, 但身上不再乱冒蛛丝,情况便是稳定下来了。   按照计划,于光带着他和武劲先回杜村。   走的是来时的路, 来时干涸的河道如今已经重新流淌着河水。尽管仍有些浑浊, 但也给两岸带来了生机。   没有“龙女娘娘”操控云雨, 这边的干旱很快会结束。   武劲在马上打了个呵欠。   这两天大哥在看着昏迷的弟弟,他则在凌江边处理人面蛇的尸体,架柴将之焚毁, 一宿没歇。   “我在烧尸体的时候, 不少人在岸边鬼鬼祟祟, 但没人敢跳出来。”   “暂时不用管他们, 辛苦你了,等到了杜村你再好好休息。”   “这算什么辛苦,只是堆柴放个火, 就在旁边守着,那东西的尸体易燃得很,柴都不用多添。”   顾着还在昏睡的于音,马速不快,于光和武劲还能在马上聊天。   经过眼熟的下河村时,路边突然跑出来一个干枯的妇人,冲到他们前方挥舞手臂, 喊着救命。   两人第一反应是又有人拦路抢劫,于光快速往路两边的树林里一扫, 没察觉有埋伏的人,只有这个快要断气的妇人倒在路中央, 便勒马停下。   武劲也跟着他下马:“是我们前几天在这问过话的那个妇人。”   跌在路中央的妇人又勉强爬起来,看着他们二话不说狠狠磕头。   “两位恩人离开没多久, 这河里就有水了,我就猜一定是两位恩人帮了我们!”   “求求两位再帮我们一次吧,昨夜有一群人来把我们村里还活着的人都带走了,反抗的被他们当场杀掉。”   “我躲在柴垛里才没被发现,可我丈夫和弟弟,都被抓走了,我实在没办法了,求求你们!”   “这世道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水都来了,为什么又遇到这种事……”   于光还背着于音,蹲下来问道:“你可知道他们被带到哪里去了,要去做什么?”   妇人满脸绝望地摇头:“我不知道,抓人能干什么呢,从前被抓走的人都死了,回不来了。”   武劲起身往前走了走,回头说道:“大哥,这些车辙印脚印还很明显,跟着这些痕迹说不定能找到。”   “嗯。”于光把背上的于音放下来,“我追上去看看,你先带着老幺在村里等等。”   听出大哥要速战速决的意思,武劲接过于音保证道:“大哥放心去,我肯定照顾好弟弟。”   于光活动了一下肩膀,扭头要走,又关照一句:“你看着他,别让不熟的人靠近他。”   老幺状态暂时是稳定了,但不熟的人贸然靠近,还是容易出事。   武劲心说大哥真是紧张弟弟,口中答应:“好,我肯定不让别人靠近弟弟,保证大哥回来的时候弟弟还好好的!”   妇人看到于光离开,惊喜又不敢相信地问:“他,他真要去帮我们把人找回来吗?”   她是绝望之下向两人求助,但根本没有把握他们会帮忙,这世道肯帮人的少,有能力帮人的更少。   “我大哥就是这样,见不得恶事。”武劲跟大哥一起,早见惯了别人感激的表情,背起昏睡的于音。   “大嫂子,你这可有地方让我弟弟躺一躺?”   “有、有,去我家。”妇人忙点头,勉强爬起来带路。   武劲把于音放在木板床上,自己抱着胳膊坐在旁边守着,仰头打瞌睡。   于光顺着路上的痕迹,偏移了大路,转进一条小道。   显然是新开辟出不久的路,两边树枝断裂的痕迹还在,地面上脚印杂乱。   汇入另一条大路后,路面上出现了明显的车辙印,两旁零散的泥土碎块,像是从地里挖出来,运输途中不小心掉落的。   他正站在路边看那些碎石块,听到哭哭啼啼的声音由远及近,还有呵斥声。   “哭什么哭!都给我走快点,耽误了我们的事,有你们好看!”   一队瘦得能看清肋骨的男男女女,像被驱赶的羊群,被几个穿着皂衣的人拿着鞭子和刀赶过来。   于光目光平静地转过去,丢下手中的石块。   片刻之后,哭啼的换了个人,被于光按在地面上的皂衣汉子眼泪鼻涕流了一地,含含糊糊说着:   “我们只是听命行事,上头的人让我们把附近村民都赶到徽连山的金矿里去。”   那群不敢作声的村民霎时议论起来:   “金矿?我们要去的是金矿?”   “要是去挖矿,说不定能吃饱,村里已经没有食物能吃了,反正没了活路,不如去挖矿。”   “让他们挖矿?”于光手中力道加重,“这些人饿得手脚无力,能挖得动矿?说清楚,带他们去做什么?”   皂衣汉子被掐得直翻白眼:“小人真的、真的不知道,上面要我们赶这些人进矿,我们就照着做。”   实际上他们这些监工之间也有猜测,觉得这些人可能是赶来祭矿洞的。   徽连山的金矿是个秘密,只有茶州部分家族才有份参与挖掘,之前能到金矿干活的都是些身体强壮的奴仆和抽调来的老实佃户。   像这些快饿死又容易偷盗逃跑的贫民,赶过来也干不了活,唯一的用途就是填进矿里当人祭,祈求矿产丰富,土地神保佑矿里不要垮塌。   大家私底下这么议论猜测,皂衣汉子却不敢对面前的年轻后生这么说,只一个劲求饶。   于光收回手不再逼问。想做什么,去看看就知道了。   徽连山的金矿这两日赶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来,原来挖矿的奴仆佃户倒是上来了,监工们议论纷纷,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有心软的监工,带着满脸讨好的笑去询问管事,矿里这两日赶了那么多人下去,要不要发些粮食给他们。   管事吃得白胖,擦擦涂了油花的嘴,似笑非笑瞥他一眼:   “你倒是好心,可哪来的粮食给那么些人。纵使给了一两顿又有什么用,都是要死的,早死了还免得受苦。”   那监工也不敢说什么了,赔笑讨饶退出去。   他不敢听矿洞那边传来的哭声喊声,只能离远一点,假装没听到那些声音。   他们这些人哪来的本事去管这事,家里老婆孩子还指望着他呢,要是瞎好心,说不定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他蹲在远离矿洞的山壁下叹气,忽然见到个青年单枪匹马过来,经过时似乎往他这边看了眼,但没理会他,直奔管事所在的屋子。   没一会儿,他就揪着胖管事走了出来。   管事杀猪般的叫声,隔得远远的都能听得见。   “大胆!你什么人,敢到这里放肆,我可是甄家管事!人呢,人都死到哪去了!”   一群在小棚里赌牌的监工都跑出来,眨眼又天女散花般被年轻人踢飞出去。   躲在山壁下犹豫要不要过去的监工见状,忙收回了脚,把自己藏在山壁里。   等到那边的动静停下,他才探头去看。那个青年抓着管事和几个监工进了矿洞。   盯着那边的矿洞,年轻监工迟疑,他现在是不是要把这事禀报给上头?   刺眼的太阳斜斜照到山壁上,照出山上几十个人影。   这些人影好像是突然出现的,他们迅速撬动山壁上的巨石,一个又一个的巨石往下砸去,轰隆隆掩埋了矿洞。   甄家主也站在山壁上,他从昨夜就在这里等着,看到这一幕,一夜没睡的疲惫都消失了,满脸狂喜和如释重负。   他就知道,以于光的性格,定然要管这闲事,也一定会去救那些贱民。   可他于光再厉害,打得过几百个人,杀得死妖鬼,还能对抗得了自然伟力吗?   矿洞又深又复杂,被这么一砸,入口堵住不说,内里都要坍塌。   就算于光侥幸没被砸死,堵上他十天半月,人都要饿死在里面。   更别说里面还有那么多快要饿死的人,于光不是要装模作样救人吗,看他能救得了谁!   甄家主舒畅地笑了。   身边的仆从小声提醒:“家主,方才管事他也在矿洞……”   甄家主随意摆摆手:“能处理了于光,他也死得其所,算他有功,多给些抚恤就是了。”   他们从山崖上下来,又赶来几个甄家奴仆:“家主,您让我们盯着的于光同伙现在停在下河村,三公子也到了下河村附近,让我们前来请示,要不要动手。”   甄家主带着笑:“这边一切顺利,让驰儿动手吧。”   处理了于光,跟在于光身边那些人都不值一提。   甄家主还记得那个武劲,他有几分本事,但远比不上于光,他让三子带了数百人前去,对付他绰绰有余。   至于还有一个没什么印象的,据说是于光的弟弟,更是弱小。   “让驰儿将他们抓住,暂时不要处理,带回去关押起来。”甄家主说道。   万一,万一于光真的那么命大,这样都死不了,那他还能抓了武劲那两人威胁。   准备了最后退路的甄家主深觉万无一失。   .   下河村,武劲站在简陋的泥土屋前,捏着拳头,脚下倒着几个哀叫的人。   甄驰站在一群修士家仆之后,笑的得意洋洋:“不用负隅顽抗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那个大哥于光,已经凶多吉少,是顾不上你们了。”   “那么大的声响,你也听到了吧,人都埋在塌方的矿洞里了。”   “就剩你一个人,能坚持多久,不如束手就擒……或者跪下来喊爷爷饶命,让我出一口恶气,我还能考虑饶你一命。”   “凭你们,也能伤我大哥?”武劲面色黑沉,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厉,一拳将围过来的家奴打死。   没想到这看起来憨厚带笑的大高个,生气起来如此可怕,一群人畏惧之下都不敢上前。   甄驰气得大骂:“废物,怕什么,都给我上去!拿不下他,你们也要死!”   武劲下了从未有过的狠手,但那些人前赴后继,他还是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他到底比不上大哥,可是,他答应了大哥要护好弟弟,就一定要做到!   武劲咬牙,大吼一声,接下落在身上的攻击,直冲人群中的甄驰。   只要拿下这人,说不定还有转机。   “砰!”   武劲重重落在黄土门口,吐出一大口血。   甄驰惊魂未定地怒骂身边的人:“你们干什么吃的,他差点就要伤到我了!再去调人来,我就不信还拿不下他!”   武劲遗憾地呸一声,捂着剧痛的胸口想要站起来,忽然感到背后发凉。   仰头一看,于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站在他身后。 第235章 于光42   于音长长黑发垂在身前, 脸上盖着不见眼睛的面具。   往日站在大哥阴影中,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此刻像骤然露出的黑色幽深洞穴, 无端吸引人的目光。   那种幽暗诡谲的气息明显, 使武劲满腔怒火像被冷水浇透。   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捂着胸口干巴巴地说:“他们人多势众,我先留下来拦一拦,弟弟你见机离开……”   于音没理他, 一步从简陋低矮的土屋中走出来, 那一瞬间, 屋前光线变暗。   武劲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往前看去, 一声阻止还在喉咙中,被自己所见情景惊得双目圆睁。   屋前的空地上方竟然密密麻麻交错了无数黑色丝线,连成一张巨网。   网上又垂下许多黑线, 无声落在甄驰那些人头上。   这些人好似没有察觉到头顶的黑线,仍在得意嘲笑,让他们赶紧跪下求饶,浑然不觉那些黑线已经穿透他们的脑子和身体。   唯有护在甄驰身边的两三个人察觉到不对,迟疑地仰头去看。   黑色细线扎进疑惑、惊恐的眼睛,他们后知后觉的反抗对比数不清的黑线,是那么虚弱无力。   这场交锋落幕得非常快,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只够于音从武劲身边走到甄驰面前, 在场上百个人,就全数成为了默然不语的木偶人。   就像傀儡戏中, 被丝线吊住脑袋和四肢的木偶人一样。   坐在轿子上的甄驰面容定格在夸张的得意笑容,他僵硬站起, 俯身跪在轿子下。   于音便踩着他的脑袋,坐到轿子上。   抬轿的人带着同样的木然表情,将轿子抬起,之前跟随在甄驰身边的护卫,也依然如常地跟随在于音身边。   甚至,那些之前被武劲打死的家奴修士,也重新站了起来,没事一般立在轿子左右。   武劲傻在原地,看着这静默无声的一幕,突然狠狠打了个寒颤。   刚才他和人拼死打斗没觉得怕,但这一刻,他觉得有些害怕了。   他还在发愣,轿子上的于音转头朝他这边“看”来,所有人,也跟着看向武劲。   仿佛在问,你为什么不过来?   武劲脚下发软地走过去。   他动了,那些抬轿子的也动了,一行人沉默地向着茶州城的方向走去。   武劲走在这群人之间,浑身不自在。比待在恶鬼旁边还不自在。   这些人前不久还叫嚣着要抓他,和他打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   现在,他混在他们中间,都不确定周围行走的人是不是还活着。   走在他旁边的是个长得凶相的护卫,刚才被他打碎胸骨死了。   他的胸膛现在还往里凹陷着,衣服上都是血,但他还在走动。   武劲擦了擦自己的拳头,离这个护卫远了点,又忍不住看众人头顶。   刚才那种漫天黑色丝线,所有人身上都吊着线的景象消失了,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正常”。   最后,武劲看向轿子上的于音。   “弟……于音,这些人,都死了?”   戴着面具的于音看不见表情,只漏出一声冷冷淡淡的“嗯”。   “那,他们说大哥被埋在徽连山金矿的事,你听到了吧,咱们现在怎么办?”   武劲看着于音脸上的面具,问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犯傻了。   弟弟又说不了话,平时最多就发出些简单的音节,怎么告诉他要怎么办。   他是被刚才发生的事吓傻了。   但这也不怪他,他都不知道弟弟有这么厉害,他们都觉得弟弟很脆弱的。   大哥从小就把弟弟背着抱着,也不让他们和弟弟过招,大哥安排他们打架杀恶鬼,弟弟也从来没有出手过。   没人告诉过他,弟弟那个黑色丝线除了钓鱼还有这种用处啊!   武劲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这时旁边那个胸口凹陷的护卫说:“大哥不会死,但他们马上就要死了。”   没防备被吓一跳。武劲扭头看那个护卫。   先是被话中狠厉的意味震慑了片刻,接着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用的是于音的口吻。   是弟弟通过这些人的口在说话。   武劲:“……”   一路上,他都没敢再开口。   明明是相处了好几年的兄弟,可现在,他忽然觉得于音非常可怕。   .   甄家主笑容满面地回到自己的府邸,在门口发现黄家主的马车。   “你这么急着把我们都喊过来,可是事情成了?”黄家主问。   “确实是成了,但我何时送信让你们过来了?”甄家主疑惑。   一个家仆走过来,深深低头:“家主,三公子带着人回来了,正在堂前等您。”   甄家主心情大好,也不计较那些细枝末节,招呼着黄家主一同进去:“既然都来了,今日就在此饮宴,庆祝一番哈哈哈!”   厅堂里坐满了人,有甄家家仆,有甄家主派到儿子身边的护卫修士,还有比黄家主来得更早的几个家族话事人。   但厅堂里这么多人,却没什么声音,甄家主先看见门口跪着一个身影。   第一眼以为是儿子抓回来的于光同伙,第二眼才看清,那竟然是自家儿子。   他儿子跪在那,坐在上位的又是谁?   