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臣   作者:羊角折露   破镜重圆、ABO、双A、一点年上、HE、美攻帅受   简介:   夏归楚离婚了,恢复自由之身的他洗心革面,放弃AA恋这条不归路回归主流,孔雀开屏加霹雳手段,把一众模特折磨得又爱又恨,人送外号“魔鬼摄影师”。   直到有一天,人气女装博主Omega“喃喃”向他发来奇怪的工作邀约,夏归楚一见他的照片,就推掉了其他所有工作。   约见那日,裙装美人头戴面具,长发如瀑,向他款款走来,白皙脚腕上紫莲花刺青栩栩如生,仙气飘飘。   ——那是夏归楚亲手为前夫曹南宗刺下的纹身。   夏归楚嗤笑一声:“曹南宗,他们知道你A装O吗?”   ----------   真天仙攻曹南宗 × 假风流受夏归楚   Alpha × Alpha | 信息素白檀香×白兰地   “人怎么可以有两个影子,曹南宗,你只能选一个。”   “所以我只有你。”   ▶让那摆呀摆呀的裙臣服百万人,对你我崇拜得太过份。(陈奕迅《裙下之臣》)   【阅读指南】   *我流ABO,或许很多私设。   *开篇即重逢,破镜重圆,两个人都超爱,但都误以为自己爱多一些。没有火葬场。   *更多重要提醒请看置顶。 第1章 腿很美   《裙臣》   文/羊角折露   首发长佩,谢谢支持正版   曼城没有冬天,更不会下雪。雪好像都落在这间工作室。   夏归楚躺在地板上,望着一张张薄薄的照片雪花般从天而降,冰凉地陈尸在肌肤上。   “夏老师,”二楼传来女人犹疑的声音,“这样真能选出照片来吗?”那是他负责人工降“雪”的助理,朱臻。   “你傻啊,怎么可能?”夏归楚拈下一张粘在眼皮上的照片,上面是货真价实的雪景,不用望梅止渴地造雪。   他薄唇一勾,坏水滋滋往外冒:“但这样很好玩啊。”   世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雪花,也没有完全一致的照片,光影微妙的变化,人像表情细微的差别,构图往这边斜,往那边歪,顷刻氛围便不同。   那么多照片,任谁都犯选择困难症,他夏归楚也不是神仙,迟迟选不出首场个展的作品,很正常吧?   耳听噔噔一阵脚步声旋转下楼,朱臻气咻咻地跑到夏归楚跟前,汗水打湿了她的寸头,和后颈的抑制贴:“夏老师,夏老板,夏祖宗!咱们认真点好吗?”   眼看首展在即,她家夏老师却陷入瓶颈期,正经活没干几件,倒是特别爱折腾她。   一会儿让她把选片贴满墙,他拿支红色马克笔不停打叉,弄得跟什么凶杀现场似的;一会儿叫她拉几根线,把照片挂满天花板,黑压压地压在头顶晃,看着也不太吉利。   今天呢,直接关门歇业,让朱臻天女散花,美其名曰,混乱是灵感之母。   此刻始作俑者还笑嘻嘻的,挑起一边眉毛似乎想说什么,忽然间那笑变淡了,夏归楚鼻尖微皱,有些突兀地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伸懒腰:“闷死了,我出去透透气。”   朱臻一时没反应过来,见他脸色不太对,才啊了一声,闻到了自己身上的信息素。她尴尬地盖住自己自己汗湿后失效的抑制贴,另一只手从工装裤的裤兜里翻出新的贴上。   差点忘了,这位祖宗讨厌Alpha的信息素。   朱臻也是Alpha,理解Alpha大都不喜欢同类的信息素,这年头也没哪个A会故意在公共场合释放自己的信息素,那太低级了。   但夏归楚的讨厌和同性相斥不是一回事。   人人都知,当年夏归楚和暮云集团的公子曹南宗,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两个人同为Alpha,情浓时烈火烹油,情淡时惨淡收场,旁人不知内情,只道是AA恋果然不长久。   AA恋长不长久朱臻不予置评,毕竟贴身助理这份工作想做长久,一张牢靠的嘴少不了。何况她也没见过老板那位前夫,别人想套话也套不着。   只是自打夏归楚离婚后,工作室制度多了一条新提醒:   “Alpha易感期建议请假休息,如必须工作,也请做好措施,贴好抑制贴,以防信息素泄露,不雅。”   细品起来,似乎有一丝被前夫伤透心后,迁怒其他Alpha的味道,大家看夏归楚的眼光也不由得多了点同情。   虽然这个猜测前不久被夏归楚本人否认了,当时他正搂着最近蹿红的Omega模特,凌厉回勾的眼角轻微一缩,旋即笑得乐不可支:“哈?我说你们怎么老偷看我,还以为暗恋我呢,原来是这么想我啊。拜托,我早就‘改邪归正’了,什么AA恋,傻子才搞。”   或许是他们这些外人多余担心吧,朱臻拍了拍抑制贴,确保没有一丝信息素泄露,眼前夏归楚的背影既潇洒又招人恨,可看不出什么为情所困的颓丧。   夏归楚刚拉开工作室的门,就被正要进门的丁洵和外面的热风堵个正着,都11月了,曼城的风还是毫无凉意。   “又想溜?”丁洵是夏归楚大学同系的师兄,也是这间工作室的合伙人,手握情分和股份,是少数几个能管住夏归楚的。   他不由分说按住夏归楚的肩膀,不顾Alpha的抗议,用蛮力把人推回室内。   朱臻见丁洵来了像见了救星,忙拉过他把这几天的苦水一股脑倒出来,反复强调首展时间迫在眉睫,策展人老张刚刚还来催过,天可怜见,老张不仅人瘦了一圈,发顶还长出了焦虑的斑秃。   丁洵点头说知道了,朱臻仍嫌不够,小声补充道:“丁老师,我是真不懂,夏老师拍那么好还挑什么啊,随便哪张都让别人眼红,这需要什么灵感?”   这位老板难伺候归难伺候,但天才嘛,少不了有些怪癖,任性也有资格。   16岁的夏归楚便因一张老家戈兰古城的照片横空出世,引起摄影大师何律同的注意,随即成为她的关门弟子。如今26岁的夏归楚已是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摄影师,没有之一。   和深居简出、淡泊名利的老师不同,夏归楚热衷混迹于名利场,这几年做空中飞人,频繁穿梭全球各地,和不同的合作方打交道,声名远播,积攒下来的作品早够开一次个展。   可夏归楚总推辞说时机不到,这回海外工作告一段落,无脚鸟落回曼城这座永夏城,他才起心动念,打算开一场个展,梳理自己出道以来的作品。   夏归楚别的没听清,朱臻让他随便挑的话反而听得真真的,几乎立刻嚷道:“挑不了,这些照片都不行。”   到底哪里不行,他自知无法对旁人解释。搞艺术就是这样,别人夸出花来也用处不大,不对就是不对,无法欺骗自己。   从前呕心沥血的作品,回头再看,处处都不满意,甚至面目可憎。卡在瓶颈期上够不着天,下踩不到地的痛苦,也只有他自己知晓,外人只会说他和从前一样难搞。   丁洵瞥了师弟一眼,Alpha的眼下浮着两团淡淡的青黑,像鱼游过的影子,头发也有些乱,衣服穿的还是昨天那件衬衫,领口开着,大咧咧地露出锁骨和胸肌中缝。   他错开眼,叹了口气说:“归楚,你几天没睡了?”   夏归楚狡黠地一笑,手指比了“二”:“师兄你猜错了,我今天睡了2个小时,怎么样,看不出来吧?还是一样帅吧?”   丁洵不跟他啰嗦,伸手想把夏归楚的领子扯回来,哪知夏归楚却退开一步,衣领的扣子从丁洵指尖刮过,竟有些疼。   “师兄大忙人,来肯定是有工作找我吧?”夏归楚不动声色,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是什么新任务?我可不一定会接哦。”   丁洵哂笑一声,收回手道:“别的工作你会推,这件你不会。”   “哦?”夏归楚来了兴趣。   二人上二楼会议室谈新工作。黄昏的红光穿过会议室的百叶窗,透过夏归楚放在桌上的手指,点燃血红的火苗。   “给网红女装博主拍照?”听了丁洵的介绍,夏归楚嫌弃地嘶了一声,“你知道我多贵吗?”   “对方最近人气很高,价格也可以再谈。”   “我说的不是这个。”   夏归楚从不给素人拍照,他合作的对象不是一线模特,就是娱乐圈的顶流、影帝,要么政商、文化名流,一堆大咖等他施舍排期,哪里轮得上一个靠女装博眼球的Omega?   丁洵也不多劝,给夏归楚发过去一张照片。夏归楚满不在乎地眼梢一抬,却在看清图后呼吸一滞,空白了几秒,看着自己被夕阳贯穿的红手,答应了。   不仅答应,夏归楚还立刻找来朱臻,对了一下之后的工作安排,确保最近没有别的事,吩咐她尽快敲定这次的拍摄日期。   朱臻纳罕极了,这个“喃喃”到底有什么魅力,竟惹得老板这样,又担心如此一来,更没法和策展人老张交待。   “没关系,”丁洵倒看得开,为她排忧解难,“展出时间我去沟通,应该还能再推一推。放手让归楚拍吧,说不定真能刺激灵感。”   “可是为什么啊……”   朱臻打开那位网名“喃喃”的博主账号,和其他类似的博主相比,喃喃的风格实在清水得有些过分。   他拍照从不故作妖娆,也不爱黑丝猫耳之类的道具,裙子也多是长裙,最诡异的是,这个流量时代,他居然还从不露脸。   朱臻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走红,老板又为什么才看一眼就被他勾住。   丁洵再度露出哂笑,笑朱臻看不穿:“你不觉得那个喃喃,腿很美吗?”   *   晚上夏归楚难得回了一趟自己家。工作室配置了淋浴间和床铺,方便熬大夜,他这几天苦恼个展,干脆在工作室连睡好几晚。   单身就是这点好,久不回家心里也不会产生负罪感,也不会有人过问他的去向。   洗完澡,夏归楚找出品牌方送的护肤品鼓捣了一番,天生好皮肤被他亏待几天,也依然弹性十足,只那两个黑眼圈,需要挽救。   卧室只留了一盏圆月小夜灯,夏归楚在昏昧光线里眨巴眼睛,睡意寥寥,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翻出丁洵发给他的那张照片,又端详起来。   图中人这回没有戴面具,只是背对镜头微侧脸,吝啬地露出一丝惊艳的轮廓和纤长的睫毛,男人赤脚,斜坐在湿漉的礁石上,双手随意拨弄水汽氤氲的长发。   他穿一袭古典香云纱白裙,裙面低调泛起珠光,裁剪却大开大合,后背镂空敞露大片光洁沾水后背,贴着窄腰柔软往下坠。两条水淋淋的长腿屈膝并在一处,斜斜从裙尾支出去,似刚出水的鱼尾。   似仙非仙,欲勾还休,顶级的性感举重若轻。   但打动夏归楚的不是这些,也不是丁洵以为的美腿。   这张据说核心粉丝才有的福利,是他拍的,很多年前的旧作,从未公布于世。   手机幽幽荧光拂在夏归楚的脸上,他唇角勾起冷笑,似有若无的笑意,依稀有几分自己不曾发觉的余恨。   指尖划过照片上这个自称Omega的男人,眉眼,下巴,长颈,乌发,后背,腿,直到脚腕,停住。   那有一朵紫莲花刺青。   夏归楚隔着屏幕戳刺青,戳一下问一句:“曹南宗,网上这些人,知道你装Omega吗,知道你阳痿吗,知道你的刺青,你的福利照,都是我的杰作吗?”   多让人误会啊,干着诱引别人的勾当,自己却清心寡欲,还留着前夫的印记,好像多痴情似的。   那晚夏归楚刷了一宿前夫的账号,还费了点功夫摸进了此人的粉丝群,藏得这么深,大约是为了规避平台。   午夜场,人人都脱下楚楚衣冠,变作虫豸禽兽。各种针对Omega的污言秽语满屏乱飞,到处都是“喃喃”一丝不挂的照片。   凭借摄影师毒辣的眼光,夏归楚一眼认出那些裸.照都是AI改图。现在的AI都不需要博主自己衣着暴露,自动一键脱衣。   夏归楚眉心蹙起,看多了这些粉丝自鸣得意的金针菇,这觉也不用睡了,一群脏东西。   他眯起眼把手机屏幕拉远,没来由感觉一阵烦躁:“曹南宗,你到底在干什么?”   --------------------   宝宝们,久等啦,我带着别扭的小情侣来了,详细排雷如下:   1.综合大家的反馈,目前最大的排雷,可能是受别扭傲娇,还容易炸毛,初期会口不择言,虽然攻不在意,但可能大家会在意。攻和受一样,都有自己的优缺点,他曾经伤害过受是毋庸置疑的,所以才会破镜,受也不是无理取闹。   2文案中”没有火葬场”、“双方都超爱但以为自己更爱”,是结合整部框架内容得出的结论,但我不能保证自己的理解和所有人的一样,我写的文案也只代表我自己的看法,希望大家互相尊重,我没有欺骗任何人的意思,也不喜欢计算谁付出更多,爱是一场试炼,没人可以全身而退。   希望你们喜欢。 第2章 很舒服的,要不要试试?   夏归楚不懂曹南宗。   或者说,他曾以为自己懂,但事实证明,那只是一种幻觉。   人本来就是很难懂的嘛,他那时想,也许自己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才能真正懂得曹南宗。   许诺“一辈子”听起来似乎是件浪漫的事,可夏归楚现在再想起,只觉得好长,好恐怖。   刚和曹南宗掰了不久,夏归楚就火速出国,开始他的全球旅拍,有些不算朋友只能算熟人的家伙,似乎很好奇他们分开的缘由,四处打听,又不敢直接问。   有人猜夏归楚到底不是Omega,天生的不安于室,绯闻缠身,曹南宗的父母早看不惯他,摄影师听起来体面,对暮云集团却毫无助益,分开是早晚的事。   也有人说是曹南宗变了,他那个位置,想要什么样的Omega没有?一时品味走歪,鬼迷心窍喜欢Alpha,多接触点Omega也就掰正了。   说到底,没人看好两个Alpha的婚姻。   夏归楚烦了,用一句“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谁爱躺棺材谁躺去”,堵上所有人的嘴。   和性别无关,也不是谁的错,夏归楚恨恨地想,人就不该结婚。两个人整日相对,吃差不多的饭菜,聊差不多的人,连做爱的姿势和吵架的话术都差不多。   多没意思。   他不想自己那点隐私变成八卦杂志上的头条,所以到处跑,有点远离是非的意思。   他只是用镜头观测名利圈的人,才不要和那些艺人似的,出卖自己的私人空间。   曹南宗呢,不好好做他的云端之人,下凡讨好网上那些恶心玩意干什么?   果然夏归楚不懂曹南宗。   好在他现在也不需要懂,只需要怀着无伤大雅的好奇心,隔岸观火看乐子。   和曹南宗见面那夜,弦月初升,清风徐来,吹得面目清爽,不像前几天那么闷热,很适合出门。   丁洵给了夏归楚一个地址,说对方很注重隐私,约在锁罗江上见面,比较有安全感。   这地点倒是稀奇,但和前夫恢复联系居然还要靠外人,更稀奇。   稀奇的事,总能让夏归楚兴致勃勃,他问过丁洵,这位网红是怎么找上门的,毕竟夏归楚不拍素人,也不需要对外接单,一般人没有关系不可能约到他。   “等一下,不会吧,师兄,”不等丁洵回答,夏归楚揶揄地一笑,“难道你也是他粉丝,好女装这一口?”   丁洵叹了口气,打断夏归楚的无端联想,原来是策展人老张推荐过来的,丁洵对老张头上残存的几根独苗抱有歉意,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答应下来。   夏归楚笑了一番老张居然有这种爱好,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还好丁洵对“喃喃”的真实身份并不知情,转而又闷闷地想,他担心什么,不是说好只是来看曹南宗的乐子吗?   踏上锁罗江的水上蓬船,船身推开一泓月光和灯影,晃晃悠悠甩开岸边喧嚷,朝东向竹林荡去。   夏归楚闲散盘腿坐在船头,听船橹搅起水声,深绿竹叶刮过船篷,惊飞水鸭只只,待头顶新月渐渐隐入漫天竹影,周遭愈来愈静。   万籁息声,唯剩流水潺潺。   不知过了多久,夏归楚打个哈欠,干脆平躺下去,正想打个盹,船身忽然一沉,他忙撑起手臂起身望,正瞧见白裙美人脱鞋蹬离竹林岸边,赤脚踏入船中。   乌发,雪足,紫莲花,和照片里相似的白裙,脸上覆着半块空白假面,长裙没有露背但更宽松日常,只在腰上绣了一圈珍珠璎珞,走动间光华四转,看着比照片还摄人心魄。   很神奇一人,身材不是Omega那种娇小柔弱,穿女装也没有故意掩盖男人特征,可就是毫无违和感,在他身上,六种性别似乎都不再重要。   曹南宗朝夏归楚款款走来,竹影波纹跌在他脖颈、腰际、裙摆上,光影摇动,脚踝处的刺青栩栩如生,步步生莲。   夏归楚久久凝视对方,久到眼睛发涩发酸,也没有移开半分。   那足上的莲花,他曾伏在裙角亲吻过,干净圣洁,本该不染尘埃。他是一粒尘埃,碰巧沾惹圣物。   夏归楚终于转开视线,去看碧波荡漾,嗓子一时发紧:“还是这么不爱穿鞋。”   曹南宗学着夏归楚的样子坐下,裙摆浪花似地铺开,说习惯了。说着他把脚伸进锁罗江,搅乱江水,惬意地叹息:“很舒服的,要不要试试?”   夏归楚啧了一声,缩了一下脚,不要。   曹南宗笑笑,也不勉强他,他从不勉强任何人。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曹南宗有些意外地道:“你今天来得挺早。”   “夸我准时麻烦直接点,人会变的,那么多合作方,我总不能老让人等,我是不介意他们骂我耍大牌,但被丁洵唠叨也够烦。而且……”夏归楚的语气说不上友善,“我也好奇,你以前等我是什么滋味。”   曹南宗很认真地点点头,也不知是赞同前半句人会变,还是肯定他体验等人的滋味,抑或是,什么意思都没有。   这人听谁说话都是这副悉心倾听的姿态,以为他真在听吧,实则不过是耳旁风,曹南宗的心不会起一丝波澜的,明白过来真让人生气。   偏偏所有人都爱找他倾诉。   夏归楚第一次单方面邂逅曹南宗时,他也是这副恭谨的姿态,听身边的信徒倾诉烦忧。   那年夏归楚15岁,被妈妈左梅英硬拖进短期灵修班,说让他好好沉淀沉淀,治一治轻浮乖戾的性子。   他老家戈兰古城,是原初女神蓝萨尔信仰的发祥地,灵修班层出不穷,常年吸引大城市的迷茫中产们,不远万里赶来朝圣。   迷茫中产也就罢了,哪能想到,夏归楚一个土著,碍于母命,居然也有被这种迷信套路的一天。   那时他年纪尚小,还没有分化,但不知怎么就是坚信自己未来一定会成为Alpha。面对全员都是Omega的同修,他本能地感觉浑身不舒服。   饭不好吃,流程无聊,夏归楚百无聊赖,坐没坐相地混在众人之间,听台上大师讲解蓝萨尔的生平,瞌睡得头一直小鸡啄米。   直到身边响起惊呼,夏归楚才知讲台上换了人,一般这种灵修班的讲师级别不会太高,但本期灵修班收费不菲,特地请来持明教的“月君”,为大家答疑解惑。学员们纷纷感叹这笔学费物超所值,居然能见到传说中的月君。   夏归楚不明就里,“月君”是个什么东西?   却见纱帘后出现一道高挑的身影,禅室内随之漾起幽幽白檀香,躁动的Omega们逐渐冷静,相反,夏归楚兴奋了。   这是Alpha的信息素,绝对是。   他甚至还未分化,却擅自判断曹南宗的性别,可他怎么会对一个Alpha有感觉?难道自己以后会是个Omega?不可能。   那段时间,他因为曹南宗陷入了无谓的提心吊胆,他不想做Omega,可如果真的分化成Alpha,却喜欢另一个Apha的信息素,好像也好不到哪去。   很久以后,夏归楚才琢磨透,他不是喜欢Apha的信息素,他只是喜欢曹南宗的信息素。   “所以你觉得那是什么滋味?”   曹南宗虚心请教的声音,把夏归楚拽回现实,他一霎恍惚,以为对方问的是信息素的滋味,差点脱口而出“好香”,幸亏脑子多转一圈,明白他是问等人的滋味,及时悬崖勒马,把不合时宜的实话吞回喉咙。   “滋味嘛……”他拖长语气,故作高深,脑子里却乱糟糟的。   以前约会,夏归楚一直都是迟到的那个,曹南宗和他相反,总会早到十分钟,等夏归楚姗姗来迟,曹南宗会温柔地告诉他,自己也才刚到。   夏归楚曾以为那是爱,后来他渐渐明白,那只是曹南宗与人为善的习惯,他人太好了,对谁都无限包容和温柔。   大家都很容易上当的,那些灵修班的Omega们就因为从未被人这样温柔对待过,所以听着曹南宗轻柔开释的话语,好像遇到了真正的神,啜泣得宛如刚出生的婴孩。   夏归楚不再会那么傻,因为他知道,好人也会伤人的。   “不怎么样,”夏归楚回答那个问题,“我不会再等了,你也不要再等了,不值得。”   闻言,正要摘下面具的曹南宗动作微顿,面具下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他没有点头。   --------------------   夏:别等人,没结果!   曹:可你等我了哎(*^_^*) 第3章 加钱   面具被抛入船舱,像脱去一种盔甲。   曹南宗的脸,比他身体的其他部分更耐人寻味。如果你见过持明教圣坛的神像,你会发现两者惊人的相似。   骨相深邃,五官倒轻描淡写,好像只是毛笔笔尖轻轻点就,不着力不费劲,眉心悬一点朱砂痣,唇色淡而润,唇角和眼型天生弯起,便是无情也多情。   和夏归楚那种帅得身光颈靓,帅得招惹是非的脸,完全是两个极端。   夏归楚讨厌这张脸,一见到就会被提醒他们多么不同,多么不搭调。   两个人聊了很久,聊到白月升到中天,船夫不知去向,夜宵摆上来。话却不密,汩汩江水填补了那些词语的空白,比词语更丰富。   分隔三年,两人的际遇都多有变化,且不说夏归楚如今身价如日中天,单看曹南宗从持明教的月君、暮云集团的曹总,沦落成供Alpha取乐的网黄博主,也足够让人乍舌。这也是夏归楚接下这个工作的原因之一,他倒要扒开曹南宗的脑子,看看里面进了多少水,自降身价做这种事。   可曹南宗却只字不提自己的近况,只是聊聊天气,谈谈饮食,问问夏归楚的工作是否比从前还忙,忙也不能忘了吃饭睡觉等等。   听得夏归楚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又翻涌上来时,曹南宗却沉默下来,他一沉默,近在眼前的人也似远在天边。   更让人受不了。   夏归楚存心刺他:“你对这些日常琐碎根本不感兴趣,有什么好问的。”   “……是吗?”曹南宗拨开被江风吹乱的发丝,轻笑道,“我也是会变的。”   居然拿他之前说过的话将他一军,斤斤计较这点,是曹南宗掩藏的本色,和圣洁无垢的月君无关,只和他自己有关。   夏归楚也不是吃素的,他霍然站起,毫不客气地戳破:“你总是这样,不愿讲的话题,就千方百计绕弯子。我不稀罕知道你发什么癫做这种博主,只是出于合作的安全性考虑问一下,我可不想牵扯进什么麻烦事里。”   曹南宗点头表示理解,却依然没有解释什么,他没有看夏归楚,看的是天上那弯月牙,真可惜不是满月。   “我现在身上也背着几十号人的生计,话可以乱说,活不能乱接,”夏归楚振振有词地说着他的歪理,从月亮那里夺回曹南宗的注意力,“所以你这单啊,得加钱。”   扑哧一声,曹南宗真心实意地笑了:“咱俩的关系,不应该打折吗?”   夏归楚跟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咱俩什么关系?没有关系啊!”   为了证明自己坦坦荡荡,绝无半点旧情复燃的企图,夏归楚一把揽住前夫的肩膀,和他哥俩好地似的咬耳朵:“咱们当初也算好聚好散吧,现在呢,也犯不着和那些怨侣一样,老死不相往来,那多没意思,婚姻不在买卖在,就当朋友处呗,不挺好吗?”   是挺好,至少比远隔千山万水,或者假装陌生擦肩而过都要好,曹南宗心想,他应当知足的。   一晚上杂乱的思绪,此刻忽然一空。   细想一下,夏归楚会这么说,并不出奇,他一直都这么贪玩的。恋爱是两个人的游戏,婚姻是两个家庭的游戏,离婚了再遇沦落前夫,又何尝不是一场新的游戏?   哪怕他只是一丝觉得好玩,曹南宗也想陪他玩下去。   “你说得很对,但……”曹南宗声音渐弱。   “但?”夏归楚听不清,凑得越发近。   清凉的发丝骚过颈边,碰到的那片肌肤不期然地起火,夏归楚悚然一惊,那触感太熟悉,身体本能无法抗拒火势蔓延,只能慌忙退回去,不料曹南宗的手搭上他的腰际,不让他逃。   “但我找你拍照,本就目的不纯,”曹南宗手指不松不紧地扣住夏归楚的腰,笑眼框住他,“摄影师那么多,你猜我为什么偏偏找你?”   那双笑眼里流淌着不灭的柔光,看人时,常让人误解曹南宗多么深情,三年不见,它的欺骗性还是那么强。   夏归楚推开曹南宗,拍拍衣摆起身,嘴角挂上混不吝的笑:“当然是因为我拍得最好啦。”   曹南宗一时错愕,夏归楚已大步走到船尾,踩得船摇摇晃晃,他抄起船桨,利落地划了起来,自作主张开启回程。   没过一会儿夏归楚薄衣汗湿,衣料紧贴在后腰上,伴随每次腰部发力,显露肌肉的轮廓,散发着蓬勃的力量。   淡云遮月,曹南宗眼里的光渐渐黯淡,夏归楚那宽肩窄腰卖力划船的模样,和从前二人在戈兰泛舟时的身影几乎别无二致,只是个子更高,肌肉更厚了。   那时划船的夏归楚是兴致盎然,如今却是为了尽快从他身边逃离。   船回到码头岸边,曹南宗仍未知道,夏归楚说的加钱是怎么个加法,他追问提价的本人,数学不好的夏归楚也是一脸糊涂,只说回头和财务再议,反正一定会狠狠敲一笔。   “嫌贵,你也可以选择不和我合作,”夏归楚耸耸肩,在国外待了几年,西式的潇洒和东方的含蓄他融会贯通,“只是找生人合作,当心泄露你的秘密。”   “我的什么秘密?”曹南宗又戴回半块白面具,只看得见眼睛和唇角弯弯,一副笑模样。   是夏归楚讨厌的,那种看破一切,体谅众生,却谁也不在他眼里的笑模样。   可夏归楚也看过这个人脸上动怒、动情,比现在可有趣多了。   踩上青苔湿滑的石阶,夏归楚回头朝曹南宗恶劣地一笑:“都谈到这了,就别和我装了吧。”   他的视线往下移动到男人脐下三寸,虽然曹南宗什么都不愿说,但夏归楚早就有一个猜测:“曹南宗,你做这破博主,其实是为了治你硬不起来的老毛病吧。”   曹南宗并不回应,只盯着脚下的台阶,刚刚靠岸的时候,他听夏归楚的劝,穿上了鞋,可大约是不习惯穿鞋,此时鞋底突地打滑,整个人猛地往一边歪倒,直往石墙上磕。   夏归楚吓了一跳,眼疾手快用手臂拦住他:“叫你多穿鞋吧。”   曹南宗抓着夏归楚的手臂站稳,低着头,黑发垂散,在白色面具上刮勾出裂痕似的表情,唯有抓着夏归楚小臂的手,用力得青筋凸起。   “嘶……”夏归楚以为他在报复自己刚才提阳痿,扬声道,“这就生气了?有什么好气的,治病嘛,多正常的需求,我理解。只是没想到,咱们伟大的持明教月君、英明神武的曹大公子,居然要靠网上那些低质量Alpha来治隐疾,既然谁来都没有差别,那我……”   “阿楚,”曹南宗一改刚才柔和的语气,喝断夏归楚,“你明知道,你不一样。”   夏归楚摇头,收回手扬起笑,眼睛里反射江水的波光:“不,曹南宗,我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   老实说,过去的日子并非没有快乐,他们也曾心口贴心口,肉滚着肉。可走到离婚这一步,再确凿无疑的爱也被风蚀得七零八落。夏归楚已经没有多少信心,敢说自己多么了解曹南宗,多么笃信对方心房敞开,只由他居住。   他只知道那时的自己每当有一丝怀疑,就会想尽办法让曹南宗那东西立起来。持明教并不反对性,某些情况甚至还很鼓励,但非特定场合做爱不在其列,那是明确违背教义的堕落行径。   尤其是曹南宗这样的身份,做这档子事会被许多双眼睛盯着,要算好天时地利,要沐浴焚香,要心境平静、虔诚、无杂念,连姿势都有严格规定。   那根本不是情人之间爱意和身体的交融,只是一种古怪的修行。   夏归楚讨厌那些条条框框,他用自己的肉身勾引,玷污这种修行,有时不分场合,有时不知节制,他只要曹南宗,不要什么超越人欲的升华。   攀上极乐时人总会变得格外脆弱,夏归楚也不例外,他浑身热汗,瘫软地被曹南宗抱在怀里,恍惚间还记得似乎问过男人,自己是不是治愈隐疾唯一的药。   曹南宗吻他的唇,咬他后颈的腺体,无法像Omega那样注入信息素也无妨,白檀香和白兰地纠缠一体的味道太迷人,让他久违的疯狂,下面的冲撞凶狠得完全不像不行。   “是。”曹南宗说。   床榻上的情话,夸张起来很让人害臊。是不能当真的。   他想证明自己对曹南宗是特别的,但或许用性去证明爱,是误入歧途,或许曹南宗早就腻烦他这个俗人,只是人家是圣人,不会拒绝也不忍伤害。   爱和性是两回事,夏归楚不会再混为一谈。   这晚从江边回到家后,夏归楚又失眠了。   直到后半夜,夏归楚恍惚看见自己眼皮上跃起光点,好似锁罗江上粼粼的波光,光点流淌到如缎的青丝上,变成柔软的光带,变成极地的极光,似那人裙角般翻飞飘荡。   --------------------   给两个男嘉宾点一首《难念的经》:   笑你我枉花光心计   爱竞逐镜花那美丽   怕幸运会转眼远逝   为贪嗔喜恶怒着迷 第4章 做朋友不好吗?   一旦确定拍摄,工作室很快运转起来。琐碎的杂务夏归楚都全权交给朱臻,拍摄方案则必须由他亲自搭建。   大到拍摄主题、灯光设计,小到妆容细节、服装的质感色彩,夏归楚花了好几天时间,一一理清思路,又和团队的其他人开了好几场会议,锚定细节。   前段时间停滞不前的瓶颈期彻底粉碎,那个高效工作狂夏归楚,又回来了。   朱臻看他状态这么好,越发好奇,没记错的话,这一切的转变,似乎都发生在夏老板见过那位“喃喃”后。   不得不承认,那个喃喃即使不看脸,也已经很美,但夏归楚不是网上那些对美人Omega流口水的Alpha,他见多识广,不知对多少尤物按下过快门,按理早该对美貌免疫。   模特们对夏归楚又爱又恨,爱他拍出不一样的自己,恨他冷酷无情,从不会因为拍摄对象是超模还是大明星,就放软身段,降低要求。   圈内有人说他是“暴君”,也有骂他“魔鬼”的,但更多人前一秒被他骂哭摔门出去,下一秒又带着泪痕,咬唇回到快门前,夏归楚这时候经常笑指着对方说,“就是这个表情,就按这个拍”。   以往也有些拍摄对象,表现力非常强,很能催发夏归楚的灵感,但也不至于像那个喃喃这么让夏归楚上心。   朱臻把打印好的报价单放到夏归楚面前,不动声色地打量老板沉思的模样,心中早就八卦开了。   她家老板难道真的对那个擦边Omega一见钟情了?   没想到啊,老板居然喜欢这种纯欲款?   朱臻想得入神,之前有几个模特是类似这种风格,拍摄期间合作愉快,拍摄结束后的庆功宴还主动对夏归楚投怀送抱,夏归楚来者不拒,抱也抱了,但……好像也只是抱抱而已。   常有小道杂志传言,夏归楚的严苛是用来操控模特,让他们对他唯命是从的,借此达到一些龌龊目的。朱臻是不信的,虽然夏老板确实经常让人很想揍他,但他从不屑于潜规则,他对摄影的热爱有多纯粹,跟随他的人,看得最清楚。   “这个数目,”夏归楚手里拿着笔,点点报价单,拉回了朱臻跑马的思绪,“确定都算清楚了?”   “盘了好几遍了,绝对没问题。”朱臻很有把握,“再低我们就亏本了。”   夏归楚冷笑:“低了就加啊,还用我教你们做事?”   “啊?”朱臻暗暗吃惊,真加钱啊?她还以为之前夏归楚和他们碰头的时候说要加钱是开玩笑呢,看来老板对那个喃喃也没有很上心,钱都不肯花,不像是要追人的样子。   朱臻只能认命地下去做事。   夏归楚瞥了眼朱臻一副错估圣意的丧气背影,觉得好笑,人家曹副总随便拔根汗毛,都够他们工作室吃一年的,替他省什么钱。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夏归楚拿起手机一瞧,是好友卢卡斯发来的信息。   【Lucas】:夏,什么时候再来追极光?   随后的配图是一张美不胜收的极光照,漫天光华,和地面的黑沙形成极致对比。   一年前,他和卢卡斯因拍摄相识,当时夏归楚受汽车品牌邀请,前往冰岛取景,卢卡斯恰好是当地对接的向导,拍摄期间他就住在卢卡斯开的民宿里。   那天摄制组驱车去拍摄地,途中遭遇暴风雨,高地上一片空寂,没有任何遮挡物可供避雨,放眼望去,阴云翻滚,车轮下黑沙仿佛通向地狱的沙滩,远处冰川起伏的曲线被浓云覆盖,灰绿的苔原上腾起水雾,仿佛永远无法到达。   这种恶劣气候自然没法工作,夏归楚下令车队原地休整,幸运的是,车队由品牌方爸爸强力赞助,内部宽敞舒适,物资充足。放下座椅大家边吃边聊,等风暴过去。   大自然的狂暴被隔离在外,只剩闷闷的回声,夏归楚那段时间失眠严重,可那晚听着这回声,意外地很快睡着。   直到半夜,他忽然被卢卡斯推醒,原来云销雨霁,极光出现了。   他抱着相机飞快跳下车,落地了反倒没急着拍照,只是仰头静静注视极光照亮天幕,幽绿的光带仿佛深海的巨型光藻,自由地漂浮伸展,逐渐变幻出蓝紫色的奇景。   “Aurora,极光,这个词来自于曙光女神,”卢卡斯指着头顶的极光爽朗一笑,笑容和他的金发一般灿烂,“所以我们原住民把这些美丽的光带,视作曙光女神的裙摆。”   听罢,夏归楚的脑海里忽地闪过曹南宗五彩斑斓的裙子,白裙是月君的标配,但私下他的裙子颜色丰富得和戈兰的风光一般。   “这个传说我也跟一个人讲过,我还邀他一起来看呢,”夏归楚深吸一口清新冷冽的空气,嘴角吊儿郎当一勾,“可他终究没有来。”   卢卡斯一愣,试探道:“那人不会是……你前夫吧?”   这次拍摄的周期不短,两个人年纪相仿又朝夕相处,十分投机。卢卡斯经历丰富,做向导、开民宿之外,他的本职竟然是牧师。   托曹南宗的福,夏归楚对这类人天然有种亲近感,跟卢卡斯聊天,几乎有些掏心掏肺,他和曹南宗失败的婚姻,也难免提过。他和卢卡斯笑称自己仿佛是在告解,不好意思,让卢卡斯加班了。   提完和曹南宗失败的邀约,夏归楚又觉得自己这样翻旧账很没意思,低下头自嘲地笑笑:“说真的,你们这类人是不是都觉得,人间百年,红颜枯骨,沧海桑田,不过是过眼云烟,所以和谁去什么地方,看什么样的风景,都不重要?”   卢卡斯的汉语很好,说话几乎没有口音,但外国人要理解这番话还是费了一番功夫,他沉默良久,没有问夏归楚为什么这么想,出口的话直白得刺骨:“夏,他没来,你是不是很难过?”   难过吗?   夏归楚深陷回忆,凝神望着那张照片,半晌忘了回复,卢卡斯那边便又接连发来几条信息。   【Lucas】:不来也没关系!   【Lucas】:知道你们东方人含蓄,你来不了,我带来送你啊!   紧跟其后的,是一张曼城机场航站楼出口的照片。   夏归楚目瞪口呆,这哥们,想一出是一出的本事比他还大。   他哭笑不得,发了一张狗叼玫瑰的表情过去,回复道:“哥们太客气了,看本帅哥瞬移过去,给你接风洗尘!”   和朱臻交待了几句,没等朱臻叹气皱眉,夏归楚便一溜烟似的离开了工作室。   银紫色的特斯拉风驰电掣赶到机场,夏归楚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像也随风消散。   卢卡斯还和一年前一样,五官还没看清就先看见笑容,整个金毛犬似的,一见夏归楚就摇晃手臂,朝他飞奔过来,高大青年紧紧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道:“好久不见,夏!”   送卢卡斯去酒店的路上,夏归楚问好友为什么来曼城,卢卡斯板着脸不满地反问“怎么我还不能来的吗?”,还没坚持一秒他又马上破功,大笑道:“还不是怪你和我说了那么多曼城和戈兰的风景,看惯了冰川苔原,我也想换换口味啊。”   看着蓝眼闪闪发亮的卢卡斯,夏归楚仿佛看见了从前那个扬言要走出戈兰、环游世界的自己,他也跟着笑道:“那这次就由我来给你当向导。”   “那倒不用,你最近忙个展,根本抽不出空吧,这里又不是维克镇,没了向导就走不出去。”卢卡斯弯起蓝眸,“好好搞你那个展吧,我很期待。”   “谢谢。”   “记得给我送票,”卢卡斯压低声音,凑到夏归楚耳旁说,“夏,你知道现在网上这个展览的预售票,炒到多高吗?”   夏归楚瞥了一眼卢卡斯:“啧,图穷匕见了吧?”   “哈哈哈哈……”   朋友相见,话题似乎总也说不完,夏归楚按照约定,请卢卡斯在他下榻的酒店餐厅吃午饭。   酒酣耳热之际,卢卡斯脸上浮起酒色红晕,他转着手中的红酒杯,忽然道:“夏,你还在等一个愿意和你一起看极光的人吗?”   夏归楚惯于名利场打滚,这点酒量并不会让他上脸,只是眼更亮,唇更润。他漫不经心地摇头,笑道:“好风景也可以一个人看。”   “那太寂寞了吧,”卢卡斯不赞同,他仰脖喝尽杯里的红酒,哈出一口长气,喉结重重一滚,“夏,我可以是那个人吗?”   夏归楚心中大叫不妙,点到即止道:“卢卡斯,我的朋友不多,我不想失去你。”   他的朋友运一直不太好。读书的时候夏归楚言语刻薄,爱出风头,无意中得罪不少人,一面受Omega追捧,一面遭Alpha嫉恨,知心朋友没几个。   而今身处这个浮华圈子,身边来来往往许多人,很热闹,也很虚假。和卢卡斯相识是件很美好的事,他由衷感恩,上苍终于舍得赐他一个好友。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难道是在他提起曹南宗的时候?真他妈见鬼。   在冰岛时卢卡斯一直进退合宜,谨守朋友的底线,没有表白,也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夏归楚也就当自己多心。   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他哪里做错,改还不行吗?   夏归楚避开卢卡斯不肯放弃的眼睛,低下头像是谢罪:“抱歉。”   他利落起身,手臂却被对方拉住,卢卡斯情真意切:“夏,我已经辞去牧师的工作,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   “卢卡斯,”夏归楚果断打断对方,卢卡斯为他辞职改变人生规划,似乎是很伟大的事,可他不觉得感动,只觉得压力太大,“做朋友不好吗?”   卢卡斯嘴巴开开合合,似乎还在说些什么挽回的话,夏归楚没有听,他走神了。   如果是曹南宗,一定不会为情爱放弃做月君,月君也不是一份工作,那是曹南宗从出生起就刻在骨肉上的烙印。   如何能叫一个人剜肉陪他周游世界?对方不觉残忍,他都怕。   忽然间,夏归楚笑了,两相比较,他竟更赞同冷漠的前夫。   “这位客人。”   轻如柳林风声的嗓音,在身后徐徐响起,接着一只手搭上夏归楚的手臂,把他扯离了卢卡斯,手的主人对卢卡斯微笑道:“我们餐厅提供全球美食,但不提供拉扯吵架的舞台,您的朋友有自己的想法,也有权自由出入,您说是吗?”   夏归楚回头一看,是曹南宗。   --------------------   冷漠前夫在线搅局(? 第5章 和你有什么关系   曹南宗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他的秘书乔闻达和餐厅主管。   夏归楚反应了一下,怔愣间他想起来,之前走进这家酒店时,眼角余光只来得及扫了一眼酒店名,似乎确实看见“暮云”两个字?   真倒霉,夏归楚暗骂道,难怪曹南宗会出现在这,他自己走到人家老巢来了。   酒店恰好是曹南宗分管的领域,这点夏归楚还是记得的,只怪自己当时和卢卡斯聊天太投入,不慎踩了大坑。   夏归楚的目光越过曹南宗,看向他身后的乔闻达。乔闻达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衣着和发型都规整妥帖,夏归楚在看他,他也在打量夏归楚,两个人的目光都不太友善。   乔闻达和曹南宗是青梅竹马,二人在戈兰的迦那圣坛一起长大,不管避世修行,抑或出世从商,他都和曹南宗形影不离。他从不会和曹南宗吵架、冷战,没人比他更忠心,更虔诚。   扪心自问,夏归楚做不到这个地步,他有很多坏心眼,总惹曹南宗生气。逗一个平时脾气很好的人发脾气,那才有意思。   哦,乔闻达还是个Omega,和Alpha天生匹配的Omega。   听爱看小说嗑cp的朱臻说,这种竹马cp放在小说里很王道的,夏归楚心想,可不是嘛,般配得简直碍眼。   夏归楚听见卢卡斯向他们解释道歉,对卢卡斯突如其来的告白,他并没有很反感,毕竟喜欢这种事,他控制不了别人怎么想。夏归楚只是不耐烦,不耐烦干站着这,看前夫和别人形象不离。   他们是离婚了,彻底分开,不留余地。但……但是。   夏归楚深吸一口气,甩开众人,大步流星走向餐厅外的电梯,背后传来卢卡斯的呼唤和脚步声,他没有停,走得更快,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更快、更重。   直到手腕被人抓住,夏归楚冷眼扫过去,发现追上来的不是金发的北欧男人,而是扎着高马尾、西装革履的小曹总。   “放开。”夏归楚脸很臭。   曹南宗没有放,还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音色质感更突出了:“那个人,是你的新男友?”   “放开。”夏归楚拔高音量再次强调。   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青筋凸起,曹南宗固执地没有放开,以往他总是顺着夏归楚,今天偏不。   曹南宗也稍微提高了声音,可听上去还是很温和:“所以,他是吗?”   “所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夏归楚反倒笑了,“曹先生,我们离婚三年了,我和谁交往难道还需要和你报备?”   曹南宗的手指很凉,抓上来的时候那么紧,此时却只剩一些残力,被夏归楚不费什么力掰开了,白森森的,没什么血色。   “怎么没关系?你不是说我们还是朋友吗?阿楚,我不是干涉你,我是担心……”曹南宗话说到一半,哑火了。   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几乎立刻让夏归楚回想起二人婚姻最后的那段日子,二人一旦起冲突,曹南宗就是这副表情,把真正想说的话吞下去,任那些话卡在那,来回割他的喉。   夏归楚心底一声冷笑,自己就那么糟糕,让曹南宗看着他的脸,就说不出心里话吗?   他面不改色地撒谎:“担心什么啊?一点小误会,出动餐厅主管不够,还把曹总招来,我可真是好大的面子。曹南宗,我这个男朋友可是千里迢迢,从冰岛赶过来陪我的,你别反应过度,让人误会。”   推开挡住视线的曹南宗,他冲随后赶到的卢卡斯喊道:“亲爱的快点啊,咱们别影响其他客人就餐,回房了。”   卢卡斯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就从夏归楚的眼色里读懂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跑来,配合地按停电梯。   二人步入轿厢,夏归楚还笑眯眯地朝电梯外的曹南宗挥手:“辛苦了,曹总。”   一等电梯门阖上,夏归楚的嘴角就坠了下来,卢卡斯偷瞄他一眼,紧张地说起了母语:“那位就是你前夫?”   他语无伦次地讲那个男人很漂亮,夏归楚薄唇抿紧,一言不发,卢卡斯识相地闭上嘴,已经知道了答案。   直到把卢卡斯送回房,夏归楚的表情没有再变过。   见夏归楚没有进房间的打算,还抬脚要走,卢卡斯慌忙叫住他:“夏,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其实今天卢卡斯也没想仓促告白,只是聊到兴头上,被夏归楚热络的态度蛊惑了,他原以为大家这么合拍,自己会有那么一点点胜算的。   选这家酒店,也只是因为这里离夏归楚的工作室近,在前台登记入住的时候,卢卡斯才知道这家酒店是暮云集团的产业。   冥冥之中上帝自有安排,或许从他辞职豪赌开始,他的告白就注定滑铁卢,此刻他只能等候夏归楚的审判。   夏归楚似乎魂灵出窍,恍惚了一会儿,半晌才答道:“犯什么傻,我们当然还是朋友。以后别搞我,谈恋爱有什么好,朋友才是一辈子的。”   他轻拿轻放,把卢卡斯的表白定义为“搞”,仿佛那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拍卢卡斯的肩膀,也是好朋友的那种姿势和力度。   卢卡斯还是感到失落:“是因为我是Beta,对你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吗?”既不是Alpha也不是Omega,很无趣吧。   夏归楚挑眉眯起眼,露骨地打量一番卢卡斯,其实北欧男人种族天赋好,肩宽腿长,肌肉紧实,更不用说五官深邃,一双冰蓝色的眼睛还是狗眼的形状,最叫人难以拒绝。   他故作深沉叹气,捂住心口道:“卢卡斯,你很好,但是我呢,受过情伤的,现在性向掰正了,只喜欢娇软的Omega噢。”   卢卡斯才不信,捶他一拳,两个人一起大笑,就此翻篇。   告别卢卡斯,夏归楚坐电梯一路向下,手机上跳出卢卡斯发给他的新信息。   【Lucas】:你放心,我辞职有自己的打算,不光是为了你。像今天这种场合,假如你还需要人帮忙假装的话,我第一个报名,挺好玩的!   夏归楚呼出一口气,脱力地靠在墙上。对面的镜面明光锃亮,映出他卸去社交面具后真实疲惫的面孔,夏归楚感谢此时电梯里只有自己。   他凑过去,和镜中的男人面对面,夏归楚喃喃问道:“反正和卢卡斯很合拍啊,为什么不干脆接受?”   反正曹南宗和乔闻达也很配啊,为什么不能干脆点祝福他们?   混了这么多年,他早就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表演成年人的优雅和体面,是他的拿手好戏。   夏归楚掏出手机,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曹南宗的号,分开后他们没有互拉黑名单,因为他们是“和平分手”,可谁都没有再点开那个对话框,它就这么一沉到底。   编辑好“祝你和乔秘书百年好合”正要发出去时,对面竟然先他一步发来信息。   【曹南宗】:要幸福啊,阿楚。   “cao……”夏归楚不知道自己是在骂粗,还是在叫“曹”,失重感从脚底蹿到头顶发心,一定是电梯下坠得太快了。   他忍着晕眩,重新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终于膝盖一软,背靠着厢壁滑坐下去。   曹南宗收到夏归楚的那条信息,是在深夜回家的车上。   午后发完祝夏归楚幸福的信息,没等对方回复,曹南宗就关机投入工作。   他的日程总是很紧张,尤其是多了女装博主这个身份后。   这家酒店餐厅除了接待住宿的客人,也限时对外营业,最近推出的新菜品很受欢迎,在网上引发不小的风潮,前几天就有粉丝问喃喃,能不能也出个探店的视频,刚好曹南宗今晚在这边有应酬的酒会,索性把两件事一起解决。   视频是助理小柯帮他拍的,曹南宗仍然戴着面具拍摄,也不用发声,后期AI配音很方便。这种做法,粉丝自然是会不满,但别的博主都想尽办法表现自己,大肆带货,他却只发照片、视频不说话,配文也是简单之极,什么商业引流全没有,这种神秘感也很让粉丝好奇。   晚上曹南宗按照日程安排参加酒会,和宾客闲谈,对方说了什么全是耳旁风,不听也不耽误他微笑点头,风度翩翩地应对。   心里仍挂心夏归楚和他的新男友,那个男人乍看条件还不错,就是毛手毛脚,不太稳重。   从酒会出来,曹南宗染了一身酒气。大家都知道曹家公子不喝酒,没人敢灌他酒,但好巧今天的酒会主打特级干邑白兰地,像夏归楚信息素的味道,曹南宗多闻了一会儿,觉得有点醉。   和夏归楚还住一起的时候,碰上他有应酬,夏归楚这家伙比他还洁癖,不洗干净不让近身。   曹南宗笑骂,明明夏归楚自己的信息素就是酒味,凭什么嫌弃他身上的酒气。夏归楚振振有词,说不喜欢他身上有别人的酒味,再说白兰地也是分级的,他夏归楚的白兰地天下第一,独一无二。   嚣张得要命,很可爱。   后来,夏归楚的身上也多了酒气,他也有他的应酬,两个人连见一次面,都难了。   坐上后排的座位,曹南宗才开机,夏归楚发来的回复就瞬间弹到眼前,那是他和那个新男友的合影——他们并肩站在广袤的黑沙上,遥望深沉的夜幕上飘动的极光。   极光几乎占据整片天空,壮丽得叫人感慨自身的渺小和孤独,可那两个相依的人影,又将孤独消解,只剩渺小。   有人可依,渺小也没什么。   眼睛不知怎么有点酸,或许是太累了,曹南宗捏住眉心,看清照片后面还有夏归楚发来的文字。   【夏归楚】:我和他一起看极光,一起爬苔原,一起捡“冰钻石”。   【夏归楚】:曹南宗,我幸福得很。   手机啪的一声落下,车里很安静,衬得这声动静格外大,前排乔闻达转头关切地询问:“南宗,怎么了?”   曹南宗垂手捡起手机,抬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没事。”   “是不是太累了?”乔闻达估摸了一下路程,不管是曹南宗为喃喃这个身份租住的老小区栖霞里,还是曹家的星棠公馆,都有相当远的距离,建议道,“要不咱们折返回酒店,暂住一晚?”   曹南宗似乎没有力气反对,闭上眼点了点头。   车内又重归寂静。   半晌,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乔闻达听不懂的话:“其实,我也想看极光。”   --------------------   南:祝你幸福。   楚:……祝你xxoo(消音) 第6章 塑金身   几天后正式开拍,摄影棚内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完成,一贯早到的曹南宗却迟到了,助理小柯不迭地给拍摄人员买奶茶道歉,曹南宗本人却未对迟到作出解释,面具后的眼睛朝夏归楚一瞥,径自走进化妆室。   那一眼叫所有人看呆,似嗔非嗔,如愁似叹,万千情绪一瞬翻滚,却又复归平淡无波。   棚内刚刚还怨声载道,看了那样的眼神,怨没了,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手机上八百个匿名小群此刻都在讨论一件事——   这个喃喃到底和夏归楚有什么关系?   此刻舆论中心的夏归楚本人,正戴着耳机清点今天要用的镜头,伴随劲爆的摇滚自如摇晃身体,似乎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他自己。   有人在群里感慨:“看来是那个小网红单恋夏老师没跑了。”   有人在惋惜:“完蛋了,我们夏总看似花孔雀,本质却是铁公鸡啊,很难追的。”   有人幸灾乐祸:“那还不是怪夏总自己长得太招摇,这是第几个了?”   夏归楚忽然摘下耳机,掏出手机一阵猛点。   几秒后,一个匿名账号说:“上班时间水群,都给我t/m/d扣工资。”   群内顿时鸦雀无声,棚内也安静了不少。   夏归楚吹了个短促的口哨,总算清净了。   可清净没坚持一会儿,就见化妆师急匆匆从化妆室内出来,到夏归楚跟前耳语了几句。   夏归楚挑起眉毛,不善的目光落在跟在化妆师身后的曹南宗和小柯身上。曹南宗没有摘面具没有换装也没有化妆,进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见夏归楚望过来,还笑了笑。   夏归楚仿佛觉得很好玩似的,语气轻佻地说:“你要我给你化妆啊?”   刚刚才消停了一会儿的摄影棚内,又响起窃窃私语,朱臻示意大家安静,转身和小柯商量:“合同上可没这条呀,再说我们夏老师是摄影师,又不是……”   小柯也很为难:“对不起,我们也知道这个要求很突然,但……”   “不,”曹南宗语速慢悠悠地打断,但很肯定,“他会化妆。”   朱臻讶然,她当然知道夏归楚不只会拍照,早年工作室刚成立的时候,人稀钱少,所有人都得身兼多职,夏归楚更是一揽子把摄影、服装造型、化妆、灯光、后期全包了。   但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夏归楚身价摆在那儿,哪个拍摄对象,敢点名让他化妆?   朱臻脑子里转了几百种打圆场的方案,正要代夏归楚拒绝,却听见身旁传来一声男人的低笑,夏归楚说:“我很久没给人化妆了,不怕我给你化成丑八怪,那就来呗。”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看向夏归楚的目光难掩惊愕,以这位祖宗的脾气,遇到这种明摆着心怀鬼胎的要求,肯定要发脾气的,哪知道他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   夏归楚拍了拍手掌,对所有人说:“计划有变,全体清场,一个人都别留,快点。”   为保护客户隐私,拍摄私房照时人员本就不需要太多,但清到只剩夏归楚一人和客户相对,还是第一次。   其他人心里犯嘀咕,这孤A寡O,瓜田李下,万一传出去,说不清的。可夏归楚说一不二,谁也不愿意这时候去触霉头。   除了朱臻。   “夏老师,”朱臻握着门把手,正要关上化妆室门之际,深深地看着夏归楚说,“我就在楼上候着,有什么需要,你喊一声我就能听见。”   夏归楚知道朱臻是好意,生怕他被某网黄博主利用,牵扯进什么桃色新闻,他笑笑表示无碍,挥手将朱臻扬出去:“知道了,跪安吧,小臻子。”   朱臻瞪了他一眼,应了声“嗻”跑了。   化妆室内只剩夏归楚和曹南宗,连小柯也被打发走。   梳妆台上的镜子映出二人一坐一立的身影,镜前灯仿佛探照灯,照得人无处遁形,这个季节仍开着冷气,搅碎呼吸的细响,却吹不散曼城不变的热气。   无人开口,越显得屋里空气粘稠发闷,夏归楚只觉呼吸不畅,心道曹南宗遣散其他人难道不是有话和他讲吗?在这表演什么养气功夫?   索性心一横,夏归楚用脚勾过来一把高脚凳坐下,伸手就要摘曹南宗的面具,不出所料,被男人抬手拦住。   “怎么,你是木婉清啊,面具都不能让人摘?摘了就要和人结婚?”夏归楚讥诮地笑道,“噢,可我们已经结过婚了呀。”   听了这话,曹南宗手臂一僵,放了下去。   夏归楚满意了,一把扯下他的面具,讥讽的笑意顿时凝在脸上,倒像给自己戴了副面具。   几块青紫的瘀痕,赫然缀在本该毫无瑕疵的上半张脸上,曹南宗不等夏归楚问,补上解释,说的却是前事:“不是嫌你的化妆师不好,我也相信你们工作室的职业素养,不会出卖客人隐私。只是越多人见过我的脸,保密压力越大,倒不如人少点,一了百了。”   夏归楚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个,他眼睛直盯着那些瘀伤,沉声问道:“我只想知道,这些怎么弄的。”   “没什么……自己撞的。”   “呵呵,你以为我会信?”   曹南宗看他一眼,忽而一笑:“为什么不信?你不是说我每天都神游天外,哪天栽进臭水沟,摔下楼梯什么的,都不奇怪?”   这话夏归楚确实说过,曹南宗这人从小受持明教那套教育长大,视钱财如粪土,把肉体当累赘,光着脚出入迦那圣坛,爬山涉水走访信徒,往往脚上血流了一地,才反应过来自己受了伤。   夏归楚自认自己不是那类特别会照顾人的,但怎么也比曹南宗活得实在点。他不知道劝了多少次,让曹南宗多留意自己的身体状况,曹南宗总是一口答应“好”,转头忘干净。   最后夏归楚只能退一步,说起码穿好鞋吧,值得光脚进入的圣坛只有一个,其他地方都太脏,就别光脚了。曹南宗点头,这才听进去。   好不容易来曼城做了曹总,脱下舒服的裙子,把自己套进西装套子里,曹南宗还是少不了磕磕碰碰,身上伤痕层出不穷,一度让公司的人误以为,是夏归楚玩很大导致的。   ……这上哪说理去?虽然夏归楚确实喜欢玩些不一样的,但他才是被玩的那个。   “曹总真记仇啊,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夏归楚低头从台面上拿起一支遮瑕膏,余光偷瞄镜中的人影,“我就是有点意外,原以为乔秘书比我强多了,他一定会把你照顾得妥妥贴贴,不会再让你受伤,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镜中的美人显然怔愣了一下,匪夷所思地道:“提他做什么?”   “哈哈,”夏归楚短促地笑笑,用刷子取了一点遮瑕,轻轻点在美人伤痕上熏染开,眼前的皮肤虽然受了伤,但仍旧好得不像话,上妆特别顺滑,“大概,也想祝你幸福吧。”   其实那天和卢卡斯假扮情侣,发完合影照片气曹南宗,他就后悔了。想道歉,又直觉说对不起好像更怪,既然都说要做朋友了,解释那么多干嘛?   于是这些天他们的对话框好像又死去了,重复这三年的静止。   夏归楚无数次点开它,又无数次关闭,他知道这样一点也不酷,但身体控制不住。   说话间,曹南宗脸上的瘀伤处理得差不多,夏归楚并没有完全遮干净,这些伤正好给了他新想法,可以利用一番。   耐心地搓热手掌,夏归楚小心翼翼地在前夫脸上抹开粉底。   他和他距离极近,近到这个地步,五官都模糊了,夏归楚漫不经心地默数眼前人睫毛颤动的频次,越来越低,直至对方完全阖上眼。   曹南宗往往是缄默的,就如此刻,缄默地任他摆弄,仿佛他们没有吵过嘴,没有冷战,夏归楚那句“也想祝你幸福”也似乎从没说出口,仿佛这个气闷的小屋,也和戈兰的深山一样恬静舒适,随时可以进入冥想的状态。   微微张开的双唇,呼出的气息都是湿润宁和的,那不是人的气息,是神。   夏归楚没有期待男人对他的话做出反应,他早放弃这个奢望。手上化妆刷清扫,不是在给人化妆,是在给神像塑金身。   红棕眼影刻画深邃眼窝,眼尾一点的孔雀蓝,再施金粉提亮眼部,黛青眉笔勾勒慈眉。而眉心那颗朱砂痣,不用任何处理,已经惊心动魄,那些伤痕,也在夏归楚手下变成剥落的裂痕。   夏归楚的腰随动作渐渐弯下去,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神像太可怖,一旦接近,便叫人忍不住折腰臣服,磕头跪拜。   连呼吸都不知何时屏住,化妆室内空气本就闷得令人发慌,夏归楚憋得一阵眩晕,他应当和这尊神像拉开距离的,不要这么近,会被吞噬。   他便往后退,想要坐上梳妆台,换他来俯视自己的杰作,可这时神像却动了。   曹南宗拦腰抱起夏归楚,将男人从台上抱到自己腿上,压入怀中,在他耳旁轻声道:“夏归楚,我收回那句话。”   手上的化妆刷噗地坠地,夏归楚怔愣一瞬,忘了挣扎反抗,只是顺从本能反应脱口问道:“……什么?”   “我不祝你幸福了,你也不要对我说什么幸福……”曹南宗顿了一下,“幸福,很残忍的一个词。”   那天他发“要幸福啊“时是真心的,可当类似的话从夏归楚的口中说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祝福。   谁说都可以,只有你不行。   “哈哈,”夏归楚干巴巴地笑,这才试图挣脱曹南宗的怀抱,“可我是真觉得你和乔秘书在一起会很幸福啊,你看你和他多合拍,你念上句经文,他立刻能给你接下一句,你静坐,他冥想,你想双修,他马上脱光给你……”   粗俗的话被忽然浓厚起来的白檀香截去,曹南宗不由分说扣住夏归楚的后脑,吻住他的唇,吞没他的舌头,凶狠得不像在亲吻,更像是一种对夏归楚说错话的惩罚。   --------------------   夏归楚:美吧?我化的(得意)。   曹南宗:美吧?他只给我化的(微笑)。 第7章 堕凡尘   那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好像两个人这段时日都憋了一股较劲的怒气,不发泄出来便不会终止。   夏归楚仍然觉得自己搞不懂曹南宗,明明是这家伙先说什么“要幸福”的,自己不过是也学他体面一点、成熟一点,怎么曹南宗还生气了?   被对方的生气惹毛的夏归楚,不甘示弱,更激烈地和曹南宗打嘴仗。   错过三年的身体本该彼此感到生疏,但或许是因为以往肌肤相亲的时间太多,一个吻就足够唤醒肌肉记忆,迷乱心智,夏归楚很快有了反应,他的手胡乱摸索,摸到下面,曹南宗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果然如此。   熟悉的无力和自我厌恶凉丝丝地爬上心头,夏归楚几乎是立刻冷静下来,自己怎么又在干蠢事?   他发了狠地咬破曹南宗的嘴唇,趁对方疼得松口,虎口钳住男人的下巴把曹南宗推开,吊着眼睛斜睨前夫道:“曹南宗,你这不行的老毛病,乔秘书没帮你根治吗?现在还得靠你拍私房照,做女装博主来找刺激?”   血从曹南宗嘴角挂下,鲜艳夺目,他也不擦血迹,只是淡淡地垂下眼帘。   挑衅男人的尊严并没有让曹南宗表情发生变化,这让夏归楚又一阵心烦,锋利的言辞裹进橡胶里似的,不得痛快。   曹南宗只是无悲无喜地说:“你还是不相信我和闻达,是吗?”   “我相信的,我一直没怀疑过啊,你是光风霁月,而我心里脏,只会想那些脏事。”夏归楚吊儿郎当地笑笑,大大咧咧坐回台上,臀尖推开桌上的瓶瓶罐罐,一片狼藉。   从兜里掏出烟来,他晃着长腿给自己点烟,“所以啊,你和乔秘书般配,和我,哈哈,只能掰了。”   “别这样说自己,”曹南宗双目盯牢夏归楚,缓慢摇头,“阿楚,我不会因为般配,就和谁在一起。不过我看你和那位外国朋友,也挺搭。”   夏归楚含着烟,正要呛回去,门外响起朱臻催促的声音,问他妆造好了没有。   他啧了一声,起身要去开门,反又被曹南宗拉住叫了声“阿楚”,仿佛他不说清楚和那个“挺搭”的外国友人什么关系,就不放他走。   当然,这只是夏归楚的猜测,曹南宗不会直言,他只是看着他。   男人长发披散,妆容神圣又艳冶,端坐莲台似的稳坐化妆椅,看不出半分曾疯咬人嘴巴的模样,洒了金粉的眼皮一撩,便是神威赫赫,光照四方。一双含情慈悲目,似乎早就看穿夏归楚的谎言,却偏要他亲口说。   夏归楚无奈败下阵,磨牙吮血地差点咬断烟屁股:“我的喜欢也没那么廉价,谁和我搭,我就喜欢谁。”   “嗯。”曹南宗嘴角微弯,看不出是真的笑了,还是唇形如此,他做什么表情都像笑。   曹南宗的唇上还有刚才恶战的血迹,夏归楚想也不想,手托前夫的下巴,轻手轻脚晕开他唇上的血迹。   血和口红混在一起,饱满的唇肉顿时染上更诱人食欲的色泽,令人心悸。   那样圣洁的脸,为什么偏偏生了这样肉感的唇?   曹南宗因这个小动作怔了一怔,夏归楚趁机逃开他:“别再叫我阿楚。”   曹南宗疑惑:“可我们不是朋友吗?叫你小名怎么了?”   “老子的嘴还痛着呢,哪个朋友上来这么打招呼?”   “噢,我以为你和那个外国朋友也是这么打招呼的。”   见曹南宗笑眯眯的模样,夏归楚就来气,当下不再和他纠缠,跳下台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对正准备发起新一轮夺命拍门的朱臻道:“催什么催,是我拍还是你拍?”   朱臻好心被当作驴肝肺,气得正要喷人,一眼瞧见夏归楚红肿不堪的嘴,又暗叫不好,网黄到底道行深,居然直接动嘴了!   她脸上表情来不及转换,门又砰的一声关上。   朱臻呆若木鸡,完了,以后怎么和人解释他们家老板没有潜规则别人啊!   好在朱臻回到楼上没等多久,化妆室的门又开了,夏归楚和曹南宗走了出来。   曹南宗那头长发,被夏归楚巧手编了个发髻盘在头顶,发间插着一枚宝冠,露出光洁的额头,鬓边闲散地垂下两缕青丝,颈下缀一串宝络珠璎,依稀挡住胸前敞露的大片肌肤,身上的裙子……   朱臻乍舌,那裙子她看过夏归楚的设计图,但实物给人的冲击力是她预料不及的……大胆,据说参考了部分女神蓝萨尔的天女造型,红裙妖娆,堪堪只遮住重点部位。   据朱臻浅薄的了解,蓝萨尔曾发下宏愿,以世欲度众生,得无量心、证大道,所以她的塑像造型不拘一格,性感和圣洁同时凝聚于一身,美得不可方物。   夏归楚的拍摄方案朱臻也看过的,当时她就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让这个喃喃碰瓷蓝萨尔——即使不是复原,但这算不算渎神呢?这照片要是流出去,会不会被女神的信徒寄刀片啊?   不过这只是私房照,应当不会吧?   朱臻的头又开始疼了,她家老板在业内风评两极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他总是拍别人不敢拍的,挑战大众神经。   当天没有其他拍摄,夏归楚一声清场,干脆放了大部分人的假,只留朱臻无助留守二楼。   棚里悄无人声,关掉常灯,夏归楚打开亲手做的大型月亮灯,霎时昏暗的密闭空间升起玉轮,地上的镜面纸便是水面,被月轮照得冷光莹然,上面堆满枯叶残花,映出残缺绰约的明月倒影。   曹南宗便倒在这冷月残花的水中,宛如一尊倾倒的神像,蛛网披覆在身,从空隙里露出明晃晃的肌肤,和上面裂开的纹路。   他静静等待着虔诚的信徒。   忽然间,有雪一片片从天而落,穿过薄雾,落在蛛网上,微小的动静叫醒了沉睡的神像,他睫毛簌簌抖动,缓睁双眸,支起上半身,仰颈望向夏归楚的镜头。   夏归楚并没有引导他这么做,是曹南宗自作主张,他的目光中里有初醒的恍惚迷蒙,和神性的静谧洞彻,融合成一种奇妙的诱人触摸、靠近的吸引力,似子弹穿透镜片,洞穿夏归楚的心脏。   砰砰,久违的心跳加速。   造雪机和烟机嗡嗡运转,白雾渐渐充盈,模糊了布景和真实的界限,好像曼城的这个角落真的落了场雪。曹南宗是埋在雪里死去的神像,无人供奉,坍塌破碎,但当镜头对准他时,他便活了过来,因残缺而圆满。   咔擦,咔嚓,快门声不断响起,像是剪断时间的声音。   每个摄影师都有自己的拍摄习惯和引导方式,但对曹南宗,夏归楚并不需要费心引导。认识的岁月太长,他们不仅是曾经的伴侣,更是摄影师和他的第一位模特。   在他们最好的年月,夏归楚拿这位矜贵的月君当专属模特,拍了不知多少张照片,毫不吝惜快门次数,仿佛那只是一次次简单的眨眼。   那张丁洵所说的福利照,就是其中之一。   彼时,夏归楚正读高中,家里是开民宿的,客人们常让他帮忙拍照,效果意外的不错,如今民宿一楼的墙上还贴满他帮客人拍的照片。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他想自己在摄影上是有点天赋的。或许,他也可以有一台自己的相机。   但爸爸妈妈并不这么想,他们没有把这点小事当作什么天赋,比起拍照,他们更在乎他考了多少分,在学校有没有惹事,偶尔提起买相机,也总是说,下次一定。   后来夏归楚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台相机,小小的入门款,不贵重,也远不如他现在的那些专业,但那是曹南宗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喜欢得不得了。   夏归楚知道,买那台相机对曹南宗来说并不容易,虽然他在持明教身居高位,但从不经手钱这种俗物,他仿佛美丽的公主殿下,地位尊贵而虚无,比不上教尊握有实权,甚至可能还不及夏归楚的妈妈左梅英有实权。   左梅英经营民宿,全家就都指着她吃饭,在持明教,她也一样混得风生水起。   钱是怎么攒的,曹南宗只字不提,夏归楚便也不问,他只是在拿到相机的第一时间下了决心,要用这台相机装满曹南宗,各式各样的曹南宗。   他牵起曹南宗的手,两个人一起溜出迦那圣坛,跑进摩罗山下水雾弥漫的雨林,踩过晃晃悠悠的吊桥。他们大汗淋漓,放声欢笑,笑声惊起林中飞鸟,翅膀扑腾的声音响彻密林,反而吓呆两个少年。   直到月轮升起,他们跑累了,便下河痛痛快快地洗澡,洗去一路的尘土汗水。   夏归楚洗完,裸着上半身钻出水面,一眼瞧见曹南宗刚穿好裙子,正坐在礁石上梳理湿发,来不及思考,夏归楚鬼使神差地捡起放在岸边的相机,对准曹南宗出浴的背影,按下了快门。   那时他还根本不懂什么构图光影,也不会造景打光,只是凭着一种冲动和本能,定格下此时此刻。   后来听老师何律同说,摄影往深处走,和做文章的道理是一样的,“浑然天成,妙手偶得”八个字罢了。夏归楚当年听不太明白,总觉得老师讲得太玄,指不定是有什么秘技藏着不肯教,如今拍得多了,才真切触摸到这八个字的分量。   而曹南宗,便是紧箍在他头上的八字真言,无可取代,无可回避,却又注定不常有。   摄影棚里的空调开得足,空间也开阔,一股股凉气嗖嗖往身上扑,按理来说体感比化妆室凉爽许多。   可夏归楚越来越热,手心冒汗,湿滑得几乎拿不住相机。他急促呼吸,视线从取景框里撤走,从曹南宗身上挪开——   不可多得的人和高光瞬间,离远一点,才不会像个傻子一样患得患失吧。   --------------------   “哪位艳冶又神圣,能为爱销魂最忠贞。” 第8章 露台秋千   用力闭了闭眼,夏归楚抬头看见月亮灯明晃晃的,冷幽的光挤压眼球,眉峰不由蹙起,汗水在此凝结,流进眼里像倒挂的泪,刺痛来得猝不及防。   他飞速地眨眼,想驱逐这种刺痛,那痛反倒越往里头钻。视野里,曹南宗、月亮灯、落花,满天神佛都好,世界的边缘变得模糊不堪,仿佛被什么灼烤得颤抖融化。   耳膜灌了水似的,隐约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谁?   不重要了,此时只有自己的鼻子和嘴重要,鼻吸、口呼,慢慢来,曹南宗教过他的,可他怎么连呼吸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他绷紧全身肌肉,却四肢发麻,彻底昏倒之前,湿透的手指痉挛地抠紧相机。   意识醒转时,夏归楚感觉到手上是空的,眼睛还没睁开就惶然急切地抓握,没有触到相机冰冷的外壳,倒抓了一团温暖柔软在手心,手感很棒,很有安抚作用。   耳边传来一声含笑的叹息:“阿楚,手。”   夏归楚睁开眼,低头一看,自己抓的那团柔软竟是曹南宗的胸肌,他正大大咧咧坐在人腿上,窝在人怀里,简直……莫名其妙!   他忙撒开手想下来,男人的红裙本就布料少,被他这么抓,不光胸口,肩颈也露了一大把,春光无限。   曹南宗倒是并不介意,手把着夏归楚的腰阻止他乱动,微皱眉头道:“说我老毛病没好,你自己不也还会过呼吸?是不是最近筹备个展,压力太大?”   夏归楚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这让他感觉自己很虚弱,他也不想让曹南宗误会,好像看见前夫多激动似的,弄得自己都过呼吸了。   他只是想起了一些不相干的从前,仅此而已。   顺着曹南宗说的话头,夏归楚娴熟地开启新话题:“你知道我要开个展?”   曹南宗微笑:“我可是夏老师的铁粉,怎么会不知道?”   夏归楚看着他的笑脸,没法分辨这是客套话,还是真心实意,曹南宗就是有那个本事,场面话也说得像掏心窝,反过来也许也成立。   如果曹南宗真是自己的铁粉,为什么三年都没来找过他?夏归楚又想,换做自己同样处境,恐怕也不会主动找曹南宗。   他缓慢深呼吸一口,这回是正常的呼吸,吸到了户外清凉的风。夏归楚这才察觉,他们不在棚里,这里是工作室二楼的露台,曹南宗抱着他坐在露台的秋千摇椅上,清新的空气里漂浮着白檀香的微粒,难怪他觉得很安心。   “虽然是铁粉,但我还是第一次来你的工作室,”曹南宗小腿轻轻一蹬,秋千摇椅晃动起来,“第一次看见你工作的样子,你以前都不让我来。”   秋千摇曳,曹南宗如瀑黑发在风中荡起落下,有时扫过夏归楚的脸颊,黏上他的嘴唇,他烦躁地把头发撕下来,想摔开,那头发却像沾了胶水似的,握到手心就松不开。   夏归楚只能说:“工作嘛,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的。”   曹南宗垂眸看怀中人,回忆起刚才夏归楚拍照的模样,相机虽然挡住了他的脸,他的专注却透过黑洞洞的镜头,喷薄而出。   好像在那个空间,那个时刻,曹南宗是被夏归楚的身与灵同时关注着,不会有任何东西分走他的心,所有的夏归楚都属于曹南宗。   不像现在,一点动静都会让夏归楚分神,还总伺机从他怀里逃走。   “噢对了,”夏归楚四处张望,“我的相机呢?没摔坏吧?”那里面装着今天的曹南宗,是不可再有的,坏了丢了,他上哪去找?   “你抓得那么牢,怎么会摔?”曹南宗无奈道,“朱臻都给你收好了。”   夏归楚嗯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急了:“等等,朱臻她下楼了?!她、她看见……”   “嗯,她看见我的脸了。”曹南宗很平淡。   夏归楚可做不到这么淡定,他用了大力挣脱曹南宗,急得在秋千旁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什么完了完了,这清场不是白清了嘛,又回头对曹南宗横眉怒道:“你怎么还一脸无事发生,不是你说越少人知道你的身份越好吗?”   曹南宗并不否认:“对,但我发现朱臻人挺好的。”他顿了顿,微笑,“她很关心你,甚于关心我身上的八卦,有这样的朋友在你身边,真好。”   听前半句的时候,夏归楚一句“天真”就要骂出口,听到后半句,他又把这词吞了回去。   其实朱臻跟着他这么多年,他当然信任她的,只是涉及到曹南宗,条件反射般觉得曹南宗的秘密,自己一个人知道才是最安全的。他一直是帮曹南宗保守秘密的那个。   曹南宗接着道:“她急着要送你去医院,我说不用,我知道怎么处理。”   他当然知道怎么处理,他们身上的老毛病,枕边人是最清楚的,就如夏归楚最知道怎么唤起他的性致。朱臻很快相信了他,毕竟人人都知道曹南宗和夏归楚什么关系。   可人们不知道,去市政厅注册那天,夏归楚也过呼吸了。他们挑了很久的黄道吉日,才决定那天去注册,可惜好事多磨,去的中途夏归楚犯病,本人最终没能走进市政厅,亲自和曹南宗交换装有彼此信息素的吊坠。   国家鼓励婚姻生育,手续一再减免,如今结婚甚至都不需要本人到场,只需交换各自的信息素吊坠,证明彼此相爱,即可签字注册,领到结婚证。   市政厅提供各式吊坠供市民购买,曹南宗却嫌它们不够美丽,亲自登门拜托的一位艺术家制作的,他想即便近期无法举行婚礼,也要给夏归楚、给自己一点仪式感。   仪式,是打败庸俗的一大武器。   那天晚霞漫天,他一个人走上市政厅高且长的楼梯,那好像一条通天路啊,没人陪他走这一遭。握着精美的吊坠,曹南宗的手心被金属边缘硌得生疼,却偏要越握越紧。   生病是身体释放的求救信号,是身体在阻止夏归楚迈入婚姻的火坑,他却还把吊坠给他。曹南宗顿悟,阿楚为数不多的几次发病,都和自己有关呀。   今天的经历再次让曹南宗确信,不是工作,不是个展,不是旁人,是自己给了夏归楚那么多无形的压力。   夏归楚越是若无其事,越是打趣玩笑,甚至挑衅斗嘴,曹南宗越能感觉到他的勉强。   阿楚就是这样的人,看起来那么我行我素、金刚不坏,实际上呢,不知多在乎别人的看法,常把自己压榨到极点,笨拙地隐藏受到的委屈和伤害。   就像此刻,他的目光失焦,根本不知道落到何处,总之没有落到曹南宗身上,夏归楚说:“我好得差不多了,我们下去吧,还剩一点没拍完。”   “先不提那个,”曹南宗收起自己的失落,从秋千摇椅上站起来,逼近夏归楚再问一次,“阿楚,压力大其实不是因为个展,是因为我,对吗?”   如果回来找阿楚拍照,只是让他重温噩梦,那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夏归楚怔愣一瞬,手掌下意识挡住曹南宗贴近的胸膛,他摇头想否认,对面曹南宗只读懂了他拒绝的肢体语言,默默往后退,举起双手和他保持距离,脸上甚至还是带笑的:“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夏归楚直觉很不好,好像又回到他们婚姻的末期,陷入那种怎么也扯不清的泥潭里。   他一贯能言善辩,此时却笨嘴拙舌,夏归楚的嘴开开合合,想要解释,过呼吸是自己的事,和曹南宗无关,可他确实在给曹南宗拍摄的途中发病,怎么说服人相信?   曹南宗似乎也不需要听解释,他只是温柔地说:“阿楚,噢不对,是夏老师,对不起。你现在的状况需要好好休息,今天的拍摄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曹南宗便施施然走去推露台的门,俨然轻松收工的样子。   不,不只是收工。   夏归楚看他红裙被风掀起,像是半卷残破的旗,迟钝地从他的话里尝到了别的意味,到此为止的,也许不只是这次拍摄。   又是这样,曹南宗的话总是充满暗示、隐喻,像层层叠叠的谜题,解开了表面,还有更深的等着你。答对不会有礼花绽放,掌声响起,答错也不会受到责骂,曹南宗只是轻轻阖上一扇门,把自己关在里面。   比答错更可怕。   熟悉的烦躁涌上心头,心脏跳得胸口一阵绞痛,夏归楚握紧拳头,冲着曹南宗背影喊道:“曹南宗,我讨厌你!”   曹南宗脚步稍顿,没有回头:“嗯,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夏归楚快步追上前,一脚踹开那扇门,铁门撞上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和他的声音一起爆炸:“老子收了你的钱,就得给你送佛送到西!我说没拍完就没拍完,轮得到你说到此为止?”   铁门砸到墙上还会响,可曹南宗挨了骂一声不吭,他背对夏归楚静静地站着,也不回头看夏归楚,肩膀慢慢沉下去,像是用身体在叹息。   鲜艳的红裙好像掉了色,刚刚镜头里那个亦神圣亦诱人的神荡然无存。   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夏归楚的力气渐渐流失,他没想变成这样,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拿曹南宗怎么办。   “呃……两位要不喝杯茶再聊?”   一个无助的声音从助理办公室的方向响起,朱臻圆圆的寸头探出门,试探着问两个沉默的男人。   --------------------   夏▪嘴最硬▪归楚。   曹▪想最多▪南宗。 第9章 床头吵架床尾和   做人助理实在太难了,朱臻心里叹气,她只是来上个班,怎么就被迫知道这么惊悚的商业机密——她老板竟然是给前夫曹公子拍照!   朱臻站在两个Alpha之间,目光很小心地打量曹南宗。说实话,裙装的曹南宗太漂亮,乍见很难和Alpha联系起来,他连信息素都是无害的白檀香,没有丝毫攻击性。   可刚刚也是这位雌雄莫辨的大美人,一见夏老板过呼吸,立刻捂住他口鼻,托起他膝窝一个公主抱,豹子似的跑上二楼露台。   要知道,夏归楚也是身高一米八的Alpha啊,朱臻咂摸了一下,这算不算前夫力?   朱臻端着托盘走到二人跟前,僵持的氛围明显松动,曹南宗朝她一笑,容色重新光彩照人,他对朱臻道谢,拿起托盘上的茶杯品了起来,夏归楚不落人后似的,也赶紧拿走剩下的那杯。   “真好喝,合欢和陈皮的配比恰到好处,”曹南宗非常给面子地给朱臻捧场,“舒肝理气,解郁安神,很适合心神不宁,烦躁失眠的时候用来调理。”   “是吧!”朱臻一脸遇到同道中人的喜悦,抓住曹南宗滔滔不绝起来,“我就说喝这个比喝咖啡好,夏老师就是不听,说什么在国外喝惯了咖啡,安神茶之流都是牵强附会的安慰剂。哎我就不乐意听他讲这些屁话,他自己每天喝咖啡跟喝水似的,闹得心率加快,晚上老睡不着觉,有什么立场说我们安神茶的坏话?”   “哦?”曹南宗弯弯的眼睛亮了起来,听得饶有兴味,“他原来就是这么工作的啊,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这话是对朱臻讲的,Alpha的眼风却扫过夏归楚,像刀子刮脸,催生出令人麻痹的寒意。   持明教的信徒大概不会相信,曹南宗也会有这样的眼色,但对曾经的枕边人夏归楚来说,这种眼神并不陌生。   通常他破坏曹南宗的秩序和规矩,或者把自己生活搞得一团糟时,那双无害的笑眼就会闪过这种寒光,同时伴随某种不可说的惩罚。   某些肌肉记忆又在蠢蠢欲动,夏归楚耳根有些热,猛地灌下手里那杯安神茶,脸立刻皱成一团,骂了句脏话:“这刷锅水也好意思叫安神茶?朱臻你少看点营销号吧,年纪轻轻,跟我妈似的信这种东西。”   朱臻一个眼刀劈过去,挽起袖子准备让她老板血溅三尺,没想到曹南宗轻飘飘上前把她往旁边一拉:“我倒是很喜欢这个味道,配方能告诉我吗,朱小姐?”   “没问题呀!”朱臻收敛杀气,眉开眼笑,无比顺滑地挽起曹南宗的手臂往她办公室走。   两个人热烈讨论着走远,从安神茶说开去,大有把五千年养生秘籍交流个遍的架势,亲热得仿佛失散多年的好姐妹,看得夏归楚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被排挤了,夏归楚靠在二楼栏杆上,对着二人背影挥了挥中指,小声嘀咕:“朱臻你个见色忘友的……”   哎不对,夏归楚忽然想起来,朱臻对男的没兴趣啊,他斟酌了半天用哪个词骂才准确,眼角余光瞧见楼下有人推门而入,是曹南宗的助理小柯。   小柯一看棚里布景设备收得七七八八,心里有了猜测,抬头问夏归楚:“夏老师,咱们拍摄是结束了吗?”   之前清场小柯也被曹南宗支去外面溜达,这倒是夏归楚没想到的。贴身助理是掌握最多秘密和隐私的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像他既然选择朱臻做助理,就不会防着她,他以为曹南宗对小柯也一样。   果然,没有人能真正亲近曹南宗。   哪怕和他频繁负距离接触的自己,不也搞不懂曹南宗吗?   夏归楚没有松口拍摄是否结束,只是问小柯他们下面是否还有别的行程。小柯点头称是,夏归楚便毛遂自荐,说帮他去叫曹南宗。   小柯简直受宠若惊:“哪敢劳烦夏老师,我去就行了。”   夏归楚丢下句“少啰嗦”,转身去朱臻办公室。   到了朱臻办公室,里头却只有曹南宗一人,朱臻不知去向。夏归楚始料未及,少了朱臻这个和事佬,他难免有些局促,想到刚才还大嚷着讨厌曹南宗,这会儿又和这个冤家面对面,心里竟然有些盼着朱臻赶紧回来,总好过和曹南单独相处。   他语速飞快地说明来意,曹南宗听了没什么表情,微一点头,从椅子上站起,一言不发往外走。   两个人擦肩而过时,夏归楚忽然想起,有比小柯的催促更重要的事,挑眉重申道:“哦对了,拍摄还没完,明天我们继续。”   几乎是一瞬间,眼前的光线骤然暗下来,没等他反应过来,夏归楚就被曹南宗猛地推撞到墙上,曹南宗的双臂横在他两侧,Alpha比夏归楚高,低眉看人时,长发像帘子垂下来,隔出满是白檀香的囚禁空间。   “拍摄拍摄,为什么你还是满脑子只有这些?”曹南宗发脾气的时候语气也没有太激烈,只是嗓音里坠着沉沉的失望。   他满以为夏归楚离开自己后功成名就,在镁光灯闪烁的世界如鱼得水,刚刚却从朱臻的口中得知夏归楚真实的近况。   “上回工作室来了个新人,有些灵气,拿过一些奖,履历挺好看。归楚还挺看重他,把他当徒弟带,出席各种场合都拉他一起。哪知道,这人去过应酬,就以为自己把归楚的资源拿到手了,派给他的工作他都随便对付,说他他也不听,还抗议工作室作品太商业化,妨碍他追求艺术。   “我们都觉得这人留不得,归楚也看得皱眉头,但又可惜他的才华,说再看看吧。   “那次归楚带那人参加摄影协会办的酒会,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就在隔间里听见那个新人和圈内前辈说,归楚拍得也不怎么样,还不是走了狗屎运拜何大师为师,才走到今天。你知道归楚那狗脾气吧,直接就把人拎回会场,‘请教’他自己的作品到底哪里有问题。   “那新人哑口无言,又被归楚逼得急了,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信口胡说,把在场圈内人都听笑了,归楚没有笑,还是一副开研讨会的架势,问了他很多专业问题,把人都要吓哭了。   “后来那新人一声不吭地跑了,归楚自己接手那人留下的烂摊子,烂摊子情况比想象得还糟,原来那人之前得奖的作品全是抄的,归楚说这件事责任在他识人不清,一个人关在工作室,肝了三天三夜为那个烂人善后……   “话说回来,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今天是第一次看他过呼吸,但我竟然不觉得意外,他总是这样,压力都积压着,谁也不说,面上还无所谓……   “曹先生,我不知道你们刚才吵什么,但归楚那家伙就是个摄影笨蛋,又掐尖好强的,看谁不顺眼就怼谁,如果他言语哪里得罪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朱臻私下说起夏归楚的时候,没有称呼老师或者老板,全程亲昵的“归楚”,透露出来自好友的担心,听得曹南宗真是惭愧,他和夏归楚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如今却要别人来说和。   夏归楚选徒弟的眼光不怎么样,倒是交了朱臻这么个好朋友。他有一点好,一旦发现对方人品不行,就立刻正面交锋,这点曹南宗再清楚不过,论唇枪舌剑夏归楚天下第一,他认输。   可这也算一点坏,锋芒太露必遭人嫉恨,眼下没事不代表以后安全,曹南宗不能不忧心。夏笨蛋又好逞强,摆平别人的烂摊子,根本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是非要像今天这样,把自己折腾出病来才肯罢休吗?   “夏归楚,”曹南宗掐着夏归楚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嗓音轻颤,“你能不能让我安心一点?”   夏归楚望着男人湿润闪动的目光,“关你屁事”的狠话竟说不出口,喉咙生生哽住,只能强撑着扯出一丝笑,哥们儿似的拍拍曹南宗的肩膀:“有什么不安心的啊,我好着呢,你总是想太多,明天见啊。”   “想太多”三个字顷刻划出一条界限,曹南宗明了,他果真连朱臻都不如,没有资格关心。   曹南宗笑了一下:“明天见。”   说罢他奔下楼找小柯去,二人嘀咕一阵,回化妆室卸妆换衣服。   夏归楚仍愣在原地,总觉得自己又在曹南宗这道题上解错,可他妈的他到底错在哪?   直到朱臻拿着一个礼盒去而复返,夏归楚还在翻来覆去地脑内复盘,盘来盘去,脑筋九曲十八弯,一会儿想直接问他好了,曹南宗的心思自己是猜不准的,一会儿又气愤,都分了还猜个屁。   可分都分了,那今天这些烦人的情绪又算什么?多久不见的过呼吸,偏在他面前发作,算什么?   “哎,曹先生怎么走了呀?”朱臻四处张望,也不管老板在那瞎想什么,“说好了拿这个茶回去喝的呀。”   她才走开一会儿,找出品牌送来的礼盒,人就不见了,猜也知道一定是夏归楚又惹着人家,当即冒死对老板发难:“祖宗啊,你这张嘴又犯什么欠,曹先生菩萨一样的人,都能让你气跑了?”   “菩萨?人家夸你两句,你就傻兮兮把人当菩萨?”夏归楚阴阳怪气,心说要是让朱臻知道曹南宗是堪比菩萨的持明教月君,她是不是得当场下跪,“菩萨还没走呢,躲化妆室里普渡众生。”   他承认自己嘴欠,但小姑娘也就只会看脸,哪里知道曹南宗欺负他的时候有多凶?何况他刚刚好声好气和曹南宗讲话,怎么叫把人气跑?他不服。   “老板,”朱臻敏锐地眯起眼睛,“我怎么觉得你和曹先生不像离了呢?”   “啊?”   “更像是……”朱臻比划了一下,“老夫老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夏归楚无语半晌,劈手抢过她手里的礼盒,指着朱臻鼻子警告她可以闭嘴了。   朱臻抬手要夺礼盒,夏归楚抱盒闪身躲开,一口气跑下楼,举起礼盒一边说:“不就是个礼盒,我帮你献给菩萨咯,天底下哪还有我这么好的老板,你珍惜一点吧!”   他嘴上骂骂咧咧,却对心底那股想再见到曹南宗的雀跃,置之不理。   到了化妆室门口,夏归楚正要敲门,听见里面传来小柯的声音。   “南哥,我看这些裂痕妆就别卸了,留着挺好,让云夫人好好看看,她这样对自己儿子……”   “小柯,”曹南宗打断他,“我说了,这是我自己摔的。”   小柯委屈争辩:“哥!你要不是在她门前站了一晚上,怎么会走平路都摔跤?她还害你迟到,那些人背地里说你耍大牌,我的天哪,我们哪有牌可耍?”   薄门板挡不住小柯怨气冲天,也阻挡不了夏归楚心脏渐渐揪紧。   --------------------   小朱看穿了真相。 第10章 融化的潮湿的   夏归楚生来天不怕地不怕,最喜欢挑战权威,但有两个女人,他也会感觉头疼,能避则避。   一个是他亲妈左梅英,另一个就是曹南宗的母亲云流女士,她们俩一个是开民宿的老板娘,一个是持明教的教尊,看似南辕北辙,却都不喜欢他。   他也试过改造自己迎合她们,失败也就罢了,对自己也越来越讨厌。回想起云流看自己的眼神,夏归楚的呼吸就不由发紧,难受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发病。   那个女人的眼里,从来看不到“人”,哪怕是曹南宗,她的亲儿子,多年来都只能叫她“师父”,而不是“妈妈”。对云流来说,所谓人,无异于浮木砖瓦,前行路上的材料而已。   夏归楚可以放弃幻想狠心和亲妈断联,云女士更是与他再无瓜葛,但曹南宗不能,曹南宗总想让所有人都满意,让所有人都不会受伤。   他不知道曹南宗为什么会在云女士门前罚站一夜,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曹南宗真是傻,为什么还要对云流抱有希望呢?   夏归楚拎着礼盒深吸一口气,强行等心口的难受平复,就听门内小柯的声音也平缓下来,大约是曹南宗安慰了他什么:“南哥我多说几句,我随意一讲,你随便一听,好歹是母子,她来硬的,你别跟着硬扛啊,你平时那么好说话,怎么一到她跟前,处处顶着来,说不回家就不回家,说要拍照就来找夏老师……”   “不回家也不耽误我处理集团的工作,”曹南宗语气冷淡打断小柯,“栖霞里的那套出租屋,更贴合喃喃的人设,箪食瓢饮,也算是一种修行。”   小柯有听没有懂:“……南哥,箪食瓢饮是啥意思?”   曹南宗不响。   他这是无语了吧?夏归楚觉得有点好笑,曹南宗上哪找的助理,这么嫩?嘴角刚扬起,他忽然意识到,说不准曹南宗就喜欢嫩的呢,自己不也比曹南宗小两岁吗?   比他小,不正好合了那家伙“好为人师”的本性吗?   手中的礼盒是硬壳包装,生生被夏归楚捏得往内瘪,就听室内小柯一声哀嚎:“南哥你别转移话题了,算我求你,今天回家一趟吧,你再不回去,乔秘书又要扣我工资了呜呜呜……”   “你告诉闻达,我家现在在栖霞里26号,不在星棠公馆的别墅。”   “可栖霞里离工作室这么远,交通也不方便,明天不是还要补拍吗?咱们不好再迟到吧?”   “星棠公馆难道就近了?”   好脾气的人,油盐不进起来,比一般人更难搞,小柯急得额头冒汗,想说反正好歹比栖霞里近点吧,化妆室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打开,夏归楚拎着礼盒光明正大走进来,冲小柯一笑:“吵什么呢,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夏老师,你也帮我劝劝吧,”小柯双手合十向他求助,“栖霞里离这多远啊,明天补拍要是又迟到了,耽误夏老师进度那可罪过了。”   小柯人前倒是一副正经助理的模样,只谈工作,不谈曹南宗和他的关系,夏归楚不确定小柯和曹南宗有多亲近,但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乔闻达才是给他发工资的人。   想来回家不是小柯的主意,他不过是听乔闻达的命令行事。