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骗》作者:松子茶   文案:   喻年十八岁离家出走的时候,曾受一个帅哥短暂照顾。   帅哥叫祈妄,只比他大一岁,清冷寡言,沉稳早熟,唯一的缺点是有点好骗。   喻年说自己父母早亡,家道中落,哥姐还凶,对方全信了。   明明一开始还对他不耐烦,后来却会在冬夜里给他排几小时的队去买糖炒栗子,也会在深夜的海边陪他放烟花。   喻年单方面宣布自己找到了真爱,哥哥姐姐赶来抓他回家的时候,也梗着脖子表示绝不分手。   “我明天就跟他私奔!你们棒打也没用!”   喻年信誓旦旦。   结果高穷帅果然不靠谱,喻年铁骨铮铮,他亲爱的对象却直接失踪。   用行动证明是谁好骗。   .   午夜梦回,喻年每每想起这个人就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对方厄运连连,穷困潦倒。   可是八年后,这人不仅不潦倒,还成了声名鹊起的新锐画家,又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在一场慈善晚会上相遇。   两人客气疏离地伸出手,像是第一次见面,轻描淡写地互相寒暄。   可握在一起的手却滚烫,连同心脏也不安地砰砰直跳。   .   穷小子×白富美   清冷成熟攻×前傻白甜后暴躁美人受   ps.婉拒写作指导 第1章 重逢   “人最难忘的,总是辜负过的爱人。”   纽约的别墅里,祈妄坐在壁炉旁边看书,突然听见他老师轻声嘟哝了这一句。   他抬起头,才发现他老师重复的是电视里的台词。   现在是冬天。   窗外下着细细碎碎的雪,曾南岳作为享誉国际的艺术家,到老也保留了年轻时候的风度翩翩,虽然年近七十,但精神熠铄,灰白的头发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驼色的柔软开衫,坐在扶手摇椅上,并不显得老态。   祈妄合上书,也看了电视几秒,有点好笑地问他的老师,“您是想起某个曾经的爱人了吗?”   曾南岳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得意门生,耸耸肩膀。   “没有,”他毫不掩饰地说道,“我辜负的人太多了,现在年纪大了,想不起来了。虽然不服老,但有时候想想,我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想想这一生,风流也够了,到老了回忆起前几十年,也没什么遗憾。”   祈妄淡淡笑了下。   作为曾南岳的关门弟子,他当然知道自己老师那一串风流情史。   说真话,他作为学生,绘画上受到曾南岳悉心指导,但是感情观,他们真是南辕北辙。   但这不妨碍他尊敬曾南岳。   他站起身,帮曾南岳拉了拉腿上的毛毯,又帮曾南岳倒了杯热牛奶,才重新坐回壁炉边。   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那橘红金黄的颜色映着他苍白清瘦的脸,将他的眉眼染上了一点暖色。   明明应该是温馨的一幕,但他清冷寂静得像窗外的雪,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曾南岳慢吞吞喝了口热牛奶,盯着祈妄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学生是他亲自挑的,自然是样样都好,艺术天赋也让他惊喜,拜入他门下才三年,已经成长得飞快。   但祈妄什么都好,就是太缺少烟火气。   年纪轻轻的,却清心寡欲得像要出家,连笔下的线条也是压抑的,但是压抑里又透露出一种疯狂,像是寻不到出口的光,只能沉于地下。   他看了祈妄一眼,突然说道,“别看书了,来陪老师聊聊天。   祈妄合上书,耐心道,“聊什么?”   曾南岳靠在扶手椅上,一双眼睛即使已经浑浊,也还是锐利。   他像是闲话家常,“你谈过恋爱吗?”   他看向自己年轻的学生,这个青年与当初被他撞见的时候截然不同了。   沉稳,从容,风度翩翩。   任谁也看不出来他曾经是个街头讨生活的野小子。   可他又像分毫未变。   他身材高大,容貌俊美,宽肩窄腰,手指上有因为生活粗粝磨出的茧子。   即使裹着柔软的羊绒外套坐在窗边,也还像一柄藏在刀鞘里的长刀。   雪白,锋利,不近人情。   被一把锁沉甸甸地封着,长久地隐藏起自己所有情感。   曾南岳是把祈妄当作关门弟子看待的。   他一辈子无儿无女,到老还有个这样贴心的徒弟,命运待他不算薄。   所以他也学着当一位家长,他声音和缓,像是谈心。   “我在你这个年纪,少说也谈了五六段了,你倒好,过得跟独行僧一样,多没劲,”他说,“你小子到现在不会还没有过初恋吧?”   .   初恋吗?   这几个字像指甲刮过黑板,带起一阵刺耳的疼痛。   祈妄脸色微变,低下头,望向自己手上的书。   这是一本《百年孤独》,他有事没事就坐在窗边看,看过很多遍了。   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喜欢看这本,是因为在这本书的最中间,藏着一张照片。   曾南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他的手指正好翻过《百年孤独》的第124页,那一张薄薄的照片再次露出来。   照片上,是两个并肩站在一起的年轻人,左边的高大英俊,分明是冷清的长相,却难得带了点笑意,一只手搂着旁边的男孩子,右边的男孩则活泼得多,笑容像猫儿一样狡黠,肤色雪白,眼睛如含水波,漂亮的像三月树梢上的花。   他的心空了一瞬。   他的手指摩挲过照片上少年人的脸颊,好像这样就能触碰到少年右边脸的小酒窝。   他最终也没有回答曾南岳的问题。   .   下午五点,A市。   祈妄坐在车上,大脑还有些疼痛。   他最近为了忙画展的事情,昨晚一夜没睡,刚刚下午补了个觉,却又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那座位于纽约的公寓,窗外的柏树,窗台上偶尔会有松鼠跳上来。   他的老师闲话家常一样问他,有没有谈过恋爱?   祈妄低头看了一眼手腕。   在他的手腕上,挂着一条与他如今不太相称的廉价黑色手绳。   因为年代久远,保养得再精心,手绳也变得粗糙黯淡了。   但是这些年无论他去往哪里,这条手绳都一直在他手上。   他已经不记得四年前他是怎样回答的了。   但他心里清楚。   答案是,有。   他有过一个爱人,毕生难忘。   这段年少的记忆太过沉重,重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以至于他轻易不敢跟人提起。   .   窗外的树影匆匆掠过,两小时后,祈妄抵达了会场。   他出席的是一场慈善晚宴,举办方是东升集团的三小姐,徐一琳。   他跟这位三小姐的哥哥徐一哲交情不错,徐一哲给他发来请柬,邀请他出席,哪怕他一直不喜欢参与这样的活动,还是来了。   这场晚宴上还邀请了不少娱乐圈的明星,红毯外早早有记者在蹲守。   祈妄一下车,镁光灯也铺天盖地照过来。   他跟娱乐圈没有半点关系,但作为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青年画家,天赋异禀,又有一张可以媲美明星的脸,媒体也乐意追逐他,给他的版面也足够惹眼。   唯一的缺憾是,他在公开场合几乎不笑。   无论记者们提出怎样的问题,灯光如何耀眼,他从来都是眼神淡淡,不发怒,却也没什么好脸色,倒是很符合艺术家都很孤僻的刻板印象。   躲开了镁光灯,祈妄径直在保镖的引路下进入了会场。   场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在晚宴开始前,大家都忙着互相寒暄。   徐一哲看见祈妄来了,跟正在聊天的人打了个招呼,说了句抱歉,就往祈妄这边走过来。   “你什么时候到国内的,怎么没让我去接机,”徐一哲说,“你巴黎的事情忙完了?”   祈妄眼下仍有淡淡的倦色。   “还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祈妄说,“本来前天就回来了,但Zu的进度出了点差错,又耽搁了一天。下飞机我就去睡觉了,用不着接机。”   他除了画画,名下也有其他产业,Zu是他在巴黎投资的一家以艺术为主题的酒店。   徐一哲了然地点点头。   两个人在角落聊起了马上要共同投资的项目,徐一哲还给祈妄介绍他在法国新买下的酒庄。   徐一哲给祈妄看照片,“我准备自己做一个红酒品牌,到时候让你这位大师给我设计个logo,身价立刻就上去了……”   祈妄闷笑一声,笑话他,“你想得倒挺美。”   眼看着快要到晚宴开始的时候了,最后几位嘉宾姗姗来迟。   门口隐隐传来隐晦的窃窃私语,似乎是来了一位重量级的嘉宾。   徐一哲抬头看了一眼,也有些吃惊。   他跟祈妄说,“我先走开会儿,这位是我妹的朋友,来头也不小,我去跟人打个招呼。”   “好。”   祈妄点了下头,却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他就被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上涌,翻滚,最后又凝结成了霜雪。   从门口走进来的是个身材高挑匀称的年轻男人。   他有一张俊雅漂亮的脸,皮肤白皙得像初冬的第一场雪,穿了一身铁灰色的西装,袖口是黑曜石的浮雕袖扣,十分衬托他矜贵优雅的气质,庄重又不沉闷。   但也许是天性冷淡,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即使微微低头,客气地与人寒暄,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也就是徐一哲走过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让他脸上的笑容稍稍温和了些。   祈妄死死地盯着这个人。   他手里的酒杯几乎要握不住。   熙熙攘攘的人声与聚会上的光影都像海浪一样退去了。   空气里暧昧的香水味也凝固了。   他像是从热闹活泼的晚宴来到了空旷的荒野,四处寂寂无声,寒冷得令人心口发慌。   仿佛是过了一秒,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徐一哲不知道说了什么,对面的年轻男人淡淡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随后,徐一哲竟然引着他来到了祈妄面前。   祈妄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走到了自己面前,脸上似笑非笑,微微仰头看他,柔和的灯光落下来,眼神懒洋洋的,不带感情地打量着他。   “祈妄,我帮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THE ONE的创始人,喻年,喻先生,”徐一哲热情地对祈妄介绍,“喻先生一直很喜欢你的画,还收藏了几幅。听说你也在场,正好认识一下。”   喻年跟祈妄相对而站,中间只隔了不到半米的距离。   祈妄低着头。   喻年的脸近看更为惑人,迷离的灯光如烟雾,落在他的睫毛,眼睛上。   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长高了。   曾经喻年只到他肩膀,被他笑话了很久,屡屡被气得跳脚。   一晃八年过去,喻年的身高与他只差了几厘米。   他再不用俯身迁就,只是稍微低一低头,就能与喻年平视。   他看见喻年平静地伸出手,对他说,“祈先生,久仰大名。”   祈妄也伸出手,与喻年的手握在一起。   虽然长高了,可喻年的手还是比他要小了一些,修长清瘦。   “初次见面,喻先生。”   他说出这几个字,喉咙里像藏了一把玻璃碎渣,刮得声带鲜血淋漓,但他面上平静无波,依旧神色如常。   寒暄完,本来就应该要把手松开。   可喻年却没有松。   他望着面前的祈妄,像是漫不经心,随口道,“一直听闻祁先生的大名,没想到本人这么漂亮,都快要把我们时尚圈的名模都要比下去了。”   这话说得实在轻佻。   但喻年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连笑都不笑,让人摸不清他的意思。   旁边的徐一哲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喻年是出了名的高冷,不近人情,从来不会这样轻浮。   他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这喻少爷几个意思啊,可别是看上祈妄了吧?   这可使不得。   祈妄也是出了名的高傲不驯,可不是能随意拿捏的对象。   两个人可别当场杠上,能把他妹的晚宴都给搞砸了。   但下一秒,他就听见祈妄低声道,“谢谢喻先生夸奖,能让喻先生高看一眼,是我的荣幸。”   徐一哲跟见了鬼一样看着祈妄。   祈妄一向烦别人拿他这张脸做文章,怎么今天这么和颜悦色?   喻年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角,像是微笑,又有点像讥讽。   他松开了祈妄的手。   两个人肌肤不再相贴,祈妄清晰地听见自己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而喻年不再多看他一眼,只与徐一哲又寒暄几句开了。   而在他走后,祈妄站在原地,视线一直跟在喻年身上。   他手掌垂在身侧,触碰过喻年的手心还是滚烫,一路烧灼到心脏。   他听见旁边的徐一哲问道,“你跟这喻年以前不认识吧,我怎么觉得你俩奇奇怪怪的?”   祈妄沉默。   过去的光影像从时间的河海里穿梭而来。   他想起十九岁的夏天,柏树的枝叶被烈日晒得卷曲滚烫,他从餐厅的窗口往外看,对上一双懵懂犹豫的眼睛。   他抿了抿唇,轻声说,“不认识。”   .   可此后的几个小时,祈妄全无心思在拍卖会上,他只是机械性地举牌子,拍下了一件他并没有兴趣的清代砚台。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前方的身影上。   喻年的位置恰好在他前方,他旁边坐着徐一哲的妹妹,徐家的三小姐,徐一琳。   两个人很熟悉,关系确实比别人要亲近几分,不时的小声说话。   祈妄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黑色细绳,上面挂着个银色的吊环,像在提醒自己什么。   徐一琳比她哥优雅得多,一身粉色的长裙,头发挽起,微笑着与喻年说话,谁看了都要说一句郎才女貌。   这些年,他虽然与喻年没有交集,但喻家少爷这样优越的家世,出色的外表,事业也成功,还是会受到花边小报追逐。   听说喻年是淑女们心中的理想伴侣人选。   听说喻年的The one登上了纽约时装周的舞台。   听说喻年曾说他喜欢的对象应该飒爽大方,他欣赏跟他姐姐一样大气的女性。   ……   他听说过很多与喻年有关的事情,却都不能求证。   他早就回了A市,他明知道喻年在这里生活,但像逃避,又像天意,他们始终没有遇上。   直到今天。   祈妄想,他刚刚在喻年眼中是什么形象呢?   他穿着得体的西装,佯装礼貌地与喻年握手,在场内所有人眼中,他是刚刚斩获了国际大奖的艺术家,师出名门,前途无量。   只有喻年知道,他有多肮脏不堪。   是要扔在废品回收站的垃圾,被喻年碰一碰,都玷污了这位小少爷的指尖。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怅然。   可这都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又只能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   台上主持人在介绍一条粉钻项链。   喻年冷着一张脸,比平时更为生人勿近。   徐家的二小姐坐在他旁边,狐疑地看了他几眼,轻轻撞了下他的手臂。   “你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像被欠了八个亿。”   喻年想,要真是谁欠了他八个亿就好了。   那他声讨起来都更理直气壮。   可惜,他只值了一套房和一笔现金。   “没什么,”喻年盯着台上,用了最大的力气克制自己不回头看,声音却轻描淡写,“只是遇见了一个人渣。”   “啊?”   徐一琳一脸莫名,在四周环视了一圈,“谁啊,什么人渣?”   可喻年却不再说话了。   他的手指也摩挲了一下手腕,像是下意识动作,可那里却只有一支冰冷的腕表。   台上的主持人还在介绍今日的拍卖品,头顶灯光柔和,周围都是衣冠楚楚的名流,可喻年却只觉得一切都像隔了一层水雾。   刚刚与祈妄握手的时候。   他碰到了祈妄手上的黑色细绳。   八年了,他们都面目全非,这根细绳却还虚伪地挂在祈妄手上。   像一个嘲讽的黑色幽默。   喻年胃里几乎要翻涌起来。   在十八岁爱过祈妄,大概是他人生里最大的劫难。   年少天真的傻白甜少爷,离家出走时候,爱上了餐厅打工的英俊青年。   这样的故事,大概只能在童话里收获美好结局。   可他不信。   他偏偏不信。   最后落了个头破血流。   喻年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到这场晚宴结束,他都格外低沉。   鬼使神差的,他居然缓缓转头,往后望了一眼。   而祈妄也在看他。   两个人中间只隔了几米远。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灯光迷离了眼睛,喻年眯了下眼,突然有些看不真切祈妄如今的样子,脑海内浮现的,居然还是这个人十九岁的样子。   年轻桀骜,从透明的玻璃窗里挑着眉看他。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谢谢大家捧场~请多多往我碗里砸海星和收藏,么么 第2章 好气啊   如果再给喻年一次机会,回到他十八岁,他一定不会离家出走,也不会来C市,更不会去那家叫作“朝十”的餐厅应聘。   这样他就不会一头栽进那不靠谱的初恋。   也不会在日后的七八年里,想起一个人的名字就恨得咬牙切齿。   但此刻,他对未来的事情还一无所知。   他站在老板面前,一脸忐忑,满怀期待地希望自己能被录用。   他是来应聘钢琴演奏的乐师的,刚刚现场给老板演奏了一段。   他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挺有信心的,不说跟他那些早晚会登上舞台的艺术类同学比,给一间小型餐厅演奏那还是绰绰有余。   但他也知道他的年龄实在太小了,也不知道老板能不能答应。   想了想,喻年的背脊挺得更直了一点,手指悄悄交叉,祈求上天分给他一点好运。   没办法,一文钱难倒英雄。   他作为一个铁骨铮铮的少年人,前几天刚刚因为家庭问题,跟他姐爆发了一场世界大战。   两个人吵得昏天地暗,互不相让,他一脸文弱的哥在旁边拉架,劝了这个又劝那个,但是不仅不起效果,最后连自己脸都差点被挠花。   而这场战役过后,他回到房间,越想越气。   中二少年,意气上头,收拾收拾包裹,离家出走了。   古往今来,多少能人伟人也都曾经四海漂泊。   但他们不是自己天赋异禀,就是携带了丰厚家资。   而喻年两个都不靠。   他现在高中都没毕业,离家出走的时候更是净身出户,硬气地没有带他哥姐给的卡,就带走了自己的奖学金。   现在好了,出来半个月,他又没什么省钱意识,很快就花得七七八八。   要是再找不着工作,他要么喝西北风,要么灰溜溜回家,直接向他姐举手投降。   想到这儿,喻年的内心一脸悲痛。   他要就这么回去了,也太难看了吧。   他也不指望他能赤手空拳地出人头地,白手起家出任ceo,但起码也不能连几个月都熬不过。   丢人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他也真是够没本事的。   宋云椿抱着手臂,慢悠悠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人。   她看过喻年的身份证了,才十八岁,鲜嫩得像一枝含苞待放的栀子。   长相也是一等一的俊俏,落在她这小小的家庭餐厅里,倒是显得埋没了。   她笑了起来,靠在椅背上,问道,“你为什么想来我们这儿打工呢,你应该看过外面的招聘启示了,我们工资可不高哦,一个月3500,一周最少五天班,不过上班时间倒是比较自由。”   喻年当然看过了。   说真话,他要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他也不会来这儿了。   可他从来没有过工作的经验,连高中的文凭也没有拿到手,一没人脉,二没渠道,只有这些最简单的工作能上手。   所以他也老老实实道,“我现在很需要工作。我看见你们贴了招聘启示,恰好我符合要求,就想试一试。”   唯独年龄有点瑕疵。   招聘要求18周岁以上,他恰巧卡在了这个边缘。   但他认真道,“我知道我年纪小了点,但如果您能录取我,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宋云椿被逗笑了。   她看了看喻年,她好歹也在社会混了这么久,看得出喻年不是什么惹是生非的人,一双眼睛干净明亮。   就是喻年实在年少,一脸稚气,气质上也非富即贵,实在不像会需要来她这儿打工的……   她视线转了转,总觉得这人要么应该坐在哪个私立学校里上课,要么应该躺在沙滩上度假。   她心里一瞬转过了好几个念头,不过最终,她还是开口,“好吧,那明天起,你就来上班吧,先试用一个礼拜。”   喻年呆了一呆,随即才喜出望外,“谢谢 。”   他真的是惊讶到了。   他还以为宋云椿不会录用他。   他忙不迭保证道,“我会好好工作的。”   宋云椿又笑起来,摇摇头,明明瞧着挺聪明的,怎么又有点傻乎乎。   .   有了工作,喻年一颗心落下去大半,现在时间还早,宋云椿请他喝了杯咖啡,让他熟悉了一下未来的工作环境。   这间家庭餐厅并不大,主营咖啡饮品和简餐。   员工加上喻年一共有九个,后厨两个,咖啡师两个,服务员四个。   喻年的工作时间主要是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   店内现在大部分员工都在,喻年挨个打了招呼,但他这人本来就有点脸盲,努力了半天,也只记住一半,有个高挑的主厨姐姐,叫邵湾里,还有一个来兼职的大学生,叫褚赫君。   这些人对喻年也都挺好奇的。   喻年今天穿了一件淡灰色的衬衫,不管他曾经有多调皮捣蛋,一张脸却是绝对的乖巧漂亮,瞳孔和发色都偏淡,是天生的棕色,睫毛又长又密,眸如清水,笑起来灿若星辰,是很讨人喜欢的长相。   尤其是刚刚坐在钢琴边弹奏,背脊笔直,肩膀瘦削,阳光从树影里落进来,将他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像极了童话里温柔安静的小王子。   服务生小谷在修剪晚上要用的鲜花,,她性格最活泼,话也最多,扎了个丸子头。   喻年就坐在她旁边,她好奇地问喻年,“你才十八岁吗 ,好小啊,你是高三还是大一啊,是跟褚赫君一样来兼职吗?”   褚赫君就是店里另一个服务生,是附近的大学生,宅男一个,店里没客人就偷偷戴上了单边耳机。   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抬头望了一眼,随即又不感兴趣地低下头去。   喻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现在无事可做,干脆在帮小谷把修好的花挨个插进玻璃瓶里。   他干巴巴笑了一下,“嗯,我就是趁着还没上大学,做个兼职。”   小谷下意识想问,高三课不紧张吗,你怎么抽得出空的?   但她开口前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不问了。   也是,如果能顺顺当当坐在教室里上课,哪个高三生会出来工作。   她有点不好意思,也不问了,老老实实切柠檬,还从口袋里又摸出一个棒棒糖,塞给喻年。   喻年倒是不介意。   毕竟他也不是真的有什么悲惨的往事。   他跟小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倒是也熟悉起来。   小谷叽叽喳喳跟他说,“我们餐厅一直福利挺好的,宋老板脾气挺好的,没有大问题从来不训人。店里的人也都挺好相处的,你以后就知道了。哦,也不对,除了一个……”   小谷突然笑了一下,转头问喻年,“你有没有发现店里现在只有七个员工,没有咖啡师?”   喻年环顾了一圈,还真是。   “有谁没来吗?”他咬着棒棒糖,含糊地问道。   小谷把玻璃花瓶挨个摆好,笑着小声道,“我们咖啡师有两个,今天换班的还没来,他叫祈妄,算是店里最不好相处的一个了。”   喻年好奇道,“为什么?”   小谷说,“倒也没什么原因,就是他脾气比较冷,也不爱说话,不怎么跟我们掺和。但他人并不坏,还挺好的。上次店里有人闹事也多亏了他帮忙。”   小谷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多了点感叹。   “最重要的是,他长得是真帅啊,看着他我都能多吃三碗饭。”   喻年一下子笑出来。   他是不太信的,且不说他自己就长得够好看了,他从小都是美人堆里长大的,一双哥姐都是才貌双全,连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都有张不错的皮囊。   所以他对外人眼中的帅,都抱有强烈的怀疑。   看出喻年的不相信,小谷不服气道,“哎呀,你看见他就知道了……”   喻年还是笑笑,挺随和地应和,“那得等他来了才行。”   话音刚落,店内的门铃铛就响了一下。   喻年下意识抬头看过去,他先看见了几个快递箱子,被一双清瘦有力的手捧在怀里,这双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有力却不粗蛮,像艺术家精心雕塑过,连细节都很优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手背上有浅浅的一道疤。   喻年一向喜欢看好看的手,但是符合他审美的却很少。   他突然看见这样一双手,偏偏有一条伤疤,心里不由叹了一声可惜。   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隐藏在箱子背后的人就出现了。   很高,肩宽腿长,穿了一件随意的黑色T恤,也掩盖不住天生的好身材,弯下腰的时候,脖子里一根黑色的链子微微下垂,中间坠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   而再往上,是一张英俊锋利的面孔,很年轻,比喻年大不了几岁,但却有股子天生的冷漠桀骜,眼睛漆黑幽深,像看不见星月的夜晚。   门上的风铃还在乱晃。   叮叮当当,被路过的风吹得躁动不安。   喻年手指无意识在琴键上按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叮当一阵乱响。   小谷还真没瞎说。   这帅哥,确实够资格让人多吃三碗饭。   .   外面天热,祈妄回了店里就先拿了杯冰水。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钢琴旁边的喻年。   “这是谁?”他问小谷。   “他是喻年,老板刚刚录用的钢琴师,”小谷回答,“就是你刚刚出去这一会儿的事。”   祈妄的眼神落在了喻年身上,喻年站了起来,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喻年。”   祈妄却只是点点头,算作回应,转身就去了吧台上,自己拿了工作服,就忙活起来,完全没有再搭理喻年的意思。   喻年傻了。   他扭头看向小谷,有点不确定,“他是一直这样吗,还是我哪里没表现好,他不喜欢我?”   也太冷淡了吧。   他刚刚明明笑得很热情。   小谷同情地看他一眼,“习惯就好,祈妄就是这样。都跟你说了,他不怎么理人,也就跟老板熟一点。”   喻年郁闷地扁扁嘴,也没再说什么。   但他又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祈妄,也不知道是哪个qi,哪个wang?   .   因为才是工作第一天,喻年也没弹几首曲子,六点多就从餐厅下班了。   临走的时候,还被老板友情赠送了一袋蛋糕,让他拿回去当零食。   喻年抱着这袋蛋糕,走出了大门,又回头看了一眼。   夜色阑珊里,这家小小的路边餐厅灯光融融,已经跟他混得很熟的服务员小谷正在窗边点餐,见他看过来,偷偷摸摸朝他挥了挥手。   喻年不禁笑了笑,也对她挥了挥手。   等回了酒店,喻年洗了个澡,拿出一个黄油蛋糕,边啃边在看网页上的租房信息。   正吃到第二个,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瞄了一眼,发现是他的发小应泉深发来的视频电话。   他随手点了起来,英国那边正是下午,应泉深出现在镜头里,背景一看就不知道在哪儿寻欢作乐,背后是一大片泳池,还有说笑着走过的长腿美女。   “啧。”   喻年嫌弃地看着手机,好笑道,“你又在哪儿骄奢淫逸呢,今天不上学吗,你哥知道你在外面这么放浪吗?”   应泉深喝了一口手里的鸡尾酒,耸耸肩,“今天下午没课,我哥最近忙着一个大项目,没空理我。”   就知道。   喻年又啃了一口蛋糕,“找我干嘛啊?”   “不干嘛,就是关心下你还活着没,”应泉深诚恳道,“距离您离家出走已经十八天了,喻少爷,您准备回去没有?”   应泉深跟喻年是合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真发小,虽然后来喻年搬了家,但一点也没影响两人这十几年间的友情。   自打知道他亲爱的发小离家出走了,应泉深就一直愁的慌。   喻年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么,这小崽子从小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得精细又娇贵,像一株名贵的兰花,怎么经得起外界风吹雨打。   应泉深不问还好,他一问,喻年尾巴都差点翘起来。   喻年得意地对应泉深道,“忘了告诉你了,我找到工作了。”   他前几天就透露了想找工作的想法,却被应泉深一顿输出,从各种角度论证这事儿不靠谱,让他赶紧放弃抵抗,早日回家。   可现在怎么着,他找到了。   喻年洋洋得意地看着应泉深,骄傲得不行。   应泉深“哈?”了一声。   “你找了什么工作,在什么地方,老板是不是骗子啊,多少工资,干什么的?”   应泉深的问题像炮弹一样射出来。   喻年揉了揉耳朵,白了一眼,“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我找的是个在餐厅里弹钢琴的活儿,钱不多,一个月就三四千,先干着再说,以后我再找找别的兼职。老板人挺好的,正规餐厅,就开在路口,营业执照都摆着呢。”   应泉深表情听得一言难尽。   三四千。   不是他瞧不上,可是这点钱够喻年干点什么啊,这小少爷随便一顿饭都可能不止这个数。   现在却好了,跑餐厅去给别人打工了。   “你何必呢,”应泉深真是费解,“你到底跟你姐为什么吵成这样啊,有什么大事啊,你姐本来就疼你,回去认个错得了。你还真要在外面干活啊?还弹钢琴,你可真行,你钢琴老师在音乐厅里演出,你倒好,在小餐厅里给人吃饭当背景音。”   他只知道喻年跟家里吵架了,却不知道具体原因,所以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知道喻年之前在学校里过得不开心,有一帮兔崽子成天找喻年麻烦,要不是喻年不让,他恨不得从国外飞回来给喻年撑场子。   他猜测道,“你是不是跟你姐说想转学,你姐不让啊,这也没啥,你好好说嘛,大不了你来英国找我……”   喻年却扁了扁嘴,脸色陡然黯淡下来。   “不是这个,你也别管,”他表情还是挺倔,看着应泉深也没什么好气,“你少在这儿打压我志气,我怎么不能打工了,我挺满意这份工作的。我也不觉得在外面日子难熬,我挺开心的。”   起码比在学校里开心。   也比回到家在空荡荡的餐厅里一个人吃晚餐开心。   应泉深也知道喻年这倔脾气,他眼看劝说不动,抱着手臂,凶巴巴道,“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没准过几天你就哭着不干了。”   喻年回以一声冷笑。   “滚你丫的。”   友谊的小船虽然坚固,但也说翻就翻。   一通电话都没撑过十分钟,喻年气呼呼地要挂断,结束前给应泉深留下一句。   “你等着瞧。”   应泉深也哼,“等就等。”   .   抱着一点较劲的心思,喻年对这个临时工作格外上心,只用了几天,就完全适应了这个工作。   他虽然没有打算走艺术这条道路,却也是从小在名师指导下练习出来的一手琴技,应付一间小餐厅的客人,根本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就喻年观察,其实也没几个人真的在听他弹琴。   出乎他意料,这间家庭餐厅的客人居然是年轻人巨多,尤其是下午,还有很多小情侣在这儿约会。   年轻的男男女女,你侬我侬,喝着咖啡聊天,眼睛里只有彼此,哪里会注意钢琴师弹的是德彪西还是李斯特。   不过喻年没有因此偷懒,还是兢兢业业,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就溜到吧台,接受小谷投喂他的一杯柠檬水。   其实他也可以要求喝咖啡的。   但是做咖啡的是祈妄,虽然手法娴熟,咖啡味道也很好,但喻年一次也没有开口。   谁能想到,他上个星期还在心里赞叹过,祈妄的那张脸真是老天的艺术品。   结果没两天,他跟祈妄就爆发了矛盾。   艺术品也不管用了。   喻年喝着柠檬水,坐在高脚凳上,小腿轻轻晃了几下,坚定把脖子又扭了扭,以便完全看不见祈妄。   小谷在给送来的蛋糕切块,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还在单方面跟祈妄冷战呢?”   喻年不满,“什么叫单方面啊?说得像我一个人没事找事一样。”   小谷想,你以为你不是吗?   但她耸耸肩,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她切好了蛋糕,放在冰柜里,又要去送餐了。   她拍拍喻年的肩膀,“好了,别小孩子脾气了,不就是凶了你一下吗,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喻年撇撇嘴,没接话。   他跟祈妄闹了不痛快,说来也是很简单的一件小事。   他本来就是个热爱交际的性格,跟谁都能聊两句,从小到大,一路人缘也挺好,如果不是高中突然折戟,遇到了一群莫名其妙的人,他这个记录还能一直保持。   他刚来这间餐厅,自然也想跟所有人搞好关系。   他性格阳光,弹琴好听,从没有迟到早退,跟谁都能聊两句,还经常带零食来给大家分一分,很快就跟几乎所有人混熟了。   店内的人都比他大,看他也有些像看小孩子,连最社恐的褚赫君都跟他熟悉起来,对他都比对别人话多,还会约他打游戏。   喻年一时间混得如鱼得水,每天上班都开开心心,打工都更有干劲了。   但美中不足的是,在这一堆人里,唯独一个人对他始终淡淡。   祈妄。   喻年一开始还没意识到祈妄是怎样一座冰山。   他抱着要跟所有人好好相处的心态,中午吃饭还特地端着自己的饭盒坐到了祈妄的旁边。   可祈妄理都不带理他。   他多说了几句,祈妄就冷冷看他一眼,拿着自己的餐盘走了。   等喻年下次再贴过来,他也直截了当说,“我不喜欢跟人聊天。”   行吧。   喻年吃了个闭门羹,也没再自讨没趣,有些人确实比普通人要自闭点,帅哥都高冷,他理解。   截止到这儿,他跟祈妄虽然不冷不热,但也就是普通同事,他顶多在心里觉得祈妄不好相处,并没有什么别的意见。   可是前几天,喻年刚来上班,跟祈妄就又发生了冲突。   他除了弹钢琴,休息的间隙也会帮店里做些力所能及的零碎事情,搬个东西,切个水果什么的,当时还没到四点,还没到他弹琴的上班时间,店里客人又多,喻年看小谷忙不过来,就先帮着做了几杯酸奶水果杯。   而祈妄就在他旁边做咖啡。   喻年发誓,他当时真的一点也没有窥探祈妄隐私的意思,完完全全是无意的一个动作。   但有些事就是这么点背。   祈妄平日里都喜欢穿长袖,可是做咖啡的时候,手动来动去,袖子下的皮肤总会若隐若现。   喻年只是眼神一瞥,就看见了祈妄袖子下隐隐露出了一条细细的黑线。   弯弯曲曲,似乎还有细细的触须。   喻年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祈妄身上爬了个虫子。   还没到深秋,天气还很炎热,餐厅里虽然一直驱虫,但蚊虫还是会有。   他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捉住了祈妄的手。   “你别动,”他说道,然后一把拽起了祈妄的袖子,“你袖子里有个虫……”   他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愣住了。   他拉得有点用力,把祈妄的袖子都给扯了起来,祈妄的半只手臂都暴露在了光线下。   只见这半只手臂上,满是斑驳的伤疤,不知道被什么利刃划过,陈年的疤痕一道一道,几乎数不清,叠在一起,连这条手臂都变得可怖了。   而像是为了掩盖这些疤痕,祈妄的左手臂上有一道刺青,是一颗黑色的心脏,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   喻年看见的所谓黑色的虫子,不过是刺青最下方的一点边角。   喻年完全愣在了那里。   这样一条手臂,跟祈妄这张清冷俊美的脸实在格格不入。   他立刻松了手。   但是晚了,旁边在切水果的小谷和拿蛋糕的褚赫君都看见了,小谷还轻轻地嘶了一声。   祈妄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喻年刚才的行为太突然,他也没反应过来。   袖子的布料轻飘飘地坠落了下来,挡住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臂。   “看够了吗?”祈妄冷冷地看过来,眼神讥诮,第一次真的带上了怒火。   “我……对不起,”喻年紧张了起来,也生起了不知所措,想道歉又不知道怎么措辞,“我不是故意的。”   但祈妄根本不想听。   他那杯咖啡做废了,往旁边的水池里一倒,温热的咖啡液溅起来,溅在了喻年的手臂上。   “看够了就滚远点,别在这里讨嫌。”祈妄的声音不高,压着火气,像是不想引起更多人注意,却很有穿透力,透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说完,他就没再看喻年一眼,又重做了一杯咖啡,自己给客人端了过去。   喻年被晾在旁边,脸色十分难堪。   他知道祈妄是误会了,以为他是故意的,好奇心作祟。   毕竟他前几天确实有事没事往祈妄身边凑,也因为好奇,还有一点对祈妄那张脸的喜欢,转来转去地找话,问祈妄是哪里人,多大,喜欢什么。   但祈妄几乎没回答。   可是今天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真的只是怕有虫子进了祈妄的袖子,手比脑子快,忘记了旁边不是褚赫君,小谷,也不是任何一个跟他还算熟悉的店员,随意就伸手了。   这事情说来也是他多管闲事,是他没心没肺,被骂也算活该。   喻年还想解释两句,但是他视线刚看向祈妄,就对上了祈妄厌恶的眼神。   喻年瑟缩了一下。   他最后咬了咬牙,也没再找祈妄解释,拿着他做的那杯酸奶水果杯走了。   但是一整个下午,他情绪都很低落,连弹琴都差点错了音。   祈妄刚刚看着他的样子,让他想起了高中孤立他的那几个人。   也不知道哪一环节出了差错,明明他跟那几人一开始还算友好,但不知道哪天起,对方就莫名开始针对他。   他还记得自己站在操场边上,被篮球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肩膀。   他痛得差点咬了舌头,而等他抬起头一看,为首的拿球砸他的那个人,高高在上地站在台阶上,冷淡又轻蔑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团挡路的废物。   那张脸,那双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跟刚刚的祈妄重合在了一起。   他坐在钢琴前,弹着琴键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天下午,他没有弹李斯特的《爱之梦》,倒是弹起了李斯特的《愤怒》。   要不是含情脉脉看着对象的人客人发出抗议,他搞不好还要再弹一段。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还没来得及滋生暧昧就火速闹掰,啧啧   ps:目前更六休一,每晚八点半左右更新 第3章 搬新家   这天下班以后,喻年被小谷和褚赫君拉去吃了烤肉。   两个人看出喻年下午被祈妄说了以后,兴致一直不高,弹琴都没精打采的。   两个人一合计,喻年平时都阳光灿烂的,嘴甜又爱笑,别因为这么点事情就给整抑郁了,特地拉人出来吃饭。   坐在烤肉店里,喻年捧着一大杯冰可乐,郁闷地喝了一大半,还是有些气鼓鼓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他有点委屈,“我知道是我不对,但他也得给我个机会道歉吧,除了这事情以外,我也没有罪大恶极吧。”   “祈妄就这样啦,”小谷翻着烤肉,给喻年夹了一片五花肉,“有些人就是比较有性格,可以理解。”   喻年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哼唧道,“什么有性格,这是没礼貌。”   他想了想,又奇怪道,“你们跟他当了这么久的同事,怎么受得了的啊?我不会是第一个跟他有冲突的吧?”   小谷跟褚赫君互看了一眼。   褚赫君说,“你还真是第一个。祈妄并没有来很久,也就比你早一点,来了两个月吧。来的时候老板就打过招呼,说他不爱跟人交往,让大家担待点。他工作还是挺负责的,店里有个什么重活一般也是他干,他话又少,也没什么矛盾。”   小谷在旁边点了点头,证实褚赫君的观点,她说,“有次下雨我没带伞,他还把自己的伞给我了。可能今天他恰好心情不好,才会对你这么凶。”   喻年震惊了,他可真是一点也没瞧出祈妄会乐于助人。   他皱了皱脸,又问,“这么说的话,他跟我一样,也是新人啊。”   褚赫君点了点头,“我记得他是老板直接带过来的,原先的咖啡师刚辞职,他就顶上了,其实别说你了,我们跟他都没说过几句话,对他一点不了解。而且……”   褚赫君说着说着,又有点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说他自己也不确定的八卦。   总觉得像背后说人坏话。   “而且什么?”喻年奇怪道。   “没什么……”褚赫君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说,“就是他好像跟老板关系还不错,两个人偶尔会聊几句。”   喻年点点头。   这他倒是看出来了,不过也正常,老板嘛,发工资的人,谁不得多聊两句,万一还能涨个薪呢。   他又喝了一大口冰可乐,心里还是有点烦躁。   祈妄的那只手臂一直在他眼前晃,那上面交错的伤疤,黑色的压抑的刺青,血淋淋的一条细痕,组合在一起,让人很不舒服。   他对纹身完全没有偏见,要不是怕疼,他自己都想纹一个。   但是祈妄身上的图案,他确实会看着有些难受。   他想起褚赫君说,连祈妄以前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没准他当咖啡师以前是混黑道的呢,看他凶巴巴的,一看就很符合。”   他这当然是气话。   小谷听得笑起来,褚赫君却摸了摸鼻子。   “好啦,吃肉吃肉,”小谷又给喻年夹了几块肉,“你多吃点,看你瘦的。”   第二天,喻年照常去上班,经过一夜的反思,他其实已经心平气和了,昨天的事情说到底是他不对,他已经想好了,要跟祈妄好好道歉。   可他才刚站到祈妄旁边,手里还拿着准备当作道歉礼物的小摆件。   祈妄就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而等他磕磕巴巴解释了自己的意思,祈妄也没半点动容。   “我用不着你道歉,离我远点就行。”祈妄说。   他也没有要喻年准备的礼物,转身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喻年拿着那个袋子,店内人来人往,窗外的汽车鸣笛与行人的笑闹声混合在一起,员工们都在忙忙碌碌。   他看了看袋子里的小狗摆件,是一只很可爱的小柴犬,他特地选了好久,可是现在应该接收它的人不愿意要它,这只小柴犬就显得很可怜。   他当然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喜欢他。   他又不是人民币,讨不了所有人的喜欢。   但他在这一刻还是有一点难过。   那天傍晚,祈妄推门进来,他抬眼望见祈妄的侧脸还有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心脏砰砰跳了好几下。   那时候,他是很想跟这个人好好相处的。   只可惜,事与愿违。   喻年站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再去热脸贴冷屁股,转身也走了。   之后一连几天,他都做到了离祈妄远一点,不仅如此,看见祈妄,他还会特地把脸扭过去。   连视线都不跟祈妄对上。   主打一个单方面冷战。   小谷跟褚赫君知道原因,都有点无奈,这事儿其实说不上谁对谁错,根源还是误会一场。   但喻年单方面闹脾气,跟祈妄也没直接冲突,一点儿也没影响店内的气氛和运作,他俩也没再多说。   反正他俩也看出来了,喻年其实也不太记仇,气消了就好。   休息的间隙里,小谷问喻年,“你不是说最近要搬家吗,搬了吗,需要我跟褚赫君去给你帮忙吗?”   她瞅着喻年这小胳膊小腿的,真不像能自己搞定的。   褚赫君被点到名,也默默往这儿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喻年吸了口冰水,“不用,我没什么东西,已经快搬好了。”   他之前为了图方便,一直住在酒店里,但是以他现在兜里剩的这点钱,肯定是支付不起长期费用的。   为了开源节流一起进行,他前几天跟着中介跑了好几天,终于租到了一个勉强能接受的单间。   因为是第一次自己租房,他还特地拉上了褚赫君帮忙看房,一通忙活,最后才安定下来签了合同。   虽然那个小单间只有十平米,很简陋,里面只有最简单的家具和卫浴,但喻年还是第一次这样自己出来租房,还有点激动。   他跟小谷形容,“那个房间在二楼,楼层很低,但是推开窗能看见一楼的花园,松树长得很高……我准备之后在窗台放一个盆栽。”   他说得兴冲冲的,像小朋友在显摆第一次去春游,声音稍微大了一点。   小谷笑眯眯听着。   连在旁边一点的主厨姐姐都投来含着善意的一眼。   “小喻真可爱啊,”主厨微笑道,一边说话一边拆刚到的餐盘,准备今晚就拿来用,“店里还是应该多一点小年轻,比较有活力。”   祈妄在她旁边收拾东西,闻言抬起头,瞥了一眼。   喻年穿着店内给的工作服,做工粗糙的黑色西装,但是穿在他身上,却也被衬得有了几分优雅。   大概是有点热,他脸上红扑扑的,黑色的发丝黏了一缕在太阳穴上,笑得露出了酒窝。   但是他注意到祈妄在看自己,立刻又收敛了,绷着嘴角,一副严肃的样子。   祈妄只看了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手里的动作却慢了一下。   他想起前几天喻年递给他的那个小豆柴摆件。   真是什么人挑什么东西。   喻年现在看着跟那个小豆柴一模一样,傻里傻气。   下班后,喻年回酒店收拾了他最后一点东西,就去前台退了房,拎着他的行李箱,去到了他租住的新地址。   这是个老小区,靠近市区,还算安静,但是住在这里有很多退休的老人,楼道也年久失修,没有电梯,扶手一摸一把铁锈,弄得手心脏脏的。   喻年行李箱很沉,吭哧吭哧扛着上了二楼,已经累了个够呛。   休息了几秒,他才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屋内很安静,楼道里是感应灯,一走进去,灯光就亮了起来。   这是一个三室一卫的房间,除了一条走道和洗手间,就没有公共区域了,住户的房门上都有一把密码锁,平时互不打扰。   喻年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尤其他的卧室在最里面一间,还有独立卫浴。   房东签合同的时候说过,虽然是三室,但是现在只有他跟隔壁房间有人住,还有一间是空的。   喻年拖着行李箱路过隔壁的时候,好奇地望了一眼。   隔壁大门紧闭,他凝神去听,也没听见什么响动。   也不知道邻居是什么人。   喻年想,希望是个好相处的人,同龄人最好,男女都行。   说不定以后大家还能串串门。   他抱着这样乐观的念头,进了自己的屋子。   .   晚上,喻年躺在他换好的被单上,内心充满了成就感。   这可是他第一次独居啊。   少年人骨子里多少都有点叛逆,他看着天花板,像是又回到了小学第一次跟学校去野营的时候。   当时躺在玻璃房里望着星空,他似乎也是一样的心情,夜空太辽阔了,山谷安静又空旷,让人心里空空落落,却又奇妙地感受到一种自由与奔放。   喻年忍不住发了一条朋友圈,当然,是屏蔽了他哥姐和同学的那种。   只有他发小应泉深看见了。   应泉深大概完全不能理解他在兴奋个什么劲,在他的朋友圈下留下一行“……”   然后又来跟他私聊,“不是吧,你就住这狗窝啊,这有你以前的厕所大吗?咱们要不别浪荡不羁追求自由了,回来吧年儿,我瞧着都心疼。”   喻年全当没看见。   但他刷着微信,手指不知不觉停留在了他哥的头像上。   犹豫了一两秒后,他点了进去。   他跟哥哥姐姐的聊天还停留在半个多月前,他哥还在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去,而姐姐态度更严厉,问他是不是真的这种方式和家里抗议。   他都没有回。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   这么多年,从他们的父母去世后,他们都互相依靠。但实际上,他跟哥哥姐姐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知道哥姐都很爱他,他也尽量表现得很乖。   所以这一回突然爆发了这么大一场争吵,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哥姐肯定是希望他认错,希望他继续当个乖小孩。   可他偏偏不愿意。   像一场迟来的叛逆期,又或者是压抑已久的烦闷和无助,终于有了释放的出口。   但这不妨碍他想念哥哥姐姐。   喻年迟疑了两秒,才点开了他哥的朋友圈。   映入眼帘的,是他哥最新发的几张照片。   他姐是日常不发任何状态的,朋友圈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很偶尔才会转发一条关于公司的新闻介绍。   与之相反,他哥的朋友圈就要诗情画意得多,平时不是发发自己下厨,就是晒晒他的花房。   这两个人的性格也是截然相反,从小到大,一直是他哥裴照比较温柔体贴,漂亮得甚至有些阴柔,他姐喻心梨则雷厉风行,眉眼都很英气,做事也说一不二。   裴照最新更新的朋友圈里是他坐在海边吹风的照片。   他大概是在哪片私人海滩,虽然已经靠近秋天,温度依旧宜人,阳光灿烂温暖,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花衬衣,微笑着看向镜头,海风撩起他的额发,手里端着一杯淡绿色的冰饮,简直称得上一句岁月静好。   而在他身边,喻心梨在跟人通话,面无表情,还有点严肃,却还是往裴照那儿投来一眼,对上了镜头。   两个人虽然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但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就是莫名的契合,有种与生俱来的般配。   喻年盯着这张照片看了许久。   他出来快一个月了,他哥和他姐大概也接受了他离开家这件事,似乎没有什么不适应。   他当然知道哥哥姐姐没有义务一定要来哄他回家,谁叫他自己要跟家里对着干。   但他心理还是泛起了一层浅浅的酸涩。   而是像回到了小时候,父母还在,他生了病在家休息,却又不安分地透过窗,偷偷望着花园。   花园里他哥跟他姐坐在秋千那儿,他哥抱着一本书,献宝一样举给他姐看,他姐似乎不太感兴趣,却还是弯下腰,嘴角难得带着笑意。   他很想跟哥哥姐姐一起玩,但又知道这两人都是青少年,是大孩子,不会搭理他,最终又恹恹地睡了回去。   而现在,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刻,透过窗户往外看。   他在或不在,好像对家里也没什么影响。   虽然他才是跟哥哥姐姐都有血缘的那个人,可是他们两个年龄相仿,互相陪伴,占据了彼此生活的重心,而他作为年幼的老三,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尾巴。   小时候这两人就总撇下他单独出门,长大了也一样。   喻年把手机塞进了枕头下。   他啪一下关了床头灯,卧室黯淡下来,却还是有街道上的光影投射入室内。   他盯着天花板许久,脑海里却还停留在刚刚的照片上。   他想,也不知道他哥姐现在在干嘛。   他想了好久,才慢慢把脸埋进了被子里,试图让自己睡去。   作者有话说:   介绍一下喻年的家庭情况:   他家是再组家庭,哥哥姐姐分别是父母与前任的孩子,再组后又有了喻年,也因此他跟哥哥姐姐年龄差比较大 第4章 邻居   就在喻年试图催眠自己入睡的时候,夜色里,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停在了宋云椿公寓楼下。   这楼下是个书店,此刻店内空无一人,空空荡荡,连老板都不在,安静得能听见杯子在瓷盘上轻轻放下的声音。   宋云椿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盯着自己眼前的白陶瓷杯,背脊挺得笔直,而她对面坐着一个高挑冷艳的女人和一个温和优雅的男人,堪称一双璧人,却怎么看都不好亲近。   她冷汗都要下来了。   刚刚面前两个人递给了她自己的名片,也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简单来说,对面两人是她刚招的小员工喻年的哥哥和姐姐。   这倒没什么。   要紧的是,这位高贵美丽的女士,虽然才二十九岁,却已经是科蕴集团的董事长,名字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的专栏和封面上。   旁边的那位裴先生,虽然没有他妹妹这样耀眼,但也在科蕴担任要职,宋云椿还看过八卦小报,知道他母家的家世极为显赫。   这两尊大佛往她面前一坐,宋云椿暗暗捂了捂心口,觉得自己呼吸都不畅了。   “宋小姐,别紧张,”裴照温温和和地笑了一下,相比起妹妹的强势凌厉,他像春天里的一泓清泉,温柔和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想想跟你了解下喻年的近况。他一个人跑出来,我们作为家长,总是有些担心的,还望你理解。”   “理解理解。”宋云椿干巴巴地附和,她握着杯子,纠结了会儿,不确定地问,“请问裴先生,你们是想让我把喻年辞退吗?”   在她的设想里,小喻这样的富二代闹离家出走,家里肯定是要铁腕手段捉拿归案的。   