甄家主愕然望去,看到一张朴素面具,但站在那人身后的武劲他是认识的。   “你们……!”甄家主发觉异样,目光飞快扫过坐在两边交椅上的几个家主。   那些熟悉的脸带着一致的表情凝视着他。   不仅是他们,这厅堂里所有人都在看他。   落后他一步的黄家主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呃咯咯咯……”   甄家主面颊一抽,回头看见黄家主脖子上吊着黑色丝线,把他吊在空中。   翻着白眼的黄家主在空中摆来摆去,挣扎踢动的脚险些踢到他。   甄家主脸色煞白地倒退,看着黄家主慢慢停止挣扎,甚至不敢回头。   一个声音问:“就是你,设计把我的大哥埋在了矿洞里?”   这个声音甄家主很熟悉,苍老沙哑的,是他的盟友洪老家主的声音。   又一个声音说:“我看你刚才笑着进来,你很得意,很高兴吗?”   这个声音尖细,是另一个盟友韩家主的声音。   甄家主再次看向唯一坐在主位的面具年轻人,目光中已经带上了深深的恐惧。   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嘴唇哆嗦问:“你、你你是谁?”   “于光为我起名于音。”   “他在的时候,我是于音。”   “他不在……”   “我是,妖鬼丝巢。”   一个又一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声音,传入甄家主耳朵里。   他绝望地委顿在地,看到跪在一边神情木然的儿子,勉强找回一点理智,立刻磕头求饶。   “饶命!求您饶命!是我犯糊涂是我该死,我马上就让人去挖,一定把于光救出来。”   甄家主磕得头晕目眩,脖子忽然一紧,被细细的丝勒住。   “我当然会把大哥救出来,而你们,所有想要对他动手的人,都会死。”   细细的丝线勒进皮肉里,溢出一圈红色血珠。   “大哥不喜欢杀人,喜欢讲道理。而我,和他正好相反。”   最后一句,从甄驰的口中说出。他头颅翻折对着甄家主,森然开口道:“死吧。”   “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让人皮肉发酸的咯吱声后,满堂溅了红色。   浓郁的血色顺着松动的砖缝,流入地下,落进土洞。   滴答淋在满洞老鼠尸体上。   站在于音身后的武劲目睹这场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扭曲的表情。   大哥!你没告诉过我们,弟弟还有这么可怕的一面啊!   大哥,你快回来吧,我都要开始害怕咱弟弟了!   “你带着这些人和他们家族里的人,去徽连山把矿洞重新挖出来。”   这话是对他说的,武劲精神一振:“好!不过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徽连山救大哥?”   “我当然是在这里继续清理一些人,难道你以为,想要大哥死的,只有这些人吗。”   武劲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但看着就剩于音一个人,他还是习惯性不放心起来:“你一个人,能应付过来吗?”   于音:“……”   虽然他还戴着面具,但武劲感觉到了他怪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有些讪讪。   他是知道弟弟很厉害了,但这不是一时之间还有些转变不过来吗。   “不用担心我,你带人去救大哥就好。”于音身边站着的甄家仆从声音木然说。   听出他语气缓和一些,武劲又不怕了,试图劝说:“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等大哥平安出来了,再一齐去料理他们也来得及。”   “来不及。”于音冷笑一声,“不趁着他还没出来把这些人都处理了,等他出来,又会心慈手软。”   原来是这个来不及。   武劲心说,得赶紧把大哥挖出来,弟弟要大开杀戒的话,他拦不住啊!   武劲凝重地带着一群人直奔徽连山金矿时,茶州第一家族方家,失去了一群老鼠耳目的禄公,装了一堆金山,悄悄从方家溜出去。   生性胆小谨慎的他,察觉到另一个强大的妖鬼气息笼罩了茶州城,立即准备先离开茶州城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甄家、方家还有什么龙女娘娘,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都被他抛到一边去。   禄公唯一在乎的就是被他藏在某个隐秘宅院的小孙子。   他当初成为妖鬼时,还保留着对小孙子的疼爱,不愿让他像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便费尽心机将小孙子也变成了妖鬼。   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个小孙子,也没人知道他小孙子的所在,他自己也是每隔一段时间才会悄悄前去探望。   可他来到藏人的宅院,只看到一地被小孙子吃剩的手指脚趾,小孙子却不见了。   “是谁?!是谁带走了我的宝贝孙儿!”禄公暴怒,仙风道骨的模样也维持不住。   他整个人往前一窜,变成一只硕大的老鼠,身上又分出无数老鼠,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嗅闻残留的味道。   捕捉到杂乱的陌生气味,鼠群追着气味,从四面八方消失。   与此同时,鸣与和牧羿来到了茶州城下。   “大哥他们现在真的在茶州城里吗?”   “应该在,路人说前几日凌江边有个人杀死了龙女娘娘,肯定就是大哥。按照大哥的习惯,他们现在估计在城里整顿家族。”   牧羿感觉布袋子里的妖鬼小鼠挣扎得厉害,呵斥了一声:“老实点!”   穿过城门,走过一条暗巷,鸣与忽然勒马,警惕地横刀对着暗巷:“小心,有东西来了。”   从暗巷中扑出许多老鼠,对着他们人立而起。   挨挨挤挤的鼠群中站起来一个面色凶狠的老者:“我的孙儿!就是你们抓了他?好,好!看我不把你们剁成肉泥给我孙儿压惊!”   禄公竟然来得这么快。   牧羿系紧布袋,和鸣与老师一样抽出武器。区区一个禄公,他可不怕。   战斗一触即发之际,暗巷里的墙面流淌出一些黑色丝线。   看到头顶垂下的黑色蛛丝,对禄公只是戒备的牧羿条件反射地后退,脱口而出:“是他来了!”   妖鬼丝巢!   “嗯?这是于音的丝线,他也在附近。”同样看到丝线出现的鸣与说。   看到鸣与脸上的笑容,牧羿突然反应过来,放松了僵硬的身体。   差点又忘了,他们现在和妖鬼丝巢是同伙。 第236章 于光43   禄公几乎也在同时意识到了, 那些一瞬间就杀了他一群老鼠的厉害妖鬼,和面前这两个挟持了他孙儿的人是一伙的。   打不过。他在眨眼间权衡了敌我双方的实力情况,马上决定认输投敌。   他就是靠着自己墙头草般能屈能伸, 才活到现在。   随着那些黑色蛛丝一同出现的于音, 脚才踩到地面, 禄公就换了张可怜的脸,上前拜倒,一点不在乎脸面。   “是小人孤陋寡闻, 不知道世上还有您这等神仙降世, 小人惶恐!若是不嫌弃, 小人愿意为您鞍前马后, 任凭差遣,只求能留小人一命!”   敌人这一突然变脸的绝技,让第一次见识到的鸣与大为警惕。   他对突然出现的于音提醒道:“于音小心, 这是妖鬼禄公,你离他远一些,他这样示弱,恐怕是想让你放下防备要趁机伤你!”   一顿话说得敌我双方都是沉默。   牧羿:谁伤谁?禄公,这个惜命胆小的家伙都被妖鬼丝巢吓得屁滚尿流了,鸣与老师看不出来吗?   禄公:我伤谁?我要能伤他还会跪在这求饶?   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还要装得更弱小无害一些, 一张老脸苦瓜似的:   “真是误会了,我哪里敢对诸位不利, 方才只是因为孙儿被抓才一时情急。”   他的目光瞄过牧羿手里的布袋,垂下的眼睛里一抹藏起的凶意。   今日之事他都记着了, 但凡今日能逃脱,他必要徐徐图之, 将这两人都杀了,才能解今日之恨!   禄公的求饶不要钱地往外吐,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谁看了都要觉得他们三个年轻小伙子在欺负老人家。   在场只有鸣与一个搞不太清楚情况,看看禄公,又看看于音,眼中疑惑浓厚。   他不是傻,只是和武劲一样,于音柔弱的形象在心里根深蒂固,一时转不过弯,因此无法理解和他们打了一个照面的妖鬼,突然开始向“柔弱”的于音求饶。   于音任由禄公哭诉,对牧羿伸手。   牧羿头皮一紧,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上前把装了鼠孩子的布袋交到他手上,又两步退至鸣与身后。   于音将不停挣扎的鼠孩子抓在手里,禄公虚假的哭求表情里,顿时流露出相当真切的焦急。   几根黑线钻入脸带戾气的鼠孩子脑袋里,他停止挣扎,变得木然,乖乖站在于音脚边。   禄公看他控制自己孙儿,险些没控制住露出狰狞的嘴脸,那些退到墙角的鼠群都眼冒红光支起身体。   于音没在意他这点躁动和愤怒,修长的手搭在鼠孩子的脑袋上,用他的嘴说道:“你跑得真快,我还有话要问你。”   小孩童稚的声音,却是高高在上的成人语气,似笑非笑更带着深深的恶意。   禄公看着自己的孙儿,低下头,勉强重新露出讨好的神情:“您问,只要您能放过我们爷孙,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在茶州城这么久,混迹在这些家族权贵之中,肯定知道,除了甄家那群人,还有谁想要我的大哥死,还有谁要算计他。”   禄公没有一点犹豫,把自己之前的合作伙伴们都抖落了个干净。   不仅是他们想要算计于光的事,还有他们对于光杀死龙女娘娘的不满,往日和甄家的来往,全都说了。   只是绝口不提自己在其中起的作用和提的建议。   “只有这些?”于音问。   禄公瞧不见他的脸色,不由在心里推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快把茶州城所有大家族全都说完了,他还觉得太少不成?   擅于揣摩人心的禄公又试探着开始说其他中小家族:   “虽然这些人没对您的大哥有坏心,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争抢着要供奉龙女娘娘,还选了自己家人前去侍奉娘娘……”   有满城的老鼠当耳目,禄公知道茶州城几乎所有的秘密和消息。   上到杀人放火谋财害命,下到拌嘴吵架私会偷情。   于音听了满耳朵伤天害理的恶事,终于满意点头。   这样,他把这些大小家族全都处理了,等于光出来,也有正当的理由和他交代。   好让大哥知道,他杀那些人可不是在做恶事。   “可以了,你说得很好。”于音放开鼠孩子的脑袋。   在收集探听消息上,禄公确实挺好用,也足够聪明乖觉。   滔滔不绝的禄公神情一喜:“能帮上您是我的福气,您满意就好。”   牧羿也听出来于音的满意,欲言又止地皱眉。   上辈子禄公就是妖鬼丝巢的下属,这一次难不成他还准备收了这个禄公?   这家伙狡猾,包藏祸心,用不好只会带来更大的灾祸。   皱起的眉毛忽然一抖,牧羿睁大的眼睛里倒映出被蛛丝包裹的禄公。   上一刻还在满意夸赞禄公的妖鬼丝巢,下一刻竟然直接把他杀了,连那个被控制的鼠孩子都没放过。   于音感受着禄公爷孙从挣扎到死去的动静,收回了餍足的蛛丝。   就这么杀了禄公确实可惜,但他想要害于光,就留他不得。   站在一边等着他处理完这件事,鸣与才出声询问:“于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大哥和武劲呢?”   于音朝牧羿招招手。   牧羿嘴角一抽,不情不愿地走过去,被他用手按着脑袋。   牧羿突然面色大变:“你说大哥被甄家人使计,埋进了徽连山的矿洞里!”   片刻后,鸣与匆匆赶往徽连山,留下牧羿跟着于音。   牧羿眺望鸣与老师离开的匆忙背影,心中郁闷难言。   什么叫不放心于音一个人待在茶州城应对那些人多势众的大家族,让他陪在于音身边帮忙?   堂堂妖鬼丝巢,还用得着他帮忙?   旁观了刚才禄公之死,鸣与老师难道还没看出来这个于音有多可怕吗?   尽管满肚子腹诽,牧羿还是被迫跟着前世仇敌,今生同伙,前往茶州城那些大家族抄家。   方家,上上下下男女老幼数百人,竟然大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沾过人命的不少。   若是遇到这事,牧羿和他的伙伴们,可能会头疼该怎么处理,但在于音手里,很好处理。   全都死,然后植入傀儡丝,继续不生不死地“活”着。   满院死而复生的傀儡人,把还活着的人都快要吓死了。   于音看向挤在角落那一群逃过一劫,衣饰华美的老少,忽然厌烦地冷笑一声:“活了这么多年,连一件恶事都没做过,你们有什么用。”   听他语气遗憾,牧羿无语,没能把所有人网罗罪名全杀了,你还很遗憾?   他听着那些可怜的哭声,叹息一声说了句:“放心,你们没作恶,不会杀你们。”   刚才于音一气处理了十几个方家人,没人敢开口,如今听到他一句安慰,却有个小孩仰头用仇恨的目光看向他。   “惺惺作态,你们这些恶人杀我亲人,一定会有报应的!”戴着金项圈的小孩哭着朝他喊。   牧羿:“……”好,我成坏蛋了。   于音走过来,那孩子瑟缩一下,闭上了嘴,被他母亲拉回去紧紧抱在怀里。   于音捏着那孩子的下巴,将他从他母亲怀里提了出来。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喊声后,于音身边表情木然的一个老者开口说:   “小孩儿,你说的没错,恶人会有报应的,所以,我就是你们家的报应。”   “孩子,告诉我,你想不想找我报仇?如果想的话,一定要来,到时候你就会像你的爷爷父亲一样,死了之后还能走动,多有趣。”   小孩看着他的面具,吓得哭也不敢哭,话也说不出来。   于音随手将他扔回去,不再理会这些人,走向下一家。   牧羿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所有的行事,都恰好踩在那一条线上,不胡乱杀人,只是处理的人太多了,手段也太冷酷,看了让人心惊肉跳。   见到那些越来越多的灰眼傀儡人,牧羿终于忍不住问:“你做的这么绝,不怕大哥出来后责怪你吗?”   于音头也不回,身边一个傀儡人扭头,笑容阴阳怪气说:“他最好快点回来,否则等我没了耐心,就不会这么有分寸了。”   微微仰脸,于音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徽连山山峰,面具下的表情阴沉。   大哥,你最好能出来。   不然,失去了牢笼的恶鬼,可是会作恶的。   .   徽连山金矿,一群人在上面热火朝天地挖,坍塌的矿洞底下,也有个人在挖土,清理落石。      需要几人一起抬的大石头,他一人就能抱起来,轻松地挪到一边。   