乔闻达想让曹南宗回家,他夏归楚偏要从中作梗,能让乔闻达不痛快,那可太痛快了。   “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好吵的?”夏归楚随手把礼盒塞给小柯,脸上笑意嚣张又散漫,“我家在斜月湾,离这里很近,里面就有拍摄器材,喃喃住我那,都不用进棚,直接在我家拍完,立等可取。”   他故意把“喃喃”这个名字念得像吃了块糯米糍,唇齿黏答答,明摆着揣着明白装糊涂,一瞧就心怀不轨。   小柯变了脸色,赔笑道:“夏老师别开玩笑了……”   他偷偷给曹南宗使眼色,指望好心老板给自己撑腰,不料曹南宗却噗的一声笑出来,简直一点慈悲心也无,似乎看夏归楚欺负人看得正起劲。   眼看小助理快哭了,曹南宗才各打五十大板,看似公平地说:“夏老师的建议挺有道理的,我也不介意去老师家暂住,但我猜小柯担心你这样豪放,别人会误会你想潜规则我。我人微言轻,有点风言风语也不要紧,但夏老师你是大摄影师,要爱惜羽毛。”   这些话听起来挺阴阳怪气,但从曹南宗嘴里说出来,却自带说服力,犹如他的信息素,温润沁脾,可靠怡人,恐怕这人就是骂街,被骂的人都会受宠若惊,点头说该。   夏归楚想象了一下曹南宗气急骂街的样子,还真有点想看。   而他刚好又是个擅长把想象变成现实的人才,夏归楚手搭上曹南宗的肩头,俯下身把呼吸送进他耳道,语气熟稔得仿佛真做惯了见不得人的交易:“什么是爱惜羽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雁过拔毛,我拍过的模特都要人尽其用,曹先生你也不例外。早点拍完我们好聚好散呗,就这么决定了,今天住我那。”   “好聚好散……”曹南宗咀嚼这四个字,他记得重逢那晚,在锁罗江上的小船上,夏归楚也说过这四个字。   才刚相聚就预备好离别,夏归楚就这么不想见他吗?   夏归楚如愿以偿地看见曹南宗抿紧了唇,笑眼也没了笑模样,也不再和他斗嘴,只是点了点头。   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骂他。   这家伙真是忍者神龟啊,也不怕把自己憋死吗?不对,夏归楚阴暗地想,这不就把自己憋成阳痿了吗?   真没劲,他悻悻然发现,逞一时口舌之快原来并不会让自己多好受。他讨厌这些烦人的情绪。   从工作室出来,天已经黑了,头上一轮朗月,地面遍撒清辉,白银世界。   曹南宗三言两语打发小柯回去,小柯知道曹南宗一旦懒得多说,就意味着谁来都无力回天,只能可怜巴巴地目送曹南宗跟夏归楚走远。   感觉到脑后蜇人的视线,夏归楚打趣道:“我敢打赌,他等会儿就会跟乔闻达告状。”   “告就告吧,闻达毕竟是他的老板,我理解,”曹南宗说,“可他又不是我的老板。”   这话听着很顺耳,夏归楚心里舒坦了一些:“我说曹总啊,你怎么混成这样,手下的秘书都能找人监视你了?”   曹南宗笑笑:“大概因为闻达效忠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吧,不过还是要谢谢夏老师帮我解围。”   夏老师发出不满的啧声,这家伙和自己装什么客套,嘴皮子却不受控制地呛回去:“谢什么,我是为了拍摄好吧?再说咱俩还是朋友嘛,应该的。”   朋友,一个看起来很简单明确的词,但外延和内涵似乎可以无限模糊、延申。   一起约饭旅行是朋友,一起创业打拼是朋友,而像他们这样曾经无比紧密、如今分道扬镳的爱侣,居然也可以是朋友。   没有负担、轻松来去的朋友。   曹南宗由衷纳闷,“朋友”这么轻松,为何落到他身上,就变沉了?   他一边思索一边习惯性走向特斯拉的后排,手刚拉车门,就被夏归楚叫住:“曹总这是大明星微服私访,把我当司机呢?”   曹南宗停顿几秒,他换下拍摄的华服换上普通休闲装,一张素脸罩在鸭舌帽、墨镜、口罩的全副武装下,确实像躲狗仔的明星。   坐后排疑似把人当司机,他只能从善如流地坐上夏归楚旁边的副驾座。   夏归楚这才踩下油门,银紫色的特斯拉瞬间滑入夜色,似游鱼潜入深海。   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夏归楚的余光却把曹南宗看得清楚,看他很小心地压低帽舌,不由嗤了一声:“这么怕暴露,还玩什么双重身份,小心阴沟里翻船。”   “多谢夏老师的提醒,”曹南宗客客气气道谢,“只要夏老师能守住这个小秘密,这船倒还能开。”   “我守不守得住,得看曹总的诚意了,毕竟我可不像朱臻‘人还挺好的’,”夏归楚嘿地一笑,“大家可都叫我魔鬼呢,和魔鬼做交易,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什么代价?”曹南宗瞥他一眼,“潜规则?”   夏归楚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说:“怎么了,曹总很期待被潜规则啊?”   曹南宗又不响了。   比无耻,比不要脸,夏归楚可没输过,他得意洋洋,心里欢呼自己这把赢了时,简直要吹起口哨来。   曹南宗却忽然被什么吸引了注意,他的视线落在中控台上的摆件,像是惊奇,又像是疑惑,甚至还有点喜悦。   那是一个磁悬浮的月球摆件,制作精良,散发着和天上那轮本尊相似的荧光,幽幽地自转。   曹南宗定定地看,月亮泡在他的眼波里,逐渐朦胧、融化、潮湿,他伸出指尖,想要触摸那实实在在的月亮,夏归楚却眼疾手快,直接把月球从底座上捞走了。   “九块九包邮的小玩意,没什么好看的。”夏归楚飞快地解释,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垂下,手心里藏着那颗熄灭的月球。   曹南宗靠到车窗上,托着腮看他:“对啊,小玩意而已,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我哪有紧张,”夏归楚辩解道,“说清楚点,免得你想多了又误会。是,我喜欢买这些小东西,那又怎么了?总不能因为你是月君,我就得避嫌,不买任何和月亮有关的东西吧?”   信徒们都知道,蓝萨尔女神的代表化身之一,就是头戴桂叶明月发冠,手持莲花和权杖的月神,而持明教的月君就是月神在人间的代言人。   在持明教内,月君的声望之高,甚至超过教尊,信徒之间互相问候祝福,最常说说的就是“愿月君保佑你”。   夏归楚有意和这些习俗划清界限,却在解释完发现,这太像欲盖弥彰。   “嗯,你随便买,”曹南宗颔首微笑,“放心吧夏老师,我没那么霸道。”   他的手潜入座椅下,包裹住夏归楚鼓鼓囊囊的右手,从指缝贴近男人发热的指根,和冷却的月球。   --------------------   求求海星和评论呀~ 第11章 无尽夏   特斯拉开到夏归楚的家,不过花了十分钟,证明夏归楚所言非虚,他家果然是离工作室最近的住宅。   至于为什么曹南宗要抓他的手,为什么各种亲密姿势他们都试过,手背贴手心这么简单的触碰,反倒让他坐立不安,为什么自己要傻乎乎地和他解释,喜欢月亮的周边,和他这个月君无关……   幸亏车程短,幸好曹南宗向来善解人意,没有反驳拆穿,还很快收回了手,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安抚。以上心灵拷问,终于在看到停车场外的绿化带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绿化带里,名为“无尽夏”的绣球开得盛大,夏归楚心中一动,想起圣坛所在的摩罗山下,也有一片鲜为人知的绣球花丛,是他逃课走遍摩罗山无意中发现的。   山里的花丛当然不及绿化带的花有人打理培育,长得旁逸斜出,花团大得野蛮,那自由疯狂的姿态令夏归楚着迷,他神秘兮兮分享给曹南宗,说他发现一个秘密基地。   年少的时候,一点破烂也当作珍宝,只因自己贫瘠得两手空空,掏出拥有的全部想给喜欢的人,那时的夏归楚不知道,野外的绣球,也并不属于他,曹南宗,也不属于他。   和夏归楚的兴奋相比,曹南宗的表情平静得残忍,但他仍好心地跟随夏归楚去了后山,语气平和地给他介绍,那些绣球花,被人类命名为“无尽夏”。   曹南宗还说了很多关于花的小知识,他还说,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山川河流,乃至人类本身,都只是世界魅惑的表象,想要洞悉正见,持明欢喜,必得穿越眼前迷障,直抵彼岸。   那些玄言密语夏归楚当然听不懂,他只是装作专注倾听的模样,盯着曹南宗开合的唇,很没出息地想,真好看。   他也没想得到什么大智慧,去往什么彼岸,他只是想告诉曹南宗,“你发现没有,无尽夏的夏,和我一个姓?”   可自始至终,曹南宗都没给他说出这句话的机会。   咔擦一声快门响,剪短了夏归楚的回忆,夏归楚循声转头,就见曹南宗举着手机,对准那些球形的花朵,又拍了好几张照片,仿佛他才是摄影师。   “哟,这种花居然能入月君的眼?”夏归楚讥讽道,不是说世间万物都是表象嘛,定格这些花做什么。   曹南宗收好手机,冲夏归楚有些腼腆地一笑:“我也是近来发现,无尽夏的夏,和你的夏是一个姓啊。”   时隔多年,亲耳听见自己想说的话从曹南宗嘴里说出,夏归楚有点想笑。话是对的,可时机不对,就像对的钥匙没办法插进已经锈蚀的锁孔。   可他已经不是少年的年纪,时过境迁,没必要为年少的龃龉,指责曹南宗过于迟钝。曹南宗如果真是个处处妥帖的好情人,他那时为什么不干脆找个Omega?曹南宗很傻,夏归楚或许也聪明不到哪去。   今天的拍摄冲突得还不够吗?都结束了,再翻来覆去地盘点谁错得多一些,没意义。   迈开长腿,夏归楚大步流星地把曹南宗甩在身后。曹南宗愣了一会儿,快步追了上去。   夏归楚买的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出电梯直达,不必担心邻里问题,一进去,智能感应灯亮起,开阔空间四通八达,除了把书房改造成了摄影工作间和暗房,几乎没有多余的隔断。   墙上随处可见拼贴画,混乱、跳跃、无规则,却充满了不可名状的冲击力。   家具陈设,是达达主义的产物,错位的圆桌,悬浮的台灯,前卫的几何图案……这样的房子和曹南宗印象中温馨的“家”大相径庭,却离奇地和夏归楚这个人十分搭调。   这里到处都是夏归楚的气息,建筑是人心的外化,夏归楚在这里显然生活得很自在,沙发上家居服随意摊开,桌上有几本摄影图册,和喝了一半的水杯,书架上的书除了艺术类,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摆放也不太整齐。   松弛、随意,不像二人以前住在星棠公馆,夏归楚都没有留下多少生活痕迹,拘谨得仿佛只是一个客人,随时预备要走。   这是夏归楚一个人的家,曹南宗从未如此鲜明地意识到这一点,不是左梅英开的民宿,不是没什么人味的迦那圣坛,也不是星棠公馆那栋被母亲监视的别墅,只是夏归楚的家。   曹南宗想要给的,却没能给到的,夏归楚自己拥有了。   他不需要他了。   “愣着干什么?”夏归楚见曹南宗跟施了定身法似的,进了室内还戴着口罩墨镜傻站着,怪新鲜的。   他抬手就给曹南宗扒下口罩和墨镜,却见两行清泪从长发Alpha的笑眼里滚下来,吓得夏归楚大惊失色:“怎么了?”   自己看到绣球花都没哭,曹南宗哭啥?夏归楚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慌张地给前夫擦泪,心里叫嚣着,他把人带回家里,可不是为了让人哭的啊。   曹南宗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在哭,愣愣地任夏归楚擦脸,不声不响的,等到脸被擦成高原红,始作俑者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太大力了。   夏归楚心烦意乱地停下,皱眉把纸巾盒往前夫怀里一塞,说:“自己擦。”   “噢。”   “到底哭什么?”   “没什么,我是欣慰。”   “欣慰?”夏归楚一脸鄙夷,指着自己鼻尖,“你觉得我是傻子吗,信你这种鬼话?”   其实曹南宗眼窝并不浅。信仰持明教的多数是女性Omega,她们往往受尽苦难,每逢女神蓝萨尔的诞辰,信徒们便会前往迦那圣坛,在月君圣驾前讲述自己的委屈和痛苦。   月君须得维持低眉的模样,静心聆听,慈心安抚,宛如净瓶一般吸收、接纳、消化所有世间的磋磨、情绪的风暴,做所有人的锚。   如果曹南宗是铁石心肠的人,他做不了月君,可他若不铁石心肠,这样一天天下来……夏归楚亲眼见过,曹南宗赤足从莲台上下来时摇摇欲坠,好像灵魂已经不在人世。   好几次夏归楚都想问他,值得吗?最后却只是说,“要不试试大哭一场,把那些情绪发泄出去?”   曹南宗摇头,他人浓烈的贪嗔痴恨压缩在他体内,淤塞了他原本的情感通道,他哭不出来。   何况,云流女士也不想看见一个软弱的月君。   这样的人,怎么好端端哭了?   “是真的,”曹南宗已经缓过神来,收了泪微笑起来,趁夏归楚不备抚摸他的发顶,“我欣慰阿楚长大了。”   夏归楚拍开他的手,说:“曹南宗你就比我大两岁,少摆谱。”   话音刚落,就听曹南宗肚子咕噜一声响,夏归楚失笑道:“噢,原来是饿哭的。”   夏归楚再一寻思,他们离开工作室时确实错过了饭点,他自己吃饭常常颠三倒四,也不容易饿,但曹南宗习惯按时按点吃饭作息,雷打不动。   曹南宗默默背上“饿哭”的黑锅——那总比解释自己的心情简单——飘然转身走去浴室,这一脸的泪痕太丢人,赶紧洗掉吧。嘴上只说饿过头了,今天太累,想早点洗澡睡觉。   澡快洗完时,曹南宗才想起来,睡衣忘了问夏归楚拿了。正犹豫怎么开口,就听外面浴室门被人推开,门口传来夏归楚的声音:“睡衣给你放毛巾架了。”   水声像一道膜,滤过Alpha毛躁的声音,听着格外温柔。大平层的浴室面积宽裕,洗漱区、淋浴区、浴缸各自分开,曹南宗立在单独的淋浴房里,望着外面模糊的人影,模糊地应了声好。   夏归楚没有走,他不饿却坚持要吃夜宵,问曹南宗想吃什么,家里还有些剩余的食材可以对付一餐。   曹南宗奇道:“你会做饭了?”   夏归楚的厨艺其实也就凑合能吃的水平,此时却理直气壮地说:“那当然,国宴水平,就问你敢不敢吃。”   淋浴间里的水声忽地一停,玻璃门滑开,长发Alpha赤身裸体从腾起的水雾中走出,湿透的长发贴着背脊起伏,一张脸光明庄严,没有一丝羞惭,仿佛从仙境中走出的天神。   天神下达他的神谕:“为什么不敢?你做的我都想吃。”   “我草你暴露狂啊!”   夏归楚从一时的怔忡中回神,脸骤然烧得通红,视线都不知道往哪放,揪起毛巾架上的浴巾就往曹南宗身上扔。   明明今天拍摄的时候,曹南宗裸露的部分也不少,随着姿势的改变,闪过的春光还更多些。彼时夏归楚还镇定自若,此刻却只会嘴唇嗫嚅,碎碎地抱怨:“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种爱好……”   曹南宗接住夏归楚丢来的浴巾,随手往身上一搭,倒似挂了条希腊风的袍子,他一步步逼近夏归楚,水流沿着腰往下流,蜿蜒过腿,逼得夏归楚一步步倒退,退无可退,撞上冰凉的瓷砖。   热水的水汽包裹住他们,吐息都跟着变得丰盈水润,气泡一样膨胀,下一秒就要爆炸。   “不是爱好。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都是赤裸的,伏羲和女娲同样不穿衣服,持明的创世神话里,原初人类纯洁无垢,也不需要衣物遮挡,”曹南宗语气依然淡淡,只一双眼朦胧泛红,“坦诚面对彼此,不比矫饰的衣冠禽兽好多了?何况我们本该比亚当和夏娃,伏羲和女娲更亲近……”   他轻轻在夏归楚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像在赐福:“对吗,我的影子?”   那么温柔不僭越的吻,却叫夏归楚捏紧拳头,牙关咬得生疼,浑身汗毛似被水雾禁锢,肉身沉重得想要挣脱一切,想要嘶吼尖叫,想要推开眼前这尊神,又想紧紧拥抱他,亲吻他,让他破开自己,凿到最深处,灰飞烟灭。   激烈的冲突在夏归楚体内鼓动,他疑心自己又要过呼吸,极力控制住自己濒临失控的气息,用尽全力扯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那是他最熟悉的武器:“曹南宗,你脑子进水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影子了,再说我看你伪装Omega当这个破博主,看那么多Alpha为你发癫,就足够了啊。你要想爽一下,随便发个信号,他们肯定自告奋勇。”   何必还来找他,做这些暧昧的事,说这些暧昧的话?   曹南宗根本不需要夏归楚,他需要的只是能勾起他欲望的Alpha罢了。   --------------------   阿楚:死男同。   南南:?   求评论和海星呀~~ 第12章 没你的好看   “爽?”曹南宗重复着这个词,“你是这么想的?”   不等夏归楚作出回应,曹南宗握住浴室的门把手,猛地拉开,水雾蜂拥侵袭客厅,他仿佛腾云驾雾般跑了出去,惊得夏归楚目瞪口呆,亲眼看着那块围得并不严实的浴巾,掉了。   浴巾落地的瞬间,夏归楚心头那点苦涩不翼而飞,有点明白朱臻每天看见他头疼的感觉。   他捡起浴巾撵上曹南宗,喝到:“你先穿好!”心里腹诽着,就算曹南宗没反应都比一般人强,也不用这样显摆吧,长那么好看,中看不中用而已。   曹南宗却不肯披那浴巾了,拿起沙发上自己的手机,把手机屏幕怼到夏归楚眼皮底下,问他:“每天看的都是这些东西,你觉得我会很爽?”   “嘶……”   夏归楚的视觉记忆,因为职业的缘故,过于发达,只扫了一眼,就被上面的图文冲击得受不了,他推开手机说:“干嘛给我看你那些Alpha的鸟图?怎么,要我比较你的和他们的?虽然你的本身素质比较高啦,但是派不上用场的话也是白搭……”   他故意挑衅,试图用恶劣的调侃来掩饰胸口弥漫的恶心,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仍然无法分辨,这频频出现的烦躁是来自什么。   遇上曹南宗,他的心情总是这样无法控制。   一通输出,没有换来曹南宗半点回应,是又打算冷战吗?夏归楚越说声音越低,他不喜欢冷战,他宁愿曹南宗像刚才那样裸奔、质问,也不想看曹南宗这样安静地听着,等空气凝结。   忽然,曹南宗打了个寒噤,他身上水迹未干,又站在空调附近,不冷才怪。   夏归楚无奈地重新给男人披上浴巾,认输地叹息:“刚才那些话你就当我放屁,可我是真的很纳闷,你这么生气,那还勉强自己做这个博主干什么?”   “我……生气了吗?”曹南宗重点有点歪,有些迷惑地扬起眉。   夏归楚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按住曹南宗的肩膀,往沙发上搡:“没气你扮什么哑巴?我们俩都认识多少年了,你金口一闭,嘴巴一抿,我就知道准没好事。”   Alpha顺着他的力道在沙发上盘腿坐下,低声喃喃“原来那是生气吗”,他认真思索了一番,才说:“我就是奇怪你怎么会这么想,那些人……我很不喜欢的。”   夏归楚正从橱柜里拿出一叠新毛巾,闻言动作一顿。   他卧底粉丝群看到的图,已经丑恶得千奇百怪,夏归楚以为那是深夜场才如此,怎么也没想到,那些人竟敢直接发私信给曹南宗本人,时时刻刻,不分场合地发情。   叫喃喃骚O或者贱O都是小意思,到处乱飞的器官名砸得人眼睛疼,床上dirty talk是情趣,可收到陌生人发的这种私信,只会让人怀疑他们嘴里的喜爱,不过是把“喃喃”当作一团肉组成的发泄工具。   “每天,每个小时,每分钟,我的私信箱都能收到这种东西,”曹南宗平静地说,“当然,在我选择做这类博主的时候,我设想过现在的情况。”   这些Alpha们人前或许是衣冠楚楚的精英,体贴家人的慈父,邻居家清爽的少年,可有了网络这层掩体,劣根性暴露无遗。   他们垂涎喃喃,吹捧他,拜倒在他的裙下,却也憎恨他,唾弃他,区区一个网红O,凭什么能左右他们的情欲?   所以他们也践踏他,凌辱他。   曹南宗什么都不用做,也不靠这些赚钱,只是放几张裙装照,大方展现自己身体,连脸都不用露,就被认作是擦边诱惑,挑惹起无穷爱恨。   夏归楚清楚地知道,曹南宗这种无法言喻的性感来源于何处,有多吸引人,就如此刻他不着寸缕,半跏坐在沙发上,裸身让呼吸自由流淌,合理得仿佛喝水吃饭,堂皇得似参禅静坐,却轻易使旁观的人心旌动摇。   “那……”夏归楚难得支吾道,“为什么不干脆关掉私信?”   他无法想象,每天收到这样的私信,对精神是怎样一种污染,用酷刑来形容也不为过。自己竟然还误解曹南宗为了治疗阳痿,喜欢看这些东西。   曹南宗没有急于解释,反倒打趣说:“你说我是为了治阳痿做这个,其实也没错。原先我还真以为多来点这种刺激,可以勾动体内的欲力,只是事与愿违,我好像更萎了。”   这说得如此直白,反倒让夏归楚无措,刻薄的话他有很多,可真需要安慰人的时候,词汇量捉襟见肘,不比小学生好多少,令人懊恼。   他从来就干不好这个,无怪乎分手收场。   “而且,说是Alpha,但他们的怎么那么丑?”曹南宗似突然想起什么,笑眼弯弯,视线光明正大地往夏归楚腰下打量,“没你的半点好看,看萎了或许才正常吧。”   夏归楚:“……”   ……真是多谢夸奖噢。   不熟的人或许以为曹南宗在耍流氓,但夏归楚自少年时期认识这个人,清楚他最擅长抽离自身感情,就算说起别人面红耳赤的话题,也一样就事论事,客观评价,心中并不起波澜。。   但这个认知并不妨碍夏归楚自己耳朵红得晶莹,脸上还装作平静,仿佛见惯风浪,眼角余光却飘到曹南宗的后背上。   黑亮的湿发黏在裸背上,发尾结出几颗圆浑的水珠,悄无声息地聚成溪流,要在这片背脊上描摹水利图。   几乎是不带思考,夏归楚捏紧毛巾,另一只手悄悄伸过去,几乎碰到那些溪流,却又在即将碰到时收回来。   曹南宗浑然不觉,有些嫌碍事似的,抓起一把湿发,挪到胸前拧了拧,道:“阿楚,你不觉得在网上做博主,和在圣坛做月君挺像吗?都一样需要海纳百川,接受来自其他人的业力,所以我不喜欢也不重要,它和我的喜好无关,只是一种修行。”   “嗯……啊?”   夏归楚回过神来错愕半晌,又觉得这确实是曹南宗说得出来的话,一时间竟有些脱力,一屁股坐到曹南宗身旁。   他是个俗人,活色生香,快意恩仇他都要,哪怕曹南宗或耳提面命,或身体力行地教过他很多持明教的教义,夏归楚依然不懂,不认同。   可曹南宗是持明的月君,做的是入世之行,怀的却是出世之心,和这个娱乐至死的快餐时代格格不入。   夏归楚啊夏归楚,你干什么要招惹本就不属于人世的宝物?   “你还记得神主发的宏愿吗?”曹南宗问。   夏归楚闭了闭眼,他怎么会不记得?好歹也在持明待过那么久,那些记忆早就成为他的一部分,他也和其他信众一样,尊称蓝萨尔女神为神主。   “神主说,以世欲度众生,得正果,”夏归楚唇边扬起苦笑,“你以前天天念叨,烦都烦死了。”   曹南宗嘴唇微张,一个眼神飘过来,夏归楚就猜到他是想说对不起,当即把手里取的新毛巾往人头上一盖,像从前一样命令他背过身去,自然而然地给他擦起湿发。   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令曹南宗愣住,也吓到了夏归楚自己。他尴尬得赶紧另起话头,仿佛愣住的曹南宗才是奇怪的那个,理直气壮地开口:“所以你是想学神主?”   曹南宗缓了缓,才说:“也许吧,神主的境界我是远远不及的,但我的确心向往之。”   他身后的摄影师有一双比常人更修长、骨节更突出的手,不比Omega的手柔软,但这双手托起他的湿发时,像是托起了一把易碎的明珠,生怕任何一根头发丝逃走似的,那般被人珍重的感觉,不会是虚假的。   凡是和美有关的活,夏归楚都做得特别好,摄影、化妆、发型,甚至是擦头发。发热的掌心隔着一层毛巾握住头发有节奏地揉搓,像握住了别的,揉搓了别的。   曹南宗指尖微颤,喉结不恰当地滚动了一下,眉心的朱砂痣因用力微微变形。   心中默念了段经文,曹南宗接着说:“阿楚,你以前不是说,我一直都活在云端,没有真正踩上脏脏却肥沃的土地,没有亲手触摸这个吵闹又精彩的世界?所以我想试着改变自己,成为这世间的一员。”   他转过头想要看着夏归楚,却见夏归楚微垂着头,也不擦头发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曹南宗也跟着低头,凑过去叫了声“阿楚”,冷不防却被夏归楚一巴掌猛地推了回去,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就听夏归楚气道:“你是笨蛋吗曹南宗!”   “我说你不接地气,你就扑进污泥里打滚啊?人人都想往上爬,你倒好,还嫌这世道不够烂泥,平白惹一身骚,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跟你待一个房间,我都怕被传染了白痴病毒!”夏归楚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抓起毛巾当鞭子,往曹南宗身上抽。   曹南宗生来就该被人供奉,那些网民凭什么拿他取乐亵玩?凭什么作践他曾经捧在手心的人?   “阿楚,”曹南宗抓住挥动的毛巾,倒不是怕疼,夏归楚压根也没用多大力,“你别生气。”   “笨蛋才生气!”   毛巾成了替罪羊,在二人之间绷成铁板,拔河似的暗暗较劲,夏归楚一边觉得这真他妈幼稚,却怎么也不肯做第一个放手的人。   曹南宗陪他玩这个幼稚的游戏,表情十分温和:“这么生气,是不是说明阿楚很挂念我啊?”   “那当然,谁叫我们是朋、友呢,”夏归楚刻意把重音落在朋友二字上,挑衅道,“想骗我松手,没那么容易。”   曹南宗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承认自己力气的确不如他。   夏归楚正有些沾沾自喜,毛巾那头的力道突然卸了,他一个不防,被惯性拖着往后栽,腰间却伸来一只不算干燥的手,眼前光线一晃,曹南宗托住他的腰,趁机欺压上来。   美人Alpha在上压制夏归楚,芙蓉面含笑,指尖轻触夏归楚脸颊,缓缓跳起圆舞曲,也不说话,却好像连湿润的发丝,都在诉说什么。   夏归楚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智能门锁恰在此时滴的一声鸣叫,有人按密码开门进来,玄关处响起呼唤:“归楚——”   是丁洵的声音。   --------------------   怕大家忘了(。丁洵是阿楚的学长兼合伙人。   阿楚:前夫天天在网上看鸟怎么办?   南南:让我看看你的?   阿楚:……滚。 第13章 捉奸   夏归楚慌了,二话不说推开曹南宗,抓起堆在沙发上的浴巾,往他身上一盖。   可怜浴巾只是一条巾,不是被子也不是披风,它就那么窄,盖住肚脐以下就盖不住脸,曹公子价值千万的脸,可不兴这么暴露啊,可盖了脸和前胸,下半身春光大放送,也不礼貌吧?!   夏归楚急得要啃指甲,该死,他怎么忘了,丁洵有他家门的密码!   电光火石之间,夏归楚灵机一动,自己把上衣一脱,喝令曹南宗背过身趴在沙发上,让他脸埋进沙发。再把浴巾和擦发的毛巾齐齐堆上曹南宗的后背和屁股,如此以来,不该看的都看不到,完美。   于是,拎着自制夜宵的丁洵走过玄关,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暧昧的画面。   沙发上,夏归楚裸着半身,正从一个男人身上下来,他眼神有些闪躲,脸色泛红,额头一层薄汗,一看就不对劲。至于窝进沙发那个……脸面朝沙发靠背,又有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挡住,实在看不清长相。   即便如此,丁洵依然分辨得出,那个男人是个美人,脸和身体虽然被胡乱挡住,但暴露在外的一双腿,骨肉匀停,笔直光滑,脚腕处还有一枚刺青。   等等,这刺青怎么有点眼熟?   丁洵眯起眼睛,眼皮一跳,脸色瞬间变黑,他揪住夏归楚的衣领把人拎到一边,压低怒火和声音:“你又对模特下手了?这个喃喃才拍多久,你就把人带回家?!”   夏归楚脑子里正在编故事对付丁洵,听到这话心里一沉。什么叫又下手?原来丁洵认识他这么多年,嘴上说什么不信八卦媒体信他,都是骗鬼的。   心头鬼火顿时比丁洵还旺盛,夏归楚的脸上却笑得恣意,嘴比刀子还快还利:“哈哈对对对,我就是好色浪荡,睡一个喃喃算什么,百人斩、千人斩我都是小意思,怎么样,师兄满意吗?”   夏归楚生来一副风流相,在国外待久了,对肢体接触也十分随意,回国后常有合作的模特对他动歪心思,大家似乎都默认他荤素不忌,男男女女,Alpha和Omega全部跃跃欲试。   来的若是Alpha,多半会有意模仿集团副总形象的曹南宗——禁欲优雅,矜贵精英。遇到这种东施效颦的,夏归楚感觉自己就像选秀节目的评委看海选一样,心里已经笑疯了,面上还装出正经样陪人打太极,默默一通打分,最后得出结论:曹南宗独此一家。   Omega嘛,几个月前夏归楚在国外参加时装周时,遇到过一个有点意思的。那人是个混血模特,叫金莱,一头和曹南宗相似的长发,姿色不俗,但没什么背景,人气始终不温不火。   金莱自称是夏归楚的粉丝,不光对夏归楚的作品如数家珍,还自告奋勇陪他逛完整场时装周。   那段日子夏归楚过得很舒适,金莱热情貌美,行程安排妥帖周到,又不像传统Omega那么娇弱,即便看出金莱并不是真正的粉丝,陪玩也是别有用心,夏归楚也不在意。   直到旅程尾声,金莱突兀地发情了。   他求夏归楚帮忙,夏归楚却只是对着Omega潮红湿漉的身体吹了声口哨,笑道:“照片应该拍够了吧,其实你把头发剪短,会更有辨识度。”   Omega的信息素确实很甜美,但夏归楚并不喜欢甜食,甚至感觉有点反胃,他抛下下诱人的Omega,扬长而去。   后来金莱还真把长发剪成超短发,露出他那双湖绿双眸里的野心勃勃,一炮而红。   平心而论,夏归楚并不讨厌金莱这种出身低但有野心、有手段的人,他自己也同样野心勃勃,方便的话,也愿意做些顺水人情,送人上青天。   夏归楚深知,当人两手空空,渴求的东西又太遥远时,会爆发出怎样的能量。   就像当年他也曾拼尽全力追过曹南宗一样。   这件事后来还是被媒体报道出来,记者甚至还专门做了一期专题,点评他从婚变到现在的情况。那期杂志封面是夏归楚正面照,也亏得他毫无死角,那种死亡角度也不影响他用脸霸凌眼球,配合标题文案“野心家的进退”,帅得十分扎眼。   头条长文洋洋洒洒,分析夏归楚如何不择手段飞出戈兰这个落后迷信的地方,攀上曹南宗的高枝,借丈夫资源成为新贵,又在暮云集团显出颓势之时,弃对方不顾,华丽转身,玩转更年轻的肉体。   金莱那段,就是用来佐证夏归楚已经成为资本本资,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古城来的穷小子。   杂志上倒是没有刊登太露骨的照片,只有几张他和金莱进出各大景点的背影,当时丁洵把杂志翻到这页,扔到夏归楚面前,想让他反省反省,夏归楚却看得哈哈大笑,直夸笔者图文并茂,文采斐然,野心家人设他欣然接受。   丁洵被他气得脸色铁青,就如此刻一般。   “夏归楚你就这么饥渴?!金莱的事才过去多久?舆论会怎么看你?合作方会怎么看你?”丁洵嘴唇发抖,手掌掐紧夏归楚的肩,“上次摆平这些,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任性?”   饥渴?这就给他定性了啊,夏归楚哂笑一声,无视Alpha的力量施加在肩上的疼痛,微微挑起眉,表情仍然吊儿郎当,语气很冷淡:“劳烦师兄老是为我收拾烂摊子,我什么名声,我自己是什么人,我有数。我以为师兄也是有数的人,没想到……算了,产生什么后果我自己会负责,这次就不麻烦师兄了,但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管不了呀。”   想起沙发那个裸男说过,把自己丢到网上任人凝视、评说,也是一种修行,夏归楚忽然笑了起来,拍拍丁洵的胸口道:“当然,工作室有师兄的股份,你担心会影响收益我理解。”   丁洵愕然,急道:“归楚你胡说什么,我不是为了股……”   夏归楚笑嘻嘻地打断:“好啦好啦,你放心,不会让你亏本的。不然,你把股份卖回给我,让你落袋为安总行了吧?”   丁洵难以置信,他就骂了一句,夏归楚居然生这么大的气,几乎是在和他划清界限。夏归楚是讨厌被人管,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丁洵以为自己会是特殊的。   平时夏归楚再怎么随便和别人勾肩搭背,丁洵不会当回事。以他对夏归楚的了解,这家伙满脑子只有摄影,透过镜头他看见的是超越皮相、肉体的无限可能,圈内鲜肉再多,对夏归楚而言都只是创作的工具。   所以当初这个喃喃请夏归楚拍照,丁洵还打趣对方腿很美,很合夏归楚胃口,这种人都是过眼云烟,总会离开的,留在夏归楚身边的,一定会是他。   他都等到曹南宗走了,还愁这些虾兵蟹将?   可是现在,喃喃赤身裸体躺在沙发上,两个人之前还不知道怎么胡来,夏归楚还为了他闹成这样,丁洵既震惊又不甘,不甘之中又有一层隐秘的委屈。   凭什么?凭他是Omega吗?夏归楚真的再也不给任何A机会了吗?   丁洵紧盯着夏归楚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找出谎言的痕迹,齿根被他咬得发酸:“你对他是认真的?就这么个擦边博主,至于……”   “丁洵,”夏归楚冷冷阻止他继续,“你过界了。”   丁洵顿时脸色煞白。   夏归楚毫不留情地推开丁洵,坐回沙发边上,指尖挑起装死沙发客的乌黑长发,看着丁洵的眼睛,在发尾温柔落下一吻。   “我是玩还是认真,都和师兄无关吧?”夏归楚微扬下巴,挑衅地笑,“师兄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早点回家吧,很晚了。”   那笑刺得丁洵眼睛疼,他额角青筋直跳,终是扔下夜宵,摔门而去。   客厅静了下来,夏归楚看着关紧的门,笑容消失,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刚刚他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丁洵暗恋他,夏归楚一直是知道的,他也告诉过丁洵,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要试图用对他好来打动他。可丁洵却说没关系,日久见人心,他会让夏归楚明白,他才是夏归楚最适合的伴侣。   好沉重。   丁洵不像卢卡斯是个健忘的乐天派。卢卡斯能被开导变回朋友,这几天一个人在曼城也玩得开心,常和夏归楚分享他的旅游见闻。   这位丁师兄呢,不仅性格不清爽,又是工作室元老,真要掰了,影响的不只夏归楚个人。他刚才说得轻松,实际上也不想这种伤筋动骨的事发生。   正发愁,沙发上的擦边博主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夏归楚一下子回过神来,不由对曹南宗竖起大拇指:“你可真能忍啊。”   曹南宗转过脸,拨开挡住眉眼的头发,目光幽幽地扫向桌上的夜宵:“能吃吗?”   “咳,能,不吃白不吃!”   于是夏归楚把愧疚抛在脑后,很没良心地邀请前夫一起把丁洵留下的夜宵吃个精光。   曹南宗犹豫,觉得这似乎不太好,夏归楚白他一眼,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也不是不能现在去厨房做,但某人的肚子可能支撑不到那个时候。   曹南宗掂量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吃下了丁洵的遗产。持明教崇尚苦行,但他并不修辟谷一道,没必要在吃上虐待自己。   吃罢夜宵,曹南宗换上睡衣,状若无意地提起:“这么看丁洵挺关心你的,那么生气还给你留夜宵。”   “他是挺关心我,但……哎烦死,丁洵就住隔壁栋,来得太快了。”夏归楚不喜欢有人随便闯入自己的空间,可他自己饮食不规律,老被丁洵唠叨,后来师兄就养成了时不时投喂他的习惯,他图方便,才给丁洵设了临时密码。   “这么好,你们怎么还没修成正果?”曹南宗笑笑,仿佛随便唠家常,“我一直以为离婚后,你一定会选他,哪知道之前又冒出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如果前夫也能投票的话,我投丁洵一票。”   夏归楚正收拾桌面,闻言冷冷瞥了一眼好心的前夫,转身走到智能门锁前,删掉了丁洵的临时密码。   --------------------   丁洵:这回轮到我了吧?……这个喃喃怎么回事! 第14章 宛如阿修罗   “你没事吧,丁洵那样说你,你还投他一票?”删完密码,夏归楚仍觉得匪夷所思,斜睨着曹南宗讨伐他,“不对,你投个什么劲的票啊?”   神经病,他选择谁,有曹南宗这个前任什么事啊?   曹南宗吃饱了饭,此时正是神完气足,颇理直气壮地和他分析:“我这不是从朋友的立场替你打算嘛,你和丁洵认识时间最久,他成熟稳重,懂摄影,和你有共同语言,做饭还好吃,又对你长情,既然你排除了那个外国人,那他……”   “排除了卢卡斯也不是非要选他,真亏你这么上心我的第二春,”夏归楚越听越烦,“我看你是吃人嘴短吧,不就是做饭嘛,我也会啊,都是成年人,谁需要谁照顾啊?”   曹南宗不置可否地笑笑。他很早就知道丁洵,当初夏归楚被恩师何律同收为关门弟子,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丁洵。   那时夏归楚年少成名,比现在更口无遮拦,说起丁洵挺刻薄的:“说是师兄,其实老师从没承认过他是弟子,他呀,其实是老师故人的儿子,碍于这层关系,天分不高,也不好点破,就让我叫他师兄安慰安慰咯。”   曹南宗便劝他别对人说这种戳心窝子的话,夏归楚则怨他风景,挂在曹南宗身上蹭来蹭去,不满地哼哼:“哎哟我的月君大人,我有那么没情商吗?这不是跟你才这么讲嘛。”   后来,夏归楚离开戈兰去曼城上大学,丁洵倒成了他名副其实的师兄。   夏归楚讨厌死板的课程安排和校规束缚,常常人间蒸发,要么接私活,要么外出取材找灵感,四年大学生涯,几乎全靠师兄罩着才拿到毕业证。   他对丁洵的评价也逐渐从“没天分”变成“师兄救我狗命”,而那时的曹南宗远在戈兰,困守迦那圣坛,两个人只有节假日才见得上一面。   难得一见,曹南宗听到最多的却是另一个Alpha的名字。   回想起来,曹南宗那时便隐约觉察到丁洵对夏归楚有意。只是这种想法还很模糊,他不想用这毫无证据的担忧,限制夏归楚的自由。   他劝解自己,或许还应当感激丁洵,替自己照顾夏归楚?   可那种陌生的敌意,无时无刻不啃噬他的心,令他苦苦思索,和自我鏖战,变得越来沉默。   身为月君,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不管那份情绪以什么为名,是竞争,嫉妒,还是愚痴。   直到父亲病重,曹南宗临危受命,也来到曼城,成了人们口中的小曹总、曹副总,这总、那总,叫得他头皮发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终于不用等到节假日才能和夏归楚相聚。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丁洵那天,”曹南宗忽然开口,对夏归楚描摹起自己对情敌的印象,仿佛真要推销丁洵似的,“他脱下外套给你挡雨,那画面,你看了都会想拍张照片。”   夏归楚愣住,他顺着曹南宗的提示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曹南宗的记忆却很清晰。   那天他想给夏归楚一个惊喜,没有事先通知就去了爱人的学校,人坐在车里,望向对面的校门口,没过一会儿就见夏归楚和丁洵并肩走出校门。   雨是突然下起的,这种午后小阵雨,曼城人都不当一回事,街上几乎无人撑伞,丁洵脱了外套,支在夏归楚头顶,两个风华正茂的大学生互相凝望,说说笑笑,青春写满两张脸。   斜风细雨不须归,曹南宗不得不承认,那真的很美,像青春电影里会被人疯狂截图的一帧。   而他呢?是美丽画幅外被裁剪的那个。   从小到大,曹南宗没去学校上过学,所有教育都是在圣坛完成。   师父……噢,他妈妈云流女士说,这是月君的特权,不用和常人争抢竞争,可听夏归楚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多彩的校园生活,曹南宗也会好奇,会羡慕,做那个和他一起苦恼选课挂科,一起食堂排队,一起笑着走出校门,用外套替他遮雨的学长,是什么感觉。   眼睁睁看着两个人走远,曹南宗闭上眼,没有下车叫人。   也许要怪就怪那天他穿了皮鞋,像小孩装大人,虽说是价格昂贵的手工小牛皮,脚趾缩在里头却万分别扭,潮热逼仄,远没有赤脚被夏归楚捧在手心舒服。   他不喜欢曼城,可夏归楚显然很喜欢这里。   “我一点印象没有的事,”夏归楚狐疑的声音将曹南宗拽出回忆的暗河,“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你啊……”曹南宗轻轻叹息,摇了摇头,“你啊。”   记忆中丁洵为夏归楚挡雨的眼神,是连当时的自己看了都觉得惊心的痴,可夏归楚仿佛一个瞎子,身边熊熊燃烧的爱火他竟瞧不见。   他的眼里似乎只有摄影,和透过黑洞洞的镜头折射的整个世界,要如何才能与世界为敌?五色令人目盲,区区一个求爱之人,又怎么瞧得见?   丁洵做不到,曹南宗也是失败者。   刚才夏归楚那么决绝地拒绝丁洵,曹南宗趴在沙发上,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   阿楚是这样狠心的,一旦决定,绝不拖泥带水。分手也是他先提的,他说如果等曹南宗自己来提,等到天荒地老一辈子糊涂过去,也听不到半点消息。索性他来做这个恶人,他不怕做恶人。   他一直都敢做曹南宗不敢做的事。   “我知道你早就想分开,你自由了,曹南宗。”   曹南宗已经记不起夏归楚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天气,在什么地点,他只记得Alpha说这话的表情,嘴角挂着熟悉刻薄的笑,眼眶红得很,像浸泡在血河里的阿修罗。   让人想要吻他。   如果夏归楚真的是诱人堕落的阿修罗,曹南宗不介意遭此情劫。   可阿楚啊,都分手了,为什么还要抢走他想说的话?   “晚安。”曹南宗不再多言,转身准备去次卧睡觉。   “回来,”夏归楚烦透了曹南宗神棍式打哑谜的作风,伸手就去抓他,“我什么我,我怎么了?不把话说清楚不许睡。”   本想抓他衣服,手指却从飘起的头发穿过,空落落的手感令夏归楚心脏一皱,手心跟着蓦地攥紧。   “哎哎哎……”被薅住头发的曹南宗,赶紧顿住脚步,头顺着夏归楚的力往后仰,哭笑不得,“夏归楚,你是小学生吗?”   夏归楚认了,小学生就小学生,他盯着因为后仰失去身高优势的曹南宗,逼近问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是丁洵,看见刚才那一幕,你会怎么做?”   “嗯……”曹南宗沉吟一会儿,指了指沙发上的浴巾一本正经道,“我会说,‘空调开那么大,小心着凉,来,先把这个披上’。”   夏归楚愣了一下,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上扬,又拼了老命地想压住,抓头发的力卸了,手指轻轻拂过曹南宗柔滑的发丝。   “你看,这就是你和丁洵的差别,丁洵总是不相信我,总想改变我,虽然我也知道他是好意。”夏归楚难得认真地分辨,“而你……你……”   夏归楚卡住了,他忽然想起,曹南宗当然和丁洵不一样,因为从前也根本不用曹南宗改变他,他就率先把自己搓圆捏扁,任曹南宗予取予求,心甘情愿成为月君背后的影子。   持明教管他这样的人叫“月影”。   人的影子只有一个,可想成为“月影”贴身服侍曹南宗的人却很多,曹南宗成年后的那场月影选拔,是教内一桩盛事。   夏归楚连信徒都算不上,原本根本无缘参加这种内部选拔,只不过自从灵修班隔帘见了曹南宗一面,他忽然对持明教产生那么点小兴趣,于是自告奋勇跟着妈妈去圣坛打杂。   谁知道这杂一打,就把自己“打”进内部,成了月影,和曹南宗纠缠那么多年。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夏归楚正为自己扼腕,谁知当年旧事的另一位当事人后仰着撞进他怀里,夏归楚下意识揽住曹南宗的腰,不知自己是想借此推开他,还是不想他摔倒。   曹南宗得寸进尺,头发温凉地拂过夏归楚的颈侧,在他耳旁喑哑喃喃:“而我也没多好,否则我也不会变成你的朋友,对吗?”   那道熟悉的声线底色温柔,偏在“朋友”二字上加重咬字,让这个友好的词顿时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夏归楚不由一愣,心里也默念了几遍“朋友”,仿佛那是一道警醒自己的咒语。   等回过神来,怀中早空了,曹南宗已经抽身离开,空气里只余淡淡的白檀香。   大平层什么都大,次卧的套间也不例外,大床,大飘窗,大……的月球灯。   曹南宗站在次卧门口,看看飘窗上硕大的落地月球灯,又看看捂住脸不想说话的夏归楚,不由地轻笑出声。   “笑什么笑,”夏归楚放下手,再次重申,“我就是喜欢月亮元素你管得着吗?少自作多情。”   月君大人笑盈盈点头:“我也喜欢,今天拍照那个水中月的想法,也很棒。”   “那当然。”夏归楚说起摄影总有无限自信,眼角神采飞扬,滔滔不绝讲起自己的创作理念,曹南宗一句也不打断,只是静静听着。   末了,夏归楚拍着胸脯,也不知是向曹南宗保证,还是说给自己听:“所以,我这叫问心无愧坦荡荡,要是心里有鬼,我敢让你住这吗?”   曹南宗很配合点头:“嗯嗯嗯,对对对。”   夏归楚瞪大眼睛,什么玩意,他没听错吧,倾听世人心结的月君大人居然敷衍他?网上多了,学坏了这是?   他愤愤地想,幸好没告诉曹南宗,主卧也有月亮灯。   --------------------   标题出自同名电影。   阿楚:怎么样,被我的才华迷倒了吧?   南宗:噗。 第15章 溺入羊水   这一夜,夏归楚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时,他闻到一点白檀香的余味,曹南宗好像很早醒了。   一般Alpha释放信息素是为了示威,曹南宗则不同,他释放信息素多半用来帮助信徒敞开心扉,舒缓情绪。   只不过,夏归楚第一次隔帘望见曹南宗,闻到他的信息素时,就发现了它的另一面。   白檀香像曹南宗本人,温吞吞,不争不抢,无人防备,等到反应过来,已然滴穿坚石,渗透每一个孔洞,填满每个缝隙。   这种无孔不入的温柔囚禁,令人心甘情愿地被一点一点蚕食,直至完全吞没。夏归楚同情持明教的人不知道,安抚人心的白檀香也可以是一种性感的催情素。   也有很多人夸过夏归楚的信息素迷人性感,这不稀奇,酒原本就是用来让人醉的,但夏归楚自己却讨厌酒。   他爸夏维森热衷喝酒,信息素是一股兑水的白酒味。夏维森常年在外,说是做生意,没往家里打过几个钱,家里支出全靠左梅英的民宿支撑。偶尔回家,夏维森也总是脸色酡红,一身酒味,分不清是他喝的酒,还是他又像发情的泰迪到处乱放信息素。   在夏归楚的印象中,青春期所有不好的记忆几乎都和酒有关:忽然掀翻的生日蛋糕和砸向自己的酒瓶;门内夏维森和陌生的Alpha偷情时,散发的酒臭味;还有左梅英带他去医院,问医生能不能改掉他的信息素,指着他鼻子骂,“为什么你和你爸那么像,连信息素和取向都一样?”   只有白檀香,是稳定的安全的温暖的,如今却不再属于他。   夏归楚用力闭了闭眼,怎么会想起这些?和家里断联以来,他已经很少会回忆过去,是因为这股和过去夹缠不清的白檀香吗?   他把手伸进灌满水的浴缸里晃动,感受水流经指间的水温和触感。   今天这场补拍,夏归楚没有选择去家里单独的那间摄影室,而是把这个格局颇大的浴室,当作了取景地。   曹南宗站在他身边,和昨晚似的,只披了件浴巾。室内那股白檀香并不浓厚,却始终很有存在感,让夏归楚仿佛仍在回忆的襁褓中。   他目光不善,对曹南宗道:“你那信息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没办法啊,”曹南宗既莫名又无辜,“它一看见你就自己跑出来,我控制不住。”   “你以为这是猫和猫的尾巴,得分开算啊?”夏归楚很不给面子地说,“刚分化的人都知道如何操控信息素,你装什么新手?”   曹南宗不装了,也不理他,直接扔掉浴巾,迈开腿坐进浴缸,身体沉下去,白檀香的信息素被收回,夏归楚鼻尖微动,少了白檀香,这浴室莫名感觉有点空。   他也不说,只是按部就班地往浴缸里放道具花,和玫瑰红的精油浴球。   浴缸转眼变成血池,落满残花,水中人一张素颜,不依靠任何妆造的渲染,长发披散浮在水面上,像盛开在血海里的黑莲。   夏归楚没有告诉曹南宗今天的拍摄主题是什么,但他相信夏归楚。   此刻曹南宗侧身漂浮在浴缸里,怀抱双膝,好似回到子宫的胎儿,水温被夏归楚调到最合适的温度,恰似温暖羊水将他包裹。   男人高大修长,一池浴缸的水无法完全遮蔽他,一小半身体浮在水上,一大半隐没在水下,血红的池水是分界线,也是唯一的遮羞布,这块遮羞布浓艳湿黏地吸附着他的身体,勾勒从肩头、脊背,飞跃至腰腹的美妙起伏。   “曹南宗,你听说过分娩创伤吗?”夏归楚拿起相机挡住眼前,慢条斯理地说,“人一出生,便离开母体的保护,避免不了寒冷、流血、啼哭,出生即是一种创伤,你觉得对吗?”   曹南宗瞬间明白了,补拍的主题不是昨日之“神”,而是今日之“人”,原初的、刚刚降生于世的人。   “看着我,”夏归楚靠近他,“回答我。”   曹南宗依言照做,低垂的眼转向镜头,看向躲在镜头后的夏归楚,水面折射的光点,在他眼皮上粼粼弹动,像洒了一层亮片。   曹南宗说:“对。”   视线相交的瞬间,哪怕有相机相隔,夏归楚依然有种被灼热辐射洞穿的感觉。   他却不知死活地把镜头拉近,取景框里出现曹南宗放大的脸,放大的美。   那张脸,被血红的水劈成两半,表情仍然是淡的,却有着不同于昨日的,悍然骇人的美。   摁下快门的瞬间,夏归楚的喉咙都似乎被这一幕攫住,好像他才是被拍的那个。   夏归楚艰难地发出声音:“既然创伤是注定的,你会觉得不出生比较好吗?”   “不会。”曹南宗几乎是立刻答道,他不明白夏归楚为什么要在拍摄的时候问这些,明明昨天在工作室拍那组照片时,夏归楚几乎一言不发。   或许今天的拍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私房照。   私密的不仅是身体,更是空间,这是夏归楚的家,他的浴缸,他的私域。   相机成了夏归楚的面具,只看得见他嘴角勾起嘲讽的角度:“月君果然不同凡响,心中有大爱,哪怕伤痕累累,也不会后悔出生哎。”   他就不行,左梅英叫他滚的时候,他恨不得马上滚回她肚皮,做回那个不问世事的婴儿。   噢不对,左梅英说过,她根本不想怀上他。   那他该去哪里?   “阿楚,”曹南宗看着夏归楚,目露疑惑,“你怎么了?”   夏归楚的手一抖,相机差点掉进水里,心慌了几秒回过神来,强自喝令道:“今天你没有提问的权利,我问你答,我说你就照做,明白吗?”   曹南宗思忖了一会儿,点头。   夏归楚便引导他摆出自己想要的姿势,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都不需要太具体的指示,今天的曹南宗却有点迟缓,拍完几个镜头眼皮就耷拉下来,一副犯困的模样,接下来几个动作,怎么也做不到位。   或许“做人”对曹南宗来说,真的比“做神”更难吧,夏归楚不无讽刺地想。   “好歹是私房照,咱们也得满足一下你那些粉丝不是?要不然你拍这私房照做什么用?敬业点,喃喃老师。”夏老师严肃批评。   模特本人昨晚几乎没怎么睡着,被这宜人的水温一泡,越发懒怠了,他犯难地抬起眼皮,慢慢地说:“夏老师,你示范一下吧。”   夏归楚啧了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都是曹南宗教他各种姿势,今天这家伙竟然主动向他求教。   他装模做样清了清嗓子,把相机放到置物架上,人坐上浴缸边缘,挽起袖子大发慈悲地示意曹南宗好好学:“像这样交叉腿,手撑着下巴,手指放到嘴边,别真咬,保持要咬不咬的状态。”   夏归楚不愧是专业的,示范很到位,他的状态瞬间变化,不需要故意引诱,要天真,要迷茫,还要有很多好奇,独独对伤害一无所知,只从自我保护的姿势和眼神中,流露出一丁点谁都可以摧毁的脆弱。   一如当年映在曹南宗瞳孔中的少年。   曹南宗垂下有些湿的眼睫,他不得不移开视线,潦草地模仿夏归楚的动作,低声问他:“这样吗?”   “不对不对。”夏归楚不满他的敷衍,干脆跳下浴缸,溅起的水花打在曹南宗脸上,叫人心一惊。   夏归楚抓住曹南宗的手腕,五指钻入他指缝,引他的手指轻碰自己的唇,若即若离像一个吻。   “懂了吗?”夏归楚眉梢挑起,“这个距离和力度。”   曹南宗一脸顿悟:“懂了。”   “算你还不太笨……”   夏归楚正说着,男人湿淋淋的手指忽如鱼一般滑入他翕张的唇,鱼儿游弋摆动,直搅得口内翻江倒海,又径自往深处去。   “cao……”夏归楚的喉咙挤出半途而废的咒骂,牙齿落下铡刀,誓要斩杀那条入侵的鱼。   曹南宗仔细感受手上传来的疼痛,眉头未皱一下,低眉垂眸,八风不动,看上去和冥想静坐时毫无差别,本就浸过水的手指变得越发湿黏。   血气蔓延在口腔里,夏归楚尝到铁锈味里混着曹南宗的白檀香,喉肉应激地疯狂挤压,似乎是想把入侵物赶走,可喉底丝丝缕缕的痒,又让这种动作变了味,吸入更多白檀香。   血和唾液的混合物漫过嘴角滑到颈下,夏归楚全然忘记还有手脚可以推拒,他不甘心地承认,自己并没有多么坚忍不拔、无欲则刚,恰恰相反,他的欲望很多。   更何况,从前曹南宗教他的第一课,就是从嘴开始。探索,接纳,上瘾。   夏归楚眼睛湿漉,无望地望着那个长发男人,他永远无法真正抗拒白檀香。   腰无力后折,他仰面倒入浑浊的羊水,衣服被水彻底侵蚀,拖拽着他往下沉。这样的情形,仿佛实现了他刚刚的愿望,回到安全的母体,哪怕几乎溺死。   手指不知何时脱离他的口,取而代之是柔软的唇舌,夏归楚意识混沌,只依靠本能追逐对方。   多奇怪,快乐两个人分享会变成两份,为什么痛楚落在两个人头上,却能平摊成半份?   两个人唇齿相依,紧紧拥抱,宛如连体般在浴缸里漂浮,分担那无法出口的分娩创伤。水面摇晃,甩出一滩一滩红色残花的水泊,落在瓷砖上像一个个伤口。   “你以前不会咬我的。”松开嘴,夏归楚听见曹南宗这样说。   如果忽略曹南宗低喘的话,美丽Alpha的声线几乎一如既往的温柔浅淡,没有多大起伏。   但夏归楚的耳朵私自听出了几分可怜。   --------------------   很久以后,阿楚感慨,浴缸果然要买大的。   求投喂海星呀~ 第16章 变态的附加条款   “你以前也没这么凶。”   夏归楚的声音很轻,因为距离太近,听得曹南宗耳朵动了动。   曹南宗真诚反省:“真的很凶吗?”   听到他道歉,夏归楚想笑,突然间他感觉到什么,眉毛都要立起来,笑意转为讶异:“不是吧曹南宗,你居然这……?”   两个Alpha挨得紧,身上什么风吹草动的反应都清清楚楚。   “噢,”曹南宗淡定地指出,“你不也是吗?”   两个人冷静了一下,分开重新在浴缸里相对而坐,表情严肃得仿佛来开有关医学奇迹的座谈会的。   夏归楚先发制人,说出自己的观察结论:“曹南宗,你是不是憋太久,憋成变态了啊?”   之前在化妆室那次接吻没让曹南宗有什么感觉,这次在浴缸里差点溺死,曹南宗反而兴致来了,这不有病谁有病?   当然,最匪夷所思的还是这家伙学什么蓝萨尔女神,普渡众生,挖掘体内能量balabala持明的那一套。   曹南宗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他没有反驳,甚至无比顺滑地接受了这个标签,反倒让始作俑者的夏归楚非常不习惯。   “喂,你这就认了?”   “不然呢,你闹那些绯闻的时候,不也随它去了?”曹南宗看夏归楚一眼,淡然道,“你以前不是经常说,要我学学你,别太把这些当回事?”   这能一样吗?夏归楚半信半疑,感觉被他绕进去了。   曹南宗背靠浴缸,手臂搭在浴缸沿,轻飘飘地细数起自己的“不正常”来,诸如喜欢女装,不爱穿鞋,信奉着被人遗忘的神灵,做着落伍于时代的月君,身为Alpha却喜欢Alpha,还到网上拍女装照治疗自己等等。   “从路人视角来看,我好像真的蛮不正常的。”曹南宗认真分析完,笑眯眯地把问题抛回夏归楚,“所以你也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才答应接下这次的拍摄吗?”   夏归楚沉默了,他不想承认曹南宗说中了一点自己最初的动机,更不想听曹南宗继续贬低自己,于是轻佻地打断对方:“对着你这样的家伙,我还能有感觉,我好像也好不到哪去。”   浴缸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但没人出去,相机放在置物架上空空耗电,也没有摄影师重新按下快门,甚至忘了关机。   相机的取景框忠实地照出浴缸里的两个人,静静对视着。   静止画面持续了几秒,两个Alpha突然动了,速度太快,扬起的水花溅满屏幕,看不清谁先动作,等到水花缓缓落下,夏归楚已经挂在曹南宗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哈哈……曹南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好惨啊,你和工作室签了合同,打包的价格已经定了,我也改不了。但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可以送你一个附加条款,算作优惠,”夏归楚喘口气,双手抱着曹南宗的头,附耳问他,“你要吗?”   “什么附加条款?”曹南宗托着夏归楚,语气平淡,手背上的青筋却鼓得厉害。   夏归楚翻个白眼:“治病呗,明知故问,假正经。”   他用脚轻轻蹬了一下曹南宗,似乎是要下来,曹南宗按住夏归楚乱踢的小腿,低声道:“好。”   夏归楚其实并不相信一次能治好什么,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他们费过那么多功夫,找过名医,也试过持明的秘法,都不好使。   医生说并不存在器质性问题,问题在心理。可通往曹南宗心里的路,曲折幽暗,夏归楚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   “丑话说在前面,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要是治不好,你可别赖我头上……”夏归楚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只要把身和心分开,事情就会简单许多,就像这次拍摄,曹南宗找他工作,那他就礼尚往来附赠一些优惠,双赢,谁也不吃亏。   夏归楚这样想着,伏在曹南宗的颈窝,鼻子擦过他的湿发,又去摸男人眉心那点朱砂痣,沾了水的痣,润得惹人怜爱。   曹南宗却忽然抓住他的手,低头亲他的眼角,柔声说:“阿楚,别哭。”   “别造我谣,谁哭了?”夏归楚不服地嚷道,出声了才发现自己嗓音意外的哑。   曹南宗把手按在他心口,定定地看着夏归楚发红的眼睛说:“这里哭了。”   夏归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说曹南宗迟钝吧,他有时对情绪的感知又离奇的准确,可要说他有多敏锐,自己又从他那感受过太多视而不见。曹南宗有的只是一腔温柔,那是看到别人受苦便会不忍心的,真正的温柔。   那温柔过于纯粹博大,夏归楚承受不起,甚至有些讨厌。他想要的,不是这种神明般一视同仁的爱。   忽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曹南宗放在外面的手机。   机主本人恍若未闻,捧着夏归楚的脸还要再亲,那铃声却锲而不舍地响个不停,吵得夏归楚推开曹南宗,让他去接电话。   曹南宗围上浴巾走后,夏归楚放掉浴缸的水,一个人蹲在浴缸里,看那些朱红液体慢慢下降,慢慢从手里溜走,谁也抓不住。   “哈啾——”夏归楚打了个喷嚏,后知后觉地有点冷,身上这套衣服皱得梅干菜似的,染了浴球的颜色,乱七八糟,自己此时想必很脏乱。   补拍最初的想法是让曹南宗回到肮脏的原点,怎么好像脏的是他自己?   夏归楚兀自笑笑,忽听咔嚓一声快门响,转头一看,浴室门口曹南宗已经去而复返,衣服也穿戴整齐,正拿着手机对着他。   他问道:“你干嘛?”   “拍一张夏老师的照片留作纪念,”曹南宗顿了顿,微笑着说,“我才发现夏老师拍了我那么多照片,我却几乎没有你的照片。”   夏归楚心里空了一下,嘴上却说:“月君大人学坏了啊,要留照存底啊。”   曹南宗只是笑,他收起手机告诉夏归楚,电话是乔闻达打来的,他现在得回公司继续给他爸打工去。   夏归楚挥手叫他滚,曹南宗却没着急走,自顾自把夏归楚从浴缸里抱起来,理由很充分,夏归楚这样穿着湿衣服容易着凉,得干净冲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欣慰的是,夏归楚难得没再挣扎。   “曹总真忙,又要给你爸妈打工,又管我洗不洗澡,你累不累?”夏归楚嘲笑他。   “还好?”曹南宗稳稳抱着夏归楚,走向淋浴室,“你总说那些网友不好,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那样。也有很多男生和我一样喜欢女装,一直不敢尝试,怕被人嘲笑,看了我的照片和视频才鼓起勇气试穿,发给我的返图很漂亮。   “虽然成为‘喃喃’,确实碰到很多恶心的事,但我发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好像更紧密了,比起只是旁听信徒的故事,或者处理公司的公务更有真实感。”   夏归楚把头靠在他肩膀,耳朵就贴在他心口上,听他好像能把所有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劳苦,都变成一种独特的体验。   Alpha的身体温温的,像他本人的风格。   “阿楚,你发现了吗?曼城虽然没有冬天,但也不是一成不变,今天的风就有点凉,刚刚在小区绿化看绣球花的时候,有枯叶落在我头发上。”曹南宗知道自己得走了,拍摄已经结束,下次再见不知还能找什么理由,忍不住话密了起来,“是你帮我拂去了那片落叶吧。”   夏归楚愣了一下,记起那一幕,那枚落叶夹在曹南宗的发尾,他手贱轻轻一扫就扫落了,曹南宗当时正给花拍照,按理是注意不到的。   曹南宗放下他,给他脱掉碍事的衣服,又把他推到花洒下,开好热水。水声潺潺,像那晚他们重逢的锁落江。   水浅浅没过脚底,夏归楚低头,脚趾好似那片过季的落叶般,蜷缩起来,他承认心里是有点高兴的,可也奇怪,不应该啊,以前曹南宗是看不到他做这些的。   曹南宗活在自己的时间尺度和思维王国里,窗外人来人往、花开花落都与他无关,他不懂柴米油盐,不关心流行风向,对吃穿不在意,甚至也不关心自己。   这样的人,怎能指望他看见身后的影子做了什么?   夏归楚就是那条影子。   教内人都说,乔闻达比他更适合成为最后的月影,夏归楚没定性又爱出风头,毒舌话多,如何做得了曹南宗背后的影子?   可他偏偏出乎他们预料,在月影的考核期坚持了下来。   课间同学都在背单词公式,他念念有词背的是拗口的经文,繁琐的仪轨。别人为考试失利焦心,他焦虑的却是月君大人怎么还挑食啊。   他渐渐习惯曹南宗有时整日一句话不说,习惯陪曹南宗凌晨三点起来打坐,习惯曹南宗木舌头,分不清猪肉和牛肉的口感,习惯曹南宗赤脚走来走去,穿裙子写一手飘逸书法,洒金宣纸上落下濒临失传的古老文字。   夏归楚看不懂,只觉得好美。曹南宗揽过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头,握住他的手捏紧毛笔说,不要紧,他来教他认,他还可以教他很多很多。   该教的,不该教的,曹南宗都教了,可曹南宗为什么从不教夏归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月影的候选人有很多,大家都是从小信仰持明教,优势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强太多,尤其是乔闻达,当面背地都瞧不上他一身俗气。   说他俗气,夏归楚也不在乎,他和他们这些脚不沾地的人的确不同,白天他要在学校和同学上课考试,帮家里干活,给民宿的客人拍照,在普腊河上做船夫。   晚上他爬上摩罗山,又有一堆月影的功课要学,累到筋疲力尽,才有机会留在满室白檀香的静室,亲吻曹南宗的裸足。   吻足是信众对月君表达虔诚的仪式,可他吻的时候心思并不干净。   曹南宗待人太温柔,夏归楚迷失在他的温柔乡,他做那么多,收敛脾气隐藏毒舌,只是想让月君多看影子几眼,可曹南宗是明月,是山岚,越靠近,越远离。   那团山岚现在就在他面前,被水汽氤氲得越发面目朦胧。   或许曹南宗是变了一点吧,但夏归楚也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夏归楚推开曹南宗,将人推离花洒免得打湿衣服:“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曹南宗并不在意外衣被打湿,轻轻抚摸夏归楚的脸,抹开他脸上的水雾,说:“阿楚,上回在锁罗江我就想告诉你,我从没想过找别的摄影师,我只想找你……”   “知道了,铁粉是吧?”夏归楚用手捂住曹南宗的嘴,唇角扬起混不吝的笑,“怎么搞这么认真,不会是因为我说送你一次附加服务,你就误会了什么吧?拜托,友情附赠帮个忙而已,你能不能做成都是问题,可别回头和媒体爆料说我睡粉啊。” 第17章 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友情附赠?帮忙?   曹南宗挺想问夏归楚,他对随便哪个朋友都会提供这样的援助吗?但这话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沉默片刻,曹南宗脸上又浮现一贯的温和笑容:“这次附加条款没有完成,下次可以继续吗?”   “行啊,下次呗。”夏归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又赶他,“你快走吧,万一耽误曹总大事,乔秘书又得夺命连环call来催。”   曹南宗只能离开。   走出斜月湾小区门口,一辆劳斯莱斯停到曹南宗跟前,里面的乔闻达朝他招了招手。   盯得可真紧。曹南宗面无表情地上车,落座后一言不发,只留一只耳朵听乔闻达说今日的行程,眼睛则盯着手机上刚拍的夏归楚浴缸照。   虽然拍得一点也不专业,但不妨碍曹南宗自我感觉良好,认为已经有赶超夏归楚的韵味。   “……董事长说忙完去他那一趟。”乔闻达一边汇报一边从后视镜打量曹南宗,看他仿佛一个重度网瘾人士,目光没一刻离开过手机屏幕,终于忍不住道,“南宗,人你也见到了,照片也拍了,也该回归正轨了吧。”   正轨?曹南宗嘴角的笑意顿时消散,他把伪装用的鸭舌帽一压,手机一丢,靠在座椅上闭眼说:“我困了。”   大上午的说困,明摆着叫他闭嘴的意思,乔闻达抿了抿唇,仍坚守自己的职责:“摔伤怎么样?让家庭医生看看吧,夫人也很关心,别再和她置气了。”   “你觉得我那是置气?”曹南宗微抬起头,他习惯响应别人的话题,有时也相当憎恨自己这点,声音里带上一丝自嘲的笑意,“不是的,我那是通知,我是告诉她,阿楚我不会再放弃了。”   疾驰中的劳斯莱斯因为这句话发生了微小的颠簸,乔闻达缓缓情绪,才说:“可你不也说过,夏先生和你性格不合,放过彼此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的确讲过这种蠢话,曹南宗摇摇头,自己以前也真自大愚痴,自以为看穿世间真相,其实不过是涉世未深,从未经历过世间苦,便妄言超脱,怎么敢的呀?   “所以啊,”曹南宗再次拿起手机,点开那张夏归楚蹲在浴缸的照片,指尖摩挲那人瘦削的脸颊和优美的背脊,“我们这次从朋友开始。”   乔闻达闻言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夏归楚和他的工作室效率极高,不过几天时间,照片已经后期完毕,打包发到小柯的邮箱。   那是连小柯这个“乔闻达党”都感到震撼的一组图,从棚内的“神像复苏”,到浴缸里的“原人初生”,他从未见过有人这样拍曹南宗。   小柯盯着平板屏幕上那一张张写真,久久无法回神,自言自语道:“难怪南哥执意要找夏老师拍照……”   他们之前也有合作的摄影师,乔闻达安排的。技术不差,口风也紧,只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摄影到头来拼的不是技术,而是脑子。   夏归楚的大脑,仿佛天生与众不同,他重新定义了私房,不是简单记录身体,也不是卖弄性感,而是剖开皮肤血肉,直指模特和观众的内心,能从照片里读出什么,取决于人们自己的心境。   既圣洁又涩气,既悲悯又残酷,小柯最先粗浅辨认出的是这些矛盾体,他特地向曹南宗求证,曹南宗并不为他指点迷津,只微微一笑:“你猜。”   曹南宗微笑的时候总是很神秘,看着他的笑,小柯忽然明白夏归楚为什么会拍神像主题了,神从来不会直白道出答案,祂只默默微笑。   奇怪的是,拍摄了一天半,收到的照片却比小柯预想的要少,尤其是浴缸的照片比棚内的少很多,小柯问过朱臻是不是遗漏了,朱臻却斩钉截铁说没有,精修出来就这么多,其他就算有,也是废片,夏老师精益求精,废片是不会留的。   小柯直觉这其中一定有猫腻,但他去问肯定问不出来的,只能自己总结陈词:“南哥,虽然我不懂摄影,但这些照片让我感觉……镜头背后的那个人好像很了解你。”   曹南宗唇边的笑意渐渐散去,说话像在叹息:“连你都知道的事,我却是很晚才明白。”   小柯听不太懂,但莫名被这话传染得有点怅然。   两个人一起挑了很久的照片,夏归楚拍得太优秀,张张出彩不说,还凭构图角度巧妙地隐蔽曹南宗的脸,都不用他们自己再打码,这让两个选择困难症患者颇感为难。   好不容易挑完,小柯发给乔闻达审核,几乎是立刻,对面一个电话过来,把小柯吓了一跳。   曹南宗用眼神安抚小柯,顺手拿过他的手机接了,听筒里乔闻达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曹南宗面不改色,只是嗯了一声。   乔闻达这才发现接电话的不是小柯,尖锐的声音急速变道,转为往日的温声委婉,曹南宗却像修闭口禅似的,沉默不语。   挂断电话,时间已经挺晚,地铁都停运,外面还下起暴雨。   小柯人都麻了,他住得远,只能打车回去,曹南宗知道他俭省惯了,舍不得这笔意外支出,半开玩笑说,为什么不干脆留下来住一晚,是嫌出租屋太破,还是怕他这个Alpha心怀不轨?   小柯忙摆手说没有,能有得住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再说第一天入职他就知道曹南宗是AA恋选手,对Omega的信息素一点反应没有。   曹南宗又笑:“那你是歧视同性恋?”   小柯一脸窘迫,觉得这个词有点好笑,想笑又觉得不太礼貌,只能接受曹南宗的提议。   出租屋是一居室,曹南宗把唯一的床让给小柯,他指着床抱歉地说,要是跟片那段日子,还能带他感受一下暮云酒店的套房,今天只能委屈小柯在这劣质弹簧床上将就一晚。   跟片,是一丝不苟夏老师提出来的,他要求他们这边派人来跟后期,免得处理完了再有意见耽误时间。那时小柯摩拳擦正准备行使甲方的权利,没想到曹南宗半路杀出,说要亲自来跟片。   跟片如果时间太晚,曹南宗就会在离工作室较近的暮云酒店住下,酒店有个套房是专为他留的。   洗漱完,小柯麻溜地躺上床,证明自己丝毫没有歧视其他性取向的意思。   灯一关,老房子隔音差,雨声里夹杂着隔壁的骂声、街上的喧闹,分外清晰。想到老板在外面睡沙发,自己睡床,小柯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虽然打工的时间不长,但小柯自认为自己看透了资本家的真面目。资本家要赚钱,任何好处和福利都是为了笼络员工,乔闻达就是此中高手,时常给他一些小恩小惠,但曹南宗的好,和他们不一样。   他是那种看到有人身无分文,会把自己仅有的一分钱也给别人的类型。   说实话,小柯从没想过,这种菩萨一样的老板,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不仅把床让给他,那天小柯没拦住曹南宗去夏归楚家住,被乔闻达骂了两个小时,当月工资也差点泡汤,也是曹南宗出面替他求情,才保住了的。   事后曹南宗向小柯道歉,说这事其实和小柯关系不大,以后遇到类似的事,让乔闻达直接来找他。   但小柯也不想给曹南宗添麻烦,他知道这位菩萨其实自身难保,顶着集团副总的title,被流放到这个发霉漏水的出租屋里,两个身份两头疲于奔命,吃的是油腻的外卖,看的是公司永远看不完的文件,和粉丝发来的下流话,房子他自己打扫得很干净,却防不住左邻右舍爬来蟑螂小虫。   有时候小柯都怀疑,喃喃这个捏造出来的人物,或许才更符合曹南宗的现状,线上光鲜亮丽,线下穷困潦倒。   对此,曹南宗从没有半句怨言,小柯不知道曹南宗的毅力从何而来,但他打心眼里佩服,不知不觉,对乔闻达交待的监视任务也越来越敷衍。   想着想着,累了一天的小柯终于睡着。   此时,沙发上看似熟睡的曹南宗徐徐睁眼,他打开平板,无视乔闻达的警告,把选好的照片通通发了出去。   什么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什么尺度太超过了云夫人看了会生气,乔闻达太糊涂,他以为云女士真的会在乎她儿子在大众面前穿多穿少吗?   云女士在乎的只是月君罢了。   曹南宗转头瞥一眼窗外,暴雨把玻璃涂抹成一团模糊的抽象画,看不到月亮。   还是阿楚聪明,在家里放月亮灯,就不怕刮风下雨,阴晴圆缺,天天都有月亮看。想到那家伙,曹南宗唇边添上笑意,关闭平板和手机,重新躺回沙发,安然入睡。   曹南宗不知道,在他进入梦乡的时刻,那套图迅速在社交网络上传播,病毒一般扩散,远远超过了喃喃这个账号原本的影响力,无数声浪涌向喃喃,几乎将他淹没。   大部分人称赞这套写真艳而不妖,有种超越涩气的圣洁,当然,也有人大骂擦就是擦,喃喃不过是借艺术的遮羞布,掩饰Omega的欲求不满,说到底还是搏眼球,引发一番AO骂战。   还有人神神叨叨分析,浴缸里的图数量不正常,难道有什么隐喻?   讨论的人越来越多,各种自媒体闻着味来了,各种解读层出不穷。更多的人闷声存图,在几张大尺度的图挂掉后,互联网上多了许多悄悄问“有图吗?求私”的评论。   但曹南宗真的不知道这些吗?   夏归楚很怀疑。   曹南宗从来不是一个鲁莽的人,他不会因为一时置气,就冲动地不顾一切,这些恐怕都在他预料之中。   好几天了,夏归楚的手机仍然不断蹦出的新的转发、评论还有私信,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自己和工作室这回跟着沾光,大放异彩。   也不是没有遇到恶评。评论区有老粉觉得夏归楚给喃喃拍照十分掉价,质问他为什么接这种人的活,夏归楚随手回了一句:“这种人是哪种人?我看挺好啊,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这句话再次引爆舆论,伴随夏归楚的黑红体质,引发更多浮想联翩的猜测。   最后还惊动了戈兰旅游局和持明教的官方号,借机科普了一把蓝萨尔女神信仰,欢迎大家来戈兰旅游,体验当地传统文化,别有一番风味云云。   别人家都是禁这禁那,到处维权,持明教却如此开明,令网友们大跌眼镜,又倍感新奇。这段时间,连带夏归楚的工作室和持明教各平台的官号都涨了不少粉。   “不是,这事的走向……怎么越变越奇怪啊?”   此时,舆论风暴的主角之一夏归楚,正浑身是汗地躺在工作室地板的软垫上,他喘了口气,举高手机念叨着:“曹南宗,你是不是又瞒着我……”   机身忽地被人抽走,夏归楚正要抗议,唇上温柔地贴上来曹南宗的手指,堵住了他煞风景的话。   “嘘,”曹南宗低声说,“别走神,阿楚。”   夏归楚心里骂了句脏话,打开了自己。   --------------------   阿楚:他的确给的太多了。   昨天被卡得要死要活,从今天开始更新时间改为每周二、四、六,所以今天和昨天连起来算不算短暂日更(喂 第18章 供养   夏归楚觉得曹南宗真的学坏了,被这互联网时代的大染缸污染了。   说好的“治疗”只有一次,患者曹南宗却总有理由拖延疗程。   一会儿说这次只胀了一丢丢,不算成功,一会儿又说硬度虽然够,但是没进,也不算数,一会儿又说进倒是进了,可光忍着,会反噬得更萎靡,对身体也更不好。   对此,夏归楚气得哑声嘶叫:“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要固本培元,就该这么做的!”   最吊诡的是,说这些五花八门的无耻理由时,曹南宗依然面不改色,平淡得仿佛只是念了一段经文,或者讨论天气变化似的,夏归楚如果大惊小怪,反倒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于是一次变两次,两次变五六七八更多次,两个人那几天借后期跟片的理由,在夏归楚紧闭的办公室、在夜深无人的摄影棚,在工作室用来加班留宿的床上,和水花四溅的淋浴间,将治疗进行到底。   或许是治疗太过投入,有一回朱臻黑着脸告诉夏归楚,保洁阿姨清早清理浴室的时候,发现一些角度刁钻的污迹,闻到了檀香和酒香混在一起的余味,阿姨刚好是个Omega,说感觉自己被骚扰了。   夏归楚哑然,亏他做完还努力保持清醒,叫曹南宗收拾干净,人走后自己还身残志坚起来检查了一下,结果他俩联手在专业人士面前也完全不够看。   “祖宗,你小心一点啊!”朱臻用最后一点理智压低自己濒临暴走的声音,警告夏归楚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居然真的和他在办公室乱搞?”   被朱臻劈头盖脸说了一通,夏归楚反倒没了解释自己的心情,何况还能怎么解释?他和曹南宗现在确实不明不白。   他笑道:“干嘛那么严肃?我只是犯了每个Alpha都会犯的错误,那么美的Omega,谁不喜欢?”   说得煞有其事,仿佛他真的很喜欢Omega似的。朱臻被噎得瞪了夏归楚一眼,曹南宗算什么Omega?她便打哑谜似的说:“此他非彼他,归楚,你真的打算旧情复燃?忘了以前多痛苦了?”   夏归楚耸耸肩,叫她少管闲事。每当这种时候,他便会真切地感到自己果然是个Alpha,是被本能驱使的低等动物。   只不过他的本能和其他Alpha被Omega诱惑不同,他是注定被曹南宗吸引罢了。   曹南宗固然巧言令色,哄得他一步步退让,夏归楚自己也一样花言巧语,为自己的软弱和欲求找到出口。   “所谓亲朋好友,”夏归楚对曹南宗如此定义他们的关系,“就是能亲嘴和做‘好事’的朋友。”   此刻网上舆论滔天,夏归楚却飞跃着抵达临界点,他望着工作室的顶灯视线模糊,灯光摇摇晃晃,幻化成圣坛月君房间的莲心月轮图案。   他第一次躺着看天花板那些美丽莫测的图案,是在月影最终考核的前夜,从前他都是低着头的。   考核期最后那段时间,夏归楚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中,渐渐明白月影的工作,并不只是细读经书,照顾月君,月影真正的职责,是陪月君双修。   初听这个词,夏归楚挺不屑的,什么年代了,又不是修仙小说,还双修呢?后来他捡到乔闻达遗落的持明教密经,才知道自己手里的经书版本和众人有细微不同。   那上面记载双修是从古流传至今的修行方法,根源便来自蓝萨尔女神发的那个宏愿。   书上说,人活世上便被外物所累,执恋世俗皆因无明无知,唯有二人修行时勾动深层能量,才使人有机会步入神思空明,天人合一的境界。   所以持明教从不反对性,但常人的情事往往放浪形骸,不懂适可而止,浪费自身能量,须得明悟清心地修人之道,方为正法。   说实话,密经上讲的不只这些,但夏归楚满脑子黄色废料,恶意曲解并且记得的只有两点,一是双、修等于做、爱,二是“月影即月君的供养物”。   “供养物”,都不当人了,直接是物,说得直白一点,不就是月君的专属小玩具?   夏归楚恍然大悟,难怪其他候选人都是Omega,他们有迷人的信息素,适合承受的身体,天生就适合和曹南宗修炼,也难怪他们看不惯他,他一个Alpha,来凑什么热闹?   原来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他侥幸成为月影候选,不是曹南宗看他比其他人顺眼,也不是因为他多努力,恐怕只是因为他求过曹南宗:“好像很有趣哎,南宗,我也可以当月影吗?”   当时曹南宗还笑他小孩脾气,为了有趣当什么月影。现在想来,心慈的月君如何忍心告诉他,真相是夏归楚根本做不了月影,让他加入候选人,也是看他一厢情愿太可怜。   这种慈悲的不忍心,却偏偏叫夏归楚火大,他在那夜不顾一切闯进月君的静室,趴上曹南宗,求他破开自己。   夏归楚要在所有候选人之前,完成双人修炼。管他是A是O,管他是不是作弊,他不能忍受任何其他人染指曹南宗。   哪怕在持明教的教义中,月影也只是月君的供养物。   可曹南宗掀翻了他,像掀掉一只虫子。夏归楚没想到仙气飘飘的月君,其实力气不小。   他倒在散发着木香的地板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莲心月轮,听见曹南宗吐出冷淡的拒绝:“对不起,阿楚。”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是抱歉他的自荐枕席,太过愚蠢吗?   “怎么了?”   温温的手指轻拭过夏归楚脸上的湿痕,夏归楚恍然回神,嘴角象征性勾了一下:“曹南宗,好过分,你都弄到我脸上了。”   天花板上的光源被曹南宗的身影挡住,他俯下身仔细分辨夏归楚的脸,长发扫过夏归楚胸前,凉酥酥的痒。   指腹舐过每寸皮肤的纹路,温热的触感容易让人误会自己是被小心珍爱的。   他想睡在这样的错觉里,再久一点。   “不是我的,”曹南宗说,“你又哭了。”   夏归楚嗤笑一声:“哭毛,那是生理性眼泪吧。怎么样,有没有感觉雄风回来了?”   曹南宗愣了一会,他也还在余韵里,反应有些慢。   “有一点,但是夏医生……”曹南宗语气真诚地说,“我怕这只是一时的效果。”   夏归楚白他一眼:“……那你找别人去吧。“   他推开曹南宗,自己又不是从前那个主动上门的傻瓜,居然还配合曹南宗继续玩这种愚蠢的治疗游戏,昏头也该有时限。   夏归楚直起身想站起来,可实在腿软腰酸,中途趔趄了一下,湿滑的脚踩到地板上的污渍,差点当场表演个双蛋劈叉。   曹南宗来扶他,夏归楚也不领情,对人又拍又打,说附加条款提供的优惠已经结束,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只是他的体力几乎被刚才几轮耗光,拍打和狠话都没什么力度,反倒像是撒娇。   曹南宗也不和他争辩,抄起他膝盖抱了起来,说先送他去洗澡。   结果在浴室又来了一次。   大众对养胃的认知急需纠正,这种障碍并不是完全无法使用,只是物到用时方恨少,夏归楚愤愤地想,千万不要小看养胃A,真的很可怕的,尤其是曹南宗这种看似冷情的养胃。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曹南宗就不会被欲望随意驱使,夏归楚要付出120%,他才有几分动情。   现在这隐疾似乎还往更诡异的方向变化了。   这段鬼混的时间,曹南宗并不热衷让夏归楚取悦自己,他更喜欢看夏归楚在他面前丢盔弃甲,听到夏归楚失控的喘吟,他会露出浅淡的微笑,仿佛夏归楚才是那个需要治疗的人。   回到床上,夏归楚累得趴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嘴上仍不忘控诉,自己公认的血气方刚、身体健康,无良媒体都经常造谣他夜驭数O的,不需要曹南宗帮忙证明他功能正常。   倒是某个病患,能不能先管好自己,再管别人,在浴室突然给他跪下,很吓人的。   曹南宗沉默片刻,微笑道:“我不介意的,我只是想让你舒服。”   夏归楚愣住:“……啊?”   他承认,看高高在上的月君屈尊要服务自己,那张高贵矜持的脸罕见地染上淡薄春色时,大脑都要炸了,可他还是拒绝了。   他不想再做谁的玩物,可也不想看见曹南宗给谁下跪,下跪的对象是自己也不行。   “你舒服,”曹南宗缓慢地解释,“我才兴奋。”   他淡淡地展开讲,做的终极目标不应该是临门一脚那一抖,那一抖也并不完全等同于极乐,这点不光得到医学验证,也一直是持明的观点。   “放下世俗社会对Alpha的种种要求,放下对这些的执着,一样可以很快活。”曹南宗毫无羞赧地说完,轻轻拍了拍夏归楚的后背,“这些天你不是体会过了吗?”   夏归楚不由想起这几天的以身试法,把烧红的脸埋进枕头里。   “这他妈……到底谁给谁治病啊!”   --------------------   南宗,一本正经的涩。 第19章 窄门   羞恼过去后,夏归楚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既然曹南宗说那些都不重要,那他为什么说是为了治阳痿,才委屈自己装O做擦边博主?   联系现在舆论的走向,非要说有谁收益的话,其实不是“出身不好”毁誉参半的喃喃,而是戈兰旅游局和持明教,甚至夏归楚的工作室都因为这一波,扩大了圈外的知名度。   夏归楚并不热衷玩社媒,但他也知道这样的大型舆论事件,多半背后是有推手刻意引导。   刚刚还因为剧烈运动火热起来的身体和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直接问曹南宗是最快的,但刚才他试图挑起这个话题,就被曹南宗用快感转移了注意力。   他们俩相识十年,夏归楚知道曹南宗不爱骗人,但他很擅长隐瞒。曹南宗打心底不想说的,谁也无法逼他开口。   这几天他们几乎天天厮混在一起,却几乎只是肉体交流,扔掉语言用身体表达,似乎才是他们之间最熟悉也最真诚的方式。   曹南宗问过夏归楚,在工作室做是不是不太好,可以去酒店那边。   夏归楚笑他:“怎么,怕玷污我的工作室啊?你们圣坛都做得,我工作室为什么做不得?况且,情欲本身就是艺术的重要主题之一。”   他的歪理很多,曹南宗无意和他争辩,工作室就这么成了他们的诊疗室。事后曹南宗会抱着累过头的夏医生在床上小睡一段时间,下半夜再偷偷溜回暮云酒店。   搞得好像偷情。   不过大概这样也挺好,一切都简单明了,没有多余纠葛,没有沉重负累,只有肉体的你来我往、人道援助。夏归楚跟曹南宗说,感谢发明炮友的人,为他们之间找到了正确的定位。   除了某些时候,夏归楚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睡相真的很差,一不留神就头尾互换,脚踩在曹南宗肩窝,头靠在曹南宗脚边,很近,近到唇几乎贴上他脚踝的紫莲花。   像恐怖片里突然看见怪物的主角,夏归楚猛地弹开,睡意全无。   他当初怎么想到给曹南宗刺这个的?   回想起来有点傻。他和曹南宗最好的那段日子,两个人一张床睡成一个人,有时曹南宗会突然醒来,小心钻出被窝,起来开始冥想静修。   他动作很轻,但夏归楚总能很快察觉被子空了一半,睁眼就见一团黑影坐在那凝视自己,倒不觉得吓人,他知道世间无鬼神,有的只是月君,所以心里只剩沉沉的安全感。   像被人悉心守护着。   月光移过来,为曹南宗披一件银纱衣。夏归楚静静看着,沐浴在月光里的曹南宗很美,看他盘腿脚心向上,想起曹南宗曾说,冥想时不是万物皆空,而是想象脚心有莲轮转动,把思绪都集中在那处,静静观照即可。   夏归楚看着那两只雪白脚心,没看出什么静思冥想,反而觉得对方在勾引自己画点什么。   读书时夏归楚兴趣广泛,除了摄影画画也自学得不错,当下他就趁曹南宗打坐不能乱动,用手指在曹南宗脚上画起莲花来。   眼睁睁看着曹南宗痒得眉头一抽一抽,却始终没有破功跳起来揍他,夏归楚笑得掉到床下的地板上滚来滚去。   曹南宗大人有大量,没和他计较,夏归楚却在琢磨,手指作画不过瘾,用颜料画容易洗掉,刺青吧,给曹南宗刺一朵真正的莲花。   于是他才偷偷研究起刺青,可自从脚心遭殃之后,曹南宗警惕很多,都找不着时机下手。   毕竟纹身不比画画,是会疼的。   可疼才会记住。   夏归楚输给曹南宗太多,总该在他身上讨回一点。   如今这种关系,算不算一种讨回呢?   夏归楚闭眼躺在工作室的床上,似睡非睡间,隐约感觉曹南宗窸窸窣窣起身,给他掖好被角,又亲了亲他唇角和脖子,既不旖旎也不暧昧,只是点到即止的温存。   他说他得走了。夏归楚被睡意拖拽,手却艰难地抓住曹南宗的手腕,那力度轻得握不住什么,但曹南宗让他抓着,纹丝不动。   夏归楚也不问他去向,只鬼使神差地问:“……为什么还留着那个刺青?”   曹南宗仿佛没听清,凑到他嘴边请他再讲一遍,黑发垂到夏归楚余温未散的脸上,很舒服,他只好再说一遍。   “噢这个呀,”曹南宗笑着摩挲夏归楚的脸,“很漂亮,喜欢就留着了。快睡吧。”   他的声音仿佛是催眠的咒语,夏归楚彻底卸了劲,沉入梦乡。   