最好是由她出面当这个恶人,主动把小喻打包送走,给小喻和这两位家长一个现成的台阶。   她挠了挠脸,心里有点为难,她不是不能理解对面两个家长的心情,但她对小喻真的印象很不错,不是很想做这种事。   没想到裴照却对她摇了摇头。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裴照温声道,“我跟喻年的姐姐这些天也反思了很多,这些年我们两个忙于工作,都疏忽了对喻年的照顾。更何况喻年离开家前,我们跟他有一点误会,现在强行要他回来,怕是也没什么好结果。”   裴照说到这儿,眼神更黯淡了几分。   宋云椿虽然战战兢兢,但也情不自禁欣赏了下对面的美色。   裴照这样的清俊公子,风度翩翩,温润如玉。   实在养眼,多看一眼都赚到。   裴照眼神里流露出了点无奈,“宋小姐,我们其实已经观察喻年一阵子了,看得出来,他在你的餐厅里工作得挺开心的。所以我们不想现在强行来带走他,等哪天他想家了,自己经历了社会的一点磨练,愿意回来了,我们再来接他。只是在这之前,我们作为家长总会担心他的安全,所以想拜托你帮我们多照应喻年一点,不要让他有什么危险。如果喻年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及时跟我们联系。”   裴照说得很诚恳。   而跟随着一起过来,一直老实待在隔壁桌的秘书,极其有眼力见地送上来一个盒子。   裴照轻轻把盒子推给了宋云椿,语气温和道,“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们的请求?我们也知道这样太麻烦你了,这一点心意,还请你收下。”   哇。   宋云椿一脸飘忽,有生之年,这种电视剧里才有的霸总剧情居然真的发生在了她身上。   只可惜,她不是那个被甩支票的小白花女主,而是一个替主角服务的管家n号。   不过她心里也轻松了点,起码喻年的哥姐看着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她这人其实也俗得很,早早就出来社会打拼,混得一身油滑世故,喻心梨和裴照这样的人物按她的生活水准,本来是一辈子也结识不上。   现在人家有求于她,且也不是要她做什么坏事,有这样一个机会,对她只会有好处。   只是她想起喻年那张乖巧可爱的脸,还是犹豫了下,想着要不要高风亮节地把礼物退回去,但是她只是打开看了一眼,立刻很没出息地偷偷倒抽了一口凉气。   啪。   她又关上了。   她换上了一副诚恳了一百倍的表情,真心道,“请两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好喻小少爷,只要他在我店内,我保证让他连头发丝都不掉一根。”   裴照都被她这样子逗笑了一瞬。   他客气道:“那就多谢宋小姐了。”   旁边喻心梨一直冷如冰霜的表情也放松了几许。   她在商场上向来手腕强硬,势如破竹,对唯一的弟弟却是无可奈何。   要是按她的想法,她肯定是要把喻年抓回来的。   可是今天隔着车窗看着在餐厅内的喻年,看着他笑眯眯地给客人弹琴,和同事聊天,还给小朋友送气球,倒是比在家开心了许多。   她又犹豫了。   如今听裴照三言两语,与这位宋女士谈成了协议,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宋小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这阵子就劳你费心了,喻年的安全我们会派保镖远远看着,不会对你们的生活造成影响。但也请你不要对喻年太特殊,不要让他察觉你在照顾他,也千万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喻年的身份,可以吗?”   她生得冷艳,在黯淡的灯光中,像一尊触手温凉的玉雕。   但提起喻年,她一直冷漠的眼睛却泛起了涟漪,似冰冷的玉像一瞬间活了过来。   宋云椿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虽然她性取向笔直,却也情不自禁有点心旌摇曳,还有点唏嘘。   她唏嘘地想,这家长真是不好当啊,管你是总裁豪门还是风雅君子,教育孩子也一样头疼。   “我会的,”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其实我对喻年的印象很不错,就算没有你们来找我,只要他是我的员工,我本来就有一定的责任,保证他在店内的安全。”   她心里天人交战,万般艰难地想着要不要把那个礼物盒子推回去了。   可对面的喻心梨却对着她笑了一笑。   她听见这位大美人柔和了声音,“那我就放心了,多谢你,宋小姐。”   十分钟后,宋云椿在路边送别喻心梨和裴照等等时候,还晕晕乎乎的。   喻心梨坐进车里,刚才片刻的柔和一瞬即逝,她坐在黑色的车内,白色的套装一尘不染,乌发垂在肩上,依旧高冷优雅。   裴照客气地与宋云椿道别,也坐上了车。   随着这辆劳斯莱斯开远,宋云椿站在初秋的街头,摸了摸手臂,慢慢又走回了自己的公寓。   那个礼物最终还是被喻心梨留给了她,现在被她抱在怀里,宋云椿还是很没出息地激动起来,打算明天就找个银行存起来。   .   喻年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醒来的时候,旁边的闹钟还有五分钟就到八点。   他起来刷牙洗脸,随便套了一套衣服就打算出门。   他今天早上也要去上班,店里有两个服务生今天一起请假,人手不太够,他临时帮个忙,顶上半天。   只是他最近都还没十点前爬起来过,都已经叼着牛奶出门了,还是睡眼惺忪,一点都没有晨起的朝气。   锁门的时候,喻年又往旁边的房间看了一眼。   现在正是上早班的时候,隔壁却没什么动静。   也不知道这位邻居是不是上班族。   他正想着,突然听见旁边紧闭的房门后传来把手转动的声音。   喻年站住了,关门的手也放慢了。   他还以为要过几天才能跟这位邻居碰上面呢。   他下意识又摆出了一张笑脸,想给这位邻居留个好印象。   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隔壁门后走出了一个高挑修长的熟悉身影,穿着白色的T恤和黑色长裤,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流畅锐利。   大概是刚洗过澡,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青柠沐浴露的味道。   而这人很快也注意呆站在那儿的喻年,也顿住了,惊诧地皱了皱眉。   门后走出来的人,是祈妄。   喻年都惊呆了。   卧槽,这算是什么孽缘啊?   他刚刚把这个人列为黑名单,巴不得连上班也不要打交道。   结果一转眼,这人居然就住在隔壁。   他不由怀疑自己最近可能真的点背,没准还应该找个寺庙拜一拜,去去晦气。   祈妄锁好了自己的大门。   他上下打量了喻年几眼,又扫了眼喻年身后的大门,想起前几天他听房东说,隔壁要搬来一个年轻人,心头了然。   看喻年一副也傻在原地的样子,他难得主动开口说了一句,平静道,“原来搬来的是你。”   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也看不出什么欢迎的态度。   喻年都气笑了。   他默默把牛奶从嘴边取了下来,以免自己看得傻乎乎的。   “是我,怎么了吗,”他笑了一下,却有点挑衅,“交了房租的,刚搬来,打算常住。不行吗?”   其实他刚刚看见祈妄的那一刻,脑子里噼里啪啦闪过一串念头,有一瞬,他确实动过念头,想要不要再搬一次家的。   但祈妄这似乎也有点嫌弃的态度,倒是把他的脾气给激上来了。   怎么着了。   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想住哪儿就住哪儿,看他不顺眼的话,祈妄自己搬走好了。   祈妄却没接喻年的话。   喻年的心思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但他也是并没有多嫌弃喻年的意思,他对喻年印象平平是不假,但隔壁住着谁,对他影响都不大。   “不怎么,”祈妄扫了喻年一眼,轻描淡写道,“但这里水电不太好,今晚八点就要停电。”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喻年愣住了。   他都做好了祈妄要嘲讽他几句的准备了,结果等来的却是一句,水电不好。   真是……奇怪。   喻年扁扁嘴,把那一袋子牛奶喝了,也慢吞吞走了出去。 第5章 背脊一凉   喻年坐着公交车晃晃悠悠赶到了餐厅,推门的时候,祈妄已经在站在吧台上开始工作了,黑色的玻璃杯被他拿在手里,衬得手背愈发白皙,无论是按压咖啡粉,装手柄,都干脆利落。   喻年看也不看,径直路过,去换了工作服。   他今天是作为服务生来帮忙的,也要穿围裙,头发最近长了一点,用小皮筋扎了起来。   等他换好工作服出来,小谷和褚赫君也来了,小谷还在喝她的豆浆,跟喻年打了个招呼,颇有元气得问,“早上好啊,昨天搬了新家,你睡得好吗?”   不提这还好。   喻年一脸的一言难尽,很想拉着两个人一起吐槽,但是此刻门上的风铃响了一下,有客人进来了。   喻年只能说,“等休息的时候再说。我真是点背得要命。”   说完,他就去招待客人了。   小谷和褚赫君对视一眼,都没懂喻年这是什么意思。   早上的时间很快在忙忙碌碌里过去了,今天是周末,店内一直有些忙。   喻年又是第一次做服务生的工作,有点手忙脚乱。   中午的时候,宋云椿也过来了,而她刚进来店里,喻年就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   “嘶。”   喻年赶紧蹲下去捡起来,但玻璃碎片太锋利了,把他的手指划破了一道口子。   宋云椿:“!”   祖宗唉。   她刚和人家哥姐保证,绝不会让喻年在她店里碰掉一根头发丝,这话说了还没24小时,这位金贵的小少爷就破皮流血了。   看喻年还在笨拙地收拾现场,她三两步走过来,一把拉住喻年。   “好了好了,碎片待会儿扫去垃圾桶就行了,你别捡了,”她一边说一边查看喻年的手,还好,就是划破了点血丝,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她担忧道,“你等等,我去给你找个碘伏。”   喻年倒是很不好意思。   划破个口子,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跟宋云椿道歉,“对不起,老板,我还不太适应,今天出了好多差错。”   宋云椿已经从柜子里把碘伏翻了出来,闻言摆摆手。   “这有什么的,你本来就不是服务生,临时没有人才拉你过来,你肯帮忙已经很好了。”   她给喻年消了毒,又包了个创口贴,有心想让这位小少爷干脆去一边坐着吧,她可不太敢让人干活了。   但是一想,喻心梨说了不想让喻年察觉异常,她又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喻年处理好伤口就又继续去做事了。   他们店内的工作服是个黑色的围裙,喻年头发扎了个小揪,脸颊白皙柔软,点餐介绍都笑眯眯的,其实很讨人喜欢。   所以就算他记菜单不太利索,点餐有点慢,客人也不跟他计较。   宋云椿自己霸占了一张窗边的桌子,一边喝咖啡,一边也有些感慨。   要不是喻心梨和裴照找上门,她可真是想不到这个和气可爱的小喻,居然是这样一座大佛。   她也看得出喻年原来的家庭应该不差,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如此显赫。   宋云椿又不禁有些发愁,到底要怎么才算把喻年照顾好呢。   在店里都不要紧,她这儿都有监控,喻年也是老老实实上班不乱跑的人,她又三五不时就会过来一次,绝对能保证喻年的安全问题   可是下了班怎么办呢?   虽然理论上来讲,她也可以不管喻年下班以后的事情,昨天跟喻心梨裴照交流的时候,对方也只拜托她照应,没有说24小时贴身跟随。   但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她收了喻心梨和裴照这么一份大礼,实在是良心不安,如果仅仅是敷衍了事,宋云椿扪心自问,觉得她实在是做不出来。   很快就到了员工午休的时候。   中午来的客人丢走了,餐厅里简单打扫了一下,就轮到员工用餐和午休。   宋云椿也留了下来。   不过她不怎么饿,就没和大家扎堆吃饭,自己拿了个三明治,还坐在窗边的高脚凳上。   她一边啃三明治一边刷手机。   喻年和小谷还有褚赫君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桌子上。   大概因为她在看手机,三个人觉得她应该不会听见,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又不那么低。   喻年说了自己跟祈妄当了邻居的事情。   他一勺子戳在蛋包饭,糟心得吃不下饭,有气无力道,“真是绝了,我早上一打开门,就发现祈妄从另一个门里出来。C市这么大,这么多街道,房屋出租,他怎么偏偏住我隔壁啊,什么运气啊我。”   小谷听得哭笑不得,“还真是,一般人想这么有缘都不容易。”   褚赫君在脑海里联想了一下,虽然他与祈妄无冤无仇,但是想到隔壁住上这样一座冰山,也是挺冷飕飕的,出门都要轻手轻脚。   不过他瞄了一眼在独自吃饭的祈妄,又慢吞吞说道,“和祈妄当邻居,也不是没好处吧。”   喻年和小谷一起看他。   褚赫君咬着吸管,声音含糊,“祈妄看着就事不多,也不会没事来打扰你,你们又不住一个房间,门一关就互不搭理了。我记得他打架也挺厉害的,有他在,安全系数还高一些。”   褚赫君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他一个在校大学生,宿舍里天南海北,什么类型的人都有,光是生活差异就把彼此折磨了个够呛。   所以今年他就自己租房子搬出来了。   喻年听得若有所思。   “……也是啊。”   他跟祈妄反正又不是上下铺,两个人除了早上出门可能碰见,就没有交集了。   也碍不着他什么。   他终于往嘴里塞了一口蛋包饭,思索再三,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现在出去合租,最怕遇到合不来的室友,合不来就算了,有的还生活习惯不好,十分闹心。   祈妄别的不说,看上去真不是个会骚扰隔壁的人。   这么说起来,他运气也不算差。   喻年顿时想开了。   而就坐在他们前排,一个像树桩子一样保持不动的宋云椿,听得两眼放光。   其实她也没听见多少,毕竟她也不是故意偷听的。   但是她迅速提取了好几个关键词,祈妄,合租,邻居。   她本来还在愁谁能帮她下班后盯着点喻年,她都快考虑自己上了,结果天无绝人之路——老天居然给她送来了祈妄。   这叫什么,这叫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别人可能对祈妄不了解,但她可是知道的,这小子不仅体格过关,家务维修也是一把好手哦,实乃居家旅行必备。   想到这儿,她“含情脉脉”地看向祈妄,眼神真挚,仿佛在看一个金光闪闪的元宝。   祈妄已经吃完饭了,正在手机上跟人聊兼职的事情,突然背脊一凉,像被什么给盯上了。   作者有话说:   祈妄:一些不好的预感。   喻年:嗤。   ps:明天周一休息哦 第6章 讨厌鬼   午休结束,趁着店内还没什么客人,宋云椿一把揪住祈妄,把人抓进了休息室。   祈妄一脸莫名。   “你干嘛?”   宋云椿在凳子上坐下,殷勤地邀请祈妄坐在另一侧。   “你先坐下我再跟你说。”   祈妄坐下了。   宋云椿搓搓手,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她也不好透露小喻真实的身份,只能尽力去编瞎话。   “是这样的,”她支支吾吾,“我就想问问,你跟咱们新来的员工小喻,就是喻年,关系怎么样啊?”   祈妄抬了抬眉毛,不是很明白宋云椿的用意。   他轻嗤了一声,“不怎么样。”   这话里的嫌弃太过明显,宋云椿一下子就被卡住了,底下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不过她很快又抖擞起来。   不好就不好呗,祈妄嘛,跟谁关系能算好,熟悉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出来。   她点点头,满脸深沉道,“那也正常,毕竟小喻刚来,你对他不怎么熟悉。但小喻一看就是个好孩子,乖巧挺好的,脾气也好,每天都笑眯眯的,一看就好相处。对吧?”   乖巧听话?   祈妄脸上的嘲弄几乎掩盖不住了。   他可真不懂宋云椿的标准。   喻年并不算讨人厌的,这他承认。   但是共事了一阵子,他很清楚地看出喻年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招猫逗狗的,还差点跟隔壁那只总爱乱叫的哈士奇打起来。   宋云椿不知道祈妄内心的腹诽,继续道,“你说巧不巧吧,我之前觉得小喻眼熟,结果呢,前阵子我回老家聚会,发现小喻居然是我远房亲戚,只是他年纪小,一直在读书,我只跟他哥哥姐姐碰过面,不认识他。”   她在心里道了个歉,阿弥陀佛,佛祖原谅,她不是故意说谎的。   她实在是没招了。   祈妄听说过宋云椿跟老家的人不太熟,除了过年偶尔回去一次,几乎没有往来。   他倒也没起疑,但还是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宋云椿继续道,“小喻家这情况也有点复杂,他父母去世得早,是跟着哥哥姐姐长大的,但是他哥哥姐姐工作实在太忙了,一直没怎么能管到他,时间久了,这家庭温暖就不太够。”   她这倒不是全是瞎编,昨晚裴照也跟她寥寥说了句,关于为什么不立刻带喻年回去。   她说,“而且小喻在学校里也遇到了点问题,过得不太开心,就暂时休学了,也从家里搬出来,自己找了个工作。谁想到呢,阴差阳错的,他居然在我这里打工。”   祈妄神色不变,“所以呢?”   这关他什么事。   “所以……他家里拜托我别声张,就让小喻留在我这里,也别说我俩是亲戚,以防小孩不好意思,”宋云椿吞吞吐吐,“但小喻跟我既然有这层关系,他哥哥姐姐也人不错,我当然要多照看小喻一点,听说你跟小喻现在是邻居,那我能不能请你有空帮我多照看这小孩儿一点呢?”   宋云椿满怀期盼地看着祈妄。   她也不玩虚的,单刀直入,“这事儿不会太麻烦的,只要他生活有什么困难,你搭把手就好,但别让这孩子知道是他哥哥姐姐的意思。”她冲祈妄伸出两个指头,“给你加工资,一个月多两千。”   真不是她抠门,主要她怕提出的金额太高,会引起祈妄对喻年身世的怀疑。   她愧疚地想,对不住了,兄弟,等小喻走了我再给你包个大红包。   祈妄却想也不想,“我拒绝。”   “为什么啊?”宋云椿大失所望,她不解道,“钱太少吗,3000也行,放心好了,这份钱是小喻的哥姐给我的,专门拜托照顾他们弟弟的。”   祈妄嘴角弯了弯,颇为讥讽。   休息室里拉着窗帘,但是百叶窗没有关得很严实,从透出的缝隙里还能看见外面。   喻年正在擦杯子,他确实不太会干活,擦得很慢,但很认真,那个头上的小发揪跟着一动一动。   旁边几个服务生都看出了母爱,忍不住上手掐掐他的脸。   祈妄想,这人真是一副没断奶的样子,也难怪只是出来打个工,哥哥姐姐居然还要跟着操心。   真是荒诞。   “因为我不想照顾小孩,太麻烦了,”祈妄说,他顿了顿,“更何况,那个小鬼也很讨厌我。”   “啊?”   宋云椿懵了,“他为什么讨厌你啊,你干什么了吗?”   祈妄的左手腕动了动,又想起那个被他差点推到地上的礼物袋子,还有躺在里面的小柴犬。   他站了起来,“不为什么,我们俩合不来,你找别人照顾他吧。我要回去工作了,你也别来烦我,客人都在点咖啡了,咖啡师不见了,像话么。”   说完,他也没给宋云椿再说什么的机会,转身走了出去。   他回到了吧台上,开始制作客人下单的咖啡。   喻年还在来来回回跑着端餐盘。   他做完一杯,抬起手,连着单子一起放在了桌上,喻年恰好伸手来拿,两个人的手指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祈妄顿了一下,抬起眼,与喻年视线相撞。   喻年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他,随即像被烫了一样,啪得把手收了回来。   几秒钟后,喻年重新捧着那杯咖啡端给客人。   祈妄继续做下一杯。   风轻轻吹动米色的纱帘,阳光落在窗边,将木质窗框晒得滚烫。   .   祈妄一口就回绝了宋云椿的请求,宋云椿也拿他没办法。   毕竟这种事又没法强买强卖的。   好在她观察了几天,发现喻年似乎在哪儿都适应得不错,暂时也没遇到什么问题。   虽然搬进了老破小的社区里,工资照理说也紧巴巴的,跟从前的生活简直天差地别,但喻年每天都高高兴兴的,最近还跟主厨学会了做热压三明治。   自从喻年那天临时帮忙当了一次服务员以后。   宋云椿就灵机一动,问喻年愿不愿意再多一份兼职,本来她店内也需要人手,只要喻年愿意,每天在店内帮忙再几小时,她会再开一份工资,薪水按照兼职生算,比固定员工的时薪高一点。   如果不想干了,也可以随时告诉她。   喻年答应了。   所以他现在正在跟其他人学习作为服务生的各种技能。   包括怎样把餐巾叠得更好看。   他跟着褚赫君学着,叠了一个小天鹅,捧在手心里看了好一会儿,还拍了一张照片。   他学得很认真,上手也很快。   但他实在不是个天生会干活的人,虽然学得不错,做事情却总有点粗枝大叶。   喻年拍完照片,就准备把餐巾给放了回去,转身又去拿盘子。   但是地上刚刚被洒了一点水,还没有拖掉,他一转身,也没有站稳,脚踩上去就是一滑,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   旁边的小谷下意识想拉他,但是她离得有点远,只拽了个边角,没有拽住。   喻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下一秒就要摔个头破血流,他也来不及干什么,只能闭上了眼。   可斜刺里却伸出一只手,一把捞住了他。   这只手远比他结实,手臂线条流畅有力,接住他以后,下意识往怀里带了一下。   喻年的鼻子砰一下撞在了这人的胸膛。   他鼻子一酸,几乎要流下眼泪来,但是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却对上了祈妄的脸……他的眼泪立刻又止住了。   祈妄松开了他。   喻年捂着鼻子后退一步,闷声闷气道,“……谢谢。”   祈妄也没说什么反应,几不可查地点了下,绕开喻年到仓库里去拿东西了。   等他走开以后,小谷和主厨姐姐立刻凑上来看喻年碰着哪儿没。   喻年摆摆手,“我没事儿,就是撞了下鼻子。”   小谷噗嗤一下笑了,“还真是,都红了。”   她又感叹道,“祈妄反应可真快啊,要是再慢点,你肯定摔地上了,到时候就不是鼻子红了,肯定要摔破了。”   喻年轻轻碰了下自己的鼻子,也有点心有戚戚焉。   小谷看他这样,又笑着撞了撞他,悄声道,“我说的吧,祈妄其实人不坏。”   喻年停了两三秒,才小声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他继续去柜子里拿餐盘,去桌上摆放的时候却有点心不在焉。   刚刚祈妄抱着他的一瞬间,他闻到了一点很淡的柑橘味道,混合着微苦的咖啡豆的气息,融合出一点酸涩。   如今祈妄早就远离了,这股柑橘香却还像是挥之不去。   八点钟,喻年弹完最后一支钢琴曲,把琴盖合上,又帮忙做了几杯气泡水,他就下班了。   店内的客人也不多了,马上九点多餐厅就也该关门了。   跟大家打完招呼,喻年拎着包往外走,而等他推开门,刚要重新关上,后面却伸出来一只手,从他身边穿过。   他回过头,又看见了祈妄。   “借过。”祈妄道。   喻年愣了下,这才发现自己忘记下台阶了。   他连忙让开,祈妄也拎着一个包,走到了餐厅门前停车的地方。   祈妄的座驾是个黑色的摩托,看着使用时间不短了,车身很长,线条流畅凌厉,上面有细微的划痕,小个子一点的男生甚至很难驾驭,但祈妄本来就肩宽腿长,一身黑衣,手臂肌肉微微隆起,随意往上一跨,身后是青灰色的石墙和探出墙壁的浓绿树叶,倒像一幅电影的海报。   喻年不由多看了几眼。   祈妄也看了他一眼。   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祈妄要说什么,但最终,祈妄只是发动了摩托,开远了。   讨厌鬼。   喻年心里想道,撇撇嘴,踢走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   作者有话说:   喻年:就很难抗拒一些美色,好烦 第7章 多管闲事   等进了家门,喻年只从冰箱里拿了杯牛奶,他刚刚在“朝十”餐厅里吃了一个饭团,并不怎么饿。   他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书,一边喝牛奶一边配合视频开始做笔记。   他那本书是关于服装面料的专业书。   在他离家出走以前,跟姐姐大吵的那一架中,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既不愿意选择金融专业,也不想去学法律或工商管理。   他想学服装设计。   不管家里人是否赞同,他是真的对以后进入自家集团工作毫无兴趣。   可他姐却希望他学成归来,能按部就班地接手一部分家族企业。   这要放在别人家族里,大概算一件天大的好事,他们姐弟三个人,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家庭,长兄裴照和姐姐喻心梨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两个人一个随父裴文淼一个随母喻素安,都是上一段婚姻的产物。   再婚几年后,裴文淼与喻素安又生下了一个小儿子,喻年。   自从父母去世后,外界不少风言风语,说裴照跟喻心梨一个是裴家的太子,一个是喻家的接班人,喻年这个老幺年纪又小,父母又走得突然,家族资产只怕分不到多少,可能只有手指缝里漏下来的一点。   可事实是,这么多年,他哥哥姐姐都把他照顾得好,该分在他名下的财产一桩没少,甚至打算好了以后也会分给他实权。   凭着良心说,喻年放眼他们这个圈子,真是找不出比他家更负责的哥姐了。   喻年盯着书上的字,微微出神。   就当他是天真好了,可他真的不太在乎自己能继承多少财产,以后能不能一言九鼎。   喻家和裴家的一切,他都可以拱手让给哥哥和姐姐,反正在他看来,决策者这个位置,这两个人真是比自己适合多了。   他倒也没想当一只米虫,但是就这样进入设计行业,以后能开创自己的品牌,成为一个知名设计师,就是他目前为止最大的心愿了。   所以虽然离家出走,但他还是在自学大学的内容。   他也没真的想在这个小餐厅里打工一辈子,更多只是想从家里和学校里出来喘口气,也是向他姐表明自己的决心。   有朝一日,他还是会走向自己选择的那条路。   喻年在书上写着笔记,不着边际地想,说不定有一天,他姐出席活动,穿的是他设计的衣服呢。   也不知道那一天姐姐会不会为他感到骄傲。   他想着那个画面,不由笑了一下,但很快,他这个笑容又淡了。   他又想起,他跟家里的矛盾,可不止专业选择这一桩。   甚至,这只是不太重要的一桩。   他想起喻心梨脸色铁青,不能理解地望着他,他又觉得胃里有点疼。   还有更多……   学校的泳池边上,他以为算是朋友的人讥讽地看着他,一群人漫不经心地笑着,轻飘飘地奚落他。   言语像刀子一样落在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看他,却又好像谁都在回避他。   讥讽的,凉薄的,刻薄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圆珠笔划了一下,在书页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   灯光映在喻年脸上。   他才十八岁,平日里总是好脾气地笑着 小太阳一样阳光。   但此刻他却像溺入水中的月亮,掬一捧也无法拾起,只能晃悠悠地破碎在湖面上。   .   喻年一直自学到了十二点多,才伸了懒腰,直起身。   他拿过手表看了一眼,自言自语,“草,都这个点了。”   他往后一仰,靠在了椅子上,天花板上的灯光照射下来,刺得他眼睛眯了眯。   他有点困了,但是学了这么久,肚皮又饿得有些扁。   他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个外卖。   等外卖的功夫他又去洗了个澡,等吹干头发,外卖也送过来了。   但是外卖小哥没怎么来过他这片小区,现在夜深人静,找不到这栋楼。   “那我下去拿吧,你就在昭昭打印店旁边是吗,那你站那儿别动。”   喻年把毛巾一扔,批上一件外套,又换上外出的鞋子,就下去了。   外卖小哥其实离他不远,只是没看清门牌。   “谢谢啊。”   喻年拿了他的粥和肠粉,就晃晃悠悠沿着沿路返回了。   但是他走到0317的门口,刚打开门,就察觉到走廊的灯开着。   而且他还听到了哗哗的水流声。   他迟疑了一下,知道是祈妄回来了,他们这个合租公寓,一共有三个房间,除了他那个房间自带一个浴室,外面公共区域还有一个。   祈妄平时就是用那个。   喻年早上出门,撞见过一两次祈妄在里面洗漱。   他拎着自己的夜宵路过那个浴室门口,他当然是没有什么偷窥的爱好,但是当了这么多天的邻居,他还是第一次撞见祈妄深夜回家。   之前除了早上可能碰见,祈妄似乎都是半夜才回来,搞得喻年一度怀疑祈妄到底是干嘛去了。   如果是去兼职,这兼职合法吗?   他这样想着,往浴室看了一眼,浴室的门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关紧,漏了一条缝,里面的水汽蒸腾着飘出来一缕。   而就在喻年要从旁走过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沉重的“砰”得一声。   太大声了。   还伴随着有东西砸下来的声音。   喻年的脚步停住了。   他吓了一跳,甚至有点惊魂不定的。   祈妄这是在干嘛啊,洗澡结果摔了一跤吗?   他差点就想抬手敲门,问问祈妄要不要帮助了。   但是想起上一次他“自作多情”,他又立刻把手放了下来。   浴室里半天没有动静。   只能听见淋浴头哗啦啦的声音。   喻年僵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心里嘀咕,祈妄可别是摔着脑子了,要是撞在墙上或者地上,那真是够呛。   想了想,他到底还是做不到当作无事发生,拔腿走人。   他咳嗽了一声,敲了敲门,抬高声音问道,“祈妄,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应。   喻年皱了皱眉,又喊了一声,“祈妄?你还活着就吱一声。你摔到哪儿了吗?”   里面这下终于有动静了。   “……我没事。”   祈妄回了话。   但是跟他平时冷淡的声音不太一样,听着有点压抑和虚弱。   喻年犹豫了下。   既然祈妄醒着,多半是没有生命危险了,那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他也没再说话,放在门把手上的手缓缓松开,想要离开。   可是下一秒,他低着头,却看见有水流从门板下渗了出来。   这种老房子,总有点这和那的问题,这个同样老旧的浴室总是容易堵塞,积水没有及时清理,就容易扩散。   可是这都不是要紧的。   要紧的是这积水里混着一缕缕红色,分明是血水。   喻年心里暗骂了一声。   丫的。   他真是到哪儿都改不了多管闲事的毛病。   他把手里的夜宵扔在了一边,也顾不上祈妄跟他那点恩怨,敲了敲门,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强硬。   “你是不是把自己摔伤了,我进来一下。”   说完,他就把门给推开了。   门一开,喻年看清了浴室内里的情景,就怔在了那儿。   浴室惨白的灯光里,祈妄一只手撑着墙上的不锈钢架子,他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全被水流给喷湿了,领口以下的扣子已经松开了大半,隐约露出结实的腰线。   而在他的背上,不知道是伤在了哪里,只能看见猩红的一片,鲜血把背部都染红了,掉在地上的淋浴头还在喷水,他的血跟水流混在一起,弄得浴室里像什么凶案现场。 第8章 照顾   祈妄也没想到自己今天会这样倒霉。   他除了在朝十当咖啡师,另一份兼职是在熟人的酒吧里当调酒师学徒。   他们这个酒吧,来的并不都是循规蹈矩的上班族,鱼龙混杂的,他说是学徒,但老板跟他认识,知道他的身手,让他也和其他酒保一起盯着点,尽量别让客人闹事。   不巧,今天就有人闹事,偏偏两边还都不太能得罪,眼看着越闹越不像样,他跟保安上前阻拦,一个没注意,就被人用碎酒瓶划伤了后背。   长长一条伤口,沿着肩膀一路向下,刚才已经去医院处理过了。   他对于疼痛早就习以为常,受伤的次数多了,也不放在心上。   刚才他想放水洗一下手臂上的血迹,结果也许是失血过多,起身的时候有些头晕,脚底划了一下,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了墙壁延伸出来的不锈钢托盘上。   那上面的瓶瓶罐罐都砸下来,他的脑袋磕在了墙壁上,本来已经缝合的伤口也再次崩裂,血哗啦啦地往外流,把蓝色的地砖都染成了红色。   他不是没有听见门外喻年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样。   只是他刚才那一下摔得太猛,现在还没有缓过来,脑袋嗡嗡作响,连眼前也是漆黑一片。   根本没办法回应。   就在这一片模糊里,他听见浴室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   短暂的吸气声后,有人在往他这边走。   他微微抬起头。   头晕目眩的阵痛过去后,眼前的黑雾慢慢散开,光线逐渐又进入了眼球。   在一片水汽氤氲里,他看见了喻年的脸,白玉一样光洁,栗色的碎发黏在脸上,眼睛乌黑,急迫地看着他。   浴室的灯光落在喻年的头顶,亮得有些刺眼,却又给他镀上一层光晕,像一片模糊中唯一明亮的所在。   .   喻年都快被吓傻了。   他也顾不得跟祈妄那点不值一提的别扭了,快步上前,一把撑住了祈妄。   但刚一撑住,他就嘶了一声。   祈妄看着清瘦修长,可是真的压下来,才感觉到他骨架的宽大,沉甸甸的,压得他差点没站稳。   “你这是怎么了啊,”喻年语无伦次道,“洗澡把自己摔成这样吗,我给你打120吧?”   祈妄垂眸看着喻年,背后的伤口还在流血,刺痛感一阵阵袭来。   他其实没有打算要喻年帮忙的,这细皮嫩肉的小少爷,别吓着就算不错了。   他的伤口看着狰狞,但也到不了要命的地步,只是浴室里的水哗啦啦在流,把血冲得四处都是,看起来吓人。   反倒是这些血沾在了喻年身上,甚至把喻年雪白的脸颊都弄脏了一点,让他很是不自在。   但喻年这样撑住他,确实让他省了不少力气。   他看着喻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找了毛巾给他止血,轻声道,“我没事,我背上本来就有伤口,已经缝合过了,刚刚在浴室没站稳,摔了一跤,把缝合处又给摔裂了。不用上医院了,我自己去楼下的诊所就行。”   他到底还是不太习惯求人,抿了抿唇,“劳驾,能不能帮我去房间拿件外套。就在门口的衣架上。”   他现在这副样子,不大适合直接出门。   喻年仍旧担心地望着他。   他扶着祈妄,有点不放心,咬咬牙道,“那你等我一下。”   他去了祈妄房间,门没锁,一推就进去了。   入门的衣架上就挂着一件黑色的外套,他拿了下来,又迅速回了浴室,给祈妄半披上,还小心翼翼避开了祈妄的伤口。   祈妄客气道,“谢谢,你回房间吧,我自己去诊所就行。”   喻年却“啧”了一声,他瞪了祈妄一眼,“就你这样子,还自己去诊所呢,逞什么强啊,万一你晕在半道上怎么办?”   祈妄刚想解释他不至于,却又被喻年堵住话头。   “好了,我陪你过去,你就当我特别喜欢多管闲事,”喻年咬了咬嘴唇,也有点暴躁,“快点儿,别耽误了,你这血哗啦啦的,我都怕你失血过多。”   .   最后祈妄因为失血,没有拗得过喻年,两个人还是一起出现在了小区外面的诊所里。   这是附近唯一一家营业到深夜两点的诊所。   祈妄的伤口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他并没有怎么把重量放在喻年身上,也没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一声不吭自己走到了诊所里。   诊所的医生帮他把伤口重新又缝合了。   医生一边看一边皱眉,问他,“跟人打架了吗,你这伤口是被利器划伤的吧,年纪轻轻,别火气这么旺,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不过你也挺能忍啊,不觉得疼吗?”   他缝线的时候,祈妄一声不吭,除了脸色有点白,几乎没有反应。   倒是喻年,嘶了半天,想看又不敢看,瞄一眼自己就跟着抖一下,把医生都看笑了。   他听见医生的问话,也狐疑地看了祈妄一眼,眼神里透着迷惑。   祈妄皱着眉,他本来不想解释的,但看喻年犹豫不定地望着他,脸上一片茫然,他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是有人在我工作的地方,我被别人的碎酒瓶划了一下。”   本来他不至于受伤的。   可是来闹事的本来就是客人,他不能认真跟人动手,而喝醉了酒的人也根本没个分寸,从背后偷袭对方,他去挡了一下,啤酒瓶就从他背上划过去。   医生啧啧了一声,“那你也挺倒霉的,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冲动,每个月都有几个闹事的来缝伤口的。”   他一边说,一边又缝了一道。   喻年光是瞧着,都觉得心脏一颤一颤的。   虽然祈妄和医生都很淡定,可他看见那长长的伤口,反而有种感同身受的疼痛。   他还注意到,祈妄的脖子侧面也有条伤痕,是陈年旧伤了,早就结痂了,但长长的一条,像是要把喉咙割破,只是被碎发挡住了,看不明显。   他忍不住心里吐槽,这什么店啊,客人怎么跟黑道似的,动不动抡酒瓶子。   他问医生,“他这个伤口要多久能好啊?”   医生瞄了他一眼,“正常来说,七到九天可以来拆线。但他这又绷开了,有点严重,可能也要再养两天,待会儿给他开点消炎药,记得吃。”   这医生大概长夜无聊,还有点八卦,又问喻年,“你是他弟弟吗?你对他还挺关心的。”   喻年被问得一愣。   他抬眼看了眼祈妄,祈妄也在看他,刚刚扶着祈妄过来的时候,他的白色衣服上还是沾上了祈妄身上的几点血迹。   他摸了摸袖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怪怪的。   “不是,我是他……”他说到这儿卡了一下,“同事。”   “同事啊,那你们关系还挺好,”医生已经给祈妄缝合好了,“好了啊,你这几天不要做剧烈动作,老实一点,撑到拆线就好了。”   喻年摸了摸鼻子,也没高兴反驳。   伤口处理完,祈妄跟付了治疗的费用,拿又了医生开的药。   喻年打了个哈欠,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带着鼻音说,“那谢谢医生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走到了祈妄身边,扶住了祈妄。   祈妄眉梢微动。   缝合完他已经没有那么难以活动了,刚才主要也是在浴室那一下摔得太重了,现在已经缓过来了,并不太需要喻年扶着了。   但喻年显然没意识到,还把装着药的袋子从他手上拿过来,一副拿他当作病患的样子。   看他原地不动,喻年抬起头,奇怪道,“你怎么不走啊?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祈妄盯着喻年看了几眼。   他还真是没想到。   宋云椿还拜托他多照顾喻年一点,可居然是他先受了喻年照顾。   “没有。”他说道。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试着把胳膊从喻年手中抽出来。   作者有话说:   更新晚了,不好意思……   要不之后还是改成晚上九点更新吧,总觉得这个时间比较适合我⊙ω⊙ 第9章 人情   回了租住的公寓,喻年把祈妄送进卧室,本来是想转身就走的。   他都把人送诊所去了,已经仁至义尽,但是他看见祈妄坐在沙发上,肩上绑着纱布,脸色苍白,脸颊却微微有些红,又犹豫了一下。   他矮下身,手背贴上了祈妄的额头。   祈妄皱着眉,下颌的线条绷紧,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是显而易见的回避姿态。   喻年不乐意了。   他没好气地瞪着祈妄,“你退什么啊,我就是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他撇撇嘴,还有点气不过,嘟哝道,“你当谁愿意碰你啊。”   他算看出来了,祈妄就是个大王八蛋。   但他这样说,又不能真的不管,鼓着脸,在旁边的药袋子里翻温度计和药品。   刚刚医生叮嘱的,说回去注意下祈妄会不会因为伤口发炎而发烧。   他总得量一量,才知道祈妄烧到几度。   祈妄望着喻年有些生气的侧脸,也反应过来,是他反应过度了。   他身体慢慢松弛下来。   “抱歉,”他低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习惯跟人靠得太近。”   他并不是排斥喻年,刚刚只是出于身体的本能,抗拒别人突如其来的凑近。   喻年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也没高兴真的和祈妄较劲。   他研究了下药品的说明书,又弯下腰,把夜宵从微波炉里拿了出来。   这是他刚才点的外卖,热好后,他征用了祈妄这里两个小碗,一个白色一个青色,将皮蛋瘦肉粥分到了这两个碗里。   他把其中一个碗摆到了祈妄面前,连同两碟虾饺肠粉。   “你将就吃吧,”他对祈妄说,“这本来是我的夜宵,我看了下,你那个药不适合空腹,你先凑合吃点吧,待会儿再把药吃了。”   他一边说,一边也在小桌旁坐了下来,拿起外卖赠送的筷子,一掰两半,又打了个哈欠。   折腾到现在,他真是又累又饿。   祈妄却没有动,他看了看面前青色的小碗,若有所思地望着喻年。   喻年接受到他的视线,误会了他的意思,眉毛高高挑起,“怎么,我借你桌子顺便吃个夜宵也不行么?”   要真是这样,他可掀桌子了。   他辛辛苦苦忙到半夜。   如果祈妄连这也不能忍,那可真是狼心狗肺了,喻年在心里磨了磨牙,神色愈发不善。   祈妄却摇了摇头。   “我不是这意思。”   他淡淡地看着喻年,他们两个人其实只差了一岁,但瞧着却不像,喻年身高不高,脸庞白皙柔软,笑起来总是阳光灿烂,也讨人喜欢,一双眼睛尤其澄澈灵动,一看就有点娇气,透着一种被家里纵容着长大的随性。   他跟喻年的相处从来算不上愉快,他甚至能看出喻年对他的敌视。   可偏偏,喻年又主动对他伸出了援手,再不情不愿,也还是愿意照顾他。   真是奇怪。   他轻声说,“我以为你应该很讨厌我。”   喻年被问得一顿,祈妄说话只说了半截,但他却听懂了祈妄的意思。   他筷子上夹着个虾饺,从筷子尖上掉了下来。   他把筷子收回来,垂下眼,也没否认,撇了撇嘴,小声道,“我确实有点烦你。”   但他又抬起眼,看着祈妄,“但我们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能当邻居也算是有点缘分,你都受伤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反正他做不出这种事。   别说是祈妄了。   就算当初针对他的那些高中人渣,他都不会袖手旁观——不过他顶多帮打个120,不会亲力亲为。   他反问祈妄,“怎么,换成你就会把我扔在原地不管是吗?”   祈妄顿了下,犹豫三秒,“那倒也不会。”   他并没有真的讨厌喻年。   他那天对喻年这么凶,只是因为喻年恰巧触碰了他的雷区。   说完这句,两个人一直僵持的气氛倒是松弛下来,本来也没结什么愁怨,说开了就过去了。   两个人把喻年的夜宵给瓜分了,喻年按照医生的说明拿了药,连同热水塞进祈妄手里。   祈妄是最不耐烦吃药的,但在喻年的注视下,还是老实吃了。   在他吃药的时候,喻年坐在他对面,抱着一个毯子。   他的视线落在了祈妄的手臂上。   刚刚回来换了衣服,祈妄穿着短袖睡衣,伤痕累累的左手臂完全暴露出来。   他不想看的。   可是那条手臂的存在感确实太强,包括上面黑色心脏的刺青。   祈妄察觉到了,他抬了抬手臂,平静地问喻年,“你会看着不舒服吗,需要我换长袖吗?”   他语气很平淡,并不觉得这是对自己的冒犯。   喻年飞快地摇了摇头。   喻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还是想再重申一次,我那天真不是故意去扯你袖子的,我真的以为是有个虫子趴在你手臂上,想帮你拿走。”   他那次去道歉的时候,也跟祈妄这样说过。   但祈妄只说了声知道了,听不出信还是不信。   而这一次,祈妄也是说,“我知道。”   他心里却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喻年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时间,都已经三点多了,再不回去,天都该亮了。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不打扰你休息了,”他打了个哈欠,“我就在隔壁,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喊我。”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   但是他刚走出去两步,手臂却被人抓住了。   他转过身。   祈妄盘着腿坐在地上,因为受伤,看着似乎比平时苍白瘦削,一双眼睛却还如悬崖下的深潭,深邃幽冷。   祈妄说,“那天的事情,我也应该跟你道歉。那阵子我遇见点事情,心情不太好,所以比平时更不讨人喜欢。”   他也知道自己平时的性格本来就称不上平易近人。   那天只会更加恶劣。   他放缓了声音,又道,“今晚,谢谢你。”   喻年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稀奇了。   他不仅能收到祈妄道谢,还能收到祈妄的道歉。   屋内灯光很暗,只开了一盏台灯,月光却如水流从窗边泄入。   祈妄就坐在这月光里,仰头望着他,挑不出一点差错的一张脸,轮廓分明,俊美无铸,从额头到鼻尖,无一不像雕塑家笔下的杰作。   他的手指拽着喻年的手腕,用力很轻,但搭住的那一点皮肤却慢慢起了热度。   喻年说不清为什么,一瞬间心跳都有点乱。   他把手从祈妄手里抽出来,有点不知所措,“也没什么好谢的,你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说开了,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谁也别提了,以后还能当好同事。倒是你,都挨了这么大一处伤,记得跟老板要误工费。”   他一边说,一边麻溜地爬起来,刚刚跟祈妄对峙的时候明明挺气势汹汹,现在却有点背影仓皇,一溜烟跑了。   房门砰得一声合上了,祈妄不由轻笑了一声。   几声凌乱的脚步声后,隔壁传来滴的一声,是打开密码锁的声音。   重重的关门声后,世界像是又重回了安静。   他仍然靠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散落的药片,诊所的付费单。   喻年一走,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这间屋子却又立刻重回了平日的落寞冷清,满室的热闹都似乎随之而去,明明不大的一间屋子,却陡然变得安静空旷。   祈妄盯着对面的壁纸,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良久,他才起身,把喻年刚刚盖过的毯子收了起来。   .   第二天,虽然背部受了伤,但祈妄一觉醒来,觉得没什么问题,还是照常去上了班。   他去诊所重新缝合的时候,医生帮他贴了纱布,他穿的上衣领口宽大,动作间很容易看见。   主厨邵湾里先注意到,她跟祈妄还算熟悉,嘶了一声,指了指他的领口,“你这是怎么了?在哪儿弄伤了,昨天看你还好好的。”   “昨天摔了一跤,”祈妄也没多解释,“没事,不太影响做事。”   “这是影不影响的事情吗,”主厨姐姐有点哭笑不得,“你受伤了就该在家休息啊。”   “没关系。”   祈妄一边说就做好了一杯拿铁,放在了托盘上。   主厨看他这样,知道也是不听劝的,只能无奈笑笑,摇了摇头。   宋云椿半个小时后也从门外晃了进来,天气已经转冷了,她手上却举着一个冰淇淋,路过祈妄面前,却被祈妄叫住了。   “对了,我有点事情找你,”祈妄说,“你先别走。”   宋云椿叼着冰淇淋,一脸茫然。   她还真是难得听到祈妄有什么事情找他。   祈妄等忙完手边一波单子,暂时没有新客人进来,就走到了宋云椿旁边。   他们站在餐厅的角落里,其他人也听不见他们说话。   祈妄问她,“你上次说的事情,还算数吗?”   宋云椿更茫然了,“什么事情?”   祈妄提醒道,“喻年的事。”   宋云椿瞬间领悟过来,她睁大眼睛看着祈妄,“算数算数,你什么意思?”   祈妄眼睫微垂,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他思考的这半分钟里,餐厅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早晨十点,光影从树梢中稀稀疏疏地落在窗内,空气中漂浮着好闻的咖啡和面包的气息。   这个餐厅的最后一名员工,叼着片吐司从门后闯了进来。   祈妄下意识转了下头。   只见喻年一手抓着门,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薄款毛衣,小圆领,里面蓝色的小翻领,露出一截细白修长的脖颈,底下是水洗蓝的牛仔裤。   他没有注意到在最里面的祈妄,先笑着跟吧台上的几个人打了招呼。   明媚的晨光里,他趴在吧台上,深栗色的头发睡得四处乱翘,笑得眉眼弯弯,充满朝气,连一旁的客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祈妄收回眼,又问宋云椿,“他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吧?”   “不会不会,”宋云椿立刻道,“喻年还小呢,哪能真的一直在我这里打工啊,以后肯定还是要乖乖上大学的。”   “那行,”祈妄说,“他留在这儿的时候,生活上有什么麻烦我会帮着搭把手,不用给我加工资,但我顶多看他两个月,过时不算。”   宋云椿先是一愣,然后才明白祈妄的意思,顿时喜出望外。   “你怎么又改主意了?”宋云椿喜滋滋的,对祈妄说不加工资也没放心上,反正这事她说了算,“这样太好了,我也算放了一桩心事。”   她本来真的在考虑住喻年楼下去了。   祈妄有点心不在焉,他无意识地又看了喻年一眼。   “不为什么,就当还他人情。”   他说得不清不楚,宋云椿是一点没听懂。   “什么人情?”宋云椿好奇道。   祈妄却没再回答。   作者有话说:   这人情还着还着,就欠下了更多~ 第10章 喝咖啡吗   他回来了的位置上,喻年已经换好了自己的工作服。   两个人隔着一个吧台视线相撞。   喻年的嘴角还黏着一个饼干碎屑,是刚才主厨投喂他的。   他看见祈妄,虽然有了昨晚的相处,两个人多少算破冰了,但是僵持了一个多礼拜,他还是不太适应,下意识绷直了嘴角。   但几秒后,他又松懈下来,低头咕哝了一句,“伤还没好上什么班啊,也不怕伤口开裂。”   他觉得祈妄很不珍惜他的劳动力。   好歹昨天是他送人去诊所的。   他撇撇嘴,心想,再开裂可别想我搭理你。   他也没指望祈妄会搭话,拿了菜单准备走人,可下一秒,他却听见祈妄说,“我会注意的。”   喻年往外走的脚步顿时顿住了。   他像见了鬼一样看着祈妄。   祈妄洗好了手里的一个量杯,抬眼看见喻年这副表情,不知道哪里被戳中了,居然微微笑了一下。   他平常看着像冰山,但这样轻轻勾起唇角,却也像春风拂面,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喻年情不自禁嘶了一声。   夭寿了。   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吧,他还能看见祈妄对他笑。   但更让他离奇的还在后头,祈妄问他,“你想喝咖啡吗,我给你做,正好出了新品,你可以试一试。”   喻年:“……”   这个世界真的不好了。   在大脑混乱了十几秒后,喻年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祈妄,也看明白了祈妄的示好,昨晚的善事是真没白做,一觉醒来,祈妄居然真的转性了,不准备再拿他当空气了。   他得意洋洋,下巴都抬高了几分,本来是想绷住的,但是只是坚持了一会儿就破功。   他噗嗤一声也笑了。   他一笑就露出小虎牙,他天生一张讨喜的脸,眼睛在阳光里被染成了琥珀色,蜂蜜糖一样。   “你非要做的话,也不是不行,”他手指点了点菜单,“我要芝士海盐拿铁。”   祈妄点了点头,意思是收到。   .   下午的时候,喻年就喝上了他钦点的芝士咖啡。   谢天谢地,喝了这么多天各种口味的果汁,他也算是喝够了。   离他弹琴还有半个多小时,店内也没几个客人,他坐在靠近吧台的高脚凳上休息,祈妄在他旁边。   他也是不记仇。   两个人刚刚破冰,他就又像隔壁的小哈士奇一样,颠颠地凑上来。   只是他这次谨慎了一点,问过祈妄的意思,才扒了人家的领口。   “还好,没渗血,”喻年看了看祈妄绑着的绷带,松了口气,“你要是弄坏了,还得去医院。”   祈妄并不放心上,“哪有这么容易。”   喻年啧了一声,心想昨天那个摔倒的人是谁啊?   不过他也没说出口。   阿弥陀佛,好不容易他跟祈妄现在能和平相处,他还不想再出别的幺蛾子。   .   旁边的人望见喻年和祈妄这样和平地坐在一起,也觉得很稀奇。   等祈妄离开了,小谷立刻坐了过去,戳了戳喻年的胳膊。   从刚才看见祈妄跟喻年坐在一起,她就好奇死了。   “你跟祈妄这是怎么回事啊?”她问喻年,满脸写着八卦,“这是和好了吗?前两天你不还苦大仇深的。”   喻年在打弱智小游戏,打完就准备去弹琴,他有点心不在焉,但还是听清了小谷的意思。   他笑了一声。   “什么苦大仇深啊,我俩也没这么夸张吧,”他耸耸肩,“非要说的话,算是一笑泯恩仇吧。”   但小谷再问,他却又不再说了。   小谷好奇心没得到满足,不轻不重掐了他一记,也跑远了。   .   这天晚上,喻年跟祈妄也是一起回去的。   倒不是两个人关系突飞猛进,一下子到了焦不离孟的地步。   纯粹是祈妄背受伤不能骑摩托,所以他是跟喻年坐同一路公交回去的。   33路公交车。   因为已经是晚班了,车上人并不算多,喻年径直拉着祈妄去了最后一排。   公交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喻年就有点困了,一开始还想着不能睡过去,但也许是耳机里的沙哑女声太催眠,没几秒,他就头一歪,脑袋碰在了祈妄的肩上。   祈妄肩上一沉。   他回头扫了一眼,喻年的脸被他的肩膀顶住,明明不胖,脸被一挤压,却也像是有点肉乎乎。   他背后虽然有伤,但是喻年这样不轻不重地靠着,倒也不觉得疼。   他想起今天下午,看见谷宇芽掐了喻年的脸,喻年的脸又白又软,即使没怎么用力,也留了两个红印,过一会儿才消。   手感很好的样子。   祈妄盯着喻年懵懂得睡脸,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手痒。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扭过脸,望着窗外一路的霓虹灯在夜色里连成一条闪烁的银河。   