这个大一些的矿洞里,地上躺满了人,除了于光清理石头的声音,就只有另一个细小的动静。   蹲在矿洞边上的女孩盯着地上昏睡的人发呆,下意识吸了吸口水。   吸口水的声音在矿洞里被放大,吓得她赶紧往于光那边看了眼,见他好像没察觉,才放松下来,悄悄擦了擦嘴。   昏睡的人中有一个醒了,发出细弱的痛呼。   女孩忙跑到于光身后,怯生生喊他:“大哥哥,有人醒了。”   于光丢下手里的石头,直奔醒来的那人,一手把他重新掐晕。   他只穿了一件背心,皮肤上的汗珠在亮起微光的矿洞里亮晶晶的,就像他的眼睛一样亮。   “小柿,过来。”   女孩赶紧跑到他面前。   “饿了吗?”   小柿又悄悄咽了下口水,却连连摇头,腼腆地小声说:“我不饿,我前几天吃过东西了,是大哥哥在马上扔给我的,我吃饱了,现在一点都不饿。”   于光从一块石头后摸出一张饼和半壶水递给她:“吃吧。”   小柿背着手摇头:“大哥哥吃,我不吃。”   “没关系,吃吧。”于光将饼放到她手里,“等出去了,我给你做一些热乎好吃的。”   小柿拿着干冷的饼,黑漆漆的眼睛亮起一点光,干巴的小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   于光摸了摸她的脑袋,告诫:“饿了跟我说,但是不能吃人,知道吗?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了。”   “我一定不会吃人的,我肯定不吃人!”小柿不安地再三保证。   看到她害怕的样子,于光忽然笑了一下。   “等出去了,让老幺带带你,给你练练胆子。他胆子最大了,饿起来连我都想吃。”   于光说完站起来,继续挪石头。   还是要快点出去,不然老幺铁定搞得外面翻天覆地。   而且,他要是闹脾气,也是真难哄。   还没出去,于光已经开始感到头疼了。 第237章 于光44   徽连山的金矿上, 每日都有新送来帮忙的人。   男女老少都有,唯一相同的点,就是都拥有一双灰色的眼睛。   这些拥有灰色眼睛的人面色木然, 不交流, 不休息, 不吃东西,来到这里后只会机械性地挖土搬石头。   连手上皮肉被磨破,脚被砸断, 还是一刻不停地继续干活, 不知疲倦不知疼痛。   “别看了, 那些灰眼睛都是于音弟弟的傀儡, 说不定都已经是死人了。”   一头汗水的武劲提醒鸣与,让他别瞧了,还是赶紧把大哥挖出来实在。   “我正想问这个, 来徽连山之前,我在茶州城和于音见了一面,他给我的感觉有些怪异。”鸣与说道。   武劲的表情一言难尽:“别说了,他被大哥的事刺激到,在发狂呢。”   他见到的比鸣与更多,受到的刺激也更多。   两人说话间,又来了一队衣着富贵的灰眼人。   身形富态的老爷、面容刻薄手指白皙细软的夫人、长相斯文眼下青黑的公子哥……   这些一看平时就不干活的人, 此刻全都乖乖拿起锄头铲子挖土。   这些不言不语的灰眼人们日渐增多,和那些同样在挖掘的雇工们泾渭分明。   大家都不太敢靠近他们。   “怎么又来一群。”武劲擦着汗说, “把这么多人送到这里来,于音弟弟该不会抄掉了茶州城所有家族吧。”   “差不多, 还有最后一批。”   武劲和鸣与听到声音,才注意到跟在这群人身后一同过来的牧羿。   “你怎么来了, 不是让你跟着于音?”   “于音也来了,带着最后一批人在后面,马上就到。”   牧羿撩起袖子,也拿起铲子,“赶紧把大哥挖出来吧。”   他跟在于音身边的这三日,真是度日如年。   随着徽连山这边迟迟没有消息送去,于音身上的气息也越发阴沉。   有时候牧羿都觉得,于音不止想把眼前的那些人干掉,还想把他也一起干掉。   一个随时可能会爆发,无人能阻挡的妖鬼,给牧羿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他的感知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危险,责任心又驱使他看着于音,随时准备阻止他大开杀戒。   终于于音等不下去,处理完茶州城的事来到徽连山,牧羿才跟着松一口气。   在场所有人,都迫切地想要把大哥挖出来。   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心声,牧羿才拿着铲子靠近那个大坑,就听到一阵轰隆声响。   大坑里某一块石头被顶起来,露出黑乎乎的洞口,于光从里面探身出来。   好几日没见的大哥灰头土脸,身上到处都沾着黑灰,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样子,笑着和他们招了招手。   人高马大的武劲眼圈一红,沉默稳重的鸣与也露出激动喜色,反应过来的牧羿把铲子一丢,奔向于光。   “大哥!!!”   于光招呼:“正好,下面还有不少人,跟我下去把人都搬上来。”   还没来得及寒暄,大哥就缩回了洞里。   “……”   他们的激动只好暂时压了回去,指挥所有人一起救人。   混乱的现场,没人注意到,那些灰眼人陆续停下了动作,全都直直看向于光出现的方向。   他们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忠实传达给了主人。   于音慢一步赶到徽连山,于光已经再次从那个矿洞里出来,胳膊里还夹着个挣扎不休的女孩。   细细瘦瘦的女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刚才武劲都没能控制住她,被她一下就挣脱开。   幸好于光把她捞回来钳在胳膊下,才没让失去神智的女孩打伤其他人。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大哥小心!”   不清醒的女孩被饥饿逼红了眼,张口在于光的手臂上咬下去。   武劲和鸣与立刻要上前帮忙,但有人比他们更快。   于音骤然出现在于光身旁,张开的手掌钳住女孩的脑袋逼迫她松开嘴,又毫不犹豫一巴掌狠狠将她扇开。   这一巴掌着实又狠又重,被本能影响的小柿瘦弱身体飞出去,摔在一边地上。   而于音看起来仍没有解恨,过去就要将人再抓起来。伸出去的手却被一只粗糙又脏污的手给抓住了。   “老幺,好了。”于光牢牢抓着他的手,没让他继续动手。   于音反手攥住他脏兮兮的手掌,因为太过用力,于光手掌中被石子划开的细碎伤口都挤压出血丝。   “为什么要阻止我?不要告诉我,你没看出来,她就是我们要找的蝗神。”   熟悉的声音带着阴郁在于光脑海中响起。   “我知道,但她还没有吃过人,只要能熬过这一段饥饿的时期,就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于光的话让于音神情更加难看。   他一点都不奇怪,于光连他都要管着照看着,一个还没作恶的蝗神,他也不会随意杀死。   这个没用的蝗神!觉醒到现在竟然连一个人都没吃过,早知道,那天看到她躲在树丛里就该先杀了她。   没人能理解于音的愤怒,只因为刚才小柿咬住于光胳膊那一幕。   蝗神什么都能吃,那一瞬间她不只是咬住于光,还在下意识吞噬于光身上的修为。   于光那一身金色的功德修为,所有妖鬼都会觊觎。   于音无数次对于光说想吃了他,但从没有真的吸收过一点,哪怕和于光相处中,他其实有无数次机会偷取。   妖鬼的本能让他觊觎渴望,却一直迟疑犹豫舍不得。   可这该死的蝗神,敢这么做。   更可气的是于光竟然不生气,这让于音出离愤怒。   非杀了这碍事的东西不可。   于音在心中计划起要如何解决蝗神,其实很简单,只要设计让蝗神失控作恶,大哥第一个就要杀她。   于光没察觉到他沉默之下的恶意,放开他说:“别对小柿下这么重的手,我还想让你以后带着她。”   “什么意思?”于音问。   那边被一巴掌打醒的小柿惶恐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大哥胳膊上的一个牙印,嘴唇嗫嚅:“大哥哥……”   “哥哥?”于音忽然攥紧了大哥的胳膊,“你让她喊你哥哥,你又要认个妹妹?就这么喜欢给人当哥哥?!”   本就没消下去的火气瞬间烧起来。   听不到于音对大哥说的话,但他的肢体动作充满了怒气。   感觉气氛危险紧张的武劲几人,木桩子一样躲到一边,不敢掺和。   小柿也吓得大气不敢出。   直面发疯弟弟的大哥:“……”   武劲鸣与两个人,有心想给大哥解个围,你推我我推你。   牧羿见状一咬牙站出来劝道:“大哥饿了很久了,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先去吃饭。”   于音霍然转头面向他,身后一个灰眼人冷笑开口:   “显着你都比我关心大哥了,怎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不够,你也想给大哥当亲弟弟?”   被扫射的牧羿扭开头,躲到武劲和鸣与身后,不想面对发疯的妖鬼丝巢。   但这一刻他心底轻松了很多,有大哥在,妖鬼丝巢发起疯感觉也没那么可怕了。   气得阴阳怪气,但于音到底是阴沉着暂时放过了大哥,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吃东西。   食物早都准备好了,不只是于光在吃,那些从矿洞里被救起来的人,此时都陆陆续续醒了,一个个狼吞虎咽。   这些人都是被甄家投进矿洞的附近村民,本就饿了一段时间,在矿洞里险些爆发出一场吃人大战。   最后于光把他们全部放倒,几乎是昏睡了几天,途中小柿挨个喂了点水,才坚持到现在。   小柿也在吃东西,她没敢靠近最让她安心的大哥哥,因为他身边坐着的那个可怕的人正对她散发出浓浓的恶意。   才变成妖鬼没多久的小柿,只依靠本能,甚至控制不住自己,被那种来自同类的杀意吓得瑟瑟发抖,连吃东西都不敢大口吃。   于光又放下一个空碗,一手抄着筷子扒饭,一手托起于音的下巴,强行把他的脸转一个方向,不让他继续阴森森地吓唬小姑娘。      “你倒护着她。”于音取下面具丢在一边,露出的脸上写满了不愉快。   “大哥没想认小柿当妹妹,但她情况危险特殊,肯定要跟着我们回去。”于光开始和弟弟讲道理。   跟他们回去?呵。   于音满肚子翻滚的恶意和怒火,而于光看着他,腮帮子里还咀嚼着饭菜,黝黑的眼睛都是认真,在等他回答。   每次和他商量什么,希望他能配合的时候,就会摆出这幅样子。   于音仔细看他,虽然瞧着精神不错,但饿了几日,又一直在干体力活没有停歇,他的脸庞消瘦了一些,人也难得有点疲倦。   还有这满头的灰和脸上混着汗水的黑色痕迹,真是可怜。   于音忽然卷着自己雪白的袖子,往于光脸上擦拭了两下。   于光侧头让了让,于音的手顺势就滑落到他后颈,勾着他的脖子往前,直接亲了上去。   于光:“……”   好好说着话呢,这是干什么?   “又干什么?我身上脏成这个样子,你是一点都不嫌脏,我还在吃饭。”   于光一筷子饭掉回碗里,抬手把于音撕开。   于音冷笑:“有了新妹妹,不想要我了,连我亲你一下都不愿意。”   于光满脸疑惑:“跟小柿有什么关系,我以前也没乐意让你亲过。”   “你被人埋到矿洞底下几天才出来,我亲你又怎么了,我就是要睡你都只能怪你自己不谨慎着了别人的道。”于音恨恨说。   于光往嘴里塞了口饭,评价道:“胡说什么歪理。”   说到这几天,于光目光往外一扫,刚才他就发现了,外面很多非生非死的傀儡人。   “老幺,你这几天在外面没做什么不能做的事吧?”   “哼,杀人放火我什么都做了,你不在谁能管得了我。”   于音阴阳怪气笑道,“对新妹妹下不了手,惩罚我你是下得了手的,就照你从前说的,把我抓起来,关起来好了。”   于光一言难尽地看他,忽然端着碗转过身背对着于音,大口刨饭。   算了,还是先别惹他了。 第238章 于光45   于光端起第六碗饭, 心里有点犯愁。   以前其他几个弟弟不是没生过气,可那几个生气都和老幺不一样,也没他这么难应付。   于音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肩上, 于光脑子里“魔音灌耳”, 都是于音不满的声音。   “大哥背对着我是什么意思, 不想看到我?”   于光抖了抖肩,心说老幺平时也挺爱干净的,现在怎么就不讲究了。   他身上这会儿都是汗味, 在矿洞底下待了这么些天, 身上汗水干了又湿的, 还落满了泥灰, 这都要往上贴。   “老幺,挪开点,坐一边去。”   “好好好, 不想看我,碰也不让我碰了是吗。”   要不是因为于音不用舌头说话,而是在他脑子里“说”,于光现在就要直接堵住他的嘴。   不堪其扰的大哥只好端着碗又转过去面对着他,并且告诫道:“够了啊老幺,你再这样大哥要揍你了。”   于音轻哼一声,撑着脸坐回了原地。   瞧兄弟两个消停了, 在附近假装很忙的武劲三人坐过来,终于轮到他们关心大哥。   然而大哥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关心的, 向他们问起现在外面的情况。   “外面的情况……呃,现在也没什么情况了。”武劲瞄了瞄于音, 干笑。   茶州城里想使坏的,有能力使坏的, 几乎全都在这个矿上干活呢。   不在矿上的,也都被于音吓破了胆子,现在的茶州城不知道多清静。   尽管武劲吞吞吐吐,牧羿避重就轻,于光还是差不多猜到了于音做的那些事。   所有人,包括于音都假装不在意地觑着他的表情,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于光没什么反应,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继续吃,吃饱了又拿布巾擦了擦脸。   “怎么都这样看着我?”于光奇怪问几人。   “没什么没什么!”武劲哈哈笑起来。   于光捞着布巾往外走,他准备到附近找水洗一洗。   于音跟上去,试探着搭上他的肩膀。   “知道我做的事,大哥没什么想说的?”   “虽然手段酷烈了点,但情况特殊,能理解。”于光蹲到水池边,捧水洗脸。   “你不喜欢杀人,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我杀了那些人而生气。”   于音低着头,手指擦拭着于光肩膀上被石头划出的伤痕。   洗去脸上的脏污,于光说道:“每个人的行事习惯不一样,我从来没要求别人像我一样处事。”   确实没有,只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敬佩向往他,不自觉都会向他学习。   他的处事习惯来自于上辈子,法律健全的世界,大部分人都知道杀人犯法,不像这里践踏人命的事比比皆是。   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的世界不同,土生土长的于音处事和他不一样,也不能说他就错了。   “老幺,我对你的要求,从来都是不要滥杀无辜。我只希望你守住底线。”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要求。   