再度睁开眼时,狭窄气窗漏下一长条阳光,正好盖在夏归楚脸上,热带的阳光温度很快升高,烤得他脸颊和颈侧热乎乎的,恍惚残留着被人抚摸的触感。   夏归楚起身,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   以前在圣坛双修完,需要偷摸离开的是自己。说来也奇怪,他以为自己一定落选的,没想到糊里糊涂地,还是通过了月影的考核。那时别说事后温存,多亲一下都算违反教规。   但夏归楚总是故意唱反调,缠着曹南宗索吻,还在他脖子上留下吻痕,一开始曹南宗会温和提醒他,被人看到这些不太好,没过多久就随他去了。   曹南宗总是容忍他,不喜欢也不会直说。昨夜那句飘渺的喜欢,实在不像他会说出来的话,夏归楚自嘲地想,或许那只是自己半梦半醒的幻觉吧。   他重新倒回床上,用枕头紧紧盖住脸,憋气憋得满脸通红,无法面对心里燃起了一点希望,希望“喜欢”是真的。   “所以你喜欢他吗?”   “哈?”   热气腾腾的火锅前,夏归楚提起筷子,指向对面的卢卡斯,毫不客气地骂道:“这问题太傻了,过。”   卢卡斯笑呵呵地看着他,网上舆论仍在发酵,连他这个每天行程都排满的驴友,都看到消息,赶紧约夏归楚出来,庆贺他瓶颈期顺利突破,顺便聊聊八卦。   夏归楚大方赴约,碰面地方正是锁罗江边的一家人气火锅店。老外看着店内乌泱泱的人群,匪夷所思地说,曼城没有冬天,为什么还热衷吃火锅,夏归楚哈哈大笑,人嘛,就喜欢缘木求鱼,没有雪,也可以自己营造冬天的氛围。   卢卡斯此前没吃过火锅,入乡随俗,点了满桌的配菜,蘸料每样都拿,饮料也是酒水可乐奶茶什么都来一点。   “生腌就算了吧!”夏归楚紧急叫停卢卡斯加单的行为,“你也不想回头直接叫救护车送走你吧?”   卢卡斯关掉小程序里点单的界面,表情落寞得像被人抛弃的大型犬,夏归楚只好赶紧把话题扯回自己身上,不仅有问必答,满足卢卡斯的一线吃瓜需求,更新了八卦最新动态,提了几句自己和喃喃半推半就的肉体关系。   “都什么时代了,只是睡在一起,就谈喜欢不喜欢的,你不觉得很好笑吗?”夏归楚耸耸肩,一副“我们圈子就是这么乱,你别那么没见识”的架势。   卢卡斯却很怀疑:“那可难说,我听你的描述,喃喃每次都自己回去,不给你留一点麻烦,如果只是图一时爽,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吧。如果是冲着名利,不是更该留下各种蛛丝马迹,让人发现,好以后要挟你吗?”   夏归楚皱眉不语,半晌才道:“他又不是那种人。”   “哈哈哈你看,”卢卡斯一拍巴掌,得意地笑起来,“你在维护他,他也在保护你,这不是爱,是什么?”   “无聊。”夏归楚翻个白眼,“三句不离喜欢啊爱啊,你们前牧师没别的议题可讲了吗?”   卢卡斯深深看他一眼:“阿门,爱可是很重要的议题啊。”   “是吗?我倒觉得这玩意是经不起讨论,也讨论不清楚的。”夏归楚低下头,拿起筷子伸进红锅,去夹那些翻滚的牛筋丸,“要如何证明爱、捕捉爱呢?有人抱你,吻你,包容你的臭脾气,安抚你的坏情绪,对你有反应,对你说想念,送你珍贵的礼物,就是爱?可他也送你很多苦涩和根本不想要的东西,却从来不说一句喜欢,几乎不袒露自己的内心。   “他永远温柔强大,明明就站在你面前,却好像随时会飞走。他不需要谁,尤其不需要你,欺你瞒你推开你,分手一句挽留不提,没有一丝留恋,你觉得这样的人,是真的爱你吗?”   那牛筋丸似乎特别不想被抓,夏归楚说完也没有夹上来半个,索性筷子一撂,不要了。   卢卡斯好心把自己牛筋丸分到夏归楚碗里,叹息着拍了拍他的手背,他的手抖得厉害,又如何夹得起属于自己的牛筋丸。   “夏,我无法确定他爱不爱你,”卢卡斯说,“但我听得出来,你很爱他。”   夏归楚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的锁罗江,不让卢卡斯看见自己此时不体面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挽起沉下去的嘴角,声音轻轻的:“我不知道,但我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像按下快门那样爽快确凿。”   “阿门,”卢卡斯笑起来,职业病复发引用起圣经,“‘你们要进窄门……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夏,踏过窄门,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窄门……人少?”夏归楚听了却是一笑,质疑道,“你们家上帝可能不知道,我们东方人特别喜欢内卷,独木桥都有千军万马抢着过,更别提门了。”   月君静室的门就很窄。可进出那道窄门的人,并不只有夏归楚。   卢卡斯扶着额头,没辙地说:“你这人是不是100斤里有90斤都是反骨,别人听到圣经里的箴言,都是好感动好感慨,你倒好,就知道抬杠,还一套一套的。”   夏归楚下意识又想反驳,不是抬杠,他只是就事论事,转念又觉得大概率没用,说得越多越像抬杠。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像曹南宗那样,面对他人对自己信仰的质疑,还能温和理智地反思和讨论。   “神父,”夏归楚换了个称呼叫卢卡斯,目光再度飘向不远处的锁罗江,“我再打包送你一个故事吧。”   --------------------   阿楚哇,那不是一场梦,南宗真的说了喜欢的。 第20章 他的月亮   夏归楚开始讲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戈兰的普腊河上,有一位很会划船的王子……”   “等等,王子怎么会去划船?”听众卢卡斯发现漏洞。   “王子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不行吗?你到底要不要听?”   “听!王子请讲。”   “……什么鬼,能不能别打岔?就你这样的职业素养,难怪干不下去本职。”   “夏,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是不能侮辱我的职业素养!”   卢卡斯气愤地把牛筋丸又抢回去,当着夏归楚的面嚼了起来。   夏归楚心里骂了一百遍卢卡斯怎么比自己还幼稚,缓了缓才沉住气,从头开始说他的故事。   “王子在河上日夜不息地划船,有一天,一位肤白貌美的公主出现在岸边,他自言被恶毒王后赶出皇宫,流落到此,身后还有追杀他的猎人和恶犬,拜托王子将他渡到对岸。”   要不是这一桌子火锅和菜还挺重的,卢卡斯真想掀桌而起,他强压这股冲动,保持了自己的前职业素养,揉了揉头说:“有时候一个人出来旅游也挺无助的,要听某些人讲蹩脚的改编童话。”   无视卢卡斯的恶评,夏氏童话仍在继续。   “好心王子当然伸出援手,他奋力挥动船桨,载着公主顺流而下,成功摆脱追兵。他们躲进下游的雨林,终于松了口气,这时夜幕降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   “是七个小矮人的木屋?”卢卡斯没好气地说。   夏归楚挑眉斥道:“乱讲什么,那是一座塔。”   “塔?”   “对,一座通体白色的塔,很高很高,像用月亮的碎片和波浪的尾巴搭建而成,戈兰人叫它息珞神塔。王子仰望那座神塔,冥冥之中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那是他第一次有那样玄妙的感觉。   “王子牵起公主的手,两个人携手爬上神塔,循着波浪似的塔身,向上,向上,栏杆外的月亮又大又圆,好像伸手就可以碰到。   “王子的心跳好快,他分不清是爬塔爬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紧紧抓住公主的手。那座塔,仿佛一座通向月亮的天梯,身边的公主也不是一位公主,他一定是上苍派来陪王子一起摘月亮的仙子……”   夏归楚忽然停了下来,手托下巴嘴角微勾,像尝到了谁也抢不走的糖果。   卢卡斯已经听入了神,见他迟迟不讲下去,催促道:“后来呢,月亮摘到了吗?”   “摘到了也没摘到,”夏归楚眸光微闪,“王子失足摔下去了。”   “啊?……他没事吧?”卢卡斯从未听过如此古怪的童话。   夏归楚哈哈一笑:“本来应该有事的,但你别忘了,公主还是仙子啊,他用魔法和真爱之吻拯救了王子,让他苏醒过来了。”   “……人家童话都是公主被王子的吻唤醒,你倒好,全反过来。”卢卡斯失笑道。   “我就喜欢反套路,不行吗?”夏归楚扬眉道,“你可别小看公主。公主亲王子是救人,那是公主善良,没有别的意思。但那是王子的初吻,他擅自赋予那个吻很多意义,可悲的家伙啊,他爱上了公主。”   将自己第二次见曹南宗的经历改头换面,变作一则古怪的童话故事后,“爱”竟然便可以坦然地说出口了,夏归楚一时有些愣神,为这语言导致的变化感到心惊。   没有什么王子和公主,但他的确曾划一条小船,带曹南宗逃离圣坛。确切地说,那都不算逃离,只是短暂的出走。息珞神塔也是真实存在,他们一起爬塔,伸手可摘月亮,仿佛世间只有这一件事重要,也是事实。   天上的月亮虽没碰着,但夏归楚抱住了他的月亮,在他的分化期猝然来到时。   是曹南宗帮他安然度过分化期最汹涌的阶段,免于死亡的危险。   “后来,”不用卢卡斯催促,夏归楚望着窗外滚滚河水,自行说了下去,“公主还是回到了森严的宫殿,为恶毒的皇后打工。王子毕竟是王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受苦?   “所以他韬光隐晦,潜入宫殿伺机带走公主,可公主身边早就有七个小矮人侍卫,王子加入其中,不过是变成第八个小矮人,那个宫殿,那个世界,可真是见了鬼了哈哈哈……”   夏归楚笑得说不下去,靠在雅座沙发背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问卢卡斯这个故事是不是很好笑。   卢卡斯张着嘴愣了半晌,叹息一声,又把最初的问题抛回给他:“那王子还喜欢公主吗?”   “喜欢吧,”夏归楚这回没有回避,像推理某种真相一般,慎重地说出结论,“但是喜欢没什么用。你没发现吗?他既没有救出公主,还失去了自己,何况公主从没说过喜欢他,他就是个彻头彻尾一厢情愿的失败者。不用问结局,这个故事没有公主王子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happy ending。”   卢卡斯罕见地皱了皱眉,说:“夏,你那是结果论,从过程上来说,王子未必是失败和不快乐的。”   “过程啊……”夏归楚眯起双眸,头枕上自己交叠在颈后的双臂,仿佛躺在那遥远的小船上,随波荡漾。   如果那天曹南宗踏上他的小船,两个人乘船就那么一直顺流而下,飘向渺渺远方,飘向茫茫大海,化作一张定格的照片,停留在那一刻。   会很幸福吧?   所以自己才会这么喜欢摄影,想要留住的东西太多。   变形的童话自然不是全部的真实,但卢卡斯没有追问更多,他转了话题,说起自己之后的打算。   曼城之旅已到尾声,卢卡斯的下一站锁定戈兰古城,夏归楚听了打了个寒战:“干嘛啊你?去我老家,我怀疑你心怀不轨。”   卢卡斯不以为意,蓝眼睛闪闪发亮:“你不觉得听过某地的故事,再去当地游玩,会更有意思,更有感觉吗?”   夏归楚被说得心里一动,嘴上敷衍道:“你就好咯,无业一身轻,想去哪去哪。”   “那还不是你自己选的,旅拍多好玩,回国干什么?”卢卡斯笑道,“虽然曼城的确很有魅力。”   夏归楚嘴角勾起自嘲的笑:“人有时候就是挺犯贱的,自由惯了想安稳,安稳了又嫌无聊。”   就像他环球旅拍,原本打定主意远离曹南宗,既然决定彼此放过,那么他们各自自由,就是最好的结局。   在外面漂泊久了,偶然看到暮云集团的最新动向,镜头里长发Alpha落落大方,不像从前以曹总身份面对媒体时那么紧绷,谈起进军北美,布局身心灵领域的规划,曹南宗还对着镜头笑了一下。   或许是那张笑脸太有蛊惑性,手指自作主张地买了回国的机票,回过神来,夏归楚已经坐上飞机,自己都觉得诧异。   扪心自问,夏归楚的理智真的没考虑过复合的可能,可为什么应邀给曹南宗拍照,又顺水推舟和他维持不清不楚的关系?   夏归楚也摸不清自己想干嘛,当初那个抄袭的新人当着他的面大放厥词,他都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跟看乐子似的看那人发癫,冷静地把首尾处理干净。   可面对曹南宗,他轻易就昏了头,引以为豪的理智和逻辑,全都失灵。   这顿火锅吃到太阳西坠,两人一身火锅味走出店,被室外河岸清风一吹,都觉得爽快怡人。分别时,卢卡斯忽然又提起那个童话:“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王子闯进公主那个世界,很勇敢。”   “勇敢屁啊,你那是不知道后面的剧情,”夏归楚嗤笑一声,听故事的人还在故事里,当事人却已经不在故事里,“王子他啊,最终还是跑路了。”   卢卡斯识趣地不再提那个童话故事,话题重新回到这次夏归楚和喃喃的合作,金发男人高度赞扬了那两组图,说他风格又有突破,更期待个展了。   类似的话,夏归楚前几日也听策展的老张说过。老张认为既然个展时间延后,夏归楚自己又总觉得旧作不够满意,那不如趁此机会,拍一套新作。   “夏老师,不瞒您说,您给那个网红拍的图我也看了,”老张建议时脸色还有点红,“实在是太好了!那位素质那么高,和您配合还默契,又给您带来新灵感,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模特。”   言外之意,无非是希望他找喃喃继续合作,顺顺利利把个展办完。   旁人都能看出他这次拍的照片与以往不同,夏归楚自己的体会只会更深。   这次筹备个展之所以遇到瓶颈,是因为他渐渐厌倦以往的工作方式。   夏归楚不喜欢被定义为商业或者艺术,人像摄影抑或风光摄影,只要是他觉得有意思的,他都乐于尝试。所以一旦工作模式、外界评价成为一种固定的条规,夏归楚便会浑身不自在。   入行十年,名声鹊起的同时,也带来许多束缚。   是曹南宗帮助他,打破了那些桎梏。   明明那个人自己一身的枷锁,夏归楚却偏偏能从他身上获得打破什么的勇气。被他那双月牙般的眼睛看着,会产生被爱,被接纳,被托起,再肆意妄为也没有后顾之忧的错觉。   当年王子带公主逃跑的勇气,恐怕也是来自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的怂恿。   回到家洗漱完,夏归楚把自己扔到床上,随手给曹南宗发了条“什么时候有空,见面聊聊?”的讯息,也没等大忙人曹总回复,就疲倦地睡着了。   都怪白天自己瞎编的童话,睡着后夏归楚梦见自己穿着可笑夸张的王子礼服,一会儿吭哧划船,一会儿吭哧爬塔,河水如汪洋浩荡,白塔直通天穹,仿佛要在梦里把他活活累死。   那个害他划船和爬塔的罪魁祸首,却不见踪影。   直到他看见了一道窄门。   夏归楚知道那是月君静室的门,也清晰地知道,自己还在梦中。   这些都不是真的。   真实的那道门,在夏归楚自荐枕席、失败离场后,不久又被其他月影候选人,一次一次推开,又一次一次阖上。   门扇开开合合,从里漏出的光也一会儿宽一些,一会儿窄一些,直到门合拢,光只剩下一条细线。   那是最终考核日的当晚,如果不是夏归楚自己偷跑过来,他都不知道考核已经开始,大家连装都不装了,光明正大将他遗忘。   夏归楚远远看着门缝心急如焚,眼见着其他候选人流水般出来,门外看守退走,留在房间里的只剩乔闻达。   似乎是尘埃落定了。   明明是热得流汗的天气,夏归楚却手脚冰凉。   什么尘埃落地,他不准。   咬咬牙,夏归楚溜到那道窄门前,明知道看了会难受,他仍然忍不住一探究竟的冲动,蹲下将门推开稍许,把自己的眼睛当做记录的镜头,往里窥视。   他看见曹南宗背对着自己,那身尊贵的月君衣袍一瞬间滑到脚跟,裸露的身体被月光镶上神圣的银边,折射出块垒分明的阴影。   对面的乔闻达早就脱光,身体红成虾子,看上去确实是诱人的。Omega攀上曹南宗的肩膀去吻他时,夏归楚忍不住闭上眼睛,按在门上的手颤动着,几乎要一口气推开门。   忽然间,他闻到白檀香的信息素,越来越浓。   和Omega双修就这么兴奋吗?和他却只有“对不起”三个字?夏归楚绝望地想,原来自己并不是王子,他甚至都不是常伴公主左右的小矮人。   再度睁开眼,门缝却不知何时被一道人影挡住。   门内的曹南宗挨得那么近,近到夏归楚清晰地看见他那处沉沉坠着毫无反应,近到他肌肤上汗水滚落的轨迹都清清楚楚,近到夏归楚怀疑自己狂跳的心跳声,会被门内的人听见。   然后,曹南宗拉开了那道门。   --------------------   回收海星,要辣辣的烫烫的(。 第21章 冷脸洗内裤   白檀香伴随月光汹涌流泻,浓厚得夏归楚几乎喘不过气来,和曹南宗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夏归楚看见对方那双平时笑意盈盈的眼睛,闪过一瞬间的冰冷。   那是动怒的意思。   月君动怒,犹如地动天灾极为罕见,夏归楚有些被吓到,不过那怒气似乎并不是冲他来的。   几乎是在看见夏归楚的瞬间,曹南宗便蹲下与他平齐,那股迫人的怒气和气势消融不见,开口声音仍是温和的:“阿楚,你的易感期是不是到了?”   “……是吗?”   曹南宗被他的迟钝逗笑,把手中的衣物披到夏归楚身上,说:“你自己闻闻,我在里面都闻到了。”   夏归楚这才嗅出包裹自己的空气里不仅有白檀香,还有自己的酒味。   难怪这几日他情绪如此不稳,难怪他昏了头自己送上门,难怪他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举动,原来都是拜易感期所赐。   一切都说得通了,这都是有缘由的,不是自己情绪化,夏归楚放任自己,贪婪地吸食曹南宗的信息素。   “阿楚,照顾好自己,”曹南宗用衣物将夏归楚裹得严严实实,又捧起他的脸,摸了摸Alpha发烫的脸颊,无奈地嘱咐,“回去休息吧。”   身后乔闻达黑着脸走来,他姑且算是穿好了衣服,软声叫了一句“南宗”,曹南宗没有看他,只淡淡说:“闻达你也快走吧。”   乔闻达咬着红润的嘴唇,显然觉得有些话难以启齿:“可咱们都还没开始……”   “不用了。我早说过,换多少人都一样,”曹南宗慢条斯理,波澜不惊地说出这次选拔的真正目的,“就是硬不起来。”   乔闻达听到曹南宗直言隐疾,自损尊严和面子,简直恨铁不成钢。临走时,他剜了呆若木鸡的夏归楚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都不行,你还能怎样?”   记忆中,夏归楚确实几乎和乔闻达前后脚离开。月君阳痿的事实让他颇感震撼,但更让他在意的,是曹南宗眼里一闪而过的愤怒,是这场闹剧般的考核,人来人往,争来争去,却无人问过曹南宗想不想要。   人人都默认,只要曹南宗在月君的位子上,他就得和月影双修,哪怕他是个阳痿,也得为了整个教站起来。   多可笑,又多可悲。   而夏归楚还傻到想爬曹南宗的床,在曹南宗眼里,他这种行径恐怕比这些Omega还差劲。   那天少年夏归楚无法面对这种难堪,落荒而逃了,可现在他已经26岁了,他不在过去而是在自己的梦里,这里,他是唯一的话事人。   夏归楚对梦中的曹南宗露出招牌的浪荡笑容,手指勾起他的长发:“曹南宗,他们当然不行的,还是得换我,我不一样。”   他突然抱住赤身裸体的长发美人,顺势把人撞倒在地坐上去,恬不知耻地继续当年中道崩殂的爬床事业。   “……艹!”   夏归楚被自己放飞的梦吓醒,更可怕的是,床单上已然一片斑驳。他叹了口气,冷脸起来洗裤子和床单,顺便解决Alpha早上容易触发的小旗子。   洗完内裤冲完澡,一看时间,七点多,天已经亮堂堂的,手机屏幕弹出一条新信息,是曹南宗回复夏归楚见面聊聊的邀请。   【曹南宗】:什么事?是要做吗?   夏归楚气得无语,手机摔到床上,在曹南宗眼里,他就只会想这些东西吗?!   他决定,个展合作的事,延后再议。   就在这思考的空挡,屏幕上又连续弹出几条曹南宗的信息。   【曹南宗】:最近可能不太行,到年底了,集团的工作有点多……   【曹南宗】:而且现在组图的热度还在,大家对我的行踪比较关注,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有正当理由去你那了╥_╥。   【曹南宗】:行程表.jpg   夏归楚点开那张密密麻麻的行程表放大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工作量,不是“有点多”吧?!   朱臻他们总抱怨他工作狂,但和曹南宗一比,他简直不要太清闲。   别的富二代大都声色犬马,开公司也是小打小闹,哪像曹南宗,完全是个兢兢业业的打工人,在戈兰是给云流女士打工,在曼城又给曹暮先生打工。   饶是夏归楚自诩心肠硬,都替曹南宗叫屈,这对夫妻生孩子干嘛?定制几个AI机器人,不吃不喝不会累,没日没夜给他们干活还不要钱,效率不更高?   可惜这些话只能憋在夏归楚的肚子里,不说他现在没立场说这些,就算是还顶着“儿婿”身份的时候,他也没办法一吐为快。   说到底,曹南宗和他们才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而他哪怕和曹南宗结婚,也只是个外人,说这些刻薄话只会让两个长辈觉得这个“儿婿”不孝,曹南宗恐怕也未必领情。   以前二人还没分开时,工作方面的安排,家中二老的压力,曹南宗都很少和夏归楚提,夏归楚理解他是不想让自己操心,可什么都不让他操心,结这个婚还有什么意义?又不是被包养的金丝雀。   如今他们做着糊里糊涂的“朋友”,为了对行程,说这些反倒变得顺理成章。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这样错位的,又似乎这样错的才是对的。   夏归楚一团乱麻揣在心里,理不出头绪,下意识想开玩笑说一句“等曹总临幸是我的命运我知晓”,对面又火速发来一条。   【曹南宗】:对不起,不是不想见你,档期都排满了,你别生气。   这个傻瓜,为什么又说对不起啊?   夏归楚想不明白,又不是曹南宗的错,为什么要道歉?那股熟悉的烦躁再度涌上心头,总是这样,曹南宗总是在道歉。   当初他提出离婚的时候,曹南宗也是略一怔愣,勉强地抬了一下嘴角,说:“阿楚,对不起。”   这混蛋哪来那么多歉要道?   夏归楚倒回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出一声哀叫,简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静了一会儿,夏归楚怕曹南宗还要继续道歉,捡起乱丢的手机,手速飞快地回复过去。   【夏归楚】:我没有生气,你瞎道什么歉,我有那么容易生气吗?   【曹南宗】:嗯嗯……没有。   【夏归楚】:你犹豫了!   【曹南宗】:(*^_^*)   【夏归楚】:行程表.jpg   【夏归楚】:算了算了,我有事想和你当面聊,很重要的事。给你我的行程表,咱们对一对。   曹南宗看着夏归楚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刚刚上扬的嘴角又沉了下去。片刻后,他抬头问前排开车的小柯:“小柯,最近和你男朋友还好吧?”   “啊?挺好的啊。”小柯看着后视镜里的曹南宗,不太明白老板怎么好端端关心起自己的感情状况,不由有点担心,“南哥,我是绝对的事业脑,不会因为恋爱耽误工作的!”   曹南宗笑笑:“别那么紧张,问你个问题。假如你的男朋友忽然发信息说,有要紧事要找你当面谈,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小柯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由得捏紧了:“一定要当面谈?”   “对。”曹南宗上半身微微前倾,很专注地等着小柯的回答。   小柯却是皱着眉苦笑道:“那多半是要谈分手了,这年头,恋爱都能在线上谈百八十回了,分手再在网上随便说的话,也太不礼貌了。南哥,你可别诅咒我哈哈。”   完了。   曹南宗疲倦地倒回车座靠背,怔怔地出神。夏归楚终于还是厌倦了目前这种不明不白,要和他终结“朋友”关系么?   他歪头看向车窗外,清晨的曼城已然一片快节奏的喧嚣,上班族赶着早高峰的公交地铁,快迟到的学生奔跑起来,电动车夹缝中乱窜,早餐店里热气腾腾,店员汗流浃背,忙得嘀溜转,每个人都步履不停,好像都明确知道自己去往何方,那么笃定。   初到曼城时,曹南宗见到此情此景,只觉得世人多被欲望摆布,盲目为此东奔西走,放下才可解脱。   如今再见到相似的画面,自己也成了局内人,反倒从混乱忙碌的人海中,感觉到有别于过去的勃勃生机。阿楚说得不错,人是应该多看看眼前脚下的世界。   曹南宗不知道自己这是精进了,还是倒退了,但都无所谓了。   “去、他、的。”   曹南宗嘴唇轻启,吐出无声的抗议。   去他的结束。   拿起手机,曹南宗拨通了乔闻达的电话,问起今年集团年会的宾客名单。   年会,是暮云集团对外展示的窗口,像他们这样的大集团,每年年会都会邀一些当红明星来捧场,加上旗下娱乐公司自己培养的艺人和往来的商圈名流,年年会场都星光璀璨,不比某些传媒的年度盛典差。   这样的大型活动,一般进入下半年就开始规划,由公司专门的策划部门负责,各种方案和进度都会及时汇总到曹南宗的秘书室。   按惯例,曹南宗只做战略性决策,名单这种小事是不用他管,但今年年会曹南宗尤其重视,名单推敲增删多次,改了一版又一版。   今天他又来电询问,乔闻达以为自己工作出了什么纰漏,紧张兮兮地等待着,曹南宗却只是说,名单上漏了一个人,之前他没把握,现在他想加上。   --------------------   一些鸡同鸭讲。   阿楚重新定义冷脸洗内裤。   南宗线下彬彬有礼有距离感,在sns上却喜欢用各种颜文字和表情包。   想看评论捏。 第22章 乖乖听话   收到暮云集团的年会邀请函时,夏归楚正和丁洵在办公室商量个展的事。   思路被迫中断,他有点心烦地捏了捏眉心,没有接朱臻递来的邀请函,抱怨道:“不是说了嘛,接完喃喃那单,就给我推掉所有工作,怎么还收了这么个玩意?”   “可是,”朱臻把邀请函打开,露出里面浓黑的笔迹,一脸稀奇道,“我第一次见这种邀请函,居然是毛笔手写的,还怪好看的。”   散发香气的信函上,流淌着夏归楚的熟悉的行书,笔锋流丽牵丝,气韵浑然生动,一气呵成。   夏归楚的手不觉伸过去,指腹按在曹南宗的落款上,唇角勾起:“噢,是他倒也不奇怪。”   字如其人。信徒都以为月君端庄如月,不动如山,月君也如他们所愿,平日书写的都是夏归楚觉得无聊的楷书。但夏归楚知道,私下曹南宗喜欢的是洋洋洒洒的行书,看似平和,实则风神洒落,飘逸天然。   曹南宗这手行书,也教过夏归楚,可惜他杂念太多,耐心不够坐不定,只学了个皮毛,就把笔一丢,摸相机去了。曹南宗叹他心猿意马,跟猴子似的,夏归楚便放下相机,去摸美人。   “我们和暮云集团没什么业务联系吧,他们怎么会来邀请归楚?”丁洵的声音打断了夏归楚的走神,“不想去就别去了,朱臻,回绝吧。”   夏归楚一扬眉毛,业务联系大大的有啊,这不才结束一桩大的嘛。没等朱臻应声,他抢先道:“谁说我不想去?”   “这不你自己刚刚还……”朱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夏归楚拿起桌上的文件往她头上一拍:“敢对老板翻白眼,不想干了是吧?知不知道年底找工作多难?待业青年们个个如狼似虎,保洁前台的工作,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抢。”   “那赶紧裁了我,”朱臻毫不示弱,拒绝老板pua,“拿了赔偿金我就gap一年,修复被夏老板您摧残的身心。”   夏归楚哈哈大笑,抓住朱臻的手故作深情道:“死心吧,你注定和我强制爱了。”   朱臻搓了一把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妈呀,求求您了,别太爱我……”   看他们两个嘻嘻哈哈,丁洵有些气闷,自从那晚和夏归楚吵了一架,谁也没再提起过,两个人表面如常,丁洵心里却明白,自己已经没法像朱臻那样,肆无忌惮地和夏归楚谈笑。   他垂眸问夏归楚:“你真要去?我以为你不喜欢这种场合。”   夏归楚没所谓地点头:“是不喜欢,不过这都亲自写书法来请我了,再扭扭捏捏,多矫情。”   朱臻则一副看热闹的状态:“夏老板不怕和前夫撞见,尴尬吗?”   “有什么尴尬的?”夏归楚从鼻子里发出高傲的哼哼,“我又不是你那种‘前任等于尸体’派,分手了也可以和前夫握手当朋友噢。”虽然是会上床的那种朋友。   朱臻呵呵两声,不屑和他这种只谈过一次恋爱的菜鸟理论,甩手走人,比夏归楚还像个老板。   “你年终奖没了!”夏归楚冲着女人大步离开的背影叫道,脸上一派轻松的笑意。   回过头来,却正对上丁洵有些阴郁的眼神,夏归楚不禁收敛了表情,“我们刚说到哪儿了?”   “你说要继续找喃喃合作个展的新作,”丁洵重提中断的话题,手指无处安放似的在桌上敲了敲,“这次的照片确实拍得好,他要真能帮你突破瓶颈,我也没什么意见。”   夏归楚有点意外,原以为丁洵会立刻反对,见师兄这么善解人意,他也赶紧顺坡下驴,两手一摊懒笑道:“那就这么定啦?”   他从电脑里翻出连夜写的拍摄方案,正要点开给丁洵看,握住鼠标的手上忽然覆上来另一只男人的手,后颈传来丁洵近在咫尺的声音:“你就这么中意那个喃喃?他是你的缪斯不成?”   手上和颈后腺体的触感太过恶心,令夏归楚寒毛倒竖,悚然得屈起胳膊,重击身后丁洵的腹部。   毫不留情,像对付任何一个没有距离感的色胚。   丁洵痛得一声闷哼,按住自己的小腹。夏归楚年纪比他小,个头身形也不及他高大,这常让丁洵忘记,夏归楚和他一样是Alpha,天然具有强烈的侵略性,不是他能随意摆弄的那些Omega。   伴随剧痛而来的,是一股信息素风暴,令人醉倒的白兰地变成冷冽的杀器,疯狂挤压丁洵的鼻腔、肺泡甚至皮肤,令他呼吸困难。   “咳咳咳,”丁洵发出似咳嗽又似笑声的声音,“师弟,至于吗?信息素压制这么原始的手段都用上了,你不是最不屑用这个吗?”   丁洵和夏归楚认识多年,自以为把暗恋藏得很好,借师兄弟的关系,和Alpha性别掩护,加之夏归楚对肢体接触也大条,丁洵没少和他勾肩搭背,和夏归楚摊牌虽被拒绝,但也不至于碰一下就挨顿打吧。   哪知道今天不过是手心贴手背,就把夏归楚惹毛了。   丁洵不得不认为,这是那场争吵的后遗症,夏归楚有了新欢所有格外敏感。   “那个喃喃,还有其他对你心怀不轨、想利用你的模特和明星,你都不拒绝,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残忍?摸一下手而已……”   丁洵口吻凄凉,夏归楚却铁石心肠说:“犯易感期综合征了?那就找个Omega解决一下,别在我这发癫,不然你找朱臻,要点中药、安神茶调理一下。”   丁洵没理夏归楚的讽刺,自顾自往下说:“不说大学我帮你点了多少次名,打了多少顿饭,介绍了多少机会,工作室的投资是我拉的,策展人也是我介绍的,你在国外飞了三年,大事小事不都是我在管?你就这么对我?”   又来了又来了,夏归楚听得脑袋嗡嗡作响,这段日子丁洵安分得很,他便以为那晚的争吵过去了,两个人可以回到原先的模式,没想到丁洵在这里等着自己。   这些年,夏归楚自问从没亏待过丁洵,给丁洵的股份最多,话语权也是最大,客户有时指名要夏归楚拍,他都会推一把师兄。可到了丁洵嘴里,倒成了夏归楚做甩手掌柜,脏活累活都丢给他干似的。   夏归楚打断丁洵,问道:“所以你做这些,不是因为你想这么做,是为了卖我人情?”   当年合伙开工作室,夏归楚和曹南宗说师兄和自己志同道合,离开校园竟然还能和他一起奋斗,实在幸运。曹南宗听了并没多高兴,还提醒他要小心丁洵,夏归楚以为他吃醋,调笑一阵就过去了。   如今听丁洵这番话,夏归楚恍然大悟,曹南宗与生俱来的洞察力是如此精准,是自己不够相信他,错得离谱。   可“被捉奸”的那晚,曹南宗为什么还会投丁洵一票?   夏归楚想得出神,几乎是瞬间意识到,曹南宗又一次瞒住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曹南宗希望夏归楚身边有人关心照顾,是真心实意,但推荐丁洵也好,说起外套挡雨的旧事也罢,都不过是幌子,冰山之下是什么,他一句不说。   永远体贴别人心情,不给人添麻烦,让人有负担。心里千疮百孔,脸上还笑意温柔,曹南宗就是这种人。   是夏归楚自己笨,听不出弦外之音,还错把丁洵当作同路人,到头来,丁洵和他那个只有缺钱才给他打电话的便宜爹一样,对他的好都有代价。   “什么人情,那是爱!”丁洵被夏归楚的用词激惹得失了风度,他没发现夏归楚走神,只是用一种看顽童似的目光看着夏归楚,“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的?你以为谁还受得了你的烂脾气?曹南宗做不到都和你离了,那个喃喃也不行,你还不明白吗?只有我能忍你。”   “我没求你忍。”   自顾自付出,又自顾自受伤,丁洵从头到尾都觉得自己委曲求全,悲情独角戏演全套。   夏归楚不想莫名其妙配合他的演出。   “说完了没有?”夏归楚坐回转椅,抽空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慢悠悠地给自己点上,才冷冷一瞥丁洵,“说完了就滚。”   那眼神过分轻蔑,丁洵气得胸口起伏,低吼道:“你竟然叫我滚?”   夏归楚叼着烟冷笑,正想说他有什么不敢,就见丁洵从怀里掏出一沓照片,甩到桌上,“看完这些,你还说得出口?”   夏归楚不耐烦地瞄过去,却见那些照片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曹南宗。   确切地说,照片拍的是西装革履的曹南宗,和全副武装的喃喃出入同一间酒店套房,看照片的构图和画质,多半来自走廊监控摄像头,酒店监控录像外泄,必有内鬼。   夏归楚抬头盯着丁洵,眉宇间生出Alpha的戾气:“你想干什么?”   照片拍的不是他和曹南宗那些天的荒唐,却是曹南宗的两个身份,显然是冲着曹南宗去的。   暮云集团这种巨无霸大企业,继承人又是令人过目难忘的大美人,一举一动都牵动眼球。照片万一流出去,以曹南宗的性格,为维护集团形象,他绝不会澄清喃喃就是他本人,但不承认,这也是一桩桃色新闻,少不得惹来非议,引发动荡。   这种两难境地,夏归楚光是想想,手心便渐渐冒出冷汗,他必须拦下这些东西。   “不干什么,”顷刻间局势颠倒,丁洵颇有些得意,“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你那个新欢喃喃是什么人,他和你那宝贝前夫出入同一个房间……”   丁洵忽然顿住,因为他没从夏归楚的脸上看到被人戴绿帽的怒气和耻辱,夏归楚的脸上甚至有几分笑意,“你笑什么?”   夏归楚吐一口烟圈,说:“我笑你啊,给我看这些照片又怎么样?就算他们一起过夜,关我什么事?我和曹南宗早就分了,至于喃喃嘛,我们也不过是……”   丁洵冷笑着揭穿:“归楚,当初你刚离婚,一度什么也拍不出来,摔坏多少相机,职业生涯差点就此中断,这些你都忘了?可惜我没忘,但凡曹南宗有一点风吹草动,你都睡不着觉,现在他和喃喃搅在一起,你会不在意?”   那也是丁洵第一次知道,看起来那么潇洒不羁、不为任何人驻足的夏师弟,原来也会为一个人伤心。   这回丁洵如愿以偿地在夏归楚的脸上看见了类似什么破碎的表情,果然攻击一个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攻击软肋。他可真羡慕曹南宗。   短暂沉默后,夏归楚快刀斩乱麻:“开价吧,我要这些照片和消息全都消失,你开多少我付多少。”   “给你看这些,不是来要钱的,我是好心提醒你,曹南宗和喃喃的真面目,”丁洵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八面玲珑的模样,“你应该感谢我路子广,知道有人盯着他们。离他们远一点,对你没坏处。”   “闭嘴。”   丁洵笑笑,摸了摸被对方信息素压制得丝丝刺痛的腺体,说:“归楚,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条件,做这些都是为你好,没人比我更适合你,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可以让你过得更舒服。”   夏归楚不做声,他想吐。没有条件,就是最大的条件。   丁洵走后,夏归楚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烟一根一根地抽,灰落在手上应该是烫的,他却仿佛没有知觉,后颈被百叶窗分割的阳光照得热气腾腾,身前却被空调冷气吹得打冷战。   从上次组图的舆论发酵,到这些酒店内部才能拍到的照片,他隐隐有种预感:暮云集团内部有人在针对曹南宗。   这些曹南宗有察觉吗?   夏归楚想起三年前,曹南宗刚接手暮云集团时面临的窘境,那时曹南宗理所当然地隐瞒一切,给夏归楚隔出一间追梦的真空温室,事后夏归楚才知道他当初多么孤立无援,几乎四面楚歌。   这一次也是一样吗?   朱臻被夏归楚叫进来时,见他的脸色差极,吓了一跳,上来摸他额头,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夏归楚摇了摇头,潦草地扯一下嘴角,自言自语道:“丁洵只有一件事说得不错,是我脾气太坏,人太糟糕,所以曹南宗从来不说吧。”   --------------------   阿楚,喜欢年上,但是只喜欢南宗那种年上。 第23章 向他走去   几日后便是跨年夜,曼城处处灯火辉煌,但哪里也比不过举办年会的暮云酒店,十里红毯,美人如织,星光比灯火更熠熠。   别家用尽创意,折腾各种新花样才能吸引大众眼球,暮云集团地位摆在那,无须这些花拳绣腿,就引得所有人瞩目。   年会直播间早早挤满了人,现场也被粉丝、媒体围得水泄不通,幸好早早规划好了嘉宾专用通道和车位,夏归楚才不至于进不去。   停车场里,夏归楚的特斯拉刚停稳,等候多时的朱臻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上来,兴奋地唠叨不停:“老板你刚刚看到没!影帝翁睿明和他前妻影后吕暄,这两个人出了名的共演NG、同框NG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天居然手挽手走红毯!”   “不止他们俩,还有那个国宝级京剧演员余寒客,和他扫地出门的徒弟曾乐心,顶流男团SWM的队长聂滕轩,和退团单飞的庄彦也是一块走的,天后苏白桃和她那个模仿她出道的师妹邱虹雨,也来了!暮云集团牛逼!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吗?居然把这么一群不对付的神仙凑到一块!”   夏归楚滑下墨镜,不厚道地笑出声,曹南宗这是把全网“最希望他们破镜重圆”的选手都找来了吧。   “看见了,他们表情可精彩,还得忍着不翻脸,太好笑了。”好尴尬,好缺德,夏归楚很喜欢。   今天红毯上这些人,大部分都做过夏归楚的模特,他们的故事,夏归楚也略知一二。   每一段破裂的关系,都有种种遗憾,令看客唏嘘惋惜,但当局者迷,遗憾再深也未必能再续前缘,如果不是这次年会推他们一把,这些人怕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夏归楚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打断朱臻还想往下说的劲头:“行了,别馋了,你又没有邀请函。我说的东西呢?”   朱臻一边骂他资本家黑心肝,邀请函都不给她搞一张,就知道问她要这要那,一边把手包里的硬盘交给夏归楚:“喏,视频和照片底本都在里面,他们说暮云酒店的监控早就清理过了,也承诺不会发出去。嗐,我真是想不通,你前夫为什么要给自己套这个马甲,就算我嘴巴严,也防不住其他人不是?”   “想不通就别想,”夏归楚拍了一下朱臻的寸头,“少想一点,发量才能向我靠齐,否则老张就是你的明天。”   “草,别手贱,老娘花了一下午才做好的新发型!”   “我看和之前没差啊。”   朱臻捶他一拳,夏归楚笑着还击,朱臻顺势手臂一勾,圈住夏归楚脑袋,低声说:“真的要和丁哥散伙?”   “嗯,你是站他还是站我?”夏归楚瞪她。   “我啊,站薪水。”朱臻笑道。   她听夏归楚说过拆伙的原因,心下也受不了那样的丁洵,只是习惯的力量如此巨大,难免觉得惋惜。朱臻也不确定,丁洵一走,初创的三人变两人,她能否撑住,做夏归楚最强的后盾。   “归楚你还记得吗……想当初,就是你和丁哥合作的那套《如花在野》,为工作室打出名声,我们仨说要庆祝一下,却连下个馆子都舍不得,最后还是丁哥做的饭。”   夏归楚当然记得,只不过自那以后,丁洵一头扎进经营和商务里,再也没碰过相机。   曾经一起学习的师兄变得无心摄影,虽然遗憾,但夏归楚也尊重他的选择。有次酒吧小聚,丁洵喝多了,和他吐了很多苦水,夏归楚索性问丁洵,为什么放弃摄影。   丁洵直着眼睛,大着舌头说:“归楚,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是天才。”   夏归楚不知该如何回应,其实他从没觉得自己是天才,他也被老师骂得在被窝里哭,也拍废过无数张照片,堆起来都能垒成勃朗峰,也会有或长或短的瓶颈期,只是他不屑于说这些。   假如世上真有天才,那人也该是曹南宗,虽然夏归楚不是很想承认,但事实是他给了自己最初也最好的灵感。   况且,不是天才就不能拍照了吗?摄影从来不是束之高阁只供少数人赏玩的珍奇。还在戈兰给游客拍照时,夏归楚见过各种“摄影师”,他们大多拿着甚至称不上相机的手机,可他们每个人都很快乐,都跃跃欲试拍出好照片。   摄影本质是一种创作,谁都有权利创作,夏归楚不明白,为什么丁洵连摄影的核心都忘了。   “不说他了,”夏归楚语气轻快,手指习惯地拨动中控台上磁悬浮月亮摆件,这让他感觉安心,“丁洵负责的那部分,你慢慢接手过来,我相信你会比他更出色。”   朱臻笑笑:“可我不是科班出身,还是个女的。”   她加入工作室比丁洵晚,认识夏归楚时她还是夏归楚的甲方。和他的合作,用朱臻的话来形容,就是“宇宙大爆炸”,充满刺激和新鲜,她喜欢这种感觉。   不久后朱臻主动放弃自己视觉总监的高薪职位,去了夏归楚的工作室做助理。   “科班不科班有什么重要,”夏归楚抛给朱臻一个白眼,“我遇到的女的,管她是A是O,都彪悍得不得了,我觉得我才是柔弱的那个。”   朱臻笑得花枝乱颤,催促夏归楚赶紧下车进场,自己挪到驾驶位,送了夏归楚一句亲切的祝福:“柔弱老板,待会儿你可别见到前夫犯怵啊,我要去猎艳了,你要是再晕倒,可没人给你公主抱了。”   自那天丁洵摊牌,夏归楚情绪不佳,在朱臻面前脱口而出那种矫情话,朱臻就一直很担心他精神状态,好心劝他别参加年会了,她担心夏归楚见前夫,就跟小美人鱼见王子似的,脚踩在刀尖上行走。   对此夏归楚就一个感想,后悔。   他赶紧下车,目送特斯拉飞驰而去,迈开长腿,汇入喧嚣的海洋。   曹南宗的手心有点潮,那份打印的演讲稿被他攥得有点变形,发出了不堪忍受的声响。演讲的内容他早就滚瓜烂熟,流程他也一一检视过,没什么差错,可还是有点紧张。   收到夏归楚的回复,还是以工作室的名义郑重回复出席年会的消息时,高兴之余,曹南宗还有点恍惚,既想见他,又怕他来,是很久不曾有过的五味杂陈。   他眼前是一整面墙的智能变色玻璃,清晰地透出室外签到墙的人影。这间备用会议室,好巧不巧正位于签到墙后方,红毯上的人偶尔视线扫过,只看得见雾化玻璃上飘着暮云集团logo,看不见室内的曹南宗,隐秘性极高。   “南宗,红毯就要结束了,你还不去吗?”   乔闻达推门进来,一肚子焦虑正要发作,却在见到曹南宗的那一刻闭了嘴。   Alpha正站在玻璃墙边,一袭珍珠白西装,经典合身剪裁,珍珠白罕见又难驾驭,他穿着不仅不突兀,反倒令传统男装变得俊逸离尘。   曹南宗散着长发,鞋袜不穿,光脚踩在地毯上,脚腕上的紫莲花随着转身,摇曳变化。   “不去了,”曹南宗指了指玻璃墙外的红毯签到墙,对乔闻达说,“我不是明星,在这里旁观挺好,稿子也还没熟,我再看看。”   乔闻达知道曹南宗过目不忘,拗口经文都难不倒他,这么点发言稿算什么,却也不打算戳破他,只垂眸说:“夫人今晚不来了。”   曹南宗恍若未闻,搭在玻璃上的手指却痉挛般抽动了一下,心里有什么随之塌下去一块,对妈妈长年累月的失望,让他习惯了这种塌缩,只是静静内观,好像也不是太疼。   “哇,你们穿得可真无聊。”   一道熟悉的声线,让曹南宗眼皮微跳,他抬眼看见签到墙边人群散开,一条玫瑰紫的人影姗姗来迟,是夏归楚。   大家好像都认识他,很意外他会来,短暂愣怔后,很快把他围住,叫他“压轴大明星”,说他耍大牌现在才来,七手八脚推搡拉扯,把夏归楚身上那件剪裁不规则的西装,弄得更加不成体统,上面缀的金属配件撞出清脆响声。   曹南宗后知后觉意识到,那家伙外衣里面是真空的,隐约可见他喜欢的胸肌形状,和贴在上头的月牙胸链。   主持人也跟着炒热气氛,把夏归楚拱到签到墙中心,那正有一大块空白。   “夏老师,上!”主持人笑道。   “你们叫我签我就签,那我还算什么大明星?”夏归楚整理一下自己歪斜的深V领,原本整齐往后梳的发型,因为这帮家伙的胡作非为,掉出几楼碎发,减掉了全梳的霸气,配合他的优越的额头和眉眼,显出锐气十足的少年气。   他脚底抹油想跑,无奈左膀是影帝,右臂是影后,影后后面还跟着颤颤巍巍的京剧老演员余寒客,万一把老人家冲撞了,就不好了。   趁夏归楚犹豫,影帝翁睿明塞过来一支签字笔,催他:“快点签啊,夏老师,这是我们特地给你留排面。”   夏归楚嘴角一翘:“这是曹总的地盘,排面还是留给曹总吧。”   “曹总签和夏老师签,也没多大区别吧,大家说是不是?”前SMW门面的庄彦对直播镜头眨了眨眼。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起哄。   这群“破镜重圆”组总算找到转移内部矛盾的对象,哪肯轻易放手呢?一个个都在鼓噪夏归楚签名,夏归楚头疼似的点点太阳穴,勉为其难地说:“那我给你们打个板,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分手了还能为朋友捧场,好好学着吧!”   夏归楚拿起笔,沉气悬腕开始签名。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余寒客第一个看出夏归楚手下是真有书法功底的,落笔有风骨,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   而在签到板后面,隔着一面玻璃墙,曹南宗也同时抬起手,像从前临帖那般不敢有丝毫怠慢,专注仔细,垂眸凝神,一笔一划写起自己的名字。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乔闻达像猫一样走到桌前,拿起智能玻璃的遥控器,摁下了开关。   啪的一声轻响,玻璃墙上白雾和logo尽数消散,里外浑然透明,灯火通明,一览无余。   红毯上的众人齐刷刷看向玻璃房,他们嘴唇张合似乎在惊呼什么,曹南宗都充耳不闻,他看了一眼乔闻达。   乔闻达嘴角噙着甜蜜的笑,那笑里的蜜是某种报复的快感,他的眼神如此笃定,像极了从前云流看曹南宗的眼神。   曹南宗是个胆小鬼,乔闻达心道,他绝不会越雷池一步,绝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做出格的事,否则他为什么要躲在这个玻璃房,不敢出去?有云流的命令在,他们永远只能这样咫尺天涯。   曹南宗也笑了,不是往常神秘温和的拈花一笑,是闲闲的,甚至有点傲慢的笑,绵绵地刺痛乔闻达。   他回过头,目光与玻璃墙外的夏归楚视线实实在在交汇,轻声呢喃了一声,“阿楚。”   言毕,曹南宗按下墙上的另一个隐蔽的开关,在玻璃墙机关轰隆运作的巨响中,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他越过如潮水般退去的玻璃墙,向夏归楚走去。   --------------------   下一章(周六1.13)入V啦,届时双更合一大肥章掉落,提前感谢大家支持小情侣(鞠躬)。   阔以来点评论和海星吗(◡‿◡) 第24章 月满无缺(双更合一)   被曹南宗抱住的霎那,夏归楚恍惚了一瞬。   周围人群嘈杂声浪混合着闪光灯,好似普腊河上不息的流水,银亮的波浪。夏归楚的手紧紧扣住曹南宗的背,让这个拥抱变得更难以分离,怀中可触的身体像一碗清补凉,抚平多日来他对照片曝光的焦灼担心。   夏归楚是这时意识到,他原来这样想念曹南宗。   其实“附加条款”执行完毕后,他们只有小半月没见面,和过去三年相比,实在小巫见大巫,不算什么,可他竟然为这个拥抱感到怦然。   他抱着曹南宗,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一道刺人的视线,来自对面玻璃房内的乔闻达。   在曹南宗看不到的角落,夏归楚朝乔闻达露出一抹挑衅的笑, 乔闻达果然脸色越发差劲,鼻梁上的眼镜都反射出寒光,他滑开手机,似乎要给谁打电话。   乔闻达还是那么喜欢打小报告,夏归楚正考虑要不要再加一根中指,为挑衅加码时,天后苏白桃两手一摊,对其他人说:“各位,我就说咱们争奇斗艳没什么用吧,今天年会我们都是陪衬,主角是曹总和夏老师呀。”   众人哈哈大笑,连声附和,都说今天年会这个“月满无缺”的主题,人来得再多,少了曹南宗和夏归楚,那都不算圆满。   夏归楚松开怀抱,好哥们似的揽过曹南宗的肩膀笑说:“我和大家一样,也是作为好朋友来给曹总捧场的,曹总来来,签字签字。”   他把签字笔塞给曹南宗,曹南宗笔倒是接了,但也顺势接管了夏归楚伸出的这只手,二话不说将夏归楚虚笼在怀里,包住他的手,领他一起把没签完的“夏归楚”和“曹南宗”,一起补完。   曹南宗写得很快,应该只有十几秒,可十几秒有这么长吗?夏归楚感觉到他掌心肌肉细微的发力,很熟悉,是从前他教自己书法时一样的走势。   那时候夏归楚会故意往后靠,贴紧曹南宗蹭他磨他,曹南宗不为所动,只需用另一只手按住他后颈的皮肤,轻轻捏一下,夏归楚就会受不了地求饶,太不争气。他那很敏感。   只是如今众目睽睽,今非昔比,夏归楚尽量往签到墙上靠,和曹南宗保持距离,贯彻自己“好朋友”的宣言,心脏却跳得厉害,后颈吹来曹南宗悠长的呼吸,比今天潮湿的空气还热。   他怀疑曹南宗故意挤占他的生存空间,把他挤得鼻尖都贴到签到墙上,实在不能再往前一分,西装左腰的镂空处忽地伸来一只手,扣住夏归楚又往回一捞。   “阿楚,”身后曹南宗分明在笑,“你不觉得挤吗?再挤鼻子都要压扁了。”   他妈的,夏归楚暗骂,明明是曹南宗挤人,倒说成他自作孽。   签完名,令人窒息的距离终于拉远,曹南宗朝夏归楚伸出手,一个礼貌握手的姿态:“谢谢好朋友来捧场。”   夏归楚自己三句话不离“朋友”,可听曹南宗讲出来,心还是会刺一下,他握住曹南宗的手,举了起来,笑得滴水不漏:“好朋友万岁。”   全场掌声雷动,两个人再度被其他人包围,说说笑笑簇拥着进场去了。   到了楼上宴会厅落座,夏归楚四处打量,厅内除了原本照明用的普通光源,还随处可见月亮相关的灯具装置艺术,从一钩弯月到大玉盘,一月的月相变化尽收眼底。   曹南宗不见了踪影,夏归楚猜测曹总大约是急着去穿鞋束发,准备致辞了,舞台上开始表演节目,夏归楚看了一会儿就兴趣缺缺,观察参加年会的人还更有意思一点。   红毯上那些“破镜重圆”组都被分开在不同桌了,之前让人尴尬相见,催生各种情绪,现在又把人分开,挤到喉咙口的话都只能往下咽,曹南宗可真会折磨人。   夏归楚笑笑,满桌的好菜他漫不经心地吃几口,又端起桌上的冰泉水猛灌一口,消消身上的热度。   同桌的SWM队长聂滕轩挤兑夏归楚,怎么光喝水不喝酒,夏归楚懒得理他,小男生又拿着手机凑过来,把一个投票界面亮给夏归楚看:“夏哥,你看!网友们搞了个破镜重圆cp投票,本来我和小彦排在第一的,后来你一出现,立刻和曹总登顶了,牛逼!”   夏归楚眼尖,一眼看见差评:“我怎么看到有人骂我蹭曹总热度?说什么我不要脸,离婚了还缠着曹南宗,八成是江郎才尽,只能靠傍豪门夺回从前的米虫生活,啧啧。”   聂腾轩赶紧收起手机,大骂差评的网友不长眼,今天年会“月满无缺”的主题,和曹总握着夏归楚的手一起签名的行为,足以证明他们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夏归楚却不以为然地摇头:“其实‘月满无缺’这个主题,出自日本平安时代的权臣藤原道长的一首和歌,‘此世即吾世,如月满无缺’,突显的是暮云集团的霸气,和破镜重圆是两码事,网友们终究是错付了啊。”   “啊?”聂腾轩愣住,窘迫地挠了挠自己新染的脏橘头,“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还以为是团圆……”   “又不是中秋节。”夏归楚笑道。   他一开始看到邀请函上的年会主题,又见到红毯上这些熟人,也以为曹南宗在暗示什么。但转念一想,又怕自己自作多情,显得很蠢。   “月亮很美,月光很温柔,”夏归楚噙着笑,“可靠得太近,会很恐怖。”   不算息珞神塔那次,后来夏归楚也曾被曹南宗半夜一声不吭地推醒,两人一起爬上摩罗山的山顶,看月亮。   那晚是月圆之夜,月亮大得诡异,像一颗巨大的灰败眼球,贴着人升起。夏归楚呆呆地望着巨大的月亮,感觉自己仿佛要被它吞下,他震颤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明所以,但仍着迷地盯着那轮巨大的月亮。   传说月圆之夜容易发生各种奇幻事件,可夏归楚既没有变成狼人,也没有身体一轻,奔月而去,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   夏归楚转头看向身旁的曹南宗,好巧不巧,曹南宗也正好回头看他,眼里盛满了月光。   “谢谢你,阿楚。”曹南宗说,“师父……我妈妈不愿意陪我看月亮。”   “她为什么……”   “不知道。”   “你也会有不知道的事吗?”   曹南宗笑了:“我又不是神。”   他虽然是笑着的,但或许因为沐浴着月光的缘故,看起来并不像白天那么温柔,反而有股冷意。   夏归楚一把揽住曹南宗的肩膀,山里更深露重,垂在曹南宗肩膀上的头发都沾湿了,他搓了搓Alpha的肩头和头发,大言不惭地说:“没事,以后你想看月亮,随时随地叫我,我都陪你去。”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永远?”   “永远!”   夏归楚仿佛被宴会厅内满满当当的月亮装置刺着了,低头按住了眼。   “哥你懂得真多,”聂腾轩没发现什么异常,傻笑道,“不愧是你,还能和前夫做朋友,真大度。”   “什么大du,”夏归楚勉强打起精神,扯了一下嘴角,“你夏哥腹肌练得可好,大肚小肚一概没有。”   聂腾轩乐了,四下瞄了瞄,见大家要么在看节目,要么在低声寒暄,没空理他们,才说:“哥,那你怎么做到的啊?帮我支支招,庄彦那浑小子躲我好久了……”   “为什么要躲?”夏归楚一拍聂腾轩的脑袋,“我记得你说你俩是因为理念不合分手的,又不是因为出轨,怕什么?他现在是空窗期吗?”   “没、没问过……”聂腾轩有点哆嗦。   夏归楚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聂腾轩忙道:“就是因为他躲着我,我才问不到啊,他都拉黑我了!”   “拉黑有什么了不得,今天人不是都见到了吗?直接厚着脸皮上,就说既然都没对象,交个朋友不犯法,不需要避嫌吧?你自己不用点手段追老婆,难道还等老天开眼?”夏归楚恨铁不成钢,“你也别叫我哥了,就你这胆子,手把手教都学不会。”   聂腾轩一脸大彻大悟:“高啊哥!还得是你脸皮厚!”   他妈的这算屁夸人的话,夏归楚一脚踹过去,聂腾轩被踹了还乐呵呵的,屁颠屁颠找和旁边那桌的庄彦去,半路似乎想起什么,又小跑折回来,脏橘色的头发摇来晃去,也不怕自己太显眼。   “哥,那你也加把劲啊,把曹总追回来!”聂腾轩握拳对夏归楚挥了挥,眨巴眼睛,一副“我懂”的模样,“你们都‘好朋友’了,复合应该很容易吧?”   “什么复合不复合的,”夏归楚吊儿郎当斜睨聂腾轩,“当初分是我提的,合又我提,我成什么了?”   耍帅的话是对小孩讲的,夏归楚心里的郁结却无处可说。   这段日子和曹南宗重逢,他有时流露出想要复合的意思,夏归楚都装傻视而不见,或者说些废话打岔,曹南宗也就不再说了。   不相信曹南宗,更不相信自己,他有比以前更好,更成熟,更能经营好这段破裂过的关系吗?   夏归楚没什么胃口,菜没吃多少,酒一滴未沾,冰泉水倒是喝了不少,四下宾客脸上都有几分醉意,独他清醒地看着聂腾轩猫着腰,偷溜到庄彦桌边。   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好像有用不完的勇气和精力,那两个男生先是低声说话,接着吵起来,越吵越凶,很快大家便注意到他们,都无心再看节目,盯着绯闻旧情人上演全武行确实比表演更有看头。幸亏台上艺人够敬业,还在坚强演出。   保安及时出现,直播摄像机全程记录,直播间的弹幕评论发了疯似的飙,局面却忽然峰回路转,两个人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倏然变成了紧紧相拥,热烈激吻,仿佛礼花爆炸听着轰然吓人,本质却是浪漫美丽。   夏归楚看得目瞪口呆,表情管理失败,一个吻就能消弭分开的距离,让冷却的心脏重新跳动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那自己和曹南宗接过那么多吻,做过那么多爱,为什么还不如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朋友?   有点气。   夏归楚掏出手机,对准两个接吻的小年轻拍了张照片,发到了自己的社媒账号上,配文:“谁支持,谁反对?“   投完深水炸弹,夏归楚正准备关机,一条转发提醒蹦了出来,点开一看,竟然是曹总大号转的,“我支持”三个黑字着实铿锵有力。   夏归楚不由咂舌:“曹南宗,你很闲吗?”   这家伙以前跟老干部似的,嫌网上信息泛滥,含金量又低,如今像个刚学会上网的老爷爷,成天好奇地这里逛逛,那里看看,刷得比夏归楚还勤似的。   夏归楚抬起头又环视一周,名为“曹南宗”的目标搜索无果,倒是台上天后的歌已然唱到尾声。   常亮灯倏地熄灭,宴会厅只剩那三十月相的薄光,落在众人脸上,人人都平添几分朦胧恍惚,自觉齐齐收声,刚刚热闹的气氛转眼烟消云散,厅里静得落针可闻,静得只听见一个人皮鞋敲地的声响。   曹南宗从后台不紧不慢上来,一道圆形追光紧跟着他,珍珠白的西装几乎和光融为一体,让他看上去整个人在发光。   夏归楚不意外地听见众人细微的抽气声,那是看到无法言表的美时,流露的自然反应。   美丽的人讲话,哪怕是无聊的新年致辞、集团总结,也让人很愿意多听一听,何况这份演讲稿曹南宗精简许多,不到一分钟便能说完。   曹南宗一边背着稿子上的公关辞令,一边扫视台下,视线轻而易举定位到夏归楚的身影,一身玫瑰紫的Alpha混在规规矩矩的礼服中,实在很醒目。   夏归楚的醒目是不言而喻的,每套才华横溢的照片,每个似真似假的绯闻,花团锦簇,奇艳生姿,想不看见都难。   认识夏归楚这么多年,他永远是人群中最特别的那个,虽然他本人对此并无自觉。   隔帘讲经,满座Omega,独独混进他一个Alpha,普腊河上船很多,曹南宗却一眼看见他的船。神塔和月亮,曹南宗自己爬过、看过很多遍,再惊艳的风景也变得平平无奇,可曹南宗偏偏记得夏归楚拉他的手爬塔时的触感,脸上是怎样恣意的笑容,对他说“永远”时,眼睛有多亮。   即使夏归楚后来食言了。   “万物皆有终时”,这句话是云流教他的,但曹南宗想说,终亦是始,此时便是回到原点,他站在台上,夏归楚坐在台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谢谢大家。”   说完最后一句话,掌声响起,曹南宗侧身让出身后的大屏幕,示意大家观看暮云集团精心制作的来年展望视频。   按计划,视频播完即自动进入跨年倒计时,而后礼花绽放,今年的完美落幕,亦是新年的完美开幕。   然而大屏幕上播放的并不是曹南宗审过无数遍的视频,却是他出入酒店套房的照片。   曹南宗呆了一会儿,看自己的照片他常有种陌生感,台下众人交头接耳,似乎是在提醒他,他应该做出点反应,可应该是什么反应?曹南宗一头雾水,想的却是为什么和安排的不一样?哪里出了问题?   仿佛是为了给他答疑解惑,巨大的文字横空出世——“暮云集团副总曹南宗夜会擦边博主喃喃”,台下顿时从窃窃私语,变成了一片哗然。   原来是这样,曹南宗慢吞吞地得出结论,因为都是他自己,所以即便穿着打扮不同,他也没有旁人那种一眼便看出这是两个人的概念。他不太入戏地扮演曹总和喃喃,看戏的人倒是比他入戏。   手脚不知怎么生出一股麻意,想要做点什么,却动不了,勉强转动眼球,想看清台下众人,可一张张脸模糊不堪,他们的声音也被耳膜里滔滔的水声覆盖,听不清字句,只有玫瑰紫的颜色那么清晰。   “愣着干什么!”   台下夏归楚猛地吼了一嗓子,曹南宗回神,只见玫瑰紫的男人腾地站起,跳上台扣住抓他的手腕,恨铁不成钢似的喊道:“跑啊!”   这一声令下,彻底唤醒了曹南宗,他立刻拔腿紧跟夏归楚的步伐,跑了起来,把沸沸扬扬的宾客,和赶来救场的乔闻达远远抛在了后头。   他们跑啊跑啊,像两个迷路的逃亡者,不知道该往哪跑,只是不断前进,穿过一条条金碧辉煌的走廊,一扇扇相似的门页,曹南宗忽然想起,那年他们也是这样跑过密林,跑到筋疲力尽,心脏狂跳,气喘如牛,直到息珞神塔出现在他们面前。   “咳,你家酒店怎么这么大?”夏归楚脚步不停,思考也没停,不能坐电梯,大家肯定都往哪去,也不能去后门,媒体都盯着,“你这里就,咳,没有一个清静点的地方?没有人也没有监控?”夏归楚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另一只汗津津的手仍牢牢攥着曹南宗的手。   “有,”曹南宗的气息比他稳些,常年打坐静修,让他十分擅长深呼吸,“跟我来。”   曹南宗反手重新握住夏归楚的手,嘱咐他不要呼吸得太快,免得激惹老毛病,这回轮到他向前领路,带着夏归楚直往楼顶去。   夏归楚不由腹诽,幸亏刚刚的宴会厅就在高楼层,否则要他从一楼爬到最高层,那还不如直接跳楼爽快。   顶楼风大,夏归楚的脚刚落地,劳累的身体就被吹得东倒西歪,他也不管身上衣服多贵,就那么顺势坐到地上的草坪,连带曹南宗也身子一歪,坐到他身边。   夏归楚大口喘着气,汗水流过前胸后背,热辣辣地痒。他转头瞧曹南宗,这人是不爱流汗的体质,刚刚这么没命狂奔,身上也只是覆了一层薄汗,亮晶晶的,漂亮得很。哪像夏归楚,都赶上小河流淌了。   “我们这样丢下大家跑了,是不是不太好?”曹南宗这时缓过来了,责任心让他如坐针毡。   晚风吹散身上的热气,和汗液里的信息素味道,夏归楚等待狂飙的心跳平复,没所谓道:“你累不累啊?没了你,这世界也一样转好吧?就让他们炸一会儿呗,想那么多干嘛。”   “不过,”夏归楚想起这一出的罪魁祸首,仍觉愤然,“妈的,要让我知道是谁把照片搞上大屏幕,我弄死他。”   曹南宗好奇问他:“你早就知道照片的事?”   “呃……算是吧,”夏归楚有点不好意思地偏过头,不看曹南宗温和又专注的眼睛,“草,更气人了,我的钱打水漂了。”   本来想把事情偷偷处理掉,学曹南宗处变不惊,也不打扰任何人的姿态,没想到还是被人捅出来,帅没耍成,还浪费了那么多功夫和钱。   夏归楚揪住脚下草坪的草叶就想泄愤,被曹南宗按住手劝阻:“草是无辜的,莫杀生。”   “你也无辜啊,”夏归楚烦躁地嚷嚷,倒是没再继续揪草,手也任由曹南宗握着捏着,像是忘了,又像是太习惯他的触摸,“自己和自己‘开房’被抓算怎么回事,就算你真和哪个擦边博主私会,又关他们什么事?反正你也单身。还不如爆我逼你激战几天几夜,不但劲爆,还不算太假。”   曹南宗莞尔一笑:“你这说得什么话,怎么还多连累你一个?”还给自己添油加醋,真是可爱。   “我绯闻那么多,债多不愁,不差你这一条,”夏归楚没所谓地摆摆手,“你就不同了。”   曹南宗是什么人?夏归楚心说,持明教尊崇的月君,哪里陷入过这种乌七八糟的争端?都是因为做了这破集团的曹总,又和自己这个黑红体质捆在一起,才惹上那么多是非。   “其实我也没什么不同,阿楚,我说过,我不是神,”曹南宗看着他,淡淡地说,“人人都能吃的苦,我为什么不能吃?”   “你!”夏归楚被曹南宗的淡定气急了,他见不得这人吃亏,自己忙活半天,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行,是我手贱拉你出来,妨碍你接受千夫所指,吃苦修身了,你伟大你了不起,那你快滚回去,爱怎么吃怎么吃,我不管了!”   是他多管闲事,曹南宗就算被骂成猪头,暮云集团股价跌穿,又关他夏归楚什么事?曹南宗就是不需要他,这个事实,他不是三年前就知道了吗?   狗屁破镜重圆。   过量运动下的心跳过速还没完全缓过来,眼下心脏又皱巴巴地蜷成一团,让夏归楚难受得蹙眉,他讨厌软弱的心情投射到身体上,让人变得更软弱。   夏归楚推了一把曹南宗让他滚,曹南宗岿然不动,他就自己站起来:“你不滚我滚。”迈开软绵沉重的腿往来处走,曹南宗没有出声挽留他,和从前一样。   头顶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夏归楚脚步顿住,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暮云集团备好的跨年烟花,管理烟花的人似乎完全不知宴会厅的变故,依然准点燃放。   108响,在这个云遮月的跨年夜,天空升起108个颜色各异的满月,声声炸耳,绚烂之际。   夏归楚嘴唇微张,仰望五彩夜空,脸被焰火涂抹成流淌的抽象画,耳朵几乎被震聋,嗡鸣作响。   似有风吹来,曹南宗从背后抱住夏归楚,在他耳边说:“新年快乐。”   夏归楚竖起耳朵勉强听清,刚开口骂了句“快乐个屁,滚”,双唇就被曹南宗的吻封印。   --------------------   邀请大家陪小情侣再跨一次年嘿嘿。   6000字写得我燃尽了(。   入V后能走到哪里,要靠大家的支持了,爱你萌! 第25章 你算什么   唇齿打湿是一瞬间的事,再然后浸溶,融化,也是可预见的。   和曹南宗接吻,常让夏归楚轻易沉醉,轻易得让他心底有一丝害怕,害怕自我就这么解离,却又从害怕中生出诡异的期盼,盼望着彻底堕入虚无,拉着曹南宗一起。   但这次曹南宗没有深入,他只是在第108响烟花绽放的尾声,重重吮一下夏归楚的唇,像要吮下清甜果肉一般,几乎有些久违的强势,结束了这个吻。   “别生气,阿楚,”吻虽结束,曹南宗的唇却仍似有若无地摩挲夏归楚的嘴角,他安抚他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总归要面对的,这点风浪我不怕,你别担心。”   看夏归楚为自己着急上火发脾气,曹南宗从不觉得厌烦,反而打心眼里高兴,夏归楚还和从前一样,在夏归楚的心中,他仍有一席之地。   “你何止是不怕,你简直是喜欢吃苦,这么喜欢吃苦也不怕吃死你,”夏归楚气哼哼地咬了曹南宗一下,“要我说,能换视频的人,多半是你身边的人,我看乔闻达就很有嫌疑。”   “他?”曹南宗动作一顿,思忖道,“应该不至于吧。”   夏归楚顿时吊起眉梢,呵呵一笑:“这么信任他?”   曹南宗哑然失笑:“照片曝光,我怎么样倒是其次,集团声誉也会受损,闻达能得到什么?难道他被人挖墙脚,想跳槽去别家公司?”   这是个不好笑的笑话,连夏归楚都知道乔闻达那人是绝不可能跳槽的,他的事业和感情,全都寄托在曹南宗身上,除此以外,他几乎一无所有。   有时候夏归楚会觉得对方有点可怜,他不赞同把自己绑在任何人身上。   “谁知道呢?有的人就喜欢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夏归楚推开曹南宗的脸,虎口钳住他的双颊,“你还是别说话了,我不想听,也不想生气。”   曹南宗一开口,就是分析事态,他怎么样没关系之类的话,听着就叫人生气,夏归楚宁愿他闭嘴,安安静静接吻。   虽然圈内叫夏归楚“魔鬼摄影师”,夏归楚也骂哭过不少模特,但他问心无愧,那都是对作品、工作的高要求、高标准,从来不是针对个人的情绪输出。   可和曹南宗吵嘴,夏归楚却经常动真火,尤其是看对方老一副万般皆可、不动如山的模样,这火便烧得更旺。   “刚刚我在心里许了一个新年愿望。”夏归楚抬头看焰火消逝后有些寂寞的夜空,靛蓝似黑的天幕上,此时只剩袅袅青烟,那么绚烂的胜景,也只是一个吻就结束了。   夏归楚说:“我许愿来年少生气,Alpha的乳腺也是乳腺,也会长结节,可想要实现这个愿望,恐怕首要一条就是离你远点。”   曹南宗听得心中一颤,果然他猜得不错,夏归楚约他见面是要谈结束,带他从宴会厅逃走,不过是好心的人顺势而为,就如当年夏归楚划船带他走,也是碰巧。   “不行,我不同意。”曹南宗被夏归楚掐住腮帮,话说得有些艰难,却仍坚持要说,“我们是好朋友,你当着那么多人、那么多媒体的面,亲口承认的,好朋友为什么要离远一点?相反,应该多多联系才是。”   夏归楚举手投降,彻底无语,他又想破口大骂,曹南宗就这么需要一个上床的朋友吗?那大可以去包养一个乖巧的小情人,去找乔闻达,去重新选一轮月影,甚至去睡粉不行吗?   为什么非要捉他做这个“好朋友”?   这是报应吧,夏归楚心想,怪他自己一时欲望蒙心,以附加条款的名义,自以为高明地提出和前夫做炮友的提议,结果现在曹南宗拿着鸡毛当利剑,真把他当炮友了,他又委屈了。   爱与欲分离的想法看起来很美,原来只是饮鸩止渴,它将夏归楚一把撕裂,让他一面沉湎短暂的欢愉,一面求而不得,越发煎熬罢了。他忍不住问自己,曹南宗为什么不再提和好的事,是不再对他抱有希望吗?   夜风明明是很舒服的,夏归楚却渐渐感觉呼吸不太顺畅,他想掩饰,闭口不言往后退,曹南宗却从他沉默的呼吸中听出什么似的,不顾他的推阻,又把夏归楚搂进怀里。   “阿楚,我不逼你,”曹南宗轻轻拍着夏归楚的背,温润的嗓音变得有些滞涩,嘴角却是带笑的,“别紧张,我不会逼你的,你那么讨厌我,讨厌继续下去的话,就算了,我不会再打扰你。”   那些鼓足的勇气,走出的步子,可以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紧迫的呼吸通通扔掉,曹南宗不觉得这是浪费,只要夏归楚不需要他,他就是退回三年前也没事。   退回以前那个状态,默默关注夏归楚动向,把刊登他作品杂志报纸剪下来,贴满好几个记事本,在丁洵处理处理夏归楚的绯闻之前,就和媒体打好招呼,即使他们已经没有半点关系。   曹南宗想说服自己,只做夏归楚的铁粉,也挺好吧。他的理智甚至迅速规划,再次从夏归楚的生活退开,要如何做才能退得比之前更干净。   他的生活如果没有夏归楚的影子,该做的事还有很多,集团的工作是曹总该做的,持明的教务是月君该做的,可是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一件曹南宗自己想做的事。   骤然想起云流曾对他说,“没了持明教和暮云集团给你的身份,你算什么?”   犹如当头棒喝,曹南宗像个甩到半空的空竹,被顶楼的大风穿透,胸腔发出尖锐空洞的哨音,以至于夏归楚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上唇何时黏住下唇,竟让曹南宗开口说话也用了很大的力气,他问夏归楚:“你说什么?”   夏归楚低声叹息,无奈地笑笑:“曹南宗你是不是又装聋作哑?非要我说两遍……我说我不讨厌你,从来也没讨厌过,以前那些气话,你不要当真。”   曹南宗肩背一松,扣在夏归楚腰上的手倒蓦然收紧,像有什么话很管不住似的想要说出口:“阿楚,我们……”   “哎哟,小南,小楚,可算找到你们了。”身后出现的爽朗女声,剪断了曹南宗的话锋,“我和大哥说,你们俩肯定还在这栋楼里,八成就是小南最喜欢待的楼顶,果然猜对了。”   来人曹南宗和夏归楚都认识,是曹南宗的姑姑、曹暮的三妹——曹银屏。   曹银屏早年为了追爱放弃继承权,去了海外发展,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别说掺和集团的事,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国,夏归楚也只在婚礼上见过她一次。   那天满座宾客都穿得正装礼服,唯独她一身波西米亚风的宽松长裙,羽毛珠串挂了一身,手腕上戴着层层叠叠的花纹手镯,行动说话间叮叮当当,看一眼就很难忘记。   席间,夏归楚听到不少人对她的着装冷嘲热讽,说她穿得像个乞丐,传她在国外过得并不如意,嫁过人又离了,到了这把年纪没人要云云,夏归楚听后当场用行动力挺曹银屏,和曹南宗拉着她聊了不短的时间。   夏归楚喜欢她身上的特立独行,和浪漫松弛,老曹家除了曹南宗,也就曹银屏还对他的脾性。他张张嘴一句“姑姑”叫出去,发觉不妥赶紧改口叫“曹女士”,曹银屏却笑道:“还是叫姑姑吧。”   年过四十,曹银屏一头波浪卷发中已有几缕霜发,但笑起来却仍像个永不老去的吉普赛女郎,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夏归楚等他叫姑姑,夏归楚只好叫了,叫完他迅速瞄了眼曹南宗,却见此人嘴角正翘着,只是天生笑唇,看不出是在取笑他,还是无事发生。   “姑姑,”正牌侄子曹南宗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你还问我呢?今天年会这么精彩,楼下都乱成一锅粥了,你们俩却私奔到这躲清闲,真是——”她绷着脸用手指点点他们,很快破功大笑道,“有种!”   夏归楚也跟着笑,曹南宗的嘴角却沉了下去,他真的觉得自己被骂无所谓,但到底是谁换掉视频,之后舆论又该如何处理,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妈妈那边……又会怎么说,都是他要考虑的。   很想躲在这里和夏归楚做些只有欢喜没有痛苦的事情,可人世便是一片苦海,幸福只是欺骗人忍耐的短暂虚幻。   不用曹银屏多说什么,她会出现在这,就是一种提醒,何况她还提到了曹暮,曹南宗迅速认清现实,他得做该做的事。   “姑姑,阿楚拜托你了,你送他回家吧,”曹南宗脸色闪过一丝倦意,嘴角勉强撑起笑容,“我先下去处理那锅粥。”   说完他真的走了,夏归楚想拦,手抓了空,脚不由自主跟上去,虽然也不知道自己跟上去能帮到什么——手臂却被曹银屏急急拉住。   “小楚,别急,”曹银屏朝夏归楚眨了眨眼,“姑姑带你抄近路。”   夏归楚将信将疑地跟在曹银屏身边,绕过几条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走廊,他们还真来到一间隐蔽的电梯前。走进电梯,夏归楚松了口气,太好了,他可不想再爬楼了。   可惜这口气还没松多久,在电梯门打开,眼前出现坐着轮椅的曹暮时,又重新提了起来。   夏归楚挑了挑眉,斜瞟了一眼曹银屏,女人并无半点愧疚,摊手道:“没办法,他是我哥。”   虽然被算计了,夏归楚倒不怪曹银屏,她好像做什么奇怪的事,都是理所应当的。   夏归楚施施然找了把椅子坐下,和轮椅上的曹暮面对面,笑意微冷:“曹老先生特地把您儿子支开,让我来这,是想干什么?总不会是想扔给我几百万,命令我离开您儿子吧?实话讲,几百万太少,您儿子可比这贵多了。”   曹暮微笑着摇头:“不,我想请你救救他。”   --------------------   宝宝们,想死你们了! 第26章 会疼吗?   房间灯光昏黄,很静,曹银屏搭乘电梯走得干脆利落,没给夏归楚反应追上的时间,因为他已经被曹暮的话留住。   “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曹南宗才是救苦救难的那个吧,这不现在就心急火燎地去楼下救火去了,临走前还叫我早点回家,哪轮到我救他啊?”夏归楚摇摇头,指了指自己,“您大概不知道,业内都叫我魔鬼,我妈说我是扫把星,别说救人了,不给人添堵都是万幸,您这要求,拜托错了人吧。”   曹暮温和地看着夏归楚,眼尾的鱼尾纹舒展优雅,和曹南宗相比,他的容貌并不算出众,曹南宗那般不似凡人的美貌,更多来自云流女士。   但两人气质中温和的那部分却十分相似,这也是夏归楚愿意等他下文的原因之一。   可曹暮却话锋一转,提起另一件事:“小楚,你也知道今天照片上那个网红,和南宗是同一个人吧,他为什么要开这个账号,和你说过吗?”   夏归楚心下一惊,原来曹南宗做这些并没有隐瞒曹暮,曹暮既然清楚,云流不会不知,这对夫妻之间没有秘密。可他们冷眼旁观曹南宗做这些,是什么道理?   眉头不知不觉紧皱,夏归楚说:“他说为了治病,还说这也是一种修行。”   曹暮苦笑道:“这话很有那孩子的风格。但你信吗?”   夏归楚点头又摇头:“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说的是某种事实,但不是全部。”   话音落地许久,曹暮表情木木的,像陷入了回忆,他偏过头转向窗外,苍老的手扶住沉重的头,轻叹道:“南宗没有选错人,你也是个好孩子。”   夏归楚自觉在感情中失败透顶,他承受不起一句“没选错”。别人夸他帅,夸他有才华的话,他也听得多了早已免疫,但从小被左梅英骂闯祸精、扫把星,成名后各种谣言、嫉妒,他习惯了这些,反倒不知道怎么面对长辈“好孩子”的夸奖。   好在曹暮也没想从他那得到回应,老人只是盯着玻璃窗上映出的万家灯火,自顾自说:“那天南宗突然告诉我们,他要离开持明和集团,做一些他真正想做的事。”   那是个晨光熹微的早上,云流和曹南宗刚做完早课,回到餐桌旁和曹暮一起共进早餐。   一家三口平常温馨的场面,在曹家非常罕见,他们家不同于普通人,从家中有专门的冥想室和蓝萨尔的雕像,便可见一斑。   云流并不常待在这,自曹南宗来曼城,云流便常驻戈兰,主持教务。曹南宗每月也需定时飞往戈兰,即便住在曼城,也是住自己的房子。曹南宗和夏归楚离婚后,曹暮怕他一个人住那边触景生情,劝他重新装修房子,或者另买一处房产,要么干脆搬回家里住也一样。   曹南宗却说,他倒想触景生情,可夏归楚并没有在家里留下多少痕迹,自己再离开,怕为数不多可供凭吊的那些,也会在自己看不到时消失。   那天曹南宗难得回家,云流刚好也在,冷清的星棠公馆26号一家团聚,曹暮高兴得饭都多吃了一碗,谁知道等着他的,是儿子决然的通知。   通知完,曹南宗又娓娓道来自己之后如何安排公司平缓过渡,持明教也早该选新月君,在新任月君到位之前,他仍会尽心尽力。   餐厅空气仿佛冻结,曹暮夹在爱人和儿子之间左顾右盼,正要出言缓和,云流撇下筷子,问曹南宗,什么是他想做的事。她语气平淡,是曹暮熟悉的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的模样。   曹南宗回答说,他也不知道。云流笑道:“都不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是什么,还折腾什么劲,我没教过你吗?常人才讲‘想做’、‘喜欢’,那都是愚痴的执着心,早该抛下。持明人应当讲发心,问自己自己该做的事,没了持明教和暮云集团给你的身份,你算什么?”   那话曹暮听得都刺心,何况是曹南宗?可他却面无表情说:“我的确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喜欢做什么,因为从来也没人教过我。你教我的,都是必须要做的、该做的、您想让我做的,这都是您的发心,不是我的。”   曹暮意识到,自己有关“家庭美满”的虚幻泡沫在那一刻碎裂了,喜欢什么,不就和吃饭喝水一样,是人的本能吗?可曹南宗却说,无人教过他。   他问南宗,难道不喜欢修行吗?曹南宗思索了一番,说:“从出生起,摆在我面前的就只有修行一途,无从选择,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   事实是如此显而易见,可直到曹南宗提及,曹暮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们从没给过曹南宗别的选择。   “南宗从小乖巧,对我们的安排从来没提过什么异议,我们便以为,他是喜欢的,乐意的。我有几个朋友,孩子一到青春期就叛逆得不行,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什么抑郁,焦虑,学不肯上,事也不好好做,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可南宗从来不会这样,他没给我们添过半点麻烦,让他学什么他就学什么,样样都做到最好,性格又好,大家都喜欢他大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和他妈妈都觉得,他天生就是修行的料。”   曹南宗适合修行这件事,一出生就显露出来征兆。   当时云流刚生下曹南宗,醒来见他是个男孩,大发雷霆。她要这个孩子本就是为了继承月君的衣钵,否则她断不会同意生育。持明教崇拜女神,不仅信徒多为女性,历任月君也都由女性担任,不管这孩子以后分化成A还是O,都从根上就错了。   她让曹暮把孩子带回曹家,自己就当作从没生过这个孩子,把曹暮气得头回在云流面前硬气起来,好说歹说,云流始终不肯松口。   两个大人声量大,吵醒了熟睡中的曹南宗,他张着浑圆纯澈的眼,好奇打量父母,不哭不闹,嘴角弯弯,慈眉微垂,眉心朱砂痣温润玲珑,稚嫩的脸上自有一股超离世外的灵气。   和儿子对上视线,云流也不由怔忡,她叹了口气,终于接受把曹南宗养在身边,把他培养成之前所有月君的模样,长发垂腰,华裙赤足。   可乖了二十余年的儿子,竟会突然跟他们闹叛逆。   “我已经不再适合以月君的身份为信徒排忧解难,我的发心变了,留下也只是一具空壳。”曹南宗看着云流的眼睛,叫她师父,“我要寻找自己的正道,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条道通往哪里,但我希望能得到师父的支持。”   “别叫我师父,”云流断然道,“我到底教错了你什么,让你变成这样?你都和夏归楚那个业障分开三年了,怎么境界还越来越倒退?”   曹暮见势不对,忙劝道:“云流,有话好好说。”   云流瞥他一眼,以她教尊的威严,命令曹暮闭嘴,她说这是持明教的教务,是她和她徒弟之间的事,徒弟叛教,理应受罚。   “受罚?你们真的罚他了?!”夏归楚霍然从椅子上站起,大脑飞速运转,瞬间明白了,“所以喃喃就是他离开持明教的代价,就是你们给他的惩罚?”   听曹暮讲述的途中,他好几次按捺不住想打断,想替曹南宗质问,碍于对方是曹南宗的父亲,才忍下来,脚尖不耐烦地碾着地毯,终于在听到曹暮复述“理应受罚”时,理智绷断。   按持明教古代最原始的戒律,叛教者须受杖责,投入娼寮,人尽可夫,把蓝萨尔受过的苦重历一遍。如今时代不同,持明要发展壮大,自然也要顺应时代改革,类似的残忍戒律早已废除。但夏归楚在圣坛待过,亲眼见证那个古老封闭的地方时间流速有多慢,戒律的形虽不在,以苦赎罪的幽魂却无处不在。   “你们还对他做了什么?不止是喃喃吧?”夏归楚大步上前,手指猛然扣住曹暮的肩膀,“说啊!”   他依然说得很快,生怕说慢一秒,牙齿难以遏制的磕碰就会让他组织不起语言,焦灼的疼痛,会直接钻破心脏,化作怒吼收割喉咙。   曹暮从未见夏归楚生这么大的气,印象中的夏归楚总是戏谑地笑着,神采飞扬,情绪最坏时也是沉默着,不愿与人打交道。这点上,他和曹南宗很像,自侍身份,讨厌失态,曹暮初见时还以为夏归楚是哪个财阀的小公子,很难想象他来自戈兰那个破旧落后的小城。   老人轻轻拍了拍夏归楚青筋暴起的的手背,安抚道:“小楚,消消气,他是我儿子,我怎么舍得让他受苦?当时他们母子势如水火,我极力劝阻,才让他们各退一步,达成协定,让他做这个擦边账号,代替原有的责罚,只要他能把喃喃的账号做满一年,他就可以离开。”   夏归楚冷笑道:“说得好听,要我说,他根本没必要征求你们的意见。你讲这么多,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什么他从来没有异议,可他的不满和异议从来不是嘴说,是用眼睛,用嘴角,用眉毛,用一切细微的动作说的,是你们瞎了眼,你们从来没有认真看过。”   “你们觉得他的叛逆来得很突然?那是因为你们从来没见过真正的他。”   夏归楚也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真正的曹南宗,世上有谁能彻底理解另外一个人呢?何况他从来也不是那种体贴入微的恋人。   可曹南宗在自己面前,至少不是无懈可击只会微笑倾听的月君,他也会生气,会揶揄,会敷衍,难过的时候也会哭。哪怕都是笑,笑和笑也是不同的。   曹暮脸色苍白,像是又苍老了几分,声音低低地道:“他那天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记得曹南宗跪在云流面前,笑称叛逆期这种东西,不会缺席,只会迟到,就当年近三十又重回青春。   之后曹南宗不声不响挨了云流的莲花戒尺八十一下,勉强叫了一句师父,又颤抖地改口:“妈妈……小时候你和我讲哪吒的故事,你说他天性顽劣,早晚出事……他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很勇敢……经此一劫他才有之后的脱胎换骨,求得正果。咳……可我却在想,可以不那么勇敢吗?哪吒剃肉削骨,多疼啊……他的爹娘呢,会疼吗?”   --------------------   针对之前有些读者的反馈,我想澄清一下。   我没觉得自己文案诈骗,也不觉得这是“追妻文”,角色的所作所为也不是“火葬场”,看过上一本书的读者大概知道,我喜欢写有缺点的人在感情中互相伤害又一起成长,所以攻和受都会犯错,也都会受伤,这之中谁更主动,谁付出更多,谁感情更深,我无法用尺子去天平和量,去称,宝宝们从中感受到什么,是你们自己的财富,但人各有想法,不必强行说服彼此。   我有没有写好暂且不论,但这点初心不会变。 第27章 找死   把在场的媒体和宾客打发走,曹南宗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神魂出窍。“技术问题”、“AI合成”成了今晚他最熟悉的词句,顺溜到只要有人和他说话,他就会条件反射蹦出这两句。   网上如火如荼的舆论,已经安排公关部处理,而现场的宾客除了当红明星,还有各大股东,和子公司的负责人,安抚这群人,保持股价稳定,才是曹南宗真正操心的事。   夜太深,人群终于渐渐散去,但闷热的空气仍然混乱地凝成一团,压在胸口又湿又重。曹南宗站在酒店门口,微微皱眉看了眼夜空,少见地有些躁意,扯松了领带喘口气说:“这天气,八成是要下雨了。”   身旁乔闻达见他难掩疲色,体贴地催道:“南宗你先去停车场,在车里眯一会,扫尾的工作我盯完就送你回家。”   “不用,他们比我还累,记得加班费要给足。”曹南宗指了指正在收拾红毯和签到墙的工人们,明天就是元旦,他们正在换新的装饰,他挺想叫他们都回家去,可牵一发动全身,自己这边做了好人,企划部的人又该怪他坏了流程。   大型企业是一架日夜不停运转的机器,多少人被裹挟其中,被碾碎榨取,呕出一点辛苦汁糊口,谁也不许谁停下来。   曹南宗身处这架机器的核心,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资格抱怨累,他说:“闻达你也早点回去吧,太晚了,我自己开回去。”   乔闻达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曹南宗就是这样,处处替别人着想,心软得一点也不像个总裁。他推了推眼镜,正想再劝,镜片上忽地落下一滴水珠,真的下雨了。   眼前蹿过一个影子,乔闻达反应过来,喊道:“南宗!”   他看见曹南宗冲进雨幕,脱下外套,盖住签到墙上洋洋洒洒的签名,绷紧的腰背贴在衬衫上,浮出韧劲十足的轮廓和线条。   趁雨势不大,曹南宗和几个工人合力,把签到墙搬进大堂。   一般这类定制的签到墙,用完就会处理掉,曹南宗的目光在上头流连几番,温和地和企划部的部长商量,这块签到墙他想留下来,稍后送到他家去。部长不解,但老板都这么说了,好下属不问理由,一概照办。   好在抢救及时,签到墙上曹南宗和夏归楚挨得很近的笔迹,只被打湿了一点。糊掉的笔锋变得圆润、毛绒,不像笔留下的痕迹,倒像炸开的猫尾。   曹南宗看着那处晕开的笔锋,轻笑起来,乔闻达问他笑什么,他说:“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夏归楚还未学习书法之前,字形和晕开的签名更接近,随心所欲地乱来,形状笨拙圆钝,有种天然的孩子气,和他如今外露的精明强干十分迥异。可曹南宗知道,那手字才更接近夏归楚的本质。   曹南宗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外表看上去就像在发呆,乔闻达看得脸色不快,他都从来没被曹南宗用“可爱”二字评价过。   