喻年一直到家门口才醒,当他发现自己枕着祈妄睡了一路,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十分惶恐,“我没有流口水吧?”   “没有。”   祈妄从车上下来,扫了他一眼,“但是你一直在磨牙。”   喻年:“……”   靠了人家的肩膀就是气短,喻年灰溜溜地跟着祈妄进了单元门。   两个人打开家门的时候,已经九点了,祈妄这几天养伤,也不用去上夜班。   大家各回各屋。   进门之前,喻年的手搭在门上,望着祈妄,说了句,“明天见。”   滴的一声。   祈妄这边的门也打开了。   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看了喻年一眼,看了好几秒,才低声道,“明天见。”   .   喻年这两天简直神清气爽。   要不说人还是应该多做好事呢,做好事果然是会有回报的。   前阵子他单方面与祈妄冷战,但是两个人毕竟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想看不见对方根本不可能。   何况祈妄一直是那张冰块脸,他什么态度对方根本不在意,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一个人被气得气呼呼的。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自从他伸出援助之手,陪着祈妄去了次诊所,祈妄对他的容忍度简直提高了80个百分点。   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也不怎么附和他的冷笑话,但是比起他刚来上班的那阵子,简直如春天般温暖。   等到背后的伤口愈合拆线了,祈妄甚至还会开着摩托带他回家。   哇塞。   这可太酷了。   喻年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祈妄听见了,此时正停在一个红绿灯口,他长腿撑在地上,不是很能理解,随口道,“这有什么酷的?”   他早就过了找人飙车的中二年纪。   “就是很酷啊,”喻年抱着祈妄的腰嚷嚷道,“我一直觉得电影里骑摩托帅死了,拉风得要命,《终结者》看过没,施瓦辛格骑着摩托在公路上飙车,太帅了。就是我姐非不让我骑,不然我……”   喻年说到这儿就不说了。   因为下一句是不然他非得一成年就去对那辆川崎H2下手。   但这句话显然不符合他勤奋清苦打工人的人设,他又给咽了下去。   祈妄完全没有在意。   他虽然知道喻年有哥哥姐姐,但并没有好奇过喻年的家世环境。   反正现在靠在他背后的这个少年人,只是短暂的过客,早晚会如云雾一样,轻飘飘地消散在他的人生里。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喻年最近缠着他的时间有点多。   他想到这一幕,倒也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   .   到了地方,喻年麻溜地从摩托车上下去了。   “老板,两碗鸭血粉丝汤,一份不要鸭肝,还要两个鸡排。”   祈妄停好车,也跟着走了进来。   这家粉丝汤是喻年发现的,下了班经常要来这儿吃晚饭,有时候祈妄也会被他拽过来。   老板都对他俩有点熟悉了。   也难怪,喻年跟祈妄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尤其是祈妄,身高腿长地往座位上一坐,即使是在一间破破的小店里,也还是引人注目。   店内帮忙的老板女儿每次都喜欢多看他两眼,不过她一向沉默稳重,从来不搭话。   喻年拿了两双筷子,用热水烫了烫,分了祈妄一副。   鸭血粉丝汤上来了,喻年拿了没有鸭肝的那一份,加了一大勺辣椒,开开心心吃了一口。   他一边吃,一边问祈妄,“你今晚是不是还要去酒吧打工啊?”   “嗯。”   喻年眼睛乌溜溜望着祈妄。   他是有点好奇祈妄晚上都在酒吧干什么的,因为祈妄几乎都半夜两三点才回来,有时候甚至会到早晨。   喻年看着都心惊,很怀疑他一天能不能睡足六七个小时,也就是年轻身体好,才经得起这样造。   但他提了几次,祈妄都不带他,还说那里酒吧不适合他。   喻年不由叹了口气,十分郁闷,他好不容易从家里严防死守的氛围中溜出来了,结果到外头遇上个祈妄,也拿他当小孩子糊弄。   气不气人啊。 第11章 求收留   吃完夜宵,祈妄把喻年载回了家,两个人就分道扬镳了。   祈妄去上晚班,喻年则回楼上。   但刚刚骑车的时候,喻年有点冷,祈妄就把自己的外套给了他,现在喻年正笨手笨脚地脱下来。   祈妄的身量要比喻年要大两号,平常差距还没那么明显,现在他的外套往喻年身上一套,一看就像是喻年偷穿了大人衣服。   祈妄不由轻笑了一声。   喻年很警惕地抬头,“你笑什么?”   刚刚他穿衣服的时候,鸭血粉丝店的小姐姐就善意地笑过一回了。   祈妄耸肩,“没什么。”   喻年撇撇嘴,虽然怀疑祈妄就是笑他,却也没证据。   他把外套递给了祈妄,祈妄接过来,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香味,像柠檬与梨混合,又带着一点木质的味道。   他眯了眯眼,问喻年,“你身上喷香水了吗?”   喻年“啊?”了一声,随后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脑袋,“噢,是喷了,下班的时候小谷给我试了试她新买的香水。”   他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应该已经散掉了,没想到还沾你衣服上了。你要是讨厌这味道,要不你给我吧,我上去再给你换一件。”   他冲着祈妄伸出手。   “用不着,没那么娇气,”祈妄却避开了,把外套穿上了,“我走了。”   呼得一声,摩托车就开远了。   喻年望着空荡荡的路面,撇了撇嘴,踢开了旁边的一颗小石子,也慢吞吞上楼了。   .   祈妄打工的地方并不远。   在三公里以外的一条街上,最里边的一间酒吧,叫il sole,意大利语的太阳。   祈妄刚来上班的时候,就听同事吐槽过,这酒吧都在晚上营业,店内也深,一点儿阳光也看不见,取这名字真是缺什么补什么。   他到了地点,换了上班的衣服,白色的衬衫长袖和灰色的马甲,头发往后梳起,看着比平时要成熟好几岁。   但也不知道是他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喻年刚刚身上那一抹轻柔的香气,像是还黏了一缕在他身上。   明明酒吧里嘈杂吵闹,各种气味纠缠在一起,他却好像还能闻见。   他走到了吧台上,挽起袖口,又正好不露出伤痕。   他漫不经心地想,这香气跟小谷不太衬,太清爽凛冽了一点,配喻年却似乎刚刚好。   .   喻年上楼后,照旧学了两小时,然后就蹲在座位上,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电影。   他辛苦一天了,现在放纵一把,也是他应得的。   而在他旁边,还开着手机的视频,视频那头是他发小应泉深。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顺带壮胆。   喻年看的是个恐怖片,但他又胆子小,看一次能怕一礼拜,现在屋子里就他一个人,隔壁的祈妄也不在,他就把应泉深薅来了,主打一个远程陪伴。   应泉深今天本来约了妹子喝咖啡,结果被放了鸽子,现在正寂寞地坐在红色的遮阳伞下,看着广场上的胖鸽子。   他嫌弃地看了喻年一样,“就你这老鼠胆子,现在还有我在陪你,等晚上准备怎么办啊?”   喻年咔擦咔擦咬着薯片,ipad里正好冒出一个绿油油的头盖骨,给他吓得一声大叫。   应泉深:“……”   喻年拍拍心口,心脏还扑腾扑腾地跳,但又还是不肯关,嘴硬道,“要什么紧,过一会儿我室友就回来了,房子里有人我就不怕。”   应泉深嗤笑了一声。   他笑话喻年,“之前不还嫌弃人家嫌弃得要死吗,现在倒上赶着贴贴了。”   他是知道喻年之前跟祈妄那点过节的。   喻年从小就藏不住事儿,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要跟他倒一倒。   他当然也知道两个人现在也和好了。   他逗喻年,“你也是,一和好了就黏着人家,他不嫌你烦啊?”   喻年得意道,“他才不嫌,祈妄那人也就看着凶,前天我房间里进了蟑螂,还是他帮我赶走的。谢天谢地,要让我自己弄死我真不敢。”   喻年现在想起来还一阵后怕。   他从娇生惯养到在外面漂泊,一路适应得挺好,一点没哭哭啼啼,但是蟑螂真是他不可和解的痛。   应泉深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也皱起了眉。   他倒是不怕,但是觉得恶心。   “那他人还挺好,现在想想你运气还算不错,隔壁室友是个熟人也不错,总比住点不三不四的人好,”应泉深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摸出他的墨镜戴上,“行了,你的恐怖片看完没有,我晚上还有聚会,现在要过去了。”   喻年看了眼进度条,也没多少了,就剩十分钟。   男女主已经热情地相拥,在大灾后喜极而泣,畅享未来了。   他洒脱地挥挥手,“你走吧,小应子,用不着你了。”   “滚蛋。”应泉深笑骂了一句,“你还真是用过就扔。”   他拿起车钥匙,把视频通话啪一下挂断了。   喻年咬着薯片,专心致志看他最后一点结尾。   但意外也就是这时候来的。   当女主温柔地摸了摸男主的额头,说着庆幸的话的时候,房间里的日光灯极为不稳定地闪了闪。   喻年不由僵住了。   草……他默默抬头,不会这么惨吧,别啊,他刚看了恐怖片……   几乎就是在他这样想的同时,他那根老旧的,一直不太明亮,偶尔还会闪一闪的日光灯。   啪得一声,断电了。   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黑暗。   “啊——!”   这一天,半夜一点,18楼靠近三楼的几家住户,还没睡的夜猫子们,都清晰地听见了一声惨叫。   .   祈妄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点多了,今晚酒吧里又有人喝醉了耍酒疯,临走的时候还有女孩子醉醺醺地倒在他身上,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故意的,笑嘻嘻地问他要电话号码。   被他冷着脸拒绝了三次,才不怎么高兴地又被朋友拉走。   这让他心情不太好。   他路过便利店里买了个三明治和啤酒,准备一会儿当夜宵,走到楼下的时候,却发现18栋楼前的铁质椅子上,蜷缩着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他有点迟疑地走上去,问道,“你在这儿干嘛?”   喻年披着件外套,蜷缩在椅子上打游戏,一抬头看见祈妄,像小朋友见了家长,就差眼泪汪汪。   现在昼夜温差大,他把外套又紧了紧,手机上的小人也战死了,他可怜巴巴道,“我在这儿等你。”   “等我?”祈妄挑起眉,“等我干什么?”   喻年吞吞吐吐,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怕鬼怕黑什么的,说出去也是有点丢脸。   但不说又不行。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祈妄没听清,弯下了腰,凑得近了一点,“你说什么?”   喻年怔了一下。   万籁俱寂,头顶的榕树投下重重树影,月色凉如水,祈妄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眼睛漆黑如墨,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他们离得好像有点太近了。   喻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紧张。   “我说……我房间灯坏了,里面全黑了,我不敢待着,”喻年讷讷道,“我刚刚看了恐怖片,有点吓人。”   祈妄这次听清楚了,直起腰,一言难尽地看着喻年。   真是娇气啊。   他还当是什么大事,结果只是怕鬼。   说出去都要沦为笑柄。   但看喻年坐立不安,像犯了错的小狗一样,垂头丧气的,也不敢抬头看他。   他头疼归头疼,也没流露出嫌弃的意思。   他答应了宋云椿要照顾喻年,这么点小事,也没道理不管。   “起来吧,”他说,“跟我上去,我帮你看看。”   喻年眼睛噌一下亮了。   他立刻从位置上爬了起来,“好,走走走。”   两个人一起回了1803。   祈妄进了喻年的房间,借着月光和手电筒,他把那根老旧的日光灯拆了下来。   “保险丝烧坏了,”他说,“得换一根,现在也没店开着了,明天我帮你换上。你房间的插座也接触不好,明天一块儿给你修。”   喻年眼巴巴地站在桌边,诚心提问,“那我今天怎么办啊?”   他有点可怜巴巴地看着祈妄,“我总不能就黑漆漆地这么睡着吧?”   祈妄也低头看他,意思是——不然呢?   喻年一下子垮脸了。   他不要啊,但凡今晚他没看恐怖片都还好说,可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床下分分钟能钻出一个骷髅。   他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啪一下抱住了祈妄的腿。   “哥,求你了,我今晚能不能和你睡啊?”他一阵哀嚎,“就今晚行不行,我要是一个人睡,我肯定睁着眼睛到天亮。”   他添油加醋,描绘自己刚刚看的恐怖片,“我刚看那片子真的太恐怖了,不是骷髅就是鬼,主角团没了好几个,活生生被咬死的,而且有个鬼就是从床下钻出来的,我真不敢一个人还关着灯。”   喻年恨不得从眼角挤出点眼泪,以示自己的艰难。   毕竟他也知道,祈妄这个人,又龟毛又冷淡,在餐厅里就不愿意跟人接触,这样的人,多半最讨厌别人来侵入自己的私人空间。   而他要是想挤到祈妄房间里,只能跟祈妄睡一张床。   别说祈妄了,喻年自己想想都觉得嫌弃。   祈妄被吵得脑壳疼。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喻年。   要是按照他从前的脾气,谁敢这样跟他闹,早就被他一脚跟踢出去了。   但他经过这几年的再教育,不说脱胎换骨,也算是修身养性了。   喻年还是一脸可怜地看着他。   房间里虽然黑漆漆的,却依稀还能看清喻年的眼睛,水汪汪的,嘴唇也软,看着就有种人畜无害的稚气。   祈妄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于情于理,他都不想答应,喻年这么大一人了,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在黑漆漆的房间度过一晚能怎样。   他只是受人所托,照看喻年的安全,又不是来当喻年的保姆。   但他低下头,跟喻年可怜巴巴的眼神对视半分钟。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你可以来,但不能在我房间乱动,也不能吵闹,否则就给我出去。”   喻年喜出望外,满口答应,“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小喻:不是我吹,我一撒娇,我(未来的)对象就受不了 第12章 共眠   一分钟后,喻年就喜滋滋地拿着睡衣和洗漱用品,跟着祈妄回了房间。   祈妄房间里并没有受影响,灯光还正常亮着。   喻年上次已经进过祈妄的房间,但当时他陪祈妄去了次诊所,又给人扶回来,累得不行,困得眼睛都不太能睁开,一心只想干饭。   这回他才有心思好好打量了眼这个房间。   祈妄这个房间比他的还要小一点,但是并不拥挤,布置得井井有条,墙上几排书架塞得满满当当,干净得几乎没有生活气息。   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在窗边有个木头架子,但是上面盖着布,看不太出是什么。   可他也不敢走近去看看,更不敢手欠撩起来,就乖乖坐在沙发前的毯子上。   没多久,祈妄洗完澡回来了。   他洗了头发,还没有吹干,发梢往下滴着水,水珠顺着锁骨流下来,在腰腹上蜿蜒出一条透明的痕迹。   喻年一抬起头,猝不及防被这副场景暴击,整个人都不好了。   卧槽。   他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四处乱晃,却又忍不住有点想落在祈妄身上。   祈妄擦着头发,完全没发现喻年的不自在。   “好了,你去洗吧。”他对喻年说道。   屋里灯坏了,喻年也不肯在自己房间洗澡了,只肯用外面那间。   “噢……噢好。”喻年笨手笨脚地爬起来,走过房门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框给绊倒。   一直到洗澡的时候,喻年的脑子里还情不自禁闪过刚刚看见的那一幕。   但过一会儿,他又拼命摇头,试图把这一幕摇晃出脑子。   要命了真是。   喻年在脑子里咕哝了一声,他一边往身上打沐浴露,一边暗暗地骂自己真是花痴上脑。   他是gay,祈妄又不是gay。   祈妄好心收留他,他却垂涎人家腹肌,可真是罪该万死。   但是想到这儿,喻年的脸色又微微地阴郁了一秒。   他想,自己可千万要藏好,但凡祈妄知道了他的性取向,没准两个人刚刚好转的关系,又要陷入僵局。   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还是不太能接受同性恋的。   包括他哥和他姐。   当初他跟家里闹翻,除了留学与专业的问题,这也是一条爆炸性的因素,她姐这种书香门第里养出来的继承人,手腕刚强,见过的污七八糟的事情也不少,对圈内那些男女通吃的二代们一向没有好感。   转头发现自己弟弟居然也要加入,差点没原地爆炸。   想起那场争吵,喻年擦着手臂的手顿了一下。   但过了一会儿,他抿了抿唇,把水流又开大了一点,把这件事又强行忘在了脑后。   .   喻年回来的时候,祈妄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穿好了上衣,头发也干了,清清爽爽地坐在床上看书。   喻年刚刚双泪长流,只求一睡,真站在床边倒是迟疑了。   众所不知,他毕竟是个gay,还从小就有点心理上的洁癖。   这辈子跟他躺过一张床的男人,除了他亲哥,就只剩下应泉深那个孙子。   但应泉深跟他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弟也胜似亲兄,好得能合穿一条裤子,两个人就算抱一起那也是清清白白。   可祈妄就不一样了。   祈妄不仅是个帅哥。   还是个就长在喻年审美上的帅哥。   虽然祈妄什么也不知道,身板也一个顶他两个,他想对祈妄干点什么都没那个能力,但喻年摸了摸良心,总觉得自己有偷偷摸摸占人便宜的嫌疑。   看喻年一直站着不动,祈妄掀了掀眼皮,问道,“你是在罚站吗?”   “啊?”喻年没听懂。   祈妄慢悠悠道,“不是罚站,你站在床边干嘛?”   他瞥了喻年一眼,从喻年脸上看出几分踌躇,又问,“你是又后悔了,准备回去睡吗?”   那正好。   但喻年一想到他那连盏小夜灯都没的房间,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也顾不得纠结了,一掀被子就钻了上去,躺得平平正正,满脸乖巧。   祈妄一低头,就对上了他讨好的眼睛。   祈妄抿了抿唇,心中有点微妙,他才是真的没有跟人同床共枕过。   小时候他是被人遗弃的存在,长大后又四处漂泊,跟谁都没有建立起亲密的关系,习惯了独来独往。   他跟这个世界,跟他生活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脱离的,保持着一条不会跨越的鸿沟。   可现在,一个跟他认识了不到两个月的少年人却躺在了旁边,明明喻年跟他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很普通的柑橘味道,超市里打折两大瓶,可是落在喻年身上,似乎就要柔软温暖许多,浅浅淡淡地融在空气里。   祈妄皱了皱眉,不知为什么,有点后悔自己答应了让喻年睡上来。   “你老实点,敢乱动我就把你踹下去。”他低声说道。   喻年立刻点头。   “我保证,”他自吹自擂,“我睡相可好了。”   祈妄嘴角敷衍地弯了下,并不是很信。   他绕过喻年,伸手准备关灯,但是手放在开关上,却又一顿,垂眸问喻年,“你要留着灯睡吗?”   “要,要吧,留一盏小的行吗。”喻年回答得磕磕巴巴。   祈妄这样俯身看着他,让他又有点呼吸不畅。   真是服了这些直男了。   喻年忧郁地想,懂不懂什么是安全距离啊?   祈妄显然不懂。   他关了大灯,就重新躺下,把书也扔在了床头柜上,闭上了眼睛。   “好了,睡觉,不许发出声音。”   喻年乖乖“噢”一声。   日光灯关上后,即使还有小灯开着,屋里也像是一下子安静了。   喻年躺得束手束脚,却完全没有睡意,他一闭眼,似乎还能看见恐怖片里的那个鬼魂,幽幽地看着他,下一秒就要往他这里扑过来。   就这样捱了半小时,他还是没法入睡,想了想,他悄咪咪转头看向旁边的祈妄。   祈妄似乎已经睡着了。   紧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根根可数,像两把小扇子。   喻年小声叫了一声,“祈妄。”   没有回应。   他停了一会儿,又叫了一声,“你睡着了吗?”   还是没有回应。   这应该就是睡着了。   喻年有点丧气,更害怕了。   但他眼睛四处转了转,又还是定格在祈妄身上。   过了一会儿,他偷偷地,一点一点往祈妄那儿挪过去。   他发誓,他真的不是想干什么,他就是有点慌,想找个人靠一下。   但他不知道,祈妄睡眠一向浅,他才刚一动,祈妄就醒了。   晦暗的灯光中,祈妄的眼皮轻轻掀开一条缝,眼神有些冷,没什么情绪地望着喻年想做什么。   他眼看着喻年一点点挪过来,卷着自己的被子,挪得小心翼翼,最后贴在了他的身上,像是终于放心了,满意地吐出口气,把眼睛闭上了。   几分钟后,喻年就睡着了,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连胸上的被子也一起一伏。   祈妄:“……”   他感受着胳膊旁边传来的热度,总算明白喻年刚才是在干什么了。   拿他当人形取暖器,借一点温度,好抵御看了恐怖片的惊慌。   真是……祈妄心里叹了一声,有那么片刻,他几乎想把喻年从旁边掀下去。   但他看了看喻年熟睡的脸,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但是一整个晚上,他却几乎睡不着,这张床本来就是单人床,喻年跟他两个人躺着都有点挤。   现在喻年又贴了上来,他连动都不能动,甚至连空气都有了一丝闷热。   一直到了后半夜,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温度才又降下去一点。   雨声催眠。   他听着雨丝一声一声地敲着窗,终于慢慢也睡了过去。   而在他睡着的最后一刻,他模糊地感觉到喻年又翻了个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他的脖子,有点痒。   但他太困了,没有力气去分辨那是什么。 第13章 依赖性   第二天醒过来,喻年发现自己是整个人压在祈妄身上的。   很不雅的姿势,一只腿横在人家腿上,一只胳膊也压在祈妄胸上。   再过分一点,他几乎就是躺在祈妄身上了。   “草……”   喻年立刻鬼鬼祟祟准备从祈妄身上起来。   他是知道自己睡姿豪放的,但没想到跟人一张床还这样不收敛。   但他战战兢兢起身,又偷偷往祈妄瞄了一眼。   这一眼,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祈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见喻年看过来,他冷冷地抬起眼,问道,“睡得好吗?”   喻年麻溜地从祈妄身上滚了下来。   反正也被正主抓着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脸皮也厚了。   他抱着被子坐起来,挠了挠脸,“睡得挺好。”   祈妄也坐了起来。   听到喻年这样说,他都要给气笑了,但睡都睡了,他也懒得跟喻年计较,只是警告道,“再有下次,我就把你扔出去。”   喻年表面老实,实际上等祈妄一转身,他就做了个鬼脸。   他才不信。   他摸过自己的手机一看,已经八点多了,也差不多该去上班了。   虽然他作为编外服务生,可以十点再去,但是早到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而等他洗漱完出来,祈妄已经买好了早饭放在桌上。   “过来吃吧。”祈妄说,他一边散打包袋子一边问,“你是喜欢吃这家的麻圆和烧卖吗?”   喻年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看出祈妄是去楼下那家沈记早餐买的早点,他一向喜欢吃那家,偶然跟祈妄提过一次,没想到祈妄还能记得。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坐了下来,看见面前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却有些呆。   他很久没有好好跟人一起吃过早餐了。   说来也是没人信。   他堂堂喻家的小少爷,金尊玉贵地娇养长大,却吃顿早饭都没人陪。   他哥哥姐姐太忙了,就算偶尔回来,那两人也经常不吃早饭,好不容易坐下来陪他吃个晚餐,中间他姐又会不停接到公司的电话。   以前还有应泉深偶尔来他家留宿,自从应泉深被打包去英国后,大部分时间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张长桌上,吃完早餐就被司机送去学校。   可他分明记得,在他爸妈在家的时候,他们一家人还是经常围坐在一块儿吃早饭的。   那时候集团里有爸妈撑着,哥姐只用负责上课和实习,而他是最得宠的老幺,考砸了都挨不了几句骂,天塌了也不怕。   一晃眼,离他父母去世居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哥哥姐姐,因为是再组家庭,好歹都还留到了一个家长在身边,哪怕不常亲近,也还有个归处,只有他是真正的父母双失。   看喻年不动,祈妄问道,“是不喜欢吗?”   喻年摇了摇头。   他拿起勺子,搅了搅面前的豆腐脑,喝了一口。   他突然笑了一下,跟祈妄说,“我爸爸也给我做过豆腐脑,但他做得很难喝,只有我妈捧场,喝了半碗。我跟哥哥姐姐都溜了,一口也不碰。”   祈妄手一顿。   他想起听宋云椿说过,喻年的父母都去世了。   只有哥哥姐姐抚养他长大。   他望向喻年陡然黯淡的脸,知道他是想起了父母。   但他向来不会安慰人,只能静静地看着喻年。   好在喻年也没要谁安慰,他只是沉默了两秒,就又变得嬉皮笑脸。   他殷勤地想给祈妄剥茶叶蛋,好为自己昨晚的横行霸道道歉,但是他没怎么做过这种细活,剥得坑坑洼洼。   祈妄简直没眼看。   他从喻年手里接过了那个茶叶蛋,三两下剥好,又放在了喻年的碗里。   他的手确实漂亮,即使上面有疤痕,也仍是修长如玉,骨节分明。   喻年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他咬着祈妄剥给他的茶叶蛋,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又傻乎乎地笑起来。   祈妄奇怪地看他,“笑什么?”   喻年脸颊鼓鼓的,摇了摇头,没事。   他只是觉得吧。   祈妄这人,虽然看着冷冷淡淡,但其实还挺…温柔的。   祈妄身上有种万不得已的责任感,哪怕心里烦得要命,也还是会耐着性子解决。   他看见过好几次,店里有小孩子嚎啕大哭的时候,祈妄面无表情地递了一块糖果上去。   现在也一样。   明明就很想把他扫地出门,明明习惯了离群索居,不许别人破坏自己的空间。   却到底还是打开了房门,任由他大摇大摆地霸占了自己的床。   很有意思的一个人,面冷心热。   比他从前遇到的那些假面人好多了,不仅是学校里,来他家拜访的人里也有不少这样的,面慈心冷,笑盈盈的面孔下全是幽深的算计。   想到这儿,喻年皱了皱鼻子,觉得有点晦气,在心里呸了几声,又快快乐乐地吃祈妄给他剥的茶叶蛋了。   .   吃过饭,喻年就跟祈妄一起去餐厅了。   他现在跨上祈妄的摩托车已经很熟练了,抱着祈妄的腰,还有点美滋滋的。   祈妄被他碰得有点痒,不过还能忍,就没跟他计较。   车开了一半,停在红绿灯口,喻年四处看看,突然异想天开,问祈妄,“哥,你能不能教我骑摩托啊,我也想学。”   他现在一求人就叫哥,天生的会卖乖讨好。   祈妄想也不想,拒绝了。   “不行。”   喻年大失所望,“为什么啊?”   祈妄语气平平,“因为你一看就娇气,擦碰一下都能哭半天,我可没这耐心。”   更何况,喻年要是摔着了,受着点伤,宋云椿还不得大惊小怪找他算账。   喻年更蔫了。   他垂头丧气的,一脑袋磕在祈妄的背上,悻悻地咕哝,“你真讨厌。”   但他也知道自己确实不算皮糙肉厚,祈妄虽然讨厌,却也是实话实说,他又只能叹了一声,也没再多纠缠。   .   两个人一起到了店里。   今天店里有点忙,喻年刚一来就被小谷拉走了,让他迅速去换衣服来帮忙。   喻年一开始虽然只是临时帮忙来当服务员,但是干了一阵子,却觉得也还不错。   反正他也只上半天,下午就可以去弹钢琴。   店内常来的客人也知道他就是弹钢琴的那位小哥,有客人笑着问他,“能不能点曲子啊?”   喻年拿着ipad下单,闻言也笑起来,“不太忙的话就可以。”   他掏出一张小便签,塞进了客人手里,“想听什么写在这儿就好了。”   客人挑挑眉,又抬头望他,问道,“你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吗,我之前听过几次你弹琴,水平很不错。”   喻年摇了摇头。   他想,当然不错了,他钢琴老师可是赫赫有名的洛书微,妥妥的天才少女。   要不是跟他姐有点私交,人家才不会来指点他。   他笑了笑,“我不是,我钢琴是跟自己的老师学的,我也还没上大学呢。”   客人有点意外。   “这么小?”   他又上下打量了喻年几眼,试探地问道,“你是来体验生活吗,还是勤工俭学?”   喻年犹豫了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客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温文尔雅,穿着浅灰色的开衫,头发染成了栗色,很温和无害的形象。   他最近一个月经常会来这儿喝咖啡。   喻年想了想,还是回答了,“算勤工俭学吧。”   那客人大概也知道自己问的冒犯了,笑了笑,没再多问。   这天下午,他也一直待在这里,听完了喻年弹奏他点的几支曲子。   最后一支是李斯特的《钟》,琴声像泉水一样跳跃着流淌而出。   喻年今天穿的是黑色的针织衫,手指在琴键上白得耀眼,每一个音符都非常准确,速度与力度都控制得非常协调。   而等喻年演奏完了,中间休息的时候,他走过来,轻轻敲了敲旁边的桌子。   喻年正在让祈妄给他做一杯冰澳白,听见旁边的动静,回过头去,又对上了那位笑得眉眼弯弯的客人。   “你好,”那位客人主动道,“我叫章誉。”   “噢……哦。”喻年一脸懵逼,不知道这位客人想要干嘛,但他下意识回道,“我叫喻年。”   在做咖啡的祈妄手上停了一下,往这人脸上看了一眼。   章誉倒是一无所觉,对喻年又笑了笑,“我可能是有点冒昧了,是这样的,刚刚你说你弹钢琴是勤工俭学,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再接一份工作?”   他说得很诚恳,还从卡包里拿出来一张名片递给了喻年。   喻年一愣。   “啊?”   他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展开,喻年看了一眼手上的名片,是附近某个公司的软件开发,听着倒还挺唬人的。   但是他想不通这人能给他提供什么工作。   看喻年一脸迷茫,章誉也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也觉得自己像诱骗小孩。   他说,“我有个外甥,最近他的钢琴老师辞职了,一时半会又没找到合适的,我姐姐就想先给他找个钢琴陪练。先试一个月,工资可以商议,不会低于市场的。”   本来他姐也就随口一提,说想找音乐学院的学生,说是来教课,其实主要就是陪伴。他本来打算让自己朋友帮介绍,没想到今天恰好看见喻年,觉得很合适。   主要是跟他家那个外甥年龄相仿,又看着乖巧讨喜。   但他也没有要喻年一定接受这份工作的意思。   他对喻年道,“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如果愿意,可以给我打电话,名片上有。你也可以先上一两节课,觉得没问题再继续。你觉得这样行吗?”   喻年还有点蒙圈。   真是天降工作。   但他挠了挠脸,狐疑地看了看章誉这张年轻的脸,问道,“请问,你外甥多大啊?”   章誉温声回答,“16岁。”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可疑,干脆翻出手机,给喻年看了眼他手机上的相册。   “这就是我外甥。”   喻年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照片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人坐在钢琴前面,腰板笔直,神色有点冷傲。   而在他身后,站着一个漂亮优雅的长发女人,气质绝佳,肤白胜雪。   “他后面是我姐姐,”章誉解释道,“我外甥有点内向,我们也是想找个同龄人跟他一起练练琴,一周来个一两次就行,也许会更有共同话题。”   喻年摸了摸下巴。   看着好像倒是没什么不靠谱,但出于谨慎,他并没有一口答应。   他收下了那张名片,问道,“我考虑考虑可以吗,我不太确定我能不能适应给别人当陪练。”   “可以。”章誉也没再多说,他看了看手上的腕表,“我也该走了,你要是考虑好了,就打我电话,名片上有。”   章誉说完,就友好地跟喻年道别,转身推开大门,离开了。   而在他走后,喻年仍旧纠结地盯了手上的名片好一会儿。   等他在抬头,却发现他的现任老板,宋云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在了吧台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额……”   喻年默默把名片塞到了身后,心里一阵心虚。   虽然接个兼职没什么,但是当着现任老板的面,总觉得像在预谋跳槽。   可他在这儿干得还挺开心的,并没有想离开。   宋云椿倒没介意,她端着吧台上刚给做的水果芭菲,吃了一口,含含糊糊道,“别紧张呀小喻,接个兼职很正常的,你又没跟我签卖身契。想去就去嘛,咱们这儿的时间可以调节。”   喻年舒了口气。   他也坐在了高脚椅上,说道,“我还没有想好。”   他摆弄着那张名片,“刚刚那人,也没说上班的时间,具体什么要求,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跟我现在上班冲突,再说了……”他犹豫着咬了下唇,“我也不认识这人啊,他说是钢琴陪练就是啊,也没个合同也没个保证,我进去了发现是坏人怎么办。”   他还是挺顾惜小命的。   旁边祈妄一直在听喻年和宋云椿的对话,闻言往这边瞥过来一眼。   “倒还没蠢到家。”他说。   刚刚那个章誉往这边一站,他就本能地产生了戒备。   没办法,他这二十年遇到的好人不多,凡事都会往坏处想。   喻年气鼓鼓的,抗议道,“谁蠢了?”   祈妄耸耸肩,虽然没说话,但是想法已经写在了脸上。   喻年气得拿台上的柠檬砸他,却被祈妄一抬手接住了。   “多谢,”祈妄说,“正好要用。”   宋云椿眼看着这两人斗嘴,心里哦豁了一声。   没看出来啊,祈妄之前还一副不待见喻年的样子,现在两人却处得挺好。   她又挖了一口冰淇淋,在旁边插嘴,“其实这个章誉我有印象,他确实是在旁边公司工作的。”   喻年跟祈妄一起回头看她。   宋云椿晃了晃勺子,“他是我们店里常客了,都来了好几年了,前几个月估计有事才没来吧,所以你们不认得,咱们店内待得久一点的都认识他,不信你们问小谷。”   喻年又唰得去看小谷。   小谷端起了一份意大利面,接话道,“是啊,我还觉得他挺好看的呢,主要是气质好。他外甥也跟着一起来过,见过几次。”   喻年若有所思,“这样啊。”   其实他也觉得那个章誉不像是坏人,虽然坏人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但是章誉的气质,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   怎么说呢。   有点像他哥。   “那我要不试试?”他有点心动。   虽然他现在工资够覆盖他的日常支出了,但谁嫌钱多呢。   都入秋了,他这个臭美精还打算去买点衣服。   宋云椿纠结地皱了皱眉,不知道该不该给喻年的哥哥姐姐打报告。   她含糊道,“你再想想吧。”   祈妄在旁边听着,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擦了擦手,淡淡道,“你要是去的话,我陪你过去。”   这话一出,连宋云椿都惊了。   她扭头看着祈妄,像看见天上下红雨。   祈妄冷飕飕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他眼神里透露出未尽之意,不是你让我照顾喻年的吗?   宋云椿也想起来了。   啊对。   怎么忘了。   祈妄虽然孤僻,但是答应了的事情都会做到。   想到这儿,她顿时又放心了,一脸慈爱地看着喻年,“好呀,有祈妄跟着你,我就放心了。”   喻年没注意到宋云椿这点不对劲,他喜出望外地看着祈妄,“真的啊?”   他趴在了祈妄面前的桌子上,眼神亮晶晶的,小狗一样,就差有根尾巴晃一晃。   祈妄被看得不太适应。   也真是邪门了。   他自认也不算对喻年有格外亲近,但这小鬼似乎真的一点不怕他了,还有点依赖他,没事儿就往他身上贴。   “嗯。”   他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喻年:就要贴贴(一边说一边往祈妄身上拱) 第14章 烟   当天晚上,祈妄先是去买了灯管,帮喻年把他房间的灯给修好了。   喻年啥也不会,只能在一旁举手电筒。   他看着祈妄利索地卸下卡扣,拔掉电线,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心里不由生出跟宋云椿一样的感慨。   还真是居家必备好男人。   他自顾自地想着,乐了一下,而只是几分钟后,他听见祈妄说,“好了。”   祈妄从桌子上跳下来,重新去打开了开关。   啪得一声,屋内又一下亮如白昼。   光线骤然变亮,甚至还有点刺眼。   喻年眯了眯眼睛,默默给祈妄比了个大拇指。   .   坐在重新变得明亮的房间里,喻年给名片上的章先生打了电话。   “……嗯,是的,章先生,我想先试着上一堂课,”喻年说,他也不绕弯子,“我说实在话,我毕竟没有教课的经验,也怕我把您家的好苗子给搞砸了,你们也需要对我有个了解,如果第一堂课就不行,也不用给我费用了。”   章誉在那头笑了一声,“那不会,该给你的工资一定要给的,你可以先来上一节试试,其实不需要你教他什么,我们后续还会给他找主教老师的,你陪他练练琴就好了。”   喻年听了更放心了,得,他就是陪太子读书罢了。   章誉把地址给了喻年。   鼎和花园。   是C市一处高档住宅。   祈妄看着喻年刷刷刷地记地址,十分认真地咨询即将要交的学生的个人信息,很负责也很上心,心头划过一丝怪异。   他以为喻年这样的温室花朵,离家出走也只是一时之气,用不了多久就受不了外面的清苦,就该回去了。   但喻年的工作态度一直很端正,不管是在餐厅打工还是这次去当陪练,根本不像是临时来体验生活的。   他想着想着,无事可做,下意识点燃了一支烟。   但是等烟雾一缕一缕飘上来,他才突然想起这不是自己房间。   好在窗户大开着,也不担心熏着喻年,他正想把烟按灭,却听见喻年那儿欢呼了一声。   他动作顿住了,抬眼看去。   喻年本来是盘腿坐在窗户边,现在站起来,蹭蹭蹭跑到他面前,又坐了下来,献宝一样对他说道,“我这个周日就去试着上课了,下午三点,你有空陪我吗?”   喻年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有点耽误祈妄的时间。   可他又真的想要一个人陪着。   说来惭愧,他确实有点慌,打小家里的教育就是要他注意自身安全,远离一切危险,离家出走已经是他最出格的事情了,现在要到别人家里去,虽然理智上知道没事,但他脑子里还是闪过了一堆刑事案件。   祈妄想了想,“我有空。”   他跟喻年都是周日轮休,本来就放假。   喻年不由笑了起来,露出脸上的酒窝。   “你真好。”喻年说道,声音里不自觉带着一点对亲近之人的依赖,像他在家对哥姐说话。   祈妄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真是小孩子。   他已经是一天第二次听见喻年说这句话了。   他想,也得亏他是受了宋云椿之托,是来看住喻年不要闯祸的。   但凡他是个坏人,喻年这样的毫无防备,真是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怎么算好,”他说,“你对人的标准就这么低吗,给你买个早饭,陪你出个门就算好了吗?”   喻年皱了皱鼻子。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可是这样就是很好了呀,不是谁都愿意给别人花时间的,也有人哪怕我什么也不做,他也会对我不好。”   喻年说着,睫毛微垂,脸上闪过了一丝难过。   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他盯住了祈妄手里还没有熄灭的烟。   “你居然会抽烟的吗?”他一脸的稀奇,“之前都没见过。”   “嗯。”   看喻年不反感,祈妄也没有急着把烟再按灭,只是把上面一截烟灰弹在了垃圾桶里。   他说,“在店里不会抽。”   喻年若有所思地望着祈妄。   过了一会儿,他凑近了祈妄,两个人距离拉近了一点。   屋内刚换好的灯管似乎太明亮了一点,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   喻年的睫毛眨了眨,脸庞皎白如月,淡红色的唇柔软异常。   他好奇地问祈妄,“抽烟是什么味道?”   祈妄一顿,抬眼望着他。   他奇怪道,“你没抽过?”   喻年诚实地摇摇头。   开玩笑。虽然他们那所高中确实会有学生偷偷抽烟,有些人更过分的事情都沾过,打架飙车什么都来,但他可是个遵纪守规的好少年。   嗯,主要也是他家管的严。   但是他乖了十几年,现在离开了学校,也离开了家里的管制,悄无声息地长出一点反骨,什么都想试试。   他得寸进尺,问祈妄,“能给我一根吗?”   祈妄瞥了喻年一眼。   他当然不想给,虽然他跟喻年就差了两岁,但跟他比起来,喻年看着又乖又软,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知书达礼的人家教育出来的。   他不想把人给带坏了。   但喻年又眼巴巴地看着他,满是好奇的样子。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把那支烟递了过去。   “只能抽一口,抽完就算了,别碰。”   他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刚抽了烟,有一丝沙哑。   递过去的时候,他的手指碰到了喻年的嘴唇。   喻年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垂下眼,盯着这双修长如玉的手,手指微凉,指甲都修剪得圆润饱满,骨节分明,一眼能看得出不失力道。   他本来就是手控。   祈妄的手是他见过最漂亮的。   而现在这只手,夹着一根烟,递到了他的唇边。   喻年背后都有点潮热。   他抿了抿唇,又凑近了一点,嘴唇含住了滤嘴。   他咬上去才想起,这是祈妄刚刚也触碰过的地方。   这件事跟呛人的薄荷烟雾一起涌进了他的脑海,喻年一下子咳嗽了起来,咳得惊天动地,脸都红了。   祈妄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真是小鬼。”   抽了一口烟就呛成这样。   他把这支烟按灭了,扔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轻轻给喻年拍了几下背。   喻年咳嗽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尤其是祈妄的手覆上他的背,非但没好,还咳得更厉害了。   祈妄发出了一声明显的嘲笑。   “下次还抽吗?”他故意问。   喻年真诚地摇了摇头,“不抽了。”   谁抽谁小狗。   但他又飞快地瞥了祈妄一眼。   祈妄靠在椅背上,白色的衬衫松松垮垮,头发刚刚洗过,已经快干了,乌黑,蓬松柔软,底下是一张应该出现在杂志海报上的脸,英俊锋利,眼神却懒洋洋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有种不自觉的勾人与慵懒。   喻年只觉得刚刚那口薄荷烟雾还停留在舌尖。   刺激得他心跳有点麻麻的。   作者有话说:   差点忘记今天要更新了⊙ω⊙ 第15章 “朋友”   这天深夜,喻年重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晚却失眠了,凌晨四点才睡着。   而过了两天,就是周日下午。   喻年就拉着祈妄,溜溜哒哒去了鼎和花苑A区13栋,按响了门铃。   这是一栋独栋的小别墅,现在是秋天,花园里桂花味道很浓,旁边还放着一个木制秋千,上面落满了桂花。   喻年盯着那秋千看了一会儿。   祈妄注意到了,问他,“怎么了?”   喻年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多久,章誉就来开门了。   看见喻年旁边还站了一个人,他微微惊讶了一下。   喻年不太会应付这种场面,他跟章誉打了个招呼,结结巴巴解释,“章先生你好,我是喻年,这是我同事祈妄,他……他跟我待会儿还有事,顺路来陪我一下,可以吗?”   章誉其实也猜出来眼前是什么情景。   小朋友第一次上门当陪练,心里不太安定,所以需要一个靠谱的人陪着。   这也很正常。   只是他没想到,会是咖啡馆里那个不太好招惹的咖啡师。   他对喻年笑了笑,“没事,可以的,”他又对祈妄说,“欢迎。”   祈妄也没找什么借口,他这样上门,确实不够懂礼数,但也没办法,真放喻年这傻白甜随便进人家家里,想想都不放心。   “打扰你了,”他对章誉说道,“喻年第一次给人当家教,比较紧张,我只是来看看他,坐坐就走,希望没有给你添麻烦。”   章誉了然地点点头,寒暄道,“很正常,要是我的弟弟去人家家里工作,我也不会放心的,来进来吧。”   他往边上让开了一点。   祈妄跟着进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把手里拎着的盒子递给了章誉。   “路上买的点心,”他淡淡道,“没经允许就上门真是不好意思,所以买了一点茶点,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   章誉一愣。   他下意识接了过来,过了会儿才笑起来,“我一直喜欢吃甜食,倒是我外甥不太喜欢,怕是要便宜我了,多谢。”   在祈妄也低头换鞋的时候,他不动声色打量了祈妄一眼,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懵懂的喻年,嘴角弯了弯。   还挺有意思,章誉想。   喻年很快见到了他的学生,叫章云尧。   跟照片上一样,是个清秀的少年,穿着柔软的居家服,黑发服帖柔顺,脸庞窄瘦,显得有点高傲。   他打量着喻年,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他听过了章誉的介绍,一开始他还以为祈妄才是他的“老师”,没想到弄错了。   他奇怪地问喻年,“你多大了?”   喻年摸摸鼻子,“十八。”   章云尧眼神里流露出了怀疑,他上下打量喻年,甚至往前走近了几步。   原因无他,十六岁的章云尧,跟十八岁的喻年,几乎一样高。   非要说的话,章云尧甚至还比喻年高个一厘米左右。   喻年立刻被踩到了痛脚,嘴唇抿了抿,露出郁闷的表情。   他自小是个比章云尧还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一点也藏不住事。   看他这样子,章云尧倒是笑起来,他明明比喻年小,但行事作风却像比喻年成熟。   “抱歉,没有怀疑你年龄的意思,是我舅舅没告诉我你的年龄,我以为我的陪练老师会是个二十几岁的那。”   章云尧坐到了琴凳上,掀开了琴键,转头看向喻年,笑容淡淡,说不出是客气还是友好,“那来教教我吧,小老师。”   喻年就乖乖过去了,也没再计较。   第一天上课,他还是要给他的学生留个好印象。   喻年跟章云尧一起弹琴的时候,章誉就跟祈妄聊天。   不只是祈妄来盯喻年,他也要看看自己外甥跟喻年合不合的来。   两个人都不熟,但好在章誉脾气温和,又是工作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很会找话题,不咸不淡地说说天气和咖啡,话题倒也能进行下去。   但是聊了没半小时,祈妄就起身告辞了。   章誉面露惊讶,“你这就要走了吗?”   “是的,”祈妄客气道,“我马上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他在这儿看了了半小时,实在看不出喻年能遇见什么危险,所以才准备告辞。   虽然那个弹钢琴的小鬼看着不怎么讨人喜欢,但也不像太叛逆会对老师怎样。   章誉便也没有再挽留,他笑着道,“那好吧,我自己待会儿也要出去,就不留你了。”   祈妄思忖了几秒,走到了喻年身后,低声道,“我先走了。”   喻年顿时弹错了一个音。   他仰头去看祈妄,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愿意祈妄走。   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让祈妄留下,只能抿了抿唇,说道,“好。”   可很快,祈妄下一句话又让他高兴起来。   “你下班了打我电话,我顺路来接你。”   喻年一怔,随即抬起眼,有点惊讶。   祈妄似乎看出了他刚才的心思,嘴角很浅地弯了下,问他,“不愿意吗?”   喻年立刻摇头,“愿意的。”   他目送着祈妄出了门,才慢慢回过神,等他再转过身,却对上了他的学生一脸奇怪的表情。   章云尧挑了挑眉,问道,“我刚才就想问了,这是谁啊,你哥哥吗,怎么还跟着你过来上课,怕我吃了你啊。”   章云尧问得不算礼貌,但也不让人讨厌,说话也透着股傲娇的劲儿。   喻年眨巴眨巴眼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的手肘不小心碰了一下琴,发出几个杂乱无章的音符。   祈妄走了,章誉也坐到了章云尧和喻年旁边,他给两个人拿过来一份果盘,还把祈妄刚刚带的点心给拆了。   点心是喻年他们餐厅自己做的,平时也放在柜台里售卖,外壳精致漂亮,用料也不错,经常有客人买来送礼。   章誉给喻年递了一块曲奇,“你俩都先休息会儿再练吧。”   他自己也剥了一只橘子,分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了自己外甥。   听见章云尧的问话,他自然而然接话道,“刚刚那是祈妄,跟小喻在一个餐厅工作,顺路过来一趟。”   他跟章云尧说过喻年是他从哪儿挖掘出来的。   但他又转过头,微笑着对喻年说,“不过祈妄确实挺像你哥哥的,想事情挺周到的,怕自己贸然打扰,我会有意见,还提了见面礼。不过我其实是无所谓的,我们家平常就我跟云尧两个人,我姐经常不在,人多点还热闹。”   他顿了一秒,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你俩不会真的是亲戚吧?”   喻年拿着手上圆圆的曲奇,有点出神。   其实刚刚祈妄那把见面礼拿出来的一刻,他就意识到了。   他虽然傻白甜,但也偶尔跟着哥哥姐姐出席应酬酒会,不会一点眼力见没有,只是毕竟初出社会,想不到这么多细节。   本身他在家也是万事不操心,他年纪还小,又不担责任,大部分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就算他哪里失礼了,也不怎么计较。   可他现在离开喻家了。   他也不是喻家的小少爷了。   却还是有人不动声色地照顾他。   这种照看是还悄无声息的,也没指望他承这份情,就是像照看一个流落到自己屋檐下的小猫,顺手帮撑了把伞。   喻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咬了一口那个小小的曲奇。   他笑了笑,低声说,“不是,他只是我……我朋友。”   应该能算朋友吧。   喻年想,起码在他心里,祈妄是个很可靠的朋友,是他只伸过一次援手,就会回报以许多善意的人。   作者有话说:   喻宝,这可不是朋友啊~这是你未来老公 第16章 求你了   三小时后,喻年结束了他第一次授课。   其实说是陪练老师,他更像是陪太子读书,以喻年的眼光来看,章云尧的钢琴水平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这孩子做事总有点懒洋洋的,对什么都不太上心的样子。   他们家找他来当陪练,估计更多是给章云尧找个伴,找个……“书童”?   想到这个词,喻年自己先乐了。   他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会给别人书童。   小时候可是他被八个家庭教师围着,烦得他天天逃课,躲在花房的角落里,任由家里的佣人找得人仰马翻。   章云尧看他笑,倒是有点惊诧,问他,“你笑什么?”weibo:岚吖   喻年摇摇头,当然不会说实话,避重就轻道,“你的曲子都弹得很好了,其实我没什么能教你的,只能陪你做做练习。”   章云尧耸耸肩。   “用不着你教,我后面会有别的老师,”他说得也很直白,“我一个人练琴也挺闷的,有个人陪我也不错。”   他说完这句话就咳嗽了起来。   他皮肤很白,一咳嗽脸颊却红起来,咳得停不下来。   喻年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给他拍背。   章云尧慢慢平静了下来,对喻年摆了摆手,“我没事。”   他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喻年,“所以你下周还过来吗?”   喻年望着章云尧,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像看见曾经的自己。   刚刚休息的时候,他听章誉说了些关于章云尧的情况,章云尧身体不算好,有贫血和哮喘的毛病,所以家里从小就对他娇养溺爱,随他性子来,学校也是想去就去,不顺心了就请假。   但他的父母常年在外地,陪在他身边最多的反而是章誉这个小舅舅。   他点了点头,笑起来,“来的。”   刚刚章誉已经和他说好了,只要章云尧不提出抗议非要换老师,那么未来两个月里,他每周会来两次陪练,一次三小时。   章云尧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了。   