妖鬼到底和人不一样,他们很多时候有作恶的本能。   因此于光就算偶尔能察觉到老幺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恶念,只要他没有真的付诸行动,便都当做没发现。   他看出来武劲他们都在担心他会因为老幺行事而生气,但他心里反而有些欣慰。   在矿洞底下时,他曾想过,或许骤然失去了他的监管,愤怒的老幺会无所顾忌地对所有人动手发泄。   但牧羿说,于音处置每一个人都弄清了他们所做的恶,并没有随意对无辜的人下手。   于光能猜到,这几天老幺一定因为他的事焦躁愤怒,这种情况下他还能耐着性子处理,这已经让他意外了。   换成老幺上辈子,于光相信他绝不会这么克制。   但经过老幺这么一遭,接下来的事也简单了。   在珠州城暂时选出能管事的,或许可以扶持此处势弱的神学府,还有杜村也能站出来。   于光往头上身上浇水擦洗,脑子里的思绪已经从于音身上转开,开始琢磨其他的事。   被大哥一番话说得神情复杂的于音,刚抬手摸上大哥的背。   于光忽然一转头,对他说:“老幺,你是不是没事干?没事干你就去带小柿。”   小女孩看起来瘦弱胆小,但毕竟是什么都吃的蝗神,情况不稳定,在场除了他,就只有老幺能控制她。   “待会儿我让鸣与和牧羿分别去杜村和茶州的神学府请人,过来商讨茶州城的后续处理事宜。我会带着武劲去茶州城各家族扫尾,你这几天就带着小柿。”   于音刚柔和一点的神情立刻又落下去。   于光准备再叮嘱几句让他别欺负小孩子,就发觉自己胳膊上缠了许多黑色蛛丝。   他略一挑眉,对上于音的眼睛:“又觉得自己有进步了,想试试能不能打过大哥?”   于音没有反驳,手指在他身上划了两下:“大哥虚弱了许多,还能压制住我吗?”   于光也不和他废话,手指拽住身上黑线。   从这日益坚韧的蛛丝,于光就差不多能了解到于音的长进如何。   他吞噬了龙女醒来后,确实厉害了许多。   于光深深看他一眼,手掌猛然用力,掌中被勒出一些血丝,但蛛丝也应声而断。   转过身,于光活动了一下身形,身上的骨节发出噼啪声响,眼神也变得认真:“来吧,大哥今天再陪你好好练一练。”   于音却后退一步,并不像以前那样和他打起来。   无数丝丝缕缕的细线不知从何而来,凭空绑住于光。   这些新的蛛丝比黑色蛛丝更细,颜色是鲜艳的红色。   于光疑惑皱眉,但也迅速反应过来,抓起那些红蛛丝要扯。   入手之后他就感觉到,这些红色蛛丝很奇怪,并不比黑色的蛛丝更韧更锋利,反倒更脆弱,像真正的蛛丝一样,有些黏性,刚接触就吸收了他手掌中的血。   眼看红色蛛丝要被于光扯断,于音淡淡的声音在于光脑海中响起。   “这些是我的心血所化,若是断了,会让我元气大伤。”   于光一顿,松开手,不赞同地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大哥不扯了?”于音在他放手那一刻就露出了笑容,笑容中又有些遗憾。   刚才他想着,如果大哥受不了他的挑衅和冒犯,坚持要给他一个教训,那么他也不用继续忍了。   可是,他不出预料地选择了松手。比他想的更在乎他一些。   于光没管那些爬在身上的红丝,眼神犀利,浑身湿淋淋却气势冲霄地往水池边一坐:“跟我说说,不惜用自己威胁我,你这是要干什么?”   于音捡起他丢到一边的布巾,打湿了给他擦拭刚才没擦到的后背。   “不干什么,只是想让大哥安静下来多休息一会儿。”   “不要总是想着怎么安排别人,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   “大哥才从矿洞里出来,难道不累吗?”   于光难以理解地看着他:“就因为这?”   于音擦拭他的侧颈,笑了两声:“不然我还能做什么?”   “大哥洗完澡,听我的乖乖去睡一觉怎么样?”   匪夷所思的大哥将信将疑:“好,答应你就是,先把你这什么血丝收了。”   “哈哈,大哥再仔细看看,你身上哪里绑了血丝?”于音揽着大哥的肩笑说。   于光低头一看,方才那些血丝果然消失了,他竟然没察觉到那些束缚他的血丝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大哥可是答应我了,要好好睡一觉。”   随着于音的话,水池周围的水汽悄悄变得浓郁了一些。   那些不引人注意的虫鸣声也变得规律呆板起来。   于光听到远处还有人在挖矿洞,但人声变得悠远。   于音轻柔地帮他擦拭着后背肩头,他忽然打了个呵欠,觉得确实有些困了。   吃饱了,又洗了个澡,困倦后知后觉地袭来。   因为这来得并不突兀的困意,于光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变得迟钝了点。   “行,知道了,我这就去睡一觉,等睡醒了再去做事,这样行了吧?”   于光起身擦干身体,和于音一起走到之前管事住的屋子。   他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对,睡吧。”于音的声音不再响在脑海中,反而像是在耳边。   好像有一点不对。于光想着,却没能抵挡越来越重的困意,陷入黑暗。   .   于光睁开眼睛,这一觉感觉睡得很沉又很长。   脑袋下枕着的枕头散发着野菊花决明子的香味,窗户开着,外面的风吹动他桌面上的记事簿。      这是珠州除恶司里他的房间。   于光坐起来,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是班影在和裴文觉说话。   “让他们别去钓鱼了,这么多鱼,办酒席已经够了,大哥和于音的婚礼还有好几天呢,他们这样钓下去,婚礼当天全吃鱼吗?”   “他们是太兴奋了,不钓鱼,让他们改去山上抓兔子?”   “抓什么兔子,能不能干点正事!把大堂打扫好,把桌椅板凳准备齐了,红绸带绑了……还有那么多的事没做呢!”   班影听声音就忙得焦头烂额的,打发走裴文觉又开始喊伍善。   “伍善?伍善去哪了?让他去买的酒买到了吗?要是买不到合适的,明天去我家把我家以前给我埋的女儿红挖了。”   于光坐在床边,慢慢消化听到的信息。   班影他们正在忙他和老幺的婚礼,他和老幺要成亲了。   对,是有这么回事。   于光回忆一下就想起来,他们处理了茶州的事回到珠州后,老幺闹了好几次,闹得他没办法。   有一天喝醉松了口,答应了和他成亲。   于光现在坐在床边一回想,觉得自己那时候也是犯糊涂了,答应得太儿戏了点。   但现在后悔也不成了,过两天婚礼就要开始了。   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于音走进来,脚边跟着他的灰眼猫。   他走到于光面前,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长得越发美艳的脸上神情温柔。   “大哥今天怎么睡了这么久?”   于光若有所思说:“我觉得,好像没有真实感。”   于音温柔的表情一下子拉下来:“什么没有真实感,你就是后悔了,又反悔不想和我成亲了是不是?”   他这个阴阳怪气的语气,听得人习惯性头疼,只想认输。      于光也不说什么没真实感了,“没有,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后悔。”   得了他的保证,于音又变得高兴起来,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   “大哥是我的囚笼,注定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其他人,所以,我们成亲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不是吗?” 第239章 于光46   徽连山矿场, 一场大雨冲刷着地面上的灰土,持续的挖矿声在雨中停止了,静谧得仿佛无人存在。   灰眼的傀儡人们失去了控制他们的力量, 石头似的立在雨中。   室内武劲几个坐在椅子上、趴在桌子上陷入昏睡。   昏暗的房间里, 于光也躺在床上安然入睡。   无数黑色丝线纵横交错, 将床边的空间包裹,和外界割裂。   于音倚在床边,用一种占有的姿势拢着沉在蜃梦中的大哥, 自己也微微闭着眼。   蜃梦是几年前在田台乡采珠场, 吞噬了贝鬼后得到的能力。   只是贝鬼太弱, 制造蜃梦的力量迷惑不了大哥, 也困不住意志顽强的修士,就像个鸡肋,于音没有用过。   直到他前不久再度吞噬了龙女, 蜃梦这个能力意外被增强。   恰好又遇上大哥难得的疲倦虚弱,于音便蠢蠢欲动,尝试着使用了,没想到顺利地迷惑住了大哥。   他该怎么对大哥呢?   用那些无理取闹却亲昵自然的话语降低他的警惕心时,于音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样难得的,把大哥困在蜃梦中的机会,要做些什么才好?   脑海中不是没有出现更加恶毒的念头和更决绝的手段。   但是因为于光放开血丝, 任他绑缚的行为,那些更加糟糕的念头, 就在他的目光里消退。   我要怎么做?   于音就像是对着垂涎许久的美味,却不知道该如何下口那么苦恼。   当他顺着心意沉入蜃梦, 看到下意识演化出的蜃梦里,是他即将和大哥成亲。   于音忽然笑了, 原来只是这样。   比起更加明显的身体欲望和妖鬼本能对于光力量的渴望,他内心深处更希望的是这个。   希望成为对于光最特殊最重要的人,希望这个永远走在所有人前面领路的人,能看向他,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唇边带笑的于音,将睡梦中的大哥拥得更紧,唇若即若离地贴着他的面颊,拖着他沉入更深的蜃梦。   如果在现实中不愿意给于我想要的,那就一直在我的蜃梦中。   .   于光站在桌边,翻动自己的记事簿。   他习惯记录一些比较重要的事,还有自己的经历感悟。   这本记事簿里,因为前往茶州空了一段时间。   他回来后做了些补充,茶州经历的事在上面有简单记载,对茶州城的后续处置和他记忆中也对得上。   完全符合他的记录习惯。   于光翻着记事簿,和自己记忆中对照,没有找出什么异常。   合上记事簿,他走出门,大家都很忙碌,但也很高兴。   往常遇到什么事,大家都会来找他拿主意,但在婚事上,他作为当事人,反而被排斥在外,拿主意的变成了班影和裴文觉几个。   和他一样闲的,还有婚礼的另一个主角。   于音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手里拿着一把黑色大剪刀,正在剪红纸。   充当他眼睛的灰眼猫趴在桌面上,竖着耳朵两眼瞪圆地瞧着他剪纸的动作。   于光第一反应是这小子竟然主动坐在外面晒太阳。   枣树挡不了太多阳光,于音坐在那,半边身体还在阳光底下。   若是往常,于光不催促,他只会坐在屋檐下,或是躲在房间里。   “咔嚓、咔嚓。”大剪刀一下又一下剪着红纸,发出细微的声音。   于光看到他嘴边的笑,走过去,手掌按在他脑袋上揉了下:“这么开心吗?”   站在檐下看了会儿,他一直在笑。   “过两天我们就要成亲,当然高兴。”   于音把那堆红纸剪得七零八落,一地碎屑。   再看旁边那几个完成品,看得出来他有认真尝试,但剪的成果只能说差强人意。   那个喜字被他剪得缺胳膊少腿的,一看就不能用。   于光旁观了他剪纸的过程,问:“用猫的眼睛看,剪纸不方便是吗?”   听出他话语中隐含的一点情绪,于音和灰眼猫都立刻看向他。   “我早就习惯了,大哥这是心疼我了?”于音只顾看他的表情,手底下又是一剪刀,把一个喜字拦腰剪断。   “也心疼心疼这些难得的好红纸吧!”班影站在两人身后,心疼地说。   她捏紧了拳头:“这可是我托人从茅州买来的上等洒金红纸,准备下午写对联和剪喜字的,你再玩下去就不够用了!”   “……”于音握着剪刀沉默,脸上刚露出的暧昧神情僵了下。   于光乐了,从于音手里接过剪刀和红纸:“我来剪。”   班影不放心地站在旁边看了会儿,见大哥剪的虽然不是非常精致好看,但整整齐齐,也说得过去。   她勉为其难点头:“好吧,大哥你剪一些喜字,待会儿我让石柏牧羿他们过来拿去贴了。”   说罢又强调:“看着弟弟,别让他再糟蹋红纸了。”   等班影匆匆走了,于光剪出喜字形状,拿出笔对着折好的红纸画几条线,再交给于音。   “剪吧,对着线剪就行。”   说完还侧了侧身子,挡住于音,防止班影再路过看到。   于音噙着笑看他做这一切,欣然拿回剪刀,照他画好的线剪了,再展开,果然得到了一个完整的喜字。   “看,这个喜字剪得很好,就贴在我们房间的窗户上吧。”于音说。   他亲手把这个喜字贴在了于光的窗棂上。   夜晚外面的月光很亮,映着那个喜字也格外清晰。   躺在床上的于光难得有些睡不着,盯着那个喜字的影子。   “大哥在想什么?”躺在他身旁的于光在昏暗中将手搭在他胸口上。   于光:“说把我的房间当新房,你这几天不去自己房里睡,还在这里?”   “有什么关系,我以前也经常在这里睡,以前以后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于音手指压在大哥富有弹性的胸口,别有意味地往下按了按,“我们就要成亲了,大哥想的就只是这个?”   于光皱眉思索片刻,开口说:“我仍是觉得有哪里不真实。”   戳他胸口的手指一停。   “大哥又说没有真实感,难道想反悔?”   “不是反悔,但我觉得确实不怎么真实。”于光觉得这是两个问题。   但是显然他家敏感的老幺并不想和他一起分析哪里不对,气得冷哼一声。   “都这种时候了,大哥如果不愿意和我成亲,也已经晚了。”   于光抽出枕在自己脑后的手,起身的同时把放狠话的于音也拉起来。   “反正都睡不着,走,我们去夜跑。”   “……大哥,你是不是有点紧张?”   大哥在他肩上重重一拍,拉着他绕山跑了十圈。   婚礼前一天,除恶司里全都是人在忙忙碌碌。前厅摆好了桌椅,后院堆满了食材。   大哥精神的不像一夜没睡的人,不顾其他人阻拦,搬了桌子椅子又去后院帮忙杀鸡切菜。   他干活利落,奈何身后还跟了个于音,两人连体婴似的,在本就拥挤的厨房来来去去,还有只猫,一不小心就造成堵塞,惹得怨声载道。   “走走走,别在这挤,两个新人都出去!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大哥!你把那个鸡鸭放下,别把血水流你衣服上了!”   “厨房里有鱼呢,别被猫吃了,于音你把猫带出去,别在厨房转悠了。”   往日里大哥哪里受到过这种嫌弃,最后众人合力把两个非要添乱的新人赶到外面院子水井边去洗碗碟。   于音慢慢吞吞地扒拉着需要清洗的碗:“大哥今天有真实感了吗?”   于光没答,抬手接过他手里的碗:“给我,你这样洗到天黑都洗不完。”   两人在角落里对着一大盆碗碟,看着班影来来去去,一会儿拿着菜单子去厨房对菜,一会儿前面有人喊她,又提着裙子斗志昂扬去前面。   很快,就听她在大喊武劲。   “武劲!