他心里清楚,曹南宗留下这块签到墙是什么意思,还不是冲着上面夏归楚的签名。乔闻达微微哂笑,只字不提,送曹南宗去地下停车场。   酒店停车场面积阔大,灯光冷蓝,冷气又足,从潮热的室外,骤然来到这里,仿佛行走在冰窟。乔闻达提醒曹南宗,他衣服虽然湿得不多,也要当心受寒,不如就在酒店住下,换身温暖睡袍赶紧睡觉。   “不必了,曼城的天气,衣服很快就干了。”堆金积玉的生活并没有让曹南宗变成一个讲究人,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很随意。   乔闻达心想,曹南宗不留意这些,那只有自己这种心思细腻的人,才能照顾好Alpha了。他掏出自己满是馨香的手帕,去擦曹南宗散开的湿发。   不料曹南宗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还笑盈盈道:“我其实还觉得热呢。现在我只想快点回星棠公馆,等他们明天把签到墙送过来,我能第一眼看到。”   又是签到墙,又是夏归楚,又不让他碰,握在手里的柔软织物顿时变得扎手,乔闻达的眼睛一下红了:“南宗,现在我才是月影,照顾你、追随你的人是我!”   曹南宗微微一怔,像是不太明白他生气的原因,但仍温和地:“你是云女士选的,我没有承认过。我也很快不是月君了,再提月影没什么意思。闻达,谢谢你照顾我,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谁对谁好,就能改变。”   不是乔闻达付出的不够多,是感激无法和喜欢划等号。好歹认识那么多年,曹南宗也不希望乔闻达难过,可他更不能欺骗自己,欺骗乔闻达。   “那个夏归楚到底有哪点好?”乔闻达忍不住叫道,“让你宁愿离开持明和公司,都要和他在一起!”   空旷的停车场,把乔闻达的质问放大成回音,紧随其后的,是一道阴森森的笑声:“哎哟哟,我亲爱的侄子要离开公司了,我都不知道呢。”   这声音,是从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里传来的,曹南宗一听便听出,这是三年前因贪污受贿和桃色绯闻,被曹暮发配到非洲的二叔曹湛,今天可真热闹,姑姑回来 ,二叔也回来了。   乔闻达眼里闪过惊惧,他求助般看向曹南宗,曹南宗没有怪他失言,低声说没事,示意他先走,乔闻达咬牙衡量了一番,快步走开了。   曹湛从车里钻出,朝曹南宗走来。他晒黑了一些,但保养得很好,一身名牌穿戴在身,也算风度翩翩,只是眉宇间酒色财气常年熏染的痕迹不散,让花团锦簇都浮于表面,从腔子里透出腐臭味。   “南宗啊,”曹湛一点不怕乔闻达去叫人来,手搭上曹南宗的肩膀,“我送你的跨年礼物,还喜欢吗?”   曹南宗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是很意外地微笑道:“原来是叔叔的手笔,我就说阿楚既然出手,对方不该拿了钱又反悔才是,除非他们不是普通狗仔,也不是为了钱。”   曹湛哈哈大笑:“你那个前夫也是相当有趣,能找到我的‘小鸟’们谈判,出手还挺大方。既然有人上门送钱,我盛情难却啊。”   当年曹湛管理的正是子公司暮云传媒,说是一代传媒大亨也不为过,如今调查程序才刚启动,曹湛就跳出来承认是他做的,恐怕还有后手。   曹南宗也不急,只是平和地注视着曹湛的眼睛。   过于宁静的眼神自有一股力量,曹湛看着就觉得不适,他捏了捏曹南宗的肩膀,用黏糊糊的语调说:“好侄子,我在非洲风吹日晒,皮都晒老了,比不得你细皮嫩肉,在曼城享福。当年的错也罚够了吧,反正你要走,位子给我怎么样?”   “我走不走与你无关,暮云集团的董事长不是我,当初罚你的人也不是我,你想要哪个位子,应当去问我父亲。”曹南宗说。   曹湛本也没多少耐心和他周旋,见他油盐不进,当即啧了一声,道:“当初要不是你给的证据,曹暮会发现我的事?看来今晚这份跨年礼物,还不够讨你喜欢啊。”   “算了,既然你不愿意谈,那我就去股东大会和其他股东谈,我想他们一定很关心,集团副总和擦边博主到底什么关系。”曹湛眼里流露出幸灾乐祸的光彩,咧嘴笑起来,“大家都以为曹总和喃喃夜会激战已经很有爆点,可我觉得,还是曹总原来私下在网上卖,这条更有看头噢。”   底牌终于亮出来了,曹南宗抽离了自身的情绪,近乎冷酷地想,曹湛做这些都是为了揭穿真相,让他名誉扫地后下台,只是曹湛也没料到,曹南宗早已心生退意。   退是要退的,但不是这么个退法,公司交到这种人手上,曹南宗怎么可能放心?   至于曹湛如何得知喃喃就是自己,曹南宗已经不太在意,这人虽远赴非洲,他的派系也进行过一拨清洗,但毕竟年深日久,根深叶茂,难免有漏网之鱼,正好趁此机会,把他的“小鸟”都拔出来。   曹南宗思考下一步的对策入了神,嘴角不由泛起微笑,曹湛看他这模样,也以为曹南宗正在发呆,顿时大为光火,这个侄子竟然如此傲慢,被人威胁还悠哉游哉走神,还不忘笑话他,简直太瞧不起人。   “他妈的,长辈跟你说话呢,你就这副态度?!”   曹湛一把揪住曹南宗的衣领,猛地把他甩出去:“姓云的贱女人连结婚证都没有,你他妈就是个私生子,跟老子摆什么谱?曹暮那个老东西,不念兄弟情,你倒继承了你那个便宜爹的佛口蛇心,都装得人模狗样,背地里一肚子男盗女娼,有什么资格把我贬到非洲!”   曹南宗最反对暴力,平时也没人会对他怎么样,哪想到曹湛新仇旧恨上来,这么容易被激怒,发起狠来,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就被他摔到一辆车的车盖上,头砸上去,砰的一声巨响,眼前一片雪花。   人还没起身,胳膊又被温热的手紧紧攥住拖起。   曹南宗心下一紧,以为是曹湛,正要反击,一股白兰地醇香忽然袭来,朦胧的视野里似有一抹漂亮的玫瑰紫闪动着,耳边炸起夏归楚愤怒的声音:“草,你敢打他,找死是吧!”   --------------------   明天后天有加更嗷~   求评论和海星的( •̀ ω •́ )✧ 第28章 焚心以火   夏归楚一脚狠踹曹湛的老腰,老家伙冷不丁挨这么一下,惨叫一声,立刻扑倒在地。   这一天过得不知道是怎么了,个个都来触他霉头,夏归楚满肚子火气,眼下正好就有个出气筒,哪能放过,看曹湛不动弹,他大步走过去,想再补几脚,手臂却被曹南宗拉住,他说算了吧,只是撞了一下车盖,安保人员很快就会来。   “算什么算!”夏归楚拨开曹南宗的湿发,查看他撞击的地方,见朱砂痣被撞得更红了,虽然漂亮,但是很气,“这老家伙就是个鸡贼瘪三,只敢对你下手,他肯定知道你信持明教,修的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摆明专门逮着你欺负。操他的,老瘪三说的都什么屁话,你不打我替你打,我反正不怕。”   “我怕,”曹南宗握住夏归楚的手,抚摸他紧握的拳头,“别伤到自己。”   一句话说得夏归楚瞪着眼睛,脸憋红,没话讲,明明曹南宗自己险些遇险,却总是先一步担心别人。夏归楚好恨,恨曹暮、云流,还有持明教,让曹南宗变得如此无私,无私到容不下对自我的半点温柔。   趁他们说话的空挡,趴在地上的曹湛赶紧匍匐往车底下爬,好趁机溜走,他虽然也是Alpha,但内里早被酒色掏空,也就只能趁曹南宗不备动手,和夏归楚这种年轻力壮、经验丰富的Alpha对上可就完蛋了。   可惜还没爬几步,曹湛就被漫天的白兰地香无死角裹住,充满愤怒和攻击性的Alpha信息素,压制得他这回真动不了了。   曹南宗也闻到了,白兰地高雅醇和的基调里,加入了十成十的辛辣凛冽,他嘴角勾起一点笑,也放出自己的信息素。   两股Alpha的信息素混在一起,没有互斥打架,反而很快水乳交融,地下停车场里弥漫着令人迷醉的气息——虽然对其他Alpha来说,不是迷醉,而是折磨。   早年他们俩的信息素也并非如此融洽,只是待在一起的的时间久了,信息素自行摸索出融合的方式,完全不受本人意识控制。夏归楚不由心想,他们的信息素显然比持有人更诚实、更有智慧。   曹湛被两个Alpha的信息素压得后颈痛得发麻,全身冷汗淋漓,终于痛得昏厥过去。   此时特斯拉上另一位乘客——曹银屏才姗姗下车,她刚刚也想和夏归楚一起下车的,只是感受到两个A的威压,有些承受不住。   曹银屏走过去踹了二哥一脚,确定他是真晕过去了,叹了口气。   她这个二哥,年轻时还不至于这么不堪,曹暮多年未婚,曹湛以为自己有机会仿效宋朝皇帝赵光义,继承哥哥的位子,兢兢业业经营自己的势力。结果大哥的老婆孩子突然出现,志在必得的梦想泡了汤。如此,越发钻牛角,宁愿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也不愿大哥一家好过。   “姑姑,”曹南宗悄悄收回信息素,问道,“你和阿楚怎么还没走?”   曹银屏被问得有点发窘,在曹南宗面前撒谎是有压力的,看着他那双宁静的眼睛,就会忍不住把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常年修行生活的熏陶,让他身上有股让人放松和倾诉的力量。   但她并不后悔,答应曹暮配合支开曹南宗,她是真心觉得事情摊开比隐瞒好。离开曹暮那间房间后,曹银屏自行到停车场等候夏归楚,可真等夏归楚回来,两个人坐进特斯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曹银屏心里打起鼓。   没有预想中的把话说开后的释然和振奋,气氛十分沉闷。夏归楚也不像一个脚踩七彩祥云去“拯救”谁的英雄,坐在驾驶位上,头埋在方向盘上,颓唐地问曹银屏:“姑姑,这些事你知道多少?知道多久了?”   “知道个大概吧。虽然我自己不生,但我看不惯我哥和嫂子把好好的孩子,养成这样,”曹银屏说,“这种事也没人爱往外说吧,我知道得也只比你早一点而已。”   夏归楚脱口而出:“可我本来应该早就知道。”说完他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又纠正道:“噢,不对, 我忘了我已经不是他的谁了。那你们为什么还觉得,找我能救他呢?”   “我哪有那么厉害?”   听到这些话,曹银屏心中的怀疑更深了。她和夏归楚毕竟不太熟,曹暮说要找他救曹南宗,曹银屏也觉得有些莫名,前夫而已,能怎么样?   可刚刚见夏归楚冲出特斯拉,猛踹曹湛的时候,曹银屏隐隐有些懂了,她那个总是思虑过重的傻侄子,的的确确需要夏归楚,而夏归楚也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无足轻重。   只是这些旁观者的感触,很难触达当局者的心,各人有各人的课题,曹银屏也无法代劳。她笑呵呵跟曹南宗说:“我和小楚这么多年没见嘛,聊着聊着,就到这个时间了,这不正好你自己送他回家?”   空荡的停车场这时响起新的足音,三人朝入口看去,乔闻达带着安保人员匆匆赶来,曹银屏赶紧推了二人一把:“快走啊,曹湛这个蠢货我来收拾。”   夏归楚一见来的是乔闻达,立刻拉曹南宗上车,发动特斯拉,扬长而去,车后传来乔闻达崩溃的大喊:“曹南宗!”   特斯拉飞速驶离停车场,冲入凌晨畅通无阻的街道。   车外瓢泼大雨,车内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讶异,谁也没料到乔闻达那样的人,也会发出撕裂的破音。   副驾驶位上的曹南宗靠在车窗上,手托着下巴,语带怜悯:“又当着他的面跑了,无怪乎闻达会那么失态。”   “怎么,你又理解他了,不忍心了?”夏归楚冷笑道,“就是因为你总是不忍心,每句话都想让氛围融洽,让别人情绪软着陆,乔闻达才会得寸进尺,以为只要继续留在你身边,就会有机会。倒不如现在这样,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你听见我和他说的话了?”   夏归楚嘴抿成一条线,硬邦邦地承认他们二人说话时,自己和曹银屏早在车里听得一清二楚,他又道:“还有那个曹湛,就是个疯狗,你还和他讲什么理?是打算和他讲经说法、普渡众生吗?他会听吗?那种人给点颜色就蹬鼻子上脸,谁会珍惜你的不忍心?”   他握紧方向盘,牙齿交错得发出咯吱的响声,在曹暮那里积攒的怒火再度死灰复燃,越说心火烧得越旺。   不止是这些,不止是曹湛、乔闻达,还有曹暮、云流,每个人都在利用曹南宗的不忍心,利用他天生比别人丰富博大的同理心,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   就连夏归楚自己,不也沉湎在曹南宗的温柔里,被他保护得一无所知?今天听见的桩桩件件,夏归楚全都一片空白,认识曹南宗十年,他竟然都跟个傻子一样!   这些人还来求他,救救曹南宗?   他哪来资格?他都从来没被算进曹南宗的世界。   密闭的车厢内,白兰地的信息素越来越浓,越来越烈,曹南宗深吸一口气,胸口也仿佛灌满了酒一样,热辣辣的,像一种疼,但他还能忍受,还能微笑,只是笑起来也近似冷笑了:“所以阿楚,你是在怪我吗?怪我不够狠心,怪我优柔寡断……”   人们叫他月君,顶礼膜拜,可他从来不是神,也不是完人,没有人比曹南宗看得更清晰,也不用别人提醒,他身上这些缺陷,早被自己制成尖刀扎向心脏,一遍遍自我怒斥,“为什么你是这样?”   持明的经书教他远贪欲、寻本心,得清净自在,可他修行得远远不足,放不下贪欲,寻不到本心,得不着自在,更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父母责骂,集团教内处处问题,就连阿楚,也失望地离开了自己。   车身突然一个急转弯,溅起一片水花,夏归楚猛打方向盘,特斯拉转进一条废弃的辅路,那条辅路没有出口,也无人烟房屋,只有茂盛湿润的野草,和被野草淹没的建筑废料。   “你胡说什么啊!”夏归楚狠踩一记刹车,红着眼睛十分委屈,伸手去解自己的安全带,“我是那个意思吗?啊?谁怪你?谁怪你他脑子有病吧!”   夏归楚手抖得不成样子,找不到安全带的按扣,解不开安全带,就像他总也解不对曹南宗这道题。如果答对的时候多一些,他们是不是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不至于被曹南宗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可夏归楚觉得自己很聪明啊,不说读书时自己绩点就很不错,学月影的功课也很快,社交场合他也总能信手拈来各种话题,谈笑风生,可为什么面对曹南宗,总找不到最精准的话语,描述自己的心情?像柄失了准头的枪,一顿狂扫,却打不中靶心。   啪的一声,旁边伸来一只手替他解开了安全带,夏归楚听见曹南宗无奈地叹息:“你啊,总在这种地方笨笨的……”   那一声啪,仿佛发令枪声,夏归楚扑过去搂住曹南宗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   曹南宗的嘴唇和口腔很热,比曼城的天气还要热,一点即燃。夏归楚贪婪地任由自己融化,呼出的热气被曹南宗吞食,换来更热的,唇舌的热火中,他终于理解,长久以来困扰自己的烦躁是什么,那是对自己无能的狂怒,也是他的心魔。   在濒临缺氧的关头,夏归楚稍微退开,捧起曹南宗的脸按在自己胸口,说:“求你自私一点吧,南南,你太好,我会心疼。”   --------------------   朱臻:我就说心火旺,还是得喝安神茶!   明天还有加更~求评论和海星呀。 第29章 热汗   荒僻的辅路连盏路灯都没有,拉风的特斯拉隐没在建筑废料下的黑暗中,偶尔有车路过,车灯也只扫出大致轮廓,和一鳞半爪的紫色阴影。   车内的隔音极好,四周风雨潇潇,砸到车上只剩温柔的絮语。   两个Alpha不知怎么又吻在一起,信息素的香气浓厚得让人晕厥。   夏归楚后仰倒在中控台上,如弓弦般柔韧,亮出滚动的喉骨,转瞬被曹南宗晗住。曹南宗的手从西装镂空的左腰伸进去,又糅又涅,他的掌心和嘴唇一样烫,热得夏归楚发汗打战。   “别……等,曹南宗,你热得不对劲……万一生病……”夏归楚抓到曹南宗丝缎般的黑发,话说不完整,又被Alpha囫囵吃掉。   曹南宗脸颊薄红,后知后觉地说:“我好像……易感期到了。”   不怪曹南宗迟钝,他的易感期因为性格和体质,向来平稳,甚至都不用抑制剂,和小感冒一样轻松,今晚或许是太多事情和情绪累积,在酒店时身体就很烧得慌,他以为是天气闷热,结果淋了雨,吹了空调,这股热度也不见下去,反而愈演愈烈,才明白不是天热,是他自己发热。   但相应的,他今天也似乎比往常更有感觉,光是听夏归楚那番话,就觉得心荡神摇。   车里绝不是什么适合深度交流的好地方,但空间有限,反倒别有一番风味,变换姿态也难不倒二人。在圣坛,他们修炼过书上三十六种杏嗳画图,一个会教,一个好学,配合十分默契。   “阿楚,我还不自私吗?”曹南宗觉得自己眼下就在做最自私的事,他深呼吸,汗水从额角滑落,坠到夏归楚胸前,又被他亲口拭去,“你是不是都知道了?”他直觉曹银屏出现得不寻常,果然长辈们另有打算。   夏归楚哼了一声,本意是想嘲讽,却因为身上那人的动作变了调:“有人忍功极佳……硬憋着什么不肯说,架不住别人都怕他憋出毛病。”   除了红润的嘴和脸,曹南宗目光仍沉静如水,看上去似乎和平日无异,他说:“阿楚,不管你听到什么,离开持明和公司,都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不是感情用事。”   “……我当然知道。”   夏归楚想笑,曹暮和乔闻达都错大发了,他们以为曹南宗是为了他才选择离开,一个求他,一个骂他,实际上完全误会了。   曹南宗就算丢下持明的位子,也依然是上下求索的修行者,他寻他的道,他的觉悟,人都“深思熟虑”,“不是感情用事” ,还想用感情牵绊他,是有多愚蠢?   这些人都太小看曹南宗,又太高看夏归楚了。   夏归楚没那么重要,从来都没有。   他把脸一偏,恍惚间看见角落里被自己扫过去的月球摆件,夏归楚勉强伸出光裸的手臂,把它够到湿润的掌中,手心是鼓的,体内也是满的。   他想自己真是庸人自扰,月亮就算没有影子,也不会怎么样,但哪怕是这样,谁又忍心明月落沟渠?他不许他们玷污、欺辱曹南宗,那些人不懂珍惜,就由他来珍惜。   易感期的曹南宗状态意外的好,也不枉费夏医生这段时间孜孜不倦地治疗,为了不浪费难得的好状态,夏归楚没工夫再想东想西,嘴里用旅拍学到的各国脏话骂人,曹南宗听不懂,把他捞起来,嘴贴上耳朵咬着问夏归楚,骂什么。   月球摆件滑得再也拿不住,掉了下去,夏归楚无力地勾住曹南宗的脖子,真空西装还挂在身上,只是挂得横七竖八,该挡的地方一个不挡,比不穿还不堪,他怀疑曹南宗早就想这么干,哑着声音凶狠道:“……骂你傻,居然还答应他们受罚!”   曹南宗亲他眼睫,把夏归楚亲得声音更绵,像春天的野猫,挠在心尖上。最后曹南宗才柔声说:“你笨我傻,刚好。”   “老子不笨,你也不傻!”夏归楚当场演示什么叫吃了吐。   曹南宗轻轻地笑,那笑却有些忧郁,他抱紧夏归楚,过了许久才轻声说:“我理解我妈,她为持明付出太多了,我的出生就坏了她的计划,她花了好大气力才接受我、培养我,我要走,她肯定很失望……”   “失望就可以打你?”夏归楚气道,手在曹南宗的背上乱摸,然而白玉背上只有他抓出的细痕,“还疼吗?”   “不疼。”   身体的伤处肉眼可见地养好,可心上看不见的创伤,要多久才能愈合?   夏归楚不知道,自己和父母的关系也一塌糊涂,他没什么成功经验可以和曹南宗分享。幸福家庭出身的孩子不用操心亲子相处之道,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会苦思冥想怎样和父母相处,让父母开心,结果却往往是逃避、离开,为了保存自己那一线生机。   天灰蒙蒙地亮起,夏归楚靠在曹南宗的肩膀上,手指勾着男人的长发,看着车窗上的雨幕变成一股股细小的水流。   “小的时候,我妈还不是我妈,只是师父,”曹南宗抽出湿纸巾,细细地给夏归楚擦拭,“她每天给我布置很多功课,光是经文,就多得像砖头。我虽然记忆力不错,但也会累,我求她,背完这一页,就放我去玩好不好,她说好。我怀着希望背完那一页,她却说,再来一页好不好?背完一页,又是一页,一页之后又是一页,就一页,却好像永远翻不过去。”   夏归楚握住曹南宗的手,啄吻了一下曹南宗的唇角,他说:“就像我妈答应我考多少分,就给我买相机,也一次没兑现过。大人就是这么卑鄙,小孩在他们眼里不是能和他们平等对话的人,空头支票随便开。小孩伤心怎么样,失望又怎么样,反正血脉相连嘛,长大了问起来,他们就说忘了。真恶心。”   曹南宗喜欢听他骂人,他们头靠着头,不约而同地陷入安全的沉默。   半晌,曹南宗啊了一声,想起夏归楚刚才说相机,问道:“我送你那台相机,紫色外壳的那只,是不是型号太老,不好用?好像在你的工作室里也没见过。”   夏归楚愣了一下,别开头说:“入门款嘛,工作用不上。”   “也是,”曹南宗笑笑,“那么久了,也该坏了。”   夏归楚心里一紧,那台相机在他们分手那天,就被他摔坏了。他闷不吭声,打开中控台的储物盒,从中取出一个纸袋,塞给曹南宗。曹南宗一头雾水,就着车灯粗略看一眼,似乎是条墨绿色的裙子。   “之前杂志上看到的,觉得好看,很适合你,就顺手买了,算是新年礼物吧,”夏归楚顿了顿,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根烟后,又补了句,“新年快乐。”   曹南宗一愣,他们还在一块时,曹南宗每逢生日或者纪念日、节日都会送夏归楚礼物。   一开始夏归楚还会回礼,后来有一次曹南宗约他去曼城人气最旺的旋转餐厅吃饭看夜景,祝贺他的作品拿了新锐奖,夏归楚不仅迟到,脸色也不怎么样,还说他讨厌感情被“特定日子庆祝送礼”的公式固定,变成流水化的产物,既虚伪,又无聊。   曹南宗默默听着,心里不是不难过的,但他没有流露出半分,附和了几句,一整晚食不知味,最后也没把自己准备的礼物送出去,转头丢进垃圾桶。   之后他也学乖了,不再庆祝,不再送礼。   “谢谢,”曹南宗不愿再回想,难得今天这么开心,他拿手握住夏归楚的肩头,靠近男人耳边低声道,“下次穿它草你怎么样?”   夏归楚的耳朵一下子红了。   --------------------   今天姨妈痛,稍短一点。 第30章 孤A寡A   在车上小睡了一会儿,天彻底亮起时,又是雨过天晴的曼城好天气。特斯拉开出辅路,一路飞驰,抵达星棠公馆的私人车库。   曹南宗拿好裙子的纸袋,拉开车门,正要下车,就听夏归楚说:“你现在易感期,一个人待着没问题吗?不请我上去喝杯茶?”   听了这话,曹南宗有些惊讶,脸上仍是笑容不改:“我倒是想让你上来,尝尝朱臻小姐送我的那套安神茶,就怕故地重游,害你晚上又要睡不着觉。”   “咳,”夏归楚咬着烟,虚虚抓了抓方向盘,“我哪有那么脆弱。”   他的失眠确实是还在星棠公馆时落下的。   那时候工作室刚成立,应酬很多,夏归楚总被丁洵拉去给这个总敬酒,向那位老师递烟,喝得抱马桶吐,吐完赖着马桶喊“曹南宗你好白我喜欢”,被朱臻用手机录下来取笑半天。   每次应酬完夏归楚被丁洵送回家,都是曹南宗睡下的时间,但他每次都会起来接夏归楚。夏归楚人事不省,由着曹南宗帮他洗澡、换衣、搬到床上安置。   如果不是那天凌晨,夏归楚酒醒得早,睁眼看见曹南宗坐在露台上打坐静修,肩膀上积了薄薄一层落花,他也不会知道,曹南宗在自己酒醉睡去时,一个人这样多久了。   之后夏归楚常常失眠。   他想了几个不眠夜,想曹南宗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以前曹南宗夜半清修,都会叫上他,哪怕夏归楚偷懒中途瞌睡,叫还是会叫的。他们约好了,不管干什么,都要两个人一起,月君和月影,不可分割。   这事怪自己,夏归楚心想,他知道,持明教禁酒,滴酒不沾的曹南宗讨厌酒味,即使夏归楚的信息素就是一种酒,他也不可能因此爱屋及乌。曹南宗不会叫他别喝了,月君万事不响,只是悄悄远离。   后来夏归楚在家附近的酒店订了长租房,一有酒局,就住进去,绝不回家打扰曹南宗。   躺在那间套房,夏归楚还是睡不着。他想起很久不见的父亲。夏维森总也不回家,喝酒喝到倒在街边躺尸,喝到胃穿孔,还得麻烦家人把他接回去。喝醉的人死沉,又脏又臭,谁照顾谁倒霉。   夏归楚发过誓,绝不要变成夏维森那种人,可他还是让曹南宗过上这种生活。   他又想,今天那个劝酒的孙子摸他大腿,他揍了对方一顿,投资估计是要泡汤了……   夏归楚那时尽想这些有的没的,没有白檀香,他的睡眠质量更差了,总要折腾到天亮才阖眼。   如今夏归楚终于成为别人不敢灌酒的“夏老师”,他却没有家可回了。   夏归楚不傻,闻弦音知雅意,他听出曹南宗并不想让他进家门。这是情有可原的,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只适合以好朋友的名义握手言和,躲在无人处做嗳,不适合登堂入室,识趣的话,他该潇洒点告别。   可他从来不是识趣的人。   “走了。”   曹南宗的声音唤回夏归楚的神智,眼见他提着纸袋下车,背对夏归楚挥挥手,夏归楚忽然出声:“曹南宗。”   长发Alpha果然停住脚步,回身过来,脸上有淡淡疑问。   夏归楚笑了下,手里夹着烟,胳膊架在车窗上,呼出一口乳白色的烟圈,说:“我们要不要,从头开始?”   “我们不是已经从头开始做朋友吗?”曹南宗笑,学他红毯上那句,“好朋友万岁?”   “去他妈的好朋友。”   夏归楚猛地推开车门,下车把烟蒂踩在脚底碾,皱眉抱起双臂,表情好像在说一个很难形容的概念:“我说的是那种,一点也不帅气,黏糊糊、恶心心的——恋爱,你要不要重新谈?”   啪嗒一声,纸袋落地,清淡的白檀香钻进夏归楚的怀里,鼻腔,曹南宗抱住他,几不可察地颤抖:“真的可以吗?”   “这话我先问的好吧,”夏归楚轻拍曹南宗的背,“有什么不可以,我们孤A寡A,正大光明得很。”   夏归楚顿了顿,嘴角翘起戏谑的弧度,他赖在曹南宗身上,低头牵起美人的手,举到唇边亲吻曹南宗的手背,眯起眼睛斜睨过去:“除非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瞒着我。”   曹南宗愣了一下,笑道:“我的秘密你不都知道吗?”   “你最好是,”夏归楚拖长尾音,知道他说的是养胃的事,“那你就没有啥隐藏白月光,或者找了替身?养了哪个地下情人?”   这都什么脑洞,曹南宗被他逗笑:“夏老师花样懂得还挺多,这几条可能也就替身比较靠谱吧。”   “哈?别侮辱人了,怎么可能有人替得了我?”夏归楚指着自己后颈红肿的腺体给他看,不平地告状,“哪个A和O经得起你这样咬?”   虽然他无法像Omega那样被曹南宗标记,但这并不妨碍曹南宗喜欢咬他的腺体。或许正因为无法标记,曹南宗才对Alpha的腺体如此热衷。   曹南宗凑过去看,白净的手按在布满齿痕的腺体上,摸了摸,慈眉微微一皱,“下次轻点。”   他靠得很近,手仍带着易感期的烧,按到腺体热度妥帖,激起微弱的麻,像电力最弱的电针,不觉得疼,只觉得透进骨子里的酥。几缕黑发扫过腺体,滑入衣领深处,痒得夏归楚眉梢一挑,侧头偷亲一口曹南宗近在眼前的脸颊。   “是你勾引我的。”夏归楚恶人先告状。   曹南宗只是看着他笑,夏归楚便强自摆出一张正经脸,催曹南宗快回去休息,折腾了一晚上,管他公司股价如何,网上舆论如何,先睡觉,睡觉比天大。   等曹南宗点头答应,捡起纸袋,慢吞吞走出车库,夏归楚才上车一踩油门,离开星棠公馆。   今天元旦放假,夏归楚不用去工作室点卯,沿路都是庆祝元旦的装饰,花花绿绿,很俗气,可看着让人心情大好。   夏归楚大摇大摆回家,洗了个澡,把自己里外清理得干干净净,Alpha的身体素质不是吹牛的,在车上被曹南宗凹成各种扭曲形状,做了那么久,一个热水澡就能让他缓过来七八成。   他的手机早没电了,始终保持关机状态,经过昨晚那一遭,想找夏归楚的人必然不少,夏归楚不想管别人,手机一丢,径自倒床上补觉。   这一觉直睡到晚上,醒来神清气爽,往日困扰夏归楚的情绪一扫而空,除了有点饿。夏归楚伸个懒腰,一想到“重新恋爱”四个字,饥肠更辘辘。   不得不充电开机,果然各种消息涌入,但凡和夏归楚有点交集的,都来问他昨晚暮云年会上曝光的照片,是不是真的。还有人问,曹南宗给他多少好处,让他配合演出前任夫夫冰释前嫌的戏码?   夏归楚拉黑了几个没礼貌的闲人,注意到丁洵给他打过电话,看时间是他们在车上的时候,但他手机静音,又忙着干活,完全没发现。   想了想,夏归楚没有急着给丁洵回电,反而拨通了朱臻的电话。   “臻臻,”夏归楚用很恶心的语气叫朱臻,“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朱臻那边似乎正在嗨,听筒里隐约飘来动感热辣的音乐,但她说的话却如此冷冰冰:“我不想听。”   “为啥!”   朱臻意味深长地说:“我以前就差点因为这个和一个朋友绝交,她说什么这个秘密只告诉我一个,结果所有人都知道!”   夏归楚立刻发誓,只告诉她一个,她才大发慈悲地说:“有屁快放。”   “我跟曹南宗和好了,”夏归楚喜滋滋道,“快恭喜我!”   朱臻那边顿时安静了十几秒,夏归楚喂喂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报了一个酒吧的名字,让夏归楚过来面谈。   “什么面谈啊,”夏归楚失笑道,“搞那么严肃。”   朱臻啧了一声:“本来就很严肃,哪有你这样随随便便复合的?”   沉默片刻,夏归楚握紧手机,沉声道:“我没有随随便便。”   和住家保姆打过招呼,曹南宗径自走进自己的卧室。前段时间曹南宗都住在栖霞里的破旧租房,有日子没回这个过于空旷的家了,他人虽不在,保姆很敬业,日日打扫,处处一尘不染。   曹南宗打开衣柜,里面挂满裙子,长的短的,丝的绸的纱的,东方的,西式的,各种材质、颜色、款式应有尽有,在阳光下粼粼闪光。这些裙子大部分是他自己购置,在喃喃的视频和照片出现过。   他小心郑重地把夏归楚送他的裙子,用衣架穿好,放到最中间的位置,手指划开轻柔流光的裙摆,一扇暗门露了出来。   曹南宗微微屏气,手上用力,拉开暗门的把手,一整面墙的照片出现在眼前。   照片里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曹南宗,从他的18岁到25岁,照片里的他大多是笑着的,笑得曹南宗本人都惊异,原来自己看着夏归楚的镜头时,笑起来是这样。每张照片右下角,写有小小的数字标记,曹南宗很细心地按数字排序整理的照片,断了三年的序号,在前不久又重新续上。   曹南宗把照片来来回回看了很久,这三年,他经常这样看,这听上去似乎有些自恋,谁会那么爱看自己的照片?可不管看多少次,他都会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心脏缝隙里钻出丝丝酸楚。   夏归楚不喜欢送礼物,可他给自己拍过这么多、这么多照片。   曹南宗关上暗门和衣橱,脱力一般跪在衣柜对面的神龛前。   眼前是一人高的蓝萨尔雕像,她脚踩象背,六只手臂手持各式降魔法器,一头长发随裙摆飞起,女神横眉怒目,是雷霆法相。   曹南宗双手合十,俯身磕头:“神主,弟子今天撒谎,但弟子不悔。”   月君至诚,可曹南宗却不止一次撒谎。   他撒谎,他自私,他不配被人称作月君,他有罪,所以他活该被罚。   就让他背起自己曾经种下的情债,一一偿还吧。   曹南宗起身,眼神扫过象脚下的基座,那不是个单纯的基座,它还是个谁也想不到的保险箱,里头躺着他最大的秘密和定时炸弹。   --------------------   心有千千结。   最近好冷啊,大家放假了吗?求点评论和海星温暖温暖呜呜。   周四照常更新噢。 第31章 偏要当真   “你看那个,裙子那么短,跳起舞来又放得开,腿不比你家喃喃差吧,那个肌肉抖起来,漂亮得要死,还有那个,笑起来眼睛跟月牙似的,一看性格就很好,”朱臻端着酒杯,胳膊肘捅一下夏归楚,示意他看舞池里跳动的人群,“哎,你倒是看啊。”   夏归楚低头吃自己的意面,偶尔目光蜻蜓点水,不走心地扫视一圈,配合声调夸张的敷衍,嗯嗯看着呢,太漂亮咯。   朱臻收回自己恋恋不舍的目光,叹气道:“夏祖宗,我知道你对女人不感兴趣,那谁叫我对男的也不感兴趣呢,没法给你找一群美男参详。”   “拜托,我也没要你找美男啊。”   夏归楚大叫冤枉,这间Unicorn酒吧,是朱臻常来玩的场子,拉子的天堂,美女如云,可惜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还好这里的意面和牛排味道不错,不算白来。   吃完最后一口意面,夏归楚问酒保要了杯放冰的乌龙茶,解解腻,他长舒一口气,放慢语速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嘛。”   朱臻让他看的人,一水的长发,穿裙,笔直的长腿,眉眼温柔,傻子都知道她在暗示什么。可他喜欢的并不是这些表象,哪怕眼前这些人都换成女装的美男,夏归楚依然是这个态度。   “你们都知道我那点小癖好,却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夏归楚把餐盘推开,趴在吧台上,手指沾湿乌龙茶杯外壁的水汽,在吧台桌上画出裙子的形状,“不怕你笑话,这些癖好,都他妈的是曹南宗给我开发出来的。”   曹南宗是一切的原点,从夏归楚遇见他后,这个人就把长发、裙子刻进他的基因,让它们从一个个孤立的名词,变成触动他情和欲,甚至灵感的开关。   所以没有别人了,哪怕真找一个和曹南宗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也没用。   有段时间,夏归楚也很想摆脱这些烙印,他删除电脑、手机里所有曹南宗的照片,摔烂曹南宗送他的相机,把自己关在办公室,谁也不见。丁洵怕他在里面干出什么危险的事,联手朱臻闯进去把夏归楚绑回自己家,日夜不眠地看着他。   夏归楚一个人怎么发疯都毫无负担,可在师兄家里,他不能那么任性,他也不想和师兄共处一室。   他佯装自己没事,想通了,买了新相机,废寝忘食地投入新的拍摄,形形色色的美人从眼前流淌,没在他心上留下任何痕迹。   夏归楚觉得自己仿佛变成相机的傀儡,不是他在拍照,是相机在使用他机械地按下快门,他被照片淹没,掩埋,压得喘不过气来,越来越讨厌摄影。   最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选的模特,都或多或少有些像曹南宗。   丁洵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还庆幸他终于走出了离婚的阴影。夏归楚由此发现,只要他还能拿起相机,师兄就觉得他是正常的,而他刚好很擅长装腔作势,扮演一个别人眼里的“正常人”。   “我知道他是你初恋,你难忘也是正常的。可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刚离婚的时候,状态有多恐怖,好不容易回来工作,看着却怎么都不像个活人。”和夏归楚的“轻舟已过万重山”不同,朱臻回想起那段日子,仍觉心有余悸。   那时的夏归楚表面上恢复了对工作的热情,一场接着一场拍,棚内或者外景,他都亲历亲为,对合作方也是有求必应。   模特迟到?没关系,按您的时间来;服装要用指定品牌,因为有金主赞助?没问题,这么好的衣服随便穿;照片要插队加急,好赶上新戏宣传期?没事,熬夜给您拍完。   老板配合度高得令人乍舌,丁洵喜笑颜开,夸他懂事了,可朱臻却觉得乖巧的夏归楚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那不是最初吸引朱臻加入工作室的夏归楚,她眼里的夏归楚,坚守自己的创作金线,除此以外的东西都不在他眼里,他可以离经叛道,为所欲为,但对自己的作品从不妥协。   要不是后来夏归楚的老师何律同亲自出马,把徒弟拉回正道,朱臻不敢想夏归楚会变成什么样。   “归楚,我不反对你们复合,可你确定他不会再重蹈覆辙吗?他要是还和从前一样,凡事都瞒着你,有气也憋着和你冷战,你怎么办,想过吗?”朱臻对他们过去的感情了解得不多,夏归楚并不爱说自己的隐私,为数不多的几次倾诉,听得朱臻直皱眉摇头,曹南宗这种锯嘴葫芦,喜欢起来可太累了。   夏归楚耸耸肩,道:“你问的这些我也无法保证,毕竟我们今天才刚和好,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你别泼冷水了好吧?时间还长,大家都需要磨合嘛,又不是一上来就复婚。哎,你不是也算见过他么,你觉得他还会重蹈覆辙?”   过呼吸发作的那次拍摄,曹南宗当机立断的安抚,确实挽回一点朱臻的印象分,但她仍不松口:“反正我觉得这事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她顿了顿,忽然一拍桌面,吓得旁边一个想搭讪的姑娘退避三舍,朱臻朝对方抛了个媚眼,示意稍安勿躁,转头对夏归楚说:“我想起来了,刚刚你说,你是和他在车上睡了一觉,送他回家后提出想跟他和好的,对吧?”   “对啊。”   “祖宗啊!你该不是那啥上脑,一下子嘴快了吧?我有时候和炮友做得太投入,也会你侬我侬,说些永远在一起的胡话。但那些床上的话,怎么能放到床下讲,怎么能当真呢?”   夏归楚闻言噌的一下站起来,一瞬间醍醐灌顶,该不会曹南宗也是这样想他吧,所以没有邀请他上楼?   他在地下车库说复合,是不是显得不太庄重?复合应该是什么样的,烛光晚餐,鲜花礼物?他记得以前曹南宗还挺喜欢仪式感那套的,这回曹南宗是嘴上答应了,可这人一贯温柔体贴,说不定又是不忍心他受挫,才答应的。   完蛋了。夏归楚越想越气自己表现糟糕,嘴上却不让人:“我偏要当真!”   他转身跳入人潮汹涌的舞池,干脆把自己扔进舞蹈和音乐中,逃避思考。以前一和曹南宗冷战,他就习惯躲到酒吧去,不喝酒光跳舞,得益于持明教锻炼出的灵活身段,称霸酒吧舞池不成问题。   正在热舞的女生们被他这个不速男客吓了一跳,自觉在他旁边形成一个小型真空圈,场面尴尬得朱臻掩面不敢看,她不想承认自己认识夏归楚。   这反倒正合夏归楚的意。   Alpha矫健的身体很快跟上音乐的节奏,夏归楚力度十足地摆腰,扭胯,长腿时而交叠,时而滑步,刚刚还愁眉不展的脸,随着舞蹈变得神飞色动。   朱臻远远看着,叹了口气,还是这样神采熠熠、潇洒如风的样子适合夏归楚。   刚才散开的女孩们看夏归楚真是来跳舞的,不是来砸场子的,跳得还相当好,也不再排斥,舞池恢复刚才的热闹,每个人都尽情舞动,有个大胆的女生还凑过来和夏归楚斗舞,夏归楚丝毫不怯,全情投入律动,汗水湿透薄衣,背肌、胸肌显出沟壑分明的轮廓。   就在轰鸣的音乐声中,夏归楚忽然听见奇怪的咔嚓声,他动作一僵,以他从业多年的经验作保,他不会认错,那是快门的声音。他保持身体继续跳动,清凌凌的目光巡视全场,果然发现一处卡座有人正拿手机摄像头对着自己。   “拍够了没有?”夏归楚沉下脸,大步走过去,劈手夺过那人的手机。身后朱臻见状不妙,也赶了过来,问夏归楚怎么了。   夏归楚冷冷道:“这人偷拍我。”   “谁偷拍了,我拍舞池记录今天的见闻不行吗!”那人一头红色长发,紧身短裙,长得倒挺俏,出声却是男人的嗓音。   “是吗?”夏归楚把手机上的照片怼到偷拍男面前,“谁家好人拍日常见闻,专门挑人的特写拍?”   那张照片拍的是夏归楚刚和女生贴近斗舞时的脸部特写,他脸色绯红,大汗淋漓,几乎和女生脸贴脸,拍摄焦距推得极近,舞池灯光又昏暗浓艳,画面颗粒感很重,但也因此让照片显得更暧昧。   偷拍男无法反驳,伸手就去抢夏归楚手里的手机,被朱臻一胳膊抻开,她拿出助理的工作状态,警告对方:“侵犯肖像权,你还有理了?等着收律师函吧。”   “别想拿律师函吓唬我!”那人指着夏归楚叫道,“他一个公众人物,就算我拍了,又怎么样!”   朱臻翻个白眼,懒得纠正他的认知谬误,倒是夏归楚啧了一声,道:“我他妈怎么就是公众人物了?”   男人捋了一把红发,机关枪似的叭叭:“怎么不是?我们家喃喃不就是你这个流氓拍的照?今天热搜挂的不是你的名字?SWM队长聂滕轩发的合影里,和他勾肩搭背的,不也是你?”   “等等等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夏归楚听得有点晕,他就睡了一觉,这就天上一日,地上千年了?网上又瞬息万变了?   他被巨大的信息量绕糊涂,朱臻倒是眼明心亮,附耳悄悄告诉夏归楚,就在他睡过去的白天,聂滕轩发了一张他们俩的合影,说多谢夏归楚指点迷津,才能和庄彦重修旧好,还说自己一百个支持夏归楚和曹南宗复合,什么曹南宗夜会喃喃,绝对是子虚乌有。   聂腾轩是什么人,顶流人气摆在那实打实的,本来这小伙子昨晚就和庄彦闹得社媒动荡,这条博文一发,好嘛,把夏归楚也送上热搜了。   夏归楚扶额:“……我真是谢谢他全家。”   --------------------   蹦迪小王子是也。   长佩后台崩到现在,不知道能不能发出来的= = 第32章 裙角飞扬   故事的开端始于一个平平无奇的午休时间,郭雪平正在公司厕所隔间公费摸鱼,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两个Alpha男同事的笑声。   “我靠,原来你喜欢这种穿裙子的Omega,太骚了吧!”   “嘘,小点声,喃喃是我的宝藏博主,我可不想太多人发现他。”   “他叫喃喃?啧啧,连id都这么那个,你别说,他这个腿穿裙子,还真挺带劲……”   “废话,我发现的当然是极品!你说怪不怪,他都不用像其他人那样扭来扭去,搔首弄姿,我就受不了了……”   “给我看看,再给我看看啊,草,他哪用扭啊,裙子本身就是最色的!我跟你打赌,这种女装大佬,线下估计都被人草烂了……”   郭雪平一拍马桶冲水按钮,轰隆的出水声,吓得外面污言秽语的Alpha落荒而逃。   他的手里死死捏着刚到货的一包裙子,本想趁午休换上看看尺寸合不合适,眼下却被恶心得不知该拿它怎么办。   郭雪平也是个Alpha,可他清瘦秀气,没有Alpha发达的肌肉,也讨厌Alpha的霸鱼严.道好胜,他爱哭,敏感,还喜欢穿裙子。读书的时候,几个Alpha同学从他的书包里翻出裙子,发现了他的秘密,他们骂他变态娘娘腔,把他锁进厕所隔间,逼他穿上裙子,大声嘲笑着撕烂他的裙子,揍他踢他,摸他。   绝望的反抗和嘶吼引来老师,那场噩梦才算落幕。   长大后,郭雪平越发小心地保护自己隐秘的爱好。这天他依然因为自己的爱好,感受到莫大的恶意,他把自己关在隔间,按着被同事们的下流话戳个稀巴烂的心脏,涌起尖锐的恨意。   裙子造了什么孽,要被贴上情色的标签,都是那个擦边博主的错,是他侮辱了裙子。   怀着满腔恨意,郭雪平找到喃喃的账号,准备好一堆恶毒的话正要发送,却在见到他的照片时,愕然得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喃喃他……太美了。   郭雪平没有看见同事口中的骚或者勾引,他看见的是各式各样美丽的裙子,和那个长发男人把裙子穿得如此理所当然的美,喃喃真心热爱裙子,喜欢那些柔软美丽的织物。   美可以感召任何人,可Alpha的自尊心不愿承认被美所感召,他们只能用肮脏的话语贬低它,这样他们才能把美踩在脚下掌控。Alpha定义了何为美,何为擦边,在他们随意乱涂的游戏规则里,不管喃喃做什么,他们都可以一边指责他一边亵渎他,就像那些欺负郭雪平的人,他们都一个样。   眼泪大颗滚落,打湿了郭雪平的手机屏幕。从那一刻起,郭雪平成为了喃喃的信徒,他要保护喃喃,保护他们的裙子。   “而你!夏归楚,你和他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此时此刻的郭雪平,也正在为自己信仰而战,他双目通红,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手指戳向夏归楚,“你的粉丝都说,你是多么了不起的著名摄影师,喃喃只是一个小网红,你给喃喃拍照是自降身价,呵,我呸,喃喃又不是没给钱,银货两讫的事,怎么你还吃亏了?吃亏的明明是我们喃喃!   “谁不知道你喜欢对模特动手动脚?那些照片背后,喃喃被你揩了多少油?他向来不懂保护自己,受了委屈也不和我们说,再说你可是大摄影师啊,谁信他呢?”   成为喃喃铁粉后,郭雪平认识了一帮女装同好,他们从所谓的大群退出,组建核心小群,成立喃喃亲卫队,郭雪平就是队长。郭雪平带领一群人自发为喃喃反黑,只是污言秽语太多根本管不过来,大家每天兢兢业业干活,哭哭啼啼受挫,委委屈屈找喃喃诉苦。   喃喃比他们强多了,不仅不会嫌烦,还温柔地开解他们,有时候还给他们念什么持明教的清心经,教他们遇事放宽心,细心地倾听他们生活中的烦恼,抚平他们眉间的褶皱。   渐渐的,郭雪平觉出这不对劲,他是想守护喃喃的,怎么反倒被喃喃安慰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郭雪平明白过来,或许自己和队友的倾诉,同样让喃喃劳心,喃喃不会向任何人诉苦,连和夏归楚这种魔鬼摄影师合作,他也任劳任怨。   既然喃喃骂不出,那就他这个亲卫队队长来骂。   “照片一发,你美美隐身,消费喃喃的人气,坐收名利,他呢?照片传得越广,就被越多人追着骂,骂他脏,心理变态……”   郭雪平泪失禁体质在愤怒时显露无疑,晶莹的泪扑簌簌往下掉,但并不妨碍他的火力输出,“还有你那个前夫!什么狗屁暮云集团的太子爷,那个酒店照片一出来,就操控舆论把脏水都往喃喃身上引,之前和你的事都还没完,这下喃喃更……今天一整天我们都没见喃喃上线了,他肯定难受死了呜呜……”   夏归楚听了半晌,虽然有些颠三倒四,断断续续,但也总算明白了眼前这个戴着红色假发、偷拍自己的年轻男子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   他早该想到,喃喃既然是云流给曹南宗的处罚,那她绝不会让他只是单纯拍拍照片和视频的。只是夏归楚没想到,连他们重逢的拍摄,也是处罚的一环,自己无意中竟然成了云流的帮凶。   他不该接下这个case吗?   身上跳舞的热气渐渐消退,夏归楚呆愣在原地,一股寒意渐渐侵袭他的心脏,这次酒店的照片曝光,也是如法炮制,云流要保的是曹总和暮云集团的形象,所以喃喃又成了牺牲品。   曹湛被抓,让夏归楚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可他错了,这并不能改变云流牺牲喃喃的决策,就像那根本不是她的孩子一样。   “就算你再怎么气愤,有再多理由,偷拍就是不对!”朱臻的声音在夏归楚耳边响起,她毫不动摇地维护夏归楚。夏归楚出神地想,云流真的爱曹南宗吗?她甚至都不及朱臻。   “算了,”夏归楚心灰意冷地说,“都不重要了。”   刚刚还想用跳舞转换心情,眼下他只想离开这个吵闹的地方,去找曹南宗问个清楚。   但他能问什么?   朱臻可没那么好说话,她抢走郭雪平的手机,三下五除二删掉他偷拍的照片,发现竟然不止一张,还有视频,一口气全都清除了,嘴上不客气起来:“小朋友,这世界比你想得复杂多了,别动不动把自己当正义使者。”   “谁是小朋友!”眼见照片被删,年龄还被人轻视,郭雪平气得大叫,“别以为照片删了就万事大吉了,我刚刚已经把图和视频都发到我们群里,走着瞧,我们一定会揭露真相,让夏归楚和他前夫这对狗男男好看!”   似乎是嫌光说气势不够,郭雪平想也不想,抓起桌上的酒杯就往夏归楚脸上一泼,夏归楚没什么表情,只是下意识抹了一把脸,反倒是朱臻脸色瞬变,揪住郭雪平的领子和对方扭打起来。   “够了!”夏归楚一声低吼,突然释放的辛辣白兰地,呛得在场其他两个Alpha咳嗽出声,松开了彼此。夏归楚没再管他们,他转身把一池的热闹抛下,离开了酒吧。   夏归楚一路驱车到星棠公馆。门卫是三年前那位,早上才见他送曹南宗回家,晚上又来,不由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大方地放他进去,还多嘴问他,是不是好事将近,即将搬回星棠公馆。   或许早上门卫这么问,夏归楚还真会得意地回一句“您瞧好了吧”,可此时此刻,他开不出任何玩笑。   朱臻或许说对了,他不该那么冲动地提复合,破裂的关系并不是说一句我们重新开始,就会施展魔法,自动修补。他太心急了,曹暮的请求还是影响到他。   站在曾经的家门口,夏归楚听保姆刘嫂说曹南宗回来后一直在自己房间休息,没下过楼。刘嫂也是三年前的老人了,见夏归楚来,嘴角的笑一直没下来,她请夏归楚在客厅稍等片刻,自己去叫曹南宗下来。   “别别,”一路连闯几个红灯赶来的夏归楚,好像此时才想起早上曹南宗婉拒他进家门,忙叫住刘嫂,象征性地笑笑,“他还易感期呢,应该很累吧,不用叫了,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刘嫂你也不必提我来过啦,我这就回去。”   夏归楚往刘嫂身后一瞥,看见客厅陈设仍和三年前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连他不小心打碎的花瓶,都没有买新的代替,在车上想好要问曹南宗的话,就这么堵在胸口,吐也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其实曹南宗也在耿耿于怀吧,所以才会拒绝他走进这栋房子,只是这家伙连粉丝的要求都不会拒绝,何况是他?所以夏归楚提复合,曹南宗也就答应了。   至于曹南宗内心到底有几分乐意,夏归楚无从知晓,他也不想再和其他人一样,和从前一样,利用曹南宗的温柔得寸进尺。无意中做帮凶的事,一次就已经够了。   夏归楚说走便走,只是还没走上几步,头顶传来柔和的呼唤:“阿楚,怎么不进来?”   他抬头看,曹南宗正站在二楼窗口,朝他笑。   --------------------   偷拍不对,但支持小裙子自由。(有些别字是故意的。   这温度什么时候上升啊啊啊码字手都冻僵啊啊啊…… 第33章 想要一点甜   坐在客厅沙发上,被熟悉的家具、古董器皿、书画卷轴包围,夏归楚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他似乎高估了自己面对过去的能力,眼前这些东西好像被灯光烤炙得变了形,组成他和曹南宗往日的轮廓。   用力眨了眨眼,夏归楚不去看它们,心想来都来了,闷头就说:“这次你找我拍照,是他们逼你来的,还是你自愿的?”   曹南宗坐在他身旁,闻言并没有急着回答,他从夏归楚身上闻到很浓的酒味,不是白兰地的味道,是酒吧常见的鸡尾酒干马天尼,便微微皱眉:“你喝酒了?”   夏归楚一下反应过来,曹南宗果然不喜欢他喝酒,郭雪平泼他的那杯酒,大部分都招呼到脸上,小部分流进衣领里,这会儿早就干了,衣服上顶多有些湿痕,倒越发像酒喝猛了洒出来的。   “别逃避我的问题,我喝不喝酒和这事有关吗?”夏归楚犀利地指出,又再问一遍,“拍照引发的后果,也是他们故意让你付出的代价之一,对吗?”   曹南宗敛眉垂眸,无动于衷,好像夏归楚投出的问题只是砸在一堵透明的墙上,夏归楚想起年会红毯那座玻璃房子,想起月君高坐的纱幔莲台,总有东西隔在他们之间,他说的话,似乎永远抵达不到曹南宗那边。此刻他们俩坐得那么近,近到夏归楚看得见长发Alpha睫毛的扇动,可他还是碰不到曹南宗。   曹南宗倒伸手来碰他了。   Alpha易感期未褪的发热手指贴上夏归楚的脸,拂过他凌厉的下颌线条,落到他沾了酒的衣领,指尖用力到指甲盖发白,说出的话里带着曹南宗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火气:“酒,就那么好喝?”   他不觉得夏归楚是酒驾的莽撞人,只是今晚郭雪平发到小群的照片和视频,再次提醒曹南宗,没有自己的夏归楚可以多快乐。他以严厉口吻命令粉丝别再诋毁夏归楚,也不许外传这些照片和视频,自己却立刻保存了那些生动的夏归楚。   曹南宗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伴侣,他不喝酒不吸烟不泡吧,整天只知道打坐静修,看书抄经练练字,活得像个老头子,没法陪夏归楚跳贴面舞,去做那些有趣的事。   他太无趣了。   有时曹南宗甚至羡慕那些和夏归楚发生绯闻的人,拍些暧昧不清的照片,被媒体用各种刺激的词语,描述得令人想入非非,轮到他和夏归楚,却只剩下貌合神离、傍上豪门之类的字眼。   总是收拾这些纷纷扰扰,曹南宗也会累会烦,可他不能享受着夏归楚的活色生香,又妄想爱人和他一样与世无争。   见曹南宗还在酒上面打转,夏归楚不多的耐心濒临告罄,他努力压抑自己的烦躁,想让自己语气听上去没那么冲:“曹南宗,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的信息素就是酒?真抱歉,你这么讨厌酒,我的信息素偏偏是这玩意,酒我没喝,如果我喝了,你是不是要赶我出去?”   他没说酒是被人泼的,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没意义。夏归楚不愿相信朱臻“重蹈覆辙”的预言正在他们身上应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却如坐针毡,他心里骂道,乌鸦嘴,闭嘴吧。   曹南宗皱起眉,闭了一下眼睛,声音有些疲惫:“我怎么会赶你?”他实在不是一个擅长争吵的人,月君的功课里没有正面交锋这一项,众生皆苦,所以忍耐是被赞许的,直截了当表达自己的感受和观点,则是禁忌。   和父母谈判那次,他提前演练多遍,可在看见母亲眼神时,还是会忍不住躲开,久不使用的能力会退化,他在这方面和断腿的人重新使用萎缩的脚无差。   “你别老转移话题,我只是来问一个确定的真相,问完我就走,猜来猜去的,你不难受我难受。”夏归楚不想陷入以前鬼打墙的模式,更不想和自己父母那样假装无事发生,夏维森和左梅英也试过伪装和平,扮演恩爱夫妻,直到出轨的事再也无法遮掩,左梅英崩溃尖叫,不公平,为什么只有她变成疯女人。   他厌恶一段感情走到尽头是那么丑陋。   夏归楚闻见自己的信息素混乱地释出,或许因为他情绪不稳,白兰地都变难闻,空气里酒味更浓,曹南宗会更讨厌他的吧。夏归楚握紧手,手心里都是汗,“就算你告诉我真相,我也不会因此就碎掉,我不是你家的古董花瓶。”   他也不是他的父母,夏归楚站起来,眼睛紧盯着曹南宗垂下的眼帘。   你家?这个划清界限的词,和夏归楚站起随时要走的动作,彻底刺痛了曹南宗,他的口吻也随之变了:“你要什么真相?哪有什么真相,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拿钱拍照,是你的工作你的本分,至于工作的起因是什么,后续如何发酵,不归你管吧?要是每份工作都要知道来龙去脉,夏老师恐怕要忙死。”   这些话说出口,曹南宗暗自心惊肉跳,原来自己还会这样尖锐地讲话,他来不及用温和润色一遍,词语就像子弹一样激射而出,后座力却打得他自己发痛,发懵。   最后他抚着起伏的胸口,轻声说:“没有人逼我,也不算什么代价,是该我一人承担的。”   换做别人,夏归楚或许早就一拳揍过去,可是对曹南宗他做不到。   “月君心志坚定,我自愧不如,”夏归楚气极反笑,笑命运真险恶,早上还和曹南宗约定从头开始,没料到直接从最地狱的吵架开始,“只是你如果事事都想一人承担,干什么还答应和我复合?你以为是什么过家家的游戏吗?”   曹南宗也霍然站起:“游戏人间的人,是你才对吧?”   夏归楚一口气堵在喉咙,眼睛酸涩难当,倒哈地一声笑了:“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他看一眼茶几上摆放的两碗芋泥莲花冰酪,戈兰特产,刘嫂特意为他们做的,重现家乡口味的消暑甜点,可惜,两个人都一口未吃。   末了夏归楚抛下一句“就这样吧,我们都冷静冷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星棠公馆。   别墅隔音好,刘嫂在保姆房里没听见外面动静,看时间已经不早,才探头出去准备收拾餐盘,不料曹南宗仍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精致的小勺,低头挖起芋泥莲花冰酪,一口不停地往嘴里送。   虽说只是小甜品,但毕竟是冰点,吃得这么猛容易伤肠胃,刘嫂忙提醒:“小曹先生,吃慢点,当心凉。哎,夏先生呢?已经走了吗?”   “不凉,好吃的,”曹南宗抿了一下唇,抬起头飞快地冲刘嫂笑笑,又低下头去,“就是有点苦。”   怎么会苦呢?刘嫂确信自己加了足量的糖,可看到曹南宗刚刚一闪而过的表情,她没有反驳。   曹南宗饮食清淡,食量也不大,吃了二人份的冷食后当晚就犯了胃绞痛,蜷缩一团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痛到极致的时候,他想起小时候云流不让他吃甜食和冷饮,说好吃的东西都容易上瘾,消磨意志。   可他只是想要一点甜而已。   也不知道夏归楚如何摸清他喜欢吃甜,以前在圣坛就常给他带外面的小零食,后来搬进星棠公馆,夏归楚又跟刘嫂学过做冰酪,虽然成品甜过头,曹南宗也捧场说好吃。夏归楚笑得嘴角翘上天,又嘱咐曹南宗别多吃,他知道他肠胃敏感。   他们俩在照顾人这门功课上,都不算成绩优良,只是这样磕绊的偕行,也让曹南宗后悔放手。   曹南宗挣扎下床,满头冷汗跪在高大的女神像脚下,手摸女神脚下的基座,念念有词地背诵赎罪经文。   女神替他看守他的罪证,三年前没能递交成打功的结婚申请书,和两条信息素吊坠,日日提醒曹南宗,撒谎是会遭报应的。   以后几日,二人果真都没有主动联系对方,原本约好重新开始的黏糊恋爱,影子都不见。曹南宗迫使自己轻松地去想,他这样一个堕落的叛教者,的确不该那么轻易地得回爱。   拍照归拍照,曹南宗没有奢望能因此和夏归楚重归于好,他只是想见他。只是迈出了第一步,往后的得陇望蜀,却是连月君也无法控制的了。   他们各自冷静时,舆论却持续火爆。   一如曹南宗所预计,公关部一面消除各种对暮云集团不利的言论,一面祸水东饮,引导网民把炮火集中到喃喃身上。   公关部不知喃喃的真实身份,对喃喃更无成见,只是按照以往方针,不遗余力地碾死一只妨碍集团的小蚂蚁而已。   而陷入网络狂欢的人,也不会在意真相是什么,摆在眼前的是简单至极的选择题,一方是大企业的完美副总,一方是无权无势、一身把柄的擦边博主,傻子都知道好攻击的是哪一方。   应对网络暴力最好的方式是放下手机,关掉电脑,和网络世界隔绝开来,但曹南宗却不能这么做。按照之前的约定,他不仅不能逃避这些,相反还得每天准时收看网友如何花样骂自己。   “小南别看手机了,来,尝尝这个。”曹银屏递给曹南宗一杯五颜六色的液体,神秘兮兮朝他眨眼睛,“喝了百忧解。”   曹南宗只得收起手机,接受长辈的好意,视死如归般闭眼一口闷,舌尖尝到泛滥粗暴的甜意,才发现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糖水,那些厉害的颜色,都是廉价色素的效果。   曹银屏笑得抹眼泪,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万一真是什么毒药呢?”   她按着曹南宗的肩膀让他在单人沙发上坐好,警告他既然来她公寓玩,就不许管公司和网上那些屁事,又感慨,可怜啊,这么美的脸,黑眼圈这么重。   “我不是来玩的,”曹南宗认真地分辨,“是姑姑你说,北美那边出问题……”   曹银屏一甩波浪长发,大剌剌地说:“我骗你的。”   她看见侄子的脸空白了一瞬,估计曹南宗很少遇到她这种厚颜无耻、把骗人当喝水的人,这太好笑了,曹银屏又发出一阵爆笑。   曹南宗轻轻叹了口气,不太高兴的样子,但又保持习惯性的忍让和包容,仿佛他这个侄子才是长辈似的。   曹银屏看在眼里,也稍微正色道:“北美那边没事,你放心好了,身心灵现在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现在的人,有几个心理是没毛病的?你布局这块,绝对值得。你那些小信徒们,正好做第一批种子用户。”   “嗯,”曹南宗不急不慌地颔首,脑后的长马尾晃出优雅的弧度。“不过,他们不是我的信徒。”   “粉丝和信徒,没什么两样嘛!”曹银屏笑道,“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了,电话里你说和小楚搞砸了,是什么意思?”   曹南宗眉心一蹙,放下水杯,语气听上去有点委屈:“姑姑,你听说过……复合冷静期吗?我们现在就是这么个状态。”   --------------------   南宗怀抱炸弹,夜不能寐。   阿楚只说冷静,不说搞砸。   抖落路过的宝宝,看看有几条评论几颗海星! 第34章 软语温香   回望过去,曹南宗发现他和夏归楚之间很少像一般情侣那样,互相称呼宝宝、宝贝,甚至连爱和喜欢也很少说。   唯一称得上黏糊的,大概只有身体。   “真失败。”曹南宗叹息道。   “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曹银屏坐在侄子对面的沙发上,听曹南宗讲完那晚和夏归楚的争吵,捧着咖啡杯问。   曹南宗还真想过,但他也说不好。或许是有点不好意思吧,夏归楚其实叫过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称呼,但这些都被他按在特定时刻,不能越雷池一步,其他时候他都觉得不合适。   “不管怎么说,我比他大两岁,而且身为月君,应当爱世人,不应该只对一人表露钟情。”   “小南,你发现没有?你总是说‘应当’、‘应该’之类的词,”曹银屏慢悠悠地啜饮一口咖啡,“如果你始终放不下这些词,即使你离开集团,不做月君,现状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不如就从少说‘应该’,多说‘我想’开始改变吧。”   曹南宗莞尔:“姑姑是要给我做心理咨询吗?那我太荣幸了,您这样一小时几千块咨询费的大师……”   “别给我戴高帽,我是大师,你还月君呢,”曹银屏翻个白眼,“再说你是我侄子,我如果给你咨询,我们的关系到底是姑侄还是咨询师和来访者呢?这种违反伦理守则的双重关系,万一被人举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这只是我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姑姑,提供给侄子的友好建议。”   她把咖啡杯一搁,站起来走到曹南宗的身后,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曹南宗脸色微变。   “真要这样吗?”曹南宗不安地问,“上回我说了那么难听的话,阿楚恐怕并不想……”   “气话都是难听的,但气话并不能代表我们,”曹银屏轻拍Alpha的头,感受到掌下发丝的柔滑,“小楚只是说冷静一下,离搞砸还远着呢。”   她顿了顿,忽地一把攥住曹南宗的马尾,稀奇道:“你这头发怎么养的,好好摸啊!教我!”   曹南宗原本认真地听她下文,闻言哭笑不得。在他将近三十年的生涯中,师长的形象应当是云流那般,高深莫测、冷面铁腕,像曹银屏这样泼辣飒爽的实在少见。   可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好事,还是有的。一件是遇见阿楚,一件是曹银屏邀他投入身心灵领域,把他从失恋的痛苦深渊,拉回坚实的地面。   那时她以过来人身份对曹南宗说,人总要经营好自己,才有能力去爱别人,才不会两败俱伤。曹南宗便问她,自己不懈修行二十余年,仍烦恼炽盛,是否太过无能。曹银屏却笑他,不到三十岁,就想看破红尘,未免太傲慢。   沸沸扬扬的暮云集团年会过去不久,夏归楚的工作室也到了办尾牙宴的时候。   这个时间点最是尴尬,春节就在眼前,人人都盼着念着过年,谁喜欢和半生不熟的同事聚在一块吃饭娱乐?但朱臻也没办法,夏老板有意犒劳众人,庆祝他们在他手下又活过一年,朱臻只能含泪操办。   时间和资金都有限,朱臻最后选定曼城附近的度假村,工作室几十号人除了丁洵,悉数包车前往,玩一天一夜。   当晚尾牙宴开席后,夏老板举杯宣布丁洵离开工作室,朱臻代替他晋升为二把手,全场一片哗然,这才反应过来为何丁洵没有出席。   其实这事数日之前便已板上钉钉,那天朱臻亲自给夏归楚和丁洵倒好安神茶,关门离去留他们单独面谈。只可惜安神茶没能安神,两个人还是吵了起来,最后丁洵风度尽失,大骂夏归楚白眼狼,把朱臻收藏的成套汝窑茶杯摔得粉碎,飞溅的碎片划伤了夏归楚的脸颊。   伤口还挺深,朱臻给夏归楚处理伤口时,心里把丁洵骂了几百遍,好歹师兄弟一场,怎么一不如意就动手,嘴上只道:“不是被人当脸泼酒,就是被人摔杯划伤脸,老板,流年不利,要护好脸啊。”   夏归楚听笑了:“我又不是模特,靠脸吃饭。”   “你没看年年媒体评选‘最帅摄影师’,你都是头一名?”朱臻恨恨道。   夏归楚嘀咕:“我要这么帅,怎么没把某人帅晕,让他竹筒倒豆子,什么都和我说呢?”   “哪个某人啊?”朱臻故意问他。   夏归楚便把那晚和曹南宗谈话的事,如实和朱臻说了,听完朱臻颇有些后悔当日自己失言,不该提什么重蹈覆辙,一番好心劝诫如今想起仿佛诅咒一般。   这几日夏归楚嘴上说冷静冷静,工作之余没少瞄手机,看曹南宗是否给他发信息,结果对面当然是毫无反应,社媒平台上他也安静得很,反倒是喃喃的账号还顶着千夫所指,持续更新女装照片和视频。   夏归楚紧锁眉头,骂曹南宗这种时候还这么敬业干嘛,简直令人发指,手倒是迅速把人家的女装照都存了。朱臻受不了他,转移话题问他和丁洵怎么说的,把人气成那样。   “也没什么,是丁洵先问我新闻传我要和曹南宗复合是不是真的,”夏归楚摊手,一脸无辜,“我那么真诚的人,当然说真的啊,他立刻就火了,喷我怎么这么不要脸,曹南宗和喃喃打得火热我还掺和进去,我说对啊,人多热闹啊。”   朱臻听得直揉眉心:“我服了老板,你可真会气人。”   夏归楚难得反思了几秒,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太成熟稳重?”   朱臻没有回答,但她一脸“你说呢”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夏归楚叹了口气,又道:“连你都这样想,也难怪那家伙总是强调一人承担,他也觉得我幼稚,帮不到他吧。”   “不过我觉得吧,”朱臻给夏归楚贴上创口贴,“幼稚也有幼稚的好处,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这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幼稚’,总能带来惊喜啊。”   夏归楚大惊小怪:“靠,他要是像你这么会说话,我们哪里会变成这样?”   朱臻抱紧自己,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别爱我,没结果,男同离我远一点。”   夏归楚这次真心实意地笑了一阵,末了轻声道:“不过气过头后回想起来,我也有点欣慰,他那天总算把对我吐露了一些心里话,虽然听着刺耳,但他终于让我走近一点了。”   朱臻看着夏归楚心想,谈恋爱真的会让人变傻吧,她想起从前自己和医生前女友吵架时,对方常挑她话里的医学常识毛病和逻辑问题,那时朱臻也是一边生气,一边觉得对方龟毛的样子颇可爱。   虽然最后爱情没了,但她收获了强大的逻辑。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度假村,包的巴士沿路放下回家的员工,车上的人逐渐减少,朱臻是倒数第二个下车的。   她站在路边,回身看车上只剩夏归楚一人。英俊的Alpha坐在窗边,侧脸轮廓迎着朝阳的清晖,锋利都变作温柔,他转头朝朱臻的方向挥了挥手,朱臻也抬手晃了晃。   直到此刻朱臻仍然是悲观的,爱一个人很容易,和人做更容易,可人与人长久相处却太难。她不确定夏归楚的复合之路能否像这条马路一样通往安心的终点,但她相信,至少他和曹南宗都能从中收获别的。   车子启动后,朱臻忽然想起什么,拔腿跑起来追上去,大喊:“归楚,你记不记得和他说签约的事啊——”   卸掉大部分乘客的巴士似乎浑身一轻,顷刻把朱臻远远甩在后头。   夏归楚隐约听见车后好像有人喊些什么,但老张抓着他打电话,商量个展的细节,他并没有听清朱臻在喊什么。   老张这段时间缠他缠得紧,各种文件看得夏归楚头大,他最讨厌这些琐碎的小事,自己又因为曹南宗状态不太好,急得老张天天上门,盯着他一条一条对。要不是朱臻劝他别把夏归楚逼太紧,这次尾牙老张恐怕都得跟来。   尾牙没能来,回程老张的追命电话却跑不了,夏归楚好不容易和老张掰扯完,嗯嗯啊啊答应了一堆配合宣传之类,才总算挂断电话。   他长舒一口浊气,掏出手机劈里啪啦输入最新的个展信息,一股脑全发上社媒平台,而后手机一关,再也不想管了。   抬头,巴士已经开到工作室所在的创业园区门口,夏归楚冲司机道了句辛苦,踢踢踏踏走下车,溜达着去开工作室的门。   门刚打开,Alpha敏锐察觉出背后有人,左肩一沉,后旋猛撞身后那人胸膛,右手顺势开掌猛扇对方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那人捂住自己脸和胸口,怒道:“他妈的,你敢打老子!”   夏归楚慢慢挽起衣袖,冷冷睨了对方一眼,直呼他的大名:“夏维森,我说过吧,再来找我要钱,就请你吃耳光。”   夏维森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阴恻恻地看着自己儿子,这小子不笑的时候,身上有股刺人的冷劲,他下意识往后退了稍许。   如今夏归楚是个成熟的Alpha,比夏维森高壮不少,不是以前那个拿起酒瓶就下意识想躲的少年了,刚才出手那么狠准,怕是特意练过,夏维森不好硬碰硬。   低声骂了句草,夏维森能屈能伸,嬉皮笑脸道:“那么紧张干什么,你爹我这次是专程来恭喜你的。”   夏归楚蹙眉道:“恭喜什么?”   “恭喜你和曹家那位复合啊!”一说起这个,夏维森比复合的本人还激动,吐沫横飞,“网上的新闻我都看到了,他不是都邀请你参加暮云集团的年会吗?你俩还手牵手一起私奔,啧啧,瞎子都看得出那个娘娘腔对你放不下……”   “闭嘴!”   夏归楚一拳把父亲打翻在地,夏维森难以置信,气得脸涨红成猪肝色:“你他妈疯了吗?打你爹打上瘾了?!我又没说错,他一个Alpha穿裙子,不是娘娘腔是什么,也就你受得了这种变态,他不找你复合找谁……”   他一边叫骂一边在地上打滚哭号,嘴里嚷嚷着自己是为夏归楚好,曹南宗就算变态,和网红闹绯闻,但若能重回曹家,也是夏归楚的福气。   夏归楚不听,举手要再打,手却被闻讯赶来的路人七手八脚地拦住,正是早上上班的时间,园区内人来人往,被发现是早晚的事。   夏维森见有人帮忙,哭诉内容赶紧见风使舵,躲在路人们身后,抹泪痛斥不孝子殴打老父亲,良心狗被吃了之类,众人看他一把年纪遭遇这等惨事,纷纷同情安慰,再看一旁夏归楚无动于衷,对他印象更差。   有人认出他来:“哎这不是最近上热搜的那个摄影师吗?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居然打自己老爹!”   “曹家公子摊上这种暴力狂,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夏归楚其实很讨厌暴力,暴力从不会给他任何快乐,但少年时夏维森发酒疯时喜欢拿他练手,除了打回去,别无他法,尽管越反抗被打得越狠,他也不可能乖乖任打。   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清人们具体说的什么,白兰地信息素狂乱释出,他听见有个男的说,“那曹家的继承人自己不也玩网红嘛,啧啧,一路货色。”   夏归楚的拳头再次握紧,他朝人群中望了一眼,看清了对方是个满脸痘疤的男的,大约是个Alpha,脚步一动就要过去,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   夏归楚以为又是哪个路人挡道,正要发作,鼻子率先闻到安定的白檀香,绷紧的神经蓦然一松,几乎有些脱力地靠在身后香喷喷的那人身上。   “曹南宗。”夏归楚轻声念他的名字,像吟诵咒语般虔诚。   曹南宗略一颔首,趁众人被夏维森吸引了注意,悄无声息地牵引着夏归楚摆脱人群,推开工作室的门。   门刚阖紧,夏归楚就被曹南宗压在门板上,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口,夏归楚按住曹南宗的手,没所谓地说:“又不是小时候,和夏维森打架我哪还会受伤啊。”   曹南宗的指尖划过他脸颊的创口贴,他柔声问:“那这是?”   “一点小擦伤而已。”   夏归楚挥开曹南宗的手,那个伤口快好了,本来就有点痒,被他碰过后更痒了。   逼迫自己移开视线,夏归楚垂眸看自己脚尖,和曹南宗的脚尖相对,挨得很近,像在接吻。他轻描淡写地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冷静一下吗?”   曹南宗抿了一下唇,咚的一声,把头埋进夏归楚胸膛,长叹一口气:“吓死我了,宝宝。”   夏归楚的心陡然一空:“……你叫我什么?”   “宝宝。”曹南宗面不改色,无比认真。   “咳,”夏归楚说,“再多叫几次。”   --------------------   曹南宗:亲测,姑姑说的招术很管用。 第35章 没有不想   外头夏维森发现儿子不见,又叫骂了几句,用虚假的哭腔跟路人絮叨,他这儿子嫌贫爱富,一朝脱身戈兰的穷乡僻壤,迷失于曼城灯红酒绿中,堂堂Alpha,竟把自己送进曹家吃软饭,父母好言相劝,倒被他赶出门去,断绝关系。   有门阻隔,夏归楚听不太清他爸有没有新说辞,更何况他耳朵还被曹南宗的双掌堵着,多重过滤之下,夏维森的声音变成了苍蝇似的嗡嗡,不足挂齿。   但凭他丰富的经验,蒙也蒙得出那人狗嘴里会吐出什么屁话。   父母离婚后,左梅英一头扎进自己的事业,民宿开出几家分店,持明教内也步步高升,她是个脑子活络的,店里摆上开光神像,女神相关周边热卖,为持明传教,又为民宿创收,赚得盆满钵满。   夏维森则带着他那个Alpha情人离开戈兰,说是要摆脱妻儿负累,和真爱远走高飞,逍遥快活。   只是没快活多久,夏维森生意破产,被高利贷追得东躲西藏,他想卖了情人替他还债,不料对方早防着他这手,踹了他另寻高枝。   债主把他打个半死,打累了歇口气,在那商量这把老骨头能卖几个钱时,电视里传出夏归楚和曹南宗即将举办婚礼的消息,夏维森在血泊中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可以投靠。   婚礼前夜,夏归楚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抬头亲热地叫他好儿子,话锋一转命他准备五百万,分别打入不同账号,如若不然,翌日婚礼好自为之,末尾还祝福宝贝儿子嫁入豪门,百年好合云云。   那时夏归楚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可笑,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是生活这一大盆狗血的主角,他不怕狗血溅自己一身脏,可曹南宗不该看见这些。   曹暮让曹南宗入世做这个破副总,已经十分折损曹南宗,夏归楚不想做他们惯做的事,再在那人身上加一副枷锁,劳心劳力,他要自己摆平这些。   可现在曹南宗却让夏归楚靠坐在他怀里,捂住他耳朵,不让他听夏维森那些污言秽语。   这间工作室朝向一般,早上往往采光不足,他俩进来后谁也不急着开灯,就这么静静抱坐在昏暗的门后,静静听外面人群散了,曹南宗才松了口气,撤下手说:“总算走了。”   “躲他做什么,”夏归楚曲着腿,撇撇嘴,耳垂被曹南宗捂热,他的手拿走反倒空落落的,“我还能治不了他?”   曹南宗揉揉他发顶,是烂熟于心的下意识小动作,微笑道:“不是怀疑你能力,但有些话,能不听就不听吧。”   夏归楚默然片刻,嗤的一声笑:“网上骂你的话,没比他骂的好多少,凭什么你听得,我就听不得?”   曹南宗被他问得噎住,失笑道:“你啊,这也要争吗?我是担心那人激惹你的老毛病。”   过呼吸的毛病,最初的确始于夏归楚的父母,不过,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除了上回拍摄发作过一次,夏归楚这些年状态都很稳定,他挥了挥手说:“又不是什么大病,再说我都多大了,不至于他来捣乱我就过呼吸,当然,我是Alpha,天性就是要争,不像你那么牛,本能都能驯服得服服帖帖。”   被夏维森那个狗皮膏药缠着是不爽,那么多人围着他指点,也不好受,可这些和曹南宗一比,又算得了什么?他是永远赶不上曹南宗的境界的,劝也劝不动,又实在不甘心,为今之计,似乎只剩一条路。   他扭头去看曹南宗,请教道:“你到底怎么做到的啊,真把自己修成刀枪不入的金仙了?这种时候还继续更新喃喃新图,神主都该给你发个奖状。”   曹南宗嘴角翘了翘,轻飘飘避开夏归楚逼问的视线,淡然道:“这有什么好请教的,我还差得远呢。”   得,这家伙又逃避问题,夏归楚不由分说擒住曹南宗的双颊,迫他与自己脸对脸,恨恨地磨牙:“我警告你,你再这样,我一怒之下……”   他一怒之下会怎样,曹南宗似乎一点不担心,张嘴又喊了句“宝宝别生气”就吻了下来。   脚趾被这个吻亲得绷直,夏归楚犹自不甘心,这人哪里学来的这一套,那样平静的语气,却说出那么腻歪的称呼。   知道他爱听,曹南宗却不肯多念,只用嘴吸走夏归楚的声音,美人细白的手轻拂过夏归楚汗淋淋的胸口和喉管,似碰非碰的,惹得他自己往上贴。   曼城的天气就是如此,工作室里又没开冷气,随便动一下便热汗滚滚,夏归楚听见自己气喘咻咻,夹杂着曹南宗的叹息:“宝宝,我修炼得并不到家。”   够了,不要再叫了,再叫他要交待在这了。   夏归楚有点恨自己了,怎么又沉迷这些老路径?他咬破自己的舌尖,比从前咬曹南宗力大许多,痛感和血腥味冲破了情迷,夏归楚按住曹南宗的肩膀,推开了他。   曹南宗有些迷茫,像被人抛弃似的,冲夏归楚眨动着湿亮的眼,嘴里有夏归楚渡来的淡淡铁锈味,唇色也加深了几分。   他们每次亲热,夏归楚再怎么闹腾,到后面都是嘴上说说,身体对曹南宗言听计从,对曹南宗来说,这些闹也是有趣的小波澜。夏归楚咬他啃他抓他,就像猫对人一样讲分寸,恰恰好的疼,又有点痒,麻酥酥的。   曹南宗从未告诉他,自己其实挺享受那些微小的痛。   可这回伤的不是曹南宗自己,是夏归楚,眼看血从他嘴角流下,曹南宗忙伸手替他拭去血迹,嗓音微颤地嗫嚅道:“怎么了?”   “我们不要总是这样吧,”夏归楚抓住曹南宗的手,新的伤口让他讲话有些含糊,“你不想做这些的话,就不要逼自己做。”   “我没有不想做。”曹南宗深吸一口气道。   他看见夏归楚眼睛往下一扫,脸上浮现揶揄的笑,无奈地辩解道:“我以前说过吧,那没动静,不代表我不想。”   夏归楚却已经拉着他的手,把人从地上拽起,一边帮曹南宗理衣服,一边说:“我不想,行了吧?曹总这身衣服不便宜哈,别弄皱了。”   曹南宗不响,这什么破理由。他有点沮丧,原来不正面回答问题的滋味,是这样,并没有比撒谎好多少。   正想刨根究底,裤袋里的手机猛烈震动,想来不是乔闻达,就是小柯干的,此时二人背后的门也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他们赶紧让开,就见朱臻探头探脑钻进来,“哎妈呀,归楚你看见那谁没……哎,曹先生?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没有,”夏归楚赶紧应声,“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跑工作室来?这可是你自愿的,我可没强迫你加班。”   他们尾牙安排得十分人性,回来当天放假一天。   朱臻啧了一声:“只许你工作狂,不许我热爱摄影?”   “行行。”   两个人亲密无间地闹着,女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曹南宗,曹南宗立刻明白他们有工作要谈,自己留下不合适了。   他温声与二人告辞,走出工作室,日头渐高,曹南宗抬头看了一眼刺目的太阳,身体微微发汗,微妙地感觉到一种难以形容的隔阂。   自从夏归楚开办这间工作室,就不曾邀请曹南宗来过,曹南宗从前试探问过原因,夏归楚不怎么在意地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他想分开比较好。   理由很正当,曹南宗无可指摘,可也是从那时起,夏归楚给他拍的照片越来越少。直到三年前,变成完全的空白。   像一种魔咒,照片的空缺,意味着他在夏归楚生活中的比重越来越小,夏归楚或许拍够他了。   这些年曹南宗透过各种渠道收集夏归楚的作品,眼睁睁瞧他换过无数模特,不同人种,不同姿色风情,永远有新人比曹南宗更美,更新鲜,更能勾起他的兴致,刺激他的灵感。   夏归楚总在不断地尝试新的艺术手法,连今天亲热都被他用上“总是”的字眼,说停就停了,他是多么讨厌重复啊,又多么热爱追逐新意的人。   可曹南宗是旧人,他还能给夏归楚什么?   手机再度狂震,曹南宗眉心微皱,终于拿出来点开,密密麻麻的通知信息和未接来电,令他表情凝固。   他穿过那些信息森林,找见最初的线头,看见今早不久前,夏归楚在社媒平台上更新个展信息,除了常规信息之外,特约模特那一栏圈的人正是曹南宗再熟悉不过的——喃喃。   曹南宗站在太阳底下,有些晕眩。   --------------------   南宗:叫宝宝怎么还被摆一道。 第36章 犯贱   夏归楚发出去的不只是公事公办的公告,紧随其后的,还有一小段之前“神像复苏”组图的拍摄花絮。   视频是在化妆室拍的,喃喃换好那件红裙,背对镜头盘膝而坐,依然看不到面容,身段松弛但并不懒怠,那是在安全环境下自然的姿态,像水面支起的睡莲。   镜头由远及近,慢慢聚焦他饱满的后脑,乌亮的黑发。   接着一只手入镜,那是拿惯相机、青筋和骨节都分明的手,有力又灵巧,熟稔地抚弄揉捏他的头发,柔软地来回穿梭,像年轻的情人般不舍缠绵。   转眼一个黑场过渡,喃喃散落的黑发变做俏丽的麻花辫,功成身退的手朝镜头比了个yeah。这时喃喃似乎发现了有人捣鬼,天鹅般的白颈微动,眼看就要转头抓某人现形,视频却在此时戛然而止。   如果说,公告是不带感情但也不容置疑的通知,那这条视频,无疑为特邀模特的身份添上一抹耐人寻味的暧昧色彩。尤其在喃喃仍倍受攻击的风口浪尖,它带来的舆论风波甚至高过了之前酒店的照片。   有条热评这样说道:“古代人画眉还只是闺房乐呢,夏大师支开其他人,孤A寡O的给人画全妆,还摸头发编麻花,尺度可以说是和白日宣淫差不离了。”   热评的楼中楼盖得飞快。   “就是,谁知道化妆室里有没有发生点别的。”   “别的那可是付费才能看的了。”   “点开之前,我还觉得至于吗,点开之后,层主说得真对,一想这是夏大师的手笔我又理解了。你们是不知道圈内模特,大部分都被夏大师玩过吗?”   “和前夫迷同一个网黄,离婚了还要共妻,啧啧,这三个就凑不出一个干净的人。”   “你号不要了?他前夫的事现在可捂嘴得厉害。”   “还真别说,摄影师的手都这么漂亮吗?感觉握点其它的也会很好看。“   “要点脸,这种滥交Alpha当心得性病。”   夏归楚看着个展相关热度越来越高,仍嫌不够,其他营销号发他的“扒皮贴”,他都会大号转发、评论,一见网友转移攻势,有把战火迁回喃喃和曹南宗身上的苗头,他就挺身而出,煽风点火,吸引网友注意与之大战三百回合,喷得对方晕头转向,妈都不认识。   这些年乱七八糟的八卦绯闻,早给他磨练出一张铁嘴,线下还收敛几分,对网友他不需要客气,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摄影师攒粉不容易,关注他的铁粉不及他拍过的人一根毫毛,但他们大多了解夏归楚的脾气,根本不担心他会被人骂退,平时夏归楚发作品这群人未必有多少留言,他一和人吵架,粉丝立刻摇旗呐喊看热闹,他们说,粉过那么多人,他是唯一不用操心的。   只有喃喃那个小群里的粉丝,态度发生变化,他们终于意识到,这场骂仗夏归楚并不是幕后黑手,也不是赢家。为喃喃反黑的同时,他们也帮夏归楚澄清,虽然那些渺小的声浪,理所当然被更大的声音掩盖。   但没关系,夏归楚点开郭雪平发来的致歉私信,吹了阵短促欢快的口哨。朱臻进办公室劝他早点休息,夏归楚才意识到,已经夜深,难怪眼睛酸得要看不清屏幕。   没关系,网上热度越高,个展门票卖得越多,老张这两天在个展对接群里不停播报,一小时又卖出多少张,这会儿转头私聊夏归楚,去往戈兰的车他已安排好,千万别迟到。   没关系,不过是回趟故乡,拍摄个展的主打作品,夏归楚想着曹南宗红毯上朝自己走来的模样,想象曹南宗挨的那八十一下戒尺,对自己说,你也可以有足够勇气走过去。   夏归楚把老张发来的包车信息和汇合时间复制粘贴,也学着嘱咐一句别迟到,发给曹南宗。   对面没回。好吧,也没关系。   从那天夏归楚出其不意宣告他就是特邀模特后,曹南宗只发了一条信息过来,“为什么?”   夏归楚也回复得很简单,“见面聊”。曹南宗没说答应,但是寄过去的签约合同签了。   这是在生气,夏归楚明白,曹南宗在和他冷战,惯用的招。以前他不懂,曹南宗不回他信息,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哪了,就当曹南宗在忙或者需要安静,完全不懂对方是在生气,就这么把人晾着,晾到曹南宗逐渐对他绝望,也就晚了。   所以夏归楚发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息过去,有时和他汇报个展进度,有时拍小区绿化带的花,停车时踩在他车前盖的猫脚印,有时还恬不知耻发自己的自拍……但都没有回音。   才不是没关系。   刚刚还热火朝天和网友斗天斗地,此刻夏归楚熄了一身劲,累极了似的,倒进办公椅里,阖上熬红的双眼,轻声骂道:“傻子,还能为什么?”   戈兰离曼城并不太远,坐老张安排的包车,从高速过去,半天左右就能到。   出发那天,曹南宗带着助理小柯准时出现,夏归楚瞥他一眼,心道果然这人不管生多大的气,应该要做的事绝不会掉链子。   长发Alpha仍扮演着Omega的角色,带着半面面具,一身简素长裙,更衬得两片唇明艳的红,两只腿冷玉的白,侧身上车时,裙下浮起流丽弹性的线,令在场的女生看得都有点脸红。   石灵是这趟拍摄唯一的女性Omega,她是朱臻为夏归楚找的新助理,朱臻如今身份不同,夏老板出差,她得坐镇曼城,维持工作室日常运转,遂指派石灵跟来。小姑娘资历尚浅,之前跟着朱臻做事,上回棚拍的准备工作也出了不少力,算和喃喃打过交道,可这次再见他,石灵感觉有点不一样。   上回喃喃开拍之前武装得严严实实,别说穿裙子,身上衣服简直普通到泯然众人,今天他虽然穿得也不繁复,但风格鲜明,气场也强了许多。   石灵悄悄拉住夏归楚的衣角,问出自己疑惑,夏归楚笑笑,不答反问:“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石灵小声猜测,是因为近来舆论不好,喃喃心情不佳,体现在衣着上也变得“生人勿近”,但这种距离感,反倒勾得人更想凑近。   夏归楚看她一眼,夸她眼光不错,石灵嘿嘿一笑,谦虚地分享,自己有空喜欢研究相面之学,虽然喃喃把脸遮住,但从其穿着举止都可看出,此人心里壁垒十分坚固。   她说得头头是道,夏归楚听得津津有味,正想上车叫石灵展开多讲,他的手却忽然被老张抓住,斑秃Alpha一把鼻涕一把泪嘱咐他:“夏老师,你安心拍摄,别再在网上和人掐架了!”   个展各项信息都已公布,但他们这趟去戈兰取景,消息保密,就是怕有人在网上骂上头了,到线下来堵人。   夏归楚忙说知道了知道了,老张却仍不放心,抓着夏归楚往旁边一拉,朝他使眼色,低声警告他别和喃喃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啧,您这话说得——”夏归楚忍不住翻白眼,“门票卖得好,可不就是靠我绯闻炒得热吗?”   “话是这么说……夏老师,我不是干涉您创作和隐私,主要嘛,真要有什么事,您和我商量一下,不然咱一把年纪,心脏受不住。”   看老张那岌岌可危的头发,夏归楚叹了口气,正要答应,就听车里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还不走吗?”   二人一起循声看去,只见车上裙装美人朝他们抛来询问的眼神,目光落点却是老张抓住夏归楚的手,老张也不知怎么,仿佛被那视线蛰了一下,迅速缩回手,迅速把夏归楚推上车,用力关上门。   等夏归楚回过神来,面包车已经载着五人和一车的摄影设备上路了。   夏归楚转头去看三排的曹南宗,他和小柯坐在一起,眼睛看着窗外,仿佛无事发生,夏归楚愣了愣,忽然笑出声。   “小柯,”曹南宗嘴唇动了动,“问问夏老师,他笑什么。”   小柯呆住,完全状况外:“啊?”   夏归楚毫无芥蒂地接茬:“我笑有人蛮有长进的,连老张的醋都吃。”   “小柯。”   曹南宗又点可怜助理的名,小柯不由声音微颤,凑过去听令:“哥,怎么了?”   疏淡的声音在车内不疾不徐,曹南宗说:“你和夏老师说,我们时间有限,是来拍照、工作的,不是来闲聊的。”   小柯一脸为难,转头正对上夏归楚戏谑的视线。   “哦?”夏归楚探头冲后座的人笑,“那我们现在在干嘛呢?”   曹南宗不响。   夏归楚瞥一眼小柯,说:“小柯,告诉你家喃喃,我就喜欢闲聊,我就是话多,跟谁都能聊上几句,还特喜欢在网上和网友打嘴仗,有人自己境界高,修闭口禅,好了不起是吧?