等喻年起身要告辞的时候,他还站了起来,“我送你。”   喻年有点受宠若惊,连章誉都有点惊讶,跟看见什么稀有物种一样看着喻年。   不过外面风有点大,他就没让外甥出去。   他一把按住章云尧,“你老实待着吧,我送小喻去。”   他把喻年送到了门口。   刚刚喻年给祈妄发了消息,还有几分钟到。   喻年背着背包,乖乖道,“章先生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就走了。”   章誉笑了笑。   他瞧着喻年背着背包的样子,说是十八岁,却比章云尧还小一点的样子。   他摇摇头,“反正我也没事,陪你站几分钟。你也别叫章先生了,听着奇怪,叫我哥好了。”   喻年咂摸了一下,觉得也有道理,章誉看着就不是个古板严肃的人,他乖觉地改口,“那我叫你章哥吧。”   章誉挑了挑眉,但也没去纠正。   两个人说话间,一辆黑色的摩托车由远及近,停在了喻年面前。   章誉注意到,喻年的眼睛一秒钟就亮了。   “祈妄。”他叫了一声,脚尖已经往前迈了一步,又紧急刹车,转过身客气地对章誉说,“那我先走了,章哥。”   “走吧。”   章誉跟他挥了挥手,又对祈妄也挥了挥。   喻年小跑着过去,开开心心跳到了祈妄的车上。   祈妄开着车出了小区。   他坐在后座上,不由自主地搂紧了祈妄的腰,笑得阳光灿烂。   “你真来接我了啊?”   他的脸被罩在头盔里,说话嗡嗡的,但是祈妄还是听清了。   “不是真的,还有假的吗?”祈妄说,他稍稍放慢了一点车速,晚风从两个人身边吹过,夕阳在道路上撒下一层碎金,祈妄的短发从头盔下露出一点发茬,也被染成了金色。   喻年听见祈妄说。   “我答应了,就肯定会来。”   街上正是下班的点,有点堵车,周边按喇叭的声音不断,公交车站台上站着刚补课结束的学生,难得不穿校服,却还拎着书包。   喻年听见这句话,怔了怔。   过了一会儿,他低低笑了一声,俯下身去,整个人靠在了祈妄的背上,大声问,“我们待会儿去吃火锅吧,行不行?”   祈妄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收到,方向一拐,去了另一条路。   .   从这天以后,喻年就开始了充实的兼职生活。   他跟宋云椿商量了一下,弹钢琴的时间不变,作为服务生帮忙的时间却进一步缩短了。   周五和周日下午他都要去给章云尧上课。   而这个月的十五号,他领到了自己的第一笔工资,为期一个半月。   因为他这个月工作量增加了,工资也跟着上涨了,一共五千五,还额外收到了五百块的红包。   他不解地看向宋云椿,怀疑是她发错了,宋云椿却笑了笑,“是给你们的中秋奖金,其他人也都有。”   “是嘞,老板好大方的,”小谷高高兴兴道,她这个月工资也不错,喜气都沾在了眼角眉梢,她一把勾住喻年,“既然发工资了,咱们待会儿去看电影吧,褚赫君也去。”   喻年却有些失神。   原来要中秋了。   他还一点感觉没有,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久。   往常他中秋大部分是跟哥姐一起过的,要么是在家,要么是被接到哥哥姐姐身边,但今年呢?   他应该和谁一起呢?   他一时间心里有些酸涩,视线一转,却看见了在窗边跟宋云椿说话的祈妄。   祈妄拿着他的手机,摊开给宋云椿看,“你钱打多了。”   他这个月的工资应该是7k,但是卡上却被转了一万。   宋云椿耸耸肩,“都说了要给你包红包了,你帮忙照顾着小喻,上次他去上课你还接送了对不对,人家家长对此很感谢,这是应该给你的。”   祈妄皱了皱眉,“用不着。”   他乐意带着喻年,是他自己的事情,用不着谁来给他感谢费。   他虽然需要钱,却也没打算赚这一笔。   他也没跟宋云椿多话,点开宋云椿的微信,又把钱转了回去。   “记得收,别逼我给现金。”他丢下这句,就回了吧台后面,继续收拾他的咖啡豆。   宋云椿被气得跳脚。   “哎呀,真是,”她无语望天,对祈妄这个态度简直无语,她走到祈妄旁边,“你真是,明明又是需要钱,打工打得勤勤恳恳,收个红包怎么你了。”   祈妄没接话。   他也不是清高,就是单纯不想收。   他瞄了一眼旁边跟人说话的喻年,拿到了第一份工资,笑得眉眼弯弯,被小谷捏着脸也不生气,一副软绵绵的样子。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喻年转过了头。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喻年怔了一下,随即蹭蹭蹭得跑过来。   喻年因为兴奋,脸颊还红扑扑的,高兴地对祈妄说道,“我们一会儿要去看电影,你也一起来吧,行不行?”   祈妄皱了皱眉,“你跟谁?”   “我,小谷,褚赫君,”喻年数着手指头,“还有小谷的两个闺蜜,褚赫君的室友也要来。”   祈妄听着都头疼。   他当即就想拒绝,可是喻年却像是预判了他的台词,一把抱住了他。   “来吧,,求你了,”喻年跟他耍赖,“我都跟小谷他们说好了。”   祈妄不为所动,“那你跟他们去就行了。”   喻年眼巴巴地看着他,不松手。   两个人像在跟对方较劲。   宋云椿以为肯定是喻年输,毕竟祈妄有多倔她是体会过的。   可是几分钟后,却是祈妄揉了揉眉心,说,“松手吧,我去。”   “哦耶。”   喻年欢呼一声,松开了,又颠颠地回去找小谷他们报告这一好消息。   “????”   这就行了?   宋云椿一脸懵逼,不可置信地看着祈妄,“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你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她还是老板呢!   祈妄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想搭理。   他问宋云椿,“你还有事没?”   宋云椿当然听懂了,这是让她没事就别占这儿了。   她非常不服地想,到底谁是老板啊?   但是一想到祈妄这张脸带来的业绩,她又默默地从高脚凳上挪走了。   她走之前,仍旧啧啧称奇地看着祈妄,“也真是奇了怪了,当初我让你照顾一下小喻,你死活不肯,现在倒是好得不行。”   祈妄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   .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 喻年去隔壁买了零食,等小谷和褚赫君的朋友们来了,一群人一起去了电影院。   他们去看的是个喜剧片,没什么意思,主要图个热闹。   小谷还拉了她的两个闺蜜,褚赫君也带了一个他的朋友。   七个人并排坐着,直接占掉了半排位置。   电影的主演是现在当红的流量明星,但是祈妄一个都不认识。   喻年倒是认识。   当男主的那个,叫原盛,曾经来过他姐举办的宴会,是作为某位总裁的男伴来的。   女主就更是熟悉了,跟他哥曾经是初中同学,还一起拜入过某位书法家门下,家世好,学识好,毕业于纽约大学,是唐家的二小姐,唐冉。   还有一个特邀出演的老艺术家,以前还参加过他的满月宴。   看来看去,居然都是熟人。   喻年不禁有点想笑。   他憋了一肚子八卦,却不能跟人说,真是寂寞如雪。   但是电影里一旦有熟人,就很难入戏了,他百无聊赖,想了想,他靠在祈妄的肩上,轻声说,“你喜欢里面哪个明星吗?唐冉喜欢吗,她可好看了,真人比电影上还漂亮。”   祈妄瞥了他一眼。   影院里的光明明灭灭,银幕的光影照在喻年的脸上,鼻梁挺直,眼窝微微凹陷,轮廓精致又漂亮,虽然还是稚气的脸,但已经能瞧出日后的惊艳。   他并不觉得唐冉漂亮。   电影演了一半,只记住了唐冉穿了一身红裙子,黑色波浪长发,伸出的指甲上黏着钻石。   太亮了。   几乎看不清她的脸。   而喻年一个男孩子,白衬衣外面套着简单的灰色开衫,露出修长的脖颈,脸上一点粉黛没有,干净得像一张宣纸,倒比银幕上星光璀璨的女明星更吸引人。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祈妄皱了下眉,心里觉得有点荒谬。   他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银幕,淡淡道,“不喜欢。”   喻年小小地嘘了一声。   “这么挑啊,”他龇了龇牙,看见电影里唐冉一巴掌扇了对面的渣男,又乐了起来,他压着嗓子,又小声道,“唐冉可是练空手道的,这一巴掌够呛啊。”   祈妄莫名从这一句中听出了熟稔的味道。   自然得好像在说自己学校社团的学姐。   但他只以为是喻年喜欢这个叫唐冉的明星,没有放在心上。 第17章 生日快乐   看完电影,已经九点多了,却没有人想回去,还热热闹闹要去唱歌。   祈妄本来不想去的,却被喻年给硬拖过去了。   喻年硬把他按在了沙发上,嚷嚷道,“难得今天大家都休假,能出来玩一次是一次。你今天不是也不上夜班吗,回去也就是睡觉,不如留下来。”   祈妄无语地看着包厢里的群魔乱舞,小谷拉着她的闺蜜在唱《Last dance》,褚赫君跟朋友在旁边鼓掌,一个二十平的房间,闹腾得像是菜市场。   他倒也不是嫌这些人多吵。   他一个在酒吧上兼职的,什么魔音入耳没有听过。   但他确实不喜欢热闹,被喻年拉出来看电影已经算出格,现在还要加一个唱歌,可谓是上了贼船。   他直勾勾看着喻年,看得喻年一阵心虚,立刻又端起一杯饮料,给祈妄赔罪。   “我错了,下次绝对不硬拉你来了,就今天行吗,”喻年十分能屈能伸,“我这不也是没怎么跟你一起玩过么,我出来打工这么久,咱俩关系最好,我跟小谷他们都出去了好几次了,偏偏和你没出来过,等我回去了,想起来多难过。”   喻年嘴上没把门,说出“等我回去了”才觉得不妙,暗暗咬了下舌头。   好在祈妄像是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漏洞。   但祈妄却挑着眉问他,“咱们俩最好吗?”   包厢里灯光黯淡,但是为了营造气氛,头顶有五彩斑斓的打光,屏幕上切换成了一首情歌,开了原唱,沙哑的女声在屋内缓缓流淌。   祈妄本来就英俊,眉目锋利,不笑的时候容易显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可现在放松下来,身体都没平时绷得紧,长腿交叠在一起,眼睛里像是晕开一点笑意,漫不经心地望着喻年。   那双眼睛尤为漂亮。   水墨勾勒过一样浓黑,睫毛很长,眨一下,就像蝴蝶振动翅膀,在谁的心里掀起一场小型风暴。   喻年就觉得自己被电了一下。   真是没出息。   他这弯曲的性取向,就喜欢祈妄这样的帅哥,被这样瞧着就有点招架不住。   “怎么不是呢,”他垂着头,刚刚他喝了一点啤酒,现在像是也有点飘飘然,晕乎乎回答,“咱们是同事,又是室友,我陪你去过诊所,你接送我下课,怎么不算最亲呢。”   说来也是奇怪。   明明在店里,他最先熟悉起来的是小谷和褚赫君。   可是最能让他安心的却是祈妄。   他也抬头望着祈妄,他是圆圆的杏仁眼,这样看人的时候尤为无辜。   他的回答不知哪里惹了祈妄,祈妄居然笑了一声。   其他人都在抢话筒,包厢里鬼哭狼嚎的。   祈妄接了喻年手里的饮料,却不喝,放在了桌上,拿了另一杯啤酒。   “小孩子才喝饮料。”他一边说,一边微微卷起袖口,那个引起他们第一次矛盾的刺青露出来一点,黑色的心脏,拖着一条尾巴,昏暗的光芒下更有种诡异颓废感,跟祈妄这张清冷沉静的脸分外不搭。   祈妄喝了一口啤酒,看了眼手表,对喻年说,“你跟他们唱去吧,我不走,你们结束了,我带你回家。”   回家。   喻年的睫毛因为这个词颤了颤。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高兴。   他正想说些什么,小谷举着话筒,喊他,“喻年你蹲那儿做什么,养蘑菇呢,快过来。”   她冲着喻年招手。   她今天兴头格外好,比平时还要活跃,但她跟祈妄还是不太熟,不敢喊,就喊喻年。   “到你点的歌了,快来快来。”她还点了鼓掌的特效。   包厢山呼海啸,营造出了一种演唱会般的雷鸣效果。   喻年只能笑笑,站起身。   他拿过了话筒,屏幕上确实切到了他自己点的歌,Johnny Stimson的《Butterflies》。   他轻轻哼起了前奏。   屏幕上滚动着播放歌词。   “Guess Im going through a phase   我想我正在经历一场蜕变   Feeling kinda low   内心有点沮丧   I never leave the house but Im not home   我始终有点恋家可我今天离开家了   Cant tell if Im awake   就这样我似醒非醒   Or living in a dream   似梦非梦”   唱歌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台下的祈妄。   他去年还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表演过一段街舞,一点也不紧张,还落落大方地向台下飞吻,把前排的老师们都逗笑了。   可是被祈妄的一双眼睛注视着,清冷如水墨的眼睛,却像带着撩人的热度。   他喝下去的那点果酒,明明甜滋滋的,却也有点醉人。   他有种晕乎乎地踩在云端的感觉,声音都变得更沙哑柔软,像含着蜂蜜。   .   喻年唱完就下来了,抄起一杯冰可乐 吨吨吨喝了半瓶,才觉得脸上的热度下去一点。   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除了祈妄,其他每个人都被推上去唱了三四首,到最后已经没人吼得动了,干脆就坐在一起玩扑克。   只有褚赫君不行,他昨天熬了夜,今天又被拉着当现充,早就电量耗尽,累得趴下了,横躺在沙发上,柔弱得一比,被小谷嘲笑了许久。   祈妄也被拉进了扑克的战局,就坐在喻年旁边。   因为沙发被褚赫君占了一大半,剩下的位置就有点挤。   小谷几个女生大家自然不好意思去推搡,只能男生们叠叠乐。   喻年几乎要坐在了祈妄的腿上,占的面积实在太小了,有点摇摇晃晃,被祈妄一只手扶住了。   祈妄全程都很安静。   跟这些闹哄哄上头的人比起来,简直不动如山。   但他靠在喻年旁边,呼出的气息都喷在了喻年的耳朵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喻年频频输了牌局。   输家要喝半杯啤酒。   短短二十分钟,他喝了三杯,到第四杯的时候,他已经满脸通红,说话都变迟钝了。   小谷促狭地伸出手,比了两根手指,问他,“这是几?”   喻年拍掉了她的手指,哼哼道,“少欺负我。”   可他其实真看不太出来那是几了,小谷在他眼前都重影了。   他不想喝酒了,开始耍赖,也不管身边是谁,就往对方怀里钻。   一堆人眼睁睁看着他抱住了祈妄,脸埋在人家怀里,鸵鸟一样,掩耳盗铃。   “我不喝了。”   喻年一边躲一边还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讲话。   小谷和另一个妹子都伸手去拉他,一边拉一边笑话他。   “不要命了啊你,还躲祈妄怀里,”她们也不敢太用力,怕拽疼喻年,“快起来,喝完我们就散伙了,愿赌服输。”   但是一只手却横在了喻年的背上。   轻轻挡住了她们的手。   顺着这只手往上移,祈妄的目光还一片清明。   “别闹他了,”祈妄一只手护住喻年,一只手冲着小谷,掌心摊开,“酒给我吧。”   小谷也不知道他要干嘛,下意识递了过去。   祈妄接过,一饮而尽,把酒杯放在了桌上。   “喝完了,散伙吧。”   他说道。   .   祈妄说了散伙,大家也玩得都累了,纷纷收拾起东西,慢吞吞从ktv出来,准备各回各家。   褚赫君和他朋友因为正好顺路,负责把小谷和闺蜜送回去。   祈妄自然是和喻年一起回去。   他喝了酒,也不能骑摩托了,两个人就一起等夜间公交车。   托了城内最近新开的夜间路线的福,他们的住处也在这条路线上。   夜间公交车乘客不多,这一班上,除了喻年和祈妄,就只有司机。   公交开得并不快,整座城市都寂静无声,与白日的车水马龙截然不同,节奏像是一下子被放慢了。   祈妄本来是在看窗外的,喻年靠在他肩上,他也习惯了。   但过了一会儿,他却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轻轻勾了勾。   喻年其实有点半醉不醒的。   刚刚在ktv里,他喝得有点多,可是出来被风一吹,他的大脑好像又清醒了一点。   他勾住了祈妄的手指,看着祈妄手心的掌纹,略微粗糙的指尖,像是好奇,他还在祈妄手背的伤疤上摸了摸。   那触觉有点痒,祈妄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你干嘛?”祈妄问。   喻年的手指跟祈妄轻轻贴在一起,指尖相对。   他要干嘛?   喻年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循着本能在跟祈妄贴近。   他抬起眼,看了祈妄一眼,眸光如水。   他轻声问,“今天其实也没有那么糟吧?”   今天晚上的聚会,是他硬把祈妄拉过来的。   整个晚上,祈妄依旧是寡言少语,可是刚刚大家坐在一起玩扑克,他扭过头看着祈妄平静地在理牌,却觉得祈妄也没有这么讨厌这个夜晚。   喻年的话说得模模糊糊,但祈妄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没有立刻回答,睫毛眨了眨。   他想起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唱歌声,褚赫君跟老板拿了铃铛,谁唱歌都晃一晃,充当气氛组。   他跟今晚的人其实都不太熟,一开始除了喻年,并没有人跟他搭话,但是结束的时候,大家拍了一张合照,却特意把他拉了进去。   照片上,除了他以外,每个人都笑眯眯的,他虽然没什么表情,喻年的手却伸在旁边,给他比了个耶。   这种体验对他来说,颇为新奇。   “不算糟。”他说道。   不算糟,这就是不讨厌的意思了,喻年想,他慢慢地笑起来。   听见喻年的笑声,祈妄转过了头,正对上喻年如水般明亮的眼睛。   喻年像是醉着,又像是很清醒,睫毛又长又密,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听见喻年说,“其实今天非要拉你出来,是因为我想陪你过个……”   后面两个字,喻年说得有些模糊,祈妄没有听清。   他微微凑过去一点,耳朵跟喻年的嘴唇贴近,“你说什么?”   “我说……”喻年努力捋直舌头,“我想陪你过个生日。”   喻年说这句话的时候,公交车正好经过一条长长的街道。   两边道上都种着参天大树,连接出遮天蔽日般的一条长廊,进入这里,路灯的光都变得稀薄,月光也被密密的树影遮蔽了,只有零星的几点碎银落下。   车内一下子变昏暗了。   喻年的脸都变得模糊了,一双柔软的唇却还看得清。   祈妄闻见了一股淡淡的桃子味道,是喻年之前喝的果酒,带着一点几乎要消散的甜味,幽幽融在了空气里。   连同喻年轻声说出的这句话,也慢慢地消融在了空气里,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却又在祈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等车内重新洒入月光的时候,祈妄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生日。   他停滞了一瞬,才想起来,今天确实是他身份证上的生日。   九月二十三号。   深秋里极为寻常的一天。   但他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月光像霜雪,落在他眉上。   他不动声色地问喻年,“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喻年有点不好意思。   他张了张嘴唇,蜜桃一样柔软的嘴唇,粉色的舌尖,藏在雪白的牙齿后。   “我偷偷看了你的身份证。”   他低声咕哝,有点清醒,却也有点醉。   他抬起眼,望着祈妄,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祈妄想,他多久没有听到这四个字了。   实际上,是从来没有听到过。   因为这根本不是他的出生日期。   这张身份证。   这个名字。   甚至他这个人,都只是辗转流离后,他给自己披上的一层伪装。   之所以身份证上是9.23,是因为他的身份证就是那天办的,仅此而已。   可现在,却有一个人对他说,“生日快乐。”   喻年说完这句话,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埋头在自己的背包里捣鼓。   几秒后,他扒拉出来了一个礼盒,黑色的,系着银色的缎带。   上面是一个英文的品牌,常出现在各大时尚杂志的奢侈品版块。   喻年一点也没有了要让主人自己拆礼物的意识。   他当着祈妄的面打开了这个盒子,露出一条柔软的,浅灰色的羊绒围巾。   他把这条围巾戴到了祈妄的脖子上。   “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喻年说,因为不会系围巾,他给祈妄戴得乱七八糟的,他挠了挠头,有点结巴地跟祈妄解释,“马上冬天了,你总是就穿着件外套,我觉得你有条围巾应该会好一些。”   想了想,他又说道,“今天拉你出来玩,其实也是……想给你过生日。但我没告诉他们今天是你生日,就当大家一起聚会了。只有我知道,我偷偷给你过。”   喻年说到“偷偷”两个字,眼睛中闪过一丝狡黠,像小孩子找到了藏好的糖果。   他从偶然看见了祈妄的生日后,就寻思着给祈妄一个惊喜,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定个蛋糕,拉上店里的人一起庆祝。   可是因为一些前车之鉴,他知道祈妄估计不会喜欢这种场面,所以又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自作主张送的礼物,祈妄会不会喜欢。   但他还是想送。   喻年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挑了好久才挑中了这个围巾,想着起码实用一点。你别嫌弃。”   祈妄抬手摸了下脖子上的围巾。   围巾戴上来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颈上一冷,像是又感觉到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死死地收紧,紧到快要喘不过气。   但只是一瞬,很快他又察觉到了羊绒的温暖与柔软。   他望着喻年,神色复杂得让人几乎要看不懂。   “为什么要给我过生日?”   他问喻年。   喻年歪了歪头,像是很难理解这个问题。   这有什么为什么?   他很自然地回答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他对祈妄笑了笑,脸侧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次一样,本能地露出善意。   但他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反驳,这不对,怎么会只是朋友。   如果只是朋友,他现在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呼吸都变得局促。   但喻年强行忽略了。   他抬起手,帮祈妄又理了理围巾。   他垂下眼,低声说,“我不知道你拿我当什么,但是我真的,很感谢你。我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出来工作,你住在我隔壁,有什么事一敲门你就来帮我,怕我去上课被欺负,你还特地跟过来,下了课你骑摩托带我回家。每件事我都记得。”   记得十分清楚。   包括祈妄低头看向他的每一个眼神,极为难得的笑意,下雨天举在他头顶的伞。   他对祈妄说,“恭喜你,二十岁了。”   祈妄依旧神色复杂地望着喻年。   喻年总是喜欢说他很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被养熟了的小动物。   生存能力弱得要命,又天真懵懂,分不出谁是食肉动物,谁是食草动物,只要对他展露过一点善意,就会一直围着这个人转。   可他其实只是受宋云椿所托,最开始只是为了还人情,才照顾喻年的。   但是照顾着,照顾着。   有什么东西似乎悄然变化了。   就像此刻,他望着喻年,也会有种错觉,觉得自己也许也不是什么天生的坏人。   眼前就有一个人,发自内心地依赖着他。   良久,他伸出手,揉了揉喻年的脑袋。   “谢谢。”   他轻声说。   就当今天是他的生日吧。   就当作是吧。   这本来只是他生命里平平无奇的一天,像他这样的人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值得过什么生日。但是现在有人祝了他生日快乐,这一天似乎也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意义。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一下,把本来准备下一章发的内容也提到了今天,感觉要更流畅一点 第18章 喜欢   喻年一怔,本能地笑了笑,却又有点耳朵发烫,回去的后半段路上,他一直安静如鸡。   祈妄只以为他是累了,也没有吵他,但是回了家以后,喻年却不肯回房间睡觉,还强撑着要给祈妄做长寿面。   他们租的这个房子里有个小厨房,但是平时他们都在店内吃,要么就是点外卖,很少会使用。   祈妄靠在门框上,看着喻年笨手笨脚地点火,很怀疑地问他,“你真的会做吗?”   那当然是……不太会的。   喻年顶多看过他们家厨师做,自己上手可是一次也没有,但以前他们初中的学校里假模假样有过几次家政课,喻年没有翘课,跟应泉深一起乱七八糟煮过一次小馄饨,做过几次曲奇饼干。   想来应该是差不多的。   在等水开的时候,喻年跟祈妄说,“生日都是要有长寿面的,我爸妈以前还在的时候,都是他们给我煮。”   他说到这里,眼睛眨了眨。   他不太提起自己家里,偶尔在店内跟别人聊起天,说起家人,他总是含糊其辞,嘻嘻哈哈就过去了。   他也没有跟祈妄说过自己的身世。   可今天大概是因为喝了酒,他思维也变得迟钝了,情绪却敏感了许多。   他对祈妄说,“我跟你说过吗,我爸妈其实已经去世好久了。”   祈妄看了他一眼,即使已经知道,也说,“没有。”   喻年点了点头。   他一边笨拙地往沸水里下面条,一边说道,“我十三岁的时候,他们就去世了,那个时候觉得跟天塌了一样,但是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过来了。”   “我爸妈都是很好的人,工作出色,对家庭也很负责,他们走了之后,家里就一团糟,不过好在有我哥哥姐姐,他们还是在护着我。”   喻年拿筷子搅和面条,他确实不太会下厨,差点被溅到手。   祈妄看得频频皱眉,但是刚刚他要帮忙,喻年却不让。   理由是哪有寿星自己做面条的,多没有仪式感。   他只能在旁边看着。   好在过了一会儿,面条渐渐煮软了,喻年把它们都捞了出来,放在冷水里过了一遍。   他还煎了个有点焦的荷包蛋,往面上一盖,非常得意地端给祈妄,献宝一样说道,“你看。”   你看。   祈妄一手接过了那碗面,一手扶住了喻年。   两个人移到了祈妄的房间里。   祈妄拿了两个碗,分了喻年一些,喻年也不客气。   吃别人生日的长寿面,也是沾喜气,但他坚决要祈妄先吃第一口。   “尝尝好吃吗?”喻年趴在桌上,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   祈妄低头尝了一口。   煮得不太好。   面条煮久了,都有点糊在一起了,但他面不改色,很快吃完了半碗。   “很好吃。”   他说。   “真的啊?”   喻年半信半疑,自己也吃了一口,才刚吃就脸皱成了一团。   他盐放多了,好咸。   可是再看祈妄,已经把碗里的都吃完了,非常快速利落,筷子都规规矩矩地摆在了一起。   喻年目瞪口呆。   “你可真够捧场的,”喻年还有点迷糊,“我做这么难吃……”   祈妄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唇。   放下后,他看了喻年一眼,轻声说,“不难吃,比你难吃的饭多了去了。而且我也没得比较,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做长寿面。”   喻年呆住了。   他此刻还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脑筋转到了别的地方。   “啊,你们家不流行吃长寿面啊,”他挠了挠头,他对祈妄其实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祈妄是哪里人,家里都有谁,“那你们吃什么?”   可他很快看见祈妄对他摇了摇头。   “不是。”   祈妄神色如常,睫毛却轻轻低垂,刀削斧凿般的脸上像蒙了一层雾。   “我不知道我长大的地方生日应该吃什么。”   他顿了顿,抬起头,声音平淡无波。   “我是孤儿,没有家人。”   .   喻年都被这个消息给震傻了。   他确实从没有听过祈妄提起过家里,但祈妄本来就沉默寡言,他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可是听见以后,最初的震惊过去,他却又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也是。   他想起祈妄手臂上的那些伤痕,年纪轻轻就出来打工。   既然不是像他一样离家出走,那多半就是出生在了不太好的环境里。   他一时间语塞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没有了父母,已经够难过了,但他起码还有过十二三年的幸福时光。父母去世之后,虽然家庭巨变,但哥哥姐姐也一直挡在他前面,没有让他受过什么委屈。   他坐立难安地坐在垫子上,隐隐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但是下一秒,他感觉自己垂下来的发丝,被一只手轻轻拨到了一边。   祈妄望着他。   喻年肩膀瘦削,个子也不太高,坐在房间的坐垫上,比起他来,可是称得上瘦小,连手腕都细细的。   长得也是一张不谙世事的,天真的脸。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比大部分人都要心细柔软。   小太阳一样灿烂,却又像月光一样柔和。   他很轻地弯了下嘴角,“谢谢你的长寿面。”   喻年愣住了。   他也抬头看向祈妄,祈妄房间里的灯最近也不太好,一明一灭的,还没来得及修。   所以他们只开了桌上的台灯。   祈妄背后就是窗户,月明星稀,月光从身后洒过来,照得祈妄的轮廓都被镀上了一层银辉。   他被祈妄注视着。   祈妄的指尖还触碰在他的耳边,修长的,漂亮的,第一次见面就夺走了他注意力的手指,跟他肌肤相贴。   不知道为什么,喻年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一声又一声。   聒噪又吵闹。   .   这天最后,喻年几乎是逃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屋子里的灯已经关了,只有墙上一个星星造型的小夜灯,在墙壁上发出幽幽的光。   喻年蒙在被子里,现在已经是深秋,夜间尤其凉爽。   可他脸上却涌上一股燥热,连带手心似乎也在发烫,心脏从刚才就没有能平复,一直有力地跳动着。   他试着闭上眼。   可是眼前却都是祈妄望着他笑的样子。   眉眼舒朗,星月皎皎。   真是要命了……   喻年想,他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出神地盯着天花板。   跟祈妄认识以来,这个人一直是孤僻,高冷的。   即使后来关系缓和了,祈妄对他也不从,但不管什么时候望见祈妄,他都觉得这个人像是笼着一层阴影。   并不是说祈妄很阴暗,像什么电视里的反派。   只是每次他悄悄注视着祈妄,都觉得这个人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冷淡和梳理,和谁都没有关系,像天空里的无脚鸟,不会在任何地方停留,总有一天会如轻烟一样消失。   他必须承认。   就当他为色所迷。   这样的祈妄也是蛮有吸引力的,跟那些聒噪吵闹的年轻男生一点也不一样,像隐藏在深绿色山林里的清泉,深邃沉静。   可是刚刚祈妄对他笑了。   很浅。   却像是一瞬间放下了身上那些复杂的,晦暗的东西。   像是春暖花开。   他清晰地听见了啵得一声。   像有什么揉碎在了他的血液里,流淌进四肢百骸。   “啊啊啊啊啊啊”   喻年卷着被子,才一口气滚了好几圈,最后贴着墙壁,一动不动了。   可是那从发丝间露出来的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   被祈妄碰过的地方,更是像要烧起来一样。   他可真是没出息啊。   喻年想。   明明今天是他想好了要给祈妄送温暖,是他想感谢祈妄这些日子的照顾,也是他费尽心思,又是送礼物又是煮面。   可怎么到最后。   被撩得心烦意乱的人,却是他呢……   喻年缓缓抬起手,捂住了心口,他的身体更加蜷缩起来,好像就能掩饰自己心头澎湃的情绪。   他还没有过初恋。   十八岁的年纪,正是荷尔蒙泛滥的时候,但是学校里不仅有友好的同学情,也有不加掩饰的恶意。   他还没来得及情窦初开,就被不愉快的校园生活,搞得心烦意乱。   但他又不是傻子。   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了。   当初在学校没少见同学里的野鸳鸯你侬我侬,他亲爱的发小,应泉深那个小辣鸡,追女孩勤快得不得了,被甩也是一次又一次。   他就是围观也围观出经验了。   他又怎么能分不出,此刻心头涌动的感情是什么?   喻年的眼睛眨了眨,不知怎的,又想到了他跟祈妄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朝十”的餐厅里。   祈妄推门进来。   阳光滚烫,门上的风铃在风中轻轻作响,窗外的榕树枝繁叶茂,屋子里在做戚风蛋糕。   他抬起眼,先是看见祈妄的手,视线又一点点往上,惊为天人。   喻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谁能想到。   他只是跟家里唱反调,想来一次离家出走,却好像,遇到了喜欢的人?   喜欢。   他光是想着这两个字,身体就轻轻发着抖,他像一个潮热的病人,脸颊红得不正常。   他的舌尖上含了一个名字。   却迟迟不肯吐出来。   好像一旦说出来,就是尘埃落定,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说:   喻年开窍了 第19章 两只鹌鹑   第二天起床,喻年成功喜提两个黑眼圈。   他前一晚睡太晚了,起床了也魂不守舍,梦游一样去洗漱。   他掬了一捧冷水泼在脸上,水珠挂在他的眉毛和鼻尖上,抬起头,镜子里却还是一张心神不宁的脸。   出门的时候,喻年出于一些微妙的心思,特意磨磨蹭蹭了一会儿。   但今天却好像是特地跟他作对一样,他刚一出门,几乎是同时,祈妄的门也打开了。   两个人在狭窄的走廊里相遇。   祈妄穿了一件深色的长款外套,脖子上就围着他送的那条烟灰色围巾。   烟灰色尤其衬冷白皮。   即使在黯淡的屋内,祈妄也像是闪闪发光。   喻年悲哀地听见自己心跳像是又漏了一拍。   “你今天怎么起晚了?”喻年不太敢看祈妄,偏着脸,含含糊糊地问。   “没晚,”祈妄把门关上了,他一只手把背包甩在了肩上,另一只手伸向了喻年,“我以前一般是早去的,今天晚了一点,顺路带你去上班。”   他说得云淡风轻。   手摊在喻年面前,掌心朝上。   喻年望着这只手,说不清为什么,心头甚至有一瞬间的退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但祈妄只是一脸平静地望着他,根本不知道他这看似纯良的脸下都在想些怎么。   喻年又泄了气。   他一把将手搭了上去,肩上的背包滑落了一点,挂在臂弯上。   “那就麻烦你了。”他咕哝道,有点垂头丧气。   马上就十月了,空气里逐渐褪去燥热,还有一丝凉爽。   喻年坐在祈妄身后,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手了。   他之前都是搂着祈妄的腰的,非常坦荡,虽说有点小得瑟,但也没觉得这有什么暧昧,可现在他却总觉得自己是在占祈妄便宜。   一直到祈妄催促他,他才慢吞吞地把手放了上去。   .   这一天上班,喻年都心神不宁的。   喜欢上祈妄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比想象中更大,下午弹琴都错了好几个音符,好在店内的客人不是忙着盯手机,就是在聊天了,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他。   马上就要中秋了,这明明是每逢佳节倍思亲,阖家团圆的节日,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店内的小情侣却一日比一日多,来前台结账都要手挽着手。   有一对情侣来柜台买蛋糕,穿着白色毛衣的女孩子,头上也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可可爱爱地指着橱柜里的小蛋糕,犹豫要选哪一个。   男朋友也长得眉清目秀,好像是附近的大学生,傻呵呵地笑,说两个都买吧,吃不下的就给他。   前台一时间弥漫着恋爱的酸臭味。   两个人一看就是附近的大学生,活泼青春,脾气都很好的样子,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单纯。   周围的几个员工顿时都露出了姨母笑,十分善意地观望。   宋云椿感慨地摇摇头,“真是青春呐。”   她指示接待的褚赫君,“两位来我们店内消费不少次了,送人家一个月饼。”   褚赫君立刻从柜台里拿了一个流心蛋黄的出来。   女生高高兴兴地对道谢,拎着几个小蛋糕,和男朋友一起走了。   宋云椿望着他们两个远去的背影,笑眯眯说道,“恋爱还是看别人谈有意思。”   她作为老板,闲暇时间大把,坐在操作台旁边,让祈妄给她调了一杯爱尔兰咖啡,酒香和咖啡香混在一起,脸颊都微红。   现在店里已经忙得告一段落了,客人们也没什么需要,店内用不上太多人手。   喻年弹完几首钢琴,也坐着休息,他没有要祈妄动手,自己做了一杯卡布奇诺,这还是祈妄教他的。   他捧着咖啡小口地喝,眼神却一直忍不住落在不远处还在忙碌的祈妄身上。   他也觉得恋爱真好。   但是像他这样少数派的性取向,想搞对象,总是要比别人波折一点。   刚刚看那对小情侣在柜台前聊天谈笑,他心里也不是不羡慕的。   但凡祈妄和他有一个人是女的,但凡他不是个gay,他说不定都已经鼓起勇气,试着告白了。   偏偏他是。   刚才他坐在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灵活跳跃,看上去和平时无异,但手指下的音节弹错了好几个。   等到弹完一曲,中场休息,旁边有个经常来这儿喝咖啡的音乐学院的女生望着他笑了笑,说,“你刚刚那一支曲子弹错了几个地方噢。”   喻年挺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想到这儿,喻年蔫头耷脑的,有点丧气,慢吞吞又喝了一口咖啡,奶沫都沾在了嘴上。   祈妄正把一杯咖啡送过来,让小谷给客人送去。   一抬眼,他看见喻年嘴边的牛奶,顺手拿了张纸,帮喻年擦掉了。   他的指尖从喻年嘴角边的皮肤上轻轻刮过,手指因为做多了咖啡,带着一股清苦的香气。   这本来是很寻常的一个动作。   但喻年心里有鬼,往后一倒,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祈妄也愣住了,手僵在半空中,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吗?”   喻年想,你还好意思问。   碰什么碰。   咱俩,男男授受不亲!懂不懂!   但他根本不敢说,也根本不舍得祈妄真的跟他一撇两清,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没什么,我刚刚没坐稳,差点倒了。”   祈妄也没多想。   他说喻年,“你都多大的人了,吃东西弄到嘴上就算了,连坐都坐不稳。”   说完,他也没再管喻年,又去做下一杯咖啡,等咖啡的客人就站在操作台附近,笑着问祈妄什么,祈妄点点头,就算回答了。   喻年看得心绪繁杂,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咖啡杯。   他当然想要跟祈妄亲近一点,这是每一个暗恋者的本能。   可是祈妄跟他亲近了,却又不觉得这些行为有任何暧昧,却也真是让人提不起劲。   他正想着,一抬头,却对上了宋云椿若有所思的眼神。   宋云椿喝了口咖啡,好奇地问他,“小喻啊,你在学校里有对象吗?”   喻年差点一口把咖啡喷出来。   他咳嗽了两下,眼神里甚至有点惊慌,“你问这个干什么?”   宋云椿也被吓了一跳。   天地良心,她真就是有点八卦而已。   整个餐厅,知道喻年家世显赫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一个小老百姓,对于什么豪门联姻,白马王子与灰姑娘,公主与穷小子的故事,也是有那么点幻想的。   正好看见喻年,长得如此俊秀,性格也好,待人接物,谈吐教养都没得挑,她就想顺便八卦一下。   她纳闷道,“我不干嘛啊……我就是想起来你跟刚刚那两个小年轻岁数差得也不多,现在高中谈恋爱的都不少,就随口问问。”   她摸摸鼻子,也有点不好意思,“我没别的意思,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喻年放下心来。   他后知后觉,也有点尴尬,他自己心里有鬼,就看谁都像窥探了他的内心。   但宋云椿还真问住了他。   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诚实地摇头,“真没有,我就没谈过,除非幼儿园牵过小姑娘的手也算。”   “啊?”   宋云椿震惊了。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喻年,“不是吧,我在你这个年纪,换过的男朋友都有一茬了,高中这种荷尔蒙大爆发的年纪,你居然没对象?不应该啊。”   她甚至抬起手,在喻年身上比划了两下,“你都长成这样了,性格也好,找你告白的小姑娘都应该有一长排。”   喻年被逗笑了。   他也不藏私,“找我告白的倒是不少,但我不喜欢啊。”   最开始是初中没开窍,来告白的女生他都当兄弟处。   后来开窍了,那更不行了,他一个gay,难道去耽误小姑娘吗?   但他想起自己的高中,脸上的神色又黯淡了,“其实我高中也想过谈恋爱的,但是在我有喜欢的人之前,就遇上了一些事情,平时上学都够烦人了,也没有这个心思了。”   “这样啊。”   宋云椿也表示理解,虽然不知道那些烦心事具体是什么,但想起喻年的离家出走,好像也能猜测一二。   她也不想揭别人伤心事,都有点后悔问了。   她安慰道,“没事的,糟心事情总会过去,高中的同学也好,老师也好,离开那个学校就什么也不是,天高海阔,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   喻年笑笑,点点头,“你说得对。”   宋云椿没再问东问西,转而开始研究她的餐厅该怎么找人打广告。   喻年却有些心猿意马。   他帮着宋云椿参谋,却又像是漫不经心,轻声问道,“老板,咱们餐厅,好像就我年纪最小,那其他人难道都有对象吗?”   他明知道祈妄没有,却又在明知故问。   但宋云椿立刻上当,“不啊,咱们餐厅一堆光棍啊,褚赫君,小谷,小许,林阳,还有咱们主厨,都是单身,噢你老板我也是。”   她指了指自己。   喻年噗嗤一下笑起来。   他把菜单翻过一页,拐弯抹角往人身上泼脏水,“别人也就算了,祈妄怎么也没有,他这长相,这气质,看着就像谈过十八段恋爱。”   宋云椿一愣,随即大乐。   她一巴掌拍上喻年的肩膀,“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我以前就说祈妄白长了这么帅一张脸,当初他一来,我也觉得这人一看就招小姑娘喜欢,说浪子都是好听的,看着就不像良家妇男,像极了会伤害一堆小姑娘芳心的。”   但她又迅速为祈妄正名,“但他偏偏还真不是。”   喻年心都悬在了嗓子口。   “怎么说?”   宋云椿一点没察觉到喻年的司马昭之心,还在欢快地分享八卦。   “祈妄那人吧,我看他是离出家不远了,可能上辈子是个和尚吧。他以前有没有对象我不知道,没敢问,但从他来我店里以后,找他要号码的小姑娘不要太多,还有漂亮御姐开着宝马来邀他约会,但他却全给拒绝了,简直铁石心肠。”   宋云椿想起来,都替那美女姐姐叫屈,“我都不知道他要找个什么天仙,人家美女真的可好看了,气质也好,性格也很潇洒,但他个榆木脑袋,就不开窍。”   喻年手指动了动,一句话险些要弹到嗓子口——那万一他不喜欢女的呢?   好在他理智犹存,让他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这样啊,”他心不在焉地跟着宋云椿吐槽,“那确实挺遗憾的,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要求挺高。”   他正说着。   就发现前方投下一团阴影,抬起头,发现被他们八卦的对象赫然站在眼前。   喻年这次是真被吓到了。   连同旁边的宋云椿也是。   两个人嘶得一声,双双后仰,甚至往对方靠了一靠,像两个被掀了窝的小鹌鹑。   祈妄眼神扫过这两个窝窝囊囊的人,不屑地勾了勾嘴角。   “你俩很闲么,”他问,“闲的话就来帮忙,喻年把这个蛋糕端给17号桌,还有你,老板,刚刚有客人有问题想问找你,在3号桌,快点去。”   他本来就高,垂眼看人分外有压迫感。   喻年跟宋云椿背后八卦,心虚得要命,立刻一起站起身,再不敢坐在吧台旁边看热闹,乖乖起身。   宋云椿再次纳闷,到底谁才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第20章 拉钩   一直到这天下班,喻年都还琢磨着宋云椿说的话。   虽然他是gay,但是自我带入一下,他但凡是个直男,有个漂亮又开朗的美女对他这样热情,他也是很难做到坐怀不乱的。   就算最后没成,也不至于一开始就拒绝,接触一下也是好的。   祈妄怎么回事。   总不能真的立志当和尚吧。   他左思右想,心里像有八百个兔子在窜上窜下。   明知道心上人跟自己一样性取向弯曲的可能性极小,他却还是忍不住心存幻想。   下班的时候,祈妄开着摩托栽他回家,他坐在后座上,戳戳祈妄的背。   “干嘛?”   喻年抱着祈妄的腰,话在舌尖打着转,费了好一会儿,才尽量自然地说道,“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为什么不找对象啊,你这么帅,脾气……嗯脾气虽然差了点,但是人很好,又靠谱,会修电器,会做咖啡,厨艺也好,居家必备啊,喜欢你的女生这么多,你就一个都不喜欢吗?”   祈妄嗤了一声。   他懒洋洋道,“你对我评价还挺高。”   喻年乐了,下巴就靠在祈妄的肩上,“那当然了。”   不然他喜欢祈妄什么呢。   他说话的时候,因为挨得近,呼出的气息就喷在祈妄的耳朵上。   有点轻微的痒。   祈妄停在红绿灯口,莫名心里有点烦躁。   “我没想过恋爱,”他淡淡道,听不出喜怒,“没有什么原因,就是没有想过,也不觉得有意思,我也不适合和别人在一起。”   喻年听懵了。   “什么叫不适合啊?”   他不明白,“喜欢的人,也喜欢你,不就适合了吗,你都没谈怎么就知道不合适?”   祈妄垂下眼,眼神中透出一点复杂和冷然。   这次他没再回答喻年的问题。   “我说是就是,”他直接终结了话题,“再乱问就丢你下去。”   喻年被迫住嘴。   但他很快又不死心,又拽拽祈妄的衣服,“那你有哪个喜欢的女明星吗?”   为了以示清白,他还欲盖弥彰加了一句,“我看看你喜欢什么类型,以后帮你留意。”   祈妄根本不在乎女明星是圆是扁。   活了二十年,他认得的女明星都没几个,最近一个就是上次和喻年去看电影,被迫记住了有个女星叫唐娆。   但他们正好开车路过拐角一个以复古怀旧为卖点的餐厅,餐厅窗户上张贴着过去的明星海报,祈妄随便一扫,就看见了一张《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他顺口回答了喻年的问题,“莫妮卡贝鲁奇。”   “啊?”   喻年这一声叫得真心实意,甚至有点凄惨。   “你喜欢这么……”他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简直悲痛,“这么性感的啊。”   祈妄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有问题吗?”   “……没有。”   喻年大受打击,一头撞上了祈妄的背部。   好家伙,莫妮卡贝鲁奇那身材,那风情,前凸后翘,美艳绝伦,人称地球球花。   再看看他自己,清瘦平板,性别为男,真是没有一处对的上。   一瞬间,喻年心如死灰,被打击得灰头土脸,后半段的回家路上一声不吭,彻底安静了。   不过他一进小区,就又生龙活虎,上楼梯的时候,他抓着祈妄的衣角,又开始叭叭叭。   “祈妄,咱们明天一起过中秋吧,”他叽叽喳喳的,楼道里都是他一个人的声音,连隔壁窗台的流浪猫都要嫌他聒噪,他寻思着,左右他现在也是个叛出家门的逆子,哥哥姐姐也不一定想看见他这个糟心弟弟,祈妄呢,也是孤儿,平常也没什么朋友,他俩凑堆正好,“明天咱们下了班去找个地方吃饭,晚上一起去看看电影逛逛街,回来一起分月饼,行不行?”   他揪着祈妄的衣服,走路也不老实,三两步一蹦哒。   祈妄只觉得身后跟了个弹簧。   他掏出钥匙开了房门,冷漠拒绝,“不要,我明天有兼职。”   喻年一下子垮了脸。   他现在也知道祈妄另一份兼职是干嘛的了,跟宋云椿这里还有点类似,晚上要去另一间酒吧里调酒。   倒是挺多才多艺的。   喻年心里嘀咕。   但他几次三番想跟着祈妄去看一看,祈妄一直不答应。   他哼哼唧唧的,犹不死心,“可我想跟你过中秋,要不我去你酒吧找你行不行?”   祈妄一秒拒绝,“不行。”   喻年脸更垮了。   进门后也磨磨蹭蹭的,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前,一言不发地看着祈妄,眼神里写满了控诉。   祈妄被看得有些好笑。   他刷开了自己的房门,眼看着要关上门,手却又停在了半空。   他看着喻年垂头丧气的样子,嘴角轻轻弯了弯。   他笑着问喻年,“要是明天我不跟你一起过中秋,你还给我留月饼吗?”   喻年很想硬气地说一块也不给,你哭去吧。   但真的触及祈妄的视线,他却扁了扁嘴。   “留,怎么不留,”他自暴自弃道,“我这人就是这么没原则。”   祈妄这次是真的笑出了声。   “那好吧,”他说,“如果酒吧那边不忙,我就不去上班了,跟你一起出去过中秋。”   喻年一愣。   他转过头,看向祈妄,祈妄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影子被灯光拉得修长,表情云淡风轻的,像是随口一应。   但喻年却已经高兴起来。   他噔噔噔几步跑过来,硬是挤进了祈妄这边的门框内。   “那我们说好了,”他揪住祈妄的手指,强行勾了勾祈妄的小拇指,“不能骗我。”   祈妄望着自己被勾起来的小拇指,只觉得喻年真是幼稚。   小学生都不稀罕这样拉勾了。   可对上喻年的眼睛,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停住,化作了一声,“好。”   .   第二天,祈妄提前给酒吧那边去了电话,说今晚自己不上班了。   他虽然是调酒师,但更多是辅助,也算半个学徒,请个假也并不要紧。   酒吧的老板叫赵辉,跟祈妄原先就有几分交情,根本也不会为难,就是隔着电话笑着骂了几句,“这两天店里忙得要命,你还非要挑这时候跟我撂挑子,真会选日子,”但他想了想,想起祈妄这风雨无阻来打工的性格,又关心地问,“不过你干什么去啊,是有什么事情吗?”   祈妄却道,“没事,就是答应了一个人陪他过节。”   “哈?”   赵辉懵了,“谁啊?这么牛逼。”   他又不是不了解祈妄,生人勿近,孤僻绝缘,又没家人,能有联系的人,一只手都数的出来。   他立刻想歪了,“卧槽,你小子不会是有情况吧,是要跟女生约会去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   祈妄无语,皱了皱眉,“不是,是跟店里一个小朋友,男的。好了,没什么事我挂了。”   说完,他就摁掉了手机。   徒留赵老板在对面一脸狐疑,男的?那好像是没什么问题。   但是他一抬头,就看见对面一对男客人gay抱在一起,搂得难舍难分,又立刻一拍大腿。   男的怎么了,男的就没问题了吗?   祈妄挂了电话,打开手机看了眼附近的餐厅,准备先预订。   中秋这种节日,街上堵得寸步难行,更别说是餐厅内部了。   但他没想到,失约的人最后是喻年。   喻年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接到哥哥电话的。   他当时正在给一个顾客小姑娘分棒棒糖,这是店内的新品,宋云椿让免费赠送。   小姑娘扎着花苞头,才五六岁的样子,软绵绵的脸颊,眼睛又圆又大,乖乖地跟他说谢谢,把他喜欢得心都要化了。   而等他再站起来,放在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喻年一开始还没在意,也没看手机上是谁的名字,以为是他刚买的快递,把托盘放下,下意识举到了耳边,“喂,你好。”   对面却一片静默。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温柔地叫他,“年年。”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寻思给这本换个名字,虽然已经更新这么久了,但还贼心不死,想趁上首页之前再挣扎一下   宝贝们要不你们帮我想想呢,有没有什么活泼可爱的文名(伸爪) 第21章 回家   喻年手指一松,手机都差点从手里滑出来。   餐厅闹闹嚷嚷,电话那头的声音却这么清晰,清雅温柔,穿过纷纷扰扰的人群,直抵耳畔。   他握紧了手机,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喊出了那句:“……哥哥?”   他跟裴照,这两个月里也会断断续续发微信,多半是裴照发给他,问他在外好不好,天气转凉了有没有添衣服,事无巨细,倒比他之前在家里还要关切。   他也会回复,但是上班累了,再加上现在还在跟家里冷战,他往往都是言简意赅,汇报一下自己一切都好,不让家里人担心罢了。   但他们已经好一阵子没有通话了。   就这样维持一层看不见的默契,他不肯低头,兄姐也一时不愿意退后,两边就这样僵持着。   像天底下许多生疏却又彼此记挂的家庭。   可现在,裴照却突然打来了电话。   乍然听见哥哥的声音,喻年说不清为什么,鼻头居然有些酸。   他跟店内打了声招呼,推开了餐厅的门,快步走到了遮阳伞下。   梧桐树的阴影稀稀疏疏地洒在白色的桌上,红色的遮阳伞遮蔽了阳光,他坐在一张白色的椅子上,握着手机,有点紧张地问,“哥,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裴照那边更沉默了。   “没事难道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裴照轻声问,声音里带了点苦涩,“你是我弟弟,我想看看你怎么样,不行吗?”   他说到这儿,眼风轻轻扫过坐在一旁的喻心梨,含了一点无奈和埋怨。   他早就想打这个电话了。   喻心梨却很犹豫,不知道喻年现在是什么想法和心情,怕他们贸然打电话,喻年会更加叛逆。   现在也是,她明明关心喻年关心得不行,却又死活不肯有一丝示弱,仍旧坐得僵硬笔直,像一尊冷漠的雕塑,穿着白色的长裙,珍珠耳环光洁美丽,衬得她有如无悲无喜的神像。   可她又不肯错过一丝一毫裴照跟喻年的谈话。   喻年被裴照问得低下了头,心里一阵难受。   他跟家里其实一直感情很深,这些日子也会想念哥哥姐姐,再被这样一问,更是扛不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闷闷道,“我是怕你们有什么急事找我。”   “没有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裴照笑了笑。   他看了喻心梨一眼,又叹了口气,家里这一大一小,都有点倔,只剩下他能当和事佬。   他斟酌着,轻声问喻年,“年年,明天就是中秋了,你准备怎么过呢?”   喻年被问住了。   怎么过……   他刚刚跟祈妄约着想要一起过。   但他已经从这一句中,隐约意识到了他哥这通电话的意思,一时有点为难,咬住了嘴唇。   他低声道,“我,我本来是打算跟朋友一起过的。”   他像欲盖弥彰,又补充了一句,“是工作认识的朋友。”   裴照也没在意,只是抿了抿唇,低声道,“这样啊……”   电话两端一时无话。   最后还是裴照没忍住,低声道,“你跟朋友的约会,可以往后稍微推一推吗,我跟你姐姐想接你回来过中秋节,可以吗?”   喻年的心口跳了一下。   但他随即又听见自己哥哥补充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一起过节而已,不是想逼你什么,也不想谈什么扫兴的事情。我知道你最近在外面过的挺好的,也挺开心的,其实哥哥还挺高兴的,我弟弟离开家里也这么独立,好像比原来被拘在家里,要活泼多了。”   “我跟你姐姐就是……有点想你了。”   裴照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含着叹息的意味。   听到这句话,喻年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了一下。   他坐在遮阳伞下,鼻头一酸,眼眶发烫,眼泪几乎顺着眼角流下来。   但他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又怕一开口自己真的会哭,只能保持沉默。   裴照拿不准他的意思。   见喻年那边没有回应,又有点焦急。   “年年?”他又叫了一声,“我跟你姐姐都来了C市,如果你肯回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饭,我就让司机去接你,好不好?”   但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但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要是觉得跟朋友一起过节更有意思,那也没什么,你们同龄人在一起确实要开心点。”   喻年咬着嘴唇,鼻头红红的,眼眶也湿漉漉。   要是谁从旁边经过,一定以为他被欺负了。   但他只听见了他哥的声音,没有听见姐姐的。   他努力压了压声音,努力保持正常,含糊地问道,“姐姐知道你喊我回来吗?”   他只听见了他哥的声音,没有听见姐姐的。   他心里忍不住怀疑,这个电话是她哥背着他姐偷偷打来的。   要是这样,他贸然回家,那场面可真是尴尬了。   万一他跟他姐姐又吵起来,好好的中秋岂不是要搅和得乌烟瘴气。   裴照也听出了喻年的顾虑,他刚想回答,旁边却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指甲上涂着深蓝的甲油。   喻心梨从裴照手里把手机接了过来。   裴照开的免提。   喻年的声音一份不落地落在了她耳边。   莫名的,她像是从喻年声音里听出了一点哽咽。   跟裴照不同,她一直不赞同就这么放任喻年离家出走,还去什么餐厅打工,也没个人照顾,冷了热了都不知道。   可她这诸多关心,心软忧虑,又一点也不肯流露。   两个月来,都是裴照跟喻年联系。   直到现在,她握着手机,冰冷如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无奈,也像露出了一丝破绽。   “我就在你哥旁边,”她说,“你回来吗,我在家里等你。”   喻心梨还是学不会温柔,像是天生里就缺了柔软的那根弦。   但是听见她的声音,喻年的手甚至抖了一下,比起哥哥,他对跟姐姐的相处要更手足无措一点。   这一次的事端,也是因为他跟喻心梨吵架闹出来的。   但是听见喻心梨陡然柔和下来的声音,他又忍不住眼眶酸胀,眼泪淌得更凶了一点。   “我……我想想看。”他踌躇道。   “好。”   喻心梨也不催他。   她这次是真的从喻年声音里听出了哭腔,却不戳破。   只是在挂断前,她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在外面不要让自己受委屈,有什么事回来说,我让陈阿姨给你做杏仁露。”   电话挂断。   静止的时间像是一下子又被按住了播放键。   秋日的燥意扑面而来。   喻年坐在桌旁边,握着手机,呆呆地出神,说不清在想什么。   .   喻年再回去工作的时候,虽然洗了把脸,但是眼圈还是带着一点红。   好在大家都在工作,没有人注意。   可是祈妄却看见了。   他眼睛的余光扫过喻年的脸,皱了皱眉。   等店内人少一点,他才走到了喻年旁边,像是在拿东西,却微微弯下腰,盯着喻年的脸。   “怎么回事?”   他摸了摸喻年的眼下,神色沉下来,像山雨欲来,“你哭过吗,出什么事了吗?”   他有些疑惑,今天喻年一天都在店里,也没去别的地方,刚刚还好好的。   喻年赶紧摇了摇头。   他吸了吸鼻子,本来心情都平复了,被祈妄这样一问,他却莫名有种更委屈的感觉。   “我是……唉,”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挠了挠头,心烦意乱,“我刚刚接到了哥哥的电话,他想要我回家去过中秋。我还没答应。”   祈妄听懂了。   他是知道喻年是离家出走的。   现在家里打电话来,还让喻年回去,多半是在向喻年发出示好的信号。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红了眼睛,他微微皱着眉,“那你为什么不高兴,他们骂你了吗?”   喻年又摇摇头。   “不是。”   他为难地低着头,不知道怎么跟祈妄解释这件事。   “我其实是跟家里闹了矛盾出来的,”他不太好意思地跟祈妄说,“我跟你说过的吧,我算是哥哥姐姐照顾大的,之前因为我的一些事情,我跟他们大吵了一架,所以我离家出了走。可是今天他们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过中秋,我又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   也很想他们。   这句话喻年没有说出口。   出于一些年少的自尊心,有些难以启齿。   可是他的眼神又分明流露出了这个意思。   他愧疚地看着祈妄,“而且,我也跟你约好了。”   他还是一个还挺重承诺的人,说好的事情轻易不会爽约。   尤其祈妄还是他喜欢的人。   祈妄却说,“我没关系。”   他撒了谎,语气淡淡,“我忘记告诉你了,酒吧那边本来就不批我假,说店里忙,要我过去。”   他又盯着喻年看了几眼,喻年长得不太高,站在他旁边,还像个没长开的少年人。   他拿了个杯子,装了一点做咖啡用的巧克力碎,轻声说,“你出来这么久,应该很想家里吧,那就回去吧。”   喻年张了张口,又无法反驳。   这几年,每一年中秋他都是跟哥哥姐姐在一起的。   有一两次,他哥哥姐姐实在是集团里太忙了,抽不出空,只能用私人飞机把他接过来,匆匆吃一顿饭,就又赶去公司。   现在哥哥姐姐为了他特地来了C市,他明知道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就和他在同一个城市,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   那你怎么办。   喻年还想说什么。   祈妄却直起身,端着那一杯巧克力走了,抬手按了按他的脑袋,“没有可是,就这么说定了。”   .   几小时后,喻年跟宋云椿请了假,提前下班了。   但他走出餐厅的大门,又还有点不舍,转过头,磨磨蹭蹭望着屋内,对着祈妄挥手。   祈妄也从窗内望着喻年。   现在已经是天色渐晚,窗外路灯一盏一盏亮起,照着喻年远去的身影。   他心里想,这一次喻年真的回来吗?   一个离家出走的年轻人,跟家里又没什么深仇大怨,一家人把话说开,大概也就没有必要辛辛苦苦在外面打工了。   祈妄手上的动作变慢了一些。   夜间的秋风裹挟着枯叶,轻轻拍在了透明的玻璃窗上。   他看了一眼餐厅左侧的钢琴,他莫名想起了第一天喻年来时的场景。   顶着一头深棕色短发的少年人,发尾有点天生的自来卷儿,穿着灰色的休闲衬衣,袖口处绣了一朵鸢尾花。他坐在黑色的钢琴前,琴上放着一盆小小的茉莉,柔软洁白,他微微一回头,那茉莉几乎要压上他的眉眼。   那是一双明亮的,被阳光染成了琥珀色的眼睛,含着点惊诧,眼尾微微勾起,睫毛浓密,眨一下,都像要在谁的心上掀起一场风暴。   他当时与喻年只是陌生人,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   后来甚至还一度交恶。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幕实在灿烂美好,让他记到了现在。   .   喻年一直走过了一条街,才见到了自家的车和司机。   这是他刚刚提的要求。   他长了个心眼,毕竟他现在还是贫苦打工的人设,要是突然来了一辆豪车把他接走,那这不仅是人设崩塌的问题了,以后他还怎么在餐厅混啊,别说是祈妄了,连小谷和褚赫君他都不好解释。   哥哥姐姐也由着他,答应了。   现在再坐到车上,坐在迈巴赫的后座上,车座升起,行驶平稳,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十几分钟前,他还在餐厅里弹琴呢,再两个小时前,他还在给客人点餐呢。   在外头过了两个月 他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了。   想到这里,喻年有点好笑地笑了笑。   他问司机,“我哥哥姐姐现在在哪里啊?”   司机回道,“大小姐和大少爷正在仁怀路的别墅等您呢。”   喻年心里便明白了。   他们家在C市也有房产,只是并不经常来住。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现在市内还有点拥堵,汽车开开停停,他心里也紧张得不行。   但是再怎么紧张,这条路总是有尽头的。   一个多小时后,汽车到达了目的地,司机把车一直停在了别墅的入口,下车来帮他开了车门。   喻年并没有立刻出来,在车内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下来。   他挠了挠脸,鼓起勇气,慢慢往大门走去。   这座位于C市的别墅是闲适精巧的乡村风格,占地并不广阔,但是小巧雅致,有漂亮的拱形落地窗,浅色的墙壁,石灰石地板,庭院里草木葳蕤,即使是秋日也别有风情。   这是他姐姐送给哥哥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一切细节都按照他哥哥的心意设计,连茶具上都印着他哥喜欢的紫罗兰。   喻年慢慢走上了台阶,从大门走了进去。   屋内一片明亮,墙内还点着壁炉,头顶的枝形灯亮着,照着沙发上两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喻心梨和裴照一起回过头。   喻年顿时停住了脚步。   他接受到来自沙发的两道视线,刚刚还挺自在,现在却像有点近乡情怯,态忑不安地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紧张。   三个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几分钟后,裴照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喻年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年年……”   裴照比喻年要高上不少,虽然看着清瘦,却到底是成年男性的身躯,将喻年笼罩得严严实实。   他像是有千言万语,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能轻轻拍了拍喻年的背。   而越过裴照的肩膀,喻年看见喻心梨幽幽望着他,也缓慢地走过来。   一只清瘦玉白的手落在他脑袋上,很轻地按了按。   “瘦了。”喻心梨说道。   喻年莫名眼眶一酸。 第22章 谈心   半个多小时后,喻心梨,裴照和喻年都坐在了桌边用晚餐。   总共就三个人,也没去客厅那张长桌,佣人在二楼的阳台上摆好了一张小圆桌,秋天的夜晚也不怎么寒意逼人,正适合赏月。   圆桌上,喻年莫名有点局促。   尤其是离家出走前,他跟喻心梨吵得不可开交,失控之下,两个人都说了一些伤人的话语。   如今谁也没有低头和解,只当作那件事不存在,多少有点强装无事。   喻心梨倒还算自然,她本身就不多话,也不怎么在饭桌说笑。   喻年心里却还有些惴惴,平时像个八哥一样叽叽喳喳,现在却沉默内敛了,只低头乖乖地坐在位置上吃饭。   好在两个人中间还有个裴照,从小时候起,裴照因为性格最为温柔,又是大哥,一直在两个人中间充当调和剂。   他一直打量着喻年,也跟喻心梨一样,觉得喻年像是瘦了。他给喻年夹了个糯米酥鸭,一边迂回地问喻年,“在外面两个月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跟餐厅的同事们相处得好吗?其实我有一次也路过你们那个餐厅的,但是当时你不在,我只在外面看了看。”   喻年眨巴眨巴眼睛。   他没想到,他哥居然还特意去过。   “挺好的,”他咽下嘴里的南瓜,擦了擦嘴角,“我在那边年纪小嘛,同事都比较让着我。”   他掰着手指头数,“主厨是个高个子姐姐,经常给我开小灶,给我做红薯烤蛋奶,老板人也很好,就是有点迷糊,还有两个比我大两岁的店员,叫谷雨桐和褚赫君,我们三个经常一起看电影打游戏,凑在一起点外卖。”   “还有个跟我关系最好的,正好住在我隔壁,是我邻居……”喻年说到这儿,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更深了一点,但是怕喻心梨和裴照看出点什么,他又立刻收敛了,只含含糊糊道,“他是我们店内的咖啡师,咖啡做的很好喝,生活上也经常照顾我。”   裴照跟喻心梨对视了一眼,倒不是怀疑什么,而是他们知道喻年说的是谁。   宋云椿兢兢业业定期跟他们汇报喻年过得开不开心,提到过她安排了店内一个员工照看喻年,就住在喻年隔壁,生活上有什么事情都能搭把手。   喻心梨对此挺满意。   如今听喻年这样说,甚至觉得这个员工是“最好的朋友”,她也更放心了一点。   不过她望着喻年单纯懵懂的脸,又在心里叹口气。   可真好骗啊,她淡淡地想,也不知道是像谁,说跟裴照一样好脾气吧,又不如裴照心如明镜。   人家为什么来照顾他啊,难道只因为他长得可爱会撒娇吗,还不是因为老板的要求。   但她摇摇头,也不去戳破这件事。   裴照也笑眯眯的,神色不变,他喝了一口汤,不动声色道,“那我就放心多了,你毕竟才十八岁,又没有在外面生活过,我总担心你会不会在外面受了委屈,又不肯跟我们说。你能过得开心就好。”   喻年被说得又有点不好意思,离家出走毕竟是他任性在先。   他低着头,闷头喝汤。   好在裴照也不是想借此教育他,不动声色地又扯开了话题。   “我上次听你说,你还找了个兼职钢琴教师的工作,你是教多大的小朋友啊,同时做两份工作,会不会太累了?”   喻年立刻又来了精神,摇了摇头,“不会,我是当陪练去的,不是实打实的上课,没有什么压力。我教的学生只比我小两岁,每次去他舅舅经常也在,他一家都挺有素养的,我们处得挺好。”   他想了想,还掏出手机,给裴照看了一眼照片。   “你看,这是我们一起练琴的时候,他舅舅给我们拍的。”   裴照挺感兴趣地凑过来看了一眼,连喻心梨都转过了头,往喻年的手机上看去。   但是等看清照片后,裴照却不自觉轻抬了下眉毛。   原因无他,照片上,喻年旁边坐着的章云尧,实在也是眉清目秀,气质清朗,看着就是走在学校里会吸引小女生眼光的男生。   他虽然知道了喻年喜欢男生,却不知道自己弟弟是属于哪边的,乍然看见这样一个男生靠在喻年旁边,不免会多想几分。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笑,“看着确实挺文雅的。”   “是啊,”喻年一无所觉地把手机收起来,喜滋滋道,“我刚去陪他弹琴,还觉得他性子有点傲,不过处久了发现他就是有点小脾气,但心肠是好的。”   裴照“噢”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继续望着喻年,心里却把这件事在心里记了一笔。   喻年还在叭叭叭地跟裴照分享,说到了他们店里还想搞个执事咖啡屋之类的活动。   正说着,他碗里的勺子轻轻响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发现他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拆好的螃蟹,蟹黄都给挑好了,蟹腿也拆分出来。   他再一转头,发现他向来不做这些碎活儿的姐姐正擦着手,旁边还摆着拆蟹的工具,一脸淡然,像是碗里多出的那只蟹跟她没什么关系。   喻年不由停住了嘴,一脸茫然地盯着喻心梨瞧。   喻心梨被看得不自在,也瞥了喻年一眼,语气淡淡,“看我干嘛。”   喻年这才回过神。   这么多年的姐弟,他也了解他姐姐,知道这是喻心梨迂回的关心。   他笑了一下,夹起碗里那只蟹吃了起来。   阳台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女佣又默默地送上来饭后的甜点。   喻心梨揭开盅子上的白盖,吹了吹热气,舀了一口陈皮豆沙。   她轻声说,“我也是不懂你,在外面有什么好的,打工还打出心得来了。在外面什么事情都是你自己做,我看谁会给你剥蟹。”   她像是责怪,语气里更深的却是无可奈何。   喻年听得都快笑了。   他心想,还剥蟹呢,他大闸蟹都没吃上几回。   但这不能说,他自己啃着烤饭团也挺高兴,但要让他哥和他姐知道能心疼死。   所以他只是乖乖地埋头吃红豆沙,压根不接话。   喻心看着更无奈了,她跟对面的裴照交换了个眼神。   裴照对她摇了摇头。   喻心梨也懒得说了,教孩子这事还是教给裴照吧,她是不管了。   .   吃完饭后,喻年酒足饭饱,小肚皮溜圆,躺在椅子上消食。   他今天自然是留在了这栋小别墅里,虽然他心里总惦记着祈妄,不知道今晚祈妄在做什么。   可是他难得回来一次,如果只待了一两小时就走,他哥姐肯定会想多,甚至会以为他是不是还讨厌家里。   喻年打开了手机,翻了翻自己的微信列表,犹豫着要不要给祈妄发条消息,正想着,他旁边的椅子上就又有人坐下。   他转过头,看见他哥端着一个托盘坐下,对他笑了笑,“来喝奶茶吗,不怎么甜。”   喻年凑过去看了一眼,是玫瑰和茉莉的奶茶,他纠结了一下,选了那瓶玫瑰的。   里面奶多茶少,喝了也不至于失眠,喻年一喝就知道是他哥哥自己做的。   也是奇怪了,他哥哥明明是书香门第里培养出来的,母亲那边的家族根基深厚,培养的应该是六艺精通的君子。   裴照也确实风姿出众,学识渊博,但又偏偏喜欢洗手作羹汤,养花弄草,他姐还为此在家盖了一座玻璃花房,专供裴照一个人的爱好。   裴照喝了一口那杯茉莉奶茶,问喻年,“今天回来,你开心吗?”   喻年愣了一下。   犹豫了一会儿,他诚实地点了点头,“开心的。”   裴照稍稍放心了些。   这之后,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庭院不知道在想什么。   喻年看出他哥是想跟自己谈心,却又摸不准是要谈什么,只能也安静地待在一旁。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裴照把玻璃瓶放下,轻声地问他,“年年,你在外面也两个多月了,有没有想过回来?”   喻年一惊,抬眼去看他哥。   裴照眼神清冽如水,他跟喻年长得不太像,随了他自己的母亲,他母亲当初是个有名的大美人,裴照随了她,五官轮廓无一不精致,气韵从容。   他含着一点忧郁地望着人的,实在很容易让人心软,难以拒绝。   喻年被看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搬出家就是为了跟家里以表抗议。   他才刚刚成年,虽然也有喻家的一部分继承权,可是比起喻心梨和裴照,他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   除了这样表达自己的态度,他什么也做不到。   如今,他虽然搬出去了两个月,但是只是被家里一召唤,他又乖乖巧巧地搬回来,那他折腾一通又有什么意思,不只是个笑话。   所以他只能沉默以对。   但很快,他却听见裴照说,“年年,我不是让你低头认错的意思,你出去的这两个月,我跟你姐姐沟通了很久,她也想通了不少事情。当初的许多事情,是我们没有了解,错怪你了。”   喻年一惊,又抬起头来。   裴照望着他,目光沉沉,“你搬走之前,其实我们就在跟老师,还有你其他同学了解情况了。年年,是我们不对,没有关心你,照顾好你,贸然就让你转学,连你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那几个同学的家长,我也一样去沟通过,他们都带着孩子登门道歉了。他们还想跟你亲自道歉,但我没答应,这要让你自己做主。”   裴照说起这些,心里也一阵酸楚,声音愈发苦涩,“年年,这是我们作为哥哥姐姐的失职,真的对不起。”   当初他跟喻心梨把集团的重心都转移到了鹿城,并且在他们的规划里,高三就想让喻年直接去申请国外的顶尖高校,所以替喻年转学去了一所鹿城的国际学校。   喻年一开始是不愿意的,还嚷嚷了几次,但是后来也被说服了,办理了转校手续。   但他没想到,喻年的转学融入如此不顺利,几乎是转过去没有多久,就跟班里的一伙男生发生冲突,被排挤针对了许久。   而他们因为忙碌没有关心到,喻年又有着年轻人的年轻气盛,不肯回来告状,这种情况就维持了大半年,一直到喻年忍无可忍,跟人打了一架,他们才知道。   偏偏是喻年先动了手,对面又一并捅出来另一条爆炸新闻——喻年,他们最小的弟弟,一直喜欢男孩子,是追求不成才动手打人的。   他跟喻心梨惊疑不定,虽然心里存有疑虑,却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自己弟弟,只能先把喻年关家里,让他反省。   没想到这一下子捅了马蜂窝。   喻年这么多年一直乖巧懂事,却在这件事不被信任,多年来的委屈一下子就爆发了。   喻年触及到裴照的目光,像被烫了一下,立刻把头转到了一边。   他能听出哥哥的歉意,但他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面对。   这其实也是一本糊涂账。   他跟同学关系是不好,可真要说起来,在他跟人打架以前,也无非是一些肢体冲突,言语挤兑,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大事。   后来要不是那群傻逼造谣他喜欢某个人,他可能也不会这么愤怒,愿意道歉两句息事宁人。   “也不怪你们,是我自己不肯告状的,”喻年低声道,“我总觉得高中生了还告状,很没有面子。也是我没有跟你们好好沟通。不是你们的错。”   他这样懂事,裴照反而更心疼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喻年的脑袋,“话不能这样讲,是我们的错,我们就得认,没什么可辩解的。”   喻年也能理解他哥的歉疚。   他嘬了一口奶茶,对他哥笑笑,“好吧,那我原谅你们了,没办法,我这人就是不记仇。”   裴照不由笑了一声。   兄弟两人靠坐在一起,气氛如窗外的秋夜一样安静平和。   裴照看着喻年鼓着腮帮子嘬奶茶,眼中闪过一抹温柔。   他又提起另一桩事,“你跟同学的矛盾,暂且不说了,也算解决了。之前你说你想去读服装设计这件事,我跟你姐姐也已经商量过了。”   喻年立刻竖起了耳朵。   只听裴照说,“我们不准备干涉你的选择了,你想读什么专业都可以。”   这话一说,喻年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他坐直身子,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吗?”   裴照含笑点头。   “真的。我们也不是真的想干涉你,只是……”他叹了口气,“只是作为家长,确实会总想替你铺好一条顺畅的康庄大路,却忘了问你愿不愿意走。”   喻年轻声说,“我明白的。”   他哥跟他姐确实是出于一片好心,总想让他进入家族企业里,以后也在集团里占有一席之地,而不是当个只靠哥哥姐姐的小纨绔。   可偏偏他就是没长那根弦,对家族事务完全不感兴趣。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有点抱歉。   如今哥哥姐姐想通了,不再要求他进入集团里,可真是太好了。   喻年一下子激动起来。   “谢谢哥哥,”他真心道,“我保证好好念,一定闯出点名堂给你看。”   裴照又笑了一声。   “闯不闯出名堂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你开心就好,千金难买你乐意,我跟你姐姐也想通了。”   他跟喻心梨就这一个弟弟,家里也是家大业大,非要求喻年出人头地干嘛呢。   反正他是不要求了。   比起喻年长成出色的精英,他更想要喻年一直是这没心没肺的样子。   但看喻年一副傻乐的样子,仿佛下一秒给双翅膀就能上天,裴照又不得不打断一下,低声说道,“但是你喜欢男孩子这件事,你姐一时半刻还不能完全接受。”   喻年的快乐戛然而止。   他皱了皱脸,又变成了一个小苦瓜。   他闷闷地问,“那她是什么意思,还希望我能把自己掰直回来吗?”   那他可做不到。   他是天然弯,生下来就是这个性取向,不存在什么掰直。   裴照失笑,“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你还太年轻了,才十八岁,很多事还没有定性。但你只要不纵情声色,花天酒地,或者被谁被骗去了,你姐也不想过问。等过几年,你更成熟些,更独立自主,有自己的见识,再来和她谈这个问题,好吗?”   喻年一脸吃惊。   这对喻心梨来说,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不说是承认,起码也是默认了。   他不可置信的,连嘴唇都微微张开,震惊地看着裴照。   裴照始终一脸柔和,他弹了一下喻年的鼻子,“怎么,这就傻了吗?很意外吗?”   “当然了。”喻年嘀咕。   他偷偷想,就他姐那说一不二的性子,又从小跟小霸王一样,容不得别人反驳,能这样退步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甚至忍不住琢磨,离家出走原来这么好使的么。   裴照慢悠悠地喝掉了最后一点茶,跟喻年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姐姐跟我都表明了态度,希望你能回来。我知道你在外面很独立,超乎了我跟你姐姐的预料,没有过的一团糟,居然还自己找了工作。这很好,说明你其实已经是个大人了,但是对我们来说,却还是觉得心疼,也不觉得那是你应该有的环境。”   裴照顿了顿,柔和了语气,“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说你餐厅里其他同事的生活不好不好,但是年年,我们从小给你提供最优越的环境,最好的教育,你难道真的准备留在一个小餐厅里当钢琴师吗?”   “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明天给我一个答复。”   裴照说完,就站了起来。   只留喻年望着庭院里的枝叶葳蕤,怔怔地出神。 第23章 想你   半小时后,喻年回了自己的房间,但他躺在宽大的床上,身体陷在柔软的床垫里,卧室里点着令人放松的熏香,他却一点也安静不下来。   他哥的话依旧回旋在他脑海里。   确实,就像裴照说的,他不可能真的就这样一直留在外面生活。   他才十八岁。   还有很多计划没有完成。   他应该好好回学校读书,申请去他想去的大学,念他喜欢的专业,在学校的草地上跟朋友吐槽教授布置的作业,趁着休息的时候去拿下直升机的驾驶证,俯瞰过茫茫雪山。   而不是就这样停留在一间小餐厅里,生活被一直定格在原地。   这两个月,只是他这十八岁来的一次出逃。   是一场漫长的修学旅行,让他在压抑的生活中短暂地休息,好恢复体力,继续上路。   而现在,休息也休息过了,家里跟他的矛盾也没有那么尖锐了,他确实应该回归到本来的生活轨迹上。   这也是他本来的打算。   租下那一间小小的单间,打着瞌睡在窗边看服装设计的书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计划的。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喻年却发现自己心里涌上了一阵不舍。   他想起下午的时候,他端着盘子回后厨,小谷轻轻地撞了他一下,往他口袋里塞了一块巧克力,中午休息的时候,褚赫君困得头如捣蒜,却又模模糊糊跟他说记得晚上一起开黑。   主厨姐姐刚刚研发了一款新口味的奶茶,知道他喜欢咸口,特地加了厚厚一层海盐奶盖,还给了他两张话剧票,说是朋友送的,让他找朋友一起看。   老板宋云椿也对他很好,明明长了一张精明冷艳的脸,性格却大大咧咧,还有点迷糊,对餐厅的每一个员工都很好,因为他年纪小,还额外照顾。   ……   还有……祈妄。   喻年抿了抿嘴唇,脑海里浮现出祈妄在窗边工作的场景。   英俊清冷的脸,侧脸线条流畅凌厉,站在操作台前,黑色的工作服收出窄瘦结实的腰,手指修长白皙,瘦削骨感,专心致志地萃取咖啡液。   餐厅里弥漫着淡淡的清苦的咖啡香气,与暖融融的蛋糕味道混合在一起。   而祈妄随意地站在那里,像一棵安静的,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看上去从容冷淡,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是熟悉以后,喻年看见他只会觉得安心。   想起这个人,喻年心里一阵酸涩和甜蜜。   他虽然长在花繁锦簇的名利场中,对情爱却一直懵懵懂懂,等他发现自己性取向的时候,都已经十六七岁了。   虽然他没什么障碍就接受了这件事,但也许是因为校园生活过得太苦闷,光是提防着学校里的sb找事情已经很痛苦了,根本没有心思去发展青涩的校园恋爱。   所以他这么多年的第一次情窦初开,就献给了祈妄。   明明一开场这样糟糕,祈妄对他冷脸嫌弃,肢体动作里都透出回避,他也在心里对祈妄骂骂咧咧,暗自发誓永远都不会搭理这个人。   可是到最后……   他却还是喜欢上了他。   这一点喜欢,说不上多么惊天动地,就是一株细嫩的幼苗。   不被注意的时候还好,只是默默埋在土壤里。   可是一旦被喻年瞧见了,就立刻颤巍巍从土里钻出来,在微风中招摇,搔得人心痒难耐。   充满存在感。   喻年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他郁闷地把脸埋在枕头里。   他想,也算是他运气好,当初在街头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随便找了一家餐厅,就遇见了一帮还不错的人。   如果当时他一不小心进了哪家黑心饭店,天天没日没夜打工,可能都不等他哥哥姐姐来喊他回家,他自己已经先哭着回来了。   可能也就不用像现在这么苦恼了。   喻年不由苦笑了下。   他摸出手机,不由自主地戳开了跟祈妄的聊天记录。   两个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今天上午,他还在章云尧那里上课,偷偷摸摸给祈妄发消息,让他帮自己做一杯去冰的摩卡。   他笑得太阳光灿烂,章云尧还一脸古怪地盯着他。   而再往前看看,他跟祈妄的聊天记录,大部分都是他一个人在嚷嚷。   看见了漂亮的小猫,发给祈妄。   刷到搞笑的视频,发给祈妄。   想喝什么新款的奶茶咖啡,发给祈妄。   ……   祈妄当然不会跟他一样话唠,大部分时候只会一个“嗯”。   但祈妄也从来没有再嫌过他烦,让他闭嘴。   喻年看着看着,心头更加五味杂陈。   如果他真的辞了职,他跟祈妄的缘分估计也就停在这里了。   他们剩下的唯一交集,大概就是多年后他唏嘘地跟人提起,他的初恋发生在十八岁,是个颜值高却冷冰冰的帅哥,可是他没有鼓起勇气告白,就这样错过了。   就像这世界上大部分无疾而终的暗恋。   但就算他真的鼓起勇气,去告诉了祈妄自己的心意。   他们可能依旧是这个收场。   喻年对此也心知肚明。   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容易就接受同性,甚至有些人是排斥,厌恶的。   克制冷静如他姐,虽然心里排斥,但是只要不发生在自己家里,他姐都无所谓,态度也很寻常,并不会管别人的闲事。   但要摊上不理智,甚至恐同的,没准会觉得恶心,反过来想借此欺压他。   就像他学校里的那一帮人。   他不知道祈妄属于哪种,即使祈妄现在看上去如此可靠,稳重,对他也会展现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但他依旧不敢赌。   也许无疾而终的暗恋,反而才是属于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像年少时候从窗外摘取的枫叶,永远被夹在书本的最后一页,多年以后再打开,虽然已经干枯泛黄,却还能想起指尖触碰时的欢喜。   手机屏幕黯淡了下去。   喻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刚刚本来还煎熬中又带着点雀跃的心情,一瞬间低落下去。   黑色的屏幕上映出他的脸,还带着点稚气,明明没有人给他委屈,他却像是被谁得罪了,抿着嘴,鼓着脸,眼睛里还蕴着一点潮湿的水汽。   但就像存心不让他好过,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思考,准备钻进被子里睡觉的时候。   他的手机又亮了起来。   一条微信躺在信息显示栏里。   喻年随手点开了,还当又是应泉深这个废话大王   可是他打开一看却傻住了。   根本不是应泉深这个大傻缺。   发件人,是祈妄。   比他选修的意大利语得了A还要罕见,祈妄主动给他发了消息。   屏幕上简简单单躺着几个字——“你睡了吗?”   喻年呆了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他的身体远比大脑诚实。   他几乎是从床上蹦了起来,盘腿坐起来,咬着嘴唇,一脸纠结,哒哒哒就回了两个字过去。   “没有。”   没有睡。   他半含恼怒地想,就是在想你啊,想得心烦意乱,没法入眠。   可是这后一句,他无论如何不能发出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一惯例休息,周二这篇文就要入v啦,到时候会入v两更,大家阔以给喻年和祈妄投喂一波海星么~   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这篇文居然更新了快一个月了,再过阵子都要年底了,不可置信 第24章 真是疯了   祈妄盯着自己的手机,也有点迟疑。   他一只手里夹着燃了一半的烟,手指无意识动了一下,几片烟灰轻轻掉在了地上。   其实他最近很少抽烟了,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点一支。   而今天恰好就属于这种情况。   他身后的酒吧还在群魔乱舞,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年轻的男男女女贴在一起,女孩们脸上妩媚的眼影亮片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月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   烟酒和香水的气味混在一起,台上的音响震耳欲聋,不扯着嗓子说话,几乎都很难听清。   他没有骗喻年。   今天的酒吧确实很忙,有个乐队来这里演出,酒吧里的人几乎爆满,比平常还要喧闹。   他们这酒吧平时就鱼龙混杂,来的人并不都是规规矩矩,如果不是老板赵洄在这里镇着,否则隔三差五就容易出乱子。   所以他也并不允许喻年跟他过来。   反而像今天这样,有乐队演出,台下都是年轻人居多,大家只是蹦蹦跳跳发泄一下无处安放的精力,除了偶尔会被隔壁人踩了脚,倒是不会惹出什么事端。   可偏偏喻年今天没有再缠着他过来,而是回了家。   祈妄盯着屏幕,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打字。   喻年只是回家,并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也不是每个人的家庭环境都跟他一样糟糕,阴暗,冰冷潮湿,像暗无天日的蜘蛛巢穴。   尤其是喻年的哥哥姐姐还对他很关心,暗地里还会托人照顾。   这样的家庭只会是喻年停驻的港湾。   但他还是会有不自觉的不放心。。   短短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他对喻年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操心,以至于刚才调酒的时候频频出神,想喻年现在在做什么,和家人和解了没有,家里会不会训他。   想得多了,连老板赵洄都发现了不对劲,只是被他敷衍了过去。   现在他找到了一个空隙,出来休息一会儿,最终还是把信息发给了喻年。   他在心里想,如果十分钟喻年没有回,那就是睡着了。   他也就不再多问,径直回酒吧。   可是几乎是他的消息发过去的下一秒,喻年的回应就来了。   “没有。”   祈妄一怔。   而还没等他真的想好,该跟喻年说些什么,他的手机就振动了起来。   喻年发过来了一条视频通话,请求接入。   祈妄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皱了皱眉,却还是把视频接了起来。   屏幕对准了喻年。   一开始画面有些模糊,聚焦以后,他先看见了喻年的下半张脸,精致小巧的下巴,嘴唇柔软,有点微微的肉感,笑起来会有好看的弧度。   镜头再往上,是一双湖水般明亮的眼睛,睫毛长而翘,像小女孩捧在手心里是精美玩偶。   在看见他的一瞬间,这双眼睛悄无声息地弯了起来。   漂亮的玩偶活了过来,穿着深蓝色的绸缎,皮肤白得像冬日的新雪,眼神灵动,窝在蓬松柔软的被子里,对着他笑。   说不清为什么,祈妄的心脏在胸腔里被轻轻撞了一下。   .   “你在干什么啊祈妄,你怎么会给我发消息?”喻年抱着他的被子,脸枕在被子上,歪着脑袋从视频里看着祈妄,卧室里的灯很亮,照出喻年漂亮如琥珀眼睛,专心致志地看着祈妄。   祈妄莫名有点口干舌燥。   “不干什么,在酒吧里帮忙,顺便问问你,”他举着手机,给喻年听身后传来的音乐,“你听见了吗,里面在举行音乐会。”   喻年凝神去听。   “还真是,”他好奇地问,“哪个乐队啊,有不有名,唱的好吗?”   祈妄回忆了下,“Green Gate乐队,唱得还行吧,粉丝挺多。”   喻年根本不认识这个乐队,也对乐队没什么兴趣。   要是正经的音乐厅演奏,他倒是有兴趣去听一听。   他眼睛乌溜溜地望着祈妄,关心道,“那你今天是不是又要工作到很晚啊?”   “不用,再过一小时我就回去了。”   祈妄看着喻年,喻年神色自然,还是挺活泼的样子,看不出什么被家里教训过的样子。   这让他稍微放心了些。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呢,回家都做什么了,回到家开心吗?”   他不提这个还好。   他一说,喻年脸就垮了下来。   喻年换了个姿势,把被子垫在身下,趴在了床上。   这让他与祈妄的距离更加拉近了,近得几乎像是面对面。   祈妄甚至能看清他睫毛的眨动。   他闷闷地说道,“跟哥哥姐姐在一起还是挺开心的,他们也没训我,就是跟我聊聊天,但他们想要我……回家。”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错不错地看着祈妄的表情。   怕祈妄不能理解,他还又加了一句,“就是想让我辞职。”   祈妄心头的湖泊轻轻晃动了一下。   他想,果然。   果然喻年回去,家里是要提出这个要求的。   但他面上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嗯”了一声。   祈妄这样平静,喻年简直大失所望。   他甚至有点难过了。   他望着祈妄,脸都皱成了一团,他眼神里一片茫然,费解地看着祈妄,“你就这个反应啊,你是也想要我辞职吗?我还以为你多少会有点舍不得我。”   就算,就算祈妄对他毫无心思,起码他们也是当了两个月的同事,朋友,他以为他跟祈妄已经算是很亲近了。   可祈妄却对他的离开如此无动于衷。   他看着祈妄的眼神不自觉透出一点委屈。   祈妄皱了皱眉。   他几乎下意识说道,“我没有。”   但是话一出口,他也觉得自己是失言,心里有点莫名的烦躁,手指间的烟燃烧了一大半,几乎有点烫手。   他尽力平静道,“你们家的要求并不过分,你本来就还是学生吧,本来就应该回去读书,而不是在外面打工。”   喻年却不爱听。   他绷着嘴角,“我就算在外面工作几个月,也不会耽误我回去上学的。”   他有点恼怒地看着祈妄,但是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又软了下来。   “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我吗,”他轻声问,有点伤心的样子,“我以为我们两个,还是……还是……”   还是什么。   喻年说不出。   最后也只能轻轻说一句,“算朋友的。”   他本来心情还不错,现在又难过起来,他说,“你都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回家吗?”   祈妄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其实喻年辞不辞职,想不想回来,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是可以在喻年的生活里做决定的那个人。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恰好当了同事,恰好当了邻居,他们从来没有建立起什么牢不可破的关系。   但他隔着屏幕望着喻年,却想起那天跟小谷褚赫君他们一起去ktv,喻年喝得有点醉了,倒在他怀里,很清瘦的身体,明明只比他小了两岁,骨架却小了一圈,软绵绵地靠在他肩上。   晚上的时候,他用摩托车载着喻年回家 喻年抱着他的腰,每次都笑得开心,在后座一路跟他叭叭叭地讲话,像个聒噪的小麻雀,又跟哈士奇一样活泼好动。   他对此不胜其烦,有时候真想把喻年的嘴给拉上。   可是如果喻年真的不见了。   他却还是会觉得苦恼。   这让他也沉默许久。   “我当然是愿意跟你继续当朋友,当同事,也当邻居的,”祈妄无奈道,“可是喻年,这是你的人生。我不知道你跟家里到底发生什么矛盾出来的,但是你不会想一直留在这里,当一个小小的服务生,为客人演奏钢琴吧?”   喻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祈妄说,“你应该好好去考大学,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如果你舍不得我……舍不得店里的同事,我们还是可以去看你,你在哪一所学校念书,我可以去找你,你念了大学,我也可以送你去。”   祈妄想,真是疯了。   也许喻年不明白   但对于他这样一个人,能做出这样的承诺,那真是跟疯了没有两样。   他根本不是会为别人费这样心思的人,他也根本不在乎会跟谁结下怎样的缘分,又怎样走散。   可现在他对喻年说,不管你去到哪里,他都会去找她。   这已经是极为不寻常的事情了。   喻年的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祈妄。   “真的吗?”   祈妄点了点头,“真的。”   喻年瞬间高兴了起来。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望着屏幕对面的祈妄。   他心里突然就有了决定。   “嗯。我会好好考虑的。”   作者有话说:   祈妄思考他到底被中了什么蛊,后面还有一更 第25章 我不走   考虑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喻年找到哥哥姐姐,表示自己暂时不回家了。   裴照跟喻心梨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裴照担忧地看着喻年,问他,“是不是我跟姐姐当时太严厉了,你怕回来还是会吵架,还是怪我们都太忙碌了,没有空陪你……”   他还没说完,喻年立刻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没有,不是这样的。”   喻年不禁有点歉疚。   平心而论,他哥哥姐姐虽然忙于工作,不得不忽视他,但也真不算太霸道的家长,他也并不想看见哥哥姐姐对他满是亏欠的表情。   他已经得到很多了。   他当然也希望他哥哥姐姐能多陪陪他,他在这世界上,就剩这两个最亲近的人,从他出生起就密不可分。   但人总不能什么都要。   他心知肚明。   他也会闹一闹,也会有青春期的叛逆,想要引起家长的注意和关心。   但他从来没有真的对哥哥姐姐生气。   他靠近裴照,抱住了裴照的腰,蹭了蹭哥哥的肩。   “不是的,我只是很想在外面再住一阵子,我觉得在外独立生活的日子很有意思。”   “我当然知道在外面没有在家里舒服,也没有人会对我百依百顺,你们甚至觉得我在餐厅里打工很辛苦,会担心我遇见客人欺负,刁难。”   “可我这两个月,是我近几年最开心的一段时光,”喻年说到这里,停住了一会儿,本来只是想要说服他哥哥姐姐,可到头来自己也有一点心酸,他说,“我不是在责怪你们的意思,但是之前在学校的日子你们也知道了,我过得不太开心 没有跟原来的学校一样很好的朋友,回到家,也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   “但是在外面工作的时候,我真的过得挺高兴的,那间餐厅里的每个人都很照顾我,每天都热热闹闹的,确实没有人会给我剥螃蟹,但是有人特意给我做咖啡,晚上带我回家,有人喊我一起打游戏,分给我她老家寄来的特产,还有人邀请我一起去动漫节,秋天跟他们一起去摘柿子……”   很多很多,喻年自己说起来都有点恍惚。   时间过得真快,两个月一晃而过,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已经在那间小小的餐厅度过了这么多日子。   他一开始确实更多的私心是因为祈妄,但是说完这些,他才意识到,除了祈妄,除了这一场刚刚萌芽的悸动,还有很多事情都让他留恋在外的生活。   喻心梨和裴照安静地听着。   在听见餐厅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的时候,裴照的眉梢动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分愧疚。   这都是很小的细节,有人陪,有人跟着一起闹腾。   但都是喻年原先在家里得不到的。   裴照面露愧色,望着喻年的眼神流露出不忍和自责,他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喻年对他摇了摇头。   “我真的没有讨厌家里的意思,”喻年坦坦荡荡道,“相反,我很爱你们,我永远会爱你们。”   “我只是也有一点舍不得现在的生活,现在的朋友,这在外的两个月真的给了我挺多不一样的体验,我觉得很有趣,也许二三十年以后我还是会记得这一段时光。我知道我以后早晚会回到正轨,我答应你们,会全力以赴去申请我想去的大学。   但在此之前,我能不能也跟你们申请一段时光,就当是gap year,我都不用一年时间,我就在外面再待三四个月,然后我就好好回来,继续我的学业和生活,可以吗?”   可以吗?   喻心梨和裴照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的眼神都透露出一些无奈。   他们能说什么呢?   喻年已经很好了。   他们最小的弟弟,十二岁就失去了父母,陪伴他的都是家庭教师,保姆,管家。   他像一株被遗弃在花园里的幼苗,永远被玻璃罩子精心守护着,虽然风雨不侵,却孤单寂寞。   可他还是长得这样好。   长成了一个开朗,懂事,温和的孩子。   他们还能要求什么呢?   .   喻心梨跟裴照最后还是答应了喻年的请求。   不过裴照一贯心疼孩子,看了一眼喻心梨的脸色,见喻心梨不是太反对,又偷偷摸摸给喻年塞了一张银行卡。   喻年本来不想要,却被他哥捏了捏脸。   “拿着吧,”裴照说,“也没多少钱,只给了你几万,让你手里也有点零花钱,你要是还一直只守着那点工资,我在家连觉也睡不好。”   他忧愁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你姐也是。”   他跟喻心梨宴请宾客的一顿饭都比他弟一年工资高,喻心梨随手买一件珠宝,就是几十上百万。   可是他们的宝贝弟弟,却在勤勤恳恳给人弹钢琴端盘子。   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就心疼得辗转反侧,食不下咽,半夜都要把喻心梨薅起来,互相检讨作为家长的失职。   他摸摸喻年的小脸,又不放心地叮嘱,“你遇到任何事情,想回来随时都可以,知道吗?”   喻年哭笑不得,却也到底没再推拒。   他当着裴照的面,把那张银行卡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收到~”   喻心梨跟裴照注视着司机又把喻年送走了。   黑色的迈巴赫行驶平稳,穿梭过一棵棵梧桐树,逐渐消失不见。   “孩子大了,真是愁人啊,是不是?”裴照笑着问喻心梨。   刚刚喻心梨没忍住,在喻年离开的时候,也上前轻轻抱住了他。   喻心梨没回话,却半天才收回了目光,慢慢地往屋内走去。   .   喻年这次依旧让司机停在了离“朝十”隔着一条街的地方。   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了,他跟宋云椿打了招呼,今天会晚一点过来。   他慢悠悠地走过这条长街,停在了“朝十”的门外,手里还拎着一个小盒子。   他站在餐厅的落地窗门前。   现在正是十点多,他跟宋云椿打过招呼,说今天会晚一点到。   店内有不少客人在吃brunch,店员们忙忙碌碌。   小谷在给客人点餐,还是扎着丸子头,别了一个粉色的发卡。   褚赫君在吧台上拿餐点,急急忙忙地端着托盘往客人走去。   宋云椿作为老板,倒是没什么忙的,窝在她最喜欢的那个靠窗的座位上,也端着一杯咖啡,却又时不时去跟客人们聊天。   家庭餐厅。   当初喻年来应聘的时候,并不知道家庭餐厅的意思。   到现在他也还是不太理解这其中的详细标准,但是他觉得这间朝十,确实让人会觉得宾至如归,踏进这里,空气里有好闻的面包香气,不知不觉就让人放松。   而且……   喻年的视线停留在了操作台最边缘,最靠近落地窗的这一面。   祈妄正在咖啡机前工作,喻年已经看了无数次了。   他正在做一杯手冲咖啡,打湿滤纸,闷蒸,注水。   每一步都精准利落,手指灵活修长,从不会乱晃乱动,时刻注意保持环境的整洁,认真而严肃,每一个动作都让人赏心悦目。   喻年不禁笑了一笑。   他推开了餐厅的大门,走进了餐厅里面。   他来到了吧台上,收银的明明是另一个员工。   他却径直走到了祈妄面前,说道,“你好,我想要一杯茉莉澳白,热的。”   祈妄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正在把手冲咖啡倒进玻璃杯里,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请到右边前台点餐。”   但他说完,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抬起头,正看见喻年笑盈盈地望着他。   (丫丫)   喻年穿着一件白色的短款外套,头发扎成了一个小啾啾,在初冬的阳光里,浑身像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眼睛也变成了温柔的琥珀色。   咖啡液从玻璃杯里减出了一滴,滚烫,沾在了祈妄的手背上。   祈妄站直了身体,他望着喻年,想说什么,却又有点轻微的不自在。   “你怎么过来了,”他轻声问,他想起喻年昨晚说的事情,“是过来商量辞职的事情吗?”   他心里有种细微的不舒服,像被柠檬汁飞溅到了眼睛里。   但他面上却不显。   喻年听见这个就不高兴。   他走近了两步,故意道,“是啊,昨天跟哥哥姐姐谈过了,准备来辞职了,不跟他们闹脾气了。”   祈妄微微颔首,并不发表意见,“那很好。”   但是很好之后,他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应该恭喜喻年跟家里和好,还是应该关切地问一问喻年之后的打算,可他似乎哪个都问不出口。   他并不是如此沉默守拙的人,早几年在外讨生活的时候,三教九流的人也都打过交道。   可是面对喻年,他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把那杯手冲咖啡放在了托盘上,让其他人拿走。   他又重新拿起了一个量杯,往里面加入咖啡粉,说道,“你想要喝澳白是吗?”   喻年都要给气笑了。   他也真是服气了。   指望祈妄真是不知道得到猴年马月,他也不想去管祈妄到底有没有一点舍不得他了。   他撇撇嘴,上前了几步,把他带的盒子放下了操作台旁边。   “你就不能跟我说一句很舍不得我,骗骗我也好啊,”他嘀咕道,“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人。”   但是他看着祈妄那张英俊的脸,又叹了口气,算了,谁叫他就是个颜狗呢。   看见祈妄这张脸,他真是什么气也生不出来了。   他趴在操作台旁边,看着祈妄帮他做咖啡,豆子的香气,牛乳的香气混合在一起。   他轻轻勾了一下祈妄的衣角。   “我不走。”   这三个字像水珠一样落入了平静的湖面,减起了层层的涟漪。   祈妄的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回过头,一时甚至没有能明白喻年的意思。   