喜糖那些你拿来了没有,时间不够不能专门订做,但也不能太差,忘了提醒你,是在城东福糖记买的吗?”   “还有喜服,临时买的尺寸有点不对,让送到宋裁缝那去改了,你待会儿记得去拿回来让大哥和于音试穿。”   “武劲……”   武劲放好一堆喜糖干果,又被支使出门去拿喜服。   他顶着炎炎烈日,擦着脑门上的汗,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   这几日他没少忙,又是酒又是喜糖又是喜服的,因为大哥和于音弟弟的婚事太突然,他们没有准备,临时置办这些东西所以很忙乱。   但是……武劲脑子都快想破了,他怎么觉得情况不太对呢?   因为太突然没有准备所以忙乱?不应该呀!他们不是早就准备过了吗?   武劲还记得他们几个知道大哥和于音的事之后,商量着要先置办起婚礼的一应所需。   之前有什么事,大哥都一力承担了,他成亲这种大事,他们既然能帮,就悄悄帮大哥准备,也是他们的一番心意。   班影当时就说了,成亲是大事,喜糖要提前订好,喜服也要提前看好花样款式,到时才不会手忙脚乱。   所以,这些他们不是已经准备过一遍了吗?   武劲从裁缝那里拿回来两套,据说是因为匆忙所以改了一次的喜服。   可他怎么看,脑子里想到的都是班影她们几个特地去定制的喜服,上面的花纹还是她们自己画了让绣娘绣的呢,比这两套普通的好看多了。   明明做过一次的事和准备过的东西,忽然就没了,还要重新再准备一次,怎么会这样!   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武劲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   这念头一出,武劲感觉耳边都隔了一层什么,脑子里嗡嗡响。   他带着满脑子矛盾的记忆,回到除恶司的院子里。   抱着喜被喜枕的几个女子招呼他:“武劲,来帮忙布置新房,把床挪到吉位。”   武劲只得先停下胡思乱想,去帮忙挪床。可是在挪床的过程中,他又想起来一件事。   “不对啊,怎么是大哥平时睡的房间当新房?”武劲愣在原地喃喃自语。   “武劲,你说什么呢?新房不是大哥的房间,还能是哪?”   武劲突然拍了下脑袋:“真的不对!”   因为看了几次大哥和于音躲出去那什么……考虑到成了亲的两人不方便,所以他们就悄悄给大哥和于音准备了个独门独户的新院子。   那个院子是班影布置的,说好了到时候大哥成亲也好当新房。   武劲记得清清楚楚,自己还去那院子里打扫过几趟!怎么好像大家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了!   “不对不对!这肯定不对!”   武劲嚷嚷着丢下手里的床跑出去,一眼看到大哥在院子里洗碗。   “大哥!这里肯定是假的!我们是不是着了道,进了什么幻境了?还是说,我其实是在做梦?”   咔嚓。   于光拿着的碗碎了。   武劲的话让本就存在的怀疑瞬间扩大,于光凝眸,身边的于音突然开口说:“武劲,你是太累了吗,怎么说起胡话了。”   “不是,我是真的觉得这里不对,和我记忆中的事不一样!”武劲还在满脸焦急费解地解释。   于光定定看向于音,好像骤然间被一双手擦去了眼前的白雾,所有的异样都清晰明显起来。   最明显的就是——   “老幺,你什么时候能说话了?”于光说。   他这两天怎么完全没在意这一点?有什么东西迷惑了他的心智。   于光若有所觉地低下头,在自己手臂上抓了一下,凭空抓起一把红色蛛丝。   周围看起来活生生的人,班影、裴文觉,甚至武劲嚷嚷起来,还被其他人指责笑骂。   于光在他们身上看过,目光又落到身边的于音身上。   “确实不真实,这是你制造的虚假世界?”于光问。   他身上的力量膨胀外溢,周围的天空、房屋还有人,都随之裂开,变得模糊。   于音坐在原地没动,他坐的还是前不久于光给他搬来的一个小板凳,只是脸上笑容消失了。   “大哥一直说不真实,到底哪里不真实?”   “因为本质虚假的东西,不管看起来再真实,都不是真的。”于光站起来。   蜃梦的支柱醒来,梦也跟着破碎。 第240章 于光47   于光猛然睁开眼睛, 眼神清明,反手抓住身侧的于音,将他摔了出去。   “砰!”   于音反应慢了一步, 被重重甩出去后撞在那些层叠交错的蛛丝上。   “噼里啪啦!”   武劲也醒了, 听到屋里的动静, 想也不想冲进来大喊:“大哥!你们没事吧?”   冲进房间差点没被那满屋子吊着的黑色蛛丝给吓出去,再定睛一看,大哥在打弟弟。   弟弟也没客气地还手, 两人从床上打到地上, 身上没见什么伤, 倒是屋子遭了罪, 从前管事监工留下的那些家具都打破了。   这一幕以前好像也出现过。   武劲哎哟一声退出去,站在门边劝:“这是干什么呀,怎么自己人打起来了!”   两人也不说话, 打着打着,打出火气来了,于光一拳捣在于音肚子上。   于音扭头咳嗽一声,咳出一些血迹。   武劲大惊,大哥那手劲,连那老粗的人面蛇都能打死,可别把于音打出个好歹来。   他刚想冲进去阻止, 于光已经收手,一把又将于音扶住。   “怎么会吐血?”手掌在于音腹部按了按, 确认刚才那一下并没有伤到脏腑。   虽然有些恼怒,他也不可能真下什么重手。   既然不是被他打吐血, 于光稍一想就明白了,是他造的那个梦境被破才受的伤。   “是蜃梦的缘故?”于光放开于音, 训斥,“你说说你,没事搞什么梦境骗人,白白受一趟伤!”   武劲扒着门框终于搞懂了:“啥?刚才那个,是于音弟弟弄的?”   “嗨哟,原来是和我们开玩笑啊,也不早说,瞧给我急的满头汗。”   既然是自己人搞出来的,不是别的妖鬼作祟,那肯定就没危险。   再想到梦中的内容,武劲觉得自己懂了,肯定是大哥不愿意成亲,弟弟想在梦中先体验一下。   这么说,他该不会坏了于音弟弟的好事吧?   武劲想到这,才注意到于音那阴沉沉的脸色,顿时恨不得抽自己一下。   平时怎么没那么敏锐,偏偏这次脑袋灵光,一下子看出不对劲还到处嚷嚷,连大哥都没发觉……   “对呀,大哥你这次竟然不是最先清醒过来的那个!”   武劲发觉这一点,语气万分惊讶。   之前不是没遇过那种能迷惑人心的东西,大哥很少被迷惑。   就算被迷住了,每一次大哥也是最先察觉醒来的哪一个。   这一次竟然让他抢了先。   武劲乐道:“大哥你这次是被弟弟惑住了,没发觉那是梦境呢。”   这话一出,当局者迷的于音也从那种阴沉糟糕的情绪中回神。   是啊,这次如果不是武劲突然清醒,大哥说不定会一直沉浸在他的蜃梦中。   向来警惕机敏的大哥,是真的被他迷惑住了。   就算梦中几次说过不真实,他也没有真正醒来。   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觉得蜃梦中的一切并不是不可能的,他觉得他们成亲是可能发生的,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排斥和他在一起。   胸口还火烧火燎的痛着,于音却感到霍然开朗,愉悦地露出笑容。   他甚至有种隐秘的得意:怎么样,大哥你其实也有点喜欢我吧?不然就算在梦中,也不会愿意和我成亲。   武劲的话揭开了那一层窗户纸,于音想明白了,便迫不及待去瞧大哥的反应。   他会不会愿意承认自己的隐秘心思?   却见——于光坐在屋内剩下那条瘸腿凳上,手指按着额头露出沉思的表情。   他脸上的费解疑惑不像作假,自言自语:“难道这次真是太累了,才没有察觉异样?”   于音:“……”   什么愿不愿意承认,这个石头脑袋根本就是想不清楚。   胸口的疼痛一瞬间更加剧烈了,于音气得想朝于光脑袋锤上一拳。   “你又干什么。”于光偏头躲过他的手,捏着他的手腕正色道,“都受伤了还不老实点。”      于音气得没忍住又咳了一口血,甩开于光的手往外走。   再不走,看到他那副表情,又想和他打架了。   于光瞧他走了,在地上拾起一条凳子腿,抄起自己坐的那条三腿凳,咔的上好坏掉的那条凳子腿。   他不急,武劲在一边都看急了,忍不住提醒:   “大哥,我看于音他就是想你承认对他特殊,想听你说两句好话,大哥你也太不开窍了!”   于光放下凳子,忽然哼笑了声:“就让他急去吧,这小子也是太胡来。”   武劲:“……”大哥你到底懂还是不懂?   于光没再提起这事,按照之前的计划,让鸣与牧羿分别去杜村和茶州神学府找人,前来商讨茶州之后的事宜。   他则和武劲于音,还有个蝗神小柿,一起去茶州城等着。   牧羿和鸣与还没等来,先等来了寻仇的。   方家才十岁的小少爷,领着自己的舅舅回来寻仇。   于光四人坐在甄家大堂,这里宽敞,适合议事。   因为于音沉着脸坐在角落阴影里,于光又不管他,大堂里气氛僵硬,武劲和小柿都没敢说话。   方家少爷带着舅舅前来寻仇,一群人来势汹汹冲进这里,打破了那种冷战的气氛。   武劲和小柿都大大放松,甚至有点感激他们的出现。   方家作为茶州城从前最大的家族,与隔壁的茅州万家联姻。   万家也是一方豪强,万催听说方家遭难的事,带着人就来了。   因为小外甥口中疑似是妖鬼作祟,他还带了不少茅州的修士前来。   “延儿放心,舅舅必要为你们讨个公道!”   万催拍着胸脯保证,打眼一瞧这堂上几人,心中就先存了几分轻视。   那个干巴瘦小的小女孩且不说,一个看上去一身正气的青年,还有个看着憨厚的粗莽青年,以他带来的人手,对付这两三个人足矣。   “延儿,就是他们害了你父亲他们?”万催问。   方延从他身后走出来,往角落椅子处指去。   声音颤抖地开口:“是他,舅舅,就是他做的,他是个怪物,杀了父亲和爷爷他们!”   万催定睛一看,方才他竟然没发现这堂中还有一人。   这时往角落阴影处瞧去,险些被吓一跳。   随他前来的几个修士是万家供养的,颇有几分实力,察觉到于音身上外溢的气息,纷纷开口:   “好浓的妖鬼气息!”   “妖鬼害人,便交由我等除了他!”   摆弄着面具的于音发出一声嗤笑。   空荡无人的甄家宅院里,窸窸窣窣出现了许多脚步声。   都是之前被于音控制的傀儡人,一个个拿着刀剑武器靠近。   于光站起来,对这群一进来就开始自说自话的人拍拍手:“诸位,如果想动手,来。”   于音摆弄面具的动作顿了顿,那些窸窣的脚步声跟着停下。   为首的一位中年修士打量于光,开口道:“我看你这后生神清气足,也像是个修士,怎么和妖鬼为伍,若速速退去,我等便不找你麻烦!”   万催听了不满道:“谁让你擅作主张的,既然他们是一伙的,就都抓了,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句话尾音还在堂上回荡,人已经被于光一脚踹到外面的院子里。   那十几个修士大惊失色,为首之人大喊一声结阵,但有些人腰上佩剑都还未抽出来,已经接二连三飞出去。   唯一还站着的方家小少爷,发现给自己撑腰的舅舅和那些看起来很厉害的修士,眨眼都被打飞,吓得哭起来。   早准备好绳子的武劲啧啧两声,自觉前去绑人。   不敢挨着于光,更不敢靠近于音,只能跟在武劲身后的小柿,也赶紧去帮忙递绳子。   一起把这些滚在堂前哀哀叫唤的人全都绑起来。   “舅舅!舅舅!呜呜呜!”   于音在方小少爷的哭声中起身,走到脸色发青一脸后悔的万催面前。   他绮丽魔性的面容没有被面具遮掩,暴露在阳光下,万催看着看着,眼神发直起来。   于音捏着他的脑袋,几根蛛丝钻进他的脑袋里。   “别喊你的好舅舅了,他跟你过来可不是为了报仇的,是看你家就剩些老弱妇孺,想过来接手方家的财产。”   万催嘴巴一张一合,说的却是这么一番话。   方小少爷的哭声戛然而止。   于音又抓着万催的脸转向于光,用他的口说:“这小孩因为没有做恶事,把他放走了,现在看看又惹来了新麻烦,早知当初一起解决了多干脆。”   于光控制住还在挣扎的修士,闻言奇怪道:“你不是生气不想理我了,怎么又跑来和我说话?”   于音:“……”   气得踹了一脚神情迷离发痴的万催,捂着胸口又坐回了自己的阴暗角落里。   一旁埋头绑人的武劲:这下子确定大哥就是故意的了。   于光对神情彷徨的方小少爷说:“你家的事会有个结果,你回去吧。”   又蹲到那群修士面前:“你们是从茅州来的?和我说说茅州的情况如何?”   牧羿和鸣与带着杜村一行人和茶州除恶司几人来到茶州城时,这来自茅州的修士们各个神情憔悴。   倒是没人特意折磨他们,就是绑在院子里晒的。      看得武劲直摇头:“这都受不了,大哥训练我们的时候比这狠多了。”   茶州神学府来的一个中年人和三个年轻人,看起来都有些平庸,修为比茅州来的那些修士还不济。   “你是说,以后由我们来管理茶州?”他们态度迟疑。   “不瞒你们说,我们茶州神学府如今人才凋零,学府中不足三十人,也好几年不曾招收学子,只关着山门过自己的日子。”   见他们有意推辞,于光也不劝,想了想拍板:“茶州、茅州还有珠州相邻,既然这样,日后不如拆了关隘废除边界连成一片,统一管理。”   珠州如今情况稳定,也是时候考虑往外扩展。   其他人还在因为他随随便便重新划分州界而愕然,于光扭头看向角落里的于音:“老幺,大哥给你一个任务。”   于音轻咳一声,爱答不理地捂着胸口。   “你去茅州一趟,解决那边的问题,回珠州之后我们就成亲。”于光平静道。   于音瞬间放下捂胸口的手,眼睛在阴影里发亮,直直盯着于光。      于光眼中浮现笑意:“大哥说话,一言九鼎。前提是,不能违反我给你定下的规矩。” 第241章 于光48   于光在茶州城和杜村人一同初步建起一个新的管理机构时, 于音已经到了茅州境内。   除了他,还有一个小柿。   突然被于音指着,要她跟着一同去茅州时, 本就畏惧他的小柿被吓得差点哭出来。   但于光点头同意了。小柿也只能一步三回头, 跟在于音身后走了。   小姑娘知道自己变成了妖鬼, 已经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村子生活了,那里也没有了她的亲人。   大哥哥让他的弟弟带她,可因为初见那一下, 她真的很害怕这个长得漂亮但阴森的小哥哥。   才离开大哥他们的视线, 于音就在她身体里放了些傀儡丝, 并且告诉她:   “你现在情况不稳定, 我在你身上种下蛛丝,一旦你失去理智我就会控制你。但你最好不要随便给我惹麻烦,不然我就吃掉你, 明白吗?”   本就怕他的小柿,被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声音吓得脸都白了,干瘦脸庞衬得两只眼睛大大的,满是惊恐地仰视他。   “听到了吗,小蝗。”   他又在自己的脑子里说话了!   小柿赶紧点头,带着哭腔小声说:“我、我叫小柿。”   他们在茅州遇到第一只恶鬼时,于音束手站在一边的树荫下, 对身边的小女孩说:“小蝗,去把那只恶鬼吃了。”   “我、我不敢。”   “你是妖鬼, 妖鬼吃恶鬼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快去!”   孤立无援的小柿迟疑着靠近那只可怕的恶鬼, 又回头说:“它、它太大了,我不知道怎么吃。”   “你是妖鬼蝗神, 你什么都能吃,这是你的本能,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一次响在她脑海里的声音带了些暗示催促。   