我俗人一个,我要出这口气,有人看不惯就别看。”   “小柯,”曹南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你和夏老师说,这种争吵无明无智,不过徒生业果和烦恼,不如……”   “小柯,你和喃喃说,我就是犯贱,偏要吵。”   “啊——”小柯一声惨叫,打断二人话头,“饶了吧我哥,饶了我吧夏老师!”   他抱头鼠窜,爆发蛮力挤到前排,硬生生把人高马大的夏归楚挤下去,抱住石灵大喊姐妹救命。   石灵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感觉得出氛围越来越奇怪,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先团结小柯Omega姐妹,二人联合起来反抗Alpha霸权,把夏归楚赶到后排去了。   --------------------   阿楚:前几天还叫我宝宝,今天就叫我夏老师!(σ`д′)σ 第37章 人怎么可以有两个影子   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一车也难容两个Alpha,小柯逃离二A相争的后排后,车内一下安静下来。   小柯狐疑地瞥一眼后面,瞧见两个Alpha各守一扇窗,后脑勺对后脑勺,仿佛没了他,这俩人就碰不了面、说不成话似的,看着倒有点可怜了。   是因为都是Alpha,所以放不下面子吗?小柯不由感慨,也难怪,夏老师一看就很强势,至于他家南哥,别看平时温和,和谁都笑脸相迎,特别好说话,骨子里却固执得很,认准的事,谁也无法改变,否则上回也不会趁他睡着把照片都发了。   想到这茬,小柯倒是不怪曹南宗,他没那个立场,照片发出去伤害的是曹南宗自己。但小柯也因此隐约感到,曹南宗虽然对他很好,可从来没把他当自己人,所以曹南宗要做什么,不会告诉他,甚至乔秘书也不是曹南宗的“自己人”,小柯甚至怀疑,曹南宗是否有过自己人。   汽车开上高速,一路风景太过重复,没人说话的旅途无聊得令人犯困,幸好石灵早有准备,分小柯一只耳机,两个Omega一起看石灵存的萌宠搞笑视频,喁喁私语,仿佛比后排两个更熟络。   约莫车程过半,石灵看累视频,悄悄问小柯,后面那两人是不是真如网传的那样在谈,小柯让她去问夏老师自己,石灵撇撇嘴道:“他哪会跟我这种小喽啰说,我只是猜,他俩这个氛围……以前拍摄从没有过。”   “以前什么样?玉烟”   “夏老师很健谈的,模特都喜欢和他聊天,”石灵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那都是社交面具,他……”   石灵陡然收声,捂住嘴指着前方车内后视镜,另只手猛拍小柯肩膀示意他往前看。小柯视线望过去,也惊得瞪圆眼睛。   小小的镜面,仿佛窄窄的偷窥镜头,映出两个Alpha头靠头依偎在一起的模样,他们不知何时变成这样,阖眼熟睡,只有彼此可以依靠,全然不似刚才势不两立。   两个助理面面相觑,最终交换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看视频去了。   太阳落山时,面包车驶入戈兰境内,车速减缓,两个助理也睡着了,夏归楚却悠然醒转。他头斜倚在曹南宗肩上,一睁眼视线落下,就瞧见自己的手正搭在曹南宗的大腿上,像个占人便宜的登徒子。   他那只拿相机的手,上面覆着曹南宗柔若无骨的手,指尖轻搭手背,像是一个未完成的推开,又像是罩着他、掌控着他。   夏归楚想起来,自己起先是装睡,头一歪,砸到曹南宗的肩膀,曹南宗往旁边躲,他再靠,曹南宗便伸手来推他的脸颊,夏归楚趁机贴上白檀香的掌心,睫毛擦过温暖的掌心,拒绝的手势因此变味,手腕一转,便兜住夏归楚的脸,摁回肩头。   后来,夏归楚是真睡着了。   他做了个白日梦,梦见很久远的事。   夏归楚很少记得日子,但那天他正好看过黄历,大寒,最后一个节气,左梅英刚好那天来摩罗山圣坛看他,给他带换洗的衣物,和圣坛少见的零食。   左梅英絮絮叨叨叮嘱他,寒假就在山上待着,不必惦记家里,快到新年了,来圣坛参拜月君的人只多不少,身为月影,要替月君分忧,做好分内之事,把月君服侍好云云。   夏归楚忽然打断母亲,望向窗外山下的雨林和银带似的普腊河,说:“说是大寒,这里都看不到雪。妈,我想下山。”   左梅英取笑他道:“傻儿子,地理没学好吧,下山也看不到雪,别说戈兰了,曼城都没有,想看雪,你得去北方。”   “去冰岛,去北极,够不够北?”   “你什么意思,”左梅英这才意识到夏归楚在说什么,拧眉道,“别闹,你现在是月影,怎么能离开圣坛去那么远的地方?”   夏归楚避开母亲的目光,说:“不好玩了,我不想做月影了。”   左梅英顿时脸色一变,杀气在脸上弥漫,推了一下夏归楚肩膀:“月影是给你当着玩的吗?当初是你自己死乞白赖要来,我费那么大力把你送进来,你现在随随便便就想丢开?”   夏归楚从鼻子里哼出冷笑:“来之前我也不知道真是给月君玩……”   啪的一声,左梅英在他脸上留下脆生生的耳光。一个耳光扇得日月轮转,场景乍变,在妈妈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前,夏归楚听见自己嘶吼的声音:“人怎么可以有两个影子?他既然选了我,为什么还留下乔闻达!”   “他不是人,是月君,我警告你夏归楚,别动歪心思。”左梅英冷酷的话,余音袅袅,摧毁夏归楚的论据。   怎么会不是人?   梦中的视野变成一团黑,但夏归楚分明感觉到自己怀里抱着什么,修长的,柔软的,温暖的,是个人。他含,人会颤,他吞,人也会喘,他哭,人也会亲吻他的眼泪,叫他名字,阿楚,阿楚。   那不是双修工具应有的反应,更不是神灵赐福应有的姿态。   夏归楚也张口无声地叫他的名字,口齿粘连,手掌一翻,便握住曹南宗的手十指相扣,紧紧地。   他力气不小,惊醒了曹南宗,美人抖抖睫毛,像初生的鸟儿抖动羽毛,将醒未醒之际,夏归楚凑过来啄一下曹南宗露出的红唇,吃了一嘴的口红,大笑一声,溜之大吉,下车去了。   原来车已停稳,预定的民宿就在眼前。   前排两个助理被夏归楚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只看见曹南宗独自坐在座椅上,面具未遮住的半张脸一片丹红,分不清是脸色如此,还是漫天霞光的描摹。   曹南宗拿出随身带的口红和小圆镜,慢条斯理地一边给自己补口红,一边扫了小柯和石灵一眼,淡然道:“看什么?”   两人忙说没什么没什么,慌里慌张下车,交头接耳低声探讨,这两个人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说是文化古城,戈兰实际上面积不大,只能算做古镇。普腊河穿城而过,将戈兰一分为二,一新一旧。   老张想当然地认为,夏归楚既是戈兰本地人,回老家约等于衣锦还乡,哪里用愁吃住,更不需要什么地陪导游,知道他家原是开民宿的,还怂恿夏归楚带队住自己家开的店。   夏归楚当然是一万个拒绝,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能说实话,和老张只是合作伙伴,话还说不到那个份上。他胡诌说戈兰人迷信,赚自己人的钱,损四面八方的财路,老张也不懂,但尊重信仰,于是给团队另外订了一间民宿。   这间民宿叫望月宿,正在普腊河边,面朝摩罗山,推窗即可纵享江景和山景,交通也便利,和夏归楚规划好的拍摄路线十分匹配。   那民宿挺正规,前台有专人负责登记入住,然而,入住出了点问题,其他人都顺利登记,轮到夏归楚时,前台小哥低头操作一番,十分不好意思地通知他,由于系统原因,不能为他办理入住。   夏归楚皱起眉头,系统原因是什么东西?从没听说过。他安抚团队其他人,让他们先上楼休息,自己留下来和前台掰扯,这点小事他自己能搞定。   大家也没把这事当什么大麻烦,都听夏归楚的话放行李去。见人都走了,夏归楚视线转回前台,他长着一张惹是生非的脸,又是攻击性强的Alpha,眼珠一转,前台小哥就有点惴惴的,他小心翼翼,陪笑着劝夏归楚换家店住,最好别选民宿。   越听越稀奇,夏归楚从兜里掏出几张现金,塞进前台小哥口袋充小费,示意他说实话。那前台这才大着胆子低声说:“夏先生,实不相瞒,您的名字被咱们戈兰的民宿协会拉黑了,会长点名不接待您。”   简直匪夷所思,夏归楚不记得自己曾经招惹过哪个会长,他听都没听过戈兰有这种组织,当即骂道:“什么狗屁会长……”   话音刚落,就见门口涌来一小伙人,看上去像是小型旅行团,为首的女人身穿戈兰当地特色的包臀裙,皮肤晒成古铜色,光裸的手臂随着讲话挥动着:“我和你们说啊,山上早住满学员了,你们要想方便去灵修班上课,除了上山,就这间民宿最适合……”   女人眉目朗阔,风风火火从外面走来,陡然注意到杵在前台的夏归楚,话锋一顿,和他眼神一交,当即冲那前台拍桌子:“愣着干什么,把人赶走,我这还有一堆客人要登记。”   前台小哥忙不迭点头:“是是,会长。”   原来如此,夏归楚心下恍然大悟,原来左女士已经是戈兰的民宿协会会长了,他只让老张避开自家那些店,却没想到只要左女士一句话,他去哪家民宿都是一样的结果。   他望着左梅英的侧影,一个“妈”字压在舌底千斤重,怎么也吐不出口,夏归楚苦笑,不到近前不知道,原来他也不比曹南宗好多少。   左梅英像把他当空气,自顾自和她带来的灵修班学员谈笑风生,他们人多,一个个挤过来,眨眼就把夏归楚这条浮木推得越来越远。   叮的一声,身边电梯到达的声音响起,夏归楚转身一看,长发Alpha去而复返,竟从轿厢里走出,朝他投来疑惑的视线,道:“怎么了,还没办好手续?”   夏归楚下意识挡住曹南宗的视线:“快了快了,你下来干什么?饿了?”他又指曹南宗的赤脚,转移话题,“你怎么又没穿鞋!”   曹南宗不答,红润的嘴角微微一动,夏归楚说不清那代表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愉快的表情。   Alpha推开夏归楚,赤脚果断地走入人群,仿佛摩西分海般,众人不由自主地给曹南宗让出道路,他们凝视着他的白面具,飘起的裙角,赤脚上的紫莲花,直到他站定在左梅英跟前。   曹南宗摘下面具,对着左梅英惊愕的脸,温和地微笑:“可以先给阿楚办入住吗,左姨?我们先来的。”   --------------------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啦,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春节快乐!   大过年的,是不是来点评论和海星送给小情侣当年货呀XD   大过年的,大家好好玩,我也休息一下陪陪家人存存稿,下回更新要到下周二见了,爱你们♥ 第38章 苦海翻起爱恨   左梅英的脸色转瞬变了几变,一句“月君大人”就要喊出口,一个身影倏然闪到她和曹南宗之间,劈手夺走那只白面具,迅速戴回曹南宗脸上。   夏归楚的手按在曹南宗的脸上,似乎生怕他再摘下来,笑嘻嘻地为这场意外划下句点:“不着急,让他们慢慢来,我们先去吃晚饭。”   不等左梅英反应,夏归楚以这古怪而亲热的姿势,揽着曹南宗往外去了。   灵修班的人叽叽咕咕,弄不清状况,有学员好奇问左梅英这是唱的哪一出,左梅英才反应过来,刚才曹南宗的真容出现得短暂,这些新学员又都还没有见过月君,惊鸿一瞥间,想来不会有人把眼前这人和月君挂钩。   不过,即使学员们以后上山去了圣坛,参拜月君时也只能隔帘窥得残影罢了,能看到月君的天颜,本身就是教中高层的特权。曹南宗摘面具的动作,是只做给她看的。   想到这,左梅英心情晦暗不明,脸上倒马上换了副热情好客的表情,随口打发学员,又指引他们去看一楼的礼品区,那里摆放着各式蓝萨尔的小神像、冰箱贴、徽章之类的文创产品,轻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不再追究之前的插曲。   等送完这批人上楼,左梅英的心脏仍因夏归楚和曹南宗的突然出现突突跳。她转身下楼拐进后院僻静处,拨通了云流的电话,忐忑地将情况一说,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显然也没料到他们俩会来戈兰,这消息瞒得够紧的。   只听云流轻笑一声,终于开口道:“你养的好儿子,以前是我小看他了,两个Alpha竟然也能折腾到现在。”   她的声线清冷,在听筒里听起来并不怨毒,反倒有些萧索,不再那么像一教之主说的话,仿佛也有点母亲过尽千帆的感慨。   可左梅英没有云流那么高的境界,她笑不出来,邪火堵在喉咙,烧得她张嘴都能闻见硝烟呛人的气息。   她可以不认夏归楚这个儿子,可戈兰太小,谁都知道他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只是刚好前台是新来的,灵修班的人都是外地的,才风平浪静一时。过不了多久,其他人就会知道,那个违逆人伦的混账东西回来了,他是她的耻辱,永远无法抹消。   一走出民宿范围,曹南宗就挣开夏归楚,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迎面吹来江上清风,吹得路旁椰棕、槟榔叶片哗哗作响,也吹起他披散的长发,不偏不倚正好扫过夏归楚的脸。   夏归楚不由得愣了一瞬,笑道:“怎么,还和我冷战呢?那干嘛替我出头?”   曹南宗脚步微顿,语气平平道:“这是两码事。左姨那样对你,不公平。”   “不公平?”夏归楚一把擒住曹南宗的手,直视他的眼睛问,“她对我那样,你就能看出她欺负我,不公平,可云女士借母亲和教尊的权力,逼你受罚,你怎么就看不出来不公平?”   曹南宗叹息一声,避开他的目光:“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都是父母动用他们权力,向下的虐待,”夏归楚故意绕到曹南宗面前,像个拦路抢劫的强盗,终于把人逼近死胡同似的问他,“再说,那些一无所知的网友跟风骂你,又哪有公平可言?你瞒着我做这些,对我又哪里公平?”   曹南宗没想到夏归楚上来就把这些事轰炸到眼前,炸得他心脏狠狠一跳,他的确瞒着夏归楚许多事,婚姻都是假的了,何况是这些?   太阳此时收走最后一丝光亮,街上人间灯火渐次亮起,曹南宗低眉垂眼,鸦睫几乎纹丝不动,任七彩的霓虹在面具上上演微型灯光秀,他自岿然不动。   夏归楚不满眼前这人惯用的入定似的沉默,也许以前曹南宗的沉默还能克制他的咄咄逼人,但现在他学到了,非要曹南宗像上回吵架那样开口不可。他眉毛一扬,捧起Alpha的脸威胁道:“说话。不说我就亲你了,在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喃喃,抑或是月君大人,不怕被人看见吗?”   曹南宗眼波微转,依旧不响,像不远处的普腊河,无风慢流,只是如实地映照粼粼霓虹。   这是曹南宗逼他的,夏归楚心想,凑上前吻了下去。   喧闹的街声忽地消失,只听得见风声流水声在耳边放大,风摆绿叶送来阵阵草木香,波浪一层推着一层,缓慢在身体里涌动。夏归楚好像当年第一次和曹南宗接吻那般,小心、谨慎、虔诚而无比投入,他吻到了他的月亮。   他们暴露在人前,正大光明地接吻,没有必须在暗室双修的教规,也不怕被人目光追随质疑,曹南宗温热的手掌扣住夏归楚后颈的腺体,微微按压腺体下陷,便让那个吻变得更深入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路边已有人朝他们按喇叭、吹口哨,夏归楚想抽身,却明显感觉到曹南宗手劲增大,轻而易举制住他,最后还在他嘴里温柔细致地搜刮一番,才放开。   夏归楚摸了摸嘴上沾染的口红,张口又是一句玩笑:“曹南宗,这么喜欢和我接吻啊?”   曹南宗没有否认,神情仍是淡淡的,除了红唇似火,夏归楚无法确认这份喜欢有多重。   就听曹南宗缓缓开口:“你总是这样为所欲为。想亲我就亲我,想闯进我的生活,就莫名其妙入圣坛当月影,想走,就毫不犹豫地离开,去曼城,去环游世界,离开我。现在也是,公布那些信息,挑衅网友吸引火力……你问我瞒着你公不公平,可阿楚你从来都对我不公平。”   字字句句,像是抱怨,可曹南宗说得太平静舒缓,那些话便不再是一种怨言,而是他已经接受的事实,听在夏归楚耳里,这比直接骂他还要难受。   夏归楚不由抱住曹南宗,喃喃:“对不起……可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没什么太大的长进,还是会不知死活地靠近你,缠着你,阴阳怪气一切比我早认识你的人,我很幼稚,我以后可能也还是会走弯路,但为你挺身而出,是我今年做得最好的事。”   曹南宗用力一拍夏归楚的背,笑骂道:“死性不改是吧。”   夏归楚仓促地笑笑,笑意渐淡,他垂眸低声,孤注一掷般斩钉截铁:“所以你完全可以拒绝复合,曹南宗,不喜欢要说出来,不要因为怕伤到我,就什么都不说。”   曹南宗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眼眶热辣辣的,江风也吹不凉半分。   夏归楚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把脸贴着他肩膀,听他的呼吸深而长,垂下的手指轻轻梳理曹南宗滑顺的长发,像从前一样。   哪怕曹南宗对他说出拒绝的话,反悔之前复合的承诺,夏归楚也会咽下这枚苦果,只要那是曹南宗完全真实的想法。   可惜两个人的肚子不解风情,齐声一起抗议,没辙,二人只能先去安抚五脏庙,转道去了附近一家泰国餐厅。   戈兰挨着边境线,东南亚饮食十分受欢迎,夏归楚记得自己小时候这家店就在了,矗立在竞争激烈的普腊河边,这么多年经久不衰,可见菜品有保证。   正是饭点,餐厅里熙熙攘攘,幸好还有卡座空位。二人幸运地抢到靠窗位置,相对而坐,夏归楚拿起菜单,一边翻一边问曹南宗这里会不会太吵,曹南宗微笑摇头,说正想听听这些吵闹。   “那待会儿带你去看夜市,”夏归楚叫来服务员,点了冬阴功海鲜汤、酸辣鱿鱼盖饭、咖喱虾几个招牌菜,咧嘴一笑,“够吵。”   他表情轻松,似乎并不在意曹南宗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眼角余光却时刻留意着对方表情的细微动静。   夏归楚不算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他没有曹南宗那样可怕的洞察力,所有的察言观色功能加起来也只有一汤勺,而且全都用在读懂曹南宗的表情上。   怪只怪,曹南宗戴着面具,可供分析的微表情更隐蔽了。   和人会长大一样,每座城市也会生长,夏归楚告诉曹南宗,这间餐厅旁边本来有间破败的电影院,如今变成崭新摩登的商场。仔细想想,自从高中毕业离开戈兰,除了大学时趁节假日回来找曹南宗,毕业后他就再没回过戈兰。   虽不至于像个游客,但也绝不是临行前老张所说的“闭着眼睛随便走”。   夏归楚看着窗外新旧掺半的街道心想,戈兰已经长成一副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模样了,像古老和现代杂交的科学怪人。   “我记得你以前说要请我去那家电影院看电影的,”曹南宗说,“可惜,已经不在了。”   夏归楚的确说过,那年他拘在圣坛,无法接受教规束缚,也不想和人分享月君,被左梅英打了个耳光之后,他仍蠢蠢欲动,想要离开圣坛下山去。可是一看到曹南宗的脸,他又会踌躇起来,做那种带曹南宗一起逃跑的梦。   那时夏归楚天真地想,只要能离开圣坛,曹南宗就是他一个人的,哪里想到到了曼城,曹南宗也不是他一个人的。   何况月君也不可能真和他远走高飞,至多溜到山下雨林或者神塔,看电影只能沦为画饼。   “也不是太可惜,那间影院比曼城的大影城差远了,影厅才三个,幕布都有点破,排片也少,没几部能看的。”夏归楚低头摆弄菜单,也不知道那本东西有什么好研究的。   “你还说看完电影去逛夜市,从头走到尾,走到天明,一晚上都不用睡,”曹南宗喝了口桌上的柠檬汁,手掌轻轻盖在夏归楚的手背上,“这回终于可以实现了。”   夏归楚抬起头,看定他:“你都记得?”   “阿楚,”曹南宗微微一笑,幽幽地说,“和你经历的一切,我都不会忘记,也不后悔。”   那一刹,夏归楚内心大震。   原来他和自己是一样的,终于确信这十年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追月亮的独角戏。   夏归楚小声骂了句脏话,蹭地一下起身,又一屁股坐到曹南宗身边,挤得曹南宗往里坐,曹南宗不在意,宽容地给让他出位置,他便得寸进尺,歪到曹南宗身上,嗅美人脖颈发间的清香。   “那就让我和你一起受苦吧,不要再问我为什么那么做,我乐意,”夏归楚闭上眼睛,“我也不后悔。”   曹暮拜托他救曹南宗的嘱托言犹在耳,可夏归楚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当救世主,他只是一个任性妄为的恶魔,无法把谁拉出苦海,那便一同沉入苦海吧。   --------------------   我们楚啊,在外面是扎人帅哥,在南宗面前是黏人小猫。   (下面一些叨叨可以不看)   阿楚对乔闻达等月影候选人的介意,这种吃醋不是怀疑南宗一定会和他们产生情愫,而是受不了自己比他们后来,受不了和南宗之间隔了岁月还隔了那么多人,而且这些人都是Omega,AO基因的吸引,让他如鲠在喉,这和南宗自己清白不清白,有没有发生真的,没啥直接关系。 第39章 你瞒我瞒   “刚刚亲你的时候,我想起了别的。”   等上菜期间,夏归楚就着歪在曹南宗身上的姿势,一边给小柯和石灵发信息,叫他们自己去吃晚饭,一边和曹南宗说话。   虽然早习惯夏归楚的一心多用,曹南宗还是忍不住掐住他的下巴,问道:“做的时候走神,接吻的时候也走神,夏老师,你有什么时候是不走神的?”   傻子都听得出来他在讽刺,这可真稀奇,夏归楚挑了挑眉,口齿含糊仍不怕死地回忆道:“那可难了,婚礼的时候我还走神呢。司仪说,‘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郎了’的时候,你不知道,我真的憋笑憋得好辛苦。”   他唇角勾起怀念的微笑,忽然意识到什么,又问:“哎,我的笑点是不是太奇怪了?”   曹南宗摇摇头,心中却在想,婚礼并不值得回忆。结婚申请书的事他一直把夏归楚蒙在鼓里,婚礼不过是一场虚伪的仪式,那天他全程焦虑得胃痛,而被骗在场的夏归楚则明显神游,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两个都心不在焉的人,婚礼办得貌合神离,那个象征忠诚和承诺的吻,也没滋没味。而这些都是他贪欲过盛的下场。   只是眼下气氛太好,曹南宗不想煞风景,就让他们都多享受一刻此时的快乐吧。   恰好点的菜上桌,他主动招呼夏归楚吃菜,自然跳过婚礼的话题。   菜是好菜,酸辣鲜香,十分开胃。夏归楚吃着吃着却发现不对劲,都是自己在忆往昔,曹南宗几乎没说什么话,虽然他平时话便不多,可一旦你时刻留意一个人,就会发现其中细微差别。   曹南宗大概自以为掩饰得很好,表情平静,几次扒拉盖饭,银匙划过盘底发出喀拉刺耳的声音,他都没留意到。可曹南宗根本不是这样粗鲁的人,日常一啄一饮,他都是教中表率。   只有心事重重时,他才会顾及不到这些。夏归楚仍然猜不出曹南宗的心事,但现在猜不出也无妨,能得一句不后悔,夏归楚已经很满足。来日方长,也许并不是每个问题,都需要一个回应,一个答案。   吃完泰餐,二人走进夜市。木桥、木楼和游船组接成一条集市长河,从普腊河江边一直延申到水上,是真可以逛一整夜的。   这里是戈兰一道著名的风景线,几乎每个到戈兰的游客,都会来这里逛一逛,只是本地人不太爱来,夏归楚也不觉得这里的东南亚风情有多特别,但这些对曹南宗来说是陌生的,新鲜的。   他虽是戈兰人,却几乎没下过摩罗山,一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板,眼睛就弯成新月,里头好奇的神采几乎要流泻而出。   除了东南亚风情,这里少不了各种贩卖持明教制品的摊位,来往的游客手腕上、脖子上也戴着蓝萨尔元素的手镯、项链。   曹南宗拉着夏归楚在这些摊位走走逛逛,以一个“专业人士”的身份,悄悄在夏归楚耳边点评。   “这个不可能开过光,”曹南宗指着一尊号称开过光的蓝萨尔神像小声说,“教中开光的神像都是有数的,不会流到外面来,这个价不值得。”   “你太严格了,世人拜神就是图个心理安慰,是不是真的开光不重要。”夏归楚笑道。   这些曹南宗当然知道,他点点头,似乎想起什么,轻咬嘴唇:“但欺骗不好。”   夏归楚以为他说喃喃的隐藏身份,没怎么在意,拎起另一尊神像,放到曹南宗手中,笑盈盈道:“你再看看这个。”   那个神像不是蓝萨尔,也不是已知的任何一个神佛,它五官深邃,面如满月,眉心点一枚朱砂,手臂胖如藕节,大肚跏趺坐,笑容可掬似弥勒佛般可亲,只是多出满头发丝,全然不是个和尚。   “这是哪位神灵?”曹南宗大感疑惑,这世间竟有他不认识的神。   夏归楚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贴在曹南宗耳边低声道:“是你啊,月君大人。”   曹南宗呆住:“啊?”   见他表情呆滞,夏归楚越发乐不可支,几乎倒在曹南宗怀里,笑得直抽抽。   摊主虽不明就里,但客人在笑,跟着笑是最保险的,他也听见曹南宗问神像的来历,便贴心讲解,普通人见不到月君的真面目,所以这个形象,是结合众多隔帘参拜月君的人提供的信息,艺术加工出来的。   “这神像是非做不可吗?”离开那个摊位,曹南宗还在小声问夏归楚,“我有那么胖?”   “胖才显福气啊,哈哈哈……你别再招我了,”夏归楚揉着酸痛的肚子,擦干笑出来的眼泪,“我笑不动了都哈哈哈……”   曹南宗扫他一眼:“原来以前你那么想带我逛夜市,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哎你可别乱赖人,那时候这小摊在不在都是问题,”夏归楚忙严正声明,牵起曹南宗的手往前走,“还是要怪你太神秘,大家喜欢你,又见不着你真颜,难免过度脑补。”   曹南宗微微一笑,视线掠过其他摊位,只见月君的假神像几乎到处都是,还有各种变体,销路似乎都不错。   “你要是能多露面,也不至于出现这种伪劣产品,”夏归楚说着顿了顿,剑眉打成结,“等等,还是别露面了,你这么漂亮,被他们看到还得了!”   曹南宗这回是真笑出声了:“我是不在意露面的,但我妈说,月君只有远离人群,人们才会真心膜拜。”   一旦距离太近,神便不再是神。   可他算什么神?既没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没有金刚不坏之身,更没有清净圆融之心,他不过是云流的泥塑人偶罢了,她说怎样就怎样。   曹南宗正想着,耳垂上忽然传来一阵痒意,夏归楚正拿着两只不同寓言花色的耳环,放在他耳朵上比对,笑着问他:“喜欢哪个?”   夜市上出售的饰品不会是什么成色好的贵重首饰,但曹南宗左看右看,竟犹豫起来,夏归楚笑他:“怎么这都能选择困难症?”   “因为是你送的。”曹南宗说这话倒是毫不迟疑。   夏归楚一愣,急急把头转向摊主,直接扫码付款,全买下。他早习惯和曹南宗讲话要多个心眼,面对曹南宗极少数的有话直说,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那对孔雀羽的,正好搭上次我送你的那条裙子,另外这对,配你现在的裙子。”等脸上热度降下,夏归楚回头对曹南宗说,妥善安排了两对耳环的去处。   曹南宗还没说什么,摊主先一步笑道:“帅哥好宠女朋友啊。”   刚出口,摊主就发现自己认错了,曹南宗虽一头长发长裙,但身形和夏归楚差不多,并不是女性的体型。她忙怪夜市灯光太暗,让自己认错,又夸曹南宗穿裙子美得很,“现在男性Omega穿裙子也满常见的哈哈……”   夏归楚张口就要纠正曹南宗也不是Omega,却被曹南宗眼神阻止,拉走了。   “不用跟外人解释那么多,往好处想,这也说明我扮Omega扮得很成功吧,”曹南宗宽慰夏归楚道,“不说网上那些粉丝,教中许多人起初也以为我是Omega。”   他是千百年来持明教第一位男性月君,已经够让云流颜面扫地,于是他“成为”哪种第二性别,并不由自己。持明需要他像女性,像Omega,他就得学着做。   就像之前看见的那些假神像,人们造什么样的神,取决于他们想要什么。   夏归楚不满地嘟囔道:“可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Alpha。”   “哦?那你不觉得一个Alpha的信息素是白檀香,”曹南宗浅笑道,“太不像Alpha吗?”   “Alpha就是Alpha,还有什么像不像的?”夏归楚嗤之以鼻,“有人不喜欢,就让他们滚。”   他说这话时,有一种不可一世的傲气,配合夏归楚那张张扬的脸,嘲讽效果加倍,要是让讨厌夏归楚的人看见,非得气得七窍流血不可。   幸好曹南宗一点也不讨厌,他弯起嘴角,手放到夏归楚的头上抓了抓:“你啊。”这把头发和牙尖嘴利的主人不太像,很软。   “哎——那边那个帅哥,夏、归、楚?!真是你啊,老楚?!”   听见这熟悉的称呼,夏归楚立刻有了反应:“哎,老齐,你怎么在这!”   说话的是不远处一个画摊的小老板,他头上戴着画家帽,衣服上到处都是颜料点,闲散地坐在画架旁朝夏归楚招手。别的摊位都挺热闹的,就他这里有点冷清,倒不是因为他画技不佳,是他画的抽象画,不太符合游客审美。   夏归楚跟曹南宗介绍,这位卖画的老板是他的高中同学黎允齐,Omega,从小喜欢画画,读书的时候,夏归楚跟他学了不少东西。高中毕业后考上不同大学,黎允齐学美术,夏归楚学摄影,各自有了新的人际关系,联系便渐渐淡了。   “我靠老楚,你可别把我架在火上烤,你那基本都是自学的,我可没帮上什么忙,”黎允齐自嘲道,“说真的,这年头正经人谁学画画啊,考公卖货,哪个不比画画稳当?”   夏归楚闻言有些唏嘘,问道:“那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黎允齐笑道:“去年年中前东家大裁员,我上司,业内数一数二的游戏原画,说扔就扔了,何况是我这种小喽啰。找了半年工作也没找着,干脆摆烂,当街摆摊,没想到这么巧碰到你。”   一番落魄,被他轻描淡写、嘻嘻哈哈讲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曹南宗有些动容,双手自然而然结出持明手印,道:“否极泰来,愿神主赐福于你。”   “……谢谢。”   黎允齐愣了愣,他虽是戈兰土著,但并非持明信徒,只是见曹南宗眼含慈悲,眸光似流光,被他这样看着竟觉得心里十分安宁舒适,再看那手印灵动飘渺,竟对持明教生出几分向往。   原本看生意不好,黎允齐意兴阑珊正想收摊,这会儿却起心动念,十分想画画,他拿起画笔说:“难得有缘碰见,不如我给你们俩画幅画像吧。”   “好啊。”夏归楚正有此意,他和曹南宗合影一直不多,借这个机会画一幅也不错。   黎允齐挽起袖子,露出光洁的小臂,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他推着曹、夏二人坐到高脚凳上,嘱咐他们别乱动。   曹南宗点头答应,也正是此刻,他无意间瞥见黎允齐的手腕内侧,刺着一枚紫莲花的纹身,几乎和自己脚腕上的别无二致。   他的呼吸一刹那停滞,这个黎允齐恐怕不只是老同学那么简单。   --------------------   阿楚,危。 第40章 我不要了   落笔之前,夏归楚严厉提醒黎允齐,别搞什么艺术风格,就要素描写实。黎允齐狂翻白眼,嘲笑他画画可不是拍照。   不过画完一瞧,黎允齐还算给老同学面子,没给他整花活,一张扎扎实实的双人素描,逼真得夏归楚这个挑剔鬼都没言语。   原本他们俩都坐在凳子上,但夏归楚觉得这姿势莫名有些别扭,最后改成曹南宗坐着,夏归楚站他侧后方。   黎允齐笑夏归楚,说这站位显得他仿佛是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看在画像免费的份上,夏归楚大度地没和老同学计较,只竖起中指警告了一下。   其实他只是习惯了,月影原本就是站在月君身后保护他的。   画像不算很大,但是加上黎允齐好心送他们的画框,拿在手上不太方便逛夜市,再看时间也有点晚了,两个人决定就此打道回府。   夏归楚抱着画,顺着彩灯照射的木板桥往回走,一路夸赞黎允齐画功还是挺牛的,曹南宗没什么反应,夏归楚又用胳膊肘捅了捅曹南宗,问他觉得如何。   对方目不斜视,只看前路,淡淡瞟来一眼:“是画得挺好,不过那位‘老齐’似乎有些偏心,画你比画我像多了。想来以前你也经常做他模特吧,以至时隔这么多年,还能画得又快又准。”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难画吧,”夏归楚笑道,“我也只做过几次模特,根本坐不住好么?”   他又低头研究起那画,比刚拿到手时更仔细,脚步不知不觉越走越慢。   向来都是他给别人拍照,自己出现在画中还真有些不习惯。夏归楚也不太喜欢看自己的照片,因为总会忍不住挑剔照片构图、光影,画也一样,夏归楚的视线只在自己身上转了一下,就全聚焦到曹南宗身上去了。   从画上,夏归楚没看出黎允齐画自己时更用心,倒是发现刚才光线暗时没看清的东西,画里的曹南宗五官不变,却有种和平时迥异的苦郁,他以为自己看错,眨眨眼再看,那一抹苦郁又像滴水蒸发,不见了。   老同学的画功确实厉害,黎允齐捕捉到的是夏归楚都没见过的曹南宗,而曹南宗面对生人,也流露出半点真,因为陌生,所以没有顾虑也不设防。   他和夏归楚望向同一方向,倒看不到彼此。那一霎那,夏归楚心中收到画的轻盈喜悦,被另一种浓稠酸味腐蚀。   人人隔帘敬月君,不近也不懂曹南宗,夏归楚自问也在追寻,给他拍过许多照片,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真实的曹南宗,如今萍水相逢的人,凭什么比自己看得更透?   “他明明画你画得更好。”夏归楚抬头,只见朗月皎皎,人群茫茫,普拉河在脚下汩汩流逝,曹南宗竟不知去向。   画摊打烊,黎允齐关掉最后一盏灯时,脚下突然移来一道阴影,那影子被月光和周围灯光照得毛绒绒,雾蒙蒙。   黎允齐迎上去,问道:“怎么回来了?”   等一路折返的气顺下来,曹南宗才不紧不慢说:“黎先生,你和阿楚以前是什么关系?”   “同学啊。”   曹南宗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也不逼问,只是凝神看着黎允齐的眼睛,说出自己的猜测:“是前任吧。”   黎允齐难掩脸上的惊讶,以他刚才的观察,曹南宗可不像个直肠子,他挠挠下巴道:“这么多年了,不算正经前任了吧?”   曹南宗笑了。   黎允齐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自己不是故意隐瞒,只是实在年深日久,夏归楚介绍时也只说是同学,那自己何必画蛇添足,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好歹做过几年社会人,黎允齐不会看不出眼前这位和夏归楚关系匪浅,还戴着个面具,多半是夏归楚新相好,只怕还不稳定,所以夏归楚也没有主动告知此人是谁,对方似乎也没什么意见。   被裁后回到戈兰,黎允齐戒了网瘾,重回小镇慢节奏的生活,并不关心也不熟悉网络热点的风起云涌,对夏归楚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和暮云集团的小曹总合合分分。   他劝曹南宗道:“长这么大谁还没几个前任?都是过去的事了,珍惜当下才是真,你真要介意,还不如担心他前夫呢,好像叫曹、曹……”   “曹南宗。”   “哎对对,就是这个人,当年他们结婚那会儿好像还挺轰动。”黎允齐摸出烟盒,问曹南宗要不要来一根,长发美人摆手婉拒,他便自顾自点上烟,“你看老楚都一离过婚的Alpha了,行情本身就不怎么样了,让让他吧。”   曹南宗唇边笑意加深,点头赞同,视线却飘到黎允齐手腕内侧,羚羊挂角平平一问:“这个纹身挺漂亮的。”   “好眼力,”黎允齐大大方方笑道,“我也挺喜欢。”   黎允齐走了。他性格很好,夏归楚和他之间一定有过一场很好的爱,望着他摆手远去的身影,曹南宗心想,那是同学少年初识爱滋味的懵懂炽热,时隔多年再忆起,心下也是一片柔软坦然。   曹南宗在画摊前的木桥呆站,不知过多久,好像很长,又似乎很短,直到被路人嫌挡路,左推右搡,差点被拱下河去,他才下意识脚下一踏,用力站稳,不料竟踩进桥板突出的粗钉。   他微微蹙眉低头瞧,那钉子其实十分钝,倘若穿鞋,再略小心些,未必会被它害。   可惜他是赤脚。   鲜血漫入焦黄木板缝隙,曹南宗干脆长裙一摆,席地坐在木桥边,脚伸出桥板外,静静看血溶于水,朱红坠碧波。   “曹南宗!”   一声厉喝唤得曹南宗回首,只见光怪陆离的夜市灯光下,夏归楚搡开人群,脚步狂乱地朝他奔来,Alpha的拥抱来得莽撞又用力,曹南宗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他伸手拍拍夏归楚的后背,掌心摸到一片汗湿,热腾腾的躯体在曹南宗怀里大口呼吸,心脏跳得仿佛触及他的心脏。   “阿楚,”曹南宗微笑道,“我又不是小孩,还怕走丢,这么急干什么?”   道理都明白,可一晃眼人就不见了,打电话也没人接,夏归楚先回了趟民宿也没找到人,叫他怎能不慌吗?曹南宗这个不称职的本地人,根本不熟这一片,戈兰也从来不是治安多好的地方,担心他出事理所当然。   “你没事瞎跑什……”一句话还没说完整,夏归楚打眼瞧见曹南宗的脚,简直眼前一黑,“你这脚又是怎么回事!”   “小伤,”曹南宗轻描淡写,“血快凝住了,哎你说得对,有时是该穿鞋。”   夏归楚哪有心情和他说这个,暗暗咬牙切齿,在心里把“曹南宗大傻X怎么总是不把自己当回事”骂了个千百遍,握住他脚腕细看脚心,饶是有心理准备,仍被血窟窿吓得手有些抖。   摸遍全身也没找到处理伤口的工具,夏归楚当即打算拦腰把曹南宗抱起来,曹南宗却推开夏归楚,只扶着他手臂,单脚站了起来,说赶紧回去吧。   夏归楚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道:“回去个屁,这得去医院。”   他抿紧唇,半搀半背,将曹南宗架住,两人三足地往民宿走。血将凝未凝,在身后蜿蜒出一条断续的小蛇,像纸上挥洒的朱砂。   “咦,”曹南宗打量夏归楚,奇道,“那画呢?”   夏归楚没好气地答:“扔了。”   曹南宗摇头道:“那样好的画,又是老同学送的,怎么扔了?”   还惦记那破画呢,夏归楚有点心烦,拿那么一幅画,慢慢走时还好,着急找人的时候立刻碍手碍脚,还怎么找人?虽然是有点对不住老齐,下回请他搓一顿赔罪得了。   “黎先生挺有意思的,你以前眼光很好,”曹南宗还在讲,听不出喜怒,“只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才是拿替身剧本的那个。”   夏归楚拧眉停住脚,莫名奇妙道:“什么替身?”   “黎先生都告诉我了,你和他交往过,”曹南宗的手攥住夏归楚的臂膀,不似平时温凉,竟有些烫,“其实你也不必隐瞒,你该知道,我并不小气。”   夏归楚冷眼瞧着,他倒宁愿曹南宗小气一点。故意吊起一边嘴角,他轻浮地说:“人家替身要像的,你和他哪点像?”   曹南宗竟似真的思索起来,忽而点头道:“确实,我远不如黎先生潇洒。”   本是为了刺他,却换来这种自贬的话,听得夏归楚烦不胜烦:“闭嘴吧你。”   曹南宗没有闭嘴:“我也奇怪,既然不像,为什么你给他纹了紫莲花,又给我纹一个,难道你看谁顺眼,就送谁一朵?”   自顾自说完,曹南宗不等夏归楚回神,甩开对方一个人扶着栏杆,一瘸一拐往前走。他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对劲,失血和疼痛似乎带走了他体内善于控制和忍耐的那部分。   可批量生产的东西,他就是不想要。他也有权不想要吧。   “你发什么疯,”夏归楚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伸手猛地拽住曹南宗的胳膊,自己担心了一路曹南宗的安危,曹南宗却在这里讲这些屁话,他禁不住冷笑道,“我是给老齐纹过,那也比你不喜欢还硬要留乔闻达在身边要好吧!”   曹南宗豁然转身,一拳砸中夏归楚将他击退几步,夏归楚双目通红,不可置信他竟然真和自己动手。   “那枚钉子该划破的是我的脚腕,这紫莲花我不要了,你爱送谁送谁去,我不稀罕。”   一番动作,曹南宗的脚底又流血了,不可能不疼,可他却丝毫没有痛觉似的,目光冷然,像尊专职杀伐的天神,杀得夏归楚片甲不留。   --------------------   紫莲花代表入世之行,出世之心,也有暗恋的意思。   南宗难得发火,恭喜他会发火了! 第41章 哥哥   “老板,给我们加个香蕉。”   挺正常的一句话,那卖鸡蛋巴拉达的摊主听了,立刻朝小柯抛来一个暧昧的眼色,嘴上油腔滑调地说:“你们Omega是不是都喜欢大香蕉啊?”   小柯脸色有些尴尬,身旁的石灵火冒三丈,挽起袖子就要和摊主理论,小柯忙劝住她,人生地不熟的,他们只是两个被公费恋爱的老板抛弃的Omega,惹不起总还躲得起。   “行,”石灵恨恨低声道,“这鸡蛋巴拉达脏了,咱们不买了!”   夜市遍地美食,两人很快买好烧烤边逛边吃,心情转好,总算有点旅游的情调,忽闻扑通一声水声,人群中传来喊声:“有人落水了!”   他们被流动的人潮挤到连桥边,抓着栏杆往下看,正瞧见被夜市灯光照得幻彩蓝紫的波浪里,钻出两个“水鬼”,竟然是自家老板。顿时大惊失色,烧烤也扔了,七手八脚把曹南宗和夏归楚从水里捞出来。   这一遭夜市没逛成,曹南宗和夏归楚还齐齐挂彩落水,两个助理谁也不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当事人都闭口不言,身上散发着极类似的气息——“想死”,如果非要区分一下,曹南宗是心如死灰的想死,夏归楚是别惹我我想死。   两个助理交换了一下视线,也挺想死的,拍摄还没正式开始,模特和摄影师就打起来了,这还怎么工作?   去医院处理伤口,值班医生收拾完曹南宗的脚,开了点药,就大手一挥赶他们走,鄙视地说他俩也就看着狼狈,这点皮肉伤自己就能养好。   一直低头闷不吭声的夏归楚忽然发问,却不是问自己:“那他的脚要多久才能好?”   不等医生作答,曹南宗抢答道:“夏老师放心,耽误不了拍摄进度,就算是爬,我也爬过去。”   语气十分有礼貌,夏归楚却听得难受,脸色极差,腾地站起来就想往诊室外走,岂料正好牵扯到腰上的一块肌肉,那是落水时为了保护曹南宗,撞到水下青石受的伤。   自作自受,夏归楚想到这四个字,今天是触了什么霉头,好端端的约会,全他妈毁了。   曹南宗见他明显动作一顿,下意识伸手去扶,夏归楚却已经背过身,手攀上石灵的肩膀,在她的帮助下出去了。   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曹南宗觉得挺可笑的,他恹恹地收回,搭上小柯伸来的手臂,慢慢跟上夏归楚。   回到民宿已是深夜,这回夏归楚顺利入住,等石灵一走,夏归楚就单手拽下自己被河水泡过、又被晚风吹干的衣服,光着膀子,翻出黎允齐沉底的号码,一个电话过去兴师问罪:“老齐,你都和他说什么了?!”   “他?谁啊?”黎允齐拖声问道。   夏归楚蹙眉啐他:“别给老子装蒜。”   对面哈哈大笑,笑够了才说:“真没说什么啊,都是大实话。”   “实话?实话能把人气成那样?”夏归楚往沙发上一倒,手臂一展,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根烟,给自己点上,郁闷地呼出一口烟,“他都家暴我了。”   说家暴其实不太准确,曹南宗擂夏归楚那几拳,虽然痛,但都打在肉厚的地方。两个人扭打一阵,曹南宗似乎意识到自己破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戒,脸色霎时白得跟纸一样,不像在打人,像被自己竟然在打架的事实打懵了。   一见那表情,夏归楚心就软了一半,又担心曹南宗脚上的伤,他也不敢下重手,索性耍无赖似的缠抱住曹南宗手脚,拖住人不让动,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话,“不许不要纹身”。曹南宗愣了一瞬,眼神越发冻成冰,两个人便滚雪球似的,摔下桥落水了。   夏归楚手夹着烟,揉了揉眉心,对黎允齐叹道:“哥们,你就把你俩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自己来找原因,行吧?”   *   小柯也在琢磨原因。放在以前,谁跟他说曹南宗会和人打架,他决计是不信的,没想到今天亲眼看见菩萨似的老板当街和人干架,而且从二人身上的伤来看,曹南宗竟然是占上风的。   他自然不知道,作为苦修一派,持明教信徒都有一套自己的锻炼方式,如此锻造的身体才能承受严酷的修行。   “南哥,”小柯不知道该怎么问,干脆先问最现实的问题,“咱们真要继续拍吗?”   曹南宗表情惨淡地坐在沙发上,裙子皱巴巴的,穿在身上很难受,还有股水腥气萦绕在鼻端,别人闻不到,他自己清清楚楚,真想赶紧脱了。   半天才反应过来小柯是在和自己说话,曹南宗闷闷地说:“拍。”   这也是奇了,夏归楚和曹南宗两个人居然都没有怀疑过拍摄会进行不下去。小柯不由苦笑道:“看你和夏老师闹成这样,我还以为项目要黄。”   曹南宗抬眸看了小柯一眼,又低下头:“对不起,我太糟糕了。”   “别别别,”小柯叹了口气,怎么又怪自己头上了,“南哥,我说句越界的话,你别介意,有气撒出去总比憋在心里好,何况你和夏老师都是Alpha,打打架很正常吧,我听说有的A碰到一起,都不用有什么理由,都会特别嫌弃对方呢。医生不也说没啥大碍吗?你就别老怪自己了。”   “嗯,”曹南宗朝小柯挤出一个微笑,“谢谢。”   他并没有听进去,小柯看得出来。和曹南宗相处久了,小柯也摸清了一些他的脾气,这位老板无疑是个好人,他总是一副通情达理、十分听劝的样子,可实际上他丝毫不在乎外人的意见,他只是尊重每个人的看法,但永远不会改。   而且都这种时候了还这么得体,小柯都有点同情夏归楚了,一个人过度忍耐自己情绪,自以为会让关系更和谐,实际上反而会给身边最亲近的人带来莫大的压力,这点小柯在和男友交往过程中体会很深,他也是压抑自己的那个。   小柯最后只能说:“南哥,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和乔秘书告状的。早点睡吧,洗澡的时候当心点,别让伤口碰到水,我先走了。”   曹南宗点头应下,小柯却不抱啥希望,他怀疑老板今晚会失眠。   果不其然,曹南宗失眠了。   身体疲倦至极,思绪却翻腾不息。他今日破的不只是表面上的口舌、暴力之戒,更没有守住自己平和之心,为了一枚多年前刺下的纹身七情上头。   更可怕的是,曹南宗想明白一件事。黎允齐是个Omega,夏归楚本是个最主流不过的AO恋,他是被自己引到AA恋这条邪路上来的,夏归楚不像自己,他随时可以回去那条康庄大道,坐实这些年缠绕他的绯闻。   小柯有句话说得很对,Alpha之间本就相看两厌,所以他和夏归楚才会一度分开,才总有层出不穷的矛盾。   曹南宗沮丧地放弃入睡,下床拉开窗帘和落地窗,走上阳台。外面明月照大江,少了来往的船只和烦扰的人声,万籁寂寂,江面银鳞闪动,望江宿名不虚传。   没来由地想抽根烟,曹南宗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莫名,他烟酒不沾,怎么会突然有烟瘾?   这时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曹南宗视线掠过去,正瞧见隔壁房间的夏归楚光着一对胸大肌爬阳台,二人眼神相交,都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曹南宗冷脸问道。   夏归楚不知羞地咧嘴一笑:“学罗密欧爬床偷袭寓言?”   那瞬间,曹南宗感觉自己又要破戒了。好想打他。   怕夏归楚真要爬过来,一不留神摔下去不是闹着玩的,曹南宗只能答应夏归楚从正门进来。   “我就知道你睡不着,”夏归楚走进屋内,径直坐到曹南宗的床上,“我也是。”   “别扯闲篇,”曹南宗关上门,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夏归楚,“有话快说,给你1分钟。”   夏归楚捻起床单上曹南宗落下的发丝,嗤地一声笑了:“不是吧,你只有1分钟?”   曹南宗不想接他的荤茬,转身面对落地窗,看着上面夏归楚的影子,倒计时:“50秒。”   “你还真计时啊,”那影子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自顾自点烟、抽烟,那点橘色光斑便成了玻璃上唯一的焦点,“都说温柔的人其实最绝情,果然不错。”   “给所有人纹紫莲花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曹南宗嘴角漾起冷笑,“30秒。”   “哪来的所有人,”夏归楚的声音委屈极了,“你这么一说,我成什么了?”   他还有脸委屈,曹南宗不理睬,继续数:“20秒。”   “曹南宗你讲点道理好吧,刺青又不是随手涂鸦,刺坏了怎么办?改起来多麻烦,肯定要找人练手啊!草,别数了,听着心烦。”   曹南宗感觉到身后忽然贴过来Alpha热气腾腾的身体,淡淡的烟味混着白兰地的香气幽幽散开,但他仍是一句“5秒”,还附带一记肘击。   夏归楚被这一记打得倒回床上,抱着肚子和被子蜷成一团嘶声抽气,像是打中了之前的伤处,痛极了。   曹南宗听声音不太妙,回身眉心微蹙:“很痛吗?”   他伸手去扒拉陷进被窝里的夏归楚,不防两条覆盖薄肌的手臂猛地勾住脖颈,一把将他拽上去。曹南宗欲起,夏归楚又使出剪刀脚,锁住他的腰,一个成年Alpha的重量挂在他身上,像普腊河的水草缠着他,不得动弹。   低头一瞥,身下的夏归楚眉眼飞红,嘴里竟还叼着那根烟,烟头橘火随着呼吸闪烁,男人眼睛晶亮,没有一丝闪躲,他不知道,如此坦荡也是一种性感。   “你都看见紫莲花了,那怎么不再看仔细一点?我给老齐纹的是草稿,拿不出手的,给你的才是最好的。”夏归楚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对曹南宗呼出一口白烟,视线模糊了,唯有月光下那双锋利的眼,穿透迷烟,直入心脏。   黎允齐手上的纹身乍看和曹南宗脚腕上的很像,但颜色形状都比正品模糊浅淡,手法也更稚拙,但那时曹南宗哪有心思分辨这个?   夏归楚在电话里骂黎允齐,为什么不和曹南宗说清楚,黎允齐却振振有词重提旧账,说自己当年被夏归楚重色轻友,吃痛当实验品,凭什么给他解释?活该今天夏归楚被打一顿。   夏归楚举起手上烟头,把它当线香发誓:“我错了,打草稿我也不该找别人试,就找你。”   “哥哥,原谅我好不好?”说到一半,夏归楚似乎又反悔了,“可是你不怕刺青很痛吗?我舍不得让你痛,能少痛一回还是少痛一回吧。”   “我不怕痛,”听见“哥哥”这个久违的亲密称呼,曹南宗终于开口,把碍事的鬓发挽到耳后,他低头叼走夏归楚手中的烟,就着夏归楚湿润的牙印,咂摸同一根烟的滋味,“不要找别人。”   别再重回什么AO的正轨,回不去了。   --------------------   一些特定场合的特别称呼的使用,阿楚很懂(。 第42章 如是我闻   “你和黎先生为什么会分手?”曹南宗咬着烟,垂眸问下面的夏归楚,“分了也是好聚好散,做好朋友吗?”   夏归楚听懂了,曹南宗不在意他过去有过谁,他在意的是自己是不是唯一的那个重修旧好的“朋友”,就如那枚紫莲花,他只要唯一。   “虽然我长了一张渣男脸,也罪不至此吧,”夏归楚眨眨眼睛,捂住心口夸张地唉声叹气,“竟让你这样想我。”   本来是半演半真的,不料一股酸意不期然胀满肺腑,曹南宗想要唯一,难道夏归楚不想要吗?   他偏过头,掩饰自己发红酸胀的眼,脸上吊儿郎当地笑:“你以为随便来个人,我就和他做那些‘好朋友’的勾当?是,我和老齐的确和平分手,好聚好散。他很对我脾气,一开始我喜欢他,也是觉得和他相处很舒服,结果处着处着,不知道怎么就处成哥们了。但惯性使然,我不想伤他面子,一直没提,没想到倒是他先提的。”   “什么时候分的?就是那年暑假上灵修班遇见你之前啊。我妈扔我去灵修班,也是因为抓到我早恋——其实我那时刚和老齐分了,最后一个分别吻被她撞见,她气得要命,回来一脚就把我踢进灵修班。   “分手总归有点郁闷的,反正没事干,我就去了。谁想到见了你一面之后,回家后我就老梦见你,梦里每次我掀开帘子就要抓住你时,你就化作一团雾,一片云,散了跑了,你说你是不是很坏?   “后来我把这事和老齐一说,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这是喜欢你的表现,我说屁,才见一面,还隔着层纱帘,算什么喜欢?老齐却说,这才刚开始,渺小的肤浅的爱就不算爱了吗?微小的爱,也有长成一片海的可能,就看人自己愿不愿意。   “不得不承认,老齐这个人有时讲话是挺有水平的,我被他说得有点懵,又有点忐忑,这点爱是不是太让人见笑了啊?你可是月君啊,那么多人听你讲经说法,那么多人对你顶礼膜拜,他们的爱比我重多了,可能我妈都比我‘爱’你,她总忘记我的生日,可是却记得你的。我想如果可以,她很愿意扔掉我,认你做儿子。   “见到你之前,我从没了解过‘月君’,短期班很快结束,我缠着我妈打听你,她说月君是持明的希望,是离神最近的存在,她说你生下来时日月同天,身上檀香四溢,五岁熟读经书,过目不忘,十岁登坛讲法,众人哑口无言……总之就不像个人。”   听到这里,曹南宗伸手把夏归楚的脸扳回来,贴近他笑眯眯地问道:“是吗,我真的不像人?”   “靠,”夏归楚推开曹南宗的脸,没有镜头的遮挡,近距离直视曹南宗常让他忘记呼吸,尤其此刻这人还破天荒地叼着他抽过的烟,简直有害健康,“离那么近,会死人的。”   曹南宗笑笑,并不信这种话,由着夏归楚抱着被子滚到一边背对自己,他屈起膝盖,抱住睡裙下的双腿,缓缓道:“其实大家都被云女士当年给我造的势骗了,十岁小儿,能懂什么法?不过是她怎么教,我怎么背罢了。”   他的确有些早慧,可从不觉得自己是哪位圣哲的转生。曹南宗没有落地能言,口吐莲花,他只是比其他人更亲近女神,更有耐力,更静得下心,下得了苦功夫。而在日渐衰败的持明教,曹南宗这样的人已是极少数。   时代滚滚向前,崇拜女神的古老宗教,面临岌岌可危的断层,信徒越来越少,留下的人越来越老,相比其他宗教的广泛流传,持明教一直安于戈兰和周边小城,在大众眼中是陌生的。   “你发现没有?世界三大宗教的主神,都是男性,”曹南宗哂然一笑,“女神信仰,没落很久了。虽然我是个残次品,但云女士不能白生了我,她有心力挽狂澜,知道持明需要重塑月君聚拢人心,可要把我这个男月君捧上神坛,势必要有能让人信服的理由。除了那些夸张的神迹,男性Alpha成为女神信徒,拜倒在女神脚下,也是女神神力的铁证。”   和前代教尊淡泊守成不同,云流大刀阔斧改革持明,增删典籍,调整教规,开办灵修班,利用网络力量,持明的信徒肉眼可见增长,从最初的只限女性Omega,逐步扩展到全体Omega,乃至所有性别。   曹南宗完全能想象,这期间她会遇到多少阻挠和困境,可云流都走过来了,他是真的很佩服作为一教之主的她,也衷心期盼云流能得偿所愿。   只是做得好教尊,未必能做好母亲。   指望她两样都做好,是曹南宗贪心了。   曹南宗垂眸想着,不由自主深呼吸,却忘了自己还咬着根烟,这一吸立刻吸烟入肺,让他剧烈呛咳起来,吓得夏归楚忙坐起来摘了他嘴里的烟,扔进烟灰缸,又手忙脚乱给他拍背,曹南宗却还笑着说:“背后说人闲话,果然遭天谴咳咳……”   夏归楚手上动作一顿,突然用力搂紧曹南宗,手按着曹南宗的后颈,几乎咬碎后槽牙:“尽管说,就要说,你就该跟我学到处叭叭,看谁敢谴你?”   曹南宗笑笑,手轻抚过夏归楚发汗的后背:“讲这些是不是挺无聊的?你最讨厌无聊了,刚刚我都怕你听睡着。”   “你又乱想,我爱听得很。”夏归楚抬起脸,鼻尖微红,上面也冒着汗,奇怪,房间里有空调,为什么还会热?戈兰实在太热了。   他嗓音带哑,手指勾住曹南宗睡裙的肩带,“终于愿意和我说这些了,以前你一句也不提。”   是因为他把黎允齐的事和盘托出,所以曹南宗也交换了自己的一小片过去吗?夏归楚倏然想起持明教“以心传心”的说法,只有先敞开自己,才有可能换来他人的真心。   “对不起,”曹南宗亲了亲夏归楚的鼻尖,手落到他发青的后腰,戳了戳,“这里还疼吗?”   夏归楚立刻掀起眼皮,睨他一眼,恨恨道:“你说呢?还不给我揉揉?”   眼看曹南宗又一句“对不起”的口型蓄势待发,夏归楚未卜先知,提前用嘴堵上他的话,温热的手掌同时按揉夏归楚的腰,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熨帖得夏归楚哼出鼻音,连伤口本身的疼痛,都在助长神经混淆愉悦和折磨的界限。   这种磨人的感觉,令夏归楚恍然大悟,他和黎允齐的无疾而终,或许就是因为太过顺遂,平滑得可以轻易从大脑皮层溜走。   而刻骨铭心的爱,不会全然舒适,甚至会让人疼。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要楔成一体,你一刀我一凿,怎么可能不疼?   夏归楚想起刺下紫莲花那日,他是发了狠要让曹南宗也疼一疼,可才动手,手就开始不听使唤,他到底舍不得。反倒是曹南宗坐起来把他手按回去,鼓励他继续,夏归楚垂着头,后颈腺体上落下曹南宗忍痛的汗,自己也跟着感觉到战栗的悸动和痛楚。   在那之前,夏归楚从来不知道纹身那么惊心动魄。   …………   夏归楚感觉自己好像又跌进普腊河,和曹南宗大打出手,越打两个人却越缠得紧,找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好像都化在了水里。   意识时而朦胧,时而清醒,眼前忽然一片银光闪烁,他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曹南宗从床上干到阳台,阳台下是流淌银子的普拉河,身后是紧密相连的长发Alpha。   夏归楚手握住阳台栏杆,他迎着曹南宗的攻势不逃不避,那也像是一种进攻,挥洒汗水,放肆叫喊,在明月大江下,返璞归真,丝毫不在乎什么规矩,什么克制。   曹南宗喜欢这样的他。   …………   趁着难得的好状态,那晚他们做了很久,天快亮时才抱在一起倒头睡下。没想到这一觉直接把午饭睡过去了,中间手机响了又歇,歇了又响,死活叫不醒两个人。   醒来看着从室内到阳台的一片狼藉,撕烂的裙子,始作俑者的二人都有点不太相信昨天战况有这么激烈,战线拉这么长。曹南宗看了眼夏归楚,有点自责的意思,夏归楚摆摆手,十分得意地冲他竖起拇指。   一番洗漱清理、整理房间,饿得前胸贴后背,赶紧叫了两份外卖送来,香茅草烤鱼、糯米饭,再加解渴的柠檬汁。   他们是真饿坏了,埋头吃得专心,谁也没有说话,也不觉尴尬。吃完饭,夏归楚拿起手机查看,石灵和朱臻都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接到,这两人就都给他发信息留言。   石灵问他怎么不在房间,人在哪里,朱臻则是问他昨天和曹南宗打架的事,想来是石灵告的状。他正要回,就听曹南宗一声哀叹:“完了。”   “怎么就完了?”   曹南宗站在玄关的穿衣镜旁,指着他颈侧的吻痕道:“这要怎么出去见人?”   夏归楚哭笑不得:“就这?”   他走过来圈住曹南宗的腰,低头在自己的杰作上啄了一下,嘴角一勾,笑道:“就说是昨天打架打的呗。”   那吻痕紫红色,又深又重,足有半个拳头那么大,看上去确实挺像被人揍的。   曹南宗瞟夏归楚一眼,语气有些无奈:“谁会信?今天不是要去迦那圣坛踩点嘛,人很多的。”顶着草莓印让信徒围观,这对即将卸任的月君来说,也委实有点过了,曹南宗莫名感觉自昨晚那场酣畅淋漓的杏嗳后,有人似乎越发无法无天了。   “还不是你不高兴我拿老齐练手,让我多种点草莓补偿嘛,怎么你现在还不乐意了?”夏归楚不满地呲牙,撩起身上从曹南宗那薅来的T恤,露出腰上同样不小的红痕,“月君就是这样只顾自己爽,爽完又怪人的?”   说罢夏归楚扭头就走,嚷嚷今天不踩点了,昨晚腰酸背痛大“打”一场,曹南宗脚上又有伤,今天合该休息。   曹南宗叹了口气,正想再说什么,门外却传来叫门声,听声音是小柯。夏归楚也不知哪来的兴致,突然冲过来,挡在曹南宗前面说他去开门,估计打算吓小柯一跳。曹南宗也不和他争,自顾自研究起用化妆品遮住吻痕,谁知房间却倏地安静下来。   曹南宗纳闷地转头看向门外,却见门外站着的不只是小柯,还有夏归楚的妈妈左梅英。   --------------------   讨厌省略号(。   愈沿 第43章 喜欢,很脏吗?   在看到左梅英女士那一刻,夏归楚第一个念头是赶紧关门,让他妈眼不见心不烦,可或许是经过昨晚的以心传心,他也生出一点妄念,妄想自己也许也能和妈妈传一传心。   “妈,”夏归楚露出笑脸,“早啊。”   左梅英无视他拙劣的开场白,语气尖锐得像个抓奸的正宫:“你怎么在这?”   夏归楚张口正要胡诌,就被身后走来的曹南宗打断:“我让他来的。”他与夏归楚并肩站在一处,垂下的指尖还沾着多余的粉底液。   所有人的视线都同时落在曹南宗身上,每个人表情都是惊异的,曹南宗眨眨眼,对众人的惊讶感到不解,他诚恳地请教左梅英:“左姨,不可以吗?”   如此理直气壮却又平淡如水,听得夏归楚不合时宜地想笑,他偷偷把手背到身后,勾住曹南宗的手指,曹南宗的手立刻缠紧他的手,沾了夏归楚一手的粉底液。   “哈哈哈就是嘛,南哥找夏老师谈工作,再正常不过啦。”小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反应很快地给曹南宗打配合。   原本他找上门是为了确认曹南宗不回信息的状况,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士比自己还早到,在门口徘徊不去,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小柯警惕地上前询问,这位女士竟直言自己认识曹南宗。   小柯知道,这里是戈兰,曹南宗的老家,这种小地方上街买个菜都能一路和熟人打招呼,他不敢擅自决定,就想叫开门问清楚,没想到对方竟是夏归楚的母亲,老板的前岳母?!   眼下这种一看就很麻烦的局面,小柯当机立断,发挥成熟助理的作用,一把抓住门把手,一边说“那二位慢慢谈”,一边想顺势带上门,隔开左梅英和两个祖宗,谁知半路杀出程咬金,女人的手掌啪的一声拍在门上,另一只手指向曹南宗颈侧,一声怒喝:“那是什么?”   那是曹南宗刚刚情急之下,用粉底液盖过的吻痕,几乎倒了大半瓶下去,可惜痕迹颜色过于艳丽,光用粉底并不能完全掩饰嚣张的紫红,反而因为手法仓促粗糙,让那块皮肉越发显得与众不同。   其实活到这把年纪,左梅英什么没见过?她不会不知道那是欢爱的痕迹,却还在自欺欺人地自言自语:“你们……不是离婚了吗?这算什么?”   左梅英迷惑又焦躁的目光在曹南宗和夏归楚之间来回游荡,最后像是终于发现问题所在,盯准夏归楚冷笑:“是你,你又勾引他?”   这话夏归楚不好接,如果说表达喜欢和爱欲是一种勾引的话,那他昨夜确实这么做了。   反正在他妈看来,他从小骨头轻,给点颜色就轻狂,满口跑火车,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书不好好读,就知道缠着客人玩相机,15岁就搂着Omega亲嘴,做月影也不安分当个工具,还妄想和月君相爱结婚,毁人修行。   放以前的修行故事里,夏归楚活脱脱就是该下地狱万箭穿心的妖魔,他从何辩解?   “你说是就是吧,”夏归楚懒得反驳,勾唇一笑,“离了也可以复……”   话音未落,熟悉的耳光扇到夏归楚脸上,打得他半边面颊顷刻红肿,耳鸣嗡嗡,他却还分神地想,他妈的耳光还是这么气势如虹,一巴掌能打出猎猎拳风。   这个耳光太快,曹南宗来不及阻挡,等看清夏归楚脸上的掌印,他也跟吃了一耳光似的疼得脸色发白,当即将夏归楚护在怀里,凛然道:“左姨,是持明的法义教你打人吗?”   左梅英一怔,旋即强压怒火道:“您别掺和,这是我和他的家事。”   她早该料到,夏归楚这兔崽子能有什么招,还不是和从前一样惑人心智,躲在月君背后?当初送他去灵修班是为了修身养性,回来后夏归楚还真的变好了些,常常跟着她一起烧香诵经打坐,还问她月君很多事,一副向上的模样,哪里想到他那时就对月君心怀不轨。   后来月君成年,教里为他举办盛大的成年礼,夏归楚却拐跑月君,还在神塔上分化发情,逼得月君出手给他解决,令左梅英一度在教内羞耻得抬不起头来,不知捐了多少香油钱赎罪。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恶心的祸害,”左梅英抖着手,一双红通痛的锐目布满嫌恶,“夏归楚,你和你那个垃圾爹一样,看到Alpha就屁股痒,这些我不管,可你招惹哪个Alpha不好,非要回来招惹他,你也不嫌自己脏?”   夏归楚脸色顿时一片惨然,曹南宗忙捧住他的脸,附耳轻声说:“不要听。”   “我就是喜欢他不行吗?”夏归楚垂下眼帘喃喃低语,眼圈渐渐氤氲出水雾,“喜欢,很脏吗?”   夏归楚吸吸鼻子,把水汽从眼里逼退,他轻轻推开曹南宗,眼神示意对方不要管,再抬头面对母亲那张悲愤的脸,尽力平静地说:“妈,你看清楚,我不是夏维森。”   儿子大多像妈,夏归楚眉弓挺,眼窝深,五官精致又不失大气,笑起来时尤为灵动俊朗,这些都是源自左梅英自己的面庞气质,连脾气夏归楚都继承了七八成。   夏归楚记得小的时候,他和左梅英也曾和其他母子那样亲密无间。   那时候他才上小学,民宿还很小,什么事都要妈妈亲历亲为,夏归楚没人陪玩,就端着跳棋的棋盘,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求她跟自己下一盘。   左梅英没空理他,手臂一晃,棋盘就被扫到地上,一盒透明七彩棋子洒了出去,大珠小珠弹满地板。夏归楚也不哭闹,一个一个把它们捡回来,举起其中一个金红的跳棋悬在眼球上,对着阳光照来照去,说:“妈妈你看,好美啊。”   被阳光筛过的金红光,像锦鲤落在小孩天真的脸上游,左梅英刮刮夏归楚的鼻子,笑他这样也能自己玩起来,终于坐下来和他下了一盘棋。   有一天,他们也是下跳棋,左梅英又赢了,一贯好胜心强的夏归楚却没有再来一盘,只是注视着这些波光湛湛的棋子,告诉左梅英,他刚才看见久未露面的夏维森和一个男性Alpha走进一家旅社,左梅英并没有什么反应,她说那是父亲一起做生意的朋友,笑夏归楚少见多怪。   后来夏归楚才知道,左梅英早就知道父亲出轨的事,他当着母亲的面,猝然撕开生活的假面,对她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所以她潦草地敷衍,让他把这个秘密吞进肚子里,仿佛假装不存在就真的不存在。   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不料夏维森竟然带着他那个一起做生意的“朋友”住进家里的民宿,左梅英竟然没有反对,整件事似乎只有夏归楚介意,而他的介意无人在意。   好在那时候他大半时间住在圣坛,他不想回家,家里太脏了。   听到夏归楚提起夏维森,左梅英越发怒不可遏,脸气得通红:“你和夏维森有什么区别?满嘴喜欢、真爱的借口,不过是欲求不满,随便泄欲,你有什么资格喜欢月君?月君是你这样的人能私有的吗?”   她一手按着突突跳的心脏,另一只手猛戳夏归楚的脑门,“当着神主神像的面,做那些苟且的事,夏归楚你让我恶心!”   左梅英永远不会忘记那日,肃穆的神殿里,她偶然撞见神像背后的暗处,自己儿子像条蛇似的缠在曹南宗身上,衣服半褪,脸上淌过不知什么液体,痴态毕现。   那绝不可能是月君与月影依法进行的克制修行,那只能是最凡俗下流的杏嗳。   一只手天外飞仙般扼住了左梅英激动的手,曹南宗挡在她和脸色惨白的夏归楚之间,表情凛然,出声平静而铿锵:“你错了,左姨。是我喜欢阿楚,我自愿的。如果他的喜欢脏,那我也很脏。”   夏归楚愕然,他和曹南宗不仅平时很少像今天这样直白说喜欢啊爱啊,连上床的时候也是闭嘴猛干居多,像昨夜那样胡叫都是少见的,他想不到曹南宗会当着左梅英的面说这些话。   左梅英的表情比他更惊讶,那更像是一种信仰的破碎,随之破碎的还有她的心脏,她面如金纸,浑身一抽,捂住心口倒了下去。   情况突然急转而下,两个当事人都是大脑一片空白,还是被迫听了一堆秘辛的小柯反应最快,当即拨打120,叫来救护车。   手忙脚乱把人送到医院,一番急救后,夏归楚从医生口中得知,左梅英看起来生龙活虎,但毕竟上了年纪,血压和心脏都算不上健康,短时间内收到强刺激,难免出问题。   医生苦口婆心地嘱咐夏归楚,身为儿子,应当多关心自己母亲的身体状况,做事说话都要悠着点,这把年纪的父母,气出个好歹来还不是家人忧心。   跟随夏归楚听训的曹南宗微微蹙眉,想要说点什么,手心却被夏归楚偷偷捏了捏,只能默默听完。   夏归楚虽然经常嘴上不饶人,但也并不是每一场谈话都值得辩驳,对外人实在没什么好解释,他的确不了解左梅英的近况,因为左梅英单方面和他切断了关系。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已是夜幕降临,左梅英仍在昏迷,夏归楚便拉着曹南宗坐到病房外的塑胶座椅上,吃掉小柯给他们买来的盒饭。他们让小柯先回去,和石灵碰头说明情况,他一个助理,也没必要在这守夜。   这一天过得太“丰富”,夏归楚靠在椅背上叹气,只觉得比昨晚还要累,就听曹南宗忽然问:“左姨说的那次,你还记得吗?”   夏归楚难得脸色一红,用手捂住脸闷声道:“还提这个做什么?多丢人。”   做的时候他并不觉得丢人,也没有发现有别人在场。夏归楚向来对自己的欲望坦荡,想要就是想要,做了就是做了,他不会遮掩作态。只是那副样子被自己妈偷看到,还给她留下这么大的心理阴影,贻害到今天,这点着实让他惭愧。   曹南宗一眼看穿夏归楚在内疚什么,他扒开Alpha挡脸的手,温柔地在夏归楚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不是你的错,神主会宽恕你。”   被左梅英骂成那样也没掉的泪,却在此时盈满夏归楚的眼眶,簌簌滚了下来。   怎么可能不爱曹南宗呢?夏归楚心想,以前他居然妄想割舍,真是太高估自己。   --------------------   元宵节来看甜蜜小情侣快乐一下! 第44章 清清白白   直到现在,夏归楚也没想明白,夏维森为什么会选择和情人在自己儿子的床上偷情。   那时候夏归楚刚考上曼城大学,终于能离开那个古怪的“四口之家”,他像脱出樊笼的飞鸟,一头扎进新鲜忙碌的大学生活,几乎有些乐不思蜀,如果不是牵挂曹南宗,如果不是忧心左梅英,他暑假就已经和师兄去了外地旅拍,或者去老师家住上十天八月,根本不会回戈兰。   走进家里的店门,左梅英请来的打杂小妹原本正和客人说笑,一见是夏归楚,热情地玩笑说“少爷终于舍得回来了”,夏归楚回家的心情顿时松快了一点,听小妹说,左梅英今日不在店里,又上山去圣坛了。   不在就不在,总归他也要上山给曹南宗惊喜,夏归楚便告别小妹,去后院楼上自己的房间放行李。   出乎意料的是,门是虚掩着的,门缝里流出的黏重喘息和撞击闷响,让夏归楚的脚步一下钉在原地。   又是哗啦一声,里面的人似乎扫落什么东西,哒哒哒哒,是玻璃珠弹跳的声音,弹珠声在夏归楚耳边荡出回音,荡空了他的大脑。   蓦然间,夏归楚想起,妈妈给他买的那盘跳棋,就放在床头柜上。   一根滚圆的金红跳棋滚到他脚下,夏归楚低头一看,剔透的球面黏满了污液。   他猛地踹开房门,被里面劣酒和机油信息素混合体液的气味,呛得差点栽一跟头。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夏维森的情人,他从夏维森身上起来,杵着鸟晃到夏归楚面前,问夏归楚要不要一起,上面下面都可以,多几个人也不介意,手还不老实地来碰夏归楚。   从前夏归楚还在家的时候,这个Alpha就经常只穿短裤在少年眼前走来走去,动手动脚,仗着都是同性,肆无忌惮。   夏归楚曾把这些骚扰暗示给左梅英听,左梅英却眉头一皱,要么说他想多了是误会,要么叫他自己多注意一点,别把月影学的东西泄露到外面来。   那Alpha也惯会做人,在左梅英面前装得人模狗样,温良恭俭,一口一个姐叫得亲热,帮她打理民宿,分担辛劳,把她哄得团团转。左梅英连他爸和这个Alpha搅和在一起的事实,都掩耳盗铃、视而不见,整日沉迷上山烧香拜神,两耳不闻窗外事,连白手起家的民宿都不大管,何况是她这个不满意的儿子?   “那时我是恨过持明,恨过你的,”夏归楚靠在曹南宗的肩头,苍白地笑笑,“恨你身为月君,怎么不管管我妈妈,恨她加入持明教,怎么修成这个自欺欺人的样子。”   曹南宗温柔地抚过他的头发,没有反驳他的埋怨,也没有审判谁,只是静静地听着夏归楚的倾诉,幽淡的白檀香萦绕在夏归楚的四周,是限定他使用的安抚剂。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啦。”   夏归楚狠揍了那个Alpha一顿,夏维森想上来帮情人,无奈才激战过一番,体力不支,Alpha等级也完全比不上夏归楚,轻而易举地就被他的白兰地信息素压制住。   可夏归楚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他丢下两个渣滓跑出家门,闷头冲上山,顾不得和其他教众打招呼,直奔主神殿找曹南宗。   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嗓子淤堵,呼吸不过来,夏归楚从没如此迫切地想见到曹南宗,想告诉他一切,像个急于找家长评理做主的小孩,扑进他的怀里告状,做个不那么坚强体面的Alpha。   夏归楚脚步一顿,惊慌地发现自己竟然这样想,什么家长,曹南宗其实也不过比自己大两岁,只不过因人人都仰仗他,二十出头的人,就有了别的毛头小子所没有的大将之风。   可一对上曹南宗宁和深邃,沉静如海的眼睛,夏归楚又什么都说不出了。他的眼睛太干净了,夏归楚不想让曹南宗听见那些破烂事,不想让眉心那点朱砂痣又添忧思。   夏归楚局促起来,他来得急,呼吸乱作一团,跑了一身汗,又染了那两个烂人身上乌七八糟的气味,更别说动手的时候,难免蹭到一些体液……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恶心,好脏,眼看曹南宗从蒲团上站起,朝自己走来,夏归楚脚尖一转,恨不能立刻跳进外面的圣池洗个干净,腰却被身后的曹南宗一把拦住,笼进檀香芬芳的怀里。   “怎么才回来就要走?”曹南宗问他。   夏归楚低头说:“脏,我去洗洗。”   “哪里脏,我瞧瞧。”   曹南宗握着他的腰把人调转过来,面对面仔仔细细地瞧,夏归楚被瞧得越发无地自容,眼神闪躲,曹南宗偏要端着他的脸,不让他动,最后轻轻啄吻他的脸颊,下结论说:“清清白白的,一点也不脏。”   他没有问夏归楚身上别的Alpha信息素哪来的,温柔的语气和吻里有无限的包容和体谅,好像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都能在曹南宗这里得到宽宥、理解。这个人真可怕,成为他的信徒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夏归楚颤抖着双唇,鼻酸眼胀地吻向他的月君,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那天他们其实没有做到最后,一来曹南宗老毛病在那,性致始终不高,二来中途夏归楚哭得太厉害,像个闸门坏掉的水龙头。   夏归楚觉得自己太丢人了,一点也不帅,可又控制不住,颠三倒四地说话,像在梦呓。好脏,他们好脏,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懂。他喊妈妈,为什么不相信我,你是不是早就觉得做月影很脏?他又喊曹南宗的名字,喊南南,喊哥哥。   哭到后面引发过度呼吸,夏归楚面目狰狞,手脚抽搐,明明张大嘴呼吸,却窒息得要死了,想推开曹南宗,叫他别看这样丑的自己,却根本没有力气。   曹南宗没有嫌他丑,用裙子捂住他的嘴帮他呼气,见这招不怎么管用,又含住他的唇瓣堵他的嘴,用自己的呼吸带动夏归楚,慢慢缓过来。   “我猜我妈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如今再谈起过去,夏归楚已经能一笑而过,还流氓似的抬起曹南宗的下巴,威胁道,“虽然那天事出有因,但我是真的想勾你在神像前胡来的,月君大人怕不怕?”   曹南宗轻笑出声,手掌盖住夏归楚后颈,把他按过来亲了一口,蜻蜓点水般,却温柔得夏归楚脸发热,他转开头看看四周,这漫长的回忆,一讲讲到夜深,医院走廊上人影寥寥。   夏归楚站起身要进病房,嘴里胡乱说:“我去看看我妈……”   曹南宗却拉住夏归楚的手,抬眼看定他:“为什么那时候你不告诉我实情?”   夏归楚无声地一笑,说:“你也没问我啊。当时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奇怪,突然回来,突然哭得一塌糊涂,疯疯癫癫的?”   保不齐曹南宗还觉得这人怎么一回来就想着做,也不叙叙话,聊聊大学过得怎么样,活脱脱应证左梅英说他没有真情,只有欲望。   然而曹南宗却摇头,低声说:“我只觉得你很伤心,所以没问。”   现在回想起来,很多龃龉或许就是这样产生的,他不问,他不说,两个人各自体贴对方,反而渐行渐远。   夏归楚还记得那天日落后,曹南宗又带他去山顶看月亮,那晚的月亮不是满月,一弯月牙嵌在天边,像个无忧无虑的笑脸。   “你仔细瞧,”曹南宗指引他,“新月抱旧月,像不像宝宝抱着妈妈?看到了吗?”   夏归楚把眼睛用力睁大,他看到了,靛蓝的天幕一角,小小的新月怀抱着暗而大的旧月,组成一颗完整的月球,一个家。   眼睛久久盯着大小两个月亮,看到眼球发酸发涩,月亮都糊出几层晕影,几次差点又哭出来,只是那天的份额似乎流光了,眼睛光疼却挤不出一滴水。   夏归楚搓了搓脸缓了缓,再抬头,目光落到曹南宗月光下莹润的侧脸上,心中暗想,他是不是也经常望着新月抱旧月安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和云流那样亲近?   “听说冰岛空气好,特别适合看星星看月亮,”夏归楚握住曹南宗的手,哭僵的脸上费力露出笑,邀请他,“我们以后一起去,哦对,那里还有极光,这东西咱们戈兰都没有,有生之年要看一次啊。”   曹南宗愣了愣,没有说好或是不好,只是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夏归楚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他有他的责任,夏归楚不该逼他选择,可当他真不选自己,火热的肺腑里顿时冻结成冰,夏归楚开口说了点俏皮话敷衍过去,牙齿却都在打战,幸好曹南宗没有发现。   后来夏归楚终于去了冰岛,高举手机朝极光女神的裙摆挥手,手机屏幕亮起,映出相册里那天偷拍的曹南宗侧影。   虽然砸过相机,删过很多照片,离开他们曾经的家时清理了自己的生活痕迹,扔掉了那些成套购买的洗漱用品,睡衣,床品等等,不是为了报复,只是不想让曹南宗看到烦心,走得潇洒利落些。   但幸好,仍有时光的碎片散落在边边角角,总也收拾不完,尤其是手机相册,里面的照片远没有相机里的好删,仿佛无限繁殖般怎么也清理不完,看一眼就头大。就如他和曹南宗这笔旧账,自以为清算完毕,实则到处都是未完待续。   “阿楚,”曹南宗拽了拽夏归楚的手,唤他回神,“你又走神了,在想什么?”   夏归楚啊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极光。”   这是哪跟哪,曹南宗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他还在琢磨怎么安慰夏归楚,夏归楚怎么就想到极光去了?   提起极光,曹南宗想起的却是他们重逢不久后,夏归楚发来一堆冰岛的照片,他和那个金发的北欧人一起看极光,还说什么很幸福。   曹南宗当即松开抓住夏归楚的手,低头垂下眼帘,干巴巴地说:“哦,极光,你拍得挺好看的。”   看他怏怏的样子明明不高兴,还硬撑着捧场,夏归楚简直又气又觉得好笑,他蹲下,伸手托起曹南宗的脸,郑重其事地说:“没你就不好看,下次一起去,好不好?”   --------------------   王子和公主会去环游世界的!(握拳 第45章 变数   曹南宗垂眸看着眼前人,脸颊贴着夏归楚的掌心,两厢都是潮热的,不比戈兰的热风温度低。   他又轻又快地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跟夏归楚说,最好敲定一下具体什么时候去冰岛,机票、酒店这些都是要提前定的,哪个时间段去也有讲究,他想得长远,人生变数太多,想做的事就要规划好,马不停蹄去做才行。   说这些的时候,曹南宗只是曹南宗,不再像月君,太超脱而显得遥不可及,他事无巨细地列举,显然早就把“去冰岛看极光”调查得清清楚楚。   夏归楚不由心想,曹南宗是不是早就在等他重提这个邀请?   “别急嘛,来日方长。”他坐回椅子上,没骨头似的赖在曹南宗身上,夏归楚对计划这些琐碎的东西向来一个头两个大,“你不会是怕我反悔吧?不是吧,对我这么没信心?”   见曹南宗不说话,夏归楚顿时很不服气:“干嘛,你真对我没信心啊?”   曹南宗摇头,嘴角噙一丝笑,有点苦的意思,低头把夏归楚的手指放到自己掌心,漫无目的地划拉,他说:“我对自己没信心。”   “谁都可以说这句话,你可是月君啊,你怎么敢对自己没信心的?”夏归楚捏了捏曹南宗的脸,“ 我不管,你答应我了,绑也绑得你去。”   曹南宗只是看着他笑,等哪天夏归楚知道当年结婚他骗了他,夏归楚还会绑他去吗?极有可能连见都不想见他吧。   “以后就不是月君了,”曹南宗学夏归楚之前的口吻,掐住他的下巴道,“也不是曹总,你怕不怕?”   回戈兰之前,曹南宗和曹暮见过一面,从父亲那里,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跨年夜那晚曹暮支走他,留夏归楚谈话,几乎把他卖了个底掉。   父子俩平时都不是话多的人,曹南宗又从小在戈兰长大,和曹暮共同语言并不多,因曹暮病重来到曼城帮他管理暮云集团后,和父亲也是谈工作居多,很少闲聊。那天是他们少有的闲谈时间,曹南宗沉默听完,克制地感谢父亲的好意,却也劝诫对方不要再插手他的感情。   说罢曹南宗正要告辞,却听曹暮叹息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南宗,你和你妈妈有时候挺像的,一样固执。”   曹南宗曾经很喜欢听人说他和云流很像,在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她儿子之前,这意味着完美的师承,青出于蓝。可如今听到这种话,他只觉得血缘的链接紧密得可怕,令他有些厌倦。   他不想像她。   那些骨子里坚硬得他人无法靠近的东西,好听点叫道心坚定,说难听就是顽固不化,六亲缘浅,茕茕孑立。   “那些不做就不做呗,”夏归楚大摇大摆搂住曹南宗,响亮地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你现在可是我的特约模特,还能饿着你?”   夏归楚就差把“我包养你”直接扔他脸上了,曹南宗被逗得忍俊不禁,他的道心其实也没有那么坚固,他也不是孤身一人的。   这时病房里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呻吟,是左梅英醒过来了,她叫了一声夏归楚,夏归楚应声而起,拉着曹南宗一起进去。   左梅英拒绝了夏归楚的搀扶,自己从床上坐起,脸色有些苍白,说话倒是利索:“我听见你们刚刚说的了。”   两个Alpha对视一眼,目光里都有些许尴尬,是连他们调情都听到了吗?   好在左梅英没有提这些,只是讲有些话要和夏归楚单独说,曹南宗理解地点点头,关门出去了。   目送曹南宗背影消失,左梅英仍久久望着门口,自顾自说:“想好了吗?”   “啊?”夏归楚一时没反应过来。   左梅英这才转头看向儿子,表情谈不上温柔,她实在不算个慈母,语气有些僵硬地问:“真的要和他复合?”   “嗯。”夏归楚有点想抽烟了,但是医院禁烟,他笑了笑,“怎么了,不准啊?”   “不是,”左梅英粗鲁地打断他,哂笑道,“就算我不准,你小子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夏归楚吊儿郎当地耸耸肩,见左梅英眉心皱起,揉了揉太阳穴,才说几句话已经显出疲色,赶紧叫她躺下。   这回她倒是没有推辞,从善如流地躺回被窝,夏归楚给左梅英盖好薄被,拍了拍说:“一把年纪了,又是有信仰的人,就别和从前一样动不动着急上火吧。”   如今他和妈妈也没有太多话可讲,断绝联系这些年,他们对彼此近况都不熟悉,哪怕她听见了当年的经过,又如何呢?被掌掴的伤痕很容易消退,可亲人亲手贯穿心口的侮辱,却会一直留在那化脓,脓液蚀出一个个的孔洞,遇到风就呜呜作响。   夏归楚坐在床边低着头,手无意识地抠被角:“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多好的对象,我和南宗也不像A和O那样天然契合,灵肉紧密联系,我也怀疑过我们也许根本不合适……”   他抬起双眸,平静地直视左梅英,“但……我们不是夏维森和那个人,AA恋是否长久我无法代表,我只是想再试一次。”   左梅英端详儿子与自己相似的眉眼,沉默着侧头看向窗外,晚风微微,清凉的月光下,缅桂花枝绿叶茂,只是不在花期,枝头不见莹白如玉的花朵,也闻不到馥郁的香气,她却看得出神。   夏归楚也随她的视线看过去,想起小时候每逢夏日灼灼,普腊河边常有插银簪、穿围裙的婆婆,提着篮子沿街叫卖,篮子里放满缅桂花和茉莉花编的花串。左梅英不管多忙,都会买上几串,别到衣襟上,或者挂在店里,或是戴到夏归楚的手上。   那花串夏天戴自有一股凉丝丝的香气,颇有消暑的功效,小孩却不懂事,夏归楚嫌花串香得太甜,娘兮兮的不愿戴,因此经常被左梅英追着打骂,骂他不识货。   “缅桂花还没开呢,别馋了,”夏归楚忽然一笑,“等六月我给你买花串。”   床上的女人面色一变,嘴唇嗫嚅,喉头哽住似的发出呜鸣,末了滚下两行泪,像是卸下什么重担,缓缓跟夏归楚讲了一个故事。   左梅英和夏维森,还有那位Alpha情人小时候都住同一栋楼,那Alpha是一对老夫妻在医院捡到的孤儿,捡回家后养到七八岁,连个大名都没定下,老人就相继驾鹤归去,从此他就成了小区的小流浪,全靠邻居接济勉强活着,大家都叫他“猫儿”。   因为家中信仰持明教的缘故,左梅英常跟着父母行善,时不时给那孩子送饭,和他说话,但那孩子真跟个猫似的,躲着人神出鬼没,也不爱讲话,偶尔见到,两只眼睛悬在苍白的脸上越发显出黑来,有些妖异的美。   那时夏维森和左梅英上同一所中学,两人背着家长早恋,夏维森分化得早,Apha的占有欲强,他看不太惯猫儿,偷偷和左梅英说,这人养不熟,离他远点,左梅英笑他吃醋,没当回事。   六月的一个晴日,左梅英照例去猫儿家给他送饭,猫儿却不在家,她把盒饭挂在门把手上,下楼去上学。   过马路时,左梅英正想着晚上和夏维森看电影的事,猝不及防一辆车闯红灯朝她碾过来,亏得一个人影斜刺里冲来推开了她,救了她一命。   左梅英吓得冷汗涔涔,回神一看,猫儿躺在急刹车的车轮下,流了一地的血,他手上挂着的缅桂花和茉莉花手串,都被血染透了。   “你知道那天我送猫儿去医院后,他醒来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左梅英眼神空空地望着未开的缅桂花,像在问夏归楚又根本不需要他回答,“他说,‘姐姐,花串弄脏了,下次送你更漂亮的’。”   “小楚,我欠他一条命。”   从那以后,左梅英真心把他当自己亲弟弟疼爱,哪怕他抢走她的老公,毁掉她的家庭,左梅英都一忍再忍。她知道自己这样很傻,可她欠猫儿的,持明讲万事有业有报,他就是她的业和报。   直到夏归楚和她告状自己受到骚扰,左梅英才被逼得正视一件事,她欠猫儿的,可她儿子不欠他的,在这个畸形的四口之家,夏归楚能学什么好?   当下她乱糟糟地敷衍了几句,先堵住夏归楚的嘴让他别乱说传出去,心里却是惊惶不定,她害怕儿子也会被猫儿夺走。   左梅英对Alpha这一性别委实没有什么信心,热恋期夏维森和她也曾山盟海誓,他们的信息素匹配据说高达90%,他甚至还讨厌过猫儿,可后来呢?夏归楚也会这样吗?   她绝望地找到猫儿,求他放过自己,猫儿却笑了,他说:“为什么?姐姐,我不要和你分开,大家都在一起不好吗?你们都是我的家人啊。”   听完母亲的故事,夏归楚愣神许久,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迫切地想找曹南宗倾诉这一切,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夏归楚站起身,恍惚地朝病房门口走,左梅英却叫住了他。   “小楚,我是做了很多错事,但我在持明待了这么多年,对月君也算有些了解,有些事旁观者清,你未必意识得到,”左梅英忧愁地看着夏归楚,斟酌着措辞说,“月君是个好人,可也因为他心善,谁都可以从他身上索取点什么,可那并不代表他爱谁,有多爱。你们结了又离,就说明有问题,一时好,也不代表……”   “行了,”夏归楚背对着她眉心攒起,不耐烦地打断,“我认识他的时间不比你短。”   左梅英料到他会不耐听自己这些唠叨,可还是坚持说下去:“我不是空口无凭,你知道圣坛那些副影,到现在都还对他痴情得很吗,可是月君对他们呢?他到底是Alpha,你看乔闻达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有多放在心上?人情淡薄啊……”   砰的一声,夏归楚摔门而出。   难得左梅英开始站在他立场替他打算了,可说话还是那么不中听,自己一堆烂事还来说教别人,夏归楚忍不住腹诽,果然父母就是父母,永远觉得自己比孩子睿智,永远觉得自己有资格指挥孩子的人生。   夏归楚吐出一口浊气,正要叫曹南宗一起回民宿,却发现Alpha并没有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放眼望去,深夜的医院也不见他的踪影。   心脏顿时提到喉咙口,夏归楚快步走到值班护士站,问里面的护士是否见过曹南宗,曹南宗戴着面具又穿裙子,想来不会那么容易被遗忘。   护士略一思索,总算想起来了:“哦对对,是有个戴面具的长发小哥,我还问他裙子哪里买的呢,刚刚他朋友来过,接他走了。”   “朋友?”夏归楚心道难道是小柯,可要是小柯,也不会就这么走了啊,“那个朋友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护士嘿嘿一笑,觉得今天真的很饱眼福,喜滋滋地说道:“挺帅的帅哥,戴一副金边眼镜,身上的西装看起来就很贵,竟然是个Omega。”   夏归楚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他知道,那是乔闻达。   --------------------   变数来了。   另外关于左梅英的故事,人都有其复杂性,每个人都只能看自己视角所能见到的事。   不过,作者本人很喜欢猫,没有一只猫猫受到伤害! 第46章 很想你   眼缘是一种神奇的第六感,有的人见第一面就喜欢,比如曹南宗之于夏归楚,而有的人第一次见就觉得不对劲,和他待一起浑身不自在,比如乔闻达。   当年知道乔闻达是曹南宗的发小,且跟随他的其他候选人——也就是后来的月影副影们,人多势众,夏归楚识时务者为俊杰,劝自己和对方搞好关系,并且付诸过行动,但显然他自作多情了,人乔闻达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手里的纸条被夏归楚一会儿揉成一团,一会儿展开抻平,越发皱巴巴的,这是曹南宗让护士交给他的,只写了四个字:“等我回来。”   夏归楚把纸条揣进兜里,左梅英状况平稳,他也不想再待医院,一走出医院他就给自己点了根烟,轻烟袅袅往上飘,闻着闻着,竟然从里面闻出白檀香的味道,烦躁得他一把掐掉烟。   回到民宿,夏归楚曲肘靠在阳台栏杆上,俯瞰今夜的普腊河,江风迎面转强,吹得头发乱成鸡窝,他心怀不轨地想象,若是曹南宗在这,会不会被吹成蛇发魔女?还别说,他挺想看的。   手机蓦地震了震,是朱臻的电话,一接通,朱臻有些意外他竟然没睡,夏归楚叫她有话直说,原来夏维森又上工作室堵人,不巧夏归楚在戈兰,便宜爹扑了空,在工作室里一通闹,被朱臻报警把人轰走了。   夏维森由衷称赞朱臻:“干得好,我不介意再送他吃几年牢饭。”   婚礼那天,夏归楚因夏维森的敲诈魂不守舍,几乎没有感觉到一丝结婚应该有的快乐,好在他习惯神游,觍着脸自称天马行空是艺术家的天性,想来表现也不会太奇怪。   夏维森让他分批打款降低风险,夏维森乖乖打了几笔之后,留下最后一笔谎称自己只有现金,引夏维森去警方埋伏的地方取钱,夏维森如果不贪心,或许还能逃过一劫,但他知道自己这个爹从来不懂何为适可而止。   朱臻仍然尽责地提醒夏归楚注意别泄露行踪,免得被老混球缠上,她原是想等白天合适的时机和夏归楚说这件事,没想到他一天都没得空。   夏归楚嗯了一声,简单问了些工作室的情况,正想就这么挂电话,电话那头的朱臻却忽然说:“怎么感觉你没什么精神?那位呢?也不管管?”   “有吗?”夏归楚不太自在地舔了一下唇,扯了一下嘴角,手抚过昨天用力抓过的栏杆,“可能昨天做得太多了吧。”   听筒里立刻传来朱臻的脏话,威胁他少显摆自己丰富的夜生活。   夏归楚嘿嘿一笑,笑了一会儿自己都觉得那笑声空洞,索然无味,终于把曹南宗和乔闻达走了的事和朱臻说了,如鲠在喉道:“我也知道以他那性格,和乔闻达没什么,可我还是很介意。阿臻你会不会也这样?很烦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要好?”   停顿片刻,夏归楚挠了挠鼻尖,几乎有点不好意思:“说肉麻一点就是……我想他和我全世界第一要好,管什么青梅竹马还是别的人,都给我通痛往后靠,哎草,我是不是太小气了?”   朱臻沉默片刻,才以一副见了鬼的口吻说:“你小子居然也有反省自己的时候?”   “我他妈在你眼里就这种人设?”   “你说呢?我还不知道你的狗脾气?没理也能被你掰扯出三分,有点颜色就敢开染坊,”朱臻简直要感慨一句爱情真是魔法,居然能让她这个横行无忌的朋友都束手束脚起来,“怎么现在能理直气壮的时候,却莫名让自己矮一头?”   夏归楚虚心求教:“怎么个理直气壮法?我怕他觉得我不信任他,显得我小肚鸡肠。”   “你没问过就别瞎脑补行吗?”朱臻恨不得一棍子打醒他,“以前我总以为曹总这种闷葫芦,让你吃很多闷亏,这么累人的对象不如不要。现在看来,你也好不到哪去,对外人重拳出击,对自己人唯唯诺诺,在这点上你俩还真是绝配啊。”   夏归楚哼道:“谢谢您的祝福,不过我们哪里都是绝配。”   “配配配,”也不知道朱臻到底是说配还是呸,“你换个角度想想,假如你和别人走了,他介意得要死要活,你什么感觉?”   夏归楚顺着她的话一想,美滋滋地说:“好爽,可爱死了。”   想起曹南宗才因为紫莲花和自己吵嘴打架,夏归楚竟然有些意犹未尽,曹南宗会发那么大的火,实在是件稀罕事,连带床上的风格也会变得更激进,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多来几次。   ……当然,回头还是得揍黎允齐一顿,好端端的,为什么不把草稿洗掉?   朱臻却是不想再听夏归楚撒狗粮了,赶紧扯回正题:“对了,还有一件事,关于你和喃喃的风流韵事,网上的舆论淡下去了,有人在压话题。”   “哦?”夏归楚有点意外,他也就两天没关注网络,又变天了。   “你不知道?”朱臻也很意外,“我还以为某人吹了枕头风,让曹总摆平的呢。”   夏归楚翻个白眼:“我跳出来就是为了吸引他身上的火力,犯得着让他摆平吗?你别看他表面风光,什么大集团副总,他要能控制舆论,会自己天天被网暴?”   朱臻意识到事情不太寻常,思忖片刻,灵光一闪道:“不会是丁哥旧情难忘,看你可怜帮你吧?他在这方面还是有些人脉和手段的。”   夏归楚嘶了一声,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这几天和曹南宗待在一起,让他几乎忘记还有丁洵这号人了,或许也不是忘了,是因为他把对方拉黑了。   “不会吧,他都放狠话说‘恩断义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演港产黑帮片呢,”夏归楚嘴巴不饶人,“怎么会替我摆平舆论?”   他的心里倒是有另一个人选,不过朱臻和这些无关,就不必让她操心了。   又聊了几句闲篇,听出朱臻嗓音疲惫,夏归楚便草草结束电话,催她去睡觉,朱臻打着哈欠,最后关心了一下好友的感情:“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乖乖等曹总回来?”   夏归楚嗤笑一声,乖从来不是他的风格,思来想去,曹南宗虽然走得匆忙,连在手机上和他多交待几句都没有,但夏归楚不觉得曹南宗是那种会随便撂挑子的人,抛下感情不说,这里还有拍摄未完成,曹南宗不会离开戈兰。   能叫动曹南宗的,恐怕也不是赶来的乔闻达,而是他背后的那个女人——云流。   对曹南宗的去处,夏归楚已然心里有数,他抬眼眺望一江之隔的摩罗山,风声猎猎,雨林遮蔽的迦那圣坛若隐若现。   他对朱臻说:“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   比起星棠公馆的软床,此刻身下这张静室的硬床更合曹南宗心意,从小云流就教他戒享乐,圣坛这张硬床就是他修行的起点。   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奔波了一天的劳累泛上来,只是精神迟迟难以入眠。   乔闻达的突然出现,曹南宗并不怎么惊讶,他相信小柯不会出卖自己,但乔秘书毕竟是乔秘书,能被云流信重这么多年,他有的是办法知晓曹南宗的行踪。   无心探究乔闻达如何做到,从他选择忠于云流,而不是忠于他们的友情开始,曹南宗就对他彻底关上了心扉。   但他还是跟乔闻达走了,抛下夏归楚上摩罗山,进圣坛,因为乔闻达说,云流病了,病得很重,她想见曹南宗一面。   曹南宗心急火燎赶来,连条信息都来不及给夏归楚发,却发现自己又上当了。   身处他这个位置,不管是月君还是副总,很少有人能骗到他,除了云流。   小时候云流骗他说,他是她这个师父从野兽嘴里抢下的野孩子,收留他是看他眉间灵气流动,和神有缘,成全他皈依持明。后来骗他,月影可以按他自己心意选,骗他放下夏归楚,才是对他好。   现在还用快死了这种话骗他。   人说儿女是父母的债,可曹南宗却认为这话应该反过来说,父母才是债。   正辗转难眠,手机屏幕霎时一亮,曹南宗愣了愣,屏幕又接连亮起,像一簇簇烟花渐次点燃,驱走他身边的一小片黑暗。   曹南宗拿起手机一看,嘴角不由弯了起来,夏归楚给他发了满满一屏的语音。这家伙发这么多语音,怎么不干脆打电话过来?   点开第一条就听夏归楚说:“睡了吧?就不打电话扰你清梦了,但我又感觉打字没那个味,所以将就一下吧,不然明早睡醒你再语音转文字也行。”   曹南宗才不想转文字,夏归楚声线很好听,有厚度,却没有某些Alpha过于装腔作势的油腻低沉,尾音带些懒和翘,别人听着或许像挑衅,他听着却像小刷子伸进耳朵里挠,有些撒娇的意味。   他把手机贴到耳边,听夏归楚的声音给自己的耳朵按摩。   夏归楚不客气地把从左梅英那里听来的前尘往事,当作睡前故事讲给曹南宗听,曹南宗不知不觉听入迷了,他挺喜欢听常人那些感情浓烈、情节曲折的故事,因为自己清心寡欲,以往外面天崩地裂,都很难抵达他内心,他和这个世界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他相信不管哪一派的修行,归根结底都离不开“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曹南宗一直想突破自己境界,往前多走一步,却总不能如愿。   直到和夏归楚分开后,自己塌陷又重建,才慢慢伸出触角,感知到世间真切。   只听倒数几条语音,夏归楚说道:“我其实有点明白了我那个便宜爹,为什么会被猫儿吸引,还有我妈,为什么会摆脱不了他。那个人好像一个漩涡,把周围的人都卷进去。固然可怕,可那也是一种霸道的生命力,有着热辣致命的吸引力。”   听到这里,曹南宗有些不太高兴,那他这种闷闷的岂不是很没生命力和吸引力?一点也不热辣?难道夏归楚也被卷进去了?   正想回一句吓夏归楚一跳,最后一条语音恰好开始播放:“不过我不稀罕那种人,我自己已经够折腾了哈哈哈哈……”   笑完没了声,曹南宗以为这条语音播完了,一看屏幕显示仍在播放,原来只是夏归楚自己沉默了。   曹南宗不由失笑道:“笨蛋,录了空白的。”   忽然间,夏归楚的声音重新在寂寂的静室响起:“曹南宗,过去三年,你想过我没有?我想过。”   “现在就很想你。”   --------------------   这就叫那啥,小别胜新婚(?   好消息,下周一到周三三连更~ 第47章 前任而已   分开三年,曹南宗守着卧室那一墙照片, 像守着一座记忆的废墟。   废墟的砖瓦里有圣坛时期的如胶似漆,也有星棠公馆的风流云散,前者美好得虚幻,总觉得像场梦,后者则太真实,细小的裂痕到处都是,细看太残忍。   于是他最常回味的,只剩下普腊河边与夏归楚真正意义上的初次相遇。   那年曹南宗将满18岁,已经熟记息珞神塔中的所有典籍,唯独对其中的双修悟道不得其法,始终无法理解如何化欲力启神智。   头脑不理解,身体自然不配合,云流冷眼旁观,终是显露出几分焦急,屡次旁敲侧击叫他多多练习持明图册上的手法姿势,又请名医看诊,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无奈之下,曹南宗向同样虔诚的乔闻达求教,这其中是否有自己不可知的玄妙,谁知一向矜持的乔闻达竟红了脸,扑进曹南宗怀里,Omega身上散发出甜蜜的金露花香,扭捏地说自己是云流内定的月影,只要曹南宗一句话,立刻愿意和他以身试法。   曹南宗只觉得他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信息素甜得齁人,眉头一皱推开了他。   那种感觉很怪,朋友眨眼之间不再是朋友,曹南宗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同了,人长大了,分化成两个性别,再没办法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地交往,尤其他还是个Alpha,随便说句话对Omega似乎都别有意味。   那段时间,他甚至有点厌恶自己是Alpha,如果他像其他月君那样是女性,再不济是Omega,乔闻达是不是就不会变得这么古怪?   没过多久,云流就找曹南宗商量,既然他不喜欢乔闻达,那便趁他生日那日遴选月影,她大发慈悲表示,尊重曹南宗自己的意愿,让他自己挑。   到了生日当天,黑压压的Omega聚在主神殿,一个个走到帘幕外向他参拜,各式甜香层层叠叠,融合成一种腻闷的压力,令曹南宗喘不过气来。   他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尊重,他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也不喜欢把人当物品挑。   简直是一场闹剧,曹南宗对身后的云流说,他不想选,对双修也没兴趣。云流扫他一眼,淬了冰似的目光高高在上,她说:“历代月君就没你这样的无用之人。”   那时曹南宗才明白,自己不在意阳痿没有用,云流在意,她不允许他萎,他就必须硬。   胃绞痛就在那时发作。明明月君的饮食都精挑细选,他吃饭也极规律清淡,可曹南宗还是痛得直冒冷汗,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后来曹南宗做过多次胃镜检查,却没有找到值得注意的病灶,还是听姑姑曹银屏说,那是焦虑发作的躯体化症状,才恍然大悟。原来压抑的情绪,会如此反噬一个人的肉身。   那时躺在静室休整的时候,曹南宗心头涌上一股虚无,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从那虚无中,他又生出逆反的火苗,说到底,息珞神塔的典籍从未写过修行只有双修一条路,那不过是神主万千手段中的一种,怎么还成了唯一真理了?   曹南宗跑了。   没有人料到月君会跑,所以最初谁都没有发现,等反应过来,曹南宗已经沿后山小径跑到了山脚河边,遇见了正准备撑船离开的夏归楚,顺理成章地拜托他载自己一程。   “你也是受不了圣坛的氛围跑出来的吗?”少年夏归楚眼眸发亮,为找到了同路人而高兴,“我拜托我妈帮我混进去,结果好失望啊,一群Omega聚在那让月君相看,啧,皇帝选妃似的。”   这个时间,来这里的人基本都是为了参加月君成年礼。那时后山不曾修路,难走得很,不是熟门熟路的信徒,也根本入不了山。   曹南宗认出了夏归楚就是那日灵修班唯一的Alpha,但着实没想到眼前这少年如此口无遮拦,难怪当初灵修班其他学员都在听讲,只有这个人胆大包天在睡觉。   “嗯,我叫南南,也是待选的Omega,月君没看上,就下山了。”曹南宗垂眸装出一副泫然的模样,为了上船头一回撒谎,心里颇有些愧疚,念了好几遍洗业经,又安慰自己,是这家伙先说他“皇帝选妃”,口业相抵,负罪感顿时减轻不少。   夏归楚闻言顿时大惊小怪:“你这么好看月君都没看上?他也太没眼光了吧。”   猝不及防被夸的曹南宗咳嗽了一声,偷偷翘起嘴角。   “走吧,”夏归楚一把攥住曹南宗的手腕,笑得灿烂无匹,“漂亮哥哥。”   曹南宗时常把那张笑脸从回忆中提取出来,反反复复地欣赏,一切都刚刚开始,还是崭新的,没有受过磋磨的。   感情这种易散彩云脆琉璃,经得起多少次磋磨呢?   曹南宗握着手机,又从头开始播放夏归楚的语音,思念和感喟的心流冲刷得他百感交集,反倒不知从何说起,他苦思冥想如何恰如其分地表达,既能传心意,又不给人添负担,想得他筋疲力尽,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翌日疲惫地一睁眼,血丝布满曹南宗的眼眶,他竟然把夏归楚那句“现在就很想你”晾了一夜。   登坛讲法、开会作报告他都挥洒自如,面对一腔真心却被灼烧得哑口无言,曹南宗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自己可能需要报一门表达课的想法。   *   夏归楚又看了眼手机,他发了那么多语音过去,曹南宗竟然一条没回。   是有多忙,连回一句“我也想你”都做不到吗?云流也好,乔闻达也罢,还有持明教、暮云集团,他们之间总是隔着那么多人和事,一被这些缠身,曹南宗就会自动自觉进入公事公布的负责状态,把个人感情丢到一边。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要这样?夏归楚真想把曹南宗从手机里揪出来,大骂一通,不是说好要谈黏糊糊的恋爱吗?怎么只有自己跟个离不开伴侣陪伴的发情期Omega似的,傻乎乎地发什么“很想你”?   他恶狠狠地瞪着屏幕,目光仿佛变成镭射,要烧穿那冰冷的东西。   一旁的小柯被夏归楚狰狞的面目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四处乱窜的石灵,低声道:“灵姐,你快劝劝你们夏老师,他这表情不像是来踩点的,像是来山上埋尸的……”   石灵正拿相机拍个不停,她第一次来摩罗山,第一次进雨林,看哪里都新鲜,眼睛根本舍不得从那些遮天蔽日、繁茂盛大的热带植物上移开,被小柯捅了好几下,她才瞥了眼自己的老板,被Alpha周身的煞气吓了一跳。   和小柯交头接耳交换完情报,石灵恍然大悟,本来她还奇怪昨天夏归楚才说踩点暂缓,怎么今天一大早夏归楚又嚷嚷着爬山,原来模特跑路了啊,她还以为喃喃待民宿养伤呢。   也难怪夏老师会生气了,往常哪个模特敢放夏老师鸽子?这个喃喃还真是很有手段,让魔鬼摄影师都狠狠吃瘪。   脑补了一堆妖妃祸国之类的描述,石灵一马当先肩负起活跃氛围的任务:“夏老师,您别光看手机呀,我和小柯都没来过这,您又不找地陪,这雨林走得我都眼花缭乱了,也没看见那什么圣坛……”   夏归楚被她这么一打岔,也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了,反正等会儿见到“真神”也要兴师问罪,没必要和手机置气,他抬脚踩碎枯枝败叶,接了石灵的话茬:“找什么地陪,他们哪有我懂?不过迦那圣坛不像内陆的大庙那样醒目,想要一眼看到有点难。”   石灵没太懂这句话,活泛的小脑袋又开始遐想,难道迦那圣坛还有什么结界,能让普通人看不见?   夏归楚往密林中遥遥一指,指尖像蛇信般上下滑动,指引两个助理眯起眼睛观察:“要仔细看,仔细听。”   两个Omega下意识屏住呼吸,依言照做,忽而一阵热风漫过三人,带来雨林深处湿润的气息。撇去鸟声虫鸣,隐隐有颂钵敲击的声响一波一波荡来,振动着耳膜嗡鸣,意识因此渐渐沉淀,眼前还是一样的繁花绿叶,石灵和小柯却分明从花叶扶疏中,看见了久闻其名的迦那圣坛。   内陆寺院神庙,大都巍峨壮阔,遵循中轴对称、庄严肃穆的规则,以彰显神佛威严,然而迦那圣坛却随山势地形布局,自然隐于雨林之中,一不留神便会漏眼错过,像是完全不想被人发现。   “愣那干嘛?跟上。”夏归楚走在前头,背对着两个助理招了招手。   石灵和小柯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看到了如梦初醒的表情。   “夏老师夏老师,”小柯跟在夏归楚后面问,“圣坛建得这么隐蔽,香火恐怕不会太好吧?”   夏归楚瞟他一眼,点头道:“是啊,不过对神主而言,香火什么的不重要。需要这些的,是人。”   他接过身后石灵递来的水,灌了一大口,趁山路还长,把持明教的神话故事讲给两个外地人听,打发时间。   传说女神蓝萨尔布施肉身成神后,在戈兰及周遭县市的女人梦中降下神谕,她将在摩罗山建起名为“迦那”的避世居所,庇护所有走投无路的女性。女人们从梦中醒来,纷纷遵照神启,出逃上山。   是夜摩罗山金光四照,紫莲盛开,圣坛拔地而起,仿佛它原本就藏在山体中,只等主人归位。女人们喜极而泣,留在山中自力更生,任凭寻找她们的男人四处搜捕、放火烧山,摩罗山青翠如常,圣坛岿然不动。   “大部分神话都是真实故事的美化,”夏归楚端着相机,看着取景框里越来越近的圣坛说,“所以我猜,圣坛当然不是什么神力所为,它是所有不甘受压迫的女性一手一脚,亲自搭建的。”   所以他从来不讨厌持明教,哪怕流传至今,持明教和从前的模样已经有所出入,夏归楚依然对蓝萨尔充满崇敬,也没想过要逼曹南宗放弃自己的信仰,只围着自己转。   “说得好。”   取景框里忽地多出一个人,乔闻达拨开树丛,冲着夏归楚鼓起掌来,“不愧是前任月影,可惜,也只是前任而已。”   --------------------   阿楚:晦气!   隔壁开了预收,大家有兴趣点点收藏呀~《黄金时刻》:混血明星攻×执着金主受 CP1552662 第48章 偏爱之罪   缓缓把骚紫色的相机腕带缠在右手上,夏归楚好整以暇地朝乔闻达抬了一下眉梢,笑道:“好久不见啊乔秘书,听你这口气,是做上现任了?恭喜恭喜。”   乔闻达优雅地扶了扶泛着金光的眼镜框,露出标准的露齿微笑,正要开口,却听夏归楚接着说:“不过这事我怎么没听南南说呢?哎哟,该不会你这个现任月影,压根没得到月君的承认吧?”   笑意顿时凝固在乔闻达的脸上,像贴上去的假面。   夏归楚哈哈一笑,单手拎着相机从乔闻达身边越过,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轻声说了一句:“乔闻达,有些东西是争不来的。我是他前夫,你是他什么?”   也不等乔闻达反应,夏归楚揽住吓得半死的小柯和状况外的石灵,推搡着二人踏上隐蔽的石阶,没想到石阶那头接连下来一伙人,统一的着装和打扮,都是圣坛的义工。   众人将拍摄团队围住,氛围一时僵住。   夏归楚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听得石灵心脏猛跳,老板和那个乔秘书的话她听得云里雾里,但工作的事她反应迅速,赶紧站出来陪笑,和那些义工解释他们的来历,说拍摄走了正规程序报批,又拿出文件给对方瞧,报上联络人的名字。   义工们反应淡淡,只是看向乔闻达的方向。   夏归楚吹了一声口哨,看得直想笑,好大的官威啊,他当月影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摆这个谱?光顾着和曹南宗鬼混了,也难怪云流看不上他,看起来没啥出息。   “各位不用害怕,”乔闻达这才开腔,“义工是来送大家上山的,这世界瞬息万变,以前走过的路,未必还通,有人和他的经验早已经是过去式,太自以为是会摔跟头的。”   他话中带刺,风度却还翩然,乔闻达缓步踏上比夏归楚高的石阶,镜片闪过日光,朝下面的夏归楚睨了一眼:“你说是吧,夏先生?”   夏归楚不想搭理乔闻达,受不了他这副装腔作势,拙劣模仿曹南宗的模样。这两人一同跟随云流修行,学的是同一套东西,身上难免有些相似之处——涵养佳,善隐忍,静水深流。   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乔闻达的风度,始终只在表面,他的心海从来不是真的静,乔闻达要争,要抢,样样要拿第一,知道曹南宗优秀,就学了他的皮毛,这样便能得到云流的赏识,进而拿下月影之位。   谁知夏归楚这个外四路的Alpha,竟然抢走了他势在必得的月影之位,叫他怎能不嫉恨夏归楚?   义工分作两批,一批护送小柯和石灵走正门入圣坛,一批留下守着夏归楚。石灵手足无措,虽然总背后说老板坏话,此刻分道扬镳,没有夏归楚这根主心骨在身边,竟有些害怕。   她频频朝夏归楚使眼色,夏归楚却摇头,把相机交给她,嘱咐她和小柯尽管跟去,做好自己的工作,持明教不是邪魔外道,他倒不担心他们的安危。   只是乔闻达着实有些古怪,刚才被讽刺的时候面色还有些青,眼下又恢复如初,胸有成竹似的,夏归楚倒要他看看有什么后招,由着他领路在前,夏归楚闲散地跟在后面,用沉默作对抗,一步步往雨林深处走去。   一行人走的是后山一条新修的小路,在他离开圣坛这些年,这里确实有所变化,当年他和曹南宗偷偷下山开辟的那些无名小路,也被生长迅速的雨林抹去了痕迹。   只希望他们修路的时候,别把那些叫无尽夏的绣球花拔掉。   偶尔有屋檐亭角从眼前密叶缝隙闪过,夏归楚便知他们已经不知不觉深入圣坛腹地,只是后山不像前山有明确标识,身在此山中反而迷惘。抬头望天,看不见天空,入目只见参天树冠,和被挤得七零八落的碎光。   眼角余光忽然滑过什么,夏归楚不动声色地打量,看见旁边腐泥掩埋的土路上,有座丁点大的砖砌小龛,尺寸和土地庙差不多,乍看像隐匿山林的古迹,但那青灰的檐角,干净又完整,显然年代并不久远。   夏归楚认出来了,那座神龛供奉的不是哪路神灵,只是一只豹猫。曹南宗的豹猫。   曹南宗曾告诉过夏归楚,他从小受动物欢迎,圣坛豢养的孔雀、白象都十分亲近他,曹南宗也经常亲自给这些动物喂食,和它们一起玩闹散步。可当他捡到一只迷路受伤的豹猫,想要留下它时,却遭到云流的反对。   云流说月君广施慈爱,对天下人和动物都该一视同仁,独宠某一个特例犯了大忌,何况豹猫野性难驯,也不宜留在人身边。曹南宗只能忍痛割爱,等豹猫伤一好,就拜托身边一个信徒将它放归。   没想到再见到那只豹猫,它已经变成了飘在水上的尸体,豹纹的腿上还系着曹南宗挽发的发带。   “你猜那个信徒说什么?”曹南宗那时的表情是少有的灰暗,“他说他想看看豹猫是不是比普通猫厉害,怕不怕水,能游多远,没想到竟然淹死了。嗯,这些当然只是他的借口,不过教尊有句话说得对,我不该对谁有所偏爱,世道已经不公,月君如果有所偏颇,必然招惹嫉妒。”   是他的偏爱给了那只豹猫一线生机,却又将它推入死地。他罪无可恕。   “不对不对,不能这么算,动手的是那个变态信徒,关你什么事?”记忆中夏归楚曾握住曹南宗肩膀,焦急地反驳。   曹南宗深深凝视他的眼睛,修长的手轻柔地拂过夏归楚颊边,微笑道:“阿楚,你不懂,他是持明的人,我本该教好他,却让他走上歧途,那他的罪孽便有我的一份。”   时隔多年想起这桩旧事,夏归楚仍觉得心口闷痛,那个信徒后来遭到教规和法律的严惩,可这并不能解脱曹南宗的内心,云流也不会对他说什么开导的话,她或许巴不得曹南宗把别人的罪,统统背到自己身上。如此曹南宗才会稳稳待在她身边,做她的傀儡。   夏归楚恨自己那时也不知道怎么劝解曹南宗,只能陪他打扫那座纪念豹猫的小龛,奉上新鲜的水果生肉,亲眼见曹南宗用刀割下一束头发,投入庙前的融融篝火中,像烧死了一部分自己。   “到了。”   乔闻达漠然的声音猝然打断陈年往事的回忆,夏归楚霍然抬头,还未细看到了什么地方,后背就被跟随的义工猛地一推,脚下绊着什么,踉跄地扑了出去,差点和眼前一根石柱撞个正着。   好在他即使稳住身形,抢先入目的是眼前十六角型的石柱,和上面女神蓝萨尔手持法器、长发狂舞的除魔浮雕,夏归楚一时怔住,旋即反应过来,这里是持明教的戒堂,独立于主建筑群之外,是议事、忏悔、惩罚犯戒信众的地方。   说是戒堂似乎还不够准确,此处只是戒堂一角,也不知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竟用木墙将原本完整阔大的戒堂硬生生隔出这么一条窄长的走廊。   身边义工搬来椅子,让夏归楚坐下,夏归楚眉梢一挑,没脸没皮地瘫上去,道:“乔秘书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不是才说我是前任月影嘛,我哪有资格来这受审哟?”   乔闻达此时才露出一丝微笑,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教尊让你在这里旁听。”   “什么旁听?我是陪审团啊?”   夏归楚话音刚落,就听木墙后传来熟悉温润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需要来戒堂报道,倒是妈妈您三番几次骗我,难道您不是破戒?”   是曹南宗!   夏归楚眼角一抽,差点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又硬生生被旁边的义工们按了回去。   “嘘,”乔闻达食指贴在唇上示意夏归楚闭嘴,“安静点,不然我只能叫人给你把捆上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夏归楚抿了抿嘴,安静了下来。   一墙之隔的戒堂正殿,曹南宗端端正正跪在蓝萨尔的神像前,平静地看着神像下白衣胜雪的女人,那正是他的母亲、他的师父。   云流背对着曹南宗,淡淡道:“你叫我什么?”   “……教尊。”   云流这才点了点头,接着说:“昨天我确实犯了头风,怎么是骗你?是你心境乱了,自己吓自己,你也是出息了,和夏归楚那个Alpha厮混在一起,不仅学会撇清责任,还倒打一耙,说我破戒。”   听到夏归楚的名字,曹南宗忽略了云流责骂自己的话,微微一笑道:“阿楚和我不是厮混,我们是重新开始。”   云流摇头道:“你还说自己没有罪,看看你自己,心偏到哪里去了?如此偏狭,即便脱离持明,你能在修行路上走多远?”   “当年你非要和他结婚,我答应了,结果呢?南宗,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越长大越不如小时候通透?你以为结婚是对夏归楚好,就像你从前以为留下那只豹猫是救它一样,都是被表象蒙蔽了眼睛,一厢情愿的自我满足罢了。”   曹南宗肩膀微颤,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端正的姿态,他万万想不到云流会提起那只豹猫,他以为母亲早就忘了它,却原来她牢记那只豹猫,只是为了今日把刀刺进他心里。   --------------------   明天还有捏,但是不会太早,颈椎又不太行了。 第49章 温柔刀   和左梅英的咄咄逼人不同,云流无论何时都是心平气和的,哪怕是在戒堂训斥破戒信徒,哪怕当初挥动戒尺,打得曹南宗昏迷过去,她的表情也和此时一样,堪称柔和。   她转过身面对堂下跪着的曹南宗,悠悠叹息,语气谆谆教导:“南宗,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清这些迷障?你费尽心思要和夏归楚在一起,弃大爱成小爱,给了他一时的名分和欢愉,又怎么样?媒体是怎么说他的,集团内部是怎么看他的,你不会不知道吧,‘大学生卖身豪门’、‘Alpha之耻’,‘捞男’,这些词难道很好听?”   一席话让曹南宗又回到刚公布婚讯的时候,那时的舆论和现在的网络风波何其相似,从前他和夏归楚,一个是集团太子,一个是还没毕业的大学生,现在他是遭人唾弃的网黄,夏归楚则是名扬四海的大摄影师,每一次人们都战略性忽视地位更高的那个,一股脑攻击更弱势、更失权的一方。   结婚本该是两个人的喜事,可他们似乎都没有从中获得纯粹的喜悦。   曹南宗只是想让他的月影站到台前来,站到他身边,不用再跟在自己背后做无人知晓的影子,这是曹南宗仅有的一点愿望。   阿楚那么好,用手里的相机见天地众生,那并不比修行更容易,他其实从来不需要做谁的影子。   “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了,以后不会了。”   真的吗?曹南宗闭了闭眼,问自己。   眼前浮现大学时期的夏归楚,面容比现在更青葱柔软,刚睡醒还打着哈欠,眼睛水蒙蒙,头发乱糟糟地翘,像冒尖的新芽,举起相机就叫曹南宗别乱动。   也不明白自己在家里吃早饭有什么好拍的,曹南宗叫他拍点有意义的东西,夏归楚气得蓬松头发一晃一晃:“什么叫有意义?生活本身就是意义,你是我的拍摄主体,主体不能丢。”   那是怎么把主体丢了呢?曹南宗心头猛地一抽,一股猝不及防的疼痛袭击了他,手指痉挛地蜷缩。   “年轻不是借口,南宗,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是夏归楚受不了你,主动提的离婚吧?你啊,从小就惯于忍耐,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能忍。你看紫莲花开在野池里,天生天养,摇曳多姿,何必采摘下来据为己有?一旦你起心动念,想要占有,花就受不了,要死了。”   云流一面说,一面把曹南宗从蒲团上拉起来,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顶:“夏归楚就是这么被你逼走的,那只小豹猫也是这么被你的贪欲害死的,都是因为你动了常人的贪图心,这是孽,是执,是我们修行之人早晚要破除的。   “从前我就和你讲过,断了好,断了就不要回头去找他,可你不听,偏要找他拍照,照片谁拍不行?我会不知道你怀着什么心思?前些时候我不见你,是想等你回头是岸,可你仍执迷不悟,现在夏归楚又因为你被人泼脏水,见他被人围攻,南宗,你好受吗?这是你想要的吗?”   话音刚落,戒堂一角猛然响起重物砸墙的声音,随即很快消声匿迹,这点动静并没有引起曹南宗的注意,他摇了摇头,毫无意外,他当然不想看见夏归楚重回旧日处境。   颅顶上的那双手,明明轻柔如拂雪,却压得曹南宗睫毛簌簌抖动,像秋风中的芦苇,濒临摧折。   “妈妈……”曹南宗放弃似的阖上眼,语带哽咽仿佛认罪,“对不起。”   “乖孩子,认错就好。”云流把他搂进怀里,她身上散发着矜贵的梅香,里头有淡淡的清苦,那曾是曹南宗儿时最依恋的味道。   “草!”   木墙之后,夏归楚刚刚突破几个义工的拦阻,一头撞上木墙,砸出沉重的闷响,那墙分外结实,额头很快肿了起来,夏归楚却顾不上那点痛。   直到此时,他终于明白云流为什么安排自己在这里旁听。   她是在示威,这是她施展自己母亲和教尊权力的舞台,怎么能没有观众?她也是在警告夏归楚,让他亲眼见证,亲耳听见,曹南宗会选择谁。   一番挣扎只换来更多的义工弹压,夏归楚被重新强按在椅子上不得动弹,连嘴巴也被人捂死,推搡过程中他咬破自己的舌尖,血腥味缓缓浸润口腔。   除了曹南宗自己,夏归楚或许是最清楚云流对他有多重要的人。成为月影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云流是曹南宗的母亲,教中无人提,曹南宗也不说,他也很少当面叫云流妈妈,直到那夜曹南宗约夏归楚去看月亮,他才惊闻世间竟有这样的母子。   彼时他就问过曹南宗,为什么云流那么狠心,不告诉他真相,只让他叫她师父或者教尊,曹南宗望着月亮,复述云流的说辞,“‘月君六亲缘薄,无牵无挂才更有利于修行。你既然有这个天分,就应该全力以赴,不要被亲情外物干扰’”。   云流给了他生命,一身好皮囊,亲历亲为教他读经认字,书法练功,曹南宗身上的所有几乎都是她赋予的,可她却拒绝儿子天然的亲近,早早将他推远,连一起看一会儿月亮的愿望都不肯满足。   有时听夏归楚说起左梅英经常陪他补作业到天明,开心的时候一起下跳棋,一起看电视、打扫民宿,不开心的时候左梅英会拿着鸡毛掸子,追得夏归楚满街跑,逼得他跳进普腊河里,曹南宗脸上总会出现一种如梦似幻的憧憬,看着那样的表情,夏归楚便会紧紧抱住他,抱住那个从小没被母亲抱过的孩子。   现在云流循循善诱,放下身段主动示好,旁人听了都怕是要认可她用心良苦,何况是本就希求从母亲身上得到温情的曹南宗?   血腥味渐浓,夏归楚从铁锈味里品出了苦涩,算了,就算曹南宗被云流说得晕头转向,选择投降也情有可原,没什么大不了,他可以再从头来过,不枉担负勾引、拐走公主的罪名。   可是眼前为什么渐渐模糊?   夏归楚用力眨了眨眼,没有哪个童话里的王子是会哭的。他没有理由哭,也不能让云流和乔闻达看笑话,夏归楚心里雪亮,他们安排他在场,就是为了看他对曹南宗失望。   诛心才是最要命的。   “对不起。”   夏归楚听见曹南宗又一次道歉,却没有看见曹南宗挣开母亲温暖的怀抱。   曹南宗淡淡地平视着云流:“妈妈,我不是认错。”   她身量极高,在女人中属少数,小时候他总要仰头看她,等她低眸看自己一眼,他却总也看不清妈妈的表情,她比身后那尊蓝萨尔雕像还像女神,高不可攀。   如今自己长到足够高了,曹南宗不再需要抬头仰视她,也不需要她施舍给自己这点温暖。   云流想不到曹南宗唱的哪一出,明明都已经被她劝得转过弯来了,怎么又说不认错?她不由微蹙眉头,问道:“什么?”   “对不起,我道歉,是因为接下来可能要说些您不爱听的话了,”曹南宗说,“您绕了半天,却从未想过,阿楚是个人,活生生的人。就在刚刚,我忽然想起前些天他对我说,他乐意和我一起受苦,也不后悔遇见我,吃那些苦头。”   曹南宗的脸上短暂流露的忧伤怅惘彻底褪去,面颊和长发被斜入殿堂的一束阳光点亮,玉石般生光,“多谢您的提醒,但我不想和您谈何为修行,说实话,我们的理念已经大相径庭,多说无益。何况阿楚不是那只豹猫,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他有能力,我也一样,我们自愿一起面对未来发生的任何事。”   “啊,那人还说过,都是成年人,谁需要谁照顾?他说得有道理,婚姻的意义并不是保护、照顾,而是分担。从前我不懂这些,如今我明白了。因为害怕遭遇风波磨难,害怕迟早会结束,就彻底逃开,这种懦弱的行径——”曹南宗微微眯起眼睛,笑眼愈发弯,竟露出一丝揶揄,“是您和爸爸的选择,我不想学。”   云流脸色微变,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曹南宗。   --------------------   宝宝们我突然想起明天周四,还有更新哇!天哪我连更四天哎,那今天就稍短一些,休息一下身体吧╰( ̄ω ̄o) 第50章 脱胎换骨   世风日下,持明教的义工居然从Omega变成膀大腰圆的Alpha,这哪里是义工,分明是保安。   夏归楚自顾自掂量,信息素压制加全力一博有几分胜算,嘴被捂得呼吸都有些滞闷,耳朵却清晰地捕捉到曹南宗那一番肺腑之言,一字不漏,脸顿时莫名红了。   好一个曹南宗,语音不回,在这里等着他,害他在这里丢人的脸红?   他没道理地乱责怪,心里竟是又甜又苦。有些话他说出口,曹南宗反应淡淡,夏归楚便总怕月君不爱听这些俗话,怕它们都入不了那颗出尘的心,没料到曹南宗竟然每句话都记得。连成年人谈不上谁照顾谁这句嘲讽丁洵的话,曹南宗都记得。   如果不是云流逼他这一回,当着夏归楚的面,曹南宗大概是说不出的。   他的珍重太重,所以总显得慢半拍,再讲出来怕是自己都觉得不合时宜,只能放在心里酝酿,不思量,自难忘。   夏归楚也不挣扎了,他放松下来,乖乖坐着自己的VIP席听墙角,只盼自己脸上的热赶紧退了,余光瞥见乔闻达的侧影,不知是不是错觉,乔秘书的嘴好像抖得厉害,他毫无意义地推了推眼镜,手背的青筋都鼓起,显然嫉怒交加,难熬得很。   有一瞬,夏归楚竟有些同情他了。易地而处,夏归楚也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得比乔闻达好,唯有一点可以确定,假如曹南宗铁了心不爱他,他不会逼曹南宗爱自己。   爱情可以争取,不能强逼,曹南宗那家伙被逼做的事已然太多,怎么忍心以爱之名再逼他喘不过气?   可这些云流是视而不见的。   曹南宗的那番话只让她短暂惊讶了一会儿,她很快镇定下来,冷淡地扫了眼这不习惯的新儿子:“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论,原来是被曹暮洗脑了,在曼城待久了,连你都染上一身脏污,真让我失望。”   云流转身面对神像,凛然道:“神主普渡众生,一生未婚,是我辈楷模,曹暮不过是我用来生下你的工具,婚姻更是牢笼,难道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持明教不禁嫁娶生育,云流如果结婚并不违背教义,倘若云流坦承自己就是无意结婚,婚姻不是她的必需品,那曹南宗会真心赞叹和祝福。   可她却仍端着教尊的架子教训他,拿神主当挡箭牌回避他的质疑,不肯从高台上走下来,真诚地和他谈一谈,正说明云流被他说中,不是不想,是不敢。   “妈妈,失望的人是我,”曹南宗看着母亲清瘦孤傲的背影,收了敬称低声道,“你总嘱咐我每日要勇猛精进,可你呢?你连自己的爱欲都不敢正视,谈什么修行?如果爸爸只是工具,那小时候他为什么常来圣坛看我,我十岁那年,你们又为什么背着我做爱?”   他说着竟笑了,那笑像一片薄薄的阴影覆在他脸上,让曹南宗显出几分和平时迥异的阴郁,却也让他更像个七情上脸的人了。   “放肆,”云流难以置信儿子竟会当着她的面,挑破这桩三人都不愿提的旧事,“你竟然还执迷不悟,心里装着这件事?我早就告诉过你,那是双修秘法……”   曹南宗笑意更深,一口截断道:“既然是双修,我有什么不能看的?我双修的时候,妈妈你可是从头监视到尾,生怕我出一点错啊。”   他始终记得那个撞破父母好事的夜晚。   静室床头的夜灯被汗淋淋的手臂挥落,夜灯死不瞑目地掉在地上,以奇诡的角度斜照男女纠缠的身体,在墙上投下狰狞混乱的影子,像神话里混战的阿修罗,粗暴、可怕,却又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惹得人目不转睛。   十岁的曹南宗瑟缩在门后,手里捏着想要请教云流的经书,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吓得他如梦初醒,落荒而逃。   长发男孩赤脚在夜深的走廊飞奔,他要找人救师父,师父被人压在身下欺负惨了,哭成那样,表情像是要死了。他以为自己跑得很快,跑了很远,几次把头发吃进嘴里也无暇顾及,却轻易地被赶来的曹暮一把擒住,抱了起来。   曹南宗累得挣扎不动,只能冷冷地盯着这个送了自己很多玩具、零食的叔叔,问他为什么要害师父,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师父如果死了,持明会完蛋……话没说完,男孩的眼泪先流了下来。   “南宗不哭,”曹暮心疼地拭去男孩的眼泪,安慰道,“你妈妈……不是,你师父不会死的,我也不会害她。”   “妈妈?”曹南宗推开曹暮的手,只抓着那一个词重复,“妈妈?”   原来他也有妈妈?   一时说漏嘴的曹暮,只好偷偷告诉曹南宗自己和云流的真实身份,又同他解释刚才不是欺负云流,那是爱的一种表达方式。   听完这些,曹南宗如堕五里雾中,他不懂既然如此,父母为什么不在一起。事后他向云流求证,云流勉强承认她是他的母亲,而那场吓坏曹南宗的杏嗳则被冠上双修的名义,烙印在他心底。   当他长大到学习双修的年纪,被那一条条规则束缚得无法纵情时,曹南宗蓦然醒悟过来,云流的话,不过是她为自己偷欢找的理由。   像一根钉子摁进冰面,一道细小的裂痕出现在他和云流之间,以此为契机,曹南宗重新审视云流,审视她教导的一切。   从前那个无所不能、超然尘外的师父,逐渐烟消云散,曹南宗看到了母亲清冷强横的表皮下,是无法直面儿子、直面自己感情的软弱,所以她推拒曹南宗的亲近,下令禁止曹暮再登圣坛。   曹南宗心想,或许在母亲心里,只要不存在明确的婚姻关系,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把这段感情和感情的副产品都放入她可控的真空地带,永不改变。   而直到曹南宗说出这些之前,云流对他发生的变化都一无所知,她总以为曹南宗还是自己随意掌控驱使的木偶,是那个被她三言两语就能哄骗的孩子。   云流的表情终于裂开虚弱的缺口,嘴角牵起强弩之末的笑:“我明白了,你是恨我监视你双修,妨碍你和夏归楚鬼混,倒想出这些有的没的指责我。呵,你也只是被欲力摆布的常人,满脑子男盗女娼,不配做月君。”   曹南宗轻轻一笑:“神主做过圣娼,你也会用这种话侮辱她吗?”   云流顿觉自己失言,脸色一白。   “我本来也不想当月君了,之前不是说好,只要我接受惩罚,你就不再管我的私事,难道这也是一句空话?”曹南宗追问,“还是说,妈妈你至今没找到适合的人选,所以又回来捡我这个残次品?”   云流勉强定了定神,冷笑道:“我当然说话算话,但你那算什受罚?区区一点网络舆论,隔靴搔痒似的,就让你躲到戈兰来,比起从前那些脱教者,你付出了什么?”   曹南宗一怔,原来他接受网络铺天盖地的口业,对妈妈来说,只是“区区一点网络舆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想再开口。   如果可以,曹南宗其实并不想退出持明教,他仍深深崇敬女神,也从未背叛自己的信仰,然而侍奉持明多年,他对累赘的教派运转、虚伪的执教政策感到厌倦。他渐渐意识到,云流的改革虽然有可取之处,他也佩服母亲做出的努力,但这些都离自己心中的教义越来越远。   很遗憾,不能同行。   所以他才对夏归楚说,离开持明是自己的选择,他对此负责,不希望夏归楚心有负疚。   曹南宗转身便走,身后响起戒尺拍在贡桌上的响声,云流厉喝道:“站住,无以言对,就想跑?”   他仍然不停,云流三步并作两步,近前扯住曹南宗手臂,尽力平缓声音道:“我让公关部的人帮你和夏归楚撤了热搜,用水军转移网友视线,你就这么对我?”   这话本是想在刚才劝说曹南宗放下夏归楚时说的,然而云流没料到谈话节奏会被他带跑,眼下再提这个,充满挟恩自重的意味,她却也顾不上了。   她听见儿子彬彬有礼地道谢,冷淡得仿佛陌生人:“噢,原来是您出的手啊,我代阿楚谢谢您。不过既然只是区区一点舆论,您倒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云流表情僵住,她竟不知道礼貌也会刺痛人。   紧闭的殿门被曹南宗轰然推开,阳光声势浩大涌入戒堂,将这一方冷清阴凉地染成金黄。   沐浴在阳光中,曹南宗想起《西游记》的一个典故,唐三藏乘无底船过凌云渡时,见河水带走他的尸体,自此脱去凡胎,回归本真。   此时曹南宗也觉得自己浑身轻盈,他岂不是也褪去了旧皮囊?   心境难得一松,鼻端忽闻淡淡一股酒香似有若无,曹南宗微皱鼻尖,分辨出这股独一无二的白兰地香气,来自角落的木墙。   曹南宗敛息走近,一眼看出木墙颜色不均,定有暗门,身后云流来不及阻止,他已经一脚猛踹木墙,就听砰然一声,暗门开了。   门后的夏归楚吓了一跳,身边乔闻达和义工早已走光,只留他被毛巾塞嘴,绑在椅子上呜哇乱叫,身上衣服、发型都被弄得乱糟糟,头上还肿着包,看上去有点可怜。   曹南宗一取出堵嘴的毛巾,就听夏归楚嚷嚷道:“我说我怎么撞不开,原来不是我不够头铁,是没找准位置啊。”   这时候还在计较这些,真是不知道说他笨蛋还是心大,曹南宗想笑,又心疼他这副惨状,最后只能轻轻吻上那突出的肿包,柔声道:“宝宝,对不起,我来迟了。”   --------------------   周六有事,提前跟大家请个假,挪到周日更新,而且周日-周四继续连更,来点海星和评论嘛! 第51章 悬着的心死了   或许是早早听出这次戒堂审问云流回天乏术,乔闻达没等二人交锋出结果,就已经打退堂鼓,和一干义工退走,只是路过夏归楚身边时,他仍勉强端出冷笑,低声说:“你以为你这就赢了?”   仿佛成心让人不好过,这种威胁的话也只说半句,不明不白的,乔闻达就这么走了。   听了夏归楚的讲述,曹南宗说那些跟着乔闻达的人那么听话,恐怕不是真的义工,是乔闻达自己培养的人。   夏归楚无心再管乔闻达憋了什么坏屁,他全副身心都在曹南宗身上,只缠着眼前人极尽做作之能事,一会儿说头上的包还疼,要多亲几下,多叫几句宝宝,一会儿控诉被绑久了,血液循环不畅,让曹南宗给他捏捏。   一米八的强势Alpha,硬生生装出柔弱Omega的效果,令曹南宗哭笑不得,明知他在演,又觉得这样的夏归楚很有意思,手指点着他鼻尖悄声警告,适可而止一点,这可是戒堂,云流还在呢。   说是警告,声音却温柔中萦绕缠绵意,桩桩件件都配合夏归楚来,要亲就亲,要捏便捏,弄得夏归楚越发肆无忌惮,咬了曹南宗耳垂含糊道:“就是让她看啊,她自己不敢要的,我要。”   听过曹南宗和云流的对质,夏归楚心里的震荡并不比落荒而逃的乔闻达轻。   少年时他凭一点喜欢,就莽撞地闯进曹南宗的世界,只知他明明如月,柔肠似海,便沉溺得无知无觉,却浑然不知曹南宗在自己的世界经历了什么。母亲不是母亲,父亲不像父亲,他们的欺骗甚至动摇了他的信仰,如果云流都知行不合一,那这修行修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从孩提到少年,怀疑、挣扎和痛楚噎满喉,又生生被曹南宗和血吞下,一根根尖刺却都指向他自己,从未对旁人恶言,世间能修出几个这样的月君?   夏归楚曾认为曹南宗对自己的爱是欲铸的一把沙,一团雾,握在手里很容易散去,怎知他的沙飞进眼里,他的雾化作空气,隐藏在每一次细微的眨眼和呼吸中。   他们乱七八糟爱一场,时间太早,谁也不曾在最炽热时弄懂过对方。好在种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相爱亦如此。   二人离开戒堂时,云流没有阻拦,她没有力气阻拦,坐在蒲团上,似乎现在也没弄明白,自己败在哪里。   整个迦那圣坛由主神殿、戒堂、各级宿舍、膳堂后厨、舍利塔林、门亭、围墙组成,坛内遍植高大菩提树,站在树下,哪怕夏日高温火烤,也觉遍体清凉。   曹南宗和夏归楚没有急着离开圣坛,像昔日般走过16根方形柱支起的长廊,夏归楚按从前习惯,落后曹南宗半步,像影子伏在他身后,曹南宗眉梢一扬,捉住夏归楚手腕,把人拉到身边。   两个人笑着并肩,走动间垂在身侧的手偶然碰到一起,便自然而然缠住对方指缝,十指相扣着去主神殿给女神上香。   夏归楚许久没拜过蓝萨尔,这会儿十分虔诚地五体投地,头重重往下嗑,不料没撞上青石地板,倒落进绵绵的手掌里。   抬眼一看,曹南宗的手隔在他额头和地板之间,护他无虞,夏归楚心中顿时软了一下,嘴上却挤兑:“干嘛啊你,这样作弊心不诚,神主要怪罪了。”   曹南宗摇头道:“不会,神主看的是心,心不诚,磕得头破血流也没用。”   殿内另一张蒲团上,正把头嗑得砰砰作响的信徒顿时动作一滞,朝他们投来古怪的目光。   去戒堂时曹南宗并没有戴面具,面对女神可不能还遮掩——夏归楚下意识就用自己身体挡住曹南宗,不让那信徒看见他的脸,免得惹麻烦。曹南宗却用手搭住夏归楚的腰,轻轻挪开他,眉眼弯弯地朝那信徒笑笑:“神主保佑。”   那信徒看了一眼曹南宗,呆了片刻,也回了一句“神主保佑”,她蹒跚地从蒲团上爬起来,连衣裙下小肚微凸,出神殿时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一跤。   夏归楚原本还担心对方认出曹南宗身份,见状觉着那一眼怕是没认出曹南宗,就先被他的美弄得心慌意乱,顿时心有戚戚道:“漂亮哥哥还是少穿裙子,多戴面具比较好,少些人为你受伤,我一个就够了。”   “又胡说八道什么。”曹南宗哑然失笑,从小美到大的人,早已不把自己的美当回事,反倒看夏归楚拍的照片常常惊觉,自己长这样吗?他又道,“那个信徒大约认出我了,早几年她常在我讲经时来,她和我说她身体不好,家里却逼她生二胎,那时虽然有帘幕遮挡,声音总不会大变。”   夏归楚顿时扼腕:“看来还得给你准备变声器才行。”   曹南宗笑笑,笑里却有股愁意:“你看她刚才的身形,怕是已经怀上了。她的苦难,我只能倾听,只能这样远远祝福一句,什么也帮不上。”   月君当得越久,曹南宗越觉得力不从心,世间那么多痛苦,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他坐在高台上替他们开解一时,终究是杯水车薪。   “能听一听已经很好了,”夏归楚双手拢住他的脸,轻声道,“心理咨询师听人倾诉,一个小时候就要七八百上千块,你什么都不要,不是活菩萨是什么?”   夏归楚总能把玄之又玄的事,说得这么平凡,这么世俗,好像世间诸般事,也不过如此,曹南宗欣赏他这一点。   或许信仰的意义就在于此,生活太苦了,苦憋在心里发酵成毒素,谁不想有人帮自己脱离苦海,指点迷津?人不可靠,或许神可以,只是一点虚妄的希望,也能支撑人再活久一点。   “话说回来,往后我不用再躲在纱帘之后,也不用面具遮面了,”曹南宗看进夏归楚眼里,“妈妈说我离开持明和集团就什么也不是了,我倒想看看,是不是真的这样,我自己到底是什么。”   “好啊,”夏归楚一副照单全收的模样,揽过曹南宗肩膀,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说,“我刚刚拜神主的时候,许了个愿望。”   “许了什么?”曹南宗是绝佳的倾听者,瞅准时机问,笑等夏归楚的下文,他已经设想出很多答案,比如接下来的拍摄一切顺利云云。   可是夏归楚却说:“我求神主,愿某个傻瓜往后能随心所欲,那傻瓜叫曹南宗。”   曹南宗张了张嘴,想问夏归楚为什么不给自己许一个实际点的愿望,却给他许愿,浪费祈祷的机会,却又极快地意识到,刚才自己许愿的时候,也是给夏归楚许的。   他希望他永远自由。   可夏归楚自由了,他们还能永远吗?   曹南宗总盼望着永恒,这点上或许他和云流是很像的,只不过云流为了事事按她心意永恒不变,费尽心思控制变量,他却打心眼里认为,人本身就是善变的。   手按住夏归楚的后脑,曹南宗用力把Alpha嵌进自己怀里,眼睛发潮地眨了眨,他庆幸拥抱的姿势让他们如此贴近,却又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面对云流,他越战越勇,可抱着爱人,却感觉自己变得脆弱,到处都是破绽。能对云流说的话,很难跟夏归楚说出口,家里那张结婚申请书证明他骗过他,这一个污点,就足以让曹南宗把心弦交到对方手中,鱼严.稍一动便颤颤悠悠。   “阿楚,我想和你说件事。”曹南宗才一开腔,后背已经起了一层焦虑的汗。   夏归楚挨着男人脖子蹭,一无所知地茫然道:“什么?”   曹南宗张口结舌:“我……”胃熟悉地开始绞痛。   察觉到曹南宗身体发僵,夏归楚疑惑地一抬眉,正要追问,主神殿门口走来逛完一圈的石灵和小柯,一见他们就大呼小叫地围过来。   曹南宗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夏老师,你可算回来了!哎喃……曹?”   石灵盯着没戴面具的曹南宗,完全呆住了,她没看错吧,这是喃喃还是……曹总啊?!   要说曹总对外的形象都是束发西装,矜持贵公子的模样,眼下这乌发垂落,长裙翩然的模样,乍看和平时新闻里见的不太像,但石灵是工作室的人,私下没少研究老板和前夫的八卦,不至于真认不出。   小柯反应极快地捂住石灵的嘴,夏归楚也打蛇随棍上,眼刀飞过去,一副“敢乱说就灭你的口”的架势,石灵忙识趣地点头如捣蒜,用焦急的眼神表示自己绝对守口如瓶。   反倒是当事人曹南宗摆摆手,叫他们别太紧张。   自打谋划离开持明和集团,曹南宗便开始规划如何脱离曹总和喃喃的身份,走自己的路。   前些日子夏归楚没有知会他,就把特约模特的消息放出去,还把骂仗火力引到自己身上,曹南宗固然生气,但事后转念一想,却发现这恰好是个机会,一个让他堂堂正正做回自己的机会。   “阿楚,就从这次拍摄开始吧,我不戴面具了,你也不用特意挑角度避开我的脸,该怎么拍就怎么拍,”曹南宗看向夏归楚,郑重地说,“这是你的作品,我毫无保留。”   有些话没能坦白,不代表他对夏归楚心意有保留,再等等吧,等到时机更合适,他会说出口,不管那会招致怎样的风暴,他都甘之如饴。   --------------------   明天继续~ 第52章 孔雀开屏   “你确定?”夏归楚不无担心,虽然他有信心挡住脸也能拍出好照片,但那张脸本身就是最好的拍摄主体,遮住是暴殄天物,也影响模特全身心投入,“这次不怕暮云集团的股价跌了?”   曹南宗微笑道:“其实过不了几天,集团就会宣布我解职的消息了,股价如何,我也管不着了,这么大一个集团,也不是没了我就不能运转。我也想干点自己喜欢的事,这是可以的吧,夏老师?”   夏归楚愣了一下,也笑了:“太可以了。”   没分开几分钟的两个人,又抱到了一起。   石灵不知道自己这眼睛到底是该睁大看清楚一点,还是赶紧闭上,看得越多,知道的秘密越多,她现在明白为什么临出发时,朱臻让她少说话,多做事。   咽下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石灵拿出一上午在圣坛勘景的成果,交给夏归楚。进了圣坛后小柯负责和人打交道,她则拿着测光表、色温表,配合手机上的取景器app,已经把圣坛能去的地方都摸得清清楚楚。   “夏老师你看,”石灵指着手机上的数据说,“今天正好有太阳,这个焦段、角度、时间大致是这样,我还拍了几张样片,你看看?”   夏归楚边看边点头,石灵虽然看上去有点缺心眼,但工作能力是朱臻筛选过的,靠谱。   来戈兰之前,他和团队开过会,这次主打作品放弃棚拍,放弃夏归楚最广为人知的浓墨重彩风格,全程使用徕卡胶片机拍摄,力求返璞归真。   因此前期勘景工作尤为重要,夏归楚早早设计好构图,画成分镜图,石灵的堪景也能有的放矢。   像这类拍摄,夏归楚不仅是按下快门的那个,他更像一个导演。   曹南宗静静旁观夏归楚和石灵对接,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笑容,小柯悄悄和他感慨:“夏老师好厉害啊,虽然我是外行啦,但是看他工作很享受,那种成竹在胸的感觉,也太帅了。”   “他本来就又帅又厉害,”曹南宗顿了顿说,“人们以前总说他靠我,靠暮云集团,我总为他感到冤枉。”   夏归楚快毕业时非常忙碌,一边筹备自己的小小工作室,一边做毕设,一边还得履行月影的职责,陪同曹南宗出席一些必要场合。   工作室和毕设,那都是夏归楚的主场,他做起来游刃有余,哪怕天天熬得眼睛红,呵欠连天,他也乐此不疲。可跟着曹南宗一起出现,不管是集团大楼,还是各种酒会应酬,人们向他投来的目光,总会带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调笑。   像保镖,又比保镖亲密,像秘书,乔闻达还在呢,像男友?没人敢说,暮云集团继承人交往对象是个无名无势的Alpha?那可是大事件,不经层层会议商讨,不能随便对外公布的爆炸性消息。   于是夏归楚成了曹南宗上不了台面的“情人”,他挡在夏归楚前面,也挡不住无数双眼,无数张嘴,把夏归楚夹在眼里凌迟,扔进嘴里咀嚼。   曹南宗记得有一次商业酒会,他和合作伙伴正聊着,那人忽然止住话头,请他喝一杯酒。   说是请,曹南宗知道那是命令,那时集团资金链出问题,他有求于人,自己又羽翼未丰,没有多少谈判资本。在场的人谁都知道,曹南宗禁酒,可逼一个禁酒的人破戒,那甜美的权力滋味太让人跃跃欲试。   四面八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切割着曹南宗,脖子上的领带像根吊绳,让曹南宗窒息,酒杯里的酒红得像血,看一眼他就恶心,他想说不,可却发不出声。   “他不喝酒,”站在曹南宗身后的夏归楚,那晚安静得真像条影子,只在此时忽然开口,“我替他喝吧。”   夏归楚拿走曹南宗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酩酊大醉。回到星棠公馆,曹南宗半抱半拖,将夏归楚带进浴室,拍着他的后背,等他吐完,又扯一条洁白毛巾,擦洗嘴角衣襟上的秽物。   “阿楚。”曹南宗唤他。   夏归楚努力睁开醉眼,微仰着酡红的脸,一言不发地看着曹南宗,好像在等他亲他一样,但是曹南宗没有这么做。   他说:“以后这种酒会,你别去了吧。”   夏归楚迟缓地眨了眨眼,酒气在眼眶里氤氲扩散,似乎反应不过来曹南宗在说什么,只是口齿不清地叫了一句“哥哥”,一头栽进他的胸口。   曹南宗接住Alpha,白兰地的信息素和酒会的酒味缠绕着分不清,他抬起手抚过夏归楚的头发,手背罕见地凸起青筋。   “对不起。”   得知曹暮病重的时候,曹南宗担忧的底色下面,藏有一丝庆幸,他庆幸自己终于可以结束煎熬的异地,和夏归楚待在一座城市。   可来了以后,曹南宗没见过几次夏归楚的笑脸,夏归楚本是多爱笑的人啊……在圣坛时,他敢和经台上的讲师们辩论,嘴角永远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其他副影联合孤立他,夏归楚反手给他们挖陷阱,气得人掉坑里跳脚,他在上面大笑,朝他们竖中指;上了曼城大学,他也不改本色,专业成绩好,随便参加的社团活动都出尽风头,被人诋毁不正当竞争,他就撕破脸回骂过去。   夏归楚的意气飞扬,是曹南宗最爱的模样。   可跟在自己身后,夏归楚却不笑不闹了。   曹南宗知道,是自己害他变成这样。   从那以后,曹南宗不再带夏归楚去应酬。夏归楚很快发现自己清闲了许多,他以为那是公司情况好转,曹南宗不再需要总是跑应酬了。   直到一次二人意外在酒吧相遇,夏归楚看见为曹南宗挡酒的人,变成了乔闻达。   夏归楚的怒火是在曹南宗的预料之内的,但他没有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夏归楚看上去硬气,其实心软得很,只要说得通道理,夏归楚就会忍不住迁就他。   可他不想要夏归楚迁就、委屈。   “后来呢?”小柯听完讷讷地问。   曹南宗说:“差点打了一架。”   小柯欲言又止,一脸“原来你们是家暴惯犯”,曹南宗忍俊不禁,拍了拍助理的头。小柯难得听曹南宗讲起自己的事,心里莫名感动,握住拳头一本正经说:“不过南哥,你这样是不对的。”   曹南宗点头,现在回想起来,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他以为的保护,其实是一种伤害。   “喂——”远处夏归楚朝他们招手,“好慢啊你们,快过来!”   石灵的勘景翔实,实用性非常高,唯一的缺憾是豢养孔雀和白象这些圣物的园舍,找的那个对外联络人不许她去。   所以夏归楚亲自去找联络人重新谈判,其他人就跟在他后面壮壮声势——至少石灵和小柯是这样认为的。   那联络人是个热衷上网冲浪的阿姨,正看手机上的短视频呢,一瞧夏归楚和曹南宗联袂出现,惊讶得站起来揉了好几下眼睛,再问她能不能去园舍,不仅立刻答应,还把钥匙给他们了。   对此,求爷爷告奶奶没有半点用的石灵感觉十分挫败,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长得不够好看,所以交涉失败。   一行人来到园舍外,还没进去就听见孔雀的叫声,曹南宗脸上浮现怀念的笑,声带一震,竟跟着发出极似孔雀鸣叫的声音,他一马当先开门进去,石灵和小柯目瞪口呆地跟上,夏归楚慢悠悠地殿后,唇角也带着笑。   围栏圈起来的孔雀有好几只,雌的多,公的只有一只,原本各自悠闲散步,散沙一盘,一听曹南宗学孔雀的叫声,人又走到跟前,孔雀们齐刷刷转动长脖,黑亮的眼睛望向曹南宗。   曹南宗便也不学了,只是笑盈盈地和孔雀们对视,那华丽的公孔雀甩开雌孔雀,哗地开屏了,巨大的尾屏抖动着,蓝紫色的眼状斑随之活过来,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两个助理都看呆了,自动鼓起掌来,石灵一边拍掌一边心里落泪,果然长得美就是吃香,花见花开,孔雀见了都开屏。   夏归楚却嗤笑一声,孔雀开屏是为了求偶,这只公孔雀怕不是个同性恋,他闪到曹南宗身前,将人挡得严严实实,冲着那孔雀张牙舞爪:“他是我的人,你再显摆也抢不走。”   曹南宗笑得额头磕在夏归楚后背,话都不成调:“我看你才是孔雀。”   “是吗?”夏归楚回头朝他抛了个媚眼,“我这么帅啊?”   “嗯,帅死了。”   曹南宗捏住夏归楚的下巴,吻了上去。   石灵和小柯同时屏住呼吸。他们二人站在那接吻,刚好挡住孔雀的身体,绚烂的孔雀羽直像礼花在二人身后绽放。很适合拍张照片。   说时迟那时快,石灵果断掏出自己随时携带的微单,记录下这一刻。   恰好管理员提着食桶从外面进来,一见此情此景,惊吓得桶子坠地,厉喝道:“谁允许你们拍照的?!”   石灵手一抖,差点把相机摔了,幸亏被夏归楚及时伸过来的手接住。他顺势拿走下属的相机,吊儿郎当地踱到管理员跟前,还真像只骄傲的孔雀。   “我允许的,”夏归楚擦了擦被亲得润红的嘴,对那管理员说,“岩老二,你好歹也是个副影,当初跟在乔闻达后面跟屁虫似的,怎么现在混成铲屎官了?”   --------------------   我又来推歌了,蓝奕邦的《孔雀开屏》很适合阿楚和南宗~   明天继续。 第53章 草   岩老二一听这欠揍的语气,哪怕多年不见,也立刻认出夏归楚,刚怼了句“我就喜欢和动物打交道,比人单纯多了”,就瞧见刚才没留意到的曹南宗。   曹南宗有种奇妙的特质,他想被人看见时,是满月无缺的月君,不想被人看见时,就是隐藏在云雾后的眉月,光华内敛,看不分明。   尤其是和夏归楚这种锋芒在外的类型站在一起时,曹南宗的身影很容易从眼角滑过去,可一旦发现他,目光就会久久盘桓在他身上。   岩老二的嘴型已经做出“月”的形状,却见曹南宗朝自己轻微地摇了摇头,他只好闭了嘴,心脏却兀自突突跳个不停。   他的真名并不叫岩老二,叫岩罕,排名老二,虽是个Omega,却一点也不柔弱,黑皮油亮,肌肉精壮,当年在月影候选人中,和夏归楚一样是个异类。岩罕早就放弃能被月君青睐,可乍一见到本尊,自己居然还是这个鸟样,不由十分唾弃自己。   “你们要不要给圣兽喂食?”岩罕问。既然月君都带人来了,他一个铲屎的还管什么。   长居都市的石灵和小柯,一听这个提议十分兴奋,接过食桶热热闹闹给孔雀喂食去了。   夏归楚和曹南宗只拿了一把鸟食,在围栏旁交头接耳聊着什么,想起才逗一逗那些漂亮的禽鸟,喂一些饲料。   岩罕远远看着他们。毕竟有外人在,那两人其实并没有太过份的肢体动作,夏归楚随意地手撑着围栏前后晃荡,曹南宗就虚圈着他的腰,防他栽倒,毫不费力地流露出水泼不进的亲密。   和十年前一样。   这两个人怎么还能和十年前一样呢?   他们喂得有一搭没一搭,孔雀却大部分停步在两个Alpha附近,拿着最多鸟食的石灵和小柯,反而门庭冷落,气得石灵直嚷嚷,连鸟都看脸,这个世界没救了,小柯则说,可能不是看脸,是雄竞。   夏归楚听了笑得不行,这些孔雀小时候可都是曹南宗亲自养的,不亲他亲谁?就算岩老二来了,也只能排第二。   孔雀栏后面还有象舍,夏归楚问曹南宗要不要再去看看象,曹南宗倒觉得不急于一时,时候不早,两个Omega玩得也有些体力不支的征兆,委婉地表示该吃饭了。   “哦,我懂了——”夏归楚想起那晚曹南宗躺在他家沙发上装死,饿得肚子咕咕叫的一幕,狡黠地一笑,“月君大人又饿了。”   高贵的月君大人清了清嗓子,淡然道:“没有。”   “趁肚子还没发出警报,快走吧,免得破坏我们月君的形象。”夏归楚笑着把曹南宗往外推。   曹南宗却回过头来问他:“对了,你那位给你送夜宵的贤惠丁师兄怎么样了呢?”   这语气平淡得和问中午吃什么差不多,放在之前,夏归楚可能还真觉得曹南宗只是随便问问,但现在吃过紫莲花的亏,夏归楚当即汗毛竖起,怀疑这是个送命题,又想,或许以前就有过很多送命题被他忽略了。   “早掰了,跨年的时候就掰了,”夏归楚果断表明态度,“你不知道,丁洵那个人超变态……”他把跟丁洵割席的过程和曹南宗简略地讲了讲。   曹南宗略一沉吟,不算很意外:“你还没毕业的时候,我就直觉这人不太好。”   持明的教众中流传一种说法,那就是月君的直觉几乎约等于预知未来,但曹南宗并不喜欢这种神秘主义光环,也不爱说这种似乎总是指向坏结果的“直觉”,像个乌鸦嘴。   不过夏归楚显然思路和曹南宗不同:“那你怎么不早提醒我?还叫我选他?你有病吧曹南宗,你当时居然叫我选他!”回想起来,夏归楚简直气冲头顶。   “不是我叫你选他,是他看上去各项硬件和你匹配度比较高,再说丁洵我多年不见,以前的直觉做不得准,人会变的嘛,”曹南宗也有些委屈,“就算我那时说了,你也不会信这种毫无根据的事吧。”   夏归楚愣了一下,这种时候应该很坚决地说些甜言蜜语,诸如“我肯定相信你啊”之类的话吧,可丁洵再不济,当时却还是很受夏归楚信任的师兄,曹南宗摸透了自己,清楚他讨厌别人毫无凭据地下结论,所以才选择什么都不说。   曹南宗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似笑非笑地说起看似不相干的事:“我刚听你和石灵说,这次拍摄用的是徕卡的胶片机?”   夏归楚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噢,”曹南宗平淡地说,“是你的割席师兄送你的那台吗?”   什么玩意?夏归楚愣了一下,忽然过电般一激灵,想起自己的确说过这个东西。   大三那年他随手报名辩论赛,无心插柳柳成荫,竟然一气杀到决赛。决赛那天,夏归楚给了曹南宗一张票,嘴上逞强装作不在意地说,忙的话,也不是非要来。   结果等到决赛日,夏归楚焦虑得薅头发,随身带着牛皮纸袋,防备过呼吸,像被关在笼子里不得自由的野兽,刻板地在后台走来走去,队友问他怎么了,他笑嘻嘻说没什么。   夏归楚当然很想曹南宗来,曹南宗来的话,他就不需要准备牛皮纸袋。可夏归楚也不想曹南宗为了看一场无关紧要的大学生辩论赛,就把工作丢一边,惹股东们不高兴。   那次决赛到底是赢了,夏归楚还拿下了最佳辩手,赛后,他被队友们团团围住,众人将他高高抛起,高喊他的名字,丁洵也在其中,在夏归楚落下的瞬间,丁洵借着狂欢的氛围,亲了他一口。   没有人把这当回事。   等到人群散去,夏归楚循着白檀香的信息素,找到了礼堂外隐没在暗处的曹南宗,也不知他在待了多久。   “怎么不进去……”   话音刚落,夏归楚就被曹南宗用力抱入怀里,腰都要被曹南宗勒断了。   回程路上,夏归楚和曹南宗复述比赛的激烈,手舞足蹈,绘声绘色,最后感慨说:“不过体验一次就好了,我还是更喜欢摄影。”   曹南宗顺势问他,想不想要徕卡的胶片机,夏归楚笑说:“曹总这么大方啊,又不是包养,不用破费了,师兄刚才送了我一台。”   这句话之后,当夜曹南宗没再多说一句话。夏归楚能感觉到他生气了,自己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他知道对方说送相机,其实是为了弥补错过整场比赛的错,可夏归楚想不通,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需要用钱来弥补了?相机是他吃饭的家伙,剑客的剑难道要别人施舍吗?流言说他吃软饭已经够烦了,曹南宗怎么能说这种买礼物打发阿猫阿狗的话?   人体也真是奇怪,他们俩都生闷气,回了家反而一碰就炸火花,莫名其妙滚到一起,更奇的是,生气的曹南宗状态反而绝佳,把夏归楚这个Alpha都折腾得有些受不住。   他一度怀疑这人养胃是不是好了,请教医生才知道,这是患者的正常现象。   哪里正常?   “噢,你说那个啊,”夏归楚感觉腹中熄灭的火又重燃了,“我骗你的,丁洵是想送我相机,我没要。”   曹南宗一呆,完全没想到当年的真相是这样,他那天紧赶慢赶,还是错过决赛,只看见夏归楚和一群人庆祝,还任由丁洵亲他。   他是个有风度的人,当然不会冲上去破坏庆功的氛围,曹南宗只是悄悄走出礼堂,在冷气开得十足的走廊里默念经文,把邪火扑灭,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垃圾桶里,躺着一个眼熟的礼盒,那是他亲手包好的礼物,让人专门在开赛之前送过来的。   再联想到刚才丁洵亲夏归楚的画面,泥菩萨都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他。   “你……这有什么好骗我的?”曹南宗也为这陈年旧事较真起来,“可你不喜欢不想要我的礼物就算了,为什么要扔了?”   “废话,骗你就是为了让你吃醋啊,结果你什么也不说!”夏归楚咬牙切齿,理直气壮地说,“哎等一下,你不是还没来得及送我礼物吗,怎么冤枉我扔了?”他一脸清澈的无知。   曹南宗扶额,已经飞速想通了原委,不是夏归楚扔的,他见都没见过,那只能是丁洵了。   “你说啊,你啥时候送我礼物了?就那天吗?”夏归楚绞尽脑汁地回想,“那天比赛之前,师兄见我很焦虑,也不知道从哪掏出个礼盒,说这台徕卡黑漆千禧M6送我压惊,可我哪能收那么贵重的礼物?”   曹南宗已经听不下去了。其实丁洵的手段并不是万无一失,只要他和夏归楚肯摊开来一条条说清楚,可他们都选择了憋着这团火,甚至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被丁洵耍了。   一想到这,多年涵养和修行都挡不住他低声骂了句,操。   曹南宗简直羞愤欲死,掉头就往园舍外走。   夏归楚这边头绪还没理清楚,一抬头只看见曹南宗急行的背影,气得在后面喊:“曹南宗——你乱讲什么,你还想要操谁?!”   一旁喂鸟喂得气喘吁吁的两个助理,顿时脸色一白,这白日大声宣淫,不太好吧?   --------------------   石灵&小柯:受不了双A,天天尺度那么大。   明天继续,柔弱伸手,评论呀海星呀在哪里呀—— 第54章 爱可真难   正急着离开园舍,夏归楚却被岩罕叫住了,看出对方有话要说,他让石灵和小柯先撵上曹南宗,自己随后就到。   “说吧,什么事?”夏归楚散漫地往园门上一靠,“不会是想在这里打我闷棍,往象舍里一扔,让大象们给我松松筋骨吧?”   这话事出有因,当年他们都还是候选人时,夏归楚就被岩罕等人以曹南宗为幌子骗去后山,从背后踹了一脚,滚下山坡摔了个狗啃泥,筋骨松了个彻底。   别说自诩王子了,乞丐都没他狼狈。   岩罕闻言脸色一变,嗫嚅道:“对、对不起……年轻时不懂事。”   “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个?”夏归楚打了个无聊的哈欠,连道歉都要背着人说,真没意思。   当年岩罕在候选人里也不受欢迎,他的外形太不像Omega,一度被乔闻达为首的美丽正统的Omega们排挤。只是因为后来夏归楚来了,铁板钉钉的Alpha性别,和扎眼的性格、外表,让他很快取代岩罕,成为乔闻达他们新的敌视对象。   岩罕如释重负,赶紧和那些曾经欺凌过他的人联手,夏归楚知道他这是为了自保,不光彩,但情有可原。但事实上,乔闻达才是幕后主使这一切的人,只不过乔闻达从不亲自出手,那对他来说似乎太掉价了,夏归楚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他指使的。   迦那圣坛看似避世,实则依然是人间,规则是相似的,只是鄙视链和外界等比颠倒,换种方式一层层鄙视并没有比外面更好,夏归楚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一定要分成三六九等,才能活下去。   所以夏归楚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也没有认同持明教,经书上写的,和教徒们做的完全是两码事,他认同的只有曹南宗而已。   岩罕磨蹭了一会儿,夏归楚不耐烦了,抬脚要走,他才拿出自己扎好的两束孔雀羽,说是送给夏归楚赔礼的礼物,一束是蓝绿羽,一束是少见的白羽。   白日下的孔雀羽越发显出宝石般的光茫,绸缎似的质地,夏归楚接过羽毛,贴上脸颊轻柔地抚摸着,笑道:“你这准备了多久啊?不太可能是专门留给我的,你真正想送的人,是曹南宗吧?”   岩罕脸上露出苦笑:“你这嘴,还是这么讨人嫌。以前确实存过这种念头,送点什么,让他记住我,但是那时候听说你和月君离婚了……”   冷不防听见“离婚”这两个字,夏归楚仍觉得不适,像从噩梦里刚醒转,不想再听人提起可怕的梦境,他冷笑道:“离婚了,你就能上位了?”   “不不,”岩罕忙道,来找夏归楚道歉实属亡羊补牢,自己都觉得怪怪的,可不说他憋在心里又难受,只能硬着头皮上,“只是觉得挺虚无的,当时大家争得头破血流,莫名你就胜出了,结果又离了……我那时候反倒梦醒了,想起当年大家私下说,月君待谁都好,其实就是对谁都不好,还是不要投入真心比较好。”   一开始大家都踊跃表现,想讨曹南宗欢心,所以私下竞争非常激烈,拉帮结派、排挤陷害,这种事并不少见。然而曹南宗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公平得甚至有些冷酷,没人看得出他更青睐谁。   于是夏归楚的获选,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其他人都怀疑他一定“做对”了什么,想从他身上学到一些“秘诀”,夏归楚自己都茫然,对这种打探不屑一顾,于是针对他的行为反而比前期更恶劣。   “没想到你们又在一起了,我有点意外,”岩罕若有所思,“不过这样也就说得通了。”   “什么说得通了?”夏归楚听得糊涂。   岩罕一愣,这回不是有点意外,是十分意外了:“啊?你不知道?”   夏归楚懒得周旋:“有屁快放。”   岩罕挠了挠头,不尴不尬地说:“我以为是你和月君告了状,说我们欺负你,所以月君才把副影们都遣散了,大家结婚的结婚,出外打工的打工,我留在这,是真喜欢照顾这些动物,所以留了下来。”   他越说,夏归楚脸色越沉,等到话说完,夏归楚哂笑道:“我怎么会告诉他,我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哪怕再讨厌乔闻达,他都没有以此逼曹南宗和乔闻达断交,那太矫情了。   曹南宗是早就知道当年有人欺负他,还是后来知道的?或许这也不重要,时机已经过去了。就像那场辩论赛,他需要的是曹南宗在场,不是昂贵的相机,他也不需要曹南宗离婚后替他翻旧账出气,可笑的是,这清算也没有把乔闻达算在内。   总是这样,他只是想要一个普通的红苹果,曹南宗却给他一个金苹果。金苹果当然比红苹果贵重,可那不对啊。   夏归楚发现自己变得比从前更贪心,他不光想要爱,还想要懂。他怔怔地看着手中象征“白头偕老、忠贞不渝”的白色孔雀羽,心里一颤一颤,想要挤压出什么东西似的。   爱可真难,比他学的任何知识、拍的任何作品都难。   *   下山路上,四个人都很沉默。   只不过有人是主动沉默,有人是被动的。   两个Omega都对氛围极为敏感,这是他们的天性,也是社会规训的后果,他们读出了此时此刻的空气里有种难言的焦灼,老板们同时陷入了某种看不见的情绪,谁也不肯先开口。   正午阳光猛烈,四人下了摩罗山都出了一身汗,回到民宿附近的餐馆,点上一桌子菜,石灵和小柯都饿得够呛,管不得形象不形象,吃得狼吞虎咽。   相反,两个Alpha却吃得十分克制。   夏归楚吃得最慢,不是他想学曹南宗那么优雅,实在是听完岩罕那些话没什么胃口,眼前的美食和人渐渐模糊,头顶似乎有白光在晃,好像他还在太阳底下,摩罗山上。   背后一阵闷痛,像被人猛地一踹,顷刻上下颠倒,他仿佛变成一个球,骨碌碌沿坡滚下去,只听得见烂泥枯叶咯呲碾碎,雨林湿热的风中有人的笑声。   他倒希望自己是一个球,什么也感觉不到。   那时夏归楚多希望曹南宗出现啊,像曾经在神塔那次一样,救他于水火。可他的神明,不是每次都会显灵的,他也不能那么软弱,这本来就是他自己选的路。   筷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曹南宗眼疾手快扶住猝然倾倒的夏归楚,把人揽进怀里,触手可及的皮肤竟然是滚烫的。   “阿楚,怎么了?”曹南宗急切地拍拍夏归楚的脸,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浮起病态的红色,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眉头攒起,双眼紧闭。   对面坐着的石灵和小柯吓了一跳,立刻行动起来,一个打电话叫救护车,一个找餐厅老板要冰袋药箱。   手忙脚乱中,夏归楚半睁开眼,叫他们别忙活了,白兰地香轰然散开,仿佛投掷了一颗酒做的炸弹,餐厅直接变成酒窖。   “我没事,”他无力地靠在曹南宗怀里,感觉自己吐出来的呼吸都是热的,“是易感期到了。”   虽然比不上曹南宗那种变态的性冷淡体质,能把易感期当小感冒度过,但平时夏归楚在工作室都以身作则,靠吃药和贴抑制贴度过易感期,不至于生龙活虎,但也能冷静地完成工作。   但这次的易感期意外地有些严重,药也吃了,抑制贴也贴了,夏归楚身上的热度仍然降降升升,跟坐电梯似的。   别的Alpha易感期都是情绪不稳,暴躁,攻击性大幅提升,夏归楚或许因为平时太有攻击性,易感期来了反而沉默了许多。身体上没检查出什么,医生说多半精神上的问题更大,可能是有些平时自己都注意不到的压力,找个Omega纾解一下就好了。   夏归楚一脸空白,反手就要举报医生歧视同性恋,曹南宗拦住他,当着那医生的面,把夏归楚打横抱起,抱回了民宿。   躺到床上,夏归楚脑子跟煮沸了似的,一会儿想这个展怎么办得这么艰难,是不是不太吉利,一会儿又莫名点评起刚才吃的饭菜来,一会儿又想老张恐怕要恨死他,一会儿体内有声音叫嚣着,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快点问问曹南宗当年送相机和遣散副影的事,看看他还藏了多少小秘密……   这诡异的易感期让他浑身火烧一样,大脑疯狂运转,只是运转得乱七八糟,里面仿佛住了几十个人,每个都要发言,吵得他难受,怀疑自己要变成疯子。   忽然一阵衣物悉窣摩擦的声音传来,夏归楚勉强抬起上半身,脑海里的几十个人就在此时同时闭嘴,只见曹南宗脱掉最后一条遮蔽物,光华如月的人朝夏归楚闲庭信步般走来。   “等一下!”夏归楚明白曹南宗是准备谨遵医嘱了,腾地一下坐起身,伸手挡住他近前,“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曹南宗动作顿住,脸色一白,这么快就暴露了?   --------------------   鸡同鸭讲就是说。 第55章 对我负责   该庆幸夏归楚易感期内并不怎么耳聪目明,曹南宗脸上表情微弱的变化,此时他是看不出的。   曹南宗眨眼间收拾好心情,平静地说:“做的时候谈这些,你是怕我还不够萎吗?”   “我又不介意你萎,”这句话夏归楚似乎想了千万遍,顺畅得好像直接粘在他的舌头上,他捶了一下床,话锋一转,执拗地问,“所以你还瞒着我什么?”   易感期的热度又烧了起来,夏归楚的身体不自觉地打着抖,声线也比平时更哑,他大概自以为在强硬地逼问,横眉怒目,不可一世,可曹南宗只从那张潮红的脸上看到强撑的脆弱。   Alpha的天性摆在那,夏归楚又好强,外人很难把他和脆弱联系到一起的,但曹南宗喜欢他的意气风发,也珍惜夏归楚的脆弱。   第一次,是攀登息珞神塔那次。前一秒钟夏归楚还在和曹南宗说笑,下一秒他意外分化,脚一软直接栽倒,曹南宗赶忙拉住他,像今日一样,夏归楚从善如流地缩进Alpha怀里,好像野兽受伤时本能找到安宁之地。   “哥哥……”夏归楚仰起头,一双盛满整个雨季的眼睛费力地想看清曹南宗,哑声喃喃,“救我。”   他气息弱,语气却笃定,没有说“帮我”,而是“救我”。夏归楚向在场唯一存在的神求助,并且觉得神救世人,理所应当。他那么需要曹南宗。   那一刻曹南宗想起母亲静室墙上那纠缠杂乱的影子,如果阿修罗就是这样,那他愿意做一个拯救阿修罗的神,哪怕他觉得自己是个假神。   可夏归楚还叫自己哥哥,神和人的界限被这个混蛋随意涂抹模糊,除了如他所愿,曹南宗别无他法。   此刻曹南宗和那天一样,从夏归楚发烫的额头吻到鼻尖、唇瓣,夏归楚却轻蹙眉头,咬了一下他的嘴,道:“我身上都是汗,你别逃避问题。”   “我没有,瞒着你的事是有不少,但我那不是逃避。”曹南宗低眉敛目,神情有些低落,都到易感期了,夏归楚却不如之前做“好朋友”厮混时那样渴求他,更比不上从前在圣坛那些昏天暗地的双修。   “辩论赛那天正好赶上收购会,很不顺利,对方临时推翻之前议好的价格,我和他争了起来,争执真累人啊,争到最后也没谈拢,还错过你整场比赛,说真的,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新闻上说,曹副总如何临危受命,如何短时间内力挽狂澜,听起来是一桩传奇,可真做起来,冷暖自知,历程漫长。   前二十年曹南宗学的都是清净自在,放下超脱,陡然间急转弯,学商业学经济,学谈判学管理,哪怕曹南宗过目不忘,又惯于体察人心,保住暮云集团也几乎熬干心血,让他分身乏术。   他没提当年那人对自己的羞辱,只说:“我很抱歉错过你的比赛,但错过就是错过,就算有这些理由,也改变不了什么,说出来没意义,说了你反而会来安慰我,那样我更过意不去。”   “不,要说的,”夏归楚摇头,“我不管,要说。”他知道曹南宗迟到一定有理由,所以症结也不是责怪曹南宗迟到,而是他总要亲耳听到曹南宗说,才有和爱人分享同一个世界的实感。   夏归楚重重往床上一倒,嘟囔道:“你不说,我才感觉自己很没用,好像只是你养的一个宠物,无知无觉地享受你的照顾。”   “怎么会没用?”   柔软的床垫往下陷,曹南宗跪上床垫,手轻柔地掌住夏归楚的脸颊,“阿楚,那天在普腊河遇见我,你早就认出我是谁了吧?倒是我自作聪明,还假装自己是待选的Omega,以为能骗过你。你载我过河,和我讲学校里的趣事,我许多听不懂,问了很多傻问题,你笑我怎么这都不懂,可一看我不高兴,你又说不懂就不懂嘛,人人都有不懂的东西,逗我开心。我那时真是纳闷,云女士都看不出来我有情绪,你怎么感觉到的?你看,你那么厉害,怎么能说自己没用?”   夏归楚感觉下方的床,好像真的变作了当年那艘船,轻轻摇晃,顺流而下,船上只有他们俩,河面流淌着漾漾的落霞,被船桨破开又慢慢合拢、融在一起,他的身和心全都融化在那条蜜似的河上。   “可是你真的好难懂啊,我经常想,如果有一份《曹南宗使用说明》就好了,”夏归楚用小臂挡住半张脸,只剩一张水红的嘴开开合合,任由话语翻腾奔涌,夺取理智的控制,“那样我照着它去做,就能让你少些压力,少些失望,我们也就不会离……”   他喉咙一哽,压抑地呜咽了一声:“虽然离婚是我提的……可那时我要怎么相信你还爱我呢,你都不让我替你挡酒,乔闻达,呵,他能轻易取代我,你也不在意我和丁洵一起参加辩论赛、开工作室,我怕你讨厌我身上的酒味,搬出去住酒店,你居然真的不来找我,曹南宗,我感觉不到你爱我了,我好怕……”   大脑里那些纷杂的声音又吵闹起来,有的破口大骂,骂他怎么这么矫情,时过境迁了还要讲这些,有的哭哭啼啼反驳,叫嚷着是曹南宗逼他变得患得患失,还有的声音攻击道,照照镜子看看现在的傻样,谁会喜欢?   眼泪像被混乱的大脑放逐了,毫无征兆地出现,又肆无忌惮地流,夏归楚胡乱去擦,却怎么也止不住、擦不完。   他从没经历过如此丢人的易感期。   模糊的视野里,曹南宗那张脸陡然贴近,轮廓边缘变了形,可夏归楚还是觉得美得不可方物,美人的体温比溽热的他低许多,夏归楚贪婪地环住曹南宗的脖子,让这块凉玉贴自己更近,腿无意识地摩擦对方。   “宝宝,是我不好,尽情哭吧,”曹南宗贴着他的脸温柔地吻他,声音有些含糊喑哑,“我在这,你想怎么哭,怎么骂我,都没关系。”   夏归楚身躯一抖,腰忽然悬空,又重重落下,手紧紧攥住床单,大口喘气,他被曹南宗的温柔凉意拯救了,却也被他拖下另一种深渊。   太深了。   “……乔闻达怎么可能代替你?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特别啊……”曹南宗也在喘,他垂眸俯视夏归楚,长发被夏归楚抓在手里,像握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忽然笑笑,“其实我也怕……我总以为,我们的时间还长,我会强大到没人敢灌我的酒,不需要你替我挡酒,吐得胃痉挛,我们还有一生可以在一起,不会走散,你答应陪我看月亮的,永远……”   可惜没有永远,他们真的走散了三年。   有水滴落在夏归楚脸上,流进他嘴里,曹南宗也在哭。   他们两个都湿淋淋的,比上回掉进普腊河还狼狈,活像两个纠缠不清的水鬼,即使走散,也总怀不甘。   整个房间似乎都染上这种湿气,清风送来阳台下方普腊河的水汽,空气里都能绞出水来,水浸泡得撞击的声音都显得闷闷的。   太阳渐渐西斜,墙上二人缭乱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曹南宗斜睨一眼,眼前的影子似乎和十岁那天看到的重合了。   曹南宗仰头长呼一口气,修长的脖子像孔雀的长颈般舒展,低头看向夏归楚时,夏归楚感觉好像被神俯视,他睫毛轻颤,想要闭上眼睛,却听他的神说:“睁开,看着我。”   