而喻年也像是怕他听不清一样,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走了,暂时不走,我跟家里商量过了,做人要有始有终,我会在这个餐厅里继续工作,一直到几个月以后,我再回学校。”   他对着祈妄笑,“你还跟我当邻居吗?会觉得我烦吗?”   萃取的咖啡液一滴一滴落在了祈妄手中银色的小杯子里。   茉莉干花放在一旁,已经失去了在枝头的柔软润泽,却还保留着青白的漂亮花瓣。   他把咖啡液倒在已经混合好的牛乳和茶汤中,撒上干花,递给了喻年。   喻年伸手来接,两个人的指尖碰到了一起。   喻年的手指是热的,软的,而祈妄指尖微冷。   “嗯。”   祈妄像是忘记了自己曾经跟宋云椿说过的话,他只答应了为期两个月的监护期,过期不候。   他说,“不烦,习惯了。”   喻年噗嗤一下笑出来。   他摇摇头,心想祈妄可真是,一板一眼,惜字如金。   除了长得帅,其他时候跟个木头一样不开窍,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他什么。   但他拿着搅拌棒在杯子里转了转,茉莉的花香暖融融地弥漫开来。   他喝了一口,又很不讲道理地夸赞,“好喝,比我哥手艺还好了。”   拥有SCA证书的裴照无端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说:   双更达成~ 第26章 冰山一角   喻年喝完了这杯咖啡,就换了身工作服,加入了服务生的行列。   一直到晚间休息的时候,他才把自己从家里带的几盒子点心分给大家。   这是他们家里甜品师做的,甜品师毕业于法国蓝带学院,年纪尚轻,手艺却很好。   但喻年当然不能这样介绍,一股脑地扣去了他哥哥头上。   他给小谷拿了一个榛子蝴蝶酥,撒谎不打草稿,“这是我哥哥做的,他立志于要开一家甜品店,没事儿就喜欢研究做饭和点心。”   小谷一口咬下去,露出惊艳的表情,“哇你哥哥做的好好啊,我怎么觉得比店里的还好吃。”   旁边的宋云椿盯着手上的巧克力,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   她拿不准喻年说的真的假的。   这不会真是裴照先生亲自下厨做的吧?   她何德何能啊,吃到人家裴大公子给弟弟的爱心小饼干。   这让她吃得战战兢兢,总觉得很对不起喻心梨给自己的丰厚报酬。   喻年一点不知道他随口一扯,给宋云椿造成了多少心理阴影。   他又拿出一个小盒子,偷偷摸摸塞到了祈妄旁边。   “特地给你留的,”喻年声音甜滋滋的,眼巴巴看着祈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挑了几个我常吃的。”   祈妄低头一看,是几个小圆月饼,放在精巧的金色盒子里。   他看向喻年。   喻年摸了摸鼻子,“这不是……说要陪你过中秋我却食言了么,虽然已经过了一天,但答应你的月饼总是要带的。”   祈妄轻笑了一声。   他修长的手指在月饼上点过,问喻年,“都有什么味道?”   喻年立刻靠过来,脸跟祈妄挨得很近,“有奶黄的,蓝莓芝士的,还有蛋黄和开心果。”   都甜腻腻的。   祈妄只能选了一个稍微清爽一点的蓝莓芝士。   他咬了一口,才发现这月饼上还印着个歪歪扭扭的小狗爪印。   他不由挑了挑眉,问喻年,“这也是你哥哥做的?”   喻年纠结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他哥日理万机的,哪有这么多空啊。   “是邻居家的阿姨做的,”喻年又开始瞎编,其实是一直照顾他的保姆陈阿姨做的,“我也帮忙了,这个小狗爪印就是我按的。”   他还挺得意。   家里月饼早就做好了,他非要嚷嚷想自己动手,一直照顾他的陈阿姨疼他,立刻就让厨房再做几个,还给他几个模具,让他自己在旁边按着玩。   都这么大人了,还跟小朋友一样在家里折腾。   喻心梨看得一阵无语,很想振一振家风,但是被裴照拽着,忍了又忍,也全当没看见。   祈妄不知道这些前因后果,但听见只按了个小狗爪印,还是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   喻年立刻不服气了,龇牙道,“怎么了, 这就是我亲手做的,你不感恩就算了,还我。”   祈妄嘴角边的笑容更扩大了几分,也不去跟喻年争辩。   他三两口把那个小月饼吃掉了,评价道,“还不错。小狗爪印也挺好。”   喻年又不争气地笑起来。   他们两个挤在角落,像在说悄悄话,店内其他人却不放过他们。   小谷拽了拽喻年的袖子,问道,“所以你昨天是临时回家了吗?”   “是啊,”喻年没心没肺地回道,“回家吃饭去了。”   小谷长舒了一口气,“这样啊,我说呢,你怎么突然就早退了。”   她充满怨念地看了喻年一眼。   之前喻年一直不怎么说起家里的事情,她还当喻年是有什么令人伤心的家事,跟家里关系很差,所以一直不敢提。   现在倒好,这人悄没声地就回家过节去了。   不过这总比真的跟家里生分好。   小谷收拾起自己的东西,随口聊道,“有哥哥姐姐也挺好的,我家就我一个,正好我爸妈最近都在外地出差,昨天都没人陪我,还是褚赫君跟我一起去逛街的。”   褚赫君在看手机,猝不及防被cue,一脸懵逼地抬起头,还“啊?”了一声。   小谷好笑地看他一眼,把包扔进他手里。   “啊什么啊,待会儿陪我去拿昨晚订好的那条裙子。”   褚赫君一愣,随即就听话地点头说好,老老实实给小谷拎着包。   喻年看着这两人的互动,不由一脸微妙。   这总不能是他自己春心泛滥,看谁都像有问题吧。   他怎么觉得……小谷和褚赫君这关系,不太对劲呢。   他不由拱了拱旁边的祈妄,带着一种看热闹的乐子精神,八卦又善意。   “你看他俩……”   祈妄一开始还没明白,但顺着喻年的指引看过去,只见谷雨桐像埋怨像好笑地瞪了褚赫君一眼,挪过去看褚赫君的手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两个人距离挨得很近,谷雨桐的头发几乎都能扫到褚赫君的下巴。   褚赫君像是不好意思,把身子挪开一点,脸上的表情有点害羞,但是视线又还是黏在谷雨桐的身上。   祈妄微妙地抬了抬眉,也看出点门道了。   他低下头,跟喻年对视了一眼。   喻年下意识往后一靠,有点倚靠在祈妄身上。   “真好啊,”喻年感叹,有点羡慕,小声跟祈妄咬耳朵,“你说他俩自己意识到没有,还是这两个人已经暗度陈仓,就是没有告诉我们……”   他怕小谷他们听见,声音很近,刻意压低在祈妄耳边说话。   祈妄耳朵被他说话的热气弄得有点痒。   “不知道,”他实话实说,“他们俩本来就关系好,看不出来。”   “哎呀,那不急死人……”   宋云椿就坐在他俩旁边,隐隐约约能听见两人的谈话内容。   她喝了一口花茶,十分纳闷地看了一眼靠在一起的祈妄和喻年。   她心想,还说别人呢,你俩也不看看,你俩这姿势,比小谷和褚赫君暧昧多了。   她摇摇头,虽然心里吐槽,却也没放在心上。   她根本不知道喻年是gay,喻心梨和裴照给出的情报里没有这一条,所以她心很大地只以为两人是好哥们儿。   不过这不妨碍她默默地欣赏了好一会儿,十分无良地嗑了一会儿员工的cp,还挺甜。   .   休息结束,几个店员已经先下班了,剩下的人接待了最后几个零星的客人,就开始打扫和准备工作。   祈妄也在收拾操作台,喻年倒是无事可做了,端着杯打出奶泡的热牛奶在旁边喝了几口。   宋云椿也准备要回家,但是临走前又想起一件事,倒退回几步。   她喊住了祈妄。   “祈妄,今天跟你说的那个手绘海报的事情,你记得哈,过两天给我,菜单我已经发你邮箱了,记住要是万圣节主题的。”   喻年好奇地转动脑袋,“什么手绘海报啊?”   宋云椿跟他解释,“马上不是快到万圣节了么,我们店内准备搞点活动,门外的小黑板也要贴两张手绘海报,我让祈妄做了。”   喻年听得有些茫然。   他又扭过脑袋去看祈妄,眼神有点狐疑。   “祈妄……会吗?”   真不是他灭祈妄志气,可是他从没见过祈妄捣鼓什么跟美术设计相关的东西啊。   他倒是理解宋云椿作为老板考虑性价比,但也不能让门外汉硬上啊。   他操心道,“这是不是得找个做艺术设计的,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啊?”   宋云椿噗嗤一声笑了。   她拿起自己的外套挂在手臂上,“谁跟你说祈妄不会的?”   她指了指餐厅左侧的墙壁,“你来这么久,没有注意到吗,那就是祈妄画的。”   喻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唰得把脖子扭过去。   餐厅的墙壁上确实挂着一副风景画。   画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整幅画的色调深邃厚重,画面几乎全是深蓝,却富有变化,穿插着若有若无的一点明亮的红。   喻年刚来的时候就注意过这副画,还曾经驻足欣赏过。   他接受了这么多年的艺术熏陶,除了钢琴课,家里也从小给请了绘画老师,他在绘画上虽然不说是极有天赋,可是基本的审美品味还是培养了起来。   这副画中有一种无声的爆发力。   色彩鲜艳,厚重,交织在一起,却能营造出深邃空灵的氛围。   绘画功底真是甩了他八条街,灵气扑面而来。   不过他也安慰自己,他们搞设计的,重要的是对服装的灵感和创造,绘画差一点也不要紧。   他一直以为这副画是宋云椿特地购来的。   可现在,宋云椿却告诉他,这是祈妄画的。   他跟见鬼了一样看着祈妄。   祈妄掀起眼皮,轻轻扫了他一眼,“怎么了吗?”   喻年满心震惊,却一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默默摇了摇头。   宋云椿看着喻年脸上的表情,直接给逗乐了。   她戴上手套,准备出门了,对喻年说,“祈妄会的可多了,他以前成绩也特别好。你要是求求他,他说不定还能给你辅导功课呢。”   她是说笑的。   但是祈妄抬头瞥了她一眼,她又立刻发觉自己失言,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无声表达抱歉,也不说话了,抓起自己的包准备跑路了。   “你俩待会儿记得锁门啊,我先走了。”   餐厅里就剩下了祈妄和喻年两个人,少了宋云椿叽叽喳喳,白日里热闹得有些拥挤的餐厅,一下子冷清下来。   祈妄把杯子都放进了收纳柜里,检查了一下门窗水电,也拿起了自己的外套围巾,对喻年说,“走吧。”   出了餐厅,祈妄今天却没有骑摩托车,他的摩托出了点问题,要送去修理两天。   他看着一出餐厅大门就冻得哆哆嗦嗦的喻年,把围巾绕在了喻年的脖子上。   “你先回家吧,我还要去买点东西。”   喻年却不答应,他拽着祈妄的衣角,“你要去买什么啊?”   “去买颜料和画纸,”祈妄解释,“我家里的正好快没了,等会儿要回去画海报,不够用。”   喻年一下子来劲了,“那我跟你去。”   祈妄望着他冻得白生生的小脸,还有单薄的衬衣,有些犹豫。   可是喻年上前一步,直接钻进了他的长款风衣里,抱住了他的腰。   耍无赖耍得十分娴熟。   祈妄也是无语了,头疼道,“行吧,你要跟就跟着吧。” 第27章 一丝过往   四十分钟后,喻年跟着祈妄,到了一家开在巷子里的画材店。   这家店隐没在巷子的深处,稍不注意就会忽视,祈妄却是熟门熟路,一看就没少来。   老板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人,明显跟祈妄也熟悉了,看见他就打招呼,“来了啊。”   老板又看见旁边跟着的喻年,稀奇道,“哟,这儿还有个小朋友。”   喻年翻好自己的衬衣领口,很想反驳一句我成年了。   但他想了想自己的身高,解释了也白解释,又默默闭嘴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祈妄身边,打量着这件画材店。   跟他之前去过的那些窗明几净,开在昂贵商场里的店面不同,这家画材店像个巨大的仓库,粗糙的灰白色墙面,黑色的地面,天花板和货架都很高,摆满了挤挤挨挨的颜料,笔刷,纸张,本子。   虽然潦草粗犷,东西却一应俱全。   喻年看了会儿,忍不住也上手挑起来,但他也没有特别明确的目的,只往篮子里放了几个他用得快的颜料。   祈妄那边,也没有一会儿就挑好了自己要的东西。   两个人一起结账。   喻年想起自己兜兜里的银行卡,立刻挺起胸膛,想主动付款,但他还没把卡从兜里掏出来,祈妄却按住了他,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老板一边给他们包装一边跟祈妄闲聊,“对了,老李头那边的店里冰箱坏了,让他重买一个也不肯,你要是有空的话,帮他去修一下吧。他也是越来越固执,真是没辙。”   祈妄点了点头,“行。”   他接过老板手里的购物袋,看喻年还在发愣,拍了拍喻年的头,“走了。”   喻年这才回过神,又屁颠屁颠跟着祈妄跑了。   出了画材店,祈妄看了一眼时间,时间不早了。   他看见路边有一家砂锅店,问喻年,“要吃夜宵吗?”   喻年纠结了一会儿,他本来想保持身材,不吃太多夜宵,可是祈妄问他,他又很难抵挡。   “好吧。”   三秒钟,他就抛弃了自己曾经的誓言。   坐进这间砂锅店里,喻年要了一个牛肉砂锅,祈妄要了一份三鲜的,店里暖融融的,消解了秋夜的轻寒。   喻年好奇地在看墙上贴着的报纸,这家店小小的,旧旧的,桌子是不锈钢的,看起来开了好些年头。   店内来的应该都是老顾客,每个人都能跟老板聊上几句,店内的墙上铺满了报纸,按照年份拼贴起来,又被玻璃框给框住,零零散散地贴在墙上,组成了一件颇为特别的装饰。   喻年低头研究某条98年的新闻,是百货商场举行抽奖活动,最高奖品是一辆自行车。   而祈妄在对面看着他。   虽然已经在外面摸爬滚打了一阵子,可是喻年看着还是和这逼仄的小吃店格格不入。   哪怕他一点也没有流露出不适,反而还对各种苍蝇小馆子充满兴趣。   祈妄并不了解喻年的家庭,可喻年的举手投足,姿态礼仪,一看就是好教养的家庭里走出来的。   他在这小吃店里探头探脑,看什么都很感兴趣的样子,恰恰露出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像小孩子乍然进了新环境,对什么都好奇。   也不知道喻年的家长怎么会真的答应了喻年的要求,在外面再待半年的。   祈妄想,如果他有这样的弟弟,大概是舍不得的。   太乖巧了,也太天真,如果不是恰好落脚在了宋云椿这个远亲的餐厅里,真是容易被人欺负得渣子都不剩。   他正想着,对面的喻年已经研究完了墙上的大半报纸,转头看着头,好奇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学的画画啊,祈妄?”   祈妄靠在椅背上,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怎么了?”   “没怎么,”喻年手里抓着筷子,无意识地交叉在一起,“我就是觉得你画得真好。”   他是真心诚意地夸赞的,“我以前也跟老师学过画,但是我在绘画这件事上天赋有限,画了几年也没练出什么名堂,也就是练练基础功而已。只是我家里人觉得画画陶冶情操,直到去年才给我把课给停了。”   他说着,对祈妄吐了吐舌头。   祈妄被逗笑了,他问,“那为什么会突然给你停课?”   喻年挠了挠脸,不是很好意思说,他是很喜欢设计没错,对绘画却兴趣平平。   在他跟着哥哥姐姐搬家以前,教他绘画的主要负责人是个中年女老师,总穿着漂亮的长裙,说话轻言巧语,又有耐心,两人一直相处愉快。   可是后来转学了,家里给他换了个严肃的男老师,动不动就对他吹胡子瞪眼,一板一眼的。   他跟人处不来,十次课能翘课九次,宁愿自己夹着个画本在公园里画他的设计手稿,也不肯好好上课,还曾经往老师的杯子里偷偷放黄连。   这么搞了几次,他哥哥姐姐也是头大,被告状告得都麻木了,反正本来也没指望他成为什么绘画大师,就干脆停课了。   但这话喻年当然不好意思说,他支支吾吾,努力淡化了自己的不学无术。   “这不是家里遇到一些变故么,就暂时把我的课停了,”喻年心虚道,努力胡说八道,“我们又搬家了,合适的老师一时半刻也不好找,就没再去。”   祈妄便不再追问了。   砂锅上来了,他给喻年和自己的锅里都加了辣椒。   他说,“我的画画是跟一个退休的美术老师学的,他住在我当时的住处附近,是个很好的人。我偶尔乱画的东西被他看见了,他说我画得还不错,有点天赋,说他退休了没事做,可以免费教我,让我每周去他那里一个下午。”   “然后我就去了。”   祈妄说到这里,脸上也浮现出一点怀念之色。   他还记得那个美术老师的样子,是个戴着眼镜的小老头,总是笑眯眯的,脾气很好,儿女都在国外,所以一个人住在小公寓里。   每周去这个美术老师那儿的几个小时,是他一片贫瘠的童年里,唯一的一段美好的时光。   他记得老师的阳台上养着月季,旁边还有个装着画眉鸟的鸟笼,学画画的时候,老师还会给他圆圆的糖果,他不肯拿,老师也会塞到他手里。   他想,他后来没有彻头彻尾被环境同化,彻底变成一个招惹是非的混混,可能也是因为这个老师曾经把他混沌的灵魂打捞起一点。   喻年吸溜了一口牛肉汤,好奇地问,“这样啊,那时候你几岁啊?”   他记得祈妄说过自己是孤儿,那这个美术老师应该就是住在孤儿院附近的喽。   祈妄回忆了下,“十岁左右吧,跟着老师学了四五年,后面这么多年,就只剩下我自己摸索了。”   他最开始对绘画也说不上兴趣,既不能换来吃穿,也不能让他不受冻。   他会愿意去那个老师那里学画,与其说是想学习,不如说是想换个短暂的容身之所。   可是后来的这么多年,他却一直没有丢弃这门无法给他带来多少回报的技能。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学了,”喻年猜测道,“是老师年纪大了,教不动了吗?”   他对这样温柔宽和的老先生还挺喜欢的,如果老师也在C市的话,他还想能不能跟祈妄一起去拜访一下,他也想听听祈妄小时候的事情。   但他很快看见祈妄摇了摇头。   “不是,”祈妄垂着眼,面无表情,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是他去世了。”   他十四岁的时候,这位宽容温和,上了年纪的老师就去世了。   最后一个向他短暂敞开的避风港也消失了。   但是后来的很多年,他独自在外辗转流离的时候,偶尔再触摸到画笔,在玻璃窗外看着别的学生学画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这个老师。   想起他粗糙的手,家里一股陈旧的木头气息,五斗柜上放着全家的合照,还有放在阳光下晒着的柿饼。   祈妄睫毛眨了眨。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刻意的,回避的,将过去与现在割裂开,他也不愿深想,如果这个老师还在,看见他现在的样子是会欣慰还是失望。   砂锅里的热气氤氲上来,在这寒意初现的深秋,几乎要凝成睫毛上的水珠。   但祈妄很快回过神来,他一抬头,发现喻年在对面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像是觉得自己又问错了话,十分苦恼。   他轻轻笑了下,催促道,“快吃吧,快冷了。” 第28章 不清白   吃完夜宵,喻年跟祈妄一起坐地铁回去。   虽然已经十点多了,地铁上却还是挤挤挨挨,根本没有座位。   祈妄个子高,一抬手就轻轻松松搭住了扶手,而喻年这个小矮冬瓜,够得就有点吃力,车厢里人潮汹涌,他被挤得东倒西歪。   最后还是祈妄伸手抱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喻年一怔,随即哆嗦了一下,声音都有点抖,“不用,我我能拉住手环的,也没那么矮……”   祈妄却不听他废话,把刚买的一兜子画材扔他怀里,丢给他两个字,“抱好。”   而他单手环住喻年,任车内怎样拥挤,列车停车启动,都牢牢把喻年护在胸前。   喻年盯着车窗里他跟祈妄的倒影,脸不知不觉就红了。   地铁里暖烘烘的,还有那么点空气稀薄,他的脸颊红通通的,比旁边女生的腮红还要明显。   “很热吗?”祈妄问他。   喻年拼命摇头。   他抱着画材,低着头,有点儿受不了,哼唧道,“你别管我,我突然有点晕,我靠一会儿就好。”   祈妄也就不再说话。   喻年靠在祈妄的肩上,一抬眼,正看见斜对面有个女生,也是这样靠在她男朋友怀里。   小情侣郎情妾意,交颈鸳鸯一样亲密,男孩子帮女孩拨了拨脸颊旁边的刘海。   再看看他跟祈妄……   喻年不由在心里哼唧了一声。   真是要命了。   祈妄坦坦荡荡,此身无关风与月。   可他不是啊。   他现在心如擂鼓,像揣了一万只小青蛙,乱七八糟地跳来跳去,把他的心脏当蹦迪的舞池。   他鼻子前就是祈妄的胸膛,灰蓝色的毛衣,散发着清淡的兰花柔顺剂的味道,他稍微蹭一下,脸颊就能感觉到毛衣粗糙的触感。   而他再稍微抬一抬头,嘴唇就能碰到祈妄的下巴。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   近得他甚至能看清祈妄根根可数的睫毛,也就是他俩还有点身高差,否则列车一个急停,他都能吧唧一下亲上祈妄的嘴唇。   喻年想到这个场面,脸上的温度更烫了,却又有点垂头丧气的。   他在这里想东想西,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可这却只是他一个人的惊天动地。   是他一个人的暗恋,酸涩,辗转反侧。   祈妄对此一无所知。   看他的眼神也清清白白,他只是祈妄一个还算亲近的邻居,可以下了班一起回家,逛街,交换一点日常的闲聊八卦,连交心都还尚早。   思及此,喻年脸上的热度又下去了一点。   他抬起头望着祈妄,祈妄一只手抓在扶手上,身体松弛,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睛微闭,像在闭目养神。   周围嘈嘈杂杂,疲惫的下班族塞满了列车。   祈妄却像是竹节般劲瘦舒朗,眉宇从容,从骨子里透出一股疏离冷淡,将他与周围的熙熙攘攘隔绝开来。   喻年想,其实他一点也不了解祈妄这个人。   他想起今天下班之前,宋云椿说的那一句——“祈妄以前成绩可好了。”   他当时一惊,因为他先入为主,以为祈妄二十岁不到就已经在外打工,又无父无母,也不是离家出走,应该是没有好好上学的。   可是宋云椿却说,祈妄成绩很不错。   说明这起码是最近一两年内的事情,因为再早的,宋云椿应该也不知道了。   那祈妄为什么没有去念大学呢?   还有刚才去的画材店,老板熟稔的态度,祈妄这一手绘画的本事,当年教过他的美术老师,甚至……还有祈妄手臂上那道道伤疤。   这许许多多的事情,构成了祈妄这个人,他却都一无所知。   祈妄这个人就像一团迷雾,捉摸不透。   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   就这样苍白孤单地游晃在天地间,唯一可以触碰的,只有一个名字。   祈妄。   可他却还是这样喜欢他。   .   地铁到站了,喻年慢吞吞地跟着祈妄往家走。   出了地铁,他给祈妄买的围巾又到了他的脖子上,而那一包画材又回到了祈妄的手上。   进了家门,他笨手笨脚地把围巾解下来给祈妄,同时想把他买的那一小部分画材的费用给祈妄。   “多少啊,”他从兜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我转给你。”   祈妄却摇了摇头。   “不用了。”   喻年一愣,“那怎么行……”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祈妄把他买的颜料从购物袋里分出来,放在了他的掌心。   “没多少钱,不要了。”   祈妄低头看着喻年,喻年一脸的懵里懵懂,握着颜料,另一只手里则搭着围巾,还在努力举起自己的手机,要平摊刚才的费用。   他把围巾从喻年手上接过来,柔软的羊绒质地,握在手里又轻又暖。   祈妄声音很低,像是寻常聊天,又像带点训诫,“你平常就这点工资,自己攒着点别乱花。之前帮我买了围巾,你还有钱吃饭吗?”   他望着喻年,一半脸都隐没在走廊的阴影中,眼睫微垂,掩去了神色中的复杂。   喻年却还一脸茫然。   什么吃饭?   他给祈妄买的围巾,刷的是他离家出走时,卡上剩下的最后一点奖学金。   但随即他又反应过来了,噢也是,几千块的围巾,对他这个小小的打工仔来说,确实是奢侈品。   可对于从前的他来说,却还嫌拿不出手,以至于当时给祈妄挑选的时候,他盯着橱柜里标价六位数的手表眼热了好一会儿。   要不是他的银行卡余额实在告急了,他高低会把那块表给买了。   祈妄也叹了口气,他对衣食住行根本不上心,还是前几天店里的员工在看时装杂志,他看见了眼熟的同款logo,才想起来去查一查那条围巾的标价。   以喻年的工资来说,购买应该是很吃力的。   这小傻子颠颠地买给他,也不知道剩下的钱怎么够用的。   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道,“我知道你家里遇见了变故,你肯定还是习惯以前的消费,但你都这么大了,工资你自己留着花,别天天想着往外掏。”   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他很感动于喻年的心意。   可一想到喻年因此会财政紧缩,他也是十分头疼。   喻年在原地不吭声,脑子里却在极速风暴。   他年纪小小出来打工,店里总会有些人问起他的家庭,经历。   他为了不引起瞩目,不遗余力编造自己的身世。   父母去世,这个是真的。   哥哥姐姐疼爱他却很严厉,对了一半。   家道中落,所以努力打工,想攒攒生活费。   这简直是大错特错。   他当时说得十分顺溜,跟祈妄聊天的时候也严格遵照了自己的人设,却完全没有想过后果。   很显然,祈妄当时看着漠不关心,只是平平淡淡地应和了几句,实际上却悄无声息地记住了他的胡说八道。   喻年不由有些牙疼,他在祈妄的眼中,现在大概是个跟家里闹翻,家道中落,有点娇气,却又不得不放下身段,勤工俭学的形象了。   但他总不能跟祈妄说,对不起,我之前都是胡编乱造的。   我一点不可怜,我就是个骄奢淫逸的小纨绔,从小到大都养尊处优,一点儿亏都没吃过。   说出来祈妄要么不信,要么信了跟他翻脸。   喻年顿时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挽救。   但很快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肉被人捏了捏。   他抬起头,发现祈妄弯着腰,与他四目相对。   “马上都要换季了,你天天还穿着衬衫马甲,不觉得冷吗?”   喻年轻轻唔了一声,往后仰了仰,被祈妄这没有边界感的动作弄得很不自在。   “不冷啊。”他含含糊糊说道。   祈妄的视线却扫过喻年的手腕,“不冷你刚刚手怎么这么冷。”他根本不信喻年的说辞,直起身来,“这周末我陪你去买衣服,就当是……”   祈妄顿了下,最近也实在挑不出什么节日了,万圣节好像也不合适,只能说,“就当是提前送你的圣诞礼物。”   喻年眨了眨眼,混沌的大脑终于接受到了祈妄的意思。   嚯。   祈妄心疼他是个需要努力攒钱的小可怜,迂回曲折地想要替他解决一部分经济问题。   “不是,我……”喻年都要笑了,“你这圣诞也提得也太前了吧?”   更何况他缺过钱吗?   没有。   也只有祈妄不明真相,才这样真心实意地心疼他了。   但祈妄没有听他再说些什么,一只手拧开了房门,从地上拎起了自己的购物袋子。   “好了,别这么多话,回房间吧。”祈妄说。   他看看喻年,想了想,又低声说,“别多想,前辈送后辈礼物也很正常,而且我工作了几年,银行卡的数字还是比你多一点。”   砰得一声,祈妄的房门就关上了。   留下喻年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道里。   冷白的灯光照下来,喻年的影子瘦瘦长长。   比我有钱多了?   喻年几乎要笑出声了。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祈妄的房门,心想你知道我是谁吗?   就算他现在一时叛逆,溜出家门了,他名下依旧拥有科蕴集团的股票,庄园,养马场,古董珠宝等等等等。   他从出生起就拥有的资产,早就累积到了一个可怕的字数。   他慢吞吞也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输入进门的密码后,他又轻笑了一声。   真傻啊。   他想。   怎么会有祈妄这样傻的人,明明自己也是孤儿,明明自己也是漂泊无依。   却还是会替身边的人撑一把伞。   照顾一个他这样一个顶着家道中落人设的邻居。   喻年靠在了房门上,他顺着房门,慢慢地滑下来,也顾不得地板上脏不脏。   他的脸现在红得比刚刚在地铁上还要厉害。   真是过分,他想,祈妄就是这一点可恶。   明明长了一张薄情寡义,适合当反派的脸,偏偏会无意识地流露出温柔。   这一缕温柔,慢慢延伸出来,像铺天盖地的蛛丝,一层层结成了细密的网,把他捕入其中。   他明明在祈妄眼中毫无光环,只是一个冒冒失失的,普通笨拙的年轻人,可祈妄依旧会来拉住他的手。   他要怎么不喜欢上祈妄呢?   这太难了。 第29章 你会不会喜欢我   一周后,整个C市大降温,气温像是一下子从秋日迈入了冬天。   祈妄用四天画好了两张万圣节主题的手绘海报。   跟他挂在墙上的那张风格截然不同,忠实完成了老板宋云椿的要求,又怪诞又可爱,最底下一溜排形态各异的南瓜灯,后面还藏着胆怯的幽灵,最上面写明了活动主题,另一页则是万圣节当天的限定套餐。   宋云椿相当满意,大手一挥就把全款转了过去。   喻年也凑在旁边看,看看海报,又看看祈妄,很难想象这么可爱的海报会是祈妄这个冰块脸做出来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价格到位,一切好说。   而他更没想到的是,趁着休息日,祈妄真的带他去买衣服了。   站在商场里,喻年一脸懵逼,祈妄拎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往他身上套。   “抬手。”   祈妄声音冷清,手上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喻年下意识把手抬起来,这件外套就裹在了他身上。   而他低下头,就看见祈妄在帮他扣衣服上的牛角扣,那扣子是深棕色的,黑色的面料衬得祈妄的手白皙如玉。   喻年不知所措,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刚下班,祈妄就径直带着他来了商场,他根本就忘记了这一茬,还以为是来吃饭,屁颠屁颠就过来了。   到了这儿,晚饭确实也吃了,祈妄却又把他领到了四楼的男装。   他回过神,连连推拒,却被祈妄冷冷瞥了一眼。   怎么说呢,那眼神就像祈妄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手枪,顶着他的眉心,确认他是否真的要违抗命令。   又冷又酷的。   喻年很没出息地给迷得五迷三道,觉得詹姆斯邦德都没有祈妄这个冷劲儿。   知道的是祈妄想让他闭嘴,不知道的还以为祈妄是什么培养的刺客,在跟他上演什么豪门情仇。   喻年止不住就开了点小差,他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人,大脑活动一向活跃,成天做白日梦。   暗恋的人就在眼前,脑补一点狗血偶像剧也是很合理的。   他想得小脸通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商场空调开太热,等他再回过神,祈妄已经拿了好几件不同的衣服,在喻年身上比划了好一会儿。   摸着良心说,祈妄对服装的审美有限,他身材好,老头衫都能穿成工字背心,对衣服的标准只有两条——简洁,好打理。   可对于喻年就又不一样了。   他把一件件毛茸茸的衣服往喻年身上比,喻年脸颊红扑扑,粉雕玉琢的,眼神清澈,这些在他看来幼稚的衣服,放在喻年身上却似乎刚刚好。   导购小姐还在一旁夸赞,“这是你弟弟吗,长得真可爱啊,在读几年级啊?平时喜欢什么风格?”   祈妄嘴角抬了下,眼睫微垂,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可养不出这么笨的兄弟。   但他又还是回答了导购的话,“他十八岁了,身高170。”   喻年听到这儿才回过神来,脑内小剧场也不策马奔腾了,幽怨地看了祈妄一眼。   说什么身高呢。   多嘴。   人家导购小姐姐根本就没问。   导购小姐也有点惊讶,抿着唇一笑,轻轻哎呀了一声,“男孩子嘛,以后还会窜个子的。”   喻年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逛了一个小时,祈妄最终选中了刚刚那件黑色外套,还有一件深蓝色的薄款羽绒服,帽子上一圈白色的毛毛,正好能把喻年的脸包起来。   他跟喻年一起站在镜子前,他比喻年高了快一个头,又气质沉稳,也不怪别人都把他认成哥哥。   他替喻年整理了下帽子,问道,“喜欢吗?”   喻年一脸为难。   要说他一点不喜欢吧,也不是。   这跟衣服没关系。   纯粹因为这是祈妄给他买的,是祈妄想送给他的,提前的圣诞礼物。   虽然他知道,祈妄更多是想要还他的人情,跟暧昧啊喜欢啊,没有一丁点关系。   可这到底是他喜欢的人送给他。   但他鼓了鼓脸,犹豫再三,还是对祈妄说,“不要了吧哥,我也不是没有衣服,我就是臭美才总穿薄外套的,你给我买的这么鼓,走出去我都成了个球,多没风度……”   可祈妄却不听了,转头对导购小姐说,“就要这两件了,麻烦帮剪一下吊牌。”   他跟喻年认识这么些日子,又怎么不了解喻年,喻年要是真的很不喜欢,肯定不是这个语气。   喻年眼睛都睁大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导购小姐已经眼疾手快,咔嚓一声,就把吊牌给剪了。   喻年只瞄了一眼那个价格,两件加起来一共1950,他顿时眼前一黑,心痛得直抽抽。   平心而论,这可能是他衣橱里最便宜的衣服了。   他去年给应泉深送成人礼,花了126万买了一匹英国纯血马,眼皮都不眨一下。   可现在祈妄给他花了快两千,他却心痛得差点撅过去。   “太贵了吧哥,”他拽着祈妄的袖子,唉声叹气的,“你也真是……买这么贵干嘛。”   祈妄却是不觉得怎样。   他也没骗喻年,这些年四处打工,勤工俭学,他是攒了一笔钱的。   他平日里又没什么开销,生活朴素,除了房租日用,几乎没有花费。   只是按照他的日常标准,他倒是不怎么会买这个价位的衣服的。   但他低头看了眼喻年抓在他袖子上的手指,白皙柔软,紧紧攥着他,像怕被家长弄丢的小孩子。   他又想起刚刚导购的那句话,问喻年是不是他弟弟。   当然不是。   但他思忖自己对喻年的态度,又很冒犯地想,他好像养了一只很娇气矜贵的猫儿。   这世间的铲屎官,大多是宁可苦了自己,也舍不得怀里撒娇打滚的小猫受一点委屈。   他对喻年。   好像也有一点这样。   挺奇怪的。   祈妄想。   他本该不是这样情感丰沛的人。   .   两个人从商场出来,初冬的风迎面而来。   喻年抱着购物袋,跟祈妄一起站在站台上等着公交。   站台上站着不少人,有附近的上班族,也有不少学生,前排的两个姑娘穿着红色的格子裙,穿着长靴,背包上有个小熊晃啊晃。   喻年还在喋喋不休,“我把钱转你吧,你别不收……”他挺起胸膛,“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有小金库的,我前阵子回去,哥哥刚给了我零花钱,再说你这样多见外啊,我送你一样东西,你就要回我一样,别人看了以为我俩多生疏呢……”   祈妄却懒得喻年啰嗦。   他的左耳朵里塞着一个耳机,他把插头对准了手机,然后弯下腰,把另一侧耳机塞进了喻年的耳朵里。   “别说话了,吵得我头疼,”祈妄说,“你安静点行吗?”   他站直身,一只手插在兜里,长长的耳机线连接在他跟喻年中间。   耳机里放的音乐是上次喻年在ktv里唱的《Butterflies》。   但喻年另一只耳朵却能听见祈妄说话。   祈妄说,“没跟你见外,也不是回礼,就只是想对你好一点,这样也不行吗?”   喻年所有的话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咙。   他的视线盯着前面女孩包上的小熊,那小熊在寒冷的空气里一晃一晃,他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   他听见女生说,下个星期有月考,自己还没复习,又说隔壁班的篮球赛挺有意思,她喜欢那个前锋。   可是这些声音又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砰—砰砰——   他耳机里的歌曲还在播放。   可他却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像一株伫立在风中的白杨,风吹得久了,半边身体都有些僵硬。   可他又轻轻地扭过脸,抬起头,望着旁边的祈妄。   祈妄的耳朵里塞着那一半耳机,神色平静,像是刚才的话只是再寻常不过一次的聊天。   他一点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可是却在喻年心里留下惊涛骇浪。   对我好一点?   喻年想,你为什么要对我好一点?   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   可你又是因为什么?   只因为我们是同事,邻居,我们一起并肩回家,一起看过爆米花电影,分享过一杯冰淇淋,在下着大雨的时候一起被浇得透湿,躲在同一个屋檐下听怪诞的民俗故事?   这好像站不太住脚。   喻年这样想着,公交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他们面前。   人群呼啦啦地挤上去。   祈妄也牵着他的手走了上去,公交里人很多,他们走到了最后排,只剩下最后一个位置。   祈妄让喻年坐下了,他还是站着。   喻年这一回没有推拒。   他抱着购物袋,像只被淋湿了皮毛的猫一样乖顺。   他的脸枕在购物袋上,里面装的是祈妄给他买的另一件黑色外套。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祈妄,那眼神像初春的雨,蛛丝一样粘稠,又轻薄得像一层迷惘的雾。   祈妄被看得都有些莫名,他问喻年,“你在想什么?”   喻年垂下眼,闷闷道,“没什么。”   接下来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喻年一直都很安静。   像一个被按了暂停键的老旧收音机,只能发出几个单薄的音节。   而在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行进里,他的脑袋里一直都回旋着一个问题。   祈妄,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他?   祈妄对他是很好的。   这一点不用细想也能看出来,但这样的“好”,到底是出于对朋友的义气,对一个年纪小同事的照顾,还是对恋人的喜欢?   他不知道。   可这个想法一旦破土,就再也无法遏制,像一粒埋在春天的种子,只需要一点雨露就疯狂生长。 第30章 心事   晚上回去后,喻年把那两件外套挂在了衣橱里。   而除此以外,他的衣橱里挤挤挨挨,是家里刚刚送来的秋装和冬装,连帽衫,卫衣,羊绒大衣,粗花呢夹克,每一件都柔软昂贵。   上面没有常见的奢侈品logo。   因为喻年从小到大的衣服,大部分都是从国外专属的几家店内定制的,完全贴合他的身材,依照他的喜好,早在换季之前就送来了他的住处。   跟这些精心设计的衣服相比,祈妄给他买的那两件,虽然在时装里也算做工面料考究,却一下子被衬托得粗糙了,挂在衣橱里像两件异类,只是因为喻年身材比例好,挺拔俊秀,穿上后如果不仔细看,看不出太大的分别。   喻年坐在床上,看着这两件衣服,默默地发呆。   他当时跟哥哥姐姐说,他想在这间餐厅里留下,再工作一段时间,是因为想有始有终。   可他必须承认,他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为祈妄,小部分原因是舍不得小谷褚赫君老板等等,说出去顾及会被这些人暴打,骂他重色轻友。   但也没办法。   他们十八岁的男生就是这样心怀不轨,一心只想跟暗恋的人贴贴,每天多看祈妄两眼都觉得延年益寿。   可是他那时候并没有想过告白。   这太难了。   他又不是应泉深那种花花公子,从幼儿园就开始给小姑娘送糖果,告白的台词背得比乘法口诀还要熟练。   虽然总是被女孩子们甩,但伤心不过三天,又约新认识的美艳姐姐去看音乐会。   他一直都有点矫情清高,虽然性格阳光,跟谁都处得来,可是论到谈恋爱,却挑三拣四,看谁都能挑出一打毛病,不愿意把初恋随随便便消耗在某个横冲直撞的年轻高中生身上。   所以他原先根本没有想过他会在十八岁迎来初恋。   他以为他的初恋应该很珍贵,很郑重。   被他挑中的对象,要优雅得体,走在街头都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帅得堪比韩剧里的霸总,性格却温柔稳重,对他百依百顺,对外却又威风凛凛。   很中二,不切实际。   梦幻又天真,一听就会被他姐姐嗤笑一整年。   可结果,喜欢一个人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他甚至说不清他是在哪个瞬间喜欢上祈妄的,回过神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在跟着祈妄转了。   没什么惊天动地。   自然而然得像春天的柳枝发出了细芽,在春雨里招摇。   祈妄不是小说里分分钟给他买一间大楼的霸总,而是个在餐厅里打咖啡师的年轻男生,寡言少语,一张脸倒是英俊得无可挑剔,站在落地窗边磨咖啡粉也美好得像一幅画。   可他身上有这样多的谜团,孤僻,寡言少语,从来不提起自己的私事,也没什么朋友,手臂上又是刺青又是疤痕,怎么都不像是个正直好青年。   可他还是喜欢他。   喻年抱住被子,把脸埋进去,好笑地笑了一声。   他想起这次离开家以前,他哥哥跟他的谈话,含蓄地表示,只要他在青春期不要跟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他姐就能对他是个小基佬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是知道他在外面喜欢上了祈妄这样的人,他姐会发疯吧。   会直接撕毁所谓的约法三章,也不当通情达理的家长了,明天就会来派人把他绑回家。   这也是他一开始没想跟祈妄告白的原因。   他只是离家出走。   他跟祈妄的相遇一点也不梦幻,生活的环境,出生的摇篮都截然不同。   先不论祈妄喜不喜欢他,差距太远的情侣往往都没有好下场。   他长到这么大,生活的圈子里也有几出轻狂的恋爱故事,王子和灰姑娘,富家千金和穷小子,相爱的时候都真挚热烈,最后却都以惨淡收尾。   他不觉得他就一定是那个例外。   他是天真,他不是傻。   所以他只想延长在祈妄身边的时间,而不敢冒冒失失告白,就算月老瞌睡了乱点鸳鸯谱,祈妄真的答应了,他自己也没有想好怎么迎接后面海啸般的麻烦。   可是在这个初冬的晚上,外头的狂风扑打着窗户,他坐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却情不自禁认真考虑跟祈妄告白的可能性。   他的视线在室内逡巡。   除了那两件衣服,这间小小的卧室里也有很多祈妄留下来的痕迹。   角落里的加湿器是祈妄买的,因为他这几天上火,嘴唇总是干燥起皮。   桌子上的手套也是祈妄给的,专门让他坐摩托的时候带。   放在柜子上的保温盒也是祈妄的,他大半夜闹着要吃红豆糕,可是大部分店铺早就关了,外卖平台上也没有,祈妄被他电话骚扰,表面上挂了他的电话,结果下班回来,却敲开他的门,把红豆糕塞进了他怀里,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祈妄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还有……放在他床头柜上的一盒爆珠的薄荷糖。   只剩下一半了。   这是上次祈妄陪他看恐怖故事留下的,他被吓得支儿哇乱叫,祈妄却面无表情,无聊得根本看不出喜怒,就在旁边吃薄荷糖。   以至于他总觉得那天被爆头的僵尸,带着一股薄荷味。   后来这盒薄荷糖还剩下一半,被不小心留在了他的床头柜上。   喻年看了一会儿,默默地伸手拿了过来。   铁盒被打开,里面碧绿色的糖果像翡翠珠子一样滚出来。   喻年拿了一颗放进嘴里,一股凉气直接窜上来,冻得他一个激灵。   祈妄买薄荷糖总是买最强劲的,倒不是因为喜欢,纯粹是为了提神,他经常上夜班,又打两份工,总得靠一些香烟以外的东西保持清醒。   他想,祈妄这个人真是奇怪啊。   长了这么寡淡冷情的一张脸,应该是个不懂体贴的渣男才对。   应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把他这种小基佬骗得流干了眼泪,吃够爱情的苦,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回温暖的家中,江湖不见。   这样他也就不用苦恼了。   可祈妄偏偏不是。   祈妄很好。   好得他找不到语言形容。   像一棵枝繁叶茂的白杨树,坚韧,挺直,低调安静,却一直悄无声息地给予人庇护。   喻年嘎嘣嘎嘣嚼着薄荷糖,脑子都快被冷气冻得麻木了,却一连吃了五颗。   在吃到第五颗的时候,他终于停住了,龇了龇牙,拿起手机自带的镜子看了看自己。   他看着自己出现在手机上的脸,心想他现在去跟祈妄告白,大概会有多高的胜算呢?   要拼一拼吗?   可能被拒绝,朋友也没得做,最后只能灰溜溜回家。   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接受,他会跟祈妄双宿双栖,如胶似漆,却要在几个月后遇见来自家里的狂风暴雨,爆发比上一次还要可怕的争吵。   搞不好他姐真的要把他逐出家门。   这问题太复杂,也太沉重了。   一点都没有青春期恋爱的轻松美好。   喻年完全不想面对,他嗷了一声,把自己又埋进了厚厚的被子里,像个被掀翻了的乌龟,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连着看比较好,明天不休息了,改成周二休息~ 第31章 抛硬币   考虑了一晚上,喻年也没考虑出结果,第二天上班,弹钢琴的曲调都变得犹豫缠绵,脸上的表情也魂不守舍。   以至于餐厅里有客人怀疑他失恋了,还暗自跟其他员工打听,说弹琴的小哥怎么一副凄苦的表情。   喻年弹完了《富士山下》,又弹《天空之城》,都是一些凄凄惨惨的调子。   他很想找个人商量商量,作为恋爱上的新手,他实在没有告白的经验,也没什么被拒绝了也无所谓,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被告白的经验倒是很丰富。   虽然哥哥姐姐一直觉得他长得过于幼齿,身高又不高,眉眼秀气漂亮,比很多女孩子还要精致,在学校里恐怕不会太受女生欢迎。   在不知道他的性取向以前,裴照跟喻心梨还偷偷聊过这个问题,为此很是担心了一阵子。   但事实完全相反。   喻年一直挺受女孩子欢迎的。   现在的女孩子早就不再只会喜欢王子或者骑士类的男生,喻年一路长到大,格外招那种骨子里强硬的女生青睐。   有个高年级的女生,甚至还把喻年推倒在过墙上,柔顺的长发带着好闻的柚子味道,垂落在旁边。   喻年经常会恍恍惚惚,怀疑自己要不是弯了的话,从了这些女生也不错。   可惜他是。   更可惜的是,他一点也没从这些女孩子身上汲取到勇气。   他没有她们那种举重若轻的姿态,也没有被拒绝了也淡然冷静的心态。   他很怕他会在祈妄面前号啕大哭,最后灰溜溜地收拾行李回家,连告别都做不到,把局面都搞得一塌糊涂。   可是找谁商量呢?   喻年环顾四周。   餐厅里,祈妄在有条不紊地做咖啡,宋云椿在跟客人征集意见反馈,小谷跟褚赫君倒是会对他很有耐心,但这两个人现在打得火热,暧昧的氛围已经浓郁到了全餐厅的人都看出来了,自己的心事纠结还有一堆呢,估计暂时顾不上他。   至于应泉深……那就更不行了。   远在英国的发小极不靠谱,追妹子只会请客吃饭逛街,玫瑰珠宝宝马香车,搭讪的方式极为老套。   喻年很怀疑他有没有真的喜欢过谁,否则被甩这么多次,他怎么好像没见过应泉深真的伤心。   他不由泄气地倒在了钢琴盖上,觉得自己比流落荒岛的鲁滨逊还要无助,周围全是一群猪队友,一个靠谱的都没有。   但有些事情,又像冥冥之中的巧合,虽然遍地都是猪队友,有个人却跟启明星一样闪闪发亮,给了他启发。   喻年盘点遍了身边人,甚至考虑去骚扰他那一帮初中同学。   却唯独忽略了他名义上的学生,比他还要小两岁的章云尧。   原因无他,章云尧才十六岁,根正苗红的祖国小树苗。   喻年虽然自己也是个青葱少年,但既然离开了校园,已经自动把自己归位社会人士,根本没有想过拿他这些复杂的心事去污染无知少年。   可是章云尧却自己看出来了。   .   喻年还是按时来给章云尧上课,上课的时候依旧尽心负责,但是休息的时候经常自己发呆。   他一错不错地看着手机屏幕,那上面是他跟祈妄的聊天记录,祈妄还是偶尔会来接他下课,只要有空,并没有因为他熟悉了这条路就不管他。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暗恋的人就是这样,喜欢的人对自己有一点特殊都恨不得用水晶匣子盛起来,当作对方也喜欢自己的证据。   章云尧端着冷牛奶冷眼旁观,在喻年不自知地叹了第三次气的时候,他冷不丁问,“你最近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喻年一怔,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随便敷衍两句。   他听见章云尧又笑了一下,带着点嘲笑说。   “你好像一只思春的猫。”   喻年顿时睁圆了眼睛,很不服气地跟章云尧对视。   两个人一般年纪,一般身高,又今天都穿了白色的毛衣,乍一看倒像在照镜子。   章云尧挑着眉,神色自若,眼神里透出一种玩味,像x光一样把喻年上下扫了个遍,好像彻底看透了喻年都在想什么。   喻年又突然泄了气。   他没有否认,手指无意识在钢琴上敲了几个音节。   他小时候第一次学钢琴,启蒙老师他爸爸。   当时他爸弹了一首《梦中的婚礼》,弹得十分荡漾,因为他妈就在不远处旁听,两个人眉目传情,完全视小儿子为无物。   喻年叹了口气,问章云尧,“我看着很魂不守舍吗?”   章云尧默默点了点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喻年说,“假如啊,我是说假如,你有一个……嗯好基友,他最近喜欢上了某个人,但是那个人呢,那个人呢性格比较冷淡,虽然对你的好基友很好,细心又温柔,又是接送下班又是陪看电影,比起对别人来说,那真是春天般温暖了,甚至还能称得上有一点特别。但这种好也可能只是单纯对朋友的照顾,你会怎么办呢?”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憋在心里快憋坏了。   毕竟章云尧跟他现在的生活圈子其实隔了一层。   既不能去跟他哥哥姐姐告状,也不能去跟祈妄告状。   某种意义来说,简直完美,是个很好的听众。   他问,“你的这位基友如果告白,一旦失败了,可能跟对方就要闹掰了,再也见不到面,也无法坦然相处了,不告白,也许还能这样不咸不淡继续,以后也还是朋友。”   章云尧也在琴键上敲来敲去,但跟喻年心烦意乱地乱打不同,他敲出了一首e小调第三练习曲。   他说,“你还挺有新意,别人都说我有个朋友,你说如果你有个好基友。”   喻年嘿嘿一笑,“咱俩不算吗?”   他交朋友就是这样任意洒脱,只要互相处得来,聊天不至于出现大段空白,那就可以算作合拍了。   章云尧又笑了一下,也没否认。   他确实不太认识喻年的身边人,不太好无端猜测。   但喻年说的这几条特征,倒是让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   是那个经常来接喻年下班的年轻男生,看上去就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却会下意识接过喻年手里的包。   但他是个聪明人,没有凭据的事情,他也不会去戳破,尤其喻年也不想让他知道的样子。   他两手撑着下巴,脸上有种不符合年龄的精明。   他今天下午本来就不怎么想练琴,喻年正好送上门来解闷,他倒是很愿意充当心灵导师。   他问,“除了可能会闹掰,还有别的不能告白的原因吗?”   喻年犹豫了一下,闪过一丝挣扎。   他点点头。   他说,“我很可能完全不是对方喜欢的类型,你能理解吗,类似于一个女孩喜欢詹姆斯邦德,但你却是废柴宅男,还有……两个人的生活环境差距很大,我对他其实一无所知,真的在一起,大概也有可能被家里反对。”   这些原因就很现实了。   画风一下子从青春校园电影,变成了苦闷的纪录片。   章云尧好奇地看着喻年,他望着喻年的眼睛,“你有多喜欢对方呢?”   喻年坦诚道,“我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可能也不会这样纠结了。   喜欢如果按程度分,从青涩的暧昧到生随死殉,you jump I jump,能分出无数条级别。   但他不知道他在哪一级。   如果他现在认定对方是自己的灵魂伴侣,反而倒好解决了。   为了灵魂伴侣孤注一掷,说出去倒也不冤枉。   章云尧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他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他噔噔噔走到旁边一个小桌子边上,往一个金色招财猫造型的储蓄罐里掏啊掏,不知道在找什么。   他问喻年,“如果你不告白,你跟他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喻年想了一下。   “可能就是这样一直当朋友吧,过上半年,我会回学校学习,他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也许还会见面,但应该不会太频繁了。也许以后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疏远了。”   他之后要出国念书,一走好几年,祈妄在与他相隔万里的地方,生活逐渐忙碌起来,就算他有心联系,应该也会没有了他的位置。   就像他曾经渐行渐远的一些同学。   可是喻年说起这个结局的时候,他心口闷闷的,满是不情愿。   章云尧终于把他要的东西掏出来了。   是一枚硬币。   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把硬币拿给喻年看。   他对喻年笑了笑,好像很淡然,仔细看又有点像幸灾乐祸。   “这样吧,我们干脆来一点极端情况,”章云尧把那枚硬币放在喻年手心里,“正面是你去跟他告白,可能被接受,也可能被拒绝,但不管怎样你都得到了一个结果。”   “反面是你不要去告白,结局是你们会逐渐疏远,他会喜欢上别人,没准以后还会邀请你去参加婚礼,婚礼上你会作为他的好朋友被介绍给别人,也许你到时候已经放下了,还会真心实意地祝贺他们。而你那时候可能也有了自己的爱人,一切都很好,happy ending。”   喻年满脸茫然,没懂章云尧的意思。   可是章云尧已经把那个硬币放在了他的大拇指上。   他听见章云尧说,“反正两种情况都有风险,那你不如来抛硬币,让老天决定你要不要去告白。来吧。”   .   喻年听清后,睁大了眼睛。   不是,这也太草率了吧,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你让我抛硬币?   我的初恋难道就值一块钱吗!   太儿戏了吧。   他几乎要忍不住大叫出来。   但章云尧气定神闲,这个比他还小了两岁的男生懒散地坐在钢琴凳上,神态平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突然又泄了气。   他摩挲着硬币上的花纹,粗糙的质感硌着他当然掌心。   他犹豫了一下,“好吧。”   