于音心说,现在这个和上辈子那个没有人类意识只被本能操控的蝗神比起来,简直不像个妖鬼。   若不是离开前和大哥做了约定,于音都懒得理会她。   从遇到第一只恶鬼开始,接下来遇到的恶鬼,于音都让小柿去吃。   小柿从害怕到习以为常,甚至开始觉得也挺好吃的,比正常饭菜更能填饱肚子。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人类,而是妖鬼,和这个让她害怕的小哥哥是同类。   她开始怯怯地讨好起小哥哥,主动帮他抱着他的猫。   茅州境内的恶鬼不多,于音带着小柿没怎么耽搁,直奔茅州的神学府。   神学府和除恶司,基本上每个州都会有,不过每个州的情况都不同。   像茶州神学府凋零,除恶司几乎名存实亡,而茅州神学府人气旺盛,除恶司里的修士也很多。   两州相邻,情况却是两个极端。   在茅州,只要有一点天赋,都会被收进神学府修行,但他们的修行又并不深入,大部分都修为浅薄平庸。   普通人看不清茅州这一片繁荣之下的黑暗,曾经作为黑暗本身的于音,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茅州的情况。   十几年前,茶州出了个聪明又懂得伪装的妖鬼,他不吃恶鬼但喜爱吃修士。   数年间,他不加节制把茶州修士几乎吃空,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导致整个茶州几乎没有人敢去当修士。   这也是茶州如今神学府凋零的最大原因。   而吃空了茶州修士的妖鬼,遗憾地离开茶州,来到隔壁的茅州。   这一次他不再渔泽而竭,决定养出多多的食物。   为此,他把自己伪装成了茅州神学府的山长,大肆招收弟子,圈养食物。   又为了不让这些食物变得太强反过来威胁到他,有意筛选,提前吃掉了那些有天赋又聪明的稚嫩学子,留下平庸无能的。   于音为什么如此清楚这个妖鬼的底细?   那自然是因为,上辈子,这个妖鬼宫塬,也是他的下属之一。   就像宫塬有意养着这么多修士当做食物一样,上辈子的妖鬼丝巢,也有意养着这么多下属,当做未来的食物。   茅州的情况对别人来说很复杂,对于音来说很简单。   只要把宫塬这棵扎根在茅州的大树连根拔起,自然一切无虞。   想到他那好大哥交给他这个任务,于音哼笑一声。   他有时候觉得,于光可能是除了他之外,对这个世界最了解的人,甚至可能比他更了解。   他也看得出来,于光用成亲这件事驱策他做事,但他既然敢开这个口,就别想反悔,这个亲非成不可。   与之相对的,宫塬,非死不可。   于音抬脚踩上茅州神学府山门台阶,小柿抱着灰眼猫,像条灰扑扑的尾巴跟在后面。   无数匆忙的脚步声冲下来,白衣飘飘手拿武器的修士们高喊:“他们是妖鬼,山长有言,拿下他们!”   感觉到强大的同类气息带着杀意来势汹汹,宫塬坐不住了。      于音抬手取下面具。在他的视野中,天空是灰暗无光的,整个神学府上空,都是他织起的黑色蛛网。   垂吊下的蛛丝连在每一个人身上,他轻轻一拨那些蛛丝,朝他冲来的人就控制不住身体,往旁边摔去。   “怎么回事?!”   “我控制不了自己了!”   于音分花拂柳般随手拨开蛛丝,朝着山上走去。   “现在想跑,可来不及了。”他嘴唇微动,无声说着。   前不久才吃了一条人面蛇,这次再吃一只四脚蛇吧。   .   于光几人暂时处理了茶州的事,提前回去珠州。   “我们不等于音弟弟一起吗?”武劲问。   “不用。”于光回答。   既然答应了和老幺成亲,他得先回去,提前准备。   看到他们回来,除恶司所有人都很高兴,当然也少不了问问于音怎么没回来。   于光拉了平日走得近的几个,宣布了要和于音成亲的消息。      不仅武劲鸣与,就连班影裴文觉他们都没人露出意外惊讶的神色。   “早就等着大哥你开口了。”班影笑说。   于光在他们脸上看了一圈,说:“要劳烦你们帮我准备一应成亲所需……”   “大哥放心,早就准备好了!喜服喜被喜酒喜糖还有婚房,都准备好了!”   说起这个,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自豪又不失含蓄,期待又隐藏得意的笑容。   他们每一个人都参与准备了,就连一心在神学府教习的鸣与都被拉去看过喜服花样,帮忙尝过喜糖,还要负责写喜帖。   于光又往他们脸上看,奇怪道:“你们怎么会早就准备好了?”   他都是才想明白,不久前才做的决定。   “以大哥和于音的关系,这些东西迟早要用到,当然要早些准备。”班影说。   于光记得之前武劲也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他们似乎有些误会。   但他也没有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的意思,就成亲这事和他们商讨了一番,确定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最后,他还剩下一个问题。   大哥的目光扫过透着憨傻气的武劲、抱着刀沉默寡言的鸣与。   掠过年纪更小的石柏、乐呵呵圆滚滚的伍善。   在做事妥帖负责的班影身上停留片刻,最后停在看起来最像个风流公子的裴文觉身上。   “小裴,大哥向你请教个问题。”于光勾着裴文觉的肩,把他抓到一边。   裴文觉一脸疑问,大哥有什么不明白的,还要单独问他一个人?   “什么问题,大哥尽管说。”   “男人和男人,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讲究吗?”于光问。   他以前还真没涉及过这方面的知识。   裴文觉:“……”   裴文觉:“?”   好不容易意识到大哥问的是什么,裴文觉表情扭曲了一下。   刚才坐在那里那么多人,就问他一个,难道他看起来就很懂男人和男人的事吗?!他可是喜欢女子的!   “哈哈哈,主要是你看起来最风流。”于光拍了拍他的肩说。   裴文觉想起什么,脱口而出:“可是大哥你和于音不是什么都做过了,怎么还要问我?”   两张疑惑的脸对视片刻,都意识到不对。   “大哥,之前几次看到你和于音彻夜不归,早上回来于音又行动不便,身上草屑灰泥……你们干什么去了?”   “当然是夜跑,还能是什么?”   “……”   听墙角的其他人:“…………”   片刻后,大哥对面坐了一排神情羞愧尴尬的大红脸。   “这、这也不怪我们误会。”   “也算误打误撞了,哈哈、哈,至少没有白准备嘛!”   “不过,大哥你之前既然和于音弟弟不是那种情况,怎么又突然想要和他成亲了?”   于光抱着胳膊一脸好笑,对这群竖着耳朵的家伙说道:“别瞎打听,都去忙你们的。”   其实原因倒也简单,只是被于音的蜃梦提醒了一下。   他不愿意的事没人能勉强,哪怕是梦境也一样。   如果他不愿意和老幺成亲,那个蜃梦都不可能成形,进入的第一时间他就会清醒。   发现自己不排斥和老幺成亲这件事,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惊讶。   但在他的世界里,不存在复杂的东西,既然双方都愿意,那成亲也没什么不可以。   而且,那个蜃梦里,于音坐在枣树下剪喜字时,脸上的笑容真的很……   “先把东西都准备起来,老幺估计很快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就把婚事办了。”   于光站起来,宣布散会。   用最快速度解决了茅州的问题,杀回了珠州的于音,脑子里想的都是该如何逼大哥实现承诺。   他总怀疑事情没这么简单,大哥不可能这么轻易答应。   然后他隔着远远的,发现了除恶司人来人往,等走近了,门口的大石头上挂着红红的花。   门口贴着喜联,婚礼场地都空出来了。   “于音回来了?恭喜恭喜啊,要和大哥成亲了,刚听到我还吓一跳呢。”   “咳,别听他说的,我们都为你和大哥高兴。”   “恭喜啊弟弟,不对,以后不能喊弟弟了!”   但凡看到他的人都要笑着招呼上两句。   后面院子里堆满了食材,大厨房人满为患,大家说说笑笑,热气香气一股脑往外飘——和他的蜃梦只能说一模一样。   提着裙摆忙碌的班影看到他,满脸惊喜地迎上来:   “于音!你可回来了!大哥婚期定的急,你再不回来都赶不上了,他说你肯定赶得回来,大哥是不急,可真是急死我们了!”   “快去屋里歇口气,然后试一下你的婚服,放在你房间里了,看看合不合身!”   于音:“……”   目光扫到角落里,于光坐在木盆旁边洗碗,抬头和他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回来得刚好,喜字还没剪,等会儿你来剪。”   班影听了就抱怨起来:“大哥突然促狭起来了,我说我们一起把喜字剪了趁早贴起来,他非要让你来剪。”   大家都知道于音这个眼睛,偶尔好像能看到,偶尔又好像看不见的,让他来剪,这不是捉弄人吗?   于音站在原地没动,忽然抬手,缠着蛛丝在眼前拂了一下——   这竟然不是幻境。   于光仿佛看出他的怀疑,擦着碗说:“真实发生了的事,看起来再虚幻,也是真的。”   “别愣着了,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242章 于光49   在珠州, 于光包括他建起的除恶司无人不知。   尤其在珠州城,不知有多少敬佩于光的人,恋慕他的男男女女也从来不少。   骤然间听说他要成亲, 举城热议。   因为是两个男子成亲, 当然少不了些不中听的话, 但碍于除恶司与于光本人的威名,几乎无人敢明目张胆地说。   敬佩感激于光的想来送上贺礼,暗地里心碎的则想来好好看看和他成亲的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很可惜, 能去参加婚礼的, 只有于光最初带出来的那些天冲班学生, 还有后来陆续带出来的那些弟子, 并他们的家眷。   只是这样,人数也不少,除恶司的大堂还坐不下, 又在门外的宽阔场地上摆了临时的桌椅。   成婚前两日,和于音的蜃梦中一样,所有人都很忙碌,也有不一样的,那就是两位新婚夫夫也没能闲着。   于光做什么都喜欢亲力亲为,从前堂到后院厨房,看到谁忙不过来都会去搭把手。   除恶司门外那些桌椅板凳, 都是于光带着几个人搬来摆好的。   酒水也是于光从城内酒窖搬来的。   甚至成亲当天早上,他还早早去浊水河边买了几大筐新鲜的鱼虾蟹回来。   于音:鱼怎么不让那几个喜欢钓鱼的家伙去钓?   负责婚礼统筹的班影:他们几个能钓到什么好鱼, 婚礼宴席上的鱼可是有讲究的,品种和条数都有要求!   在婚礼前一天, 于光领着于音去打扫他们的新房。   那是一座建在除恶司不远处的小院,院中种了石榴树橘子树和枣树, 几间屋子里家具都已经摆好了,连厨房都可以随时使用。   于音:这个厨房有点多余。   这座小院是裴文觉班影几人送给他们的礼物,早就打扫过好几次,于光这次过来也只需要简单打扫就行,更多是带于音过来看看。   没一会儿班影他们也来了,过来把这边小院也布置一下,贴上喜联窗花,还要换上喜被之类的。   她们热热闹闹把小院布置成红色,回头瞧见大哥和于音在院子里,便问两人觉得这院子如何。   于光点头大加赞扬:“坐北朝南,位置很好,院子光敞,屋子里也不昏暗,树都栽在角落,树冠不大也不会遮挡阳光,很不错。”   “于音呢,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于音只想问,为什么没人告诉他这个小院的存在,难怪武劲在蜃梦里要大喊不对。   他那么完美的蜃梦,竟然败在这种地方,实在让于音耿耿于怀。   班影瞧着这两个抓不住重点又没有觉悟的人,心中深深叹气。   这院子清净又温馨,夫妻两个住进来就亲亲蜜蜜过日子,没有其他人打扰。   这两个都要成亲了,都没点触动吗?他们的羞涩呢?腼腆呢!   触动,于音是有的,他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蛛丝无数次被触动,提醒着他更加紧张地盯着大哥,和他寸步不离。   ——为了防止大哥突然消失逃婚或者反悔。   就像猎物沾上了蛛网,看似无处可逃,实际上也有可能挣脱蛛网,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成亲当天早上,于音也跟着于光进了除恶司后院的大厨房。   厨房里干活的人很多,都笑着和他们说话。   看到于音空着手跟着大哥走进厨房,大家都打趣:“于音还跟的这么紧,真是一刻都离不了大哥啊。”   “哈哈哈可不是吗,我还记得从前就这样,十二三岁的时候刚去神学府,比大哥矮那么多,细细瘦瘦的,整日跟着大哥来来去去,也是一步都不离呢。”   于音:那时候和大哥一步不离,是被强迫的。   “没想到,转眼间就这么多年过去了,更没想到,最后是于音和大哥成亲。”   “哎说起来,我昨天还和伍善他们聊呢,咱们以后不能叫于音弟弟了,该叫什么?”   “对呀对呀,大哥你说,以后我们要叫于音什么呀?”   满屋子切菜洗菜配菜做菜的,都笑吟吟地瞧着两人,他们就是故意在说笑逗弄人。   跟着于音一起回来的小柿,这会儿坐在人堆里剥葱。她洗了澡换了新的衣服,也乐呵呵地听着大家说话。   她没想到这里所有人,竟然都不怕于音,还敢逗他和他开玩笑,而且在她看来脾气非常差的于音竟然也没有和他们生气。   她们都好厉害呀!小柿才来这里几天,已经喜欢上了这里,对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崇拜。   不一会儿,班影找过来,让两人别忙了,去洗澡换喜服。   两人在善意的哄笑声中出去了,负责做菜的姐姐拿过一旁的大碗,单独盛了一份给小柿。   “来,小柿先来尝尝咸淡。”   小柿开开心心地接过。   她在这里帮忙洗菜,因为人长得瘦小,厨房里做了什么菜都会特地先给她盛些。   短短几天,她已经吃了许多从未吃过的好吃饭菜。   虽然好像还是饿,但身体里又感觉饱饱的,很满足。   “小柿,好不好吃呀?”   “好吃!”埋头吃完了一碗炸丸子,小柿抬头小声说:“大哥说他也会做好吃的,还说要给我做,大哥做菜一定也很好吃吧。”   做菜的姐姐笑容僵硬了片刻,又给小柿打了一碗丸子,劝道:“大哥忙着呢,就别让大哥下厨了,千万不要去提醒他。乖,来吃丸子。”   班影从厨房把于光于音抓去穿喜服,因为两个都是男子,喜服也不复杂,很快就换好了。   “大哥,你要不要涂点脂粉?”班影有些纠结地看着大哥。   于光一摆手:“不用。”   班影也不强求,把他丢在一边围着于音去了。   “于音,要不要给你修个眉毛,梳个头发?就今天一天,咱们隆重一点,你觉得怎么样?”   对于光和于音的区别对待,所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虽然是两个男子的婚事,可大部分人也默认了于音是“新娘”的角色,于是对待他也难免更精致些。   就连于音自己也默认了。   