夏归楚只能照办,眼睁睁看着神正面干自己。   身上那股烧得人不正常的热度已经渐渐减弱,曹南宗的治疗立竿见影,只是夏归楚又有些别扭起来,借口中午没吃几口饭,没体力了,就想下床。   没想到被曹南宗一眼看穿,抓着人脚腕把他拖回来,仔细前后检查了一遍,一本正经地说:“你明明还想要。”   夏归楚脸霎时通红,他平时胡言乱语百无禁忌,可真是吃不消曹南宗顶着一张禁欲脸,说这种虎狼之词。   他抽回脚挡在身前,捂住自己的大红脸说:“可我不想你勉强自己……在戒堂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你是因为撞见父母那啥,受不了刺激才不能双修的吧,所以云女士才给你找那么多月影,可她完全走错了路,我也错了,我不该勾引你,让你重复做你讨厌这种事……而且我也不是那种色欲蒙心的人,你不要小看我!”   “夏归楚。”曹南宗罕见地叫了他的全名,语气仍算平和,但不知怎么,夏归楚听着感觉有点凉飕飕的,“你可真聪明。”   夏归楚干笑道:“哈哈,谢谢啊。”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被曹南宗翻了个面,背对着Alpha趴在那,就听曹南宗的声音从上方落下:“以前讨厌这档子事是真的,但我从来没有讨厌和你一起做这些。”   紧接着是一串轻吻落到夏归楚背上,痒得他微微发颤,脚趾抽筋般蜷缩,简直受不住地想要逃,曹南宗按住他,低低叹息一声:“别跑,你要对我负责,替我治好阳痿啊。”   --------------------   阿楚:我怀疑有人在骗我。   本周四到下周四,日更啦!(啊我的老腰,我的老脖子 第56章 百口莫辩   多少次了?   夏归楚一开始还游刃有余地数数,后来意识混沌得什么也记不得了。   以前双修的时候,遇到成功的情况,时间总会拉到很长,到最后夏归楚已经没什么想法了,曹南宗却还得挺着,因为持明的双修要求月君固本培元,不能漏出一丝一毫,所以二人都很难从中获得什么快乐,不仅夏归楚觉得自己像个被使用的工具,曹南宗也一样。   更何况,云流常在一旁监视,指点动作,以防他们守不住心性,得意忘形。   夏归楚恍惚地想,这样是个正常人都会萎吧?要不是自己天赋异禀,拉着曹南宗想尽办法开小灶,他可能也废了。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开小灶再小心也会被人发现,乔闻达他们的霸凌或许就是来源于此,左梅英也有所耳闻,她当然不敢对月君说什么,只是一股脑骂夏归楚,不知廉耻,自甘下贱,坏了持明根基等等,夏归楚嘴上顶撞回去,心境到底被影响,也会担心曹南宗是这样看自己,   可现在曹南宗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他们做的那些都不是罪。   ……就是时间太长了点。   天黑了,曹南宗给夏归楚收拾干净,又抱起他送入阳台的露天浴缸,里头水温刚刚好,夏归楚放松地漂浮在上面,闭着眼睛随水浪摇曳,仿佛重温刚才曹南宗带着他乘风破浪似的。   曹南宗伸手贴上夏归楚的额头,感觉体温差不多稳定了,松了口气:“看来那医生说得对,你确实需要纾解,忍着干什么?”   “学你啊,”夏归楚睁开一只眼睛,挑衅道,“和月君大人的忍功比呢,我这算什么呢。”   夏归楚的视线在曹南宗脸上转了一圈,光看他此时平平淡淡的表情,真是很难看出刚才这家伙也十分尽兴,夏归楚有点不服气,伸手一捏曹南宗下巴,哂然一笑:“就因为你总是这副表情,搞得好像我逼你就范一样,我压力才大。”   “是吗?”曹南宗轻笑道,“那我做点什么,能让你好过一点?”   夏归楚拧起眉头,一副少见的沉思模样,曹南宗静静等着,突然毫无预兆地被夏归楚勾住脖子拉近, Alpha在他面颊落下响亮的一吻,扬起唇角笑道:“算了,你就是那样,原谅你了。”   曹南宗怔了怔,心脏不打招呼地跳得厉害,脸上却依然只有夜色和灯光涂抹的痕迹,不动如山是他写进基因的戒条,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像夏归楚那样恣意。   “阿楚,我……”   “我之前是说真的,”夏归楚屈起湿漉的手指,弹了弹曹南宗眉心的朱砂痣,“不用改,别说你没什么激动的表情,哪怕你就是一点也硬不起来,我的心也还是一样的。”   曹南宗听得心里一软,正想这或许是一个坦白结婚申请书的好时机,就听夏归楚又不正经了:“我激动就够了,我感觉你看得挺爽的?”   ……沉稳的曹南宗决定这事还是从长计议,时机重要,氛围和仪式感更重要,而现在氛围死了。况且易感期还没过,夏归楚的身体和精神都还太稳定。   “不过,你这毛病到底算好了还是怎么?”夏归楚直勾勾看着曹南宗,亮晶晶的眼睛写满了旺盛的求知欲,“我看你刚才的架势,好像没怎么就起来了。”   没怎么?曹南宗轻纵眉梢,人都在他眼前那样了,他再无动于衷,就不是阳痿,而是死人了。   曹南宗捏了捏眉心,不是很想谈这个话题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但确实和我妈摊牌后,好像顺畅一些了。”   “我就说嘛,医生既然说是心理性的,那解开心结,就会好的,”夏归楚拍着水面笑道,“还是得相信医学。”   “与其说相信医学,不如说……”曹南宗深深地凝视着夏归楚,很慢地说,“我是相信你。”   他背着光,眼黑沉沉的,看一眼就仿佛会被吸入其中,夏归楚无法移开视线,想起那晚曹南宗带他去山顶看的月亮。那轮月亮并不是平时温柔美丽的样子,它太近,太大,让人不自觉地发抖,又不禁看了又看。   夏归楚像被什么魇住了,一动不动,有什么很深重的东西在曹南宗眼里一闪而过,曹南宗弯起眼角,用笑意冲淡了它,倏然抬手把他的头按进水里,夏归楚被迫吃了好几口水,朦朦胧胧听见曹南宗说了声去买晚餐,让他别泡太久,就走了。   好半晌,夏归楚才回过神来,心脏跳得胸口有些疼。   *   度过了易感期不寻常的头一天后,夏归楚基本恢复了七八成,工作狂的本性重新占了上风,往后几天,他每天天不亮就带着拍摄团队,扫荡戈兰各个角落。   同为Omega,石灵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小柯就有点吃不消了,从前给曹南宗做助理,涉及到的拍摄和其他工作都是很轻度的,还没经历过这种高负荷运转的工作模式。   但他也不好意思说,毕竟石灵都没有意见,曹南宗也没说什么,夏归楚自己则比谁都拼,爬树下河,端着相机把身体扭曲成各种形状,就是为了拍出心中最好的效果。拍摄时的夏归楚和平时玩笑的模样大相径庭,锐利得小柯有些发怵,心说业内称他是“魔鬼摄影师”果然是真的。几天下来,小柯都黑瘦了一圈。   晚上大家在夜市围着露天方桌吃饭,周围人来人往,人流量大了许多。据夏归楚介绍说,这些人多半是游客,赶来参加春节期间的水灯节的,戈兰的水灯节既有东南亚风情,又有本地的持明教特色,每年都会吸引很多游客前来。   小柯正听得津津有味,手机上弹出他男朋友的视频邀请,一接,还没寒暄几句,对面就说“没开灯吗?你的脸怎么这么黑?啊呀这么黑,也只有我要你了”,小柯的眼圈顿时就红了。   Omega大都爱美,小柯也不例外,这几天他镜子不爱照了,自拍也不拍了,就是不想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和男友抱怨过,结果男友不安慰他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拿他在意的事情开玩笑。   小柯气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夏归楚探过头来抢了他的手机,劈头盖脸把对面那个Alpha骂了一通,说他不会说话就闭嘴,哑巴是一个Apha最好的嫁妆,要那么白亮干什么,做灯泡吗?   那个Alpha被骂懵了,支支吾吾说自己只是玩笑,夏归楚白眼一翻:“玩笑要人家觉得有趣才叫玩笑,你这叫情商低。”没等对方反驳,夏归楚似乎都料到他要说什么,又道:“少拿直A当理由,你有种,这样调侃你老板上司试试,说白了,你就是轻视自己伴侣。”   说完夏归楚挂了视频,把手机还给一脸懵的小柯,语重心长地说:“这种A不太行,什么年代了,还玩打压pua。”   “小柯,你别听阿楚乱讲,”曹南宗抱歉地对小柯笑笑,夹起生菜叶包着的油炸罗非鱼,塞进夏归楚嘴里堵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感情的事,冷暖自知,我们都是外人,看到的只是表面。”   “没事的,听夏老师骂人其实挺爽的,”小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好羡慕夏老师这样暴力输出的能力,好有生命力。”   “你再夸,他更得意了。”曹南宗无奈地瞥了一眼吃得正香的夏归楚,后者不知悔改,还凑过来让他继续投喂。   手机上又弹出新讯息,小柯低头一看,惊讶得掩住口鼻,他说:“夏老师,我男朋友跟我道歉了。”   夏归楚耸了耸肩,又吃一口曹南宗的筷子送来的酸辣凉拌菜:“那他还有点救,要不然可以直接扔垃圾桶了。”   筷子却陡然停住,曹南宗清清淡淡地说:“轻言分手,不太好吧。”   “咳咳咳咳——”夏归楚似乎是噎着了,剧烈咳嗽起来,曹南宗好心给他拍背顺气,他却好像咳得更厉害了。   石灵眼疾手快,给她家夏老师倒了杯水过去,夏归楚灌了一大口凉水,才缓过来,脸色还涨红着,正要转移话题,石灵却接着“分手”的话题,发起了感慨:“喃喃老师说得对啊,我现在就挺后悔当年一时冲动,就和我前男友提分手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夏归楚疯狂朝石灵使眼色,可石灵这个时候却是一点也不灵,自顾自给自己当了杯水,当成酒在那喝得如痴如醉,双眼迷蒙地回忆往昔:“破镜重圆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所以什么分手啊,离婚啊,这种伤人伤己的话,少说为妙。”   “这个难易程度是看人的,有过不好的经历,跨过那个门槛,才会更珍惜……吧?”夏归楚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真有石灵这种不会看眼色的人,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一点也敢看曹南宗的表情,“再说,会说出分手两个字,那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嘛,要是都好好的,谁会愿意说呢?哎,不说这些伤心事了,说说明天水灯节的拍摄吧……”   “嗯,”曹南宗点头道,“凡事都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夏归楚内心尖叫,哥啊,你是听不到话题已经转到水灯节了吗?!   --------------------   南宗:听不到。   大家的评论都有看,就是赶稿没精力回了,爱你们=3= 第57章 红尘至宝   在小柯恢复状态的打圆场下,令夏归楚如坐针毡的话题总算结束了。夏归楚投桃报李,说第二天的水灯节他和模特自己拍就行,其他人放假,想怎么玩怎么玩。   石灵一下从那种迷离的状态里回神了,差点当场上演“谢谢老板”表情包,小柯则有些惊讶,魔鬼摄影师居然也有体贴的时候。   看着那两个人感激涕零的表情,夏归楚有点心虚,要不是曹南宗私下提醒他要劳逸结合,他想做铁人,别人未必,他一个沉浸在自己创作中的人,怎么会留意到别人吃不吃得消。   回到民宿,夏归楚惯性跟进曹南宗的房间,曹南宗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等到双双在床上躺下,夏归楚才反应过来,易感期都快结束了,再这样黏人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可恶,没法拿易感期当借口这样那样了。   夏归楚叹了口气,起身要走,后面却伸来一双手臂环住他的腰,曹南宗整个人压上来,抱住他问:“去哪儿?”   “回我自己房间,总在你这,好像不太好……”   夏归楚还没说完,就听耳边传来曹南宗低沉的笑声:“现在才觉得不太好,晚了吧,夏老师?潜规则都成明规则了。”   他吐息温热,微凉长发缠住夏归楚侧颈,让人麻了半边,夏归楚有点脸热,暗示道:“咳,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天还要拍摄呢……”   “知道,”曹南宗把夏归楚拖回床上,和他一起躺下,“睡吧,拍了这么多天,我也累了。”   “啊,你也累了?”   这些天的拍摄如此顺利,和曹南宗的配合密不可分,他们一起去摩肩接踵的集市、菜市场,辨别眼花缭乱的物产,试吃那些口味新奇的食物,一起夜爬夏归楚母校的大榕树,被保安的手电筒追逐驱赶,一起跳进普腊河里戏水,做尽了别人觉得荒唐疯癫的事。   曹南宗从未问过夏归楚,为什么这么拍,这些镜头有什么意义,或者嫌累、嫌丢人就不拍了,他只是无条件地支持,信赖,纵容。   夏归楚觉得自己又沉溺在他的温柔海里,情商后知后觉上线,跳起来就要给他按摩,被曹南宗单手按了回去。怕他还要不安分,曹南宗干脆就着背后抱的姿势,锁死他的动作,警告他别乱动,睡觉最大。   夏归楚只能作罢。   夜深人静,他听见身后传来曹南宗稳定均匀的呼吸,风扬起落地纱帘轻轻摇摆,月光因此变得越发朦胧轻盈,如梦似幻。   “南宗,你睡了吗?”   没有听到回答,夏归楚稍微安心了一点,继续说下去:“提离婚这事我是不对,但我也不后悔……哎你别骂我呀,别人骂我我可以不在意,你骂我我会伤心的……”   当然没有人骂他,除了夏归楚自己的声音,房间里静得只剩窗留一线泄露的风声。   “用力爱过一场,太用力了,心里就会有各种不平,”夏归楚自我检讨,“我那时也很弱,根本帮不到你什么,只能在那些没什么用的地方逞强,挺傻的。”   “所以分了也好,对吧?”   他自言自语,越说声音越低,竟然把自己催眠得阖上了眼睛,夏归楚看不到被月光笼住的身后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双唇颤颤地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水灯节,顾名思义,是把一盏盏装满祈愿的灯,放入普腊河中,让人们的愿望顺水而下,流向天际。   戈兰的水灯节独特在于,那些河灯的造型大多是莲心月轮的形状,和持明教最常见的装饰一致,人们放下河灯,向蓝萨尔祈祷,为月君祈福,表达敬爱,常有好心人站在水里,护佑河灯不被河水打湿打沉,顺利飘远。   今夜也有明月,虽不是满月,斜挂在天幕上,像曹南宗弯弯的眼睛。   夏归楚看看月亮,看看穿上他送的那条墨绿裙子的曹南宗,背后是银带似的普腊河,河灯星星点点,远处是深沉的摩罗山,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宁静。   那安心肆意膨胀,让他罕见地自己说出了个展的理念。   “我一直觉得戈兰是个很特别的地方,这么小,却包含了这么多东西,古老的,现代的,住在圣坛的时候,好像住在桃花源,时间都仿佛停滞了,可下了山,这里那么生机勃勃,时间飞快,和其他地方,”夏归楚牵起曹南宗的手,在他手背落一吻,“这里是我的故乡,我曾经讨厌过它,逃离过它。可它始终是我的起点,它孕育了我,孕育了你,我想把我所见的戈兰,我所见的你,展示给所有人看——”   “这是我的来处,也是我归宿。”   轰然一声巨响,高远的天空燃放节日的礼花,震得夏归楚耳朵嗡嗡作响,犹觉不够热闹似的,一盏盏天灯随风而起,飘飘摇摇直上云霄,映得夜空一片煌煌。   “我知道,”曹南宗笑盈盈地看着夏归楚,眼里映出漫天灯火,“我是你的铁粉啊。”   “你说什么——”夏归楚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大声嚷嚷,“好吵,我听不清……”   曹南宗无奈地笑笑,捧起夏归楚的脸,吞掉了这人多余的词句,此时此刻,耳膜里鼓噪的心跳声、水声,并不比节庆的烟火、欢呼逊色。   那个吻并没能持续很久,周围人太多了,人人放完河灯,又纷纷放起天灯,大家推推搡搡的,要找给站稳落脚的地方都难,还有忠实的信徒,跪在地上叩头,一不小心就会踩着人。   “早知道,还不如在阳台看灯算了,”夏归楚意犹未尽,颇有些不爽,“视野好,还不会有人碍手碍脚。”   “可是过节嘛,要身在其中,才更有意思吧。”曹南宗倒是看得开。   夏归楚眼睛一转,不怀好意地笑:“你说,这些人又是河灯又是天灯的,说是为你祈福,却不知道他们的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们不是为我,是为月君这个符号,”曹南宗浅浅一笑,单手立掌,“但话说回来,神确实就在你我之中,每个人都能修成神。”   咔擦一声,夏归楚按下快门,又拍下一张独一无二的照片:茫茫人海中,斯人一袭绿裙,洗尽铅华,只凭一笑脸上光辉赫赫,长发半扎半垂,蓝绿和纯白的孔雀羽做发簪,随风颤动,那眼状斑活像看向世间的神眼,慈悲包容。   胶片机无法回头查验照片,但夏归楚也不需要回看,好坏他心里明晰,拍曹南宗他从来不用担心拍坏,因为面对这个人,他有无穷的创作欲。   “我可不想修成神,”夏归楚一首捏着相机,一手轻轻摩挲曹南宗的脸颊,“这红尘万丈,我还没享受完呢。”   唯这相机和曹南宗,是他的红尘至宝。   二人一路走走拍拍,手牵着彼此,穿过人群,体会那份喧嚣中彼此依靠的安宁。找了片相对宽敞的小空地,他们也买了一只孔明灯。   夏归楚嫌灯的花样太简单,买了只笔,捡起自己丢失多年的业余画手技能,在灯的纸面上画了两个小人,一个一口鲨鱼牙笑得猖狂,一个长发眯眯眼、眉心点朱砂,代表他自己和曹南宗,再用俗气的红心相连,自觉非常完美。   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小人图像,曹南宗评价道:“我眼睛没那么小吧。”那口气和他点评那些伪造的神像差不多。   夏归楚笑得乐不可支,点灯的手一抖,谁知那孔明灯忽悠一下蹿上天,被风偶然一吹,歪向一边,撞上另一只。   曹南宗眯眼看着空中的灯,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两只灯撞一起后很快燃烧起来,风却不止,让空中的火球飘来荡去,转瞬火烧连灯,殃及茂盛的椰棕烧得噼啪作响。   众人惊呆一瞬,很快尖叫声、奔走抢救声响起,喜庆祥和的氛围眨眼成泡影,人潮瞬间汹涌起来,滚滚碾过所有绊脚石,有人在惨叫,有孩子在哭喊妈妈,有老人高呼“月君保佑”“神主宽恕”,而夏归楚和曹南宗紧握的手,终于被这一片混乱撕开。   “南宗——回去碰面!”   一片嘈杂中,曹南宗隐约听见夏归楚这样喊道,他的手还残留着Alpha掌心的温度,人却已经看不到了。   打电话过去,夏归楚那边一直无法接通,或许根本听不见,或许手机也被人挤掉了。   曹南宗四处张望,自己也被人推来搡去,回民宿的路很近,可他怎么也走不过去,还差点踩到一个摔倒的小孩,他扶起小朋友,孩子的父母急急忙忙赶来,感谢他帮忙找到孩子。   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可他自己想找的人却始终没有看到。   那个刚刚还和他接吻、冲他笑的人,一错眼就不见了。   曹南宗从发髻里抽出藏了一整晚的信息素吊坠,是当年他们去市政厅登记时用的那两条,来戈兰之前,他把它们从女神神像下取出,做好要向夏归楚坦白的觉悟。   今夜本是最好的时机,最好的氛围,曹南宗想让夏归楚亲手拆开他的发髻,从这头发里拿出吊坠,听他重新求一次婚。   可夏归楚失踪了,那晚之后,所有人都失去了他的消息。   --------------------   破镜重圆的另一个意思,失散。 第58章 病态   夏归楚眼看曹南宗离自己越来越远,只能高喊一句民宿碰面,无可奈何地被人流推向河边,一只脚踩到水中,鞋子和裤腿都湿了。   大家都急着逃跑,是最容易发生踩踏事故的时候,他索性也不去人挤人,就地坐下脱了鞋袜晾干,看着普腊河发呆。   这会儿人都散得没影,只有河水悠悠流淌,水灯摇晃着漂流,夏归楚伸手拨了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水灯,心想自己似乎还没有许愿,拜神的时候他许了曹南宗的愿,这次可以许一个两个人的吧?   他不贪心,只要一个和曹南宗白头到老,其他名也好,利也罢,都是自己能争取到的。   闭上眼正要许愿,一个并不可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夏归楚,都这时候了,你还有闲情许愿。”   夏归楚睁开眼,本来是有的,现在什么心情也没了。   “乔秘书,暮云集团很闲吗?”夏归楚道,“您还没回去呢?”   乔闻达从他身后的暗处走出,仍是那副矜贵斯文的模样,手背在身后,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他慢慢踱过来,含笑道:“可说呢,南宗要走,这诸多事务还不是得我处理?他在这逍遥了这么多天,我却得负责啊。”   夏归楚了解曹南宗的为人,他既然能空出档期参加这次拍摄,就一定提前做好了安排,何来把责任扔给别人?   “有的人狐假虎威惯了,还真当自己是老虎,”夏归楚嘻嘻一笑,“难不成,暮云集团改姓乔了,云女士收您当干儿子了?”   乔闻达眉头一皱,轻嗤一声,表示不屑和他打嘴仗,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扔了过来。   夏归楚早防着他背后有东西,没有着急去接,任那东西掉在河滩上,借着水灯的微光一看,竟是几张纸。   见他不动弹,乔闻达微笑道:“大过年的,我们好歹认识一场,送你点礼物,你不会不敢接吧?”   “乔秘书送的礼,怕不是要让我晦气一年。”   嘴上骂归骂,夏归楚那该死的好奇心也挺想知道乔闻达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拿起一张随意一瞥,脸色却渐渐变了,心跳未卜先知似的加速。   夏归楚沉着脸问:“我和他的结婚申请书,为什么会在你这?”   “很难理解吗?我可是他的贴身秘书,”乔闻达语带得意,“进出星棠公馆,容易得很。”   夏归楚问的当然不是为什么乔闻达能拿到这个,就像他也曾把丁洵的指纹录进自家的智能门锁,夏归楚清楚,曹南宗对乔闻达也曾是一样的信任,他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乔闻达这个时候背着曹南宗做这些。   他感觉到一阵悲哀,自己和曹南宗竟然都被最亲近的人背叛。背叛的滋味当然不好受,可夏归楚已经习惯把所有扰乱他生活正轨的情绪,丢到一边不去想,只要他不想,他就不痛。以前他是这么哄骗自己熬过离婚的伤痛,后来他也是这么骗自己,度过和丁洵的决裂。   不等乔闻达继续显摆他和曹南宗的“亲近”,夏归楚就发现那张申请表上并没有盖章,也就是说,那只是一张没有效力的废表。   这不可能!   夏归楚把表移到河灯旁,再三确认,的的确确没有市政厅的公章。他眉头紧锁,想不明白,结婚证都领了,婚礼也办了,他们还一起生活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难道都是假的吗?   结婚这件事是曹南宗提的,没什么求婚仪式,夏归楚一向不讲究这些,只要曹南宗肯提,他总是照办的,那时他还不知道婚姻意味着什么,觉得总归和在圣坛的生活差不多。   回想起来,去市政厅登记那天的天气并不好,头顶黑云压城,空气里的水汽凝重得人喘不过气来,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雨。   此时夏归楚的胸腔里满溢着那日陈旧的水汽,他想起那天自己其实并没有走进市政厅盯着盖章,他只是站在市政厅门口,看见外面大屏滚动播放着一条婚姻宣传片,明明是不同性别,不同的容貌肤色,笑脸却是千篇一律地翘起嘴角,露出八颗牙,喜气洋洋地对镜头说,婚姻有多美好,婚姻让“我”变得更好,更完整,“我”不再抑郁,不再焦虑,不再迷茫,婚姻可以拯救一切。   那一刻,夏归楚如遭雷击,蓦然生出一个念头——婚姻是一种宗教。   之后他莫名奇妙老毛病复发,过呼吸昏厥过去,把后续程序都交给了曹南宗。   “夏归楚,你们俩的结婚证还是我找人伪造的呢,”乔闻达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灵魂脱壳的Alpha,“你居然一点没发现,我看你对这个婚姻也不是很在乎啊。”   所以曹南宗压根没给他走完结婚程序,却给他办婚礼,拍结婚照,夫夫相称,连证都是伪造的。如此处心积虑,事事周详,都是假的,是一场梦。   夏归楚喉头发紧,一股抽痛从心脏闪电般扩散直四肢,熟悉的窒息感像河水般漫上来,手指僵硬地抽搐,根本抓不住那张申请书,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申请书掉入河中。   想捞起它,夏归楚却没有力气站起跳进河里,他只能趴在地上伸长手臂去够,可手臂在抖,全身都在抖。   “别逞强了,”乔闻达蹲下来,堪称好心地帮他帮申请书从河里拎起来,湿淋淋地悬在夏归楚头顶,“你都发病了,还管这个没什么用的申请书干什么?”   “为、为什么……”夏归楚从高频呼吸的间隙中勉强蹦出几个字,视野因为缺氧变得越来越黑,连跟前乔闻达的表情都看不清。   “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因为你不值得结婚,所以南宗才做这些,为自己留一线余地啊。”   乔闻达嘴角在笑,镜片下的那双眼睛却毫无笑意,只是冰冷地注视着夏归楚因为过呼吸而无意识流泪,手指弯曲成爪抠着河岸的泥土,像个无地自容的怪物,“我听其他副影说,你挺得意自己长得帅的,看看你现在,多丑啊。”   水珠沿着申请书的边角,砸在夏归楚脸上,是沁入骨髓的凉。   原来在普通人眼中,自己发病的样子很丑啊。   夏归楚身体极度痛苦之下,心神竟摆脱了肉体胡思乱想着,可曹南宗从来没觉得他发病有多奇怪,每一次他都温柔平和地安抚自己,仿佛那是和吃饭喝水般自然的事,谁不过呼吸一下,反而不正常。   他真是被曹南宗惯坏了,竟然从没觉得这副样子有什么不堪入目的。   “呵……”夏归楚一边抑制不住地滚下泪珠,一边艰难地挤出一个笑,笑声嘶嘶的,他分辨不了东西南北,只是执拗地说,“给我……”   给我申请书。   乔闻达难以置信,夏归楚这时居然还笑得出来,他不由眉头一蹙,把那张湿了的申请书团成球,奋力扔进了普腊河,很快便冲远了。   夏归楚顿时发出一声惊喘,短促而绝望,上半身随之弹起一下,像砧板上挣扎的鱼,彻底昏死过去。   “真是不经吓。”乔闻达淡淡地说,用脚尖踢了踢夏归楚的脸,这个Alpha哪怕是昏过去,脸也谈不上温良,好像有一点火星落在他身上,他就要发光,刺得人眼睛疼。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招一些人喜欢。   乔闻达把落在地上的另一张纸塞进夏归楚的口袋,又把夏归楚的手机、证件通通扔进了河里。   做完这些,乔闻达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听了一会儿消防车的鸣笛声,和人群慌乱逃生的叫喊,天时地利人和,叫人盯了他们这么久,总算找到机会,不枉他特地回了趟曼城,翻箱倒柜把这些东西找出来。   “夏归楚,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是你逼我变成这样的。”乔闻达徐徐吐出烟圈,“赢的人是我。”   --------------------   两个情绪笨蛋,南是“我知道我在忍”,楚是“我不知道我在忍但身体会告诉我”。 第59章 可以爱我吗?   戈兰的监控网络远没有曼城发达,毕竟只是个古镇,存在许多死角不提,现存的都有不少老旧损坏,没发生事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一旦出事,处处掣肘。   当天水灯节庆典发生火灾,虽然火势不大,扑灭及时,踩踏事故也没有想象中严重,但也因此消耗了大部分警力,错过了寻找夏归楚的最佳时机。   之后又赶上春节长假,人力倦怠,警方的态度并不积极,说到底只是个摄影师而已,虽然业内很有名气,但对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大人物。   “那位夏先生是个成年Alpha吧,听你们说他信息素等级还很高,那还担心什么,谁能伤得了他?”接待的李警官不以为意道,“他不是摄影师嘛,搞艺术的,总有几天心血来潮,想背着所有人去取材?”   “取什么材,夏老师自己说的民宿碰面,怎么会抛下团队不管?”石灵和警方周旋了好些天,又急又累,眼睛里全是血丝,“马上要开个展了,他再胡闹也不会这个时候掉链子!”   身旁小柯赶紧安慰她,叫她别急。   李警官冷眼看着,他被这Omega助理缠着调查失踪案,过年都回不了家,心里本来就烦,上网查了夏归楚的资料后,更烦了,这么个黑料缠身的摄影师,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谁知道是不是惹了什么人,被打了黑棍。   当下他嘴一撇,意有所指:“知道了,我们今天会派人再找找的,但是话说回来,我建议你们换个方向,我听说这位夏先生树敌不少……”   “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被绑架了?”   曹南宗清淡的声音在办公室门外响起,他没穿裙子,走路带风,束起的长发随之飘扬,旁边还跟着急急忙忙从曼城赶来的朱臻。   李警官不耐烦地瞥过去,视线却在看清曹南宗时陡然一凝,他不是第一次见曹南宗,但每次见仍觉得惊艳。这人明明衣着普通,只凭一张庄严绝尘的脸,就能让整个闷热杂乱的办公室都清凉洁净起来,连人精神为之一爽。   “对,”李警官难得拿出好态度,“夏先生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片寂静,每个人表情各异,好像想起的人名都不是同一个。   李警官微哂:“看来夏先生交友很广嘛。”   “那是好事。”曹南宗不咸不淡地说。   警方这段时间的调查显示,河滩附近找到了夏归楚的鞋袜,和一台摔坏的徕卡相机,河里捞出了他的手机和证件,其他没什么收获。一开始警方怀疑夏归楚跳河了,因为没有打斗痕迹,但没有找到尸体,而且曹南宗坚称他不可能自杀。   所以李警官才破罐破摔说,或许夏归楚自己在河边突发奇想,脑子一热,就隐入山林躲开社交,寻找灵感去了。   放在平时,这个猜想或许还有几分道理,但正如石灵所说,夏归楚再爱胡来也不会拿自己作品开玩笑。   更何况……曹南宗心想,夏归楚怎么可能摔相机?他可是过呼吸的时候还牢牢护住相机的摄影白痴啊。   至于绑架——曹南宗重新思考这个方向,也有许多迷雾,假如是为财,哪个绑匪会特地脱了他的鞋袜,却不拿走昂贵的相机,还摔坏它?   假如是为报仇,那现场一定会留下行凶的痕迹,可是偏没有。   到处自相矛盾,让他也如坠雾中。   没在警局待太久,曹南宗就带着众人回了左梅英开的民宿休息,他们已经退了原先那家民宿的房,在左梅英的强烈要求下,住进了夏归楚过去的家。   左梅英原本已经出院,哪想到刚出院,就得知儿子失踪,气得血压上升,却说什么都不肯再去医院,天天上街找他,曹南宗怕她出事,把警方交给两个助理对接,自己陪着她走遍大街小巷,一无所获。今天送她回了民宿,安抚老人先睡下,曹南宗才转道去了警局,正好和接到消息过来的朱臻汇合。   曹南宗看出一行人都累得够呛,让大家各自先回屋休息,警方那边如果有消息,他立刻通知大家。   “都别干熬着,万一阿楚真被绑架了,就等我们救他,我们倒先身体垮了,那可怎么办?”   一番话说得有理,众人各自道别。   左梅英的民宿是戈兰最好的民宿,高规格的房间应有尽有,曹南宗没要任何一间价格不菲的房,只说让他住夏归楚以前的房间就行。   他坐在夏归楚从前学习的书桌旁,屋里的家具陈设有些旧了,完全不像夏归楚在曼城的家那么时髦,那么有“摄影师”味儿,这里属于学生的夏归楚。   墙上贴着泛黄的奖状,书柜里摆的都是学习相关的书,夏归楚看起来像个学渣,其实很用功嘛,只是外表看上去和学霸无缘。   夜晚灯光一照,满目时光沉淀的昏黄。   曹南宗在等消息 ,但不是警方的消息。   几乎是第一眼,他就知道找警方用处不大,他们看不上这样的小案子,没有人死亡重伤,丢的还是个“没什么分量”的摄影师,叫他们全力以赴查这个案子,恐怕比母猪上树还难。   指望不上懈怠的警方,曹南宗有自己的办法。重逢后发布的夏归楚给他拍的两套照片,之所以戈兰旅游局和持明教的官号能迅速反应,就是因为运营都是曹南宗的自己人,提前打好了招呼。   云流有意架空他,想把他捏在掌心只做吉祥物,但曹南宗声望一日比一日高,很多事早就超出她的掌控。自曹南宗发觉自己的路已和云流不同,他便开始为自己打算,而夏归楚的出现,更促成了他安静的叛逆。   身为月君,曹南宗有自己的关系网,只要他一声令下,信徒就会一层层把号令传播下去。不到万不得已,曹南宗也不想用到这个办法,但戈兰这片地方,法律之外更广大的世界是宗教,对症下药,也只能如此。   他从未用月君的身份为夏归楚做点什么,仅有这次,曹南宗想试一试。   盯着手机许久,曹南宗眼睛有些累了,也有点口渴,遂放下手机,给自己倒杯水喝,不料房里的水壶滴水不剩。他只好拿起水壶,开门去楼下取水,走到拐角处就要到楼梯口时,却听见石灵委屈的声音:“臻臻姐,夏老师不会真的是被哪个仇人给绑架了吧……”   “还没确定的事,别瞎担心,快去睡吧。”   “我睡不着,一躺到床上就在想,早知道水灯节那天,我就该跟着夏老师的,放什么假啊呜呜呜……”石灵的嗓音带上了哭腔,“喃喃老师怎么不照顾好夏老师啊,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曹总,是他前夫吗?”   “小灵,”朱臻冷然打断石灵,“我看你明天回曼城吧,等情绪稳定了再说。”   石灵噎了一下,说:“我就是随便说说的,臻臻姐你看喃喃老师,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看得我都急死了……”   曹南宗靠在墙上,默然地摸了摸自己没什么表情的脸,没再往下听,转身回到房间,水也没有打。   一点不着急?非得痛哭嚎叫,才叫着急吗?曹南宗面朝桌上的台式镜,对着镜子僵硬地作出悲痛的表情,这样有什么用呢?夏归楚会因为这些就回来吗?   他戳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镜面随之翻转,露出贴满便签纸的背面。   什么东西?   曹南宗凑过一看,那些便签上都是夏归楚的笔迹,便签纸褪色程度不一,看得出写下的时间各异,字句很短。   “发现曹南宗很爱吃芋泥莲花冰酪,但是不知道为啥不敢多吃,是怕凉吗?有没有办法改良成不凉的啊?”   “噢他不是怕凉,是怕吃完了就没有了。怎么会?吃完了再做不就好了?”   “好像也不是……为什么曹南宗不敢吃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敢做自己喜欢的事啊?”   “搞不懂曹南宗。”   “凉拌菜太辣了,南宗吃了会胃痛,我替他都吃咯!”   “月亮很好看,但是没有南宗好看。为什么他那么美?这不公平!”   “哥哥是不是对谁都那样笑?那么好?”   “讨厌哥哥(划掉),喜欢哥哥(划掉),我他妈在写什么。”   “可以不双修只做吗?”   “可以……爱我吗?只爱我。”   “人怎么可以有两个影子,曹南宗,你只能选一个。”   夏归楚写得很混乱,那算不上日记,好像只是一些关于曹南宗的呓语,迷思,困惑。   “所以我只有你。”大颗的眼泪从曹南宗眼底滚落,一颗接着一颗,砸中他苍白的手背,静静滑到书桌上,洇出浅浅的水坑。   “从来只有你。”   --------------------   哎,抱抱两个宝。 第60章 值得   手机忽然弹出许多消息,曹南宗泪痕未干,已经冷静地划开一看,他的吐息骤然一紧,又慢慢地放松,之前发出的寻人需求,有反馈了。   但就在寻人取得新进展时,又过一天,另一件事在网上引发了轩然大波。   夏维森接受一家知名八卦媒体的采访,“大义灭亲”地披露了自己儿子夏归楚骗婚的真相。   视频中,夏维森坐在沙发上,面容有些恰到好处的消瘦和憔悴,能生出夏归楚这样的儿子,他长得自然不差,几缕白发垂在额角,更显得真实可信,一点不刻意。语言表达质朴又流畅,像极了一位普通疲倦的父亲。   “哎这事说来话长,孩子走上这样的歪路,做父亲的脸上也无光……本来我就觉得AA结合不靠谱,啊不是,不是恐同,大家都知道Alpha的天性嘛,争强好胜,两个A凑一起,日子就是比AO磕绊多,鸡飞狗跳都是常有的事吧?”   “再说,曹家那是什么家庭,我们是什么家庭,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也劝过小楚啊,他不听,非要结……没想到,竟然搞了个假结婚证出来,哎,我就说曹家怎么可能真的接受他?作孽啊。”   “谁出的主意?肯定是小楚啊,这孩子从小心比天高,我们小门小户,给不了孩子更多,他就到处争到处抢,也不知道怎么,就盯上曹家那位公子了。估计曹公子也是图新鲜才答应陪他玩玩,但又碍于身份,给不了小楚真的。对,婚礼是办得很盛大,那会儿报纸电视全都说那是什么百年一遇的世纪婚礼,可谁能想到,他们结婚申请书都没盖章呢……”   记者问夏维森,这么隐秘的事,他是如何知道的?有证据证明他所言非虚吗?   夏维森很大方地向记者出示了伪造的结婚证,拍着胸脯讲:“小楚一向和我亲,心里有事憋得难受,当然是告诉我啊。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后来又闹‘离婚’吗?虽然婚是假结,但对外他们是结了嘛,有了这层身份,小楚想干什么不成?谁能不给他面子?我听说人家都叫他什么‘魔鬼’、‘暴君’,那都是有曹家在后面撑着,他才敢的。可怜的小楚,哪晓得一入豪门深似海,在曹家过得顶不开心了,还要时刻当心被人发现他们是假结婚。”   他仰起头好像要把老泪逼回去:“不值得啊,为了让曹家给自己撑腰,搞得那么累,又要不到真的,只能用假的安慰自己,战战兢兢地活着,我真替这孩子不值啊……听说最近他又和那曹公子、曹公子的相好搅和到一起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看不过眼,想奉劝他一句,小楚,回头是岸,你这样还能拍出什么好照片啊?”   夏维森一番声泪俱下,仿佛真是一个眼见亲儿子误入歧途的老父亲,采访的评论和转发也大都站在他那一边附和。   “我就说他们假,什么世纪婚礼,原来是世纪骗局!还得是AO绝配。”   “敢情我们都是人家play的一环罢了。”   “得亏夏大师的父亲明事理,揭穿他的真面目,看来当年媒体说他捞男是八九不离十,只不过嫁入豪门也只是一场梦而已,没捞着什么。”   “楼上说得不对,怎么没捞着?他现在这个资源,圈里的地位,不都是曹家给的?”   “夏大师这回怎么不跳出来反驳了?他不是最喜欢骂人吗,怎么哑口无言了哈哈哈……”   安静的房间内,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左梅英把手里的手机砸了出去,嘴里语无伦次地骂了一堆脏话。   曹南宗没怎么听清,只是轻轻搂住她,拍着她的肩膀,低声念了段清心经,渐渐的,左梅英激愤的情绪缓缓平复,转为哀声:“月君……不,不对,南宗,夏维森那个老王八说的是真的吗?你和小楚是假结婚?”   曹南宗轻拍她背的动作一顿,沉默片刻,他说:“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是左姨你放心,阿楚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会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   “好,我等你。”   在左梅英的信仰体系里,除了教尊,这世上恐怕没有比月君更值得信任的人。她轻推开曹南宗,眼眶通红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们俩都不是他说的那样,夏维森那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自从在医院听见夏归楚和曹南宗说起当年那段往事,左梅英反省了很多,只是还没来得及和儿子继续软化关系,儿子就不见了,这些天她的心里被一种急躁又空虚的情绪填满,不知该怎么处理。   “你说小楚看到这么多人骂他,会不会突然出现,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左梅英抹着眼泪,好像真的看见夏归楚骂人的样子,“小时候我骂他他就顶嘴,总能找八百条歪理反驳我,让他不要在学校走廊上乱跑,他就和我辩,走廊就是用来走的,我说那是走,跑不行,他又说,有急事能不能跑,时速超过多少算违规,笼统一句不能乱跑,他觉得不够清晰,无法信服……”   “阿楚是这样的,什么都要清清楚楚,”曹南宗嘴角牵起,眼里流动着思念的光,“一问就能问到点子上,讲经师父常被他的诘问逼得崩溃,说他抬杠,阿楚觉得莫名其妙,明明自己只是好奇提问而已。”   可夏归楚有那么多问题,为什么宁愿写在镜子背面,也不来问自己一句?   他是怕他的回答吗?怕曹南宗否定,哪怕没有言语上的否定,一丝表情的犹豫也会让他受不了。所以不问。   左梅英听着曹南宗的话,破涕为笑:“是吧,讨人嫌的小子。”   曹南宗摇摇头:“不讨厌,很可爱。”他顿了顿,像是不太习惯在长辈面前说这些,脸色不太自然地说:“我很喜欢。”   左梅英一愣,讷讷地说:“有你这句话,小楚就不会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们自己心里都清楚。”曹南宗垂眸道。   只是现在情况不容乐观,秘密错过了说出口的最佳时机,又伴随新媒体的广泛传播,早已膨胀成庞然怪物,不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纠葛那么简单了,炸弹一声巨响,炸烂了许多脆弱的东西。   朱臻告诉过曹南宗,这次的舆论风波不止影响到夏归楚的个人形象,正在合作和正在洽淡的项目也因此黄了好几个,现在的资方胆小得很,再有能力,名声不好他们都会优先选择蜥蜴断尾求生。   之前夏归楚宣布喃喃是特邀模特,和网友唇枪舌剑,看似轻松写意,实际上在资方眼里,已经属于高危行为。有些品牌原本看重的就是他身上这股锐气,极力宣传他“年轻野心家”的人设,打开年轻人市场,但如果联姻是假,夏归楚的“成功”便不复存在,他们就会果断放弃他。   听到这些的时候,曹南宗不由轻皱眉头,显然十分不认同:“阿楚是摄影师,这些人是在干什么?”   朱臻苦笑道:“你觉得他们有几个懂摄影?他们看中的从来不是他的能力,是他的名气和脸,是他曾经和你的那段婚姻。”   所谓圈内最年轻同时最昂贵的摄影师,盛名之下,有多少身不由己,这是曹南宗所不知的,他默默注视夏归楚三年,终究只是个旁观者。   蓦然想起那日在普腊河边的泰国餐厅,夏归楚依偎在他身边,说的那句“那就让我和你一起受苦吧”,分别三年,他们都在自己独行的那条路上,吃尽了苦头。   如今终于可以一起“吃”了,曹南宗苦中作乐地想,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朱臻说:“曹先生,乔秘书到了。”   曹南宗答应了一声,嘱咐左梅英保重身体,左梅英问他去哪里,他说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转身开了门和朱臻一同下楼。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楼梯上,曹南宗淡淡地和朱臻说,“阿楚的有些合作方太低劣,配不上他,早该换一换。”   朱臻笑道:“我也觉得。他可是何律同的学生,本就不是能被商业摄影束缚的人。”   “我忽然觉得夏归楚暂时回不来也挺好,不用面对这些丑陋,”曹南宗说,“少点口舌之争,对他也好。”   朱臻脚步一顿,脸上的紧张呼之欲出:“曹先生,你知道他的下落了?归楚还安全吗?”   “大概知道了,应该是安全的,”曹南宗苦笑一下,“只是这个多事之秋,阿楚……恐怕不想见我。”   不管如何粉饰,他仍旧伤了夏归楚的心,从瞒下那份申请书时,曹南宗知道自己就已经背上了这份罪孽。   虽然曹南宗话总是说半句,藏半句,但得知夏归楚安然无恙,朱臻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待在曹南宗身边,会被他身上的静气感染似的,天大的事,也能一笑置之,他说夏归楚无事,朱臻便会相信。   “曹先生你多虑了,这事换我我可能要杀人了,但是阿楚面对你的底线格外低,”朱臻这会儿有闲情打趣了,“你哄哄他就好了,他心眼大着呢。”   这点曹南宗也是清楚的,只是越了解对方,越舍不得让阿楚那么“好哄”。   他必须给他一个交待。   朱臻正想问夏归楚到底在哪,又遭遇了什么,楼下等着的乔闻达已经迎上前来:“南宗,记者招待会已经安排好了。”   “嗯。”   曹南宗并不看乔闻达,向朱臻道别后,径自朝店外停泊的劳斯莱斯走去,走到车门前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对身后赶上的乔闻达说:“噢对了,闻达,你被解雇了。”   --------------------   下一章阿楚就会回归啦!   阿楚:(王子推墨镜)想我没有? 第61章 什么也不是   乔闻达僵立着,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出解雇他的绝情话?   见他不动,曹南宗也不多言,矮身坐进后座,正要叫司机开车,乔闻达终于挤出话来:“……为什么?”他想不到,自己竟然问出和夏归楚一样的话来。   “这话应该我问你,”曹南宗面无表情,他不笑时,连天生微弯的眼和唇,都像镰刀似的,“夏维森是你安排的吧?”   乔闻达浑身一震,下意识否认:“不……”   曹南宗淡淡一笑:“何必还撒谎呢,能从我家拿走结婚证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乔闻达摇了摇头,他知道瞒不过去,既然决定把证据交给夏维森,他也不怕暴露,可心底总还怀着一丝希望,希望曹南宗来问问缘由,而不是这样干脆利落地甩开他。   “南宗,你听我……”   “不必解释了,我不想听。”   曹南宗目视车窗前方,似乎连扫一眼乔闻达的兴趣都没有,只是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有乔闻达一个朋友。加上曹南宗,云流座下一共十八个弟子,都是从小被家里选中,送来迦那圣坛受教的佼佼者,和山下的小孩不可同日而语。   这么多人,按理说曹南宗不该只有一个朋友,但他被当作月君养大,和普通弟子到底有分别,其他人敬着他,例如岩罕,难免敬而远之,小心翼翼。何况交友这事看缘分,一般人也入不了他法眼。   那时候也只有乔闻达了。他懂分寸,不远不近刚刚好,和乔闻达在一起,曹南宗可以不必再谨守月君的身份,总算能自在地谈天说地,而不是每说一句话都引经据典,时刻担心说错、做错什么,挨一顿云流的戒尺,或搅乱别人的人生。   长大后回望自己儿时,曹南宗常看见两个男孩的背影,在灯下一起读经,分享对经文的理解,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退一寸也有同路人相伴,不再那么孤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不是现在乔闻达做了错事,也不是乔闻达有了Omega的自觉,对他有了别的心思,更不是因为夏归楚。   十岁那年撞破父母云雨之后,云流虽然承认是曹南宗母亲,但却在他最困惑的时候,粗暴地丢下他,没有给他任何解释,只叫他听话照做。   之后曹南宗便生了一场大病,困在信仰和现实的夹缝,高烧不断昏迷了三天三夜,差点就此夭折,九死一生地从迷障中醒来,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寸步不离照顾他的乔闻达。   乔闻达累得形销骨立,双眼布满血丝,眼下团着浓重的青黑,一见曹南宗醒来,正要去报信,人就一头栽倒在地板上,睡过去了。   那时曹南宗对自己说,一定不能辜负这位好朋友。病愈后他有心和乔闻达剖白心迹,略去前因细节,只说自己和云流产生矛盾,云流却避重就轻,不愿与他深谈,他很失望。   谁知乔闻达听了一脸“原来就为了这种事”的不以为然,说:“别和师父争了,她就那样,顺着她来,听话就好了。”   曹南宗心里咚的一声,像坠入深井的吊桶,空空地回响,蓝萨尔女神教他应对人对己问心无愧,始终如一,可云流教他什么?听话而已。连乔闻达也叫他听话,他还要怎么听话?   这样的小事屡见不鲜,后来豹猫的事,曹南宗暗自神伤,默默找工匠建了那座小神龛,没有再向乔闻达袒露心声,乔闻达倒是想到要安慰他,可说来说去,无非是豹猫的死固然令人惋惜,但别为了它钻牛角尖,惹云流不高兴……他听厌了。   曹南宗逐渐明白,是圣坛独特的氛围促成了他和乔闻达的友情,他们并不真正理解对方,但感念乔闻达对自己的好,曹南宗愿意包容对方,并且认为他是很好的人,仍然足以信任,连伪造结婚证都交给他去办。   然而一次次包容和信任,换来了什么?   曹南宗可以接受朋友之间渐行渐远,乃至分道扬镳,好聚好散,但不能忍受朋友彻底变成一个恶人。   那个陪他读经,做早课晚课,体贴照顾他的朋友,已经死了。   “走吧。”曹南宗放下车窗,对司机说。   司机刚说了句“是”,就听一声巨响,乔闻达猛地撞上车窗,眼镜都掉在地上碎裂,一张柔美的脸也仿佛碎了,泪水顷刻决堤,落在玻璃上像雨。   司机吓得不敢动,曹南宗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乔闻达,说:“乔闻达,给自己留点体面吧。”   “不……”乔闻达一边哭一边笑,“你以为没有我,你和夏归楚就能百年好合吗?当初没有递交那份申请表的人,是你自己,你自己都不相信他,我揭穿了又怎么样?”   “我只不过把丑陋的真相翻出来给大家看罢了,曹南宗,认清现实吧——你是天生的修行者,却沉溺于短暂的情爱,是你脱离正轨,背叛了我们的理想!”   “理想?你问过我,我的理想是什么吗?没有,乔闻达,你和我妈妈一样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只想控制我按你们的意思来,”曹南宗哂笑道,“而你所谓的理想,难道竟然是建立在撒谎、欺凌,践踏别人的尊严和人生的基础上?”   他敛去最后一丝笑,“神主可没教我们这些东西。”   乔闻达的慷慨激昂戛然而止,他呆呆地望着曹南宗:“你……你都知道了?”   曹南宗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乔闻达。   他知道得太晚了。   因身居高位,教内的霸凌事件很少能传到曹南宗耳里,夏归楚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从不和曹南宗抱怨月影之间的明争暗斗,偶尔在他身上发现伤痕,夏归楚要么说自己瞎胡闹Y妍弄的,要么朝他暧昧地眨眼,非说是曹南宗自己太用力。   那家伙总是这样满嘴胡说八道,大概不想让曹南宗分神担心,认为一个人扛事很帅。   直到离婚后不久,心如死灰的曹南宗回到圣坛,不想看见那些令他忆起夏归楚的副影们,下令遣散时,一些心虚的副影们误会曹南宗是在清算他们,如临大敌,赶紧出卖乔闻达保全自己,他才得知当年暗中进行的霸凌。   “乔闻达,你总以为是阿楚夺走了你的位子,可在我心里,你们谁也不能替代谁,”曹南宗叹息道,“我的朋友是乔闻达,我的爱人是夏归楚,我从不混淆。”   人人都拜他是人间的神,可为什么又谁都不相信他分得清?   “可我不要,”乔闻达嘶声道,“我不要做你的朋友,只有我……南宗,只有我可以陪你一辈子,现在假结婚的事闹这么大,你以为夏归楚还能远原谅你吗?!”   没有理睬乔闻达的挑拨,曹南宗堪称平和地说:“祝贺你实现了愿望,你现在的确不是我的朋友——你什么也不是。”   在那双清澈慈悲的眼里,乔闻达看见了一个渺小扭曲的自己,越来越远,直至不见。   劳斯莱斯开走了。   乔闻达脚步摇晃,想追上去,像被抽出了全身的筋骨似的,才跑一步就跪倒在地上。   手机铃声这时响起,乔闻达无心去管,只是那铃声一直纠缠不休,他麻木地瞥了一眼,看清来电后,才勉强打起精神接通,和对方简单说明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你那边怎么样,拿下夏归楚了吗?”   “乔闻达,你现在就是条丧家之犬,”电话那头那人冷笑道,“有什么资格问我?”   --------------------   (对手指)不好意思大家,日更好累,写不到阿楚登场了,我们明天见哈(鞠躬)   快完结了宝们!(❤ ω ❤) 第62章 并非良配   过呼吸不该昏迷这么长时间——夏归楚的意识逐渐回笼,空茫的大脑里徘徊的第一件事是这个。   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丁洵。”   夏归楚从床上坐起来,冷冷瞥向床边的Alpha,只是因为身体虚弱,冷的程度比较有限。   “你都不叫我师兄了……”丁洵惋惜地说,“也对,不接电话不回短信,拉黑我各种联系方式,这样的人,不绝情才奇怪。”   夏归楚嗤笑道:“是你说要恩断义绝,我不过是照你的意思来。”   丁洵没所谓地点了点头,好像认同了他的说法,又问夏归楚身体感觉怎么样。   夏归楚不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只好心怀警惕,走一步算一步,跳下床活动了一下筋骨,没什么阻碍,只是全身上下有种不在状态的疲惫感,好像经过漫长的跋涉,力气所剩无几。   再试了一下,信息素也释放不出,夏归楚心知肚明,这当然不是什么好状态,但丁洵也没绑住他,贸然发难没理由,何况此刻房间里只有他和丁洵,自己气力不足,又失去了Alpha的信息压制,真要和丁洵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胜算太低,夏归楚只能静观其变,说不定还得表演顺从屈服,想到这点,他有点犯恶心。   “你给我打了什么药?”哪怕心里思绪万千,夏归楚仍保持语气平淡,这大概算和曹南宗待久了,学到的一点养气的技巧,他现在得积蓄力量,不能浪费在生闲气上。   丁洵似乎有点意外他的冷静,看了他片刻,说:“没什么,抑制剂而已,过呼吸叠加易感期,太容易激动伤身了,打了针,你会好过很多,副作用是没什么力气。”他顿了顿,忽然自嘲一笑:“你总不会希望我‘帮’你度过吧。”   他坦荡地一切都摊开说,倒让夏归楚弄不明白了。夏归楚本以为自己是被丁洵软禁了,可现在看来他似乎是真的只是好心捡人。   看出夏归楚的疑惑,丁洵不紧不慢地解释:“自从你拉黑我,我心情不好,工作也停了,干脆给自己放了个假,来戈兰这边散心。这里是你的故乡,我想走完这里,也许我的执念就放下了。没想到这么巧,会再遇见你。”丁洵长叹一口气,“可见缘分未尽,哪怕‘恩断义绝’,也总会有相见的时候,就像你和曹南宗,就像你和我。”   夏归楚哂笑道:“我都不知道师兄原来这么多愁善感呢,我前几天还和小灵说,就是我们工作室的石灵,破镜重圆这种事,是因人而异的。”   “终于肯叫我师兄了?”丁洵忽然欺近,手掐住夏归楚的下巴,细细地摩挲,“我还以为再也听不到了。”   夏归楚没有像以前那样挣开他,只是讲:“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总该谢谢。”   丁洵很浅地笑了一下:“你的脾气倒是变好了一点。刚才我还担心,你一醒来,会不会当头给我一拳。”   “这话应该是我说吧。”夏归楚也笑了一下。   二人年前决裂的那场架,吵得太凶,夏归楚不是很想回忆那些,当时他是有点借题发挥,想赶紧摆脱丁洵的意思,攻击性只会比平时更高,现在过了那个阶段,也觉得自己有些话可能说得太重。   毕竟这么多年,丁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果说当年辩论赛丁洵从中作梗,着实可恨,这些年来,他又鞍前马后为工作室做了这么多,功过相抵吗?夏归楚觉得不能。   落脚的这个房子条件不怎么样,设施老旧,采光很差,有窗户,但是封死了,空气里弥漫着古老的霉味,泛黄的立式空调看似在出气,仍然感觉不到几分冷意。   有些热,夏归楚感觉这里比戈兰热多了。   他想把空调开大一些,才走几步,丁洵就叫住他:“一秒也不想和我待一起?”   夏归楚没解释自己想干什么,直截了当反问道:“腿长在我身上,我不能走?”   “当然可以,归楚,我并没有软禁你,你别紧张,”丁洵笑笑,并不着急,也不拦着他,“只不过,我把你从河滩捡回来之前,不小心听见一些那个乔秘书说的话,他说你和曹南宗是假结婚……”   “不是!”   突然响起的暴喝,击碎了房间虚伪的平和。   夏归楚张着嘴,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他发出的声音。   暴烈的否定,是下意识的期待和掩饰,期待那段婚姻不是假的,掩饰自己的难堪。夏归楚颓然意识到,自己昏迷了一遭,撇开了那些烦人的问题,可醒过来后,一切照旧,问题不会自己消失,他还是得理清这件事。   夏归楚不走了,他靠着墙滑了下来,蹲坐在墙边,把头埋进交叠的胳膊里,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也不敢想,曹南宗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给他演了那么大的一出戏。   演到重逢后,都没有再提。   或许要怪那天他不合时宜地过呼吸,太不吉利了,如果他安安稳稳地走进市政厅,没有过呼吸就好了。   “你放心,我对你和曹南宗的过去没兴趣,归楚,我只是想告诉你,”丁洵走到夏归楚跟前,也蹲了下来,循循善诱地提出诱人的建议,“在我这里,你可以暂且不管那些糟心事,不用逼自己去想。你想通了,随时可以走,你不想回去,也完全可以待在这里,和我一样给自己放个假。”   夏归楚抬起脸来,双眼微红,直盯着丁洵的眼睛,依然警惕:“师兄这么好心,我都不知道拿什么回报你了。那天我们吵得那么凶,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原谅我。”   丁洵的脸上闪过一线痛色,转瞬压了下去,他自嘲道:“我也以为自己会恨你,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可看到你孤零零躺在岸边,那样子……我也受不了。有些感情根本由不得我们自己,归楚,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他说的自然是夏归楚对曹南宗也是一样,夏归楚也立刻想起了曹南宗。   “我也不想怪南宗,真的,”夏归楚也不知道是解释给丁洵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师兄,你之前说的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你说我任性,我行我素,没人受得了我,这些我都承认,以前的我只会更差。其实我恐怕也不想和我这种人结婚吧哈哈……”   乔闻达说他不值得结婚,虽然是句屁话,但夏归楚确实就不信婚姻那一套,也讨厌被条框束缚,当初选择走进这个框框,无非是因为曹南宗。   如果曹南宗不愿意,他根本想都不会想。   他自然是比不上乔闻达,从小就学习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曹南宗,他这么自我的人,学做芋泥莲花冰酪,都能把厨房变成凶杀现场,当月影比学摄影还耗脑力,圣坛的静室,家里的房间,哪儿哪儿都藏着各种小抄笔记,记录曹南宗各种琐事,用这种笨方法,艰难地担起自己的责任。   没人比夏归楚自己更清楚,他不是一个良配。   “我会听曹南宗说他的理由,只是不是现在。现在……我累了。”   就让他偷懒休息一会儿吧。   目前最让夏归楚担心的是,身上的相机不见了。他痛骂乔闻达千百遍,相机本身丢了没什么,可里面的胶卷,每一节都无法再现。   丁洵安慰夏归楚不要急,他也有带胶片机,尽快补救就好。   “不一样,”夏归楚急得额头冒汗,“拍摄主体都没有了。”那些胶卷,记录的都是曹南宗跟随他的脚步,第一次尝试摩罗山下的各种体验。   比如那次曹南宗喝路边婆婆酿的甜酒。夏归楚说他反正不当月君了,暴力的戒都破了,也不在乎多破一个酒戒,本来只是随口乱说,料定曹南宗会拒绝,没想到他说:“这酒闻起来很甜,像你。”当即买来喝了。   夏归楚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在心里直骂曹南宗鼻子坏掉,他信息素是白兰地,是烈酒,怎么会甜!   甜酒迷惑性很大,一不留神就容易喝多,等夏归楚反应过来,曹南宗已经醉得脸酡红,那可能是除了床上之外,他表情最外露的时刻。   夏归楚去抢他手里的酒,Alpha还不撒手,两个人一顿争抢,酒水一滴不落地全撒夏归楚身上了,一身都黏糊糊湿哒哒,夏归楚正要借势发火,不料曹南宗红着眼睛看了他片刻,忽然扑上来挂在他身上,把夏归楚脸上的酒水舔得一干二净,不见平时的半点矜持。   一想起当时的情状,夏归楚不由唇角勾起,眉眼舒展,旋即又被丁洵一句话拉回现实,好不郁闷。   “还有一件事,也正好趁你‘放假’办了比较好。”   “什么?”   “前段时间和你吵完之后,我去南边拜访了老师,就是老师让我来戈兰散心的,”丁洵似乎早就等着他问,娓娓道来,“老师说你好久没去看她了,她对你最近的作品,不太满意。”   夏归楚一听冷汗涔涔:“你怎么不早说!”   --------------------   阿楚:我在生气!(︶^︶)但是醉酒的某人好可爱(/▽\) 第63章 拔了爪牙的豹   那天之后,夏归楚和丁洵一路往南,前往泰北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洛伊。   对这个名叫洛伊的村子,夏归楚仅有的印象,来自何律同和曹南宗。   这里是他老师的隐居地,也是持明教最远辐射的区域,曹南宗曾和他开玩笑说,走出洛伊,就不再被神主和月君保佑了,得求其他神明了。   何律同快七十岁,隐居多年,久不露面,常被网媒乱传死讯,引得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发“悼文”,“悼文”么,总要提一提她年纪这么大了,终生未婚未育,多么遗憾云云。   每次见到这些谣言,夏归楚都会转发痛骂无良媒体一顿,但他心里也常挂念老师身体,老师无儿无女,他就是她半个儿子。   当初夏归楚刚和曹南宗分手,陷入癫狂工作的状态,众人都束手无策时,是何律同亲自出山,把他从压榨自己的深渊里捞出来。   “小夏,摄影只是摄影,它是你的第三只眼睛,你看不到的,空缺的,它也抵达不了,填补不了,”那时候何律同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说,“你得自己站起来,自己救自己。”   何律同性子冷又独,夏归楚其实一直没想通她怎么会收自己为徒,更没想到她会飞来曼城,为他做这些。当时那个状况,丁洵以为他只要还能拍就是正常,朱臻觉察到他不对劲,但是不敢说,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有何律同一眼看穿症结。   大家都说夏归楚特立独行,拽得没边,有谁没谁一样潇洒,谁也不觉得一次分手,对他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可何律同对他说,他摔倒了,他心空了,他也有抵达不了的地方,逃进镜头里不过是逃进同样残缺的世界。   因为那个曾经填满他的人,不在了。   他得学会重新让自己丰盈,重新成为“夏归楚”。   何律同话不多,对夏归楚素来严格,那是师徒之间唯一一次深谈和相拥。老师搬去洛伊村后,和夏归楚直言,别有事没事来找她,人老了,没精力招待谁。   所以夏归楚只能默默地挂念,不去找她。   听丁洵说,何律同近来身体越发不济,看了夏归楚之前给喃喃拍的新作,直言不喜欢,夏归楚并不愁老师不满意他的作品,他只怕她生气伤了身体。   越接近洛伊村,夏归楚越忧心忡忡,近乡情怯是其一,其二是他手机证件丢了,语言又不通,只能和丁洵寸步不离。   除了那股萦绕不散的疲劳感,丁洵的确没把夏归楚怎么样,他事无巨细地包揽了外务,不让夏归楚操一点心,仿佛他们从来没有闹翻过,丁洵还是那个虽然管东管西,但是对夏归楚好得没话说的师兄。   他们没再停留在一处,吃喝拉撒几乎都在包的车上完成,偶尔在路边买点什么,也是丁洵替夏归楚去,因他“不懂泰语”。   包车司机肤色黑黝,嘴唇厚实,满口叽里呱啦的泰语,常透过车内后视镜打量夏归楚。车里丁里当啷挂了一堆当地特色的神像、神牌,随着车身颠簸摇晃,笑容可掬地看着车内人。   洛伊村坐落在海拔1000米的山上,四周被群山和密林环绕,手机信号变得非常不好,夏归楚举着手机伸出窗外找信号,半天无果,想和亲友们报个平安都成了奢望。   丁洵脸上浮现淡薄的笑,叫他别那么急,等出了这片林子,会有信号。可过了这片林子,还有下一片,林子里有时会有虎啸。   不用谁来绑住他,夏归楚知道自己已经下不了车了。   旅途不短,司机讲的话夏归楚也听不懂,只能和丁洵聊天,他说:“师兄,你知道吗?其实我朋友很少。”   丁洵笑笑,显然不太赞同。   别说他,曹南宗也不信。很久以前,夏归楚和他抱怨过自己朋友很少,曹南宗眉梢轻扬,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阿楚你这个玩笑有点假”,气得夏归楚在心里单方面宣布,和这人冷战一小时。   一小时后,夏归楚表示冷战结束,再次和曹南宗强调,他是有许多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可知心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嗯?”曹南宗的思绪却还停在前面,“我们冷战了吗?”   夏归楚语塞一秒,嚷道:“……曹南宗我跟你说认真的!”   人都说夏归楚难搞,夏归楚却觉得曹南宗才难搞,“装聋作哑”的,想听的比谁都听得清楚,不想听的,他比谁都迟钝。   不过也是很久以后,夏归楚才知道,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好友,对曹南宗来说已经是一种无法触碰的幸福,曹南宗的“冷战”也不是自己这样的小打小闹,说分手就彻底断了联系,哪怕没有互相拉黑联系方式,也绝不打搅他的生活。   “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断过就是断过,裂痕始终在那里,”夏归楚趴在车窗上,眼里装满飞速后退的绿林,倒像换了对碧绿的玻璃珠眼球,“就因为总这样想,我的朋友才会那么少,对吧,师兄?”   丁洵双指夹着烟,掸了掸烟灰,说:“你都能和曹南宗和好,和谁不能?”   提到曹南宗,他如愿地从后视镜里看见夏归楚飞速地眨了眨眼,眼里有类似水光的东西,又或者那只是因为森林太湿了,湿得人的眼睛也容易沁出露来。   这些天丁洵的心情很愉悦,看夏归楚像被拔了爪牙的豹,只能夹着尾巴跟在自己身边讨食,有些小心,骨子里又不愿意太伏低做小,每当想张牙舞爪,就意识到自己因为大意丢了爪牙,悻悻然低头,那别别扭扭的情态,十分赏心悦目。   这才叫真正的驯化,丁洵美滋滋地想,才刚刚开始呢。洛伊村就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看着就在眼前,却永远走不到,当然也可以走到,这事丁洵说了算。   很快丁洵听见夏归楚自嘲地笑道:“现在还谈什么和好啊,人家那是可怜我。我之前还纳闷呢,他都狠心地和我断联三年,怎么突然想到找我拍照?原来……是发现我在之前那个家留的那些东西了啊。”   丁洵捡到夏归楚那天,从他身上发现了一张奇怪的纸片。等人醒来后,他把那张纸还给夏归楚,当时夏归楚盯着那张纸许久,末了,怔怔地落下泪来,那是丁洵第一次见他哭。   夏归楚告诉丁洵,那是他当年为曹南宗准备的生日礼物里放的贺卡,他精选了多年给曹南宗的照片,藏在家里,等曹南宗自己寻宝。   虽然夏归楚的确不爱仪式感,讨厌固定程序,但那一年,他难得心血来潮,为曹南宗准备了一份礼物。可礼物还没被发现,他们就先“离婚”了。   “归楚,想开点,如果是我找到这样的礼物,”丁洵说,“我也会回头的。”   “我不要,”夏归楚坚决地摇头,“我不想他因为愧疚之类的理由回头找我。你不知道曹南宗那个人,他心太软了,我不要他同情我。就说假结婚这事吧,假如我现在去问他,为什么当年没把申请书交上去,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值得结婚,他心里多半会比我还难受一百倍……”   “不要这样啊……”他喃喃地往座椅上一躺,用手背挡住自己的脸,闷声重复,“我不要这样……”   丁洵不想再听了,烟也抽不下去,他捻灭了烟头,冷冷地想,应该再给夏归楚多下一点药的。剂量太少,需要日积月累,本该徐徐图之,可他有点等不及了。   等到手机有信号,铺天盖地都是夏维森那条视频,丁洵挺意外原来大家这么关心豪门秘辛,比起那些流量明星今天穿什么衣服、走什么秀,这部戏那部戏演技差不差,夏归楚和曹南宗假结婚这消息,似乎吸人眼球多了。   夏归楚反应很冷淡,他对自己那个便宜爹实在没什么好话,“骂他都怕他爽到”,谁安排夏维森做这些的,答案也呼之欲出,非乔闻达无其他人可想。   他更在意的是,暮云集团几乎立刻有所反应,发了一条曹副总即将召开记者会,澄清此事的公告。   曹南宗会说什么呢?不光夏归楚好奇,丁洵也很感兴趣,幸运的是,他们终于抵达了洛伊村,网络信号能稳定下来了。   二人钻出原始森林的包围,站在山坡上,俯瞰下方层层叠叠的屋脊,听见喧哗人声打破密林的宁静,都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丁洵偷瞥夏归楚线条的侧脸,修眉俊目,山根挺拔,薄唇轻抿,叼一根细烟,烟雾遮不住清凌凌的一张脸,是属于Alpha的锐。哪怕给他的抑制剂里掺了其他料,让他始终徘徊在疲乏软和的线上,也并不怎么折损夏归楚身上那股锋芒。   “师兄,”夏归楚说,“我想看直播,可以吗?”   请求的话被他说出口,也不显得多么卑下,倒是透着一股松弛的劲。   “行啊,”丁洵大度地说,“我也想看看曹总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   知道大家急但是先别急ˋ( ° ▽、° ) 第64章 狂徒   公关部连夜给曹南宗准备了发言稿,和年会那次一样,得体,严肃,公正得不带一丝个人感情,大意是暮云集团保留追究造谣相关人士的责任,至于曹总本人的个人隐私,无可奉告。搭配的服装也是中规中矩的三件套。   这当然是份挑不出错的发言稿,但却不是曹南宗想要的,这是公司的态度,不是他的态度。   看过稿子后,曹南宗不动声色,问公关部的赵部长,他解职的事为什么没有按原计划公布。   赵部长额头冒汗,小心翼翼地观察曹南宗的脸色,说这是夫人的意思。   曹南宗好像笑了,赵部长不太确定,那笑浮光掠影般,很容易看走眼。   做下属的,向来习惯揣测领导心思,但曹南宗平日总是笑模样,待下属温和克制,并不是阴晴不定,霸道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那类总裁,赵部长一直本本分分,在他手下做得相当如鱼得水。可今天的曹南宗,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一样的笑眼,看着却叫人难窥真意,仿佛熏着一层雾。   曹南宗没有为难他,挥挥手让赵部长走了,转头叫来小柯,让他去星棠公馆取点东西。小柯受宠若惊,以前可只有乔秘书能进出星棠公馆,没想到自己也能有今日,立刻飞奔而去。   记者会的会场是现成的,用的是原来年会举行的暮云酒店高层,闻讯赶来的记者们济济一堂,围坐在台下,窸窸窣窣地交流套取彼此的情报。   台上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简单到极致,几个工作人员搬上来一架金色的屏风,屏风上绘的不是常见的花鸟,是飞天的女神像,姿态舒展流丽,栩栩如生,女神手托明月,大放光明。   “这是哪路神仙?”有记者悄声问。   大部分人也是一样的迷茫,只有一位年纪稍长的Omega记者探身打量了一番,说这可能是边境信仰的女神,蓝萨尔。   蓝萨尔神通广大,可孕育天地,也能毁天灭地,她是性力的女神,创造的母神,狂暴的战神,三位一体。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心下都有些奇怪,又莫名生出忐忑,这和他们以往参加的招待会太不一样,大家一脑袋的豪门官司,好像被那神像镇住,有些不合时宜了。   金屏风忽然从中拉开,一个修长的人影从中飘了出来,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那是曹南宗,却又不是记者们熟悉的那个贵公子曹南宗,他乌发半挽半垂,发髻上扎两根孔雀羽,还是夏归楚离开时送他的,一身夕照红的长裙,每走一步,裙摆细细颤动,翻起金线折射的波光,毫不吝惜地在众人眼中洒下惊艳的涟漪。   有眼尖的记者认出,这红裙和屏风上的女神似乎是同样款式,也像极了夏归楚为“神像复苏”组图设计的那条,只是稍加改动,让裙身不再那么容易走光,更方便行动。   曹南宗淡然扫视台下众人溢于言表的惊讶,视线逐渐转向正在直播的镜头,那黑而深的机械,冷冰冰没有生命,却是他熟悉的伙伴,他看住它时不觉得不适、害怕,只觉心中一片柔软。   因为夏归楚总是这样透过镜头看着他。   夏归楚也的确在看他,通过那支直播的镜头,远在深山密林的小村庄,夏归楚看曹南宗赤足行走,无视众人纷纷扰扰的目光和声音,席地半跏坐,全然不像开什么记者招待会,倒像是往日每逢圣坛法会或节日,上台讲经说法一般。   手指轻描屏幕上那人的曲线,夏归楚心中感慨,这条裙子真是适合他,让他美得那么光明堂皇,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赤足所立的地方,便是他的国度。   夏归楚想起那段二人以“好朋友”和“附加服务”为由厮混的日子,彼时他们谁也不说爱,仿佛那是一个禁词,说了就再也混不下去了。某次热汗淋漓的事后,曹南宗问他要那条红裙,夏归楚也没多想,不过是条裙子,他要他就给了,本来也只是为曹南宗设计的,他不要,夏归楚也没打算给别的模特穿。   没想到,红裙再度登场,会在这里。   手机里的曹南宗正要开口说什么,台下那个眼尖的八卦记者未经允许,先扔出了尖锐的问题:“曹总,您这身裙子,是喃喃穿过的吧?针对之前您和喃喃的绯闻,还有你们和夏老师之间的三角恋,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场间骤然一静。   曹南宗唇角一扬,指尖在地板上点了点,低声自语:“果然你们最关心这个啊。”   “您说什么?”那记者没有听清。   “我说,”曹南宗下巴微抬,目光找到那位记者,朗声道,“我就是喃喃。”   “曹南宗就是喃喃,没有什么三角恋,从头到尾,只有我和夏老师。”   才刚安静了一会儿的会场,又是一片抽气声和窃窃私语,腿上搁着笔记本、平板的记者们在键盘上疯狂敲击,此时屏幕上直播间的弹幕从曹南宗身后飞快刷过,又密又长,看都看不清。   “我思来想去,闹出这些事端,劳驾各位大老远跑来,浪费网友们的时间精力,的的确确是我的不对,”曹南宗站起来,对着台下和屏幕前的人深深鞠躬,“我向大家郑重致歉。”   “所以,”曹南宗稍作停顿,“今天我辞去暮云集团副总一职,从此曹南宗只是曹南宗,以后穿什么衣服,做什么事业,和谁交往,都是曹南宗一人的事。”   这话一落地,导播间的公关部众人立刻炸成一锅粥,赵部长汗也来不及擦,抬起手就准备下令掐断直播,身后却响起轮椅滚过和高跟鞋敲地的声音,回头一看,是曹暮和曹银屏。   “让他继续,”曹暮抬头看向数十个屏幕上儿子的特写镜头,“忍了很久吧,南宗。”   “是,董事长。”   前台的记者们也好不到哪去,原本大家是来听八卦的,难免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哪想到暮云集团这个庞然巨物,会在这种场合把重磅的消息抛出来。   看见屏幕里一番乱象,夏归楚乐得大笑,指着手机对丁洵道:“你们总说我狂,我拽,其实谁能比曹南宗狂?”   一个人的心如果定了,那外界如何分说,又怎么可能影响他?于是在旁人来看,他不必作那些张狂的姿态,就已经是狂,是拽,是脱离规则的不可饶恕。   夏归楚原先设想再“见到”曹南宗自己多半会很难受,哪成想曹南宗又给他一出惊喜——他们俩本质如此相似,都是狂徒罢了。   或许即使没有“破镜重圆”的前因,重新遇见这样一个人,他都在劫难逃地会被曹南宗吸引吧。   宴会厅里许多人站起身,几乎要冲上台,又被保安拦住,他们手里的话筒伸到曹南宗眼下晃动,令他看不到众人的脸,只能看见黑影幢幢。   “但我最想道歉的,”曹南宗闭了闭眼,略过台下所有人,重新看向镜头,“一是我的粉丝,喃喃的亲卫队‘牛腩粉’们,对不起,我隐瞒性别和身份,欺骗了你们,但我真的很喜欢裙子,它那么柔软,开放,舒适,谢谢你们喜欢我穿裙子,让我感觉自己没有那么怪异。”   还在圣坛时,曹南宗从未觉得男性Alpha穿裙子有什么出格,那是他从出生起就顺理成章接受的事实,不仅没人指责他穿裙子,还有夏归楚这家伙漂亮哥哥长,漂亮哥哥短地叫他多穿。   可一来到曼城,曹暮命令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下裙子,穿得像个男人。   他不理解,为什么曾经理所当然的事实,换了个地方,就成了必须隐瞒的“私人爱好”,怪异的感觉就是从那时开始萌生,有一瞬曹南宗明白了,自己不属于这里,他从头到脚都是“怪”的。   仿佛从桃花源出走的旧人,来到日新月异的外界,自然处处格格不入。   怪也没关系,他上网穿女装,本就是冲着骂声去的,他想过,骂得越狠,云流越满意,所以当初才一股脑把照片都发了出去。   只是曹南宗是真没想到,郭雪平那些亲卫队们,会那么爱护他,尽管方式有待改善,“牛腩粉”的称号品味也不敢恭维,但那一点善意,也足够让他愧疚自己的欺瞒。   他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曼声道:“还有一位,想必你们都知道,是夏归楚,夏老师。”   记者们再次骚动起来,有人高声喊道:“假结婚是真的吗?!”   这又假又真的矛盾说法,引来场内一阵笑声,连曹南宗也微勾唇角,目泛柔波。   “夏老师从来没有骗婚,是我‘骗婚’,责任全在我,”曹南宗眨动眼睛,浓密长睫上下一合,似能夹住人心,他直视镜头,直看进夏归楚眼里,惑人心魄,“阿楚,当年申请书没有交出去,不是我不想结,是我怕你不想结,这些话,我们当面聊好么?我好想你。”   “过去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曹南宗垂下眼帘,一滴泪生生滚了下来,迟来地回应夏归楚“你想过我没有”的诘问。   --------------------   记者们突然被塞一嘴狗粮(ง •_•)ง   此时的丁洵:(╯‵□′)╯︵┻━┻ 第65章 我和你完了   什么叫“是我怕你不想结”?   夏归楚听到这句话时,差点把丁洵给他的智能机扔出去,又在看见曹南宗落泪说想他时,手上青筋一紧,强忍住了。   草,是哪个混蛋说的,爱是克制?夏归楚满腔怨气、委屈和不服气,可看着那张哀恸凄艳的脸,他竟然悟到这句话是真的。   舍不得让曹南宗露出那样的表情,连装着曹南宗的手机,都不忍扔出去。   这个傻子,是多没有信心,才会觉得自己不想和他结婚?自己又给了他什么信号,才让曹南宗那样的云端之人都如此不安?   他们明明走在同一条路上,却背对背各自患得患失,唯有手死死相扣,想要撕开他们,非得脱一层皮不可。   有一肚子话想倾倒给曹南宗,夏归楚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他面前,揪住他衣领,与他唇枪舌剑论个高低,就听丁洵冷不防说:“很生气吧?”   夏归楚吸了吸鼻子,目露狠意,点了点头。   丁洵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发抖的手,凸起的青筋,泛红的双眼,一声不吭但仍久久盯着已经结束的直播页面,全他妈都和曹南宗有关。   “他这样不相信你,你就不想做点什么,报复他一下?”丁洵冷笑,养了夏归楚这么多天,看他乖了这么些日子,现在也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刻了,“归楚,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好拿捏。难道他开个招待会,对你说点不痛不痒的‘对不起’,你就原谅他了?”   夏归楚赞许道:“你说得对,不能就这么过去,这笔账是要好好算算。”   “喏,现在信号好,用我的电话给他打过去,”丁洵用下巴点了点夏归楚手里的智能机,“就说你对他已经彻底失望,别再来纠缠,就像这些天你对我说的那样。”   夏归楚垂下眼眸,沉默了。   丁洵坐在藤椅上好整以暇,并不催促。   他知道夏归楚这些天这么安分,整日说些什么朋友很少,大学和工作室初创的旧事,聊些对曹南宗的失望,一半是药物作用,一半是这个Alpha审时度势,在向他示好,仿佛真因为假结婚一事,对曹南宗已经彻底心灰意冷,好让这趟“拜访老师”的旅程,看上去没那么像绑架。   可即使到了洛伊村,丁洵也没急着去见何律同,见她做什么呢?之前千里迢迢找她安慰自己的失意,谁知何律同没说夏归楚半个字不好,专指着他骂了几个小时。   丁洵租了栋村里海拔颇高的民居木屋,几乎天天守在夏归楚身边,美其名曰重修师兄弟情谊,偶尔出门,也会叫那个语言不通的司机以送饭为名,监视他。   天真的师弟啊,以为示好拖延时间,就会有人从天而降来救他?可笑。那个娘炮Alpha都丢了总裁的权柄了,还能救谁?   “师兄,”夏归楚跪到丁洵腿边,把脸搁在他膝上,黑眼睛望他,“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看豹变作猫,实在有趣,可这趣味也到头了,丁洵心想,夏归楚的演技着实不错,难怪能调出那么多模特的好状态,如果不是今晚这出记者招待会,让他看清夏归楚与曹南宗息息相关的情感波动,再怎么矫饰都无法藏尽,他或许真会上当。   丁洵抬手抚摸夏归楚后脑的软发,另一只手从袖中滑出细细的针管,对准Alpha近在眼前的太阳穴,声音温柔得起鸡皮:“师弟,打电话吧,我想看,不然你就该打针了。”   “今天的份不是打过了?”夏归楚死死盯着丁洵。   易感期早过了,但是所谓的“抑制剂”并没有停过。   丁洵拍拍他的脸,宠溺地说:“加量的。”   趴在他膝头的人眼神顷刻变了,一双凌厉的眼说尽无数脏话,却咬紧唇无法发作,无力发作。丁洵看得沉声一笑,掐着夏归楚的脖子把人从膝上提起,针尖始终离得很近。   “打。”   夏归楚只能拨通曹南宗的电话,语气生硬地喂了一句,对面立刻认出了他的声音,叫他等一下,听筒里传来嘈杂的人声,想来这场直播的余波还在震荡中,几声脚步声后,曹南宗似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听筒里响起一声清澈的“宝宝”。   眼眶霎那就红了,委屈堵住喉咙,让夏归楚半晌说不出话来,针尖却又推近了几分,无声的威胁。   “别给我套近乎,你办的什么记者招待会,”夏归楚按了免提,眼神示意丁洵手劲松点,好让他开口放狠话,“烂透了。”   丁洵欣然松开一些,就听对面默然片刻,很认真地反问:“哪烂了?”   “第一,发型谁给你做的,妆谁给你化的,丑死了,这造型师可以直接拖出去发卖了。”夏归楚细数着,竟然也认真起来。   “这样啊,”曹南宗笑道,“是我自己做的造型,你是没瞧见,公关部之前给我准备的更丑。”   夏归楚厉声道:“笑什么笑,我在骂你,不许笑。”   “嗯。”曹南宗不笑了,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很稳定,稳定得像月亮,不管月相如何变化,千百年来都是同一只月亮亘古不变,永恒的美。   夏归楚跪在丁洵面前握住手机,抬眸望月,今晚的月光也美,照着这栋木屋二层的露台,像水洗般洁净,不那么像囚禁的监牢,倒像个度假的小窝。如果不是身陷囹圄,他也很想支一把藤椅,坐在上面赏月吹风。   “第二,你和那些记者、网友道什么歉?他们这些人,认识你几分几秒?自己闻着味儿非要涌上来,谁稀罕他们围观报道?你我之间的事,需要他们管东管西、道德审判吗?你压根不欠他们的,”夏归楚骂道,“曹南宗,你欠的人是我。”   听筒里静默片刻,曹南宗说:“是,阿楚,对不起。”   夏归楚不给曹南宗喘息的时间,也不给自己多停顿一秒的余地,因为一旦停下,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一句对不起就想打发我?曹南宗,你说结婚就结婚,你说怕我不想结,就弄个假的给我,你说找我拍照,我就得应着,要复合我就得忘记这些,重新开始?我就这么便宜吗,随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越说越投入,从前积攒的大大小小的龃龉、不快,忍气吞声,全被掐头去尾,撇去事实的逻辑原委,只剩发泄二字,酣畅淋漓,分不清是做戏还是真情。   眼泪一串串挂下来,像眼下贴了一串珍珠亮片,夏归楚哽咽道:“你连爱我都不肯说……”   “夏归楚,”曹南宗哑声唤他,电波连接的声音也是抖颤的,“我爱你。”   夏归楚一愣,眼泪都叫他堵回去,喉结上下翻滚,慷慨的控诉中道崩砠,心里头软塌塌的,撑不起他妆演的怒火,颇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   这还叫他怎么演?   好一会儿,夏归楚才冷起一张脸,骂道:“他妈的爱个屁,早干嘛去了?我告诉你,曹南宗,我和你完了!”   最后收尾的狠话刚撂下,丁洵就伸手帮他挂断电话,幽幽在夏归楚耳边道:“说得好。”   夏归楚刚松了口气,那根针却没有放过他,只是换了个方向,往他手臂上扎来,他目眦欲裂,再也忍不了,膝盖一顶奋力站起,劈手推开针筒,怒道:“你还想怎样!”   铺天盖地的雪松味信息素代替丁洵的回答,将夏归楚压得双膝软颤,几乎要重新跪下去,鼻腔、胸腔全是丁洵的味道,这道从前还挺好闻的气味,此时只令他作呕。   丁洵扣住夏归楚的脖子,迫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冷笑道:“师弟,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曹南宗在你初次分化的时候救过你?我也救过你,你怎么不对我以身相许?”   此时的夏归楚根本抵抗不了正常Alpha的力量,无论他怎么挣扎,都动摇不了丁洵的钳制,可他脸上没有一丝俱意,还哈地一声笑,眼睛晶亮地瞪着丁洵:“原来师兄是要我以身相许啊?我还以为这几天师兄是想和我培养感情,走心呢。怎么,终于不耐烦了?你要身,那就拿啊,我就当被臭虫咬……”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把夏归楚扇倒在地,本就疲软的身体不堪重负,几度想爬起来都跌回去。   “我真是想不明白,曹南宗一句爱都不肯说,我可以对你说一千遍一万遍,你却把我当臭虫?”丁洵被侮辱得眼眶通红,拎起夏归楚的后颈,把他被扇得通红的脸转过来,重新把针尖怼到他眼前,逼问道,“他到底有什么好,嗯?非要我用强的你才乐意?”   夏归楚冷眼看着昔日的师兄在眼前灰飞烟灭,嘴边扬起嘲讽的弧度:“区区一个凡夫俗子,也敢和月亮争辉?”   说罢他猛地挺身,不管不顾用自己的眼睛去撞那尖锐的针,丁洵大惊失色,下意识后退缩手,要将针筒调转方向,夏归楚赌的就是他残存的一点善意,趁他钳制松动,用尽全力一头猛撞过去——   一个成年Alpha的重量冲过来,不是玩笑的,丁洵被撞得五脏移位,三魂七魄都要出窍,人倒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来,针管掉在一边不管了,眼前一阵黑,一阵金星,五彩纷呈。   等到视野再清晰,丁洵摇晃着站起,看见夏归楚艰难地挪到露台栏杆边,不远处是下楼的木梯,可他身上的药效已经发作,全身发抖、虚弱无力的样子,就算能下楼,又能跑多远呢?   这药可花了丁洵不少钱,他这些年不像夏归楚一心创作,在名利场浮浮沉沉,摸到了一些上流人士玩乐的暗门,这药就是经由暗门,好不容易弄来的高级货,圈里很有些爱玩Alpha的权贵,专门研制了这种药来对付夏归楚这种不听话的Alpha。   它不仅能让一个Alpha失去攻击性,配合投放施药人的信息素,还能让Alpha变成Omega那般对施药人的信息素产生依赖性,那才是丁洵真正想要的,身心都属于他。   丁洵朝夏归楚一步步走近,换了副温和的口吻:“归楚,别闹了,累了对不对?我不怪你还喜欢曹南宗,我们从头……”   夏归楚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从楼梯逃跑,他只回头对丁洵竖了竖中指,纵身一跃,跳入木屋背面被黑暗笼罩的茫茫丛林,不见踪影。   --------------------   豹,终究是豹,alpha,始终是alpha。   丁洵:怎么我搞墙纸就不行呢? 第66章 赐福   持明的经典上说,人只有放弃对身体的掌控,才能真正成为身体的主人——往日夏归楚不爱记这些,跳下去的时候,这句话却不期然地出现在脑海中。   其实想掌控都有心无力,Alpha引以为豪的精悍身体,在药物积少成多的影响下,孱弱得还不如一般的Omega,做不了任何抵抗,夏归楚只能随着下滚的动势,把自己当作无知无觉的石块,顺流而下。   昏天暗地,身上不知多了多少伤口,血热辣辣争先恐后涌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体内的药物似乎还有麻痹作用,让痛感仿佛闷在水下般,不那么分明。   滚落终于停止时,夏归楚早已昏死过去。   后半夜下了场雨,把他浇醒了,失去意识是幸福的,什么也不想,万事皆可抛,醒来药效的麻痹作用褪去,才觉得全身骨头都跟碎了一样,连动一下手指,都痛得只想再昏一次。   在心里问候了丁洵祖宗十八代,夏归楚还是动不了,只能躺在泥泞草丛里淋雨,体温越来越低,脸上身上湿透了,心里不盼这雨快些停,却盼自己快些习惯这些疼痛,让他爬也爬出这片林子。   老天是指望不上的,夏归楚也从未想过曹南宗能瞬移过来救自己,丁洵可笑就可笑在,竟然以为施一点恩惠,他就会像爱曹南宗一样爱他。   和丁洵周旋这些日子,夏归楚确实是伺机想要逃跑,却不是为了等谁来救自己,用尽本就不多的耐心讲旧事,讲他朋友少,是真心想把丁洵拉回来,可丁洵每次听了,总要拐到曹南宗身上,夏归楚都要怀疑,真正对曹南宗执念太深的人是他了。   夏归楚曾对卢卡斯说过,自己看起来花团锦簇,其实朋友不多,不想失去任何一个。   可丁洵毕竟不是卢卡斯。   一路闷头朝前走的人,是很少反省过去的,夏归楚在这个当口,却不得不停下来思索,是自己太不会交朋友吗?太亲近容易被人误解,太保持距离……他想起曹南宗,不管是曹暮,还是左梅英,甚至那个副影岩罕,每个人都说曹南宗难以接近,人情淡薄。可那并不是真的。   瓢泼大雨流进嘴里,无味的液体竟泛起苦涩。   当年他摔下摩罗山时,也下了一场雨,半夜一身脏污好容易爬回圣坛,小心翼翼不曾惊动任何人,推开自己静室的门,却被室内一线灯火迷了眼,曹南宗如侧卧的神像,静躺在他的床上,手支头看向他,不知等了多久。   那时他当上月影,不用再和其他人挤通铺,但多半是在曹南宗房里过夜,夏归楚料定曹南宗睡下了,才偷溜回自己房间,没想到曹南宗早寻到这来了。   没等夏归楚想好说辞,曹南宗反手推他入浴室,不顾夏归楚的推拒,避开那些伤口,亲手把人洗得温暖清爽,抱他到床上,才指着那些伤处,轻轻柔柔地问:“哪来的?”   曹南宗不问还好,一问,那些挥挥手就过去,笑着就嚼碎的欺凌,好像要从每个毛孔里淌出来,像热油把人融化得不成正形,夏归楚受不了这个。   他那时总觉得自己是来圣坛“卧底”的,Alpha的个人英雄主义作祟,心里不知编排了多少王子公主的成人童话,莫名肩负着带曹南宗逃出升天的重任,总希望在曹南宗面前,自己是体面的。   可细数起来,爬床被拒,偷看被抓,好像都不是什么英雄事迹,更不用说神塔上还是这人施以援手,帮自己度过初次发情,所以绝不能再让曹南宗知道,夏归楚一个Alpha居然被一群Omega联手欺负。   何况躲在幕后的乔闻达不是一般人,倘若曹南宗知道了,相不相信朋友是这种人另说,总之都会很伤心吧。   于是夏归楚忍下了,以他前所未有的毅力,云淡风轻地告诉曹南宗,自己不慎摔了一跤,不用担心,月君大人这么晚还不睡,倒让他这个月影失职了。   他们俩就这么抱着睡了一晚,什么也没干,窗外下了一整夜的雨,都下到夏归楚心里去。   耳边雨声渐弱,夏归楚迷迷糊糊,睫毛坠满雨水,视物都抹上一层水汽,躺在这荒山野村,只怕比过去更狼狈。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在乎那些了,都和曹南宗当街打过架,一起夜市嗦螺丝,一起翻墙被母校的保安追了,哦对,翻墙的时候,曹南宗的裙子还被剐破了,一路招来很多下流觊觎的目光,气得夏归楚脱了上衣给他围在腰上,自己光着膀子招摇过市,结果一样惹来频频侧目——哪还有什么体面可讲?   他不再怕丢脸,怕输,不再需要在曹南宗面前逞英雄,可也并没有因此失去什么,原来爱不仅是一捧月光,也是等自己晚归的灯,它没那么脆弱。   雨歇时分,夏归楚半梦半醒,不知身在何处,忽觉脸上一阵湿润刺麻,像是有什么在舔自己,嘟囔了一句“南南别弄了,好痒啊”,刚出声就一个激灵,这地方怎么可能掉一个曹南宗来舔他?!   睁眼一瞧,巨大的猫脸贴在跟前,朝他打了个哈欠,一张利嘴张开骇人的大小,露出一排利齿,其中两根呲出的尖牙犹未可怖,吓得夏归楚灵魂出窍。   他娘的,遇上豹了!   身体在极度惊惧下,勉强爆发出残力,夏归楚一个猛子跳起来,没走几步又跌倒在地,手脚并用艰难拖行,却见眼前闪过一条长长的豹尾,那豹施施然走到他前面去了,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转了转,似乎看不上他这个伤痕累累的人类。   夏归楚累趴在泥水里,这才有精力分辨,那只豹看形态应该是只云豹,在戈兰被称作草豹,体型不算大,茶色的皮毛上有大块的云状斑纹,如果不是这种情况遇上它,夏归楚是很想称赞一句真漂亮。   不期然地,心头浮现了从前背过的祷文,曹南宗教给他的,夏归楚把那祷文翻来覆去地念上几遍,竟然真的平静下来。   人有时的确需要信仰,心有寄托时,身处绝境就不会那么难熬。   不多时,耳边又响起细碎的响动,似乎是那云豹又回来了,夏归楚心里发苦,他这无毛大猩猩应该没多好吃吧?   却听头顶响起蹩脚的中文:“你是,夏归楚?”   夏归楚抬头一看,竟是那监视自己的司机,他身后还跟着那只云豹。   完了,这回是真完了,夏归楚想着随便找块石头撞死见神主,都比被抓回去见丁洵好,那司机却扑通一声跪下,冲他叩头:“月影大人。”   直到被此人带回家安顿,躺上正常的床,夏归楚还久久难以回神。从司机磕绊的中文中,夏归楚勉强明白了,他也是一名持明教徒,前不久刚接到月君寻人的消息,找的正是他的月影夏归楚。   难怪司机在车上总是偷瞄自己,夏归楚当时心里还毛毛的,心说丁洵自己变态就算了,找的司机也不像个好人。   司机说这些天他一直在找机会把夏归楚带走,但丁洵跟得太紧,连叫他送饭都十分警惕,绝不让他多留一秒钟。他是个Omega,没有正面和丁洵抗衡的能力,本想再多找几个教徒一块合作,没想到夏归楚自己先跑出来了,正给了他机会。   夏归楚恍恍惚惚,又想起曹南宗说的那个笑话,走出洛伊,就不再被神主和月君保佑了,得求其他神明了。   可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事,他不求神,神却惦念着他。   一身的伤,又下了药淋了雨,夏归楚几乎是吊着一口气听完司机的来龙去脉,可还没支撑多久,人就烧起来了,糊涂的时候,嘴里胡乱叫着一些司机听不懂的话,司机猜测是自己中文不够好才不懂,生怕自己怠慢了月影,误了他的需求。   直到曹南宗驾临,司机给他行跪拜大礼,才忐忑地问他,夏归楚喊的月亮,公主,哥哥之类混乱的称呼,是什么意思。   曹南宗微微一笑,手掌贴上夏归楚的额头,像在赐福,他说:“都是我。”   --------------------   阿楚:公主是我偷偷叫的,你们不要告诉曹南宗!   南宗:早就知道了(*^_^*) 第67章 无用的爱   躺了三天三夜,夏归楚做了许多很烂的梦,夏维森,乔闻达,丁洵,轮番上场,苦不堪言,人来人往,热闹是挺热闹,架也打得相当累人,那些在现实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打成的架,都在梦里补全了。   他把那些讨厌的人打得鼻青脸肿,最后那只悠然的云豹再次出现,一口把那些人都给吞了。在梦里夏归楚都忍不住咋舌,云豹那个小体型,吃得下这么多人吗?   将醒未醒时,鼻端轻缓地蔓延开幽幽白檀香,沁人心脾,和之前昏迷醒来的过程截然不同,伴随一种早上自然醒的舒适惬意,夏归楚睁开眼睛,却并没有在床前见到白檀香的主人。   四下一寻,夏归楚要找的人却在露台上,背对着他,手里似乎在摆弄什么东西。   司机的家里也是一栋木屋,山里多雾,清晨尤甚,那乳白色的雾纱丝丝缕缕从林间漫进露台,托在曹南宗脚下,仿佛令他腾云驾雾,随时飘渺而去。   他又赤足,脚并非女子的纤巧柔嫩,而是修行者踏遍千山万水的矫健,足弓强韧,覆有薄茧,只是天生肤色白皙细腻,和那白雾几乎相融,越衬得脚腕的紫莲花离尘脱俗。   夏归楚走过去,退烧的身体轻快不少,却也有些大病初愈的慵懒,还没近前就直接扑到曹南宗背上,懒洋洋问:“月君大人在玩什么呢?”   不等他回答,夏归楚看清了曹南宗手里东西,咦了一声,难掩惊喜:“这不我那台丢了的相机吗?”   曹南宗把徕卡胶片机递给夏归楚,说:“不算丢,被人砸在河滩上,我找人帮你修好了。”   夏归楚心中一凛,不知是乔闻达砸的,还是丁洵砸的,哪个都是他此刻不想去想的人,索性单手拎住相机,另一只手勾住曹南宗的脖子凑过去就要亲他,以表谢意:“太好了,你的照片保住了。”   曹南宗却双手抓牢他的脸,不让他再靠近,天生的笑唇两角弧度更深,质问道:“上回电话里你不是说,‘我和你完了’?”   “咳,哥哥那么聪明,”夏归楚眨巴眼睛,“不会听不出来我在演戏吧?”那殷切的期盼,都从眼里流出来了。   “我倒觉得挺真的,那些话早就想对我说了吧?”曹南宗定定地看他,指尖缓慢摩挲夏归楚的两颊,这样一张飞扬到跋扈的脸,在他手中却安安分分,“你应该说的,不管是怨还是恨,是要求还是期盼,你都可以说,不必埋在心里,不必悄悄写在镜子背面,不必藏在家里四散的角落,等我发现。”   夏归楚越听越觉得丢人,怎么镜子背面的便笺都被发现了!   曹南宗也不管他窘迫,捧住夏归楚的脸拉近,两人额头相抵,呼吸相闻。   “你不说,”曹南宗哀戚地笑笑,“是因为我没给你说的底气,对么?”   夏归楚摇头,低低地说:“我是怪过你,每次跟在你身后,走在那条石砌长廊上,我都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回头,回头多看我一眼,可当你回头,你看的都不是我,你看我,也看身后的乔闻达,副影,还有那些匍匐在地上的信众……可我也明白,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得自己受着,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我想谁看我,谁就必须看我。”   如果凡事都是想就能遂愿,那丁洵早就得逞了。   是他糊里糊涂闯入曹南宗的生活,自己也没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又糊里糊涂扮演月影,等到泥足深陷,才回过神来,那驱使自己的东西,好像叫爱。   而爱不是用尽手段抢夺逼迫就能得来的,他只能凭本心行事,结果听凭天意。   夏归楚幽幽叹息:“没办法,谁让暗恋没人权呢?我超卑微的。”   “笨蛋。”曹南宗轻咬Alpha英挺的鼻尖,“都爬床了,还叫暗恋?”   只有夏归楚这种无视旁人目光的家伙,才能把所谓的卑微暗恋唱成明恋,圣坛上下哪个看不懂某位姓夏的月影看月君的眼神?   “我说暗就暗,暗得都对不起我Alpha的性别,”夏归楚反咬一口曹南宗的嘴,津津有味地翻起旧账,“你还敢提,我也是鼓起勇气厚着脸皮爬的,你居然把我推下来!”   曹南宗天生唇色淡,来得匆忙也未施粉黛,嘴唇很快被夏归楚吃得上了一层朱色,他不急不慌地捏住夏归楚后颈皮肤轻轻揉,转瞬间颠转主动权,将Alpha的唇肉和呼吸尽数吞噬。   半晌,察觉到夏归楚又有发热迹象,底下欲望抬头时,曹南宗呼吸一重,侧头避开他的唇,将脚软的Alpha拥入怀里,亲了亲他额头:“别勉强,你还没好全。”   夏归楚气得哼哼,直言要宰了给他下药的丁洵,又色厉内荏地强调:“只是暂时这样没力气,我很快会好。”   曹南宗看得想笑:“你知不知道,当初你爬床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由分说莽上来,什么事前准备也没做,我怕你伤到自己才拒绝。”   “我可是Alpha,哪那么容易伤到?”夏归楚不以为然,“得了吧,你敢说当初你没被我吓到?”   曹南宗清了清嗓子:“是有点,但Alpha也不是铜皮铁骨啊。”   就像这次。   刚接到泰北传回的消息,夏归楚和丁洵搏斗,跳入丛林生死不知时,胃绞痛当即在曹南宗体内爆发,他却视若无睹,疼痛撕裂他的身体,曹南宗面上却仍出奇的镇定,二话不说,只身飞来泰北。   噩梦成真的感觉,不过如此。   最初那边有夏归楚的消息,只说他和丁洵一块前往洛伊村,因为无人看出他是被人胁迫,这也正是丁洵狡猾的地方。   连曹南宗也以为夏归楚是得知假结婚的消息后,生自己的气,才跑那么远。有三秒钟,他还想过,什么和丁洵割席,原来是假的。所以他才立刻办那场记者会,透过直播向夏归楚坦白自己的心意。   坐上飞机后,在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曹南宗意识到自己又误会夏归楚了,如果就带着这样的误会,再也见不到活生生的他……曹南宗麻木地逼自己想下去,夏归楚给别人拍过那么多照片,可没见他给自己留过什么影,连黎允齐给他们画的合影都被这家伙不知丢到哪去了。   那葬礼的遗像怎么办?他那么臭美,不能忍受形象不好吧,可遗像大多呆板不好看,说不定直接从证件上抠的,还不如他手机壁纸的那张浴缸照,那是夏归楚少在人前表露的脆弱和孤独,只怕参加葬礼的人受不了。   会有很多朋友来看夏归楚吧,而曹南宗呢,只是一个连前夫都不是的“朋友”,没资格像亲属那样痛哭,没资格捧起他的骨灰盒,唯一有的资格,或许只是给他念一段往生的经文。   三年前,曹南宗曾失去过夏归楚一次,那次之后他还能远远看着夏归楚举起相机,收藏他每一张照片,每一个奖项,每一步前进,他是他最长情的粉丝。   可一趟飞机旅途,冷汗湿透衣物,沾湿随身携带的徕卡相机,让曹南宗彻底明白,他承受不起第二次失去,真正的失去。   “阿楚,”曹南宗将夏归楚打横抱起,看着他有些憔悴的脸说,“电话里我说的那句话,是我早就想说的,却一直拿不准,该不该说出口。”   他拿不准,自己说爱会给夏归楚带来什么,也拿不准夏归楚这份情热能燃烧多久。   一句“我爱你”,真的能说清楚这些复杂、晦暗不明的心思吗?   “你还记得吗?有一夜你晚归,我等你到深夜,回来你一身狼狈,说是自己不小心在后山摔倒了,你以为我会信吗?”曹南宗脸上浮现怀旧的神色,摇了摇头,“教内有些人对你有敌意,这些我并不是无知无觉。持明收留的很多Omega,都受过Alpha的迫害,他们不相信Alpha,即使我就是Alpha也化解不了AO之间年深日久的矛盾。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自己去查,可……竟然遇到阻力。”   夏归楚一时愕然,完全没想到那一整夜的雨和温存,还有后文。   “后来我才醒悟,是我妈在阻止我,我真是傻,偌大一个持明教,除了她,还有谁能阻止我?”曹南宗苦笑,“其实她也不信任Alpha吧,哪怕是我。我理解,我理解还不行吗?可她为什么要冲着你来?”   不被允许的偏爱,说出来只会招致教内更凶猛的嫉妒和反扑,所以曹南宗只能尽量隐忍,把夏归楚当作一般人对待,可情如果那么容易掩饰,那世人都不会为情所困了。   “大概因为其他人都是云女士选好的人,我不是,”夏归楚渐渐回过味来,“她控制不了我,我不安分,会连带你也不安分。”   从结果来看,云流的担心是对的,她想借乔闻达他们的手逼退夏归楚,让他自己离开持明,兵不血刃,这样不会引起曹南宗的反感。   而曹南宗他以为自己的退让,可以保护夏归楚,万万没想到,他的隐忍换来的是更隐蔽的欺凌,更没想到,罪魁祸首就在自己身边。   把夏归楚抱回床上坐好,给他腰后垫上靠垫,曹南宗沉默良久,林间忽然响起鸟鸣,二人都转头望向露台外一片绿意,雾气渐渐散去,阳光普照雨林。   夏归楚看着美景,主动打破沉默:“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像摩罗山?”   曹南宗点点头,轻轻握住夏归楚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道:“所以,这样迟来的、无用的‘我爱你’,你还要吗?”   “要啊,当然要,爱就是爱,管他有什么用?这是我应得的……”   夏归楚笑着回头,就被曹南宗逮住,亲了个正着。   --------------------   阿楚:讨厌生病,亲亲不够! 第68章 有瘾   等身体养好后,夏归楚特地去医院做了药物检测,就怕留下什么后遗症,所幸报告显示他体内的药剂基本被代谢完毕,中断注射的药剂也没来得及形成依赖,但时间再长一点、剂量再多些就说不定了。   曹南宗听完后沉默很久,忽然问这附近有没有烟卖,夏归楚半是讶异,半是取笑:“干嘛这是,上回床上抽了一根就让你上瘾了?那我罪过大了,我们光风霁月的月君,私底下烟酒都来,这要传出去,信徒们知道要哭死哦?”   说完他自己变戏法似的,手掌一翻,一支烟赫然夹在他指间,堂而皇之地在曹南宗跟前点上。夏归楚叼着烟冲曹南宗示威似的,晃了晃点燃的亮橘色火光,说不出的得意。   “我有没有瘾不清楚,你确实应该少抽点,以前熬夜做后期就爱抽,现在身体才刚好,还抽。”曹南宗又一次摘了他的烟,没有扔进医院门口的垃圾桶,而是放进自己嘴里,像上回那样,就着夏归楚咬过的湿痕咂摸起来,可还是不习惯,没一会儿就被呛得咳嗽。   夏归楚一边帮他拍背顺气,一边笑:“学不会就拉倒嘛,别勉强啊。”   “不,”曹南宗却很固执,抬起头来,一双温润的眼睛罕见的赤红,“感觉这样会好受一点,你吃了那么多苦,我这点算什么。”   胸腔里那股辛辣刺激的味道渐渐淡去,酝酿成一点苦味的空虚,有点飘飘然的错觉,曹南宗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吸烟有害健康,大家还爱抽它,就如他此刻,刚才那股萦绕心头的无能为力和后怕,神奇地被烟雾驱散了大半。   和宗教有类似的作用,他想,和自己在飞机上时自己靠念经平复心情差不多。   “哪能这么算啊,要真扒拉起来,你的苦不比我少吧,”夏归楚抱住曹南宗,轻轻抚摸他的背,“你被云女士打的时候,我也不在。”他也耿耿于怀,有些场合没能陪曹南宗一起面对。   曹南宗笑了,亲了亲夏归楚的耳朵:“你在,一直都在。”   有些话不言自明,夏归楚却总招架不住曹南宗式的天性释放,耳朵不由自主变得熟红。他想起这人总是光着在静室走来走去,去了他家也是正大光明裸奔,这样的人,本就不该被锁在一个地方,藏入帘后作高深莫测的木偶。   “挨戒尺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曹南宗认真地说,“当初你在圣坛的时候,五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揍,怎么罚也罚不服你,闹得戒堂的人看见你都头疼,一想到这些,我也就不怕了。”   敢情是这样的“一直都在”,夏归楚怒从心起,一把甩开曹南宗:“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   两个人吵吵嚷嚷——多半是夏归楚在吵,曹南宗始终笑盈盈——离开医院,一起去山间的一处小屋拜望何律同。   那小屋也是木制,走的是田园风格,和周围的泰式木屋略有所不同的是,它不仅有露台,还有一小片小院,用来种菜。   二人到时敲了半天门,无人应门,一推之下门自己开了,压根没锁。夏归楚心说老师这戒心也太低了,就见何律同正在自家小院的菜地里巡查。   养病期间,何律同一次也没来看过夏归楚,他心里没底,路上酸溜溜地和曹南宗抱怨,出师之后何律同很少再指点他摄影方面的东西,虽然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可难免觉得自己被丢下不管,偶尔午夜梦回,想起遭受的恶评、遇到的瓶颈,也会怀疑他能走到哪里,老师是不是对自己失望之类。   曹南宗却笃定地安慰他:“不会,何老师很喜欢你,她不来可能只是因为我在这。”   “你在这怎么了?”夏归楚问,忽然反应过来,“她不会也是你的信徒吧?!”   丁洵雇的司机是曹南宗的信徒,已经够他惊讶了,那老实司机把自己家让给他们,几乎就没怎么露过脸,这生怕打扰月君月影的态度,让夏归楚都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十分鸠占鹊巢。   要是连自己老师也是曹南宗信徒,夏归楚可要毛骨悚然了。   曹南宗扫他一眼,说:“不是,她是不想看两个男Alpha腻歪。”   “哦……”夏归楚没啥悔改的意思,“也没有很腻歪吧?”   只不过天天亲亲抱抱而已,又不是天天做到筋疲力尽。夏归楚倒是想,但是曹南宗又拿他们两个都有病来当挡箭牌。鬼才信他那毛病说有就有,说没就没呢。   虽然不至于是信徒,但是听曹南宗说起何律同那熟稔的口吻,夏归楚十分肯定,这家伙怕是早就认识他老师。   夏归楚按下疑惑也不声张,等见到何律同,被她使唤着在小菜园忙活了一下午农活,累得嚷嚷着要旧病复发,师徒俩才双双在菜地旁的木桌椅上坐下,趁曹南宗被打发进屋烧水沏茶,夏归楚赶紧捉住何律同,问她和曹南宗到底怎么认识的。   “你不知道?”何律同也有些意外,“他竟然没告诉你?”   夏归楚撇撇嘴:“他是个锯嘴葫芦,以前更难撬,现在好些,能张嘴了。我都猜得到,他估计是觉得这种小事不值得说,就不提了。”   这点何律同倒是挺认同:“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你还记得你出道的那张照片吗?”   夏归楚当然记得,那时他拍照谈不上什么技法,用他的话来说,是完全的野生派,身边有什么就拍什么,拍的最多的就是曹南宗。   那张照片也不例外,拍的是一身红裙的曹南宗,在息珞神塔上跃动的瞬间,浪花白的塔身,夕照红的裙摆,雌雄莫辨的少年背影,浓烈的色彩对比和灵动的动态,奠定了夏归楚后来的风格底色。   照片的飞快传播,很快引起许多媒体关注,也让何律同注意到夏归楚这个好苗子,她通过自己的经纪人联系了夏归楚的父母,希望能见面聊聊孩子的未来,没想到却遭到拒绝。   左梅英把何律同当作其他媒体一般打发,说孩子还在上学,不想被打扰,夏维森则觉得没钱的事,免谈。   “有这回事?”夏归楚深知左梅英一直看不太起摄影师这个职业,觉得这不是医生、律师那样的正经工作,可他完全不知道左梅英曾经拒绝过何律同,在他记忆中,正是妈妈带自己去见的老师。   一见夏归楚的表情,何律同就猜到他疑惑什么,解释道:“你妈妈后来确实又同意了,因为我知道了她是持明教的教徒,所以就拜托南宗去说和了。”   夏归楚愣了一下,颤着声音问:“您果然也是他的信众?!”   何律同冷冷瞥他一眼:“难道我就不可以是他朋友?”   “哎——”夏归楚跳起来抱住老师,仿佛比自己拜师还激动,“太好了,您是他的朋友!”   何律同受不了他似的,把徒弟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你们俩也真奇怪,他当初知道我想收你为徒,也是比自己身上发生什么好事还高兴。”   夏归楚嘿嘿一笑,越笑越开怀,心里颠来倒地想,曹南宗也有朋友,没了乔闻达,他还有其他朋友,离开持明教以后,他一定还会有更多更好的朋友。   这段时间养病,曹南宗断断续续讲了不少夏归楚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比如乔闻达彻底消耗光了储存在曹南宗那里的忍耐值,被踢出了集团和持明教。   “去年遣散副影,我就想连他一块遣散了,”曹南宗说,“可那时乔闻达家里出事,父母相继去世,他状态很不稳定,我怕他被逼急了走上绝路,只好暂时留下他。”   他们分离的日子,每个人的生活都在川流不息地变化,或许家庭的不幸,进一步加深了乔闻达的极端,没了自己的家,他的立足之地就只剩下曹南宗身边,乔闻达便只能把全副身心都寄托在曹南宗身上,可他不知道,曹南宗早在多年以前,就与他分道扬镳。   眼看云流也管不住曹南宗,乔闻达动了歪念,利用联系丁洵,定下各取所需的计划。可笑的是,他们能有交集,还是当年夏归楚有意缓和乔闻达的关系,捏着鼻子办了个生日聚会,邀请了自己和曹南宗各自的朋友来玩。   云流对任何超出她掌控的人和事都十分厌恶,尤其乔闻达一直充当她的眼睛,居然敢在她眼皮底下为自己私欲谋划,乔闻达临走时,被她提进戒堂,施行了最后的离教惩戒。   乔闻达离开时,背上都是血迹,他没有报警,也没有去医院,就这么消失了。   说完这些,曹南宗停顿良久,夏归楚问他在想什么,这次他倒是如实说了:“你会原谅他吗?”   夏归楚反问道:“我应该原谅他吗?”   曹南宗摇头:“不,当然不,原谅不是你的义务,你想原谅或者继续讨厌,都可以,你高兴选哪个就哪个。”   “我还是不喜欢他,不过吧,听了这些我没想啥原不原谅,我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乔闻达真的好爱你啊,”夏归楚笑嘻嘻地说,“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觉得我好像比不上他那么执着。”   曹南宗依然摇头:“一开始就错了,再执着也没用。”   “可你失去了一个朋友,你也很难过吧。”夏归楚看着曹南宗,见他陷入怔忡,似乎这会儿被提醒了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感受,不由轻抚他的脸颊,疼惜地啄吻上去,“反应还是这么慢啊,傻子。”   幸好曹南宗的朋友已经不止乔闻达一个,他的世界不再困于持明,夏归楚望着眼前那一片绿油油、水灵灵的菜想道,这些菜长势喜人,天气也很好,一切都很好。   --------------------   南宗很讨长辈喜欢w   宝们,故事就快完结了,日更这么久,身体的疲劳积累到极限,最后的完结章我不想因此草草写完,为了保证内容的完整和大家阅读的流畅,我打算请假几天闭关写完,再一口气发出来,希望大家理解,给南宗阿楚的故事一个满意的收尾。   所以请大家稍等我一会儿,4月1号完结篇奉上,谢谢可爱的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等待和包容,爱你们(❤ ω ❤) 第69章 只此一人(二更合一)   为迎接远客,何律同特地摘了还挂着露水的蔬果,亲自下厨,给两个Alpha做了顿新鲜的家常晚饭。   曹南宗闷头吃菜,用实际行动表示对这顿饭的喜爱,夏归楚则连声夸奖:“老师这手艺,都能开家宴评星了。”他嘴甜起来时,和嘴贱时一样威力十足,何律同脸上不露喜色,菜却给他多夹了几筷。   何律同无心社交,近来也不工作,一头华发剪到齐耳短,袖套一带,围裙一围,谁还看得出她是个誉满全球的摄影大师?   她在这泰北深山里一门心思当生活家,闲来种菜栽花,下厨做手工,把家里摆得满满当当,形形色色的杂物观感却并不乱糟,反而繁花盛开,色彩明丽,有种生机勃勃的极繁之美,和她拍照的极简风大相径庭。   席间夏归楚问起曹南宗如何与恩师相识,曹南宗脸上果然闪过一丝“这有必要说么”的迷茫,触及到夏归楚炯炯的眼神后,才微笑着娓娓道来。   原来何律同早年去戈兰采风,上山拜访过持明教,她对持明教的文化艺术十分感兴趣,当时就想拍一组以持明为主题的照片,虽然被云流婉拒了,但也因此结识了儿时的曹南宗,曹南宗对这个外来者和她黑洞洞的镜头十分好奇,悄悄和她互换联系方式,二人就此成为笔友。   曹南宗知道自己的动向都在云流的监视之下,所以跟何律同的联系并不频繁,鸿雁传书拉长距离和时间厚度,将二人的关系保持在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程度,却也因此得以长存。   书信里谈的都是形而上的话题,高来高去,坐而论道,即便云流每封信都要查看,也瞧不出什么花头。渐渐的,她要管的事太多,这种小事也就听之任之了。   夏归楚听着听着,像是根本没抓重点,只问自己想问的问题,脸上是露骨的神往,转头问何律同道:“老师,我好羡慕你,见过小时候的南宗,那时候他就很漂亮很可爱吧?”   曹南宗听了差点把刚入口的汤水给喷出来,好在及时咽下去,饶是如此,脸上和下巴脖颈那一段也蔓延出晚霞般的粉。   他刚想转移话题,就见低头吃菜的何律同抬起头,瞟了一眼夏归楚:“你说呢?第一眼瞧见,还是迦那圣坛那种地方,我以为天上的小仙女下凡呢。可惜,云流不让我拍他,没想到若干年后,倒便宜你小子了。”   “老师,”夏归楚眯起眼睛,“所以您当初看上的不是我,是曹南宗吧?我要是拍别的,您是不是就不屑来找我了?”   何律同呵呵一笑,没有理他。   “看南宗的笔迹,我挺惊讶,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字就练得这么漂亮,想法也跟个退休的老头子似的无欲无求,”何律同啜完一口汤,看向曹南宗道,“当时就觉得这个持明教,有点虐待小孩啊。”   夏归楚拍案道:“对吧!不仅南宗这样,云女士其他十七个徒弟都是从小被家里送过去,养在那儿的。小孩什么都没接触过,从小就受那一套封闭教育,真的能培养楚什么了悟的修者吗?世界都没看过,怎么超脱世界?我怎么看都觉得云女士这模式像是戒网瘾中心的洗脑——”   大咧咧地讲完持明教和云流的坏话,夏归楚就感觉到曹南宗的视线,不轻不重地徘徊在自己身上,他一下差点咬到自己舌尖,再开口时跟被什么烫了嘴似的,含糊不清:“怎么了,你有异议?”哪怕被曹南宗盯得有那么一点心虚,夏归楚嘴上也不会虚。   “也不是,只是好像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曹南宗温和地看着他,“你看我们这群人,是不是觉得挺可怜的?”   夏归楚愣住,说不出话。   曹南宗也不恼他似的,只是低眸一笑:“原来我不知不觉,被夏老师同情了啊。”   说罢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朝何律同点了点头,收拾好碗筷去厨房水池那边洗碗去了。   夏归楚求助地看向何律同,用口型问她:“他是不是生气了?”   何律同无声回答:“自己想。”   “自己想”三个字,贯穿了何律同对夏归楚的教育方针,凡事要自己思考自己有所得,容不得他偷一点懒。   摄影创作是如此,谈恋爱也是如此,不是说完“我爱你”、互表心意后就奏响浪漫情歌,漫天都是粉红泡泡,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再也没有摩擦和矛盾,再也不用费心经营。   “不过,”何律同见学生垂头丧气,大发善心地补充道,“有一次南宗写的信,居然在洋洋洒洒的论道之外,夹杂了一句日常。”   “……是什么?”   何律同拿筷子点了点夏归楚:“他问我有没有什么入门相机推荐,好上手,外观还好看的。”   夏归楚一愣,迅速吃完自己碗里的饭,拿着餐具溜进厨房,看见沥水架上摆着曹南宗洗净的碗筷,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这栋房子里没有洗碗机、扫地机一类的工具,在山中生活,一切都是自食其力,最近何律同连衣服都开始自己做了。放眼望去,倚在后门门框上往外望的曹南宗,像长在这屋子中般浑然一体,夏归楚没头没脑地想,感觉他和何律同才像是一路人。   他蹑手蹑脚,脚步极轻地走过去,正想吓曹南宗一跳,曹南宗却像预料到似的,倏然回头看他,反倒把夏归楚唬得心头一跳。   “有事?”曹南宗的目光始终平淡,外人看来如何也不像在生气。   可夏归楚知道,二十余年的教义熏陶,早把忍耐二字刻入他骨头里,这也是为什么曹暮和云流对他的决绝、他的变化感到陌生甚至恐怖,因为印象里曹南宗总是这样平和超逸的一张脸。   夏归楚也学他,倚另一边的门框,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贺卡,这张贺卡陪他度过软禁的日子,又被森林里的雨淋过,躲在他最贴肉的内袋里,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分辨起来都难,但他始终没有扔掉它。   曹南宗一见那纸,温和的眼波瞬间泛起涟漪,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夏归楚抢了先。   “咳咳,”夏归楚展开那张纸,念道,“‘南宗,生日快乐。我在家里准备了一些礼物给你,想不到吧?我也会做这种事。礼物很多很杂,是我给你拍过的所有照片,当然这些死物其实留不住你万分之一的好……草,我果然不习惯做这种事,你要不喜欢就假装没看见,扔了也行,反正别告诉我。不过每一张照片我都写上了编号,我倒要看看,你找不找得齐?’”   夏归楚思维跑马,常常旁逸斜出,连写张贺卡情绪都几番变化,全然不循常规,曹南宗低着头,被一张陈年旧卡片带回从前,简直听不下去,伸手一把抓走那张不成样子的贺卡,小声说:“别念了。”   夏归楚耸耸肩,笑道:“抢走也没用,我自己写的我还记不住吗?就差最后一段,让我说完吧。‘南宗,你为什么不写一份《曹南宗使用说明》,把你一点一滴的小情绪,小癖好,小规矩全记录下来?你教我这个,我就不会犯错了。可你不写,我思来想去,还有谁能写?好像也只剩我了’。”   那天在戈兰的民宿,易感期来势汹汹,夏归楚意识混乱,对曹南宗敞开身心时,也提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曹南宗使用说明》,他是随口提的,因为那本就是在他心里滚来滚去的疑问,可是听的人呢?   “南宗,你说我可怜你、同情你,那你因为这张贺卡,家里那一屋子的照片来找我,你是不是也在可怜我?可怜我藏了这些东西没被发现?”   “不是,”曹南宗艰涩地开口,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差劲了,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看到那些照片和卡片,我觉得自己太可怕了,我明知道你是怎样的人,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可心底总还期待你照着我的想法去做。你不喜欢繁文缛节,我却给你婚礼,你不喜欢规矩,我却让你走进曹家那样的大家族,你不喜欢虚假的仪式感,我却拉着你过情人节,过纪念日——我爸说我其实很像我妈,我不想承认,可这好像是真的。”   修行二十余年,他自以为执着心尽去,对夏归楚的感情臻入收放自如的境界,如此才能多年以月君月影之名,在云流眼皮底下暗度陈仓,否则云流怎么容得下?   哪怕夏归楚说“离婚”,曹南宗也装作冷静表示同意,不露声色放他自由,安慰自己他们不曾真正成为伴侣,一切不过是回到原点。   可这些竟然都因住家保姆从角落里清理出的照片,溃不成军。   那些照片好像埋在地下的果实,拔出一张,后面跟着一串,曹南宗不知道它们何时悄然在家中繁殖生息,从第一张42号的照片,往前哪里是起始的1,往后排到哪去才算尽头,他深陷在夏归楚留给他的谜题里,永无出头之日。   而世上最可怖的,并不是困守愁城走不出去,而是心甘情愿不走出去。   “胡说,你和云女士哪像?”夏归楚一拍曹南宗的肩膀,顺势擒住他下巴细细打量,仿佛真要看出两人哪里相似,“嗯,都很好看倒是真的。”   这分明是个调戏的姿势,曹南宗却没什么调笑的心情:“像啊,之前在戒堂我说她连自己的爱欲都不敢正视,谈什么修行,其实我以前不也一样吗?为了持明虚无缥缈的未来,她把所有人当工具,我、我爸、那些弟子、信众,甚至她自己,因为工具最听话,足够高效地朝着远大目标前进,而活生生的人一身七情六欲,软弱、犹豫,无法掌控。我恨她控制我,怨她不把我当人,可我……我也以为自己能控制。”   他略一停顿,笑眼阖上,像被挖出心里最深的、最无法见人的晦暗,以至于无法直视夏归楚的目光说:“……控制你。”   夏归楚却哈地一声笑,用力一掐曹南宗两腮的肉:“说你傻你还真的傻,你以为我为什么答应结婚?我都把锁和钥匙都交到你手里了,你还不明白吗?”   曹南宗不相信,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人都要被你气死,曹南宗,我认识你多少年?十年,十年好么?”夏归楚烦躁地比了个“十”,“十年是很短的时间吗,我会不知道你那点控制癖?你要不爱控制,怎么会手把手教我这啊那的,打坐练功,习字读经,还有画图上那些奇葩的姿势——”   曹南宗一把捂住夏归楚口无遮拦的嘴:“小声点,当心何老师听见。”   看在他脸粉扑扑的份上,夏归楚大度地原谅了曹南宗的捂嘴行为,还顺便用舌尖戳戳Alpha的掌心让他放开自己,此举让曹南宗眉梢一扬,脸色好像更深了,但他没有放开夏归楚,只是岔开手指,虚虚地笼着,听凭夏归楚的呼吸和话语刮过指腹。   “从喜欢教人这点上来说,你和云女士是挺像,都很适合当老师,何况你们本来就是母子,血缘的联系天经地义。你看我,不也跟我妈一样脾气躁?但话说回来,我们和父母终究是两个人。我认识云女士时间也不短吧,但我从来没见她反思过自己,她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南宗你不同,你总是反省自己不够好。   “圣坛那么多人,没几个能入我的眼,你说我觉得你们是被洗脑,可怜你们,你说得有一点不错,我对其他人是有这种傲慢心态,所以被他们排挤,踹下山,关小黑屋,我会生气,但也会想,这些人学的经书都和你一样,那些书我也看过,都是叫人打破我执,回归圆融天性的奥义,可为什么他们身上看不见一点教义的熏陶?整天只想着争宠,真可悲。   “可你想的不是这些,虽然我也不算很懂持明教义,都是但我看你的眼睛,总觉得在看很远的地方,好像谁都不在你眼里。   “但是,南宗,你不是云女士那种冷漠得可以把别人当工具的人,你对每个人都温柔可亲。”   夏归楚讲起当年所见的一件小事,那时他们约好在园舍后的菩提树下碰面,姑且算个约会吧,至少夏归楚那时是这么认为的。   可惜他被其他副影拖住,耽误了时间,等到紧赶慢赶过去,曹南宗已经站在菩提树下好一会儿了,身边还多了个乔闻达。   夏归楚离得不近,只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圆觉之境”、“觉照我身”的只言片语,乔闻达矮曹南宗十公分左右,据说这是传说中的最佳身高差,二人对视交谈的画面,任谁看了估计都会说一句,好般配。夏归楚却看得心头火起,他被人绊住的原因,原来在这啊。   他大步怒踩枯叶,就见扫地阿姨刚好扫到树下,一时力度没掌握好,扫帚扬起,灰尘扑了曹南宗一脚,曹南宗还没什么反应,乔闻达已经厉声呵斥扫地阿姨胆大包天,竟然敢冒犯月君,吓得阿姨赶紧跪下,哆嗦着道歉。   “当时我就在心里吐槽,乔闻达怎么一副大太监的做派啊,刚想出声,你就先一步劝住他,扶起那位阿姨,叫她的名字,问她在这里做得习不习惯,我看那阿姨被你叫出名字的时候,脸上一副要幸福得死掉的表情,再被你美颜一冲击,整个人都晕头转向了哈哈哈——”   不止如此,圣坛每个人的名字,曹南宗都记得,那些在圣坛工作多年的义工,还会收到他送的生日礼物。   一个人对亲友好不算什么,可对遇见的所有人都这么好,要么演技太精湛,要么是真的天仙。   曹南宗无疑是后者,他现在还在纳闷,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夏归楚也懒得纠正他的想法,继续说:“人人都爱你,做你的裙下之臣真是好容易,所以我总感觉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裙下之臣不是这么用的吧?”曹南宗哭笑不得。   “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夏归楚扯下曹南宗的手捏了捏,“你知道最初我为什么喜欢摄影吗?因为只有给你拍照的时候,你是只看着我的。”   曹南宗此刻正看着他,春水般缠绵的眼波里,只有夏归楚一人。   --------------------   今天还有更。 第70章 交融(二更合一)   原本夏归楚并没有在何律同家留宿的打算,怕影响老师休息,没想到告辞的时候,何律同忽然说,前段日子刚好有客人住过,客房收拾得妥帖,不住浪费,二人便留了下来。   他们默契地没问之前的“客人”是谁,心里却都清楚,那个人就是丁洵。   夏归楚获救后,司机很快报警,警方在那栋软禁夏归楚多日的木屋周围设下埋伏,将从林子里回来的丁洵逮个正着。   被捕时丁洵浑身泥血混合物,形容狼狈,衣服破烂,身上遍布大小伤口,显然他没夏归楚那么好运,在雨林里和野生动物发生正面遭遇战,吃了不少亏,命大活着出来,手里还紧攥着那根细针管。都到如此田地了,这针管也没被他拿来浪费在别的生物上。   警察抓人的时候,曹南宗就在一边静静看着,丁洵眼睛里布满缺觉和癫狂的红,目光扫到曹南宗身上,瞳孔一缩,差点扑了过来,被警方及时摁了回去,他梗着脖子,嘴唇嗫嚅似乎说了什么,周围人声嘈杂,曹南宗没有听见。   洗完澡躺进被窝,曹南宗忽然想通了,说:“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夏归楚环抱着曹南宗的腰,额头靠在他胸口,差点睡着了,听到这话迷迷糊糊地问:“说的啥?”   “他说,‘凭什么’。”   夏归楚顿时睡意全无,嗤笑一声:“果然。”   “你知道他什么意思?”   “当然,他在我这滑铁卢,满腔不甘心啊,”夏归楚说,“被他关着的时候,他自嗨地玩什么驯服游戏,我琢磨过他的心理,估计是想模拟以前我们在圣坛的状态,封闭,独处,相依为命——哎呀,这么说来,要怪我和他讲过一些我和你的过去。”   处于热恋期的人,很难不向身边人讲述自己的恋爱故事,反正夏归楚是忍不住,上大学时他大出风头,追过他的人不少,都被他一口回绝,丁洵好奇问他理由,这可给了夏归楚显摆自己早就名花有主的好机会,于是他隐去了持明教和自己那些不太愉快的经历,只捡了山中和曹南宗的快活生活大肆渲染。   “这不,他就以为当年你把我关屋里驯服了我嘛,想如法炮制呗,哪知道我对你是自投罗网呢?”   曹南宗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和他怎么说的,让他误会这么大?”他怀疑自己的形象可能岌岌可危。   “没讲什么啊,”夏归楚贴上曹南宗的耳朵,嘴角勾得老高,故意把气声往他耳道里送,“无非是密室,黑灯瞎火,只有月光如银,美人如玉也如枪……”   他声音越来越低,却在“枪”字上陡然升调,旋即变成一声压抑的惊喘,手抖着往下一抓:“曹南宗你干嘛!”   “你的枪也不错。”曹南宗简单陈述,持枪的手法比刚才更重,技巧更高超。   也许圣坛的日日夜夜确实是一场驯服,像戈兰漫长的雨季,到处都湿得滴水,热得心发慌,稠密地占据了短暂人生长长一页,总也翻不了篇,逃不出去。   只不过被驯服的人并不只是夏归楚,他也是。   原本只是为了惩罚夏归楚说话放浪,没想到曹南宗自己也被殃及池鱼,一发不可收拾。   夏归楚在这种时候向来坦诚大方,但这里是恩师的房子,小木屋隔的音远没有圣坛的静室、家里的厚墙靠谱,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太放肆。   好在曹南宗晓得他的心思,贴心撕下一块睡裙裙角,塞进他嘴里,音量是下去了,底下却上行,曹南宗垂眸看夏归楚,Alpha英气逼人的脸竟比那条夕照红的裙子还艳丽,眼里涨起潮水,亮得宛如名刀。   是了,夏归楚从不是软绵哭啼的被动者,即便是眼下这看起来好像被绑架噤声的情态,他也锋利如初,可如此锐芒慑人的名刀,却愿意听从曹南宗的驱使。   自己会被惯坏吧,曹南宗想起夏归楚在厨房说过的话,把锁和钥匙都交给他,这家伙真的知道那些话的危险性吗?   没喝过酒,体内却有酒水翻滚升腾的错觉,大概是因为屋内白兰地的信息素太浓,曹南宗像闻不到自己的信息素,只醉溺在酒里,手撑在夏归楚两侧,伴随几不可闻的粗喘,俯身亲吻爱人下巴滑落的液体:“你在厨房说我和乔闻达什么般配,什么最佳身高差,我不同意,不许再这么说。”   夏归楚回答不了,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我不喜欢矮的,”曹南宗喃喃,“你这样的,才刚好。”   夏归楚咬着他的裙布,笑得眉眼飞扬。   来回几次折腾后,他嘴里的布团不翼而飞,换了别的东西来塞,偶尔缓神得空的间隙,夏归楚那张利嘴揶揄曹南宗道:“……不是说你的老毛病还没好全吗?怎么我胡扯几句,你就……”   “住口。”   月君说的话好像咒语,夏归楚滑出床沿时忽然想,他说什么,自己就忍不住按他意思做,好像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检视别人逻辑、伺机反驳的刺头。   将自己放逐在曹南宗给予他的激烈和温柔中,像淌进生生不息的河流,有种亘古不变的圆融安全,不需要像被软禁时那样时刻警惕,时刻焦灼,时刻准备战斗。   悬空的颈椎被曹南宗捞起,喉结、下巴、嘴唇,由下至上落下细密的吻,最后停在眼角,他听见曹南宗又问了那句熟悉的话:“怎么哭了?”   魔鬼本该无血无泪,可被称作“魔鬼”的摄影师这次却没有否认眼泪的存在,他嗓音嘶哑发紧地叫着“哥哥”,抱住曹南宗不说话,话多的人此时却不愿意借助语言来表达,颤抖的身体代替他讲话。   曹南宗轻拍Alpha的背,“没事了,都结束了,我在。”   到后半夜,夜色最黑浓的时候,两个人仰面躺平,身体已经平复下来,却都有点睡不着,默然在黑暗中等待黎明。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曹南宗温润的声音:“阿楚,刚刚我想起那年息珞神塔上发生的事了。”   “噗,”夏归楚笑出声,转头面向曹南宗玩笑道,“果然吧,我就知道你那时候就看上我了,办事呢,就想这些。”   曹南宗哑然失笑,却并不反驳这句玩笑,只说:“你猜我为什么要去息珞神塔?”   夏归楚疑惑:“不是为了躲圣坛的追兵吗?我记得神塔一般人禁止入内吧,那些追兵最讲究规矩,逃上去至少能安宁一阵。”   曹南宗有些意外:“你竟然都记得?”   “呵,我好歹也是前任月影。”   “什么前任?”这回轮到曹南宗疑惑了,“月影只有你一个啊。”   夏归楚一愣,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用枕头埋住自己烧透的脸,在枕头底下瓮声瓮气道:“曹南宗你别讲这种话了,我好不习惯。”   曹南宗一把拿走枕头,敛眉垂目地瞧着下面那张无措的大红脸,心平气和道:“我多说点,你就习惯了。”   “息珞神塔的确禁止普通教众入内,教中只有我和我妈能进去。入塔须脱去鞋袜,洗去尘埃,因为那里面供奉了历届月君的灵位,还有立教之初流传下来的秘密原典。嗯,不是灵修班和圣坛用的那些后人注解过的版本,是用神主发明的古老文字写就的原典。”   夏归楚听得入神,他做这个半吊子月影这么久,还从没听过这些:“神主发明的文字?就是有时你练的我看不懂的那个?”   “嗯,”曹南宗不轻不重地瞟他一眼,“就是你不想学的那些。”   “哎,那个很难嘛,我又不像你过目不忘,”夏归楚说,“这么说我当时陪你上神塔,就已经坏了教规啊?”   曹南宗刚想安慰他没关系,就见此人嘿嘿一笑:“不愧是我。”   行吧,曹南宗把话吞回去,夏归楚不能以常理论之。   “总之,我小时候读圣坛通行的注解版本,越读越迷茫,越觉得有说不出的矛盾之处,以欲度欲,寻回失落的原人本性,可以欲度欲,谈何容易?后人总结出通过双修法来控制人欲,可你也双修过,知道其中滋味,那种方式根本连欲本身都不被承认,人生来由欲构成,如果否认欲,否认本能,人也不能称之为人了。”   夏归楚静静听着,他知道曹南宗已经进入了他的思维国度,就像自己拍照时进入的心流状态,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多年前他也这样旁观过曹南宗进入他的心流,陌生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曹南宗邀请他一起跨入那条心流。   眼眶有点酸,夏归楚眨着眼睛,笑骂道:“对啊,存天理,灭人欲,这是封建,是摧残。”   “嗯,我的ED就是这种摧残的具象化。”曹南宗坦然道。   ED这个大部分男性Alpha都介意得脸红脖子粗的问题,他却始终轻描淡写,浑不在意,这也是夏归楚最佩服他的地方之一,曹南宗有他的行事准则,他宁静,强大,不为外物所移。   “人类也真是奇怪,总想要超脱自己,可想出来超脱的办法,不管是哪门宗教,都是围着人本能喜欢的那些东西转的,要禁欲,要放下,好像只要放弃喜欢,就能证明自己高人一等。可喜欢和超脱一定水火不容吗?”夏归楚不敢苟同地说,“之前你说人人都能修成‘神’,人人身上都有神性,我是相信的,当我看着取景器那个小小的窗口,全神忘我,只看着眼前画面的时候,我也会感觉自己好像与摄影之神同在,甚至被祂附身——如果祂存在的话。而这恰恰和我的喜欢,脱不开关系。”   “这正是我想说的,”曹南宗忽然抓起夏归楚的手,贴上他汗迹未干的胸口,难以置信,他的手在发抖,“我信仰神主,也应该是这种状态,是我一心一意想这么做,而不是因为习惯,因为从小如此,因为我妈妈或者别人的期待、身上的责任。抛开这些,由心而发,全心投入,这才是真正的修行,真正的与神同在——阿楚,这是你在神塔上分化给我的答案,也是你的作品给我的启发。”   “我?”夏归楚觉得不可思议,他的掌心下传来曹南宗强有力的心跳声,从未如此真切,“我有这种本事?”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曹南宗轻轻把夏归楚揽进怀里,“阿楚你不必有负担,我知道这些很难理解,它们也不是那么有逻辑,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清楚你给我的答案是什么。”   所以曹南宗才不喜欢对人说这些,语言一经说出,难免折损内心的原意,不管是他的母亲,还是曾经的好友,他们都无法接受曹南宗的变化,那何必说出来徒增别人烦恼?何况这些原意,本就是一团胡乱的迷雾。   他从不求他人理解自己,人和人本就难以真正理解,只不过在这个水乳交融的良夜,曹南宗迫切地想和最亲密的人分享此时此刻的自己。   “不,我不是吓到,我是高兴,”夏归楚紧紧抱住他,“原来我在那么久以前,就走近你了,也有点遗憾,我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曹南宗笑道:“这才是你啊。艺术家只管创作,哪用管给别人心灵带来多大的震撼。”   他告诉夏归楚,那晚在神塔上帮夏归楚度过分化后,曹南宗在最后一层塔楼找到了最初的双修原典,书上清晰地写下为什么蓝萨尔十分重视性力,因为人在杏嗳顶峰时,浑然忘我,短暂地抵达了超脱的彼岸,自由放旷,与万物同一。   而这段话,恰与他刚才所见的夏归楚一一对照,那一刻曹南宗浑身过电,经历了难以言明的“感召”,就像禅宗的“顿悟”,好像一瞬间,那些曾经令他苦恼万分的谜团,突然变得像天上的明月般亮堂。   蓝萨尔从未否定人欲,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她般坦然,后人在她的箴言上留下重重叠叠的掩饰,最终让她的话变得道貌岸然,面目模糊,现行的双修更是把自然生发的本性,变成不能对人言的隐秘规则。   诚然,承认性力只是第一步,但如果连第一步都充满矫饰,往后又有多少真实?   那一天,曹南宗借由夏归楚,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持明教,从那以后,他不再需要一门宗教来指导自己如何修行,他要孤身去寻找自己的路了。   “所以我和妈妈,和乔闻达分道扬镳,是必然的,我没办法向他们解释这些,他们大概只会觉得——我疯了,”曹南宗自嘲地笑笑,“或者,色迷心窍?”   夏归楚听了,没羞没臊地大笑:“那我就是‘色迷心窍’那个色本人?这可真是赚大发了,我很荣幸!”   两个人笑作一团,像两条鱼缠绕在一起游荡,那些有关信仰、宗教、自我觉醒的沉重宏大的问题,都在爱人的欢笑里缓慢消融,变成空气里白檀香和白兰地混合的味道,随着黎明的到来,只剩一点萦绕心头的余味。   夏归楚其实挺想和曹南宗在泰北多住些日子,这里环境很像摩罗山,又没有迦那圣坛那种肃穆的氛围,轻松自在,实在是个度假的好地方。   可行程已经定好,第二天就要回国,机票也买好了。早上起床的时候,夏归楚穿衣服磨蹭很久,一条裤子要穿不穿的,唉声叹气,不见半点平时的潇洒。   “回去就要工作了啊,烦死了,”夏归楚和曹南宗抱怨说,“他们老说我是工作狂,冤枉死我,其实我是拍照狂,喜欢拍照,不是喜欢天天打卡工作。再说之前假结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网友骂我,我手机一关啥也不知道,但是老张还有那些甲方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不用担心,老张那边我和他谈过了,你被软禁是特殊情况,他能理解,至于其他甲方,”曹南宗想起那些落井下石的品牌,冷淡一笑,手扯住夏归楚的裤头顺势一提,“合作不愉快就扔掉。”   “嘶——”曹南宗这一提,差点卡得夏归楚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没事吧?”曹南宗关切地凑上来摸索,“让我看看?”   “看屁,”夏归楚挥开曹南宗往下走的手,笑骂道,“本来早上就精神,你再看再摸,飞机就赶不上了。   忽然想起什么,他又说:“哎,老张现在也知道你就是喃喃了吧,你还找他谈,他得什么表情啊?”   曹南宗略一回忆,有点不太好意思:“大概斑秃又要加重了吧,不过我有补偿他的。”   “哎,回曼城之前,咱们替老张去圣坛拜下神主吧,他怎么这么倒霉,摊上我俩呢?”   曹南宗早习惯了夏归楚的胡说八道,干脆不理睬。   临走告别老师,夏归楚抱住何律同,发现她比上回见面瘦了许多,心里一酸,嘱咐老师要保重身体,何律同不以为然,说到这个岁数,再保养也就那样。   问起最近为什么没有再拍片,何律同大大方方说:“我老了,拍不动了。小夏,你还年轻,你要继续拍下去,不管别人骂你还是赞你,那都不重要,我活到这把年纪,悟到最重要的就是,创作欲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你要抓紧时间,拍你自己想拍的。”   听了这话,看着老师满头华发,夏归楚喉咙一哽,眼圈红了个透,用力点了点头:“老师,个展您一定要来啊。”   “嗯,”何律同拍拍夏归楚的背,小声在他耳边说,“你给南宗拍的照片,我很喜欢。”   --------------------   宝子们,低估了南南和阿楚的威力了,爆字数了哈哈哈哈……所以这周还有几章。 第71章 不死   回曼城之前,夏归楚真拉着曹南宗再去了一趟摩罗山。去圣坛给老张祈福是其一,夏归楚还补拍了神塔的照片,顺便想再见见云流,可惜她已经不在那儿,左梅英说教尊罚完乔闻达就离开圣坛,回曼城去了。   过了节庆日,迦那圣坛幽静许多,走在圣坛菩提树的绿荫下,耳畔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夹杂着冲鸣鸟叫的诵经声,听得人心里一片宁静。   教尊不在,月君不谋其职,但古老的圣坛仍然运转自如,孔雀、白象在围栏里闲庭信步,庭院里立着18 个形态各异的女神石像,个个栩栩如生,洁净如洗。   夏归楚拍遍石栏,对曹南宗说:“你看这些石头,都是老古董了,估计等我们这些人都死光了,它们还会长存下去呢。我就想啊,如果说圣坛是这座建筑,那没了我们这些人,恐怕还更清净呢。”   “神主宽宥。”曹南宗果断打断夏归楚,食指贴上他的嘴唇,递给他一个严厉的眼神,“别乱讲话。”   知道他是被自己之前软禁跳山吓到,夏归楚忍不住安慰道:“别那么紧张嘛,本来人人都要死的。”   只是这安慰实在不像个安慰,倒逼得曹南宗更执拗起来:“你再说,就找块破布堵上嘴。”   “嗯?”夏归楚一下回想起什么,凑过去笑嘻嘻道,“又玩这个?换个新玩法吧,比如,绑起来?”   他也不管这里是多么神圣的地方,自顾自将乱七八糟的新花样念给曹南宗听,曹南宗默不吭声地听着,既看不出来感不感兴趣,也不打断他,更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只不咸不淡说了一句:“不愧是夏老师,涉猎领域真广。”   “那当然,”夏归楚自豪地昂首挺胸,可再看曹南宗的眼神,莫名感觉有点不对劲,忙说,“那个,我这都是理论涉猎,没有实践过,你别想岔了。”   说完他又想起自己在媒体上的各种“风流艳史”,感觉似乎缺乏了点说服力,当初夏归楚不在意自己形象,闹那些绯闻,明面上是因为他与人来往缺乏距离感,但也很难说潜意识里没有吸引曹南宗注意的想法,这会儿想起来,潜意识都变明意识了。   “还有这些年的绯闻……”夏归楚可说不出自己就是想出名,大大地出名,让曹南宗走到哪里都能看见自己,所以媒体说他“野心家”也没说错,此时他只能干巴巴地说,“你别信。”   曹南宗嗯了一声:“我没信。”   正准备再解释几句的夏归楚一时没了接话的台阶,反倒有些恼火,这家伙就一点不吃醋吗?索性闭嘴,和他冷战。   没想到曹南宗主动来抓他的手,夏归楚想自己应该躲开的,可这手好像有自己的意见,十分没骨气,一点闪开的意思都没有,被曹南宗握在掌心,乖巧得令人可耻。   “你那些绯闻对象我研究过一段时间,传得最厉害的时候,还做过评估报告,”曹南宗想起往事,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把你每个绯闻对象条件一一列出来,分析完却感觉你并不会喜欢他们,还替你着急呢。”   他担心的从来不是那些绯闻对象。曹南宗清楚地知道夏归楚喜欢追逐新鲜,对照自身,曹南宗不知道自己能否给到他多变的新鲜。   夏归楚被曹南宗这话气得瞠目结舌:“我真是谢谢你,一会儿评估报告,一会儿推荐丁洵,你是前任还是媒人啊?”   这回手终于听从他调遣,发起挣开曹南宗的搏斗,不料遭遇敌方的强势弹压,无路生天。   “我那时是想着,如果能找到一个爱你、适合你的人,哪怕那个人我讨厌,也没关系,自己失败过,才希望别人能让你开心,”曹南宗平静地说,手却牢牢攥紧夏归楚的手,“可后来我看到你留下的那些东西后,我又不想等一个完美的别人来让你开心了。”   夏归楚听完哭笑不得,手也安分下来:“我一身毛病,凭什么要求别人完美?世上也根本没有完美的情人吧。”   曹南宗不置可否,在他看来,夏归楚的不完美恰恰是一面完美的镜子,映出山下那个世界的真实、混乱和生动。   他牵着夏归楚,一起走下摩罗山,走入另一种生活。   *   二人回来之前,左梅英就悄悄电话问过夏归楚,曹南宗喜欢吃什么,夏归楚一咂舌,也悄悄说他喜欢的东西少,忌口的倒是一大堆,遂列好了长长的忌口名单发过去,吓得左梅英很是手忙脚乱一阵。   曹南宗发现夏归楚背着自己笑得不怀好意,及时戳穿他的阴谋,回了电话给左梅英说,普通家常菜就好,不用那么劳心费力。   “我又没说错,你以前是很挑食嘛。”夏归楚不满道。   曹南宗澄清道:“已经改了。”   “啊?”   夏归楚有点不开心了,小声嘀咕了几句“公主就应该挑食啊”“没听过豌豆公主吗”“挑食又没关系”之类的胡话,曹南宗问他嘟囔什么,他又说都是些不值得听还乱用典故的废话。   回家和左梅英吃的这顿饭,吃得夏归楚心不在焉,其他两位倒是宾主尽欢,尤其是左梅英,夏归楚发觉他妈好像没上次那么对曹南宗毕恭毕敬了。   从前的左梅英一直都有点怕曹南宗的,月君的地位摆在那,她和曹南宗很少正面交流,更别提同桌吃饭了。结果夏归楚失踪这么一回,倒让他们距离拉近了,两个人谈笑风生的,曹南宗活像左梅英的亲儿子。   正牌亲儿子有点郁闷。   饭毕夏归楚带曹南宗参观自己房间,一走进去就发现里面物品的摆放被人动过,一看就是曹南宗喜欢的陈设方式,床品也换成了他喜欢的清淡款,整个房间呈现出一种矛盾的融合态,既有夏归楚的随性落拓,又有曹南宗的宁静悠远,两种风格截然相反,界限却暧昧不清,好像它们本该这么搭配。   这才像个家的感觉,夏归楚忽然想,比星棠公馆那栋没什么人气的别墅更像家。   曹南宗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走进这间房间后他的表情越发柔软,拿起桌上的镜子,朝夏归楚晃了晃,夏归楚一见这东西犹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伸手去抢,他又把镜子往背后一藏,笑得十分可恶。   “早知道我就该扔了这东西,”夏归楚干脆不抢了,靠在桌沿边哂笑道,“都失效了,没用了。”   “怎么会没用?”   夏归楚垂下眼,手指下意识地抠着桌子:“你都改了挑食的毛病了,那上面记的大大小小的事,可不就作废了嘛?三年,的确能改变很多事。现在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都不知道了。”   曹南宗愣了一下,笑出声来:“我说你怎么回来之后就兴致不高,原来在想这个。”   “很好笑吗?”夏归楚反问道,“乔闻达这三年恐怕都比我更了解你。”   他本是最乐于拥抱改变的人,可是猝然扔到眼前的三年空白,让夏归楚也产生了一丝无措的惶恐,这种时候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三年并不是电影过场时打出的一行短短文字。   “宝宝。”   曹南宗轻缓地叫了一句,腿抵着夏归楚的膝盖靠近。   吻像天边的一片雨云飘来,轻轻覆在夏归楚的唇上,轻柔得如此珍重,湿润得如此动情,夏归楚不禁环住曹南宗的腰,将他更紧地贴近自己,像要把那流失的三年也一并牢牢抓在手里。   随手搁下的镜子被他们撞翻,圆亮的镜面躺在桌面上,尽职地映出恋人们脖颈缠绵的情状,窗外迎着春风轻晃的缅桂花也悄然入镜,柔嫩莹白,像微拢的手掌将他们轻轻托起。   此时的春天,是戈兰最美的季节。   “其实我还是挑的,”曹南宗手指轻碾夏归楚湿红的唇,清浅一笑,“但大家都说挑食不好,再没人像你那样在意我那些不重要的小癖好了,又何必说给他们听,让别人难做呢?”   “乔闻达并不了解我,他以前喜欢找我聊修行,可见地并不怎么高明,像把我妈和我说过的话反刍后剩下的渣滓。只不过这话我从没和他讲过。   “所以也不怪你会误会,三年呵……这些天我也反思,是不是我太优柔寡断,没在第一时间采取强悍的手段,断了他的念想,才让他一步步走到这步田地,还连累你被丁洵软禁。我总是这么软弱,狠不下心,”曹南宗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颤,像被冥冥之中命运的手掌扼住了喉咙,“如果这次你真出了什么事,就算我找他们秋后算账,又能改变什么?我又该怎么活?”   他是那时发现自己修行远不到家,还不能堪破生死,只要一想到死字,就坐立难安,直到此刻也依然如此。   夏归楚捧起曹南宗的脸,几度想开口,又觉词穷,月君的话果然是咒语吧,害他也被描述的那种可能魇住,好一会儿,他才轻轻一按曹南宗的肩膀,是安慰他,也是给自己一点信仰之力。   “决定跳下去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害怕,那是我难得的机会,我不确定自己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有时候被丁洵抱着,我会忽然发抖,害怕有一天我会分不清这在演戏,还是真心——那我宁可去死。”   所以他选择了赴死,为逃生而赴死。   他不抱希望有谁能救自己,何律同说过,他得自己站起来,自己救自救,曹南宗则说,人人都可以成神,那他为什么不赌一回,做自己的神?   把他扔进生还几率未知的山下搏一搏,也好过再和丁洵共处一室。   夏归楚笑笑:“我很幸运,跳下去没有摔死,也没被野兽咬死,我甚至庆幸当年也从摩罗山上摔下来,让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要害。”   下雨失温其实是很危险的状态,他那时不知道,只觉得意识涣散,大脑像被打散的蛋清,才会没什么逻辑地从一段回忆,跳到另一段回忆。   “南宗,躺在雨里的时候,我想的都是你,”夏归楚并不怎么习惯这样回顾、剖析自己的心境,“当年你等我回来,现在也在等我回来,所以我要回去见你,所以我不会死。”   他一开始说得有些磕绊,有些迟疑,最后却明朗得直刺人心:“有你在,我不死,你听懂了吗?”   “嗯。”   没关拢的窗外飘来鱼线般的雨丝,斜落在镜面上,和洒下的热泪融为一体。   --------------------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牡丹亭》   明天继续见! 第72章 还能给你什么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二字,这个道理刚成年的18岁夏归楚并不懂,那时他初出茅庐,满眼都是未知大冒险,看什么都简单,都想试一试。   现在26岁的他,对这句话已经有了自己的体悟:“乔闻达的事不怪你,没有人能轻易斩断一段年代久远、意义匪浅的关系,除非对方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人,何况你本来就天性温柔。”   大部分成人发现关系出现裂痕,都是选择视而不见,假装它还是好的,就这么凑活过了,毕竟成年后再想和人重新建立亲密关系,太难了。   和曹南宗提“离婚”的时候,夏归楚已经想过为什么曹南宗不自己主动提,他太想留下什么,哪怕有各种怨言和裂痕,也要忍耐下去“凑活”。   没人比曹南宗更擅长忍耐。正是清楚他的为人,夏归楚不想让他再忍下去,才选择自己做恶人。   “就算是我,斩断和丁洵的关系也不容易好么?”夏归楚不说他们从前,只说没那么重要的人,“嘴上说得轻巧,是因为我就爱耍点帅。耍帅不犯法吧?”   要真那么容易,他何至于被软禁的时候,还一边拖时间,一边妄想能把丁洵拉回正道?就天真了这么一回,差点把自己搞没了。   曹南宗很少见夏归楚承认自己耍帅,不动声色地逗他:“是挺难断的,毕竟我以前看你们也般配,那好像叫——甜甜的校园恋爱氛围?辩论赛的时候他亲你,你也没躲。”   “甜甜恋爱什么鬼?”夏归楚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哥啊,那是庆功,一激动,大家都是亲来抱去的,我都没注意到到底有谁亲了我,你要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这就收拾东西回泰北,和老师住一起,天天跟云豹玩去。”   “好主意,”曹南宗歪头亲了亲怀中人,笑得春风拂面,“但不许去。”   两个人又腻歪了一阵,夏归楚从柜子底层挖出尘封已久的跳棋盘,说小时候和左梅英经常下这个,曹南宗自然是没玩过,云流从来不会陪他玩游戏。   “来一盘?”夏归楚挑衅地冲曹南宗勾勾手指。   说来就来,第一盘曹南宗不熟规则,很快输得一塌糊涂,这可让夏归楚得意了好一阵,眉毛都要飞上天。曹南宗淡然说,再来一盘,他也欣然同意。   没想到第二局就形势逆转,曹南宗已然摸透规则,透明的玻璃跳棋在他指间轻盈跳动,没一会儿他的棋子就顺利抵达彼岸,闪电战大获全胜。   夏归楚不相信似的眨了眨眼,立刻一抹棋盘,开启新战局。   结果,又是惨败。   夏归楚愤愤把自己扔到床上,不玩了:“曹南宗你作弊——”   “哪有?”曹南宗莫名其妙。   “你天生过目不忘,又擅长预测,”夏归楚拿枕头扔他,“玩这种运筹帷幄、看破人心的棋类游戏,那不是得天独厚?”   “噢,”曹南宗随手接住枕头,幽幽道,“夏老师这么怕输啊。”   晚上吃完饭,夏归楚又把那盘跳棋拿出来,和左梅英大战一场,杀得老妈毫无招架之力,这口气才算出了。   曹南宗端了杯茶,笑眯眯看夏归楚被左梅英举着鸡毛掸子追得满屋跑,上蹿下跳的,哪还有传闻中魔鬼摄影师的影子?   墙上追逐的人影闪动,他仿佛看见个子更小、脸更稚嫩的夏归楚叠在上面奔跑,他也看见更为成熟、甚至衰老的夏归楚也在那里前行,他看到过去、现在、未来都在同一刻存在。   在这喧闹日常的一霎,曹南宗意外地发现自己入定了。   不需要夜深人静,不想要打坐冥想,也不需要登塔寻觅,他如今随时随地就可以入定自观,曹南宗的修行不在宗门之内,只在这奔流不息的生活之中。   如此就很好。   接他们回曼城的车第二天抵达,左梅英送二人上车时,夏归楚特特邀请她搬去曼城享清福,说她年纪大了,曼城医疗资源更好,住在身边也方便及时照应。   哪知道左梅英并不领情,还翻了个白眼,说谁稀罕去曼城,自己在戈兰家大业大,要忙的事多了去了。   “我就是劳碌命,真歇下来反而百病缠身,”左梅英挥挥手催他们快走,“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别给南宗惹麻烦。”   夏归楚啧了一声,为最后一句明晃晃的偏心感到不满,正要抱怨,猝不及防被左梅英抱住,鼻间忽然闻到她头发上染发膏的香气。   他好像很久没有和妈妈靠这么近。   左梅英很爱美,每天全妆露面,穿的是最时兴的裙子,戴的是最鲜亮的首饰,白发也要用染发膏染黑。   夏归楚欣赏她为美做出的努力,正是这份用力活着的精气神,支撑她开民宿,拉扯儿子长大,走过失败的婚姻,最终破釜沉舟,涅槃重生。   坦白讲夏归楚大多时候也是这种人,他继承了母亲的这种精气神,纵情地活,绝情地断,不过这一趟拉着曹南宗回故乡,重走摩罗山、圣坛、市区,他也渐渐理解自己向往的,恰恰是曹南宗身上和自己迥异的淡泊和松弛。   接连告别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两位女性,一个不再摄影,一个不愿和他走,夏归楚心情有点恹恹,一上车就歪头靠在曹南宗的肩上,闷声道:“刚才我抱我妈的时候,看见她有一缕白发,不知道是染发的时候遗漏了,还是太多了,遮不住。”   曹南宗听着,手在他背后一下一下拍着:“你失踪的时候,我陪她走遍戈兰找你,那时候我就注意到,她的白发好像变多了,妆也不化了,大约没那个心力再做这些吧。”   “……你还是第一次和我说这些。”   夏归楚抓住曹南宗的手,手感温软,很安心。   曹南宗笑了下:“大家都很爱你,朱臻、石灵,甚至小柯,他们都忙前忙后地为你奔波。我想起来,那时候石灵还哭着和朱臻抱怨,说我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很为你不平。”   “你别听她乱讲,”夏归楚忙说,“我明白就行了。”   静水才能深流,可大部分人都只图表面上的欢腾。夏归楚也爱热闹,以前吃过不少静水深流的苦闷,可成名后在圈里见多了花枝招展的红男绿女,倒越能体会出曹南宗的可贵。   “嗯,我习惯了。”曹南宗清楚这个世界总是外向的人吃香,自己这样的个性容易招来误会,“不过我也在慢慢学着再展现得明显一点,我不想再让人误解你对我不重要。虽然我离开持明和公司了,但人始终在一层一层的社会关系之中,除非我们现在就学何老师那样,搬去泰北隐居。”   他知道这不可能,夏归楚的事业还处于上升期,而自己也和曹银屏约好了,要在北美把身心灵做起来,这个红尘世界,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爸、我妈,还有曹家那些亲戚,他们都还在那里,从前我以为结婚能让他们承认你,所以才……算了,不提了。”曹南宗觉得这是笔烂账,很多发心好的事,最后却走向一团糟。   夏归楚一掐曹南宗的掌心:“别算了啊,我想听。你和我提议结婚的时候,也没说过你背后的这些考虑。小时候我看夏维森和我妈吵成那样,也幼稚地想过,结婚干什么,到头来不都会变得丑陋,不丑陋也会平庸。后来长大了没这么偏激,可也不觉得婚姻是多么神圣的东西。”   想起市政厅外播放的宣传片,夏归楚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我也不觉得婚姻有多神圣或者不可或缺,只是当时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给你什么,”曹南宗说,“你有摄影,有摄影带给你的老师、朋友,安身立命的地方,你的世界借由摄影越来越广阔,而我还被父母、被身上的责任困在原地,阿楚,你告诉我,那时的我还能给你什么?”   这是过去的曹南宗在向夏归楚发问,而夏归楚被问住了。   “去登记那天,你过呼吸晕倒,我忽然明白,这是神主给我的启示,是我执念太重,婚姻不过是我为自己的不安找的解药,却害你勉强自己配合我,你的身体替你这个不称职的主人做出了真实的回应,你其实根本不想结。”   夏归楚没有料到,一点一点剥开“假结婚”耸人听闻的外壳,竟然是他们俩错位的为对方着想的心。   那时候他和曹南宗住在一起像住酒店似的,很少把私人物品带回家,家里的物件都是崭新的,新得刺眼,新得扎手。   现在想来,这些小事都是没有做好结婚准备的信号,可当时的夏归楚却有意无意地放过了它们,只想着让曹南宗高兴一点,他太难高兴了。   良久,夏归楚长叹一声,一头倒在曹南宗大腿上,觉得实在丢人:“我们,好傻啊……”   温暖的手轻抚他的脸庞,曹南宗轻声道:“好在傻人有傻福吧。”   晚上,车驶入曼城。   司机还是老张之前给他们找的那位,大叔口风紧,一路只安安心心开自己的车,一点多余眼神没给两个黏糊的Alpha,也没讲一句多余的话。   夏归楚暗暗决定给司机大叔发个大红包,转头就见曹南宗正拿着手机,在购物app上逛得认真,他以为他是买小裙子呢,没想到仔细一瞧,都是相机,立刻想明白什么,推拒道:“哎呀哥,我相机够多了,别浪费那个钱,现在你是我的签约模特,哪能让你出钱?”   曹南宗看也不看他说:“是给我自己买的。”   “哦……”夏归楚撇了下嘴,得,是他自作多情了。   “我也想拍点东西,”曹南宗下单付款一气呵成,抬头对夏归楚说,“拍你。”   草,夏归楚捂住心脏,他是真有点受不了进化版曹南宗了。   --------------------   (●ˇ∀ˇ●)心动过速夏归楚。   明天休息一下,争取后天完结(已经跃跃欲试构思后记 第73章 终章 长久   车子刚到夏归楚工作室所在园区的门口,还没停稳,就被一群黑压压的保镖团团围住。   这么大阵仗,让夏归楚一度怀疑自己要么是哪国政要抱错的孩子,要么是被人陷害的通缉犯。   他按下车窗,把头探出去,就见曹银屏和朱臻有说有笑从园区内走出来,啧了一声,对曹南宗说:“原来是找你的,你都每天回复邮件和信息了,还不够,交接期也要把人榨干,烦死。”   曹南宗也有点烦,眉心的朱砂痣都挤出一丝不悦的涟漪,但他没说什么,好像这种烦人的日子才是他的日常,和夏归楚在一起是少有的快乐。   来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曹银屏,姑姑的面子他不能不给。安抚性按了按夏归楚后脑,曹南宗说:“不会很久,等我……”   “我当然会等你,”夏归楚截口道,“但是有情况也要随时联系,不要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一直不回信息。”   曹南宗怔愣一瞬,有点不好意思:“知道了。”   他打开车门,正要迈出车厢,手臂却忽然被人一扯,曹南宗轻晃一下,这力度其实并不能撼动苦行的修者,但他却顺势落回夏归楚怀里,眼前Alpha强劲的唇舌打上门来,曹南宗乐意启唇迎接夏归楚的占有欲。   一吻完毕,夏归楚缓了口气,正要推开曹南宗,潇洒地说句“去吧”,却反被曹南宗扣住手掌,又按在车窗上亲了半天。   直到曹银屏在外面敲窗,曹南宗才若无其事地抹了一把夏归楚唇上的水迹,下车和曹银屏一起钻进不远处曹家的车。   车上,和曹南宗并坐后排的曹银屏,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道:“得偿所愿了?”   曹南宗微微一笑:“一言难尽,但苦尽甘来。”   他说话委婉,曹银屏却大致懂得。   自婚礼一面,曹银屏便对曹南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子很感兴趣。   她自认也算曹家的边缘人,身为Omega却离经叛道,拒绝家族安排的联姻,和另一个Omega远赴北美结婚,不久后爱人去世,她只身在北美打拼,也不知道怎么被人传成未婚先孕,惨遭抛弃,没脸回国之类,但生活始终是自己的,别人的口舌管不到她身上。   没想到自己这个侄子比她还边缘,身为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却对曹家偌大的家业毫无兴趣,婚礼上待人温柔体贴,言笑晏晏,话题却始终不痛不痒,他似乎没有一点在谈话中交付自己的意思,但偏偏身上有股神奇的磁场,吸引各种人围在他身边,向他倾诉。   曹南宗似乎也不嫌烦,静静听着,偶尔说几句话,并不锋利,却恰到好处地熨帖人心。没人会不喜欢和这种人说话,曹银屏甚至觉得,他是个天生的心理咨询师。   只有在面对婚礼的另一位主角夏归楚时,他的笑容和言语才有几分敞开心扉的意思。   于是曹银屏主动接近曹南宗,只是这孩子委实慢热,二人从姑侄到忘年交,再到合伙人,花了不少时间。   后来听闻曹南宗与夏归楚离婚,曹银屏旁敲侧击想安慰一番,曹南宗却说他们根本没结过婚,证是假的,婚礼也是假的,于其说离婚,不如说是分手。   这事震撼曹银屏一整年,这个看起来老实的侄子,竟然闷声干大事。   慢慢了解原委后,曹银屏曾对侄子说:“小南,有时候我们越无法接受一段关系的消亡,越想维系,越有可能会加速失去它。”   “……为什么?”   “太沉重了,小南,你的害怕会让自己加倍小心翼翼,隐瞒自己的情绪,甚至做出‘讨好’对方的行为,不敢直面双方之间的矛盾,也看不到对方真正的诉求,只想维持住表面的‘长久’,婚姻就是你为了这种虚假的长久做出的妥协。”曹银屏说,“可你心底是知道那是没用的,所以才会选择不交那份申请书吧?”   曹南宗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很久,久到曹银屏担心自己说得太直接,他会受不了。   不过事实证明,曹南宗比她想象的更坚强。   “姑姑,以前我有机会养一只豹猫,但是师父——我妈妈说,养它不长久,还会带来种种恶果,最好的做法是不要开始,”曹南宗疲惫地笑笑,“我真的很想养,但我又觉得她说得对。”   曹银屏不敢苟同地摇头:“喜欢就去做,所有的关系放到时间长河里,都是短暂的,不管是和宠物,还是和亲人、友人、爱人,接受不长久,才会长久。我们的长久,就在每一个宝贵的一瞬中。”   她不知道当年这些话曹南宗听进去了多少,听进去后又能做到多少,说到底,心理学的真知,和经文里的灼见,都需要放到生活里去浸泡洗涮,否则就只是一纸空谈。   但至少从目前来看,这些对曹南宗是有用的。   曹银屏欣慰地抚摸侄子的头:“恭喜你,小南,还有勇气和机会重来。”   可惜她自己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曹银屏的脑海,曹南宗就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曹银屏不禁哑然失笑,心里浮上来的遗憾惆怅顿时减轻不少。   姑侄俩静静抱了一会儿,曹南宗忽然说:“不过你们今天这架势是不是夸张了点?”他的视线扫过车窗外和他们并行的保镖车,“只是几个恐吓包裹,用不着出动这么多人吧?”   曹银屏不同意:“什么‘只是’,又是恐吓信,又是刀片血迹,这种极端分子怎么安保都不过分。”   之前的记者招待会,曹南宗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可能只是一时的八卦冲击,但对有些喃喃的极端粉丝来说,却是无法接受的颠覆——人尽可夫的梦中情O,变成高不可攀的贵公子Alpha,这叫他们还怎么安放自己龌龊的幻想?   曹南宗去泰北之前,除了交接,还得处理这些极端粉造成的风波,他们不仅在线上进行污言秽语的讨伐,指责曹南宗欺骗他们感情,诅咒他不得好死,更有甚者,直接把恐吓包裹寄到暮云集团总部,人肉曹南宗的踪迹。   所以当曹南宗提出要去泰北一趟,曹暮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人在国外,这些极端分子总不至于花那么大成本跟过去。   好在经过最近这段时间的排查,已经抓获了几个带头的极端私生粉交给警方,网络风波也逐渐平息,否则曹暮宁可曹南宗在泰北再多待几天。   听曹银屏简单说完这些天的情况,曹南宗轻轻叹气,说:“我开这个账号之初,就想过有一天要和大家开诚布公,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收场。不过……”他靠在座椅上,嘴角勾起一丝倦怠的笑,“妈妈或许会有点遗憾吧,这么快就把人抓了,那些人都还没把我怎么样,区区一点网络舆论又算什么惩罚。”   曹银屏不忍听下去:“小南,云流不至于——”   “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曹南宗打断道,“她这次又找我什么事,我洗耳恭听。”   母子俩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曹银屏爱莫能助,但她亲自来接人,确实不只是保护曹南宗回来那么简单。   云流病了,这回是真的。   赶到曹家的私人医院,云流刚做完一场手术,尚在昏迷中,曹南宗不打扰她,只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云流插着管子,清减了不少,头埋在被子里,脸小得让人无法想象她是一教之主。   空气有些闷,曹南宗离开病房,走进医院精心修剪的庭院,这里绿植幽幽,落花轻舞,很安静。   蓦然想起陪左梅英寻找夏归楚时,那张焦黄的脸,想起左梅英拿着鸡毛掸子追打夏归楚时,女人重新焕发光彩的眼神,又想起云流紧闭双眼,冷若冰霜的脸。   忽然之间,想和云流再辩些什么的心思淡了。   正胡思乱想,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曹南宗一看号码,是夏归楚,嘴角便不由自主地上扬。刚一接通,就听见对面活力十足的声音,劈头盖脸:“说好的保持联络,你怎么又人间蒸发!”   “对不起,”曹南宗诚恳道歉,“我妈妈住院了,我一下就给忘了。”   夏归楚啊了一声,问她没事吧,曹南宗解释了一番医生传达的病情,总结起来就是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静养,少管事,少操劳。   “她那样的人,躺十天半个月,和要她半条命没差别。”曹南宗说。   夏归楚十分认同:“可不嘛,她和我妈都是停下来不做事,心里就发慌的类型——哎,你还没告诉我,医院在哪儿?”   “你要过来?不必了吧,她还没醒。”   夏归楚啧了一声:“笨,我是为了见你。”   曹南宗心下一软,笑着报出医院的地址,夏归楚说马上来,又状似无意地问曹南宗,看到他最新发的动态没有,不等曹南宗回答,电话就挂了。   就是再迟钝,曹南宗也听出了夏归楚话里的暗示,这个动态恐怕有点东西。   他打开自己冲浪的大号,点进夏归楚的页面,果然发现夏归楚更新的新动态,转评点赞都很多,但内容却不是他平时发的作品套图,而是一张看起来有些粗糙的自拍。   没有讲究什么构图光线,画质也只是手机拍照的画质,也没有高深的创作意图,就是一张再简单不过的自拍照。   照片的背景是二人之前坐的那辆车,镜头以Alpha被咬得嫣红斑驳的嘴唇为中心,辐射至锋利的下颌线,和深V领下的肩头胸肌。   配文十分有力,“本帅哥终于谈上黏糊糊、恶心心的恋爱了”,末尾还圈了曹南宗。   难怪转评点赞那么多,曹南宗一时无语,脸上有点烫。   等夏归楚赶来,看见那张招惹是非的脸,曹南宗倏地举起拳头,夏归楚下意识手臂抬起格挡,令他想起那晚普腊河边莫名其妙的打架——许多媒体采访过他,说夏归楚桀骜难驯,他是如何做到包容夏归楚的脾气,可曹南宗并不觉得这是件难事,哪怕是在丝毫不圆满的过去,因为夏归楚对他也是一样。   于是拳头中途变成掌,曹南宗的手掌揽住夏归楚劲瘦的腰,将爱人妥帖地拥入怀中。   “看见我发的图了吗?”夏归楚赖在他怀里,懒洋洋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曹南宗轻笑道:“看见了,你做擦边博主,比我合适。”   “小看人了不是?”夏归楚挑眉道,“那点尺度算什么擦?我跟你说——”   夏归楚正准备大展拳脚,给曹南宗展示一下什么叫大尺度,脖子上忽然一凉,低头定睛一看,竟然是当年二人去市政厅时没能戴上的信息素吊坠,人一下傻了。   曹南宗赶紧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吊坠难得设计得这么漂亮,又适合你这件深V领的衣服,你就把它当作普通礼物,好么?”   婚姻不是护身符,也不是证明书,曹南宗知道,他不再去想自己和夏归楚的感情能否永恒不变,是否有一个人会陪他一直看月亮,他只是在此时此刻随心而动,然后静候日月轮转。   然而夏归楚总能让曹南宗意外,他朝他伸手讨要,眼睛里有水光闪烁:“另外那条呢?”   夏归楚拂去曹南宗肩上的落花,亲手为他戴上另一条吊坠。   一切从头开始。   (完)   --------------------   完结了宝子们!   祝大家也有从头开始的勇气和机会!   后记其实蛮多想说的,但是脑力有点不足,等我缓一会(反正也没人想看哈哈哈)   应该会有一点番外,不过没那么快。收藏一下隔壁预收吧~《黄金时刻》CP1552662:完蛋,包养到百年前的白月光了! 第74章 后记   写之前,我就知道这个故事会有多冷,女装养胃攻(xp冷门),abo(版权不利),还涉及宗教(题材限制),怎么看都是一条“找死”的路,朋友都劝我不要写,可我还是想写,写出来了。   幸运的是,连载至今,有一群读者陪我完成这个故事,让它变得没那么冷,感谢你们每一次订阅打赏,评论海星。   写星星狗那本时,微博还能看见有人讨论(虽然多半是骂我哈哈),写这本真的是冷到几乎从未有人提起,更别提有推文,再次证明这些元素充满了个人趣味,能遇到接受并喜欢它的人,我真的很感激。   为了虚构一个持明教,我翻阅了一些印度教,佛教,甚至道教的典籍,名字也是取自这些宗教,时间和能力有限,我的描绘和理解难免粗浅,写出来的效果可能怪怪的,因此劝退了不少人,但是读书本身很愉快。   说回人物。前面的剧情发出来的时候,我没想到会有人骂阿楚,我都懵了,事后反省,可能还是我能力不够吧,没能把毒舌塑造得更讨人喜欢一些。   相信看完的朋友会发现,他们俩的感情其实是错位的,南宗以为自己感情收放自如,是在阿楚走后,才发现他的深情不逊色自己,而自己也并不是真的自如,而阿楚告别南宗也是做好结束的觉悟。   最初我是受《分手的决心》启发,一个人爱放下的时候,一个人的爱才开始,但写作过程中,角色会生长出他们的意志,所以呈现出来的是现在这样的面貌。   我一直说没有火葬场,也谈不上追不追妻,南找楚拍照,一是为公事,二是试探有没有可能重建联系的可能,这和其他正经漫漫追妻的各种攻,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如果他也算追妻的话,感觉怪对不起其他攻的(。   和好的过程也是互相试探摸索,但当然每个人都有定义剧情的权利,所以我才说,读者和作者是双向选择,接受得了我们一起同行,接受不了咱们下本再见。   这本用了大量插叙,写得我要疯了,我知道这样也会劝退很多人,但没办法,这个故事一半以上都由回忆组成,我不得不想尽办法在不妨碍现在时剧情的前提下,安排好回忆。   所以下一本放过自己,放过读者,就明明白白顺叙。   来收藏一下隔壁的包养文吧~CP1552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