既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么难免要忍受些什么。   如愿得到大哥,和为此事使大哥拒绝婚事,权衡之下,于音选择了妥协。   如果是于光,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这个,于音的眉毛长得好,好像不需要修。”   对着于音的脸看了会儿,班影又把那些上妆工具放了回去。   用不上,不仅用不上,待会儿还要提醒于音记得把面具戴上。   不然在婚礼上引起骚乱就糟了。   最后也就只是帮忙绑了个头发,还是最简单那种。   这一日的婚礼顺顺利利的,并没有出什么意外。   他们出去见过那些平日里就相处的熟面孔,听了一耳朵的恭贺。   大家吃吃喝喝笑闹到晚上,到处点起了灯。   比于音的蜃梦更像美梦。   吃到后面,于光撂倒了几个喝醉了发酒疯的家伙,带着于音去了他们的新房休息。   和除恶司大院子那边比起来,属于他们两个的小院很静。   细心的班影在这个院子里也烧好了热水,灶上还准备了食物。   于光去洗澡了,他被那群醉鬼缠着喝了两坛,还不小心在他身上泼了酒。倒是于音,没什么人非要他喝。   院中的橘子树结了几个青涩的小果实,于音用指尖拨弄了一下。   想起很久以前,在绮云楼的地下室,气窗旁的几棵橘子树,每年结了果,偶尔会有几个掉进地下室。   那几棵橘子树结的果实酸涩又苦。   不知道这一棵橘子树结的果实甜不甜。   他不着边际地思考着这种之前没考虑过的问题,耳边响起的还是前不久喜宴上热闹的杯盏声。   大哥仍和每一顿饭一样,坐在他身旁,经常给他夹菜,叮嘱他多吃点。   “站在这里干什么,走,到屋里去。”   刚洗完澡,一身湿热气息的于光走过来,揽着他进了屋。   桌上的喜烛燃着,于音坐在床边,终于有了几分落地般的真实感。   他脑子里忽然又冒出个问题,神情便有些怪异。   于光,大哥他真的会做那方面的事吗?从前好像没看到他处理过。   因为有他在,于光几乎是没有私人空间。   或许今夜,大哥也只是像以前那样,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睡一觉而已。   说不定还要带他出去夜跑——他就是这种人。   呵,对了,他刚才揽他进屋的姿势,和平时揽着其他人肩膀的动作没有区别。   于光从柜子里翻出几个瓶瓶罐罐,坐到床边问于音:“这些你会用吗?我给你讲讲?”   于音:“……”   他是来真的吗?   于光:“你为什么满脸意外,今天我们成亲,新婚之夜不是应该这样?”   今夜于音没让灰眼猫进屋,他表现得比平时迟钝一些,心中一边怀疑一边又忍不住因为激动而颤栗,配合着于光探索起来。   ……   ……   于音:“啊?”   事情进行到这里,他终于发觉不对。   于光:“怎么了,接下来不会?”   于音:“……”   意识到他在沉默什么,于光安抚地拍拍他的背解释道:   “大哥和人打听了,据说两个男子在一起,承受那一方容易受伤,老了以后也容易多病一些,还有些零碎的小问题,老幺你这么弱,还是大哥来吧。”   于音:“……”   老了以后?妖鬼哪里有什么老了以后。而且,这种时候,要不要承认自己弱?   大哥一脸任他施为的样子,于音满脑子复杂念头,感觉到他身上熏人的热意,也下意识继续起来。   很快于光被他摸笑了。   “你是怕大哥突然跳起来把你摔下去吗,动作这么迟疑警惕的。”   抓住他微凉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放,于光爽快道:   “你大胆来就是,一点小伤大哥不放在眼里!”   ……   ……   吐丝的蜘蛛找到了最喜欢的巢穴,湿热柔软,还有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他盘踞在自己新的巢穴上,终于不再觉得炽烈的光刺眼,张开手臂贪婪地去拥抱。   于光这个人,他不在乎那些俗世的语言规矩,永远坚定不可动摇,像是厚重的大地,能承载一切。   于音终于明白,为什么在那次贝鬼营造的蜃梦中,让人回到一生最痛苦的时间,会是他在绮云楼阁楼上的时光。   若是没有经历过快乐,又怎么能感觉到习以为常的日子竟然是痛苦的。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忍受那样的日子。 第243章 于光50   绮云楼, 珠州城中有名的红楼,夜夜歌舞不歇。   每到白日却格外寂静,连廊下婢女走路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   这里是妖鬼丝巢出生的地方, 也是他往后许多年的巢穴。   妖鬼丝巢从十二岁觉醒时, 便自然而然会使用自己的能力。   他从那个潮湿阴暗的地下室, 住进了绮云楼最高的高阁。   曾经踩在他头顶的每一个人,都匍匐在他脚下。   当他的网覆盖了珠州城乃至更多地方,他的耳目和傀儡遍布各州, 那些家族甚至除恶司, 或情愿或不情愿, 都要对他一个妖鬼摇尾乞怜。   他从不理解世间那些父母亲人之情, 朋友同伴之义,有情人男女之爱。   蜘蛛只会不断织网,然后伏在网上等待食物的到来。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 仅仅是一个巨大的捕猎场。   绮云楼阁楼上苍白瘦长的人影倚着蛛丝织成的锦缎,妖冶面容上,睁开一双漆黑的眼睛。   侧边隔着一道屏风,映出外面卑躬屈膝的影子。   那影子滔滔不绝说:“丝巢大人,那总是和您作对的几个家伙着实可恶,如今总算是都死了……”   这是什么时候?   于音环顾熟悉的绮云楼高阁景色,在记忆中找出这一幕。   这是牧羿那群人想杀他, 却不敌他的势力,全部死去之后。   于音低头看自己的手, 肤色苍白,身躯虽然已经是成年模样, 却仍然和十二岁时一般脆弱。   从来紧闭的门忽然无声打开,他起身绕出屏风, 屏风后那人没想到他会出来,被吓得瑟缩跪地。   外面是白日,却没有太阳,天空阴沉,浊水河腥气的风一直吹到这边。   还有一股血腥气从楼底下传来。   血腥气来自牧羿的尸体。他是个长相俊朗正气的青年,可再俊朗,死人看上去还是狰狞的,尤其是他身上的伤口不少。   看管着尸体的两人在说话,一个说:“听说这是除恶司的修士?年纪轻轻死在这,真是可惜了。”   另一个说:“谁叫他敢和那位大人作对,屋内还放着一具女尸,听说是他的同伴,还是班家小姐呢。”   于音眨一下眼,便有更多傀儡所见到的景象呈现给他。   死气沉沉的珠州街道是灰暗的,和铅灰的天空一般。   街上贵气的除恶司门楣高高的,趾高气昂的管事将前来请求除恶鬼的村人打出去。   路人见怪不怪,谁都没有多看一眼。   建在山中的珠州神学府,和他另一份记忆中不同,没有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和于光曾一起住过的小院荒芜长草,那棵没有被人修剪过的大树,树冠已经完全覆盖了院落屋舍。   鸣与和武劲的名字,刻在神学府后山的碑林里,和那些死去的人一起。   甄家仍是珠州大户,他们华美无边的庭院里,仆从如云,男男女女饮酒作乐。   班影是几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   裴文觉也是,他们两人都是少年早逝。   在妖鬼丝巢记忆中,和这两人不曾有过交集,如今这城中更是不曾留下他们的痕迹。   珠州城门外还是一片荒地,只有两三个简陋茶棚,没有什么新的除恶司。   “于光呢?”   于音脑子里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迫切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于光在哪里?   于光不在这里。   他不知道从哪里来,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消失。   他回到了一个于光不存在的时间和世界。   “于光在哪里?”   “于光存在过吗?”   “大哥……”   粗糙的手掌重重擦过他的额头,于音醒了。   他看到自己刚才找了无数个地方都没能找到的人,就支着身子躺在身边,胸口上还有他昨夜咬出的痕迹。   “满头汗,梦见什么了,这么急,我看你急的都要说话了。”   于光温暖宽厚的手掌又往他额头上擦了一下。   桌上两支高高的喜烛还没燃尽,但是外面已经隐现天光。   于音看不到天亮,但于光身上明亮的金色已经像旭日驱散了他晦暗的梦。   他抱住大哥,紧紧贴在他身上。从他温热皮肤下透出的蓬勃生气,使他重回人间。   准备起床却被于音拖着腻歪一阵的大哥,看看外面天色,扶着人坐起来。   “既然醒了,刚好跟大哥一起去晨跑。”   新婚第二天,天才刚亮,于音被拉起来,洗漱过后出了家门。   今天的大哥也很精神。   他今日难得没有去城外,而是在城内沿着最宽的那条街慢跑。   珠州城内平整的大路四通八达,最大的那一条可以直通甄家大宅,现在叫做珠州公园。   这样早,街面上还没有几个人,于光带着于音从街上跑过,偶尔几个早起卖货的小贩瞧见于光,都要笑着打个招呼。   他们路过从前的旧除恶司,改成了夜市和早市还有小商品市场的旧除恶司里,这会儿倒是有不少人,已经把早餐摊子铺开了。   跑到这里,于光推着于音的背,把他推进白汽袅袅的早市里。   两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馄饨,于音吃了两碗,于光吃了他的两倍。   他们通常都在除恶司里和其他人一起吃早饭,当天轮到做饭的人做了什么,就吃什么,很少到外面的小摊上吃。   卖馄饨的老夫妻死活不肯收钱,于光放下钱和碗,又推着于音的背离开了这个旧除恶司里的早市。   不久前那个梦中灰暗的珠州街道与人人避让的除恶司,被这个充斥着烟火食物的嘈杂早市给覆盖。   他们慢跑进了甄家大宅。   从前仆从如云的甄家大宅,现在的珠州公园里,这会儿人也多了起来。   几年了,珠州城里的人习惯了往这里来消遣时间。   这里面的小摊贩也很多,各种卖菜卖瓜果、卖鸡鸭鹅、卖早点、卖针头线脑、卖书画小册……满目琳琅,包罗万象。   “刚才吃饱了没有?”于光跑到这里后问。   于音一路紧攥他的手腕,敷衍点头。   于光不知道是不是没看见,又在这买了一大包闻起来香喷喷又松软的枣糕给他。   路过几间屋子,里面一群小孩摇头晃脑在读书。   珠州公园这里面许多的屋舍,被于光划分出来,有些当了孤儿院与抚老院,有些当了学院书舍……总之这里如今热闹得很。   到了甄家从前花大价钱建造的花园里,那个大大的湖边,有许多人在垂钓,湖边还有人下棋舞剑。   左边那一群钓鱼下棋舞剑的老头,见到于光纷纷缩起脑袋,假装没看到他,也期望于光没看见他们。   这群看起来普通的糟老头子们,从前都是在珠州城呼风唤雨的,后来遭遇了于光横空出世的正义铁拳,一个个失业回家,如今无所事事,整日在这里钓鱼,还钓不到。   而湖的右边,和这群老头相对的那七八个人更是眼熟,昨天还参与了喜宴的天冲班熟人们。   昨天婚礼上于音一个高兴,给了他们许多蛛丝,看样子他们吃完喜宴连家都没回,到这里通宵钓鱼来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于光和于音,他们纷纷傻笑。   于光朝他们望一眼,又和于音离开这里,继续往前慢跑。   “我看他们这么闲,是该给他们找些事做了,刚好茅州茶州那边都需要人。”于光说。   于音往日看到那几个就觉得烦,今日因为那个看不见任何熟人的梦境,对这些人也多了几分顺眼。   不过听到大哥要折腾他们,他还是幸灾乐祸地发出短促笑声。   于光侧头看他,忽然停下来,拿下他的面具仔细打量他。   于音:“?”   “老幺,你笑一下。”   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于音下意识挤了个假笑出来。   “不对,就是你剪喜字的时候,那种很高兴的笑。”   于音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当时笑成了什么模样。   大哥停在那一脸鼓励地等着,他只好别扭地笑了下。   于光并没有为难他,忽而一笑道:“忽然发现,老幺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于音:“……”   你现在才发现我长得好?   不,大哥竟然会觉得他长得好看?他这个人不是从来不在乎别人长相吗?   于音心情微妙又古怪,肩膀忽然一沉,被大哥拍了拍。   大哥夸他:“没错,就是这样,平时也要像这样笑的开心点。”   说着把他的面具盖回去,继续往前慢跑,一副话说过就丢到脑后的样子。   从珠州公园绕了一大圈出来,整个珠州城就彻底醒来了。   灿烂的阳光撒满了这座欣欣向荣又平和安宁的城。   也慷慨地照在于音身上。   “跑完步是不是精神了?有什么心事和困难,别害怕,多晒太阳多跑步。”   大哥也慷慨地和他分享自己的光和热。   于音取下面具露出半张脸,特地让他看一眼自己的笑脸。   按照过去的习惯,他们依然是去了除恶司的大院子。   一群借着大哥成亲,宿醉狂欢的家伙,这个时候才醒来,趴在大堂等着早饭。   大堂内外还挂着许多喜庆的红色没有撤下。   “大哥,于音,你们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也不多休息一下。”   班影从后院出来,身后跟着她亭亭玉立的妹妹班熹。   石柏牧羿还有小柿,一个跟一个,每个人手里都端着早饭。   “大哥早啊,吃了吗?”   “吃了,但是还能再吃点。”   于光坐到桌边,抽了两双筷子,一双自己的,一双给于音的。   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往往就会变成抢,于音从来不用抢,因为于光会给他夹到碗里。   还有班影这个负责吃喝的大管家,偶尔会给他开小灶。   “来,于音,你吃这个。”班影从后院给于音端来一盅闻起来微苦的汤。   “加了些药材,所以闻起来有点苦。这是特地给你煮的,对你的身体好。”   之前误会了大哥和于音那么久,班影很不好意思,大哥打听男人和男人那档子事的时候,班影也特地去了解了一下。   今天这盅汤,就是她听了那些,特地给于音补身体的。   还以为今天于音起不来,要把汤送到小院那边去,现在看大哥还是很有分寸的,也知道心疼于音。   于音听后,把汤推到大哥面前。   班影又拉回到他面前,暗示说:“大哥不用这个,这就是特地给你的,里面放的那些药材,能收敛止痛,清热燥湿,消肿……”   于音面色平静,再次将汤推到大哥面前。   班影:“都说了,这是特地给你的补汤,大哥又不……”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旁边看完了他们推拉的大哥,已经一口把那小盅汤给闷了,评价:“有点苦,下次不用做这个了,小伤而已。”   班影:“……”   她和旁边啃包子的裴文觉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天崩地裂。   等大哥和于光起身离桌,班影干笑一声:“他们可能没听清吧,哈哈。”   裴文觉被包子哽住,伸长脖子勉强说:“可能是太苦了,于音不爱喝,让大哥帮他喝,咳!”   他们强装镇定的神情,像极了当初确认大哥做饭很难吃,却没人开口承认的样子。   这似乎是特殊的一天,又是很平常的一日。   之后许许多多的日子,都是如此。   一月后,珠州除恶司遣了不少人去往茅州和茶州。   一年后,茅州茶州珠州三州之间再无关隘,交流互通,来往便利。   在茅州新建起的除恶司里,于光神采奕奕点着地图:“接下来就是这里——”   在今后的几十年间,这片大地上将布满他们的足迹。   蜘蛛的网再一次覆盖大地,但这一次,蜘蛛学会了只捕捉害虫。 第54章 番外   防守严密的某个地下基地, 被存放在最安全空间里的先知预言之书,突然翻动起来。   空白的一页上慢慢浮现出崭新的字迹。   “预言之书动了!”   “是新的内容……糟糕,是灾难级, 极高危的异常危害者……”   秘密基地里, 先知预言书上出现的内容, 引发了一阵骚乱。   但这里的紧张就像是海底的旋涡,普通人所能看到的海面上,仍然风平浪静。   .   周五的早上, 天气晴朗, 于光没有开车, 而是选择跑步前往非自然生态保护局。   今天的局里也洋溢着和平宁静的气息, 毕竟不是每天都会出现异常需要他们去处理。   路过监察一队的办公室,才来了三个人。   一个在拜祖师爷,拈着香念念有词:“祖师爷保佑今天也是清闲的一天, 不要发生任何意外,平平安安下班。”   另外两个聚在一起吃早餐,拿着包子油条在啃。   “老大,早啊,吃了没?”   “吃了,但是还能再吃点。”于光从他们这里拿了两个包子,啃着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才吃个包子的功夫, 属于他的紧急联络器催命一样狠狠震动起来。   吃完最后一口包子,于光接起紧急联络器。   片刻后, 他提起椅背上的外套穿上,再次走进一队办公室, 先拍了拍那位拜祖师爷的队员:“今天祖师爷没有显灵。”   然后宣布:“全体都有,准备好, 十分钟后出任务,安化市沉河坝出现高危异常复苏。”      在场三人同时发出悲嚎。   由于光带领的一队大部分时间都镇守在局里,一旦出动于光,那必然是出大事了。   因为于光级别太高,能直接给他发布任务的,只有先知。   “槁木他们两个还没来。”   “打电话,通知一下让他们直接去安化市集合,规定时间赶不到扣工资。”   安化市沉河坝底下,从前据说是一座古城,后来被水淹了。   如今这座水底古城突然间复苏,是受到古城地下一个异常者的影响。   “也就是说,这个古城地下有个沉睡几千年的东西要醒了,咱们要看情况解决它,对吧?”   “先知那边没发任务要求吗?”   “发了,第一建议是清除,括号后标注了具体处理方法视情况而定,让老大自己看着办。”   据说最初遇到这种情况,上面都是直接强制清除危害者,但是他们老大并不是每次都会听。   后来上面发任务就变成了“建议”,但建议大哥也不是每次都会接受。   对于处理这些情况,大哥有他自己的想法。   最后,先知那边妥协了,反正每次任务都完成了,也没闹出什么大事,就干脆让他看着办了。   这次也不意外。   对于这个沉河坝底下苏醒的怪物,一队几个人路上都有猜测,就是没一个人猜对的。   在那个长满青苔,漆黑的封闭空间里,找出来的异常者是一个看起来才十六岁的少年。   虽然他的长相实在太妖冶非人了一点,但看起来脆弱无害。   睁开漆黑的眼睛看向他们时,小队里所有人眼神都不由自主变得迷离,心中生出对他无限的怜爱之情。   他这样美丽又脆弱,怎么会有任何危害呢?没有人会忍心伤害他……   “嗯,年纪这么小。”于光的声音惊醒了差点被迷惑的几人。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监察队员,所有人都立刻将警惕拉到最大,纷纷用自己的办法抵御那种惊人的蛊惑力。   只有于光,一脸寻常地凑近那个怪异瘦弱的少年,仔细打量,露出思索之色。   队员们提醒:“老大小心点。”   “老大,注意别看他的脸和眼睛。”   才提醒完,他们就听到大哥对那个异常者说:“我叫于光,以后就是你的大哥了。”   队员们:“……”   不是吧老大,你又来?   他们谁不知道老大家里几个弟弟,全都是危害者。都四个弟弟了,怎么还收!   因为最近家里的弟弟好像都交了男朋友,不怎么回家,房子里整天就于光一个人,怪冷清的。   大哥:是时候添新的家人了!   美丽妖冶的少年好像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微微歪头,长发微荡,发出一声:“嗯?”   于光:“声音挺好听,好,以后你就叫于音。”   他们把这个原本要清除,现在被收编的危害者带回去,队员们才发现大哥竟然出现了失误——名为于音的新弟弟并不会说话,他是个失语者。   “他都不会说话,大哥你还给人家起名于音。”   于光捏着新弟弟的下巴,往他嘴里看了看:“原来没有舌头,难怪不说话。”   还好除了不能说话,身体有点脆弱,没有其他的问题。   “什么叫没有其他的问题!问题很大啊老大!”他的队员们痛苦地捂住眼睛。   “他的脸还有眼睛,多看一会儿就会让人失智,这太危险了!”   于光笑道:“这说明你们还需要锻炼意志力,下次考核就让于音来考验你们。”   给家里添了个弟弟这件事,不比给家里添了个新桌子,是要通知其他弟弟们的。   于光按顺序给几个忙到没时间回家的弟弟打电话通知。   “你是说,我又多了个弟弟?”于漠声线本就偏冷,在电话里听起来就更没有感情了。   事实上,他的心情也确实不是很好。   放下自己的备课本,于漠从办公桌前起身走到窗边,揉了揉额角:   “是多大年纪的孩子,什么情况?你就这么带回来之后怎么照顾,你自己照顾吗?”   “我对新弟弟没什么意见,但我对你有意见。你最好别又把人丢给我带,我最近很忙没空给你带孩子。”   “你最好是……行,我过两天就回去,在这之前,你别把人养死了。”   电话那边传来大哥开朗的笑声:“不会的,新来的老幺体质特殊,很难养死的。”   于漠默了默,挂上电话,又揉了揉额角。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亲爱的,我很愿意为你排忧解难。”一把优雅的男声从旁边传来。   于漠面色冷淡地侧身看去,坐在椅子上看书的男人优雅十足光彩照人。   他穿着一身神父长袍,挂着驱魔师协会的徽章。   一头珀金色长发会发光似的,琥珀色的眼睛蜜糖般望着他。   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已经连续好几天把他的办公室当做公共图书馆了。   “我看你有点累,亲爱的,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跟我说。”名为珀露特的神父担忧而热心。   于漠还是那么冷漠:“我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被你骚扰,请问你可以离开我的办公室吗?”   “我很抱歉,但是为了你的安全,我必须在这里保护你。而且,我对你一见钟情,只要看不到你就觉得想念,只有在你身边才觉得安心。”   于漠:“我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而且,你是个神父,你的神允许你当一个同性恋?”   “哦,这个吗?没关系,我已经决定为了追求爱情退出光明教会了,毕竟我也不算什么虔信者。”珀露特说得轻松。   于漠听得无言以对,他记得前不久这个家伙收拾那群斜教徒的时候,另外两个神父喊他主教。   堂堂一个主教,就这种德性?   他从名片夹里翻出来一张,递给珀露特。   “你终于愿意给我你的联系方式了吗?”珀露特笑着接过。   “市精神病院黄医生的联系方式,去检查一下吧,如果没问题,隔壁还有个医院可以看看脑科。”于漠说。   珀露特合上书,笑得圣洁而愉快:“你已经会关心我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进步。”   “……”   .   弥漫着淡淡沐浴露香味的浴室里,于厌腿搭在浴缸边缘,脑袋靠在一片光滑紧致的胸膛上,欲睡不睡。   手机的震动声让他掀了掀眼皮,却懒得伸手去拿。   被他靠着的人抬手帮他拿过震动的手机,点了接通放在他耳边。   “喂,大哥。”于厌说。   “什么?新弟弟?哦,我是无所谓啊。”   于厌听着电话那边大哥的声音,稍微清醒了些。   “叫于音啊,我猜猜,是不是声音好听所以叫于音?”   “啊?他不会说话吗……大哥,你真是会取名字。”   于厌感叹。   大哥取名字向来简单粗暴,当初看他总爱睡觉,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就想给他取名叫于困。   被于厌否决了,“厌”这个字是他自己取的。   二哥也是,大哥觉得他不爱说话,想叫他于默。   二哥嘴上没反对,直接去改成了于漠。大哥问起来就说工作人员登错了。   说笑两句挂了电话,身后抱着他的人又伸手接过他的手机放到一边。   “你要回去吗?”   “过两天吧。”于厌打了个呵欠,动了动,浴缸里水漫出去。   “小鸟,你要是还想要就自己动吧,反正我是懒得动了。”于厌懒洋洋地拉过他的脑袋亲了口。   一定是上辈子毁灭了世界,这辈子才要当医生熬大夜。   每天累得快要猝死,连和谐运动都提不起兴趣了。   “没关系,你困就睡吧。”抱着他的人顺了顺他乱糟糟的头发。   于厌含糊地笑了几声,又胡乱捞着人亲了两下。   .   “大哥?怎么突然打电话来,家里有什么事吗?”于实停下切菜的动作,认真地听着电话。   “新的弟弟?挺好的,我们几个现在都很少回家,新弟弟来了也能陪大哥。”   “新的弟弟多大?大哥一个人能带得过来吗?要不要我回去帮忙?”   “好吧,那大哥如果忙不过来再给我打电话吧。”   “对了,这件事大哥和小五说了吗?他知道了肯定要闹脾气,大哥要好好跟他说,晚一点我再给他打个电话……”   风雪乡摆弄着桌上色彩绚丽明亮的插花,眼睛盯着厨房里系着围裙的背影,听着他耐心温柔的声音。   “少爷,老爷那边说……”管家模样的老人在他旁边提醒。   风雪乡扭头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又把他晾到一边,专心看于实聊电话。   于实不放心地和大哥交代了一通,最后说:“还有,吃饭的话,大哥还是带于音出去吃吧,别在家里自己做饭了。”   他含蓄地劝:“大哥工作忙,做饭又累,出去吃,或者在大哥单位吃食堂都好,别自己做了。”   通知了三个弟弟,于光没有再继续联系老五于乐,他对走过办公室门口的青年招招手:“莫存知,过来一下。”   “于队,有什么事吗?”二队队长莫存知从前就很敬佩于光,如今因为于乐,就表现得更加尊敬了。   “于乐现在还住在你那吗?”于光问。   “是。”莫存知顿了顿,“是觉得他在我那住太久,想喊他回家吗?”   “不是,我们家多了个新弟弟,你回去记得和于乐说一声。”于光搭着他的肩说。   莫存知:“……我跟他说?”   于光:“对,你说更方便。”   莫存知:“他肯定会生气。”   于乐如果不高兴了,是非要折磨别人的。   于光:“哈哈哈哈哈。”   莫存知:“……”   于光:“还有事吗,没事就回去吧。”   莫存知:“……没了。”   不提于乐是怎么气得半夜睡不着,差点凌晨两点杀回家,又被莫存知按住。   于光和新弟弟相处磨合的还不错。   因为是个状态不稳定的异常者,又已经去过非自然生态保护局,于光每天干脆带他一起去上班。   于光在办公室写工作报告的时候,于音就在旁边摸索大哥给他新买的手机。   于光在会议室开会的时候,于音就在旁边坐着点手机。   等到吃饭,于光提上他一起去吃食堂。   晚上下班,兄弟两个洗洗一起睡。   早上于光起来跑步,顺便也会把于音喊起来,让他跟着跑一段,等跑不动了于光就把他扛起来跑完剩下的。   然后再一起去上班。      不会说话的新弟弟从来不会反抗大哥,也许曾有过微弱的反抗但大哥没看出来。   总之他大部分时间都安静且乖巧地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观察周围的环境和每一个人。   对此三队队长扬熊严肃评价:“就像是隐藏自己,伺机而动的猎食者。”   而大哥的评价是:“我家老幺看着多乖。”   等到于家几个都有空回家聚到一起,看到新弟弟,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于音戴着口罩和墨镜,坐在客厅里,和几个“哥哥”互相打量。   于光说:“老幺有一点特殊,出门都要戴着口罩和眼镜。”   不然早就在非自然生态保护局里引起混乱了。   “在家里也要这样?把墨镜和口罩摘了我看看。”于乐走到于音身边去拉他的口罩。   “来,喊声哥哥听听……哦,忘了你不会说话。”   于音在亮起的手机屏幕上点了点,手机里立刻传出字正腔圆的一句脏话。   于乐:“……”   于音光明正大拿出手机,又点了一下。   于乐露出甜蜜可怕的笑容:“好,让我们好好玩吧,弟弟。”   于家的老五老幺之间,互相看不顺眼的战争,一直持续到几年后,于音一跃成为家里的“大嫂”,才正式落下帷幕。   .   先知的预言之书,世界上仅此一件的幻想级物品。   这本预言之书里,记载着所有的异常者和危害者。   删减版的副本,存在保护局的档案室中,供监察者参考。   真正的先知预言之书是活着的,随时会发生变化。   大部分异常者和危害者,都只能在这本书中占据几行。   唯有那些高危级别,才单独占据一张纸。   属于“妖鬼丝巢”的那一页,最开始生成时,鲜红的高危标志,如今褪色成了浅浅的灰红。   预言之书被无形的力量翻动,翻过前面几页。   “恶魔、欺诈师”   “控制者”   “瘟疫天灾”   “祭司”   每一页的高危标志都是浅浅的灰红色。   预言之书的第一张,不存在保护局档案里的那一张上,男人的笑容爽朗阳光,透着令人信服的正气。   照片旁边,原本四个字的称号被凌乱的笔触涂改了一半。   ——■■领袖   领袖前面那两个字被人重重涂抹,又在上方替换了“正义”两个字。   正义领袖。   为了修改两个字,和先知同阶的智者耗尽了自己的能力。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这一次,他们的世界不再失控,大部分人过上了平凡但和平的日子。   先知的预言之书再次合上。   “嗒。”   像一个人轻声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