他的声音里透着点不情不愿,但又一时半刻想不到别的办法。   “我试一试。”   他真的把那枚硬币向半空中抛去。   银色的硬币在半空中旋转,像他以前在体育课上扔的指挥棒。   但是硬币太小了,就算紧紧盯着,他也看不清到底是哪一面的花纹,只觉得这短短的一秒无比漫长。   最后啪的一声,这枚硬币重新掉回了他的手背上,被他用另一只手一把盖住。   他没有立刻去看,满脸纠结,心里也七上八下。   章云尧倒是挺好奇,充满了围观的八卦精神,凑到了他旁边催促,“快看啊,你怎么不看?”   喻年咬了咬嘴唇,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他慢吞吞地挪开了罩住的手,在看清楚花纹的一瞬间,他的心脏沉到了谷底。   反面。   不去告白。   “啊……”章云尧在他旁边轻轻叹了一声,像一个围观到了电影结局的观众。   “好了,”他拍了拍喻年的背,“不用想太多了,你可以不用去告白了,保住这段友谊,这注定不是你的缘分,你的爱人会在未来等你,你可以带着他去参加对方的婚礼。”   喻年却死死咬着嘴唇,就这么简单决定了吗?   抛了一次硬币就有结果。   草率地安排好了他初恋的结局。   可他心里又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郁闷。   谁要去参加祈妄的婚礼啊,他想,我去干什么,真的去看他娶一个莫妮卡贝鲁奇一样美艳飒爽的女人吗?   他可说不出祝福。   祈妄如果敢让他当伴郎,他一定会抢走新娘的捧花,狠狠摔在祈妄的脸上。   眼看着章云尧要把硬币从他手上拿走,喻年突然一缩手,把硬币又拿回了掌心。   面对章云尧疑惑的眼神,他闷闷地说,“我要再抛一次。”   他不承认这个结果。   他要再试一次。   章云尧的眉毛高高挑起,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他坐了钢琴凳,看着喻年重新把那枚硬币高高抛起。   啪得一声,硬币又掉了回来。   这次还是反面。   喻年呆了一下,紧接着不服气地又抛了一次。   还是反面。   又是反面。   依旧是反面。   像是有只冥冥之中的手,喻年一共抛了五次,五次都是反面。   等最后一次反面落在手上的时候,喻年都要哭了。   怎么会这样呢?   他也坐回了钢琴凳上,一脸的伤心和不解,难道他跟祈妄就这么没有缘分吗?   五次反面。   这是多小的概率啊。   简直是不可思议。   可是却被他碰上了。   他鼻子真的有点酸,攥着那枚硬币却不肯松,咬着嘴唇死死地不说话。   章云尧大概也被他的倒霉催震惊了,坐在一旁安静的不发声,只是上下打量着他。   过了一会儿,喻年突然说,“我不管。”   他把那枚硬币强行在手心里摆正,露出上面的1。   他说,“我才不管到底是正面反面,我也不管是不是天意,我就要去跟他告白。”   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倔强。   去他的婚礼。   去他的美艳新娘。   他不能接受这种温吞的,无声无息的结局,什么都没有做,就彻底丧失了拥有对方的权力。   他以为章云尧会劝他几句,可他却听见章云尧轻轻地笑起来。   章云尧从他手里拿走了那枚硬币,向着空中弹起,落下,又伸手接住。   他把手心摊开给喻年看,依旧是反面。   章云尧说,“就算你扔一千次,这个硬币也只会是反面。这枚硬币动过手脚,正反的概率根本不是1:1。”   喻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章云尧,“那你还……”   章云尧耸耸肩,笑了起来。   “可这不是试出来了吗,你到底想怎么选?”   他对喻年说,“扔硬币不是真的让老天来决定你的走向,而是当硬币弹起的一瞬间,你心里会清楚,你到底希望哪一面朝上。”   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跟年龄不符的豁达,微笑着看着喻年。   他把硬币又塞回了喻年手里,“这个硬币送你了,去告白吧,不管最后什么结果,起码这是你自己选的。”   喻年握紧了手掌。   他有一瞬间的脱力感,但很快,他也笑了起来。   如释重负。   “嗯。”   .   这天的最后,祈妄依旧来接喻年下课,是他之前答应喻年的。   但是临出门下了雨,他把摩托停在了餐厅旁边,打车来接喻年的。   喻年站在章家的门口等着祈妄,他站在屋檐下,雨丝粘稠地落下来,像一层蒙蒙的雾,雨势不算大,却阴阴冷冷,喻年虽然淋不到雨水,被也冻得手脚冰凉。   祈妄打的那辆车吱得一声停在了喻年的面前。   车门被推开,祈妄从车上下来,一双绑着短靴的长腿落在地上,他举着一柄黑色的伞从车里出来,握着伞柄的手白皙如玉,修长有力。   他几步走过来,把雨伞撑在了喻年的头顶。   “怎么在外面等的,不知道下雨吗?”   喻年想,就是知道,所以一定要站在外面,惹你心疼。   反正雨也不大。   他被祈妄护在了怀里,两个人一起往车上走去。   天气确实凉了,他靠在祈妄的胸前,哆哆嗦嗦。   雨势逐渐变大,雨珠顺着黑色的伞面滚落下来,像一道帘幕,把他们跟外界隔绝开来。   烟雨蒙蒙里,喻年抬起头,望着祈妄瘦削英俊的脸,感受着祈妄环在他身上的有力臂膀。   他心想,我一定要跟这个人告白。   不管是什么结局。   章云尧说得不错,他根本不甘心跟祈妄当朋友。   当初他跟祈妄第一次见面,他打量着祈妄的脸,祈妄的手指,心头如小鹿砰砰乱撞。   可是后来他们两个并没有友好相处,还一度剑弩拔张。   他们之间根本无法有平淡如水的结局。   做不了君子之交。   只能当反目的陌路人,或者交颈而眠的情侣。   他这一趟离家出走,说来其实是为了自己去跟家里反抗。   可如今再想想,竟好像也有那么一丝天命,是为了与祈妄相遇。   但凡他那天推错了门,走错了街,没有进入这家名为“朝十”的餐厅,他们就会素不相识。   所以不管他们最后落下什么结局。   他都一定,一定要让祈妄知道,他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了,明天休息哟~   喻年要鼓起勇气去告白辣 第32章 心头之火   说是要告白,但喻年磨蹭了两个礼拜,都没有想好,他到底是应该把祈妄推倒在床上,强硬地说我喜欢你,还是约到浪漫的枫叶树下,像偶像剧一样深情款款地背诵情书。   但他没写过情书,甚至没有怎么收过。   现在这个时候,大家告白要么当面,要么通过手机发消息,就算桌肚里有信封,里面也早就没有了洋洋洒洒的少女心事,装的多半是一张纸质票,邀请他一起去看演唱会或者去游乐园,口气十分不容拒绝。   喻年心想,他倒是也很想跟这些妹子学一学,气势汹汹地逼问祈妄,一脸这件事根本没有商量的表情。   最好趁祈妄懵逼的时候,把人直接推在床上,一鼓作气,拿下本垒。   可惜。   祈妄看着比他凶多了。   他被逼到墙角也只会一脸无辜,但祈妄可能反手就能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这让喻年长长地叹了口气,试卷上的英语单词像浮在水面的泡影,一个接一个地从他眼前掠过,一个也没能记住。   祈妄也在旁边看书,他看的是画册,听见喻年的叹气声,他转过头去。   今天恰好他跟喻年都轮休,喻年非要赖在他的房间里学习。   也没什么理由,理直气壮地说觉得他的屋子更明亮温暖,在他身边也能看书看得更认真。   简直歪理。   不过他也不太介意,没有去戳破喻年的胡说八道,而是任他穿着家居服,趴在了自己的单人床上。   但是来了他的房间以后,他冷眼观察,喻年那张试卷似乎就没有做过几道题,还一直唉声叹气的,动不动就发呆。   “你怎么了?”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叹什么气?”   最近喻年常常像是有了心事,总是幽幽地出神,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他。   喻年抬起头,幽幽地看向祈妄。   他心想,还叹什么气。   你要是乖乖让我推倒,我才不叹气。   但这话当然不能说。   他心烦意乱地翻了翻手里的英语阅读,随便找了个借口。   “没什么,这篇阅读狗屁不通,根本读不懂。”   这完全是扯淡,他英语溜得很,十二岁就能口齿清晰地跟金毛小老外聊足球了。   他只是随便找了一份雅思试卷,看看自己有没有退步。   祈妄却信以为真。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喻年旁边。   他也坐在了床上,床垫柔软地凹下去一点,他一只手撑在了喻年的身旁,另一只手拿过了试卷上的那支笔。   从姿势上来看,喻年完全被他拢在了怀里。   他微微低下头,去看试卷上的那篇阅读。   一股若有若无的柚子沐浴露的味道轻缓地垂上来。   喻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像一只被叼住了后颈的猫,连指尖都凝固在了原地。   他背对着祈妄,看不见祈妄的表情,可是他只要稍微往后退去,就会贴上祈妄温热结实的胸膛。   祈妄的手跟他也靠得很近,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黑色的中性笔,被映衬得白皙如玉。   他连呼吸都放轻了,因为他稍微偏过头,旁边就是祈妄的侧脸。   他感觉到祈妄跟他更靠近了一点,那只黑色的中性笔在雪白的试卷上划过,随意地写下一个单词。   “选sustainable,”祈妄低声说,“读空格的关键信息,在原文里找到同义词,就能替换了。”   祈妄的声音清清冷冷,像窗外深秋的风从耳边拂过。   喻年一个激灵。   他低下头,也去看那道题。   他微微蹙起了眉,奇怪地看向了祈妄。   那道题确实是“sustainable”,他刚刚就看出了答案。   但是这套卷子对于普通高中生来说应该难度不低。   他脑子里又莫名闪过了宋云椿那句,“祈妄成绩可好了。”   他的视线变得更为疑惑。   成绩很好。   那到底为什么没有去大学,而是在一个小小的餐厅里调制咖啡。   “怎么了?”祈妄也偏过头看他,“还有哪些不会吗?”   喻年摇了摇头。   他也无心做卷子了,把试卷收了起来。   已经靠近十一月了,这几天降温,但也许是屋子里狭窄,关上门就还是温暖如春。   他躺在祈妄的被子上,一错不错地看着祈妄。   他的视线略过祈妄摊在桌子上的那本画册,还有放在角落里,画到一半的一张静物图。   自从白天也赖在祈妄的屋子里,他才发现祈妄的房间里有许多自己以前没有注意的东西。   画笔,颜料,画册,书架上还有不少高中的教科书和试卷。   只是一般都会被好好地收拾起来,画架上也会盖上遮挡的白布,连书架上的玻璃柜门也不是透明。   不长久停留在此地,很难会一眼发现。   喻年像猫一样舒展身体,又轻轻地蜷了起来。   他枕着祈妄的被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祈妄。   他穿了一套白色的连体家居服,外面罩了一件深红色的长袍,柔软的丝绸质地极其贴身,柔软地包裹着身上的每一条曲线,轻轻一动,绸缎就会滑落下来,露出清瘦修长的小腿,和瘦削的脚踝。   他像是百无聊赖,轻轻地拽了下祈妄的袖子。   “你会画肖像画吗,祈妄,”喻年从下往上看着祈妄,睫毛长长,侧脸白皙柔软,笑得有一点狡黠,“就像泰坦尼克号,杰克给露丝画的那种。”   祈妄一听就皱起眉,却也笑了下,“会画人体速写,但不会画这种。”他随手拿过书,卷起来敲了敲喻年的脑袋,“你都在想什么东西。”   学艺术的人,画人体也无可厚非。   但杰克和露丝却是情人间的私密与暧昧,笔下凝聚的也是代替言语的,无声的喁喁爱语。   他有点拿不准喻年是在问什么。   是问他有没有给女孩子画过这样的肖像,还是单纯在问他画没画过人体。   但喻年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   听见祈妄的回答后,喻年一个打滚,从被子上坐了起来。   他坐得离祈妄很近,脚踝都搭在了祈妄的小腿上。   “那你们能不能给我画啊,我给你当模特,”喻年眼睛亮晶晶的,“等以后你成名了,我高低也算个眼光毒辣的天使投资人。”   祈妄一怔,随即被逗笑了。   “你?”他有点好笑,视线逡巡过喻年瘦削的肩膀,垂落的一双手臂,还有细瘦的脚踝。   “你也想给我当缪斯吗?”他问喻年,声音低哑。   他以为喻年在开玩笑,嘴角弯了下,瞥了喻年一眼,比起平日正经严肃的样子,眼神里透出一丝慵懒和戏谑。   他往后靠在墙壁上,发丝凌乱,衬衣也被弄皱了,透出一分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性感,甚至有点轻佻。   可他自己却不知道。   他的视线一寸寸丈量过喻年身上的每一处细节,真的像一位最挑剔的画家在审视他的模特。   喻年被看得甚至有点紧张,他半跪坐在床上,深红色的绸缎外袍浮现出一层浅浅的艳光,映着他雪白柔软的脸。   他无疑是好看的。   但好看得太稚嫩了,像春日里随波逐流的柳叶,泛着一种嫩青的底色。   祈妄摇了摇头,取笑喻年,“你这种还没发育的毛头小子,就算也学着露丝一样躺在我面前,也没有她这样的性感。”   虽然他对于男女之情没什么兴趣,却还是能欣赏女性的美与性感。   当初在大银幕上看见Jack为Rose作画,他也能感受到那种呼之欲出的魅力。   他甚至可以理解Jack,那一刻他又是露丝的情人,又是一个旁观的画家。   他绘画的时候应该很心无杂念,却又是最多情的画者,要在纸上留下爱人永恒的美。   喻年咬了咬嘴唇,心里冒出了一阵不服气。   他听出了祈妄的取笑,是啊,他是男孩子。   他单薄的,清瘦的身体,跟少女们玲珑浮凸的身躯孑然不同。   跟露丝这样成熟丰艳的性感女人就更没办法比了,她笑一笑就能颠倒众生,而他只是还没发育的十八岁少年,坐在教室里写那些黑白的试卷,乏善可陈。   他也许能吸引来同龄的少女们的眼光。   可是在祈妄面前。   他寡淡又无趣。   可他又是这样不服气。   他甚至有点恼怒地看着祈妄,被心上人认为毫无魅力,这简直是耻辱。   太丢人了。   “我怎么就不行了,你什么品味啊,一点不懂欣赏。”他张牙舞爪地扑过去,真的把祈妄压在了身下。   祈妄只当他是在闹腾,也不反抗,嘴角仍是笑。   但很快他嘴角的弧度就凝固了。   喻年坐在了他的腰腹上,没有完全用力,也就不算沉。   但随后,喻年三下五除二地抽掉了自己的腰带。   他最外面罩着的是一件深红色的宽敞睡袍,门襟和袖口装饰着飞燕和祥云的花纹,行动间光泽潋滟,很衬喻年皎白的脸。   但现在这件家居服堆叠在了床上。   连带喻年穿在里面的,雪白的柔软内衫,也被他自己拽了下来,垂挂在腰上。   少年人白皙的肌肤露了出来,新雪一样细腻柔软。   他的脖颈很细,天鹅一样优雅,锁骨清瘦修长,沿着胸膛一路向下,腰肢窄瘦,却又不是苍白无力,而是结实紧致。   因为喻年的动作,祈妄不小心碰到了喻年的皮肤。   喻家是不折不扣地被溺爱长大的,明明生在花团锦簇的名利场中,幼年失怙,却被兄姐维护得密不透风。   被整个家族供养,纵容,养出的莹白如玉的皮肤,像缎子一样细腻,美好得像久居深阁的少女。   祈妄只是轻轻一碰,就像被烫了火一样躲开。   他的视线落在了喻年的脸上,漂亮的,生气勃勃的脸,因为生气,红唇不高兴地抿着。   屋外天光还明亮。   喻年直起身体,窗户就在身侧,一束天光落进来,正好落在喻年的身上,照着那一身雪白的皮肉,明亮得晃眼。   祈妄被这光刺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喻年好看。   知道店内的客人会有冲着喻年过来,会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喻年。   可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而喻年根本不知道祈妄心中所想。   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飞快地把柔软的睡裤也踢掉了。   这下子,他猝不及防的,坦然地出现在了祈妄面前。   他靠近祈妄,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瑕疵,圆润的肩头,小腿笔直纤细,连脚趾都像泛着粉。   祈妄莫名觉得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很少有人会难以面对同性的身体,毕竟大家都大差不差,没什么可看的。   但喻年不一样。   他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却觉得心口被撞了一下。   喻年像一头藏在森林里的小鹿,每一条曲线都染着阳光,被泉水浸润过,靠近都能闻到一股清淡的草木香,还有浆果的甜蜜。   他一时间心烦意乱。   可是喻年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   喻年拉住他的手臂,不管不顾地要他看向自己。   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他伸手去挡,却又不能真的用力。   莫名其妙地几下推搡,喻年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隔着薄薄一层柔软的布料,他似乎能感觉到喻年身上传来的热度。   祈妄的身体更僵硬了。   喻年得意洋洋地看着祈妄。   他又不瞎,怎么会看不出祈妄现在似乎有些无所适从。   这一事实让他心情大好。   他太年轻了,未来他会变成举手投足都散发魅力的成年男人。   可现在他跟湖里刚出生的小天鹅一样笨拙。   他志得意满地望着祈妄回避的视线,心里一阵快意。   他想要勾引祈妄,却又不得章法。   “你不是说我没看头吗,那你干嘛不看我,”喻年轻声说,“我不管,我就要给你当模特,你给我画一张肖像画,我也锁到保险柜里。”   他一边说,一边更加靠近祈妄。   他的上半身微微往前倾,腿搭在祈妄的腿上,脚踝不知死活地,轻轻蹭了蹭祈妄。   祈妄简直不知道他跟喻年怎么变成这副局面。   “别胡闹,”他压低嗓子,想斥责喻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从我身上下去。”   喻年却莫名有了嚣张的底气。   “我不,除非你给我画,速写很快的吧,半个小时就能好吧。”   喻年勒着他的脖子,不依不饶。   两个人的身躯紧紧纠缠在一起,祈妄动一下,都能蹭到喻年的皮肤。   他低下头,与喻年对视。   喻年眼神明亮,毫不退让。   有一瞬间,祈妄是想发火的。   喻年这样挑衅他,简直是不知死活。   就喻年这样的体量,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扔到门外。   他以前混不吝的那些时候,也不是没有干过把人从楼梯上扔下去的事情,他也打断过别人的肋骨,折过别人的手腕。   而现在喻年的手腕就在他的手边,他但凡露出凶狠的表情,折住喻年的手腕,也许都能让喻年知难而退。   可是两个人对视良久,却是祈妄先败下阵来。   “起来。”   他对喻年说,“你躺在我身上,我怎么帮你画。”   喻年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后面可能还有一章,今天尽量双更,因为真的好难分割,好怕我的存稿撑不住了唔   俩人都开窍了 第33章 意乱(二更)   祈妄的房间单调朴素,当然比不上泰坦尼克号的顶级套房,没有漂亮的绣花躺椅,也没有硕大的闪闪发亮的海洋之心。   喻年就躺在了祈妄的床上。   他不是正面横躺着的,而是趴在了床上。   他自己的居家服被他压在了身下。   深红色的丝绸布料,随意地摊开,揉皱的,面料像波光粼粼的水面,却又分出一半,覆盖过喻年的腰背。   而祈妄的床单是深蓝色的,深得几乎一片浓黑,像暴雨天阴晴不定的海。   这孑然不同的两种材质,明亮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倒是有种别具一格的冲击力。   喻年就躺在这片明亮的深红与深蓝之上。   他没有茂密卷曲的金色长发,可他的黑色短发最近也长了一点,轻轻地扫着他的后颈。   他的背部曲线很美。   还没有发育的少年人的身躯。   就这样躺着,几乎有些雌雄莫辨,像神庙前祈福的少女。   他的气质太干净了,像青竹的叶子漂浮打转在水面之上。   屋子里光线明朗。   若有若无的笼罩着他身上,像罩了一层轻纱。   在祈妄作画的过程中,喻年一直直勾勾地望着他。   那眼神叫人捉摸不透,像蛛丝一样细密,却又好像心无杂念。   祈妄被这样盯着,几乎有些佩服杰克,不知道杰克面对心爱的女人,是怎么做到心无杂念,下笔分毫不乱的。   这是他画过最困难的一幅画。   他必须观察喻年。   他必须看清喻年腰上的腰窝,再凝聚在笔下。   可是看清的瞬间,他又总是想移开视线。   与喻年对视,都成了一件考验意志力的事情   但他笔下的线条依旧流畅有力,迅速描摹出喻年的神态,曲线。   喻年没有笑。   这是喻年第一次当着模特,但他却好像无师自通,展现着自己最具有魅力的一面。   他体态舒展,轻轻咬着嘴唇,眼神朦胧,不自觉地就流露出诱惑。   祈妄忍不住想。   有些人什么也不做,就会露出难以言喻的风情。   就像是美神本身。   无关性别。   他的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这一间不大的卧室里像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春天的雨。   沙——沙—   落在人的肩上,发丝上,潮湿细密,将人拖入一汪遍布桃花的深潭里,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漫上来,几乎将人溺毙。   .   速写确实是很快,半个多小时后,祈妄就画好了。   喻年立刻从床上蹦下来,仔细地观摩画像上的自己。   这副画是黑白的。   并没有他本人那般具有冲击力。   可是祈妄落笔轻重不一,将他的神态捕捉得很准。   喻年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   他对祈妄的渴慕,欲望,还有胆怯似乎全写在了脸上。   又被祈妄一一捕捉,落在了纸上。   也不知道祈妄作为执笔的画师,到底看出了几分。   祈妄已经离开了画架旁边,走到洗手池边,一遍一遍清洗手上沾到的笔灰。   水很冰冷。   却也浇不灭他心头凌乱的思绪。   他转过头,喻年已经把衣服重新穿好了,红色的外袍柔顺地垂落下来,包裹住清瘦修长的身体。   喻年正在研究那幅画,眼神分明充满赞叹。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陡然恶劣起来。   喻年这天一直在祈妄房间里待到了晚上。   但是后来的时间,祈妄一直塞着耳机,自顾自地看书。   喻年偶尔想跟他说话,一抬头看他这样,又只能闷闷地趴了回去。   到了晚上,吃过了祈妄做的晚饭,喻年终于找不到借口留下了。   他抱着自己的那堆资料,还有祈妄给他的那幅画,磨磨蹭蹭地出门。   他站在了走廊上。   怀里抱着祈妄给他的那张画,却又忍不住回头。   而祈妄站在门内,窄窄的一道门缝,像画框一样把祈妄框在里面。   也许是因为身高的差异,又是背光,他仰头去看祈妄,竟然觉得祈妄的表情有点冰冷。   喻年踌躇了一下,轻声道,“那…明天见。”   祈妄也说,“明天见。”   而说完这句话,那道大门就在喻年眼前,轻轻被合上了。   喻年在走廊上站了好一会儿。   祈妄手心的温度似乎还留在他的肩膀上。   他看了眼祈妄的房间,抿了抿唇,心思千回百转,却还是抱着手里的一堆东西回了房间。   .   而在门后,祈妄背靠在门板上,听见隔壁传来轻微的一声响动,是喻年的房门打开又合上。   他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少了喻年在房间里捣乱,一会儿就折腾出一点动静,这间屋子顿时安静了下来。   可是他闭着眼,却好像还能看见喻年躺在他的床上。   浑身雪白,像一块凝润的羊脂玉,不掺一丝瑕疵。   那双修长笔直的双腿随意交叠在一起,喻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嘴唇丰润漂亮,微微弯起弧度,像一颗亟待采摘的樱桃,红润得可以吮出蜜。   祈妄咬紧了后槽牙,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   但是许久以后,他却又露出一分颓然,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神晦暗。   他走到了床边,把刚刚被喻年弄皱的床单整理好,慢慢地也躺了上去。 第34章 “别怕”   不知道是不是喻年的错觉,从祈妄给他画了速写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就陡然冷淡了些。   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每天早上,祈妄依旧等在门前,开着摩托载他去上班。   到了餐厅里,祈妄也照常认真工作,习惯性地会给喻年做一杯咖啡,喻年有事找过来,他也都一一回应。   但他们就是失去了之前的亲密无间。   休息的时候,祈妄经常独自坐到了一边,低头看着手机,而不跟以前一样总是和喻年凑在一起。   喻年蹭到祈妄身边,或者像从前一样抱住祈妄的时候,祈妄身体总会僵硬一下,再不动声色地拉开一点距离。   甚至祈妄上夜班的时间都增加了,经常把他送回家就又转身离开,说是因为酒吧最近太忙,临时需要人手。   可喻年一个字也不信。   喻年无视外面的天气,喝着一杯冻柠茶,喝得自己心里嗖嗖得冒冷气。   他对祈妄回避的原因心知肚明。   他太得意忘形,步步紧逼,非要让祈妄给自己作画。   可祈妄到底也不是真的迟钝。   那天满室涌动的暧昧,他的一反常态,望向祈妄的眼神,无意识流露的渴慕。   祈妄作为执笔的画师,显然已经捕捉到了。   想到这儿,刚喝下去的冰柠茶像是在胃里又结了冰,嗖嗖冒着寒气,连心脏都一起沉了下去。   喻年不禁有些怅然。   但仔细想想,他又说不上后悔。   他那天祈妄给自己画画确实是临时起意,但也藏了一点试探。   他躺在祈妄床上的时候,望着画架后面专心作画的祈妄,心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自信,甚至有点狂妄,他想就算祈妄是个直男,他也得把人给掰弯了。   所以他根本没有收敛,他的渴慕与情动都流露得清清楚楚,昭然若揭。   可事实证明,是他想得太多。   祈妄回过神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不动声色地疏远了他。   喻年垂下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看了窗边的祈妄一眼,苦笑一声,只是试探都这样了,等他要是真的告白,那还得了啊。   .   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一直持续了一个多礼拜。   店内的人都没有察觉,喻年跟祈妄却心知肚明。   而在万圣节刚过的一周后,临近下班的时候,宋云椿拎着她的小皮包闯进来,喜气洋洋地宣布要带整个餐厅去秋游。   从宋云椿嘴里听见“秋游”两个字的时候,喻年一脸懵逼。   这又不是小学生了,怎么还有秋游。   但宋云椿却是认真的。   她笑眯眯跟喻年解释,“我们每年都有秋游的啊,现在很多餐厅都会有员工团建活动,我也不能比别的老板差啊。咱们虽然是服务行业,也不能一年到头都在忙工作吧,总得放松放松。”   当然了,还有一层原因是,喻年哥哥姐姐给的钱实在太多了,不回馈一下员工她都良心不安。   她往年虽然也会带员工出去短途旅游,但也是要扣扣搜搜计算一下成本的。   今年她却大笔一挥,直接把预算都抬高了好几个档次。   只是她们毕竟是餐厅,秋游也顶多只能两天一夜。   要是时间再久,只怕客人都要跑了。   所以经过大家都一致投票,秋游最终定在了隔壁城市下属的江阳县内。   这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小镇,秋天的时候,满镇上都是枫树和银杏,落叶层层叠叠,美不胜收,镇上除了一个矿山公园,还有新建的小型游乐场,山脚下似乎还能泡温泉。   到了出行的这一天,宋云椿直接包了一个大巴,店里员工一共十二个,正好占据一半,除了几个要补觉的,大家还是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互相分享零食,看上去真像小学生出游。   喻年还是跟祈妄坐在了一起。   只是两个人一个低头打游戏,一个戴着耳机听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有中间一次,小谷从前面传了一包山楂片过来,喻年轻轻碰了碰祈妄的手臂,问他吃不吃。   祈妄本来戴着耳机在闭目养神,被喻年撞了下胳膊。   他睁开眼,手臂下意识往回收了一下,像是特意要跟喻年拉开距离。   但等他低下头,才发现碰到他的只是一包山楂片。   喻年咬了下嘴唇,心里有一瞬间的挫败。   但他还是对祈妄笑了一下,温声道,“你要吃吗?”   祈妄摇了摇头。   他就也不再多问,自己往旁边挪了一挪。   到了岛上,一行人站在民宿的客厅里,等着分配房间。   宋云椿租的民宿是两个靠得很近的别墅,男生一栋,女生一栋,基本都是两人一间,大家自己看着分配房间。   喻年跟祈妄被默认是要住在一起的。   褚赫君这个社恐,还没决定好跟谁一间房,却顺手拿过旁边的钥匙,往喻年手里一丢,“喏,这个是三楼的朝南大房间,还有阳台,你跟祈妄要不要就住这里?”   喻年抓住了钥匙,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转头去看祈妄。   “你要跟我住一起吗?”他侧过身,面对着祈妄,却又不看对方,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要是觉得晚上我睡觉太吵,我就去骚扰褚赫君。”   他声音轻松,脸上看不出一点失落,像是一点也不在乎祈妄的选择。   但祈妄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许久,还是点了点头。   “就这间吧,”祈妄说,“你看着办就好。”   .   分配好房间,大家就各自回房间放行李了。   这个小镇本身也不大,两天一夜完全够玩了。   来玩得都是成年人,也不需要捆绑在一起活动,可以随意组队结伴,也可以独自行动,只是晚上不能回来得太晚,以免影响其他人休息。   喻年其实对这一次的旅游兴趣不大,祈妄就更是如此。   最后路线是小谷拍板的,“咱们下午先去锦鲤潭,旁边还有个小江山,四十分钟就能爬上去,晚上再去刚建的游乐场。   “游乐场那里好像会有打铁花的表演,我挺想看的,”小谷拿着地图,煞有介事地研究,“我做了攻略,说游乐场的甜甜圈很好吃,红豆冰淇淋也挺出名的。”   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一致通过了。   游乐场没有什么特别的,这只是一间小小的,占地二十几公顷的游乐场,只是因为靠近矿山公园,会有一些相关项目。   但是因为都是一群年轻人出来玩,大家嘻嘻哈哈,买了红豆冰淇淋,在深秋的寒风里哆哆嗦嗦地吃着,冰得牙齿都在打颤。   喻年本来没什么兴趣的,但是硬是被小谷给拖上了皮划艇,这是一个在废弃的矿山里开发的游览项目,里面虽然装了灯,却还是幽暗昏沉,偶尔一滴水从石壁上落下来,滴在游客的颈脖子里,能吓出一片鬼哭狼嚎。   喻年也没忍住吱儿哇乱叫,握住了旁边祈妄的手。   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不对,一边害怕一边把手从祈妄的手上挪开了。   可是祈妄却反手握住了他。   皮筏艇穿梭在漆黑的过道里。   周围全是游客的尖叫声,男男女女的声音混在一起。   兴奋的,害怕的,骂身边朋友混蛋是个骗子的,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回荡在矿洞里。   ……   但是突然之间,喻年就没有那么怕了。   一切似乎都变得很遥远。   只有祈妄握着他的手是真实的,握得很用力,紧紧把他的手攥在掌心,像是要传递来无声的安慰。   他甚至听见了祈妄对他说,“别怕。”   喻年心微微颤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真的没有那么怕了。   等从矿洞里出来,他轻声对祈妄说,“谢谢。”   祈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小谷他们从刚才阴森可怖的氛围里缓了过来,又嚷嚷着去鸡蛋仔,祈妄仗着身高腿长,排在了第一个。   但他不是买给自己,而是买给喻年。   鸡蛋仔是朱古力口味的,加了厚厚一勺奶油,完全是哄小孩子的口味,被他递到了喻年的手边。   喻年盯着这个鸡蛋仔看了好一会儿,才接了过来。   他默默咬了一口,朱古力的味道和奶油混合在一起,甜得几乎腻人。   他心里依旧萦绕着淡淡的惆怅,但他看着祈妄紧紧盯着他的样子,他还是无奈地轻轻笑了起来。   “奶油挺甜的,”他对祈妄说,“很好吃。”   这句话没什么特别。   祈妄却像是长舒了一口气。   大概是因为鸡蛋仔实在太甜了,之后的行程里,喻年跟祈妄之间那层无形的屏障似乎又融化了。   喻年跟祈妄并排走在一起,因为身高的原因,他只到祈妄当然肩膀。   后来去看火树银花表演的时候,前面的人群把表演者挡得严严实实,喻年蹦哒了几下都没看见。   他正想跟身边的小谷抱怨,回头一看,却发现只有162的小谷已经被褚赫君举了起来。   社恐宅男虽然不怎么锻炼,但是身高却挺高,有一米八二,举着小谷这样纤瘦的女生也有点吃力,却任劳任怨。   喻年:“……”   好好好,玩还是你们异性恋会玩,身高差了不起啊。   他撇撇嘴,十分不屑,并踢翻了这一碗狗粮。   可是再一转头,他的腰上却也多了一双手。   祈妄稍微一使劲,就把喻年拦腰抱起。   祈妄常年锻炼,臂力了得,店里需要搬重物全是他上,举起喻年也没比旁边的褚赫君举小谷吃力。   喻年猝不及防地成了人群里最高的一个,一脸懵逼。   他听见祈妄在下面问,“看见了吗?”   “看,看见了。”   喻年都迷糊了。   中间的表演者一锤子砸下去,火花四溅,真正是“铁树银花落,万点星辰开。”   可喻年根本无心观赏。   火花把夜空都照亮的一刹那,他下意识低头去看祈妄的脸。   祈妄的眼睛里映着万千火星,像藏着一场积蓄已久的风暴。   他的睫毛轻轻一眨,这场风暴就从海上席卷而来,掀起一场经久不息的暴雨。   喻年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   也不知道落下的万千铁花和祈妄的眼睛,哪一个更亮。 第35章 我喜欢你   这天他们游乐场的最后一个项目,是坐摩天轮。   小清新的情侣约会之地,既不惊险刺激,也不耗费体力。   非常适合作为一天的收场。   大家这时候也都累了,都安安静静地排着队。   小谷跟褚赫君自然是一个摩天轮,上去之前,小谷还在跟喻年叭叭叭,“你要是有喜欢的女生,就带她去坐摩天轮,你知道吗,摩天轮可是表白圣地。”   喻年还真不知道。   他洗耳恭听,“为什么?”   他隐约能回忆起一点,“啊,是不是因为摩天轮里是两人独处,升到最高点就能得到爱神祝福,我好像看小说里写过……”   结果小谷深沉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摩天轮升在半空中,被告白的那个无处可躲啊,哪怕尴尬得要死也必须跟你坐完下半程。”   “……”   喻年没忍住,噗得一声笑出来。   “这还真是。”   他摇了摇头,很不能理解这个一点也不浪漫的答案。   可他的眼神,又情不自禁看向了排在最后面的祈妄。   到了摩天轮上,喻年跟祈妄转述了小谷这个冷笑话。   他跟祈妄说,“按照她的理论,除了摩天轮,湖心的小船,山上的缆车,甚至是人迹罕至的山林,都应该算告白圣地吧,反正对方都逃不了。”   祈妄嘴唇弯了下。   他没什么幽默感,可却觉得这个冷笑话有点好笑。   他往窗外看,摩天轮外已经夜色茫茫。   他前面二十年没怎么来过游乐场,仅有的几次也是兼职打工。   他在游乐场内的奶茶摊上工作,往冰淇淋上撒上五颜六色的棉花糖,递给一个又一个踮着脚的小朋友。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作为游客坐在摩天轮上。   而跟他一起待在摩天轮上的人,也是近几年来,与他最亲密无间的人。   祈妄微微偏过头,看了喻年一眼。   喻年坐在靠近窗户的一侧,脸跟玻璃贴得很近,摩天轮上的霓虹灯一直闪烁着,流光溢彩,映照在喻年的脸上,连睫毛都像染着光。   他这几天确实一直在回避喻年,但原因却跟喻年猜测的有一点不同。   他回避喻年,是因为那天在光线充盈的室内,他看似淡定沉稳地下笔,描摹喻年身体的每一根细节。   可躲在画架之后,他的喉结却轻微滚动了一下。   而再往下,他那颗一贯古井无波的心,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胸膛,撞得他甚至有点痛。   那天晚上,喻年离开以后,他做了一场梦。   不可言说的梦。   喻年不再是躺在他的对面,而是躺在他的怀里。   这个梦让他心绪压抑,前二十年的平静像是一夜坍塌。   到了餐厅里,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喻年。   就像此刻,坐在这狭窄的摩天轮里,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如坐针毡。   他从没有这么希望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好把他从这个充盈着喻年气息的牢笼里释放出来。   可他内心深处,又好像一个声音在说。   慢一点也好。   最好慢到像一场梦,永远也不用醒。   .   眼看着摩天轮就要升到最高点了,喻年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他跟祈妄的脚尖相对,稍微踢一下,就能碰到祈妄的鞋子。   祈妄这双鞋是跟他一起买的,那天祈妄给他买衣服,逛街到最后,祈妄给自己也买了一双。   很便宜。   170。   还没祈妄那天给他买的衣服零头贵。   这是三楼鞋店里最简单的白色球鞋,没什么设计感可言,在大街上随处可见,就像祈妄其他的衣服,清一色的基础款,只是因为祈妄肩宽腿长,脸又好看,穿什么都堪比模特。   喻年情不自禁拢了拢外套,他今天穿的就是祈妄给他买的那件黑色外套,很修身,却也很暖和。   他不由抬头望向祈妄。   他的视线太滚烫,以至于祈妄也不得不看向他,问他,“你看什么?”   喻年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脚在地板上点了点,他又垂下眼,跟祈妄说,“我在想小谷说的话,她说得也没错。摩天轮这个地方是很适合告白。”   这句话一出,祈妄的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他看着对面的喻年,喻年埋着头,脸都隐没在宽大的衣领子里,只露出半张脸。   喻年仍旧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又继续道,“祈妄,我没有跟你说过吧,其实我有个暗恋的人。”   “他……对我很好,长得很英俊,手很漂亮,做咖啡也很好喝,看着凶巴巴的,实际上却细心体贴。有一回我半夜想吃红豆糕,他嘴上说我麻烦,可是下夜班的时候,却为我跑了三条街买了过来,他说我是小孩子脾气,却又不自觉地照顾我,我惹祸也好,做错事也好,他都不跟我计较。”   喻年说着说着,都笑了起来。   这笑声很轻,烟雾一样消散在逼仄的摩天轮内。   他抬头看着祈妄,眼神澄澈如水。   他说得太详细了,几乎是在指名道姓了。   祈妄被看得几乎起了鸡皮疙瘩。   这目光如有千钧,又像太阳普照,在黑夜里逼得他无处遁形。   这不大的一方摩天轮,明明是临近冬日的夜晚,空气都是萧瑟冰冷的,可他硬生生觉得身上似乎冒出了一层细汗。   他没有接话,而是把视线转向窗外。   但喻年却不放过他。   喻年说,“你应该听出来了,我喜欢的人跟我一样是个男生,也不怕你喜欢,我天生就喜欢男人,可我从前没有遇见过让我心动的男生,他是第一个。我想跟他告白又不敢。可是你说……要是我带他去坐摩天轮,在摩天轮里我说我喜欢他,他会答应我吗?”   喻年最后这一句话说得很轻。   却又比前面的话份量都重。   祈妄本来在看窗外暮色四合,灯火莹莹,听到这一句,却也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来。   两个人视线相撞。   摩天轮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谁都没有移开视线,可谁也没有说话。   喻年的脸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怎样算告白的好时机呢?   包下这一个游乐场,放一场只为祈妄一个人的烟花演出,送上满地的玫瑰花,中间簇拥着一顶王冠。   这些他都可以做到。   可他想祈妄不需要。   如果祈妄喜欢他,简简单单一句话我喜欢你,祈妄也会给出回应。   而要是祈妄不喜欢他,他就算买下整个C市,祈妄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所以他抛开了所有畏惧,犹豫不定,抛开了患得患失,辗转反侧。   他们正好在摩天轮上。   这又恰好是传说中的告白圣地。   他就应该让祈妄知道他的心意。   但喻年迟迟没有等到祈妄的回应。   他说得都这样明显了,祈妄与他对视的眼中闪过种种情绪,掺杂着震惊,颓然,复杂得叫人看不懂。   祈妄轻轻往后靠了一下,背部贴住硬质的靠背。   摩天轮晃晃悠悠地下车,还有短短两分钟,应该就到最底下了。   游客的笑声,说话声,都零零散散地飘了进来。   周围迷幻的灯光也变得更加明亮,从窗户里映射进来,落在祈妄的脸上,模糊了他的神态,也将他眼中的情绪遮掩得朦胧不清。   在摩天轮停住的一刹那。   喻年听见祈妄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喜欢谁。但是没有结果的事情,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提,对大家都好。”   祈妄的话音刚落,摩天轮的门就被打开来了。   明明只是隔了一层单薄的铁皮,可是舱门打开的瞬间,外界冰冷的空气,灯光,嘈杂,一下子全都涌了进来,把屋内变得拥挤不堪。   祈妄干脆利落地下去了。   喻年却坐在位置上,迟迟没有动,一直到工作人员大声催促,他才像一个零件坏掉的机器人,僵硬地挪动了四肢。   下来的时候,他没有注意脚底的台阶,被绊了一下。   他的手擦在了旁边的栏杆上,被粗糙的表皮刮了一下,很疼。   但他却像没有感觉,只是拍了拍手臂,就又匆匆跟上了前面祈妄的背影。   .   坐完摩天轮,大家就应该回去休息了。   在回民宿的路上,喻年一直很沉默,小谷跟褚赫君这对捅破了窗户纸的恋人,已经悄咪咪地把手牵在了一起。   主厨邵湾里在跟旁边的人聊家用扫地机的好坏,宋云椿在跟人打电话。   还有两个员工在说待会儿找个地方,去喝一杯啤酒。围脖:lan   每个人都热热闹闹,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谁也没注意到走在最后的两个人,越走越慢,到最后脱离了队伍。   祈妄是走到一半注意到喻年的手腕处在流血的。   流得不多。   只是表皮被擦破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几乎已经要止血了。   但祈妄还是皱起了眉。   他站住脚,问喻年,“你的手怎么回事?”   喻年一直在闷头走路,被问得一愣,顺着祈妄的视线才看见了自己的手臂。   “啊……”他抬起了手腕,不可思议地看着上面的血迹,神色还有点迷迷糊糊,“可能是刚刚被扶手刮了一下,那个扶手好像损坏了。”   他说得平淡,一反往常的娇气,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还要照常走路。   祈妄却拽住了他完好的那只手臂,把他按在了路边的长椅上。   “你在这儿坐着,”祈妄往四周看,看见了一家药店,“我去帮你买碘伏。”   喻年想说算了,但是祈妄根本没听,已经跑开了。   他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抬头看着路灯,有一只飞蛾一直在撞着灯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已经快初冬了,这个城镇上居然还有飞蛾。   短短几分钟后,祈妄就拎着一个药店的纸袋子回来了。   他半蹲在喻年面前,从里面拿出镊子,夹着浸满碘伏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擦拭在喻年破皮的地方。   路灯底下,他的神色认真又专注,好像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喻年不免有些想笑。   他想,这算什么。   你才刚刚拒绝了我,为什么又对我这样好。   你是什么天生的圣人,路边看见可怜的小动物,明明不算喜欢也会把他带回家?   哪怕他惹了你生气,咬坏你心爱的家具,你也能凭着责任心继续照顾下去吗?   他想着想着,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他的手臂上传来刺痛。   那块被擦破的皮肤,不大不小的伤口,明明已经要止血,现在被碘伏一刺激,痛感突然又席卷而来。   实在太痛了。   痛得好像不是擦破了一块皮,而是某个地方被剜去了一块肉。   喻年直接被痛得哭出了声,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哭得停不下来。   祈妄的手僵住了。   他缓慢的抬起头,对上了一张遍布泪水的脸。   哭得这么可怜,像受了欺负。   喻年是想忍住的。   他不想哭的。   因为告白被拒绝了就哭出来也太丢脸了,可是他根本忍不住。   他拽住了祈妄的袖子,哭得眼睛红肿,嘴唇被自己咬出了牙印,睫毛也黏在一起,分外狼狈。   他对祈妄说,“你不想我告白是不是,想给我们两个留一点体面,想让结局不要太难看,想不用亲自拒绝我。所以非要说不知道我是喜欢谁。”   他抬头望着祈妄。   平常再漂亮的人,哭成这样子,都是有点丑兮兮的。   可他顾不上了。   他想起他在章云尧家抛了这么多次的硬币。   那时,他以为命运不让他跟祈妄告白,可他依旧没有遵循。   现在也一样。   “可我偏要说,”他盯着祈妄的眼睛,又可怜又固执,他说,“祈妄,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他说了两遍。   一滴泪滴在了祈妄的手背上,滚烫。   像星星之火,明明微不起眼,却燎起了整片草原。 第36章 云泥之别   这天的最后,祈妄是把喻年抱回房间的。   他到最后也没有回应喻年的告白,倒是喻年哭了一通,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走路都东倒西歪的,爬楼梯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还好祈妄眼疾手快,捞住了他。   最后祈妄干脆把喻年抱了起来。   他把喻年带进房间,脱了外套,轻轻放在床上。   喻年翻身一滚,就钻进了被子里,却又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头发有些湿,贴着额角,眼睛红红地看着祈妄。。   他揪着被子,一副不准备从里面出来的样子。   祈妄也不喊他,去浴室接了热水,浸湿了毛巾,替喻年擦脸,擦手,甚至解开喻年的衣领,一一擦干净他的身体。   他手指所到之处,热毛巾带起一阵战栗,喻年的身体抖得都不像话。   擦拭好后,祈妄自己进浴室里洗了个澡。   出来以后,他径直回了床上,关灯,躺下。   从始至终,他都一言不发。   他隐约能听见旁边床上又传来了啜泣声,可他除了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什么也不能做。   .   第二天一早,小谷他们整装待出发的时候,就收到了喻年的短信。   喻年说自己生病了,今天就不出去玩了。   小谷“啊”了一声,满脸担心,问刚从楼上下来的祈妄,“喻年怎么了啊,不要紧吧?要不要带他去看医生。”   祈妄垂下睫毛,“应该不太要紧,就是有点感冒。他要先睡一会儿。”   刚才他喊喻年起床,喻年整个人都躲在被子里,就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怀疑喻年是装病。   但他也知道,他就算留在房间里,只会更加尴尬,所以他出来了。   可是出来了,他也没跟小谷他们去玩。   小谷他们今天去矿山公园里,他就随便找了一个咖啡店坐着。   这个咖啡店开在山上,有一块延伸出去的室外平台,冬天很少有人坐在户外,绿植都变得灰败了,天空倒是水洗过般的清澈,所以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坐在初冬的冷风里,喝完了一杯美式咖啡,烟也抽掉了好几支,烟头堆满了烟灰缸。   他从中午坐到傍晚,眼看着时间到了晚上七点,他才回了那间民宿。   回到房间,他先是问过了民宿的老板,得知喻年一天都没出门,也没下来吃饭,他皱了皱眉,心生不妙。   他三两步走过楼梯,推开了房门,然后一把拽开了喻年的被子。   喻年一直蜷缩在被子里,像小虾米一样弓起来。   他闷了一天,脸色潮红,头发湿漉漉地都黏在脸上。   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盒牛奶,一块巧克力,看来是他今天唯一吃的一点东西。   祈妄伸手去摸喻年的额头,滚烫。   他不再耽搁,直接把被子全都掀开,抱起喻年,熟练地给喻年穿外套,穿鞋。   “你发烧了,我带你去看医生。”他言简意赅地说道。   喻年烧得迷迷糊糊,人也还没睡醒,靠在祈妄的肩上,有气无力的,脑子里却还记着这个人拒绝自己的事情,很不高兴地偏了偏头,不想祈妄抱他。   但祈妄根本不管,直接把喻年抱了起来,疾步走下楼梯。   在下最后几节台阶的时候,他遇见了刚回来的小谷一行人。   褚赫君惊讶地望着祈妄怀里的喻年,“这是怎么了?”   “发烧了,”祈妄冷着脸,没有停留,“我带他去看医生。”   他已经打好了出租车,一出民宿就把喻年塞了进去,径直去了最近的诊所。   还好诊所里不忙,很快就到了他们,医生一量,39.6。   医生咦了一声,说,“怎么烧得这么高的?”   喻年还靠在祈妄怀里,他其实已经稍微清醒了一点,却不愿意说话,像个大号的玩偶,随便人怎么折腾。   医生让喻年去做了检查,发现还有细菌感染,合并食欲不振,全身无力等症状,干脆给他又开了点滴。   “这几个药也拿回去,挂完水就可以回去了,有胃口了给他点个晚餐。”医生说道。   祈妄低声说谢谢,扶着喻年去了输液厅。   输液厅里没有人,只有喻年一个在挂水。   祈妄征求过护士,点了一份外卖,是好消化的粥和点心,很快就送了过来。   他把盒子打开,勺子塞进了喻年手里,低声说,“没有胃口也吃一点。”   喻年看着碗里的南瓜粥,迟疑地眨眨眼,他刚才一路上都没说话,直到此刻才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舀了一勺南瓜粥放进嘴里。   诊所里是冷白的瓷砖,冷白的灯,一切都冷冰冰的,白得晃眼。   他像是被刺激了眼睛,眨了眨,莫名觉得眼睛有点疼。   输完液后,祈妄就带着喻年回去了,餐厅里其他人已经坐着大巴回去了,餐厅明天就要正常营业了。   祈妄刚刚跟宋云椿商量过了,他跟喻年都再请一天假,明天晚上他再带喻年回去。   “喻年严不严重啊,”宋云椿的声音很担心,“我可以再包个车带他一起回来,这里医疗条件一般,会不会治得不太好?”   祈妄看了喻年一眼,喻年输液后精神明显好很多了,洗漱完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只是还有点蔫蔫的。   “应该没事,”他说,“已经退烧了,也拿了药。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宋云椿松了口气,“那你有事告诉我啊。我也不回去,有事情你就喊我。”   祈妄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室内又恢复了沉默。   祈妄扯松了领口,也没避讳喻年,照常脱了上衣去浴室洗澡。   出来后,他坐在喻年的床边,又给喻年量了一遍体温。   36.7,不烧了。   “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就好了。”他说。   他帮喻年掖了掖被角,起身想走,转身的时候却被喻年抓住了手腕。   屋子里白炽灯幽幽照着两个人的影子。   喻年攥着祈妄的手臂,顺着手腕滑下来,又轻轻握住了祈妄的手掌。   他的指尖轻轻摸着祈妄手背上的疤。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他还是不死心,因为生病,他的声音很嘶哑,也很轻。   祈妄的手指蜷缩了一瞬。   他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转过身看向喻年,“我们不合适。”   是不合适,而不是不喜欢。   喻年攥着祈妄的手指更用力了,他费力地撑着身体,下意识前倾。   “哪里不合适了,”他死死盯着祈妄,“因为我是男生吗,还是因为我,我性格不好,给你添了太多麻烦?”   他慌不择路,开始挑起自己诸多毛病。   可祈妄却摇了头。   祈妄转过身,思忖了两秒,在喻年旁边又坐了下来,床垫轻轻下陷。   他真不是一个会处理感情问题的人。   向他投来爱慕的人很多,可他向来不具备耐心,除了干脆利落的拒绝,什么也没有。   可喻年不一样。   他不想让喻年伤心。   他望着喻年,像看一个短暂掠过他人生的幻影。   他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我。”   看喻年要出声,他摇摇头,制止了喻年说话。   “我知道你想说你跟我相处了几个月,但在这之前呢,我是怎样长大的,有过怎样的经历,又为什么停学吗?”   喻年被问住了。   他确实不知道。   他也是第一次这样听见祈妄说出“停学”两个字。   祈妄顿了顿,“宋云椿没有告诉过你吧,我是被勒令停学的,高考前跟人起了冲突,打架斗殴,性质恶劣,被学校处分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   他这阵子在喻年面前,总是一个寡言温柔的形象,可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冷漠,跟他平常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喻年不由怔住。   祈妄继续说,“我跟你说过我是孤儿吧,可是十三岁以前,我根本不在C市,我成长的环境是你难以想象的糟糕,天好像永远是灰的,没有人教过我是非对错,后来我去过很多地方,四处流浪,睡过桥洞,跟野狗抢过吃的,我什么都做过。一直到有一次被抓了,才被移交给社区监管,送进了福利院,开始上学,过上了一点正常的日子。”   他撩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那条伤痕累累的手臂。   “你不是一直奇怪我身上怎么有这么多伤吗,”祈妄把这只手摊在喻年面前,那上面的伤痕多得数不清,而在祈妄身上,其实还有更多,他的背上,腿上,全是伤痕,喻年都看见过。   “这一条是野狗咬的,这一条是在街头跟人打架,被人用棍子留下来的,这一条,是我有次躲进了一个废弃工地,结果被钢筋划了手……”祈妄一一数给喻年听,声音平静,这些伤痕当时都是很痛的,但是时间过去这么久,已经麻木了。   他看见喻年脸上的震惊,还有掩饰不住的痛苦,像是在替他伤心。   他又住了口,轻轻偏过脸,不与喻年对视。   其实还有很多条伤痕,更早,早到他还是个孩子就留在了身上。   但他不想讲给喻年听了。   他想要吓退喻年,却也不想在喻年眼中看见对他的可怜。   他对喻年说,“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以前真不是个多好的人,一个讨生活的孤儿,跟街头的小混混也差不多,后来我被福利院送去上学,有地方住,有书念,认识的人也对我不错,教了我一些手艺,已经算是幸运了。这个纹身也是我自己纹的,想挡一挡伤疤,免得吓到人,没想到纹了更恶心。”   恶心。   他说起这两个字平平淡淡。   但这就是他对曾经的自己的概括。   他感觉到喻年攥着他的手很紧,紧得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疼。   他说,“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说我有多不幸,而是想告诉你,我们两个人,实在是云泥之别。”   他终于转头看向了喻年。   喻年一脸的茫然,眼圈红红的,看着无措又可怜。   他怔了怔,冷硬的脸终于柔和了一点。   他迟疑着,试探地,终究还是轻轻摸了摸喻年的头发。   真软,像小猫一样。   他说,“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根本没有你想的好,我的人生是一路向下的,没有正常的家庭,甚至没有太正常的教育。你这样家教良好的学生,跟我根本是两路人,你的家里不会同意你跟我在一起,而你在真的跟我相处以后,也会意识到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过路人。你身边多的是品学兼优的同龄人,长得好看,家境也好,他们都会喜欢你,可以陪你一路长大。”   “而我不行。”   而我不行。   祈妄说出这四个字,心底也跟着震动了一下。   他不是喻年,天真又执着,以为有爱情就能战胜万难。   他这样的出身,这样的经历,就像是喻年脚底沾着的污泥,只会弄脏喻年雪白的人生。   他们不是杰克和露丝,即使他也曾为喻年作过画。   现在喻年确实迷恋他,像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心思简单,满怀悸动,只要跟他贴近就觉得满足。   可有朝一日,喻年会长大的。   他会发现自己走了眼,眼前这个人也并不是闪闪发亮的钻石,而是一粒随处可见的尘埃。   与其到那时再变得千疮百孔,不如干脆就不要开始。   就像他在摩天轮上告诉喻年的一样。   他抬起手,像是想碰一碰喻年的脸颊,但是真的碰到了,又像被烫了一样收回来。   从他说出“云泥之别”那句话,喻年就一直在流泪。   喻年没有昨天哭得那么歇斯底里,可看上去却是更伤心了。   他死死咬着嘴唇,像是怕发出声音惊扰了谁。   可是他喉咙里又克制不住地发出呜咽,像是喘不过气,几乎像个哮喘病人。   祈妄不免觉得抱歉。   他不想喻年伤心的,他希望喻年一直像他们相遇的第一天那样,清透如水,明亮耀眼,永远不要见识世界的灰暗。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遵从本心轻轻抱一抱喻年。   他只是站起身,替喻年盖好了被子。   “睡吧。”   他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明天醒来就好了。” 第37章 男朋友   这一晚,屋子里的呼吸声久久没有变得平稳。   像是昨天旧日重演,祈妄依旧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睡也睡不着。   不过比起昨晚,今天喻年没有哭很久,大概是太累了,刚刚又吃了药,里面有助眠的成分,应该是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喻年的烧果然彻底退去了,精神也明显恢复了很多,早餐乖乖地吃了一个三明治,两个煎蛋。   民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宋云椿早上接到电话,知道喻年已经恢复以后,长舒了一口气,坐着大巴赶去高铁站了,她今天要去外地参加交流会,是为了喻年才一直停留的。   而祈妄跟喻年还拥有一整天的假期。   祈妄本来是想让喻年休息的,可是喻年却想去坐铛铛车。   铛铛车就是老式的电车,在附近的矿山公园里,会沿着铁路慢吞吞地前进,两边是高大笔直的水杉林,叶子已经泛黄,每一棵都有几十年的树龄。   坐在车上往窗外看,还能看见废弃的矿区职工宿舍。   时间像是一下子倒回了几十年前,变得很慢很慢。   喻年这一次最期待的就是这个景点,但因为生病没有去。   如今又多出一天假期,他说想去,祈妄也理所当然地陪他。   到了铛铛车的地址,还是早晨,游客居然很少。   他们两个人独占了一整辆电车。   已经是秋天的末尾,早晨的风格外的冷。   他们两个人坐在电车的最末尾,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水杉明明离轨道有一定距离,却看着像伸手就能触碰。   这趟列车的重点是山顶,山顶旁边是一个小小的矿石博物馆,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矿石,也可以购买纪念品。   祈妄买了一块小小的萤石,装在漂亮的玻璃盒子里。   他们回去的时候也是坐那辆铛铛车,在电车哐当哐当的声音里,他把那个盒子递给了喻年。   “就当……留个纪念吧。”他轻声说。   他想,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喻年可能就不会再在朝十打工了。   这块萤石,可能是他最后能留在喻年记忆里的东西了。   这小小的,光彩朦胧的石头,就像喻年一样。   漂亮,却不够锋利,美得温和又可爱。   喻年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盒子。   电车哐当哐当。   再过十分钟,就要驶向山下了。   再过一阵子,祈妄就会带他踏上回C市的巴士,这梦幻的,令人伤心的假期就要结束了。   他抬头看着祈妄,突然低声问,“我能亲你一下吗?”   祈妄一惊。   但他盯着喻年微肿的眼睛,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喻年又一次拽住了祈妄的袖子。   他注视着祈妄的双眼,观察着祈妄脸上的每一丝神色。   他的身体慢慢地前倾过去。   他要吻祈妄。   他的肢体语言清晰地透着这个信息。   祈妄的视线落在喻年越贴越近的嘴唇上。   他的手在座椅上抓紧,手背都冒出了青筋,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告诉他这是一个错误。   可他眼睛却犹豫着,难以自控地没有躲开。   喻年的嘴唇贴了上来。   干燥,柔软。   还沾了一点橙汁的味道。   这个早晨的空气很清新,充斥着草木的味道,缓缓地沉入人心底。   祈妄的手臂抖了一下。   他不知道喻年是什么意思,要分别了,想要个吻纪念一下,还是心里始终难过,想从他身上寻求一点安慰。   他眉眼半闭,喻年的睫毛扫在他的脸上,痒丝丝的。   他无可遏制地,带着一点几不可察的痛苦,缓缓也抱住了喻年。   电车穿过重重水杉。   铁轨上的落叶被碾压,发出细不可闻的断裂的声音。   祈妄搂住喻年,手掌贴住喻年的后颈,窗外粉阳光照在两个人身上,投下纠缠的影子。   “我还是喜欢你。”   这个吻停止的时候,喻年闷闷地说道。   他抬头看着祈妄,眼神里的迷茫跟这山间的轻雾一样散去了。   这辆电车已经开到了重点。   再有几分钟,他们就应该下车了。   这座矿山公园现在这样寂静无声,像是远离了人烟,变成了一个时光圈,一切都凝滞不动,只有他们两个相守在这个地方。   他跟祈妄说,“你昨天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我们不合适,出身,家庭,所受的教育通通不一样,我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就像你说的,人生不是有情饮水饱,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我现在还不能解决的事情。”   喻年说到这里停住了一下。   他也有点挫败。   确实,他现在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学生,连自己的人生都要靠离家出走来反抗,他又能承诺什么呢。   可他还是跟祈妄说,“这所有道理我都知道,利害关系我也清楚,可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你不要跟我说你有多坏,我自己长了眼睛,我跟你相处了几个月,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更何况……我根本没办法不喜欢你啊。”   他小声嘟哝了一句。   他也没办法啊。   喜欢是这样好控制的事情吗?   要是喜欢可以收放自如,天下又怎么会有梁祝,会有罗密欧与朱丽叶。   喻年直勾勾地看着祈妄,眼巴巴的,像被养熟了的小狗,即使赶他也不会走。   他对祈妄说,“我知道你觉得我还太小了,你也才二十岁,我们走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也许两三个月,随便吵个架就分手了。”   “可那有怎样呢?”   那又怎样呢?   喻年认真地看着祈妄,“你难道连这两三个月都不肯给我吗?”   祈妄没想到喻年会说这样的话。   乍一听好像很有道理,其实全是歪理。   可他又无法反驳。   他没想到他说了这么多,喻年哭得这么伤心,一夜醒来,喻年却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简直冥顽不灵。   可他又无法否认,在他心底隐秘的角落,不为人知的地方,又滋生出一丝哀恸的窃喜。   他想,其实他可以表现得再狠一点,再凶恶一点,也许喻年就会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躲起来,不敢再靠近他。   可是刚刚那个吻还残留在他的嘴唇上,喻年的吻这样轻,这样好,像童年里稀薄的糖,轻易融化了他所有的戾气与冷漠。   叫他再说不出恶语。   他只能也望着喻年,一语不发,心里却是山呼海啸。   喻年说,“你就当给我一个实习期,实习期还有三个月呢,你也给我三个月,我当你的临时男朋友。如果三个月以后,你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我就再也不来烦你。”   “我虽然是男生吧,但长得还不错,性格也没什么大问题,你也不吃亏吧。”   “三个月不行的话,一个月行不行,一个月不行的话,一个星期也好。”   荒谬。   祈妄想道,这难道是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事情吗?   喜欢是可以用来试用的吗?   不合适可以退货,那如果合适却又无法支付得起高昂的费用呢。   在两个人僵持间,铛铛车到站了。   可喻年却不肯下车,他拽着祈妄的袖子,仰头看着祈妄。   他也不说话,就这样一脸倔强地看着祈妄。   他已经听见了祈妄的满身缺点,清楚地知道他喜欢的不是白马王子,而是一个无依无靠,野狗一样长大的年轻人。   可他还是不肯松手。   他就这样死死地盯着祈妄,倔得像是永远不会回头。   最后还是祈妄败下阵来。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喻年的脸颊。   真是软。   但脾气却这么硬。   在深秋的冷风里,他无奈对喻年投降,“好,就当你一个月的临时男友,如果……如果一个月后,我们任何一个人后悔了,就分手。”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冷硬得像山岩的心脏似乎也悄悄裂开了一条缝。   他不知道要怎么去把喻年这样娇气的小朋友照顾好。   他是风吹雨打,杂草一样长大的,他没有稳定的家庭,没有轻松的人生,连一个藏身的角落都算奢侈。   可现在他答应了要当一个人的男朋友,要化身为另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   这对他来说真是不可思议。   像流浪汉突然得到了一枚宝石,不知道要如何供养,才能让这枚宝石一直闪闪发光。   但他心里居然没有太后悔。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认同了喻年的理论,就这样随心走下去,走到哪一天,就停在哪一天。   即使结局真的令人如坠深渊,起码他也曾拥有过幸福的余光。   .   喻年的眼睛唰得亮起来,比他手里那枚流光溢彩的萤石还要漂亮。   他蹦哒了起来,小炮弹一样发射到祈妄怀里。   他像一朵从枝头坠落的小果实,被祈妄稳稳抱住,接了个满怀。   祈妄就这样抱着喻年下了车。   列车员看久久没有人从车上下来,已经担心地过来查看了。   进了车箱,看见两个人这个姿势,这个五十来岁的中年阿姨惊讶地挑了挑眉,“哟这是怎么了啊?”   祈妄面不改色地撒谎,“他不太舒服,昨天就生病了,还没有好全,我扶他一下。”   喻年埋在祈妄脖子里发出噗嗤的笑声。   阿姨却信以为真,很是关切,“这样啊,哎呀这孩子看着就瘦,年纪还小吧,在上高中还是初中啊。”   她眼神一瞥,隐约看见了喻年的脸,又夸赞了一句,“倒是个漂亮孩子。”   喻年笑得更厉害了。   祈妄本来已经带着喻年下车了,听见这一句,却又与有荣焉地点了点下,轻声说了句,“是。”   喻年牵着祈妄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祈妄后面。   他本来走路就不安分,脚底下像装了个弹簧,走两下,又上前几步,一错不错地看祈妄两眼,像是怕祈妄跑了。   在走出矿山公园的时候,他们路过了一个卖可丽饼的摊子。   喻年早晨没吃什么早饭,现在倒是饿了,祈妄就买了一个给他。   喻年用勺子挖着这个可丽饼的奶油,吃得嘴唇上都是沾上了。   他昨天哭得像孟姜女,可现在他抬头看着祈妄,却笑得像个小喇叭花一样灿烂。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祈妄,昨天哭过的眼睛还有点肿。   但他看上去又这样无所畏惧,青春洒脱。   祈妄看他许久,也很淡地笑了一下,替喻年擦掉了嘴角沾到的奶油。   作者有话说:   文里的旅游地点融合了好几个现实的地点。   不见天日的矿洞,孤独地开过轨道的铛铛车,水杉林。   当时在找告白地点的时候,一眼就觉得跟他们很契合。   喻年跟祈妄坐上这趟只有两个人的列车上,像经历了一段短暂的,不为人知的隐秘旅行。   告白也好,许诺也好,十八岁和二十岁的时光,都留在了这趟列车上。 第38章 恋爱试用期   他们在这个小镇上留到了晚上。   这个拥有众多游客的小镇子,夜晚总是很热闹。   祈妄跟喻年随便找了一家小馆子吃晚饭,味道却意外地好。   窗外下雨了,祈妄跟喻年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吃着烤鱼和牛肉盖饭,老板还送了一份甜品,是小圆碗里的草莓奶冻。   喻年还点了梅子酒。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   今年的秋雨似乎格外得多。   也正因为此,本来游人如织的广场安静了许多,梧桐树底下,暖光色的灯藏在草地里,为这个凄冷安静的秋夜添了一抹暖色。   祈妄低头帮喻年挑鱼刺,而等他在抬起头,喻年在对面给他拍照片。   他把烤鱼推给了喻年,“拍照干什么?”   喻年美滋滋地欣赏照片。   他哼唧道,“我男朋友这么好看,我不得多拍两张。”   男朋友。   他说起这三个字就心花怒放,草莓冻化在舌尖,一路流淌到心底。   祈妄也被逗笑了,但他没有喻年招摇,连喜悦都是克制的。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梅子酒,喝在嘴里清清甜甜,几乎尝不出酒味。   这天的最后,祈妄跟喻年是坐着夜间大巴返程的。   上车之前,他们请排队的女生帮两个人拍了一张合照。   就在这个刻着江阳县的石碑旁,喻年手里还捧着一个烤牛奶面包,他踮起脚,试图跟祈妄一样高,而祈妄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这动作并不过分,可是谁从旁边看了,都觉得这两个年轻男生格外亲密。   回程的路上,喻年盯着手机里这张照片看了好久。   他靠在祈妄的肩膀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心内一片安宁。   .   等坐了大巴,回到市里又坐了高铁,辗转回了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喻年都有点困了。   祈妄打开了房门,催促他赶紧回卧室睡觉。   可喻年却抱住了他的腰。   “我要睡在你的房间,”喻年理直气壮说道,因为靠着祈妄的背,声音有点闷闷的,他的手伸进祈妄的衣服里,“我要跟你睡。”   “别胡闹。”   祈妄下意识斥责。   可喻年却抱着他不放,大有耍赖的意思。   两个人在走廊上僵持了一会儿,屋子里响起衣服摩擦的声音,祈妄被喻年推在门上,明明远比喻年高大,却像是被逼到了角落里的困兽。   喻年踮起脚,身体跟祈妄相贴,凑过去吻祈妄的下巴。   “我要跟你睡,”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手不安分地摸着祈妄当然心口处,得意洋洋,“不然咱俩就都别进去。”   他近乎挑衅地看了祈妄一眼。   自从在电车上答应了他的告白,祈妄就从高高在上的被暗恋者,跌落成他掌心的蝴蝶。   毫无反手之力,只能任他宰割。   最后喻年果然跟着祈妄进了房间。   他没有睡衣,也不愿意回去拿,就穿祈妄的。   他年纪不大,却无师自通知道怎样施展魅力。   祈妄明明有多余的睡衣,他也不穿,就找了祈妄一件松垮的白衬衣,随意地罩在身上。   祈妄洗了澡出来,迎面撞见他这样,几乎是下意识的,轻轻把头偏了过去。   他想起了那天喻年在这间房里给他当模特的样,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盛着一场春雨,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可他不敢看,喻年却不放过他。   喻年像猫一样踮着脚走过来,坐到了祈妄的腿上。   两个人靠在一起,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屋子里开了空调,并不觉得冷,可是肌肤相触的时候,心跳却像漏了一拍。   喻年端详着祈妄的神色,抬起头,轻轻地吻住了祈妄。   屋子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   深蓝色的床单像起伏的海。   被子里面像是另一个世界。   喻年觉得自己像被裹在一个蛹里,透不出一丝光亮。   只有祈妄抚过他的脸的手是真实的,温暖的。   他忍不住地轻哼了一声,在被子里抱紧了祈妄。   但祈妄没有更进一步。   喻年实在太年轻,也太稚嫩了,像一朵才开了一半的小叶栀子,洁白柔软。   即使他这样轻,这样软,随时可以敞开自己,化作一场幻梦迎接祈妄。   祈妄还是克制住了。   他不觉得在告白的当夜就拥有喻年是个好主意。   他有太多的顾虑,燥意,渴望和迟疑混杂在一起。   何况喻年才生病痊愈。   所以即使喻年几乎要哭出来,他还是抽身离开了。   他替喻年捡起那件掉落地白衬衫,小心翼翼地给喻年穿好,扣子一颗一颗扣上,严密地遮住了喻年。   床头的灯光又亮了起来,照着喻年透红的脸。   喻年望着祈妄,几乎恨得牙痒痒。   “你还算不算个男人。”他气得骂人,声音却软绵绵的。   祈妄气息也不稳,像一只被进紧了逼仄牢笼的狮子,恨不得四处冲撞好发泄心中的火。   可他脸上又浮现出一层无奈,把喻年抱在了怀里。   “别闹。”   他吻了吻喻年的发顶,“我可不想今天就再陪你去诊所。”   他顿了顿,声音又有点凉飕飕的,“至于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   他声音里远比平常沙哑撩人,像一潭被压在深潭下的火。   喻年突然又哑了火。   他脸上滚烫,眼眸湿漉漉的,撇撇嘴,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没再说什么。   他重新依偎在祈妄怀里,两个人挨在一起,度过了确认恋爱后的第一个长夜。 第39章 期满(二更)   第二天去上班,店内的一切都跟之前一样。   可是喻年跟祈妄并肩站在操作台前,却觉得全世界都是明亮的。   他洗着煮红酒的水果,转过头看见祈妄在做手冲咖啡。   注意到他的视线,祈妄抬起头,与他视线相撞。   他笑了笑,把水果装在了玻璃碗里。   真是神奇。   前几天他跟祈妄还像是隔了一条河,亲近里透着疏离。   一转眼,他跟祈妄就成了一对,人生可真像做梦一样。   尤其是,跟祈妄恋爱,也像做梦一样美好。   他们没有告诉店内的任何人,即使是小谷和褚赫君。   喻年倒是告诉了章云尧,这位功臣对他的恋爱功不可没。   他隐去了祈妄的名字,性别,只说自己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了,谢谢章云尧之前推了他一把。   章云尧也没追问,手指搭在琴键上,脸上似笑非笑,轻声说,“恭喜。”   而等下了课,祈妄照旧来接他。   回到家里,祈妄会给他做不同款式的调酒。   酒精度数都不太高,大多都是小甜酒。   像今天的草莓酒心。   空心草莓里倒着力娇酒和百利甜酒,上面再挤上白色的奶油,一口咬下去,像是在吃酒心的蛋糕。   喻年一连吃了两个,到第三个的时候,他咬住了草莓,将另一半贴住了祈妄的嘴唇。   这个吻便有了草莓奶油和甜酒的味道。   他们一起裹着毯子看老电影,看泰坦尼克号上的舞会,看湄公河上年轻的少女遇见了她的中国情人,看达西爱上聪慧狡黠的黑发少女。   祈妄给他画了很多幅画。   不再只有那一幅速写。   当初祈妄取笑他的话,如今却一一应验。   他真的成为祈妄的缪斯。   他坐在夕阳里,身上裹着祈妄的黑色外套,赤着脚,脚踝纤细,旁边是他下班时候从花店里买回来的百合花。   祈妄画的是油画,极为专注。   他用了许多的色彩,去画夕阳,去画喻年凝白如玉的皮肤,微张的红唇,灵动的眼睛。   这副画完成后,喻年抱着手臂端详了好久,得出的结论是,“可不能让我姐看见,总觉得她会打断我的腿。”   也就是当天晚上,他把祈妄拐上了床。   喻年一直贼心不死,十八岁的男高中生,脑子里黄色废料占了80%,余下的一点才能分给日常生活。   他有这样一个英俊的男友,却能看不能吃,岂不是暴殄天物。   只是祈妄一直冷静自制,很少失控,所以喻年很难得逞。   但是这天晚上,也许是奶油草莓过于甜了,加上一点酒精的催化,喻年像一个滑不溜手的鱼,成功点起了压抑已久的火。   他被祈妄压在床上的时候还在得意,他得瑟地大笑,十八岁的脸上满是年轻与狂妄。   他想祈妄就算是个圣人,今天也得为他破戒。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夕阳抹在雪白的墙上,收住最后一点余晖。   祈妄的身体阴影严严实实地笼住他。   恍惚间,喻年觉得自己似乎是一朵被祈妄摘下的白色栀子,柔若无骨。   窗外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浇得他浑身湿透,雨露从层叠的花瓣边缘滚落,把祈妄也一并淋湿了。   .   这一下就到了晚上。   喻年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被祈妄抱着去洗澡,然后就裹着厚重的睡衣,先个蚕宝宝,看着祈妄做饭。   祈妄在煮粥,往里面撒了胡萝卜,肉丁,玉米粒,虾仁,都是喻年喜欢的。   配菜也都清淡好消化,是刚点的一家粤菜外卖,也是喻年常吃的。   喻年娇气得要命,坐在祈妄怀里,甚至懒得伸手,就等着祈妄喂,满脸都写着我就是要作。   他受了这几个小时的罪,被刚开荤的王八蛋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回,正是最矫情的时候。   也就是祈妄不会飞。   不然他高低要祈妄去给他摘个星星。   好在祈妄也全盘接受,伺候喻年喝完了两小碗粥,才抱着人重新躺回床上。   喻年把玩着祈妄的手指。   他想起他第一次跟祈妄见面,祈妄那凶巴巴的样子,再想想如今,他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这个对他凶巴巴的年轻人,终究成了他的。   他看着祈妄,眼里的爱意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而祈妄一手揽着他,一手在看手机上的高考消息。   祈妄打算重新参加今年的高考,他当时虽然被停学处分了,却保留了学籍。   他跟喻年说自己的人生是一路下坠的,更多是为了吓唬喻年。   他对于未来,有自己的安排和规划。   只是他这样一个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的人,飘荡在世间总有些像孤魂野鬼,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那些规划与其说是对未来的追逐,不如说只是另一种方式的随波逐流。   他对自己的人生本就毫无期待。   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他怀里的这个人,像一片柔软的云,黑色的短发轻轻搔过他的下巴,有些痒。   这是他的爱人,他的归处,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欢愉。   他愿意为了喻年,当一个忙忙碌碌循规蹈矩的人,上学,工作,努力成为一个体面的,正派的,可以为喻年遮风挡雨的人。   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不再是平淡麻木,而是寻常日子里的幸运。   他想了很多。   甚至想到了万一有朝一日,这段恋情现了天,他是否能足够优秀,可以站在喻年的家人面前,说请把喻年交给我。   他想得这样多,却没有告诉喻年,只是低头吻了吻喻年的额头。   .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喻年都记得这短暂的一个月。   跟祈妄恋爱,是他人生里一场惊心动魄的插曲。   祈妄完美给予了他需要的一切爱意,他们像两个最为契合的榫卯,又像晃晃悠悠结伴渡过湖面的天鹅,交颈而眠,互相梳理羽毛。   可是后来得很多日子,喻年都在想,是不是他在那个冬天透支了太多的快乐,才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在他把祈妄封锁进回忆之前,他一直在后悔,他跟祈妄说什么实习期。   简直一语成谶。   他想过哥哥姐姐可能会发现他的恋情,但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   他跟祈妄的恋爱实际上只持续了29天,连一个月都没有期满。   祈妄就宣告他,试用期不合格。   作者有话说:   要破镜了,唉 第40章 前兆   12月28日,临近元旦。   祈妄给某一个银行账户汇去了最后一笔钱。   他站在冬日的街头,犹豫半晌,向一个很少联系的号码发了一条消息,说最近想要拜访。   “谢谢您对我的帮助。”   他轻轻打字,明明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冷清的角落,却难得有点窘迫。   可是他发完这条短信,又显露出一丝如释重负。   他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沿着街道走到了拐角那个卖糖炒栗子的小店。   老板是一个和气的中年女人,据喻年判断,这家糖炒栗子是附近最好吃的。   祈妄一靠近玻璃柜,老板看见他,便笑了笑,问道,“还是老样子吗?”   祈妄点点头,“一斤糖炒栗子。”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又闲聊道,“今天你弟弟没跟你来啊?”   她说的自然是喻年。   因为喻年经常跟着祈妄过来,她有次好奇地搭讪,问他们是不是兄弟。   喻年噗嗤笑了起来,却没有否认,反而大力点头。   “是的,他是我哥哥,”喻年一把搂住祈妄,故意说,“我们是不是长得挺像的?”   老板倒是瞧不出多相似,但还是捧场地点点头,“确实有点。”   喻年更乐了。   当晚回去,他就在床上黏黏糊糊地叫哥哥,叫得祈妄喉结轻轻滚动,按着他的手都更用力了几分。   祈妄想起那一幕,耳朵不免有些发烫,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   他付了钱,就拿起那一包栗子离开了。   到家的时候,因为一路赶得很快,包裹又被他放在羽绒服内,栗子还是热的。   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他的被子上拱出了一个圆圆的凸起。   他走过去,把被子掀开,发现喻年果然是醒的,只是躲在被子里玩手机,看见他嘿嘿一笑。   他眉眼也晕了一点笑意。   “起来了,”他说,“不是要吃栗子吗?”   喻年哼哼唧唧坐了起来,却不肯下床,还裹在被子里。   祈妄看他这样,也由着他,就坐在床边,帮喻年剥栗子。   喻年喜欢吃,但决不喜欢动手,还在他对象手指长又灵活,做这种细活也很快。   祈妄很快就剥出了一小碗,让喻年拿着吃。   他察觉室内的温度不太热,拿过旁边的空调遥控器看了一眼。   “空调是不是又坏了,”他皱着眉,“好像不太制热。”   喻年本来还没发现,但很快,他就打了个喷嚏。   “好像是,”喻年揉了揉鼻子,“这空调最近制热都不太行,昨天半夜差点给我冻醒。”   祈妄摸摸喻年的脸。   他心底深处升起一缕愧疚。   这间房子当初他租的时候就狭窄,阴冷,只不过租金便宜,又被他打扫得干净。   可是让喻年长久地住在这里,他却舍不得。   他说,“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就带你搬出去,我已经看了几家,但都有点不太合适,得找两室一厅的,卧室要够大,朝阳的,另一个房间给你当书房。”   喻年嘿嘿一笑。   “不着急的,”他主打一个适应力强,虽然细皮嫩肉,但也能强迫自己习惯,他耸耸肩,“反正也住习惯了。”   他还有点心疼,“再说你看的房子都有点贵吧,这个也挺好。”   祈妄也是。   他嘴皮子都磨穿了,说他有钱,祈妄却管着不让他花,自己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庭支出,给他气得够呛。   他都想大喝一声,脱下身上这层马甲,让祈妄看看他是怎样一个富二代。   可他又有点怂。   不敢。   更何况……喻年摸摸脸皮,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心思。   他这男朋友,属性里可能也带点圣父,祈妄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儿子,又早早失去父母,虽然嘴上不提,心里却对他疼惜到溺爱,几乎是百依百顺,各方面都在为他早做打算。   喻年甚至发现祈妄在为他计算大学需要的费用,还在考虑他回学校前,要不要去上补习班。   桩桩件件,透着一种与他兄长姐姐类似的责任感,好像把他养好是天底下头一桩大事。   叫他哭笑不得,却也心头温热。   只是这一页单子是他偷看的,看完又偷偷摸摸给祈妄放回去了。   他想,再等等,再给他一点准备时间,等他要返校的时候,他再钻进祈妄的被窝,黏着这个人,把他的家庭,身世,这些年的经历都一一向祈妄吐露。   他愿意与祈妄分享与他有关的一切。   他也愿意照顾祈妄,让祈妄自由地去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   喻年想到这里,脑袋慢慢靠在了祈妄的肩上,笑得格外甜蜜。   祈妄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只是心里想,我要给你好大好大一个惊喜。   可他没想到。   他给祈妄的惊喜还没兑现。   他哥哥姐姐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   喻心梨和裴照找来的时候,刚刚过了元旦。   店内喜气洋洋,元旦的装饰随处可见,还有专门的元旦曲奇和蛋糕,可可爱爱的小元宝造型,祝大家新的一年都暴富升职。   喻年挑了个草莓口味的,正啃着呢,就接到了他哥哥的电话。   “喂,哥?”喻年咔擦咔擦咬着饼干,心情还挺好,“你找我干嘛?”   裴照坐在车内,眉心微皱,听着喻年没心没肺的声音,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副驾驶。   喻心梨脸若寒霜,膝盖上放着几张薄薄的照片,都是喻年和另一个高挑的年轻男生,两个人一起下班,购物,分享零食……甚至,在楼道内接吻。   裴照无声叹了口气,他问喻年,“你下班了吗,我跟姐姐来接你回家,有点事情要找你。”   喻年愣了愣。   但此刻他还没意识到危机,傻乎乎地应了。   “好啊,我还有半小时就可以走了,等我跟老板和……”他差点说出祈妄当然名字,紧急刹车,“和同事说一声。”   “好。”   裴照声音不变。   挂完电话后,他脸色却也沉了下来,眼神里流露出无奈。   他看了看旁边的喻心梨,操心道,“待会儿见了喻年,你别先训他,他毕竟还小……”   喻心梨冷冷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冷笑了一声,看见膝上那几张照片,被气得不轻。   “他小?你弟弟都能背着你在外面交往男友了,只有你还觉得他是小孩子。”   裴照被问住。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片刻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长叹一声。   他们是在一周前收到关于喻年的异常报告的。   他们虽然放纵喻年在外,但是出于对喻年安全的考虑,一直安排了保镖,不远不近地守在“朝十”和喻年的住所外。   为了不影响喻年,这些保镖都不会靠近,只是远远地观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现。   但就在一周前,这一组保镖面临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们理论上只是负责喻年的安全,定期汇报日常就行。   可是盯着盯着,他们猛然发现老板的弟弟,似乎跟另一名男子行为暧昧。   保镖组组长纠结再三,不知道这算不算在安全问题内,最后还是铤而走险,选择了汇报。   这份报告一送到喻心梨的桌上,直接把她气炸了。   照片上,喻年踮着脚亲吻着祈妄的脸颊 ,在他们背后,是昏暗老旧的居民楼,道路旁边的路灯昏黄,锈迹斑斑,却恰如其分照亮了喻年的脸,还有他眼角眉梢的喜悦。   喻心梨血压都快升高了。   当初临危受命接手集团,似乎都没这一天让她头疼。   那天早上,她连原定的会议都推掉了一个,坐在高层办公室里,气得面色铁青,要不是裴照拦着,她几乎当场就要让人开往那间小小的餐厅,直接把喻年捉拿回家。   是裴照按住她,要求她不得草率,想想他们曾经犯过的错误。   “你起码先了解一下喻年跟这个人的关系,会不会是误会,如果喻年真的喜欢他,你也要了解了解,这是怎样一个人,”裴照无奈道,“你这样火急火燎,只能起到反作用。”   可是如今,两个人还是出现在了“朝十”的门外。   喻心梨的脸上冷了又冷,除了那几张照片,底下的文件夹里也压着几张薄薄的纸,刀刃一样,刻着祈妄所有能查到的经历。   “真是不省心,”喻心梨轻声说,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又有种冰冷的疲惫,“你让我别生气,但你看着他选的这个人,看看这个人的经历,为人,你能不生气吗?你要是真的能宽容,你会跟我一起来这里接喻年吗?”   裴照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他揉揉眉心,也是十分头疼。   他一向愿把事情往好处想,从知道喻年喜欢男生起,他就对弟弟会谈恋爱这件事有了心理准备。   他们也不是真的古板到封建的家长,小朋友情窦初开,十八九岁的年纪,春心萌动,也实属正常。   喻年要是跟某个学校的同学,又是哪个圈子里的朋友互生了感情,他绝对不计较。   甚至在刚得知祈妄这个人的时候,他虽然意外,担忧,却也没太紧张。   可是真的一路查下去,看清了祈妄的简历,他的心也慢慢沉了下来。   这样一个人,凶性野蛮,薄情冷淡,留在喻年身边,实在是不让人放心,别说是作为恋人,就是作为朋友,都得掂量掂量。   也是他们失职。   之前听宋云椿安排了人照顾喻年,喻年也高高兴兴的,他们也就没有过问。   可谁想会发展到这一步。   裴照想到这儿,眼神也冷了些许。   他虽然比喻心梨要柔软几分,但这么多年里商场几进几出,与喻心梨一起担着科蕴这么大的集团,自然也不是泥菩萨。   祈妄当初就是受宋云椿之托照顾喻年,对他们的家世背景应该了解不浅。   这样的情况下,祈妄却与天壤之别的喻年勾成眷侣。   他实在很难不怀疑这个人的用心。   思及此,他也没再劝喻心梨,只是道,“你就算教育喻年,也好好说,别吓唬他。”   喻心梨哼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   半个多小时后,喻年一无所觉地从“朝十”餐厅里出来了。   他穿过街道,看见喻心梨和裴照的时候,还高兴地冲两个人打了招呼。   他打开了车门,钻进了后座上,一进来就接触到车内的热气,反而打了个哆嗦。   “好冷啊今天,”他笑着说道,他问哥哥姐姐,“你们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啊?”   裴照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不动声色,“也不是大事,就是想你了,先带你去吃晚饭,再跟你聊聊后面出国择校的事情。”   喻年毫不起疑,挺高兴地“嗯”了一声,“哎呀,其实我也想你们了,正想回去两天呢。我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他往前一靠,从座椅后搂住喻心梨,“姐你怎么不理我,都不说话的,心情不好吗?”   他趁着还没开车,靠近副驾驶,脑袋从旁边探出来,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喻心梨。   喻心梨一偏头望见他,冰冷的表情几乎凝不住了。   她心里想,她估计上辈子欠了喻年不少钱,这辈子才沦落到给喻年当姐姐,操心完这个又操心那个。   她伸出手,拧了拧喻年的耳朵,却又舍不得用力。   她冷冷道,“谁敢惹我生气,就只有你,最不听我话。”   喻年嘿嘿一笑,“那可不一定,我比你那些客户好搞定多了吧,再说我多乖啊。”   他冲着喻心梨卖萌,眼睛眨巴眨巴,一下子幼稚起来,倒像还没长大,看得喻心梨心绪更加复杂。   .   裴照开车去了一家老牌意大利餐厅,喻年一直喜欢吃这里的披萨。   停车的时候,他自嘲地在心里想,他这也算打一棒之前先给一颗枣。   可惜他又清楚,喻年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不是一张披萨就可以哄好。   因为这层原因,喻心梨跟裴照用餐的时候都有点食不下咽,草草吃了一点就停住了。   喻年倒是浑然不觉,还在偷偷给祈妄发短信,他黏人得紧,还附带一点厚脸皮。   微信里对祈妄也极度放飞,又是叫老公又是dirty talk,荤素不忌,又甜又浪。   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祈妄还在上班,间隙里看见喻年的短信,冰山脸上也难免浮现一点羞恼,可他嘴角又微微上翘,眉眼都柔和了一些,对前来的客人介绍餐厅的新品。   后来的很多年里,祈妄常常会回忆起这一天。   他一直记得那天的窗户上结着冰霜,餐厅里挂着红色的元旦装饰,吧台上的热红酒汩汩冒着热气,到处都洋溢着安静祥和的气氛,好像一切都是美好的,永远不会被打破。   他在吧台上做水果拼盘,难得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想着,等着元旦过后,他可以再请个假,陪喻年去看一场雪,这个北方城市不够冷,今年只飘了一些细碎的雪粒子,喻年很不满意。   他想得这样专注,心神愉悦。   却不知道,这是他未来七年里,最高兴的一天了。   作者有话说:   忙忘记了,居然忘记要更新了! 第41章 骗局   吃过晚饭,喻年乖乖跟着裴照和喻心梨回家,一路上,他心情还挺好,披萨塞得他胃里满满当当,他却还是坚持吃了一小碗可可雪糕,嘴里都是甜滋滋的味道。   到了位于C市的那间小别墅,走到一楼的书房里,背对着一堆黑桃木书架,看着哥哥姐姐表情严肃,他还以为真是要跟他讨论学校的事情,端端正正坐好。   可是之后发生的一切,却是急转直下,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裴照在喻年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拧开了旁边宝石绿的复古台灯,轻轻的咔的一声,灯光从玻璃灯罩里透出来,照得找一小方地更加明亮。   裴照修长的手指依旧停留在圆形的开关上,轻轻转了几下,难得如此心神不宁。   而喻心梨靠在桌子的边缘上。   她幽幽地望着喻年,她不想在弟弟面前当个发号施令的上位者,可今天要谈的事情,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柔和。   她低下头,眼神里闪过诸多复杂,把一旁边的牛皮纸袋递到了喻年面前。   “喻年,”喻心梨连名带姓地叫了名字,声音郑重冰冷,“在讨论你的未来之前,你是不是要先给我解释一下,这照片上是怎么回事?”   喻年人都懵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喻心梨的脸,又看看旁边默然不语的裴照,一头雾水地打开了那个纸袋。   可是随着袋子里的照片掉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却僵住了。   照片上他言笑晏晏,与祈妄依偎亲密,躲在无人处亲吻拥抱,自以为无人发现,没想到早就被人用相机记录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喻心梨,不可置信地反问,“你找人跟踪我?”   喻心梨脸色更沉。   但她还没说话,却被裴照拦住了。   “我们没有想要跟踪你,我们派了保镖只是想远远保护你,”裴照眉宇里透出一丝疲惫,“你在外面独自打工,我们当然会担心你会不会遇见什么危险,可谁知道你在外面悄悄交了……”   裴照说到这里又停住了,私心里,他根本不愿意接受祈妄是喻年的男朋友。   他只能说,“你交了一个来往过密的朋友,保镖又怎么可能不跟我汇报。”   喻年绷着脸,不怎么愿意接受这个解释,即使他知道这多半是真的。   可他生气又没足够底气,谈恋爱的是他,从跟祈妄恋爱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家庭这一关不好过,这才躲躲藏藏,连小谷和褚赫君都不讲。   如今乍然现了天,他表面还维持淡定,心里却慌得不知所措。   他都能想到他哥哥姐姐会说什么,可他显然听不得有人说祈妄不好,还没开口,脸上就浮现出一丝倔意,不肯上来就示弱。   “那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什么,”他小声咕哝,“我交了一个男朋友,是我初恋,对我特别好。”   他想到这儿,还是想给祈妄加加分,又认真细数祈妄的优点,“我知道你们肯定不愿意,但是祈妄真的很好,你们别一看他是我现在餐厅的同事就有偏见,其实他可聪明了,做事情认真负责,对人也好,别人一分好他都还十分,对我也特别有责任感,总是照顾我,我说什么都让着我,给我买衣服做饭,24孝好男友……”   喻年说着说着,脸上就浮现出喜色,他不是故意的,只是说起祈妄,总是难以克制。   刚刚下班的时候,祈妄还在替他系围巾,是给小孩子的系法,也不管好不好看,只讲究一个严严实实。   他嘴上抱怨,心里又甜滋滋的,趁着没人看见,还躲在休息室门后,亲了祈妄一下。   喻心梨没有错过喻年脸上的表情,心里由衷闪过一丝绝望。   她第一百零一次地问自己,喻年到底是随了谁,不像妈妈也不像继父,更不像她,连裴照也不像,只学了点心善柔软,聪慧狡黠是一点没有。   眼看着喻年说起自己的男友没完了,喻心梨直接开口打断,淡淡道,“别说了,喻年,就算你数出他一百个优点,我也不会同意。”   喻年的声音一下子被卡住了。   他像个被人捏了嘴的鸭子,声音全被堵住了。   但他很快又回过神来,不服气道,“你怎么这样……你都不听我说完,你也不了解祈妄,就直接不同意了。这是独裁。”   喻心梨都要气笑了。   她倒是情愿自己真的独裁,就不用想这么多问题了。   她会把喻年直接打包送去寄宿学校,找人看得严严实实,最好就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怎样不比现在好。   可这到底是她亲生的弟弟。   她耐着性子,“好,我不了解他,你就了解吗?那你告诉我,除了你说的这些优点,他家是哪里,父母是谁,做什么的,受过怎样的教育,家世是不是清白,长到这么大都经历过什么,你知道吗,你告诉我?”   她目光清冽地望着喻年,有一瞬间,她甚至有点失望。   她想,真是她跟裴照把喻年保护得太好了,也太过纵容,才让他这样天真,不知人间险恶。   喻年一下子哑火了。   他不能说他一点不了解祈妄,却也不能说真的很了解。   他知道祈妄是孤儿,知道祈妄遇见过一位很好的老师学习画画,也知道祈妄因为跟人打架从学校休学了,但是祈妄是怎样长大,有过怎样的往事,他就全然不知了。   他也不是没想问过。   可是他们交往太短了,情动之时,只想跟祈妄黏在一起,说一些让人酸倒牙的情话,要祈妄哄他陪他,畅想两个人的以后。   祈妄的过去,他反倒不敢轻易问,怕触及了什么伤心往事。   这就让他底气更弱。   他微微低头,气势消减了几分,“他不是C市人,他是个孤儿,一直都是独自长大的,他以前是过得不太好,肯定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他很独立,很坚强,而且……”喻年像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说道,“他也一点不了解我的身世,过往,不知道我出身自怎样的家庭,可他还是对我很好。从我来到那个餐厅工作起就一直照顾我,我遇见麻烦都是他帮我解决,在他不喜欢我以前,他就一直对我好了……”   喻年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喻心梨脸上露出一个冷冷的,甚至带点讥讽的笑。   他看见了姐姐眼神深处对他的失望。   前面十八年,即使是他跟喻心梨闹着离家出走的时候,他都没看见喻心梨露出这样的表情。   喻年一下子怔住了,声音也渐渐消失。   裴照在旁边,一只手撑着额头,挡住了眉眼,也挡去了他眼中的叹息。   他一贯比喻心梨对喻年更溺爱。   可今天,他却罕见地沉默,没有干涉喻心梨的训斥。   他听见喻心梨冷笑一声,反问喻年,“你不太了解那个祈妄,我却好像比你了解一点。这个祈妄根本就不是一个心善和煦的人,相反,其他人对他的评价是冷漠生分,性格孤僻,与人也不友善。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性格的人,与你又非亲非故的人,他为什么会在你刚来'朝十'工作就照顾你,对你好,帮你解决麻烦?”   喻年这回答得飞快,“因为我也帮过他……”   可他还没说完,就被喻心梨打断了,“你错了,是因为我们付了钱,我跟你哥哥用钱买了他照顾你,关心你,让你不至于一个人初入社会打工就无依无靠,让你有个朋友,有一份虚假的温暖。”   .   这一声如石破天惊,明明书房里安静无声,却像是落下了一个炸雷。   喻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可是很快,他就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他看向喻心梨,因为太过震惊,他连脸颊的肌肉都抖了抖,但他的语气却很坚定,“你别想为了让我分手就骗我,你有什么证据?”   喻心梨却不跟他废话。   “你把嘴闭上,我现在就让裴照给你老板打电话,”喻心梨脸上也带着怒火,只是她心绪疲惫,这层火被封印在了平静的表象之下,“你给我在旁边听着,不许出声。”   她说着,就看了裴照一眼。   裴照犹豫几分,还是拿出了手机。   眼看着裴照真的在寻找宋云椿的联系方式。   喻年心里突然被一阵莫名的恐慌击中了。   他是不信。   他一点也不相信喻心梨说的,祈妄对他的好,对他的照顾,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他还不至于连这个也无法分辨。   可他心里又产生了一阵没由来的,莫大的恐慌。lyff   有一瞬间,他几乎想抢下裴照的手机 阻止他打出这个电话。   可他最终没有。   他坐在沙发上,眼睁睁看着手机屏幕亮起,接通,宋云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绝对不会错。   他甚至在背景音里还能听见店内的热闹气氛,有客人说想要加一份元旦的特别套餐,问能不能把草莓换成苹果。   “裴先生,您怎么有空打电话来啊,”宋云椿的声音还是一贯的爽朗大方,“是想找喻年吗,可是喻年刚刚下班了呀,他说他今天要回家的呀?”   这句话出来,喻年的心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   裴照神色不动,声音还是如往常温和,“宋老板,好久不联系了。我不是找喻年,年年现在在家。我就是想问您个事情,我记得你之前安排一个人照顾我们喻年的对不对,他是叫祈妄吧,之前你提过,你因为这件事会额外给祈妄奖金,喻年最近可能要回家了,为了感谢他的照顾,我们想再给他一份答谢,还请宋小姐你转交给他好吗?也不多,只是一点小心意。”   宋云椿在那头一惊,“啊喻年要走了吗?”   但她很快又回过神,“啊也是,这孩子总不可能在我这里。”   她有些感慨,犹豫几分,想到祈妄的经济情况,到底还是先应承了下来,“这,先谢谢您的好意了,我之后再问问祈妄啊。”   “好,那我先挂了。”   裴照难得这样失了礼仪,可他实在没有心思跟宋云椿寒暄。   他挂了电话,也抬起眼,惆怅忧虑地望着喻年。   “你听见了吗,”他问喻年,“每一个字,清清楚楚。”   他走过来,把手机摊在了喻年面前,上面是秘书跟宋云椿的聊天记录。   喻年不想看,可是却又无法忽视,他的手放在膝盖上,却轻轻地发抖。   不知道为什么,裴照的手机屏幕似乎有点模糊。   喻年下意识去擦了一下,可是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他手上,他才发现不是裴照手机模糊,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里蕴满了眼泪。   他看见宋云椿的微信头像,一条条地汇报着他的近况,小心谨慎,勤勤恳恳,保证一定会把他照顾好。   而在最上面,宋云椿说。   “照顾小少爷的人已经安排好啦,他叫祈妄,就住在小少爷隔壁,有什么事情都很方便赶过去。他很负责认真,是个靠谱的好员工,他保证会把喻年小少爷照顾好。请不用担心,喻年小少爷有点事情,祈妄一定都会帮忙的,尤其是安全问题。”   喻年小少爷。   他看着这几个字,一时简直不知道该流露出什么表情。   他叫了几个月的宋老板,叫他“小少爷”。   这辈子他不缺叫他少爷的人,太多了,他从小就在这样的讨好恭维里长大。   可他偏偏从来不希望那间“朝十”餐厅里的人这样叫他。   可他偏偏又听见了。   他一瞬间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嘴唇甚至上翘了一下,觉得有点荒谬好笑,可他眼睛偏又雾蒙蒙,泪水凝在眼睫上,又迟迟不肯下坠。   书房里一时间几近于死寂。   喻年心乱如麻,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像每一个遇见了受到打击的少年,明明心碎得厉害,眼眶都慢慢地红了,脸上却怎么都不肯服输。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喻心梨说,“喻年,你以为你为什么这样幸运?第一次找工作,老板就对你这样好,同事们也很友善,没有人为难你,没有人欺负你。别说祈妄了,就连宋云椿也是收了我们的礼物,知道你是喻家的小少爷,才对你这样妥帖。我并不是在说她坏话,事实上我认为她还是个挺正派的人,收钱办事,对你也不错,没有动过什么歪心思,我很感激她。”   “可是你太天真了,你总以为天下都是好人,总以为别人对你好都发自内心,不掺杂利益。可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这个样子的,它一点也不美好。”   喻心梨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可她看见喻年沾在睫毛上的眼泪,满脸的茫然慌张,她在怒火上头之余,又有一点不忍。   她跟裴照这样溺爱喻年,就是因为怜惜弟弟年幼失怙,他们早就见识了社会的险恶,所以才希望喻年永远不要去面对。   最好就在他们的羽翼之下,一辈子平安喜乐。   可她现在却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了。   她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把话留了三分余地,没有说出那几页薄薄的资料。   她只是说,“你自己想一想,你说的祈妄是个自己摸爬滚打,从底层一路走上来的人,甚至是收了宋云椿的奖金和委托,才肯来照顾你。他知道你的身份,是会故意迎合你,骗得你昏头转向好飞上枝头,还是发自真心地爱你?”   这句话比什么伤得喻年都重。   他惨白着脸坐在那儿,明晃晃的灯光照在脸上,连睫毛都在抖。   他望着喻心梨,像只被拔了尾羽的孔雀,一点也没有平日的骄傲和神采飞扬。   喻心梨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话还是说得太重了。   裴照也不安地往喻年那里迈出一步。   但是下一秒,他们就听见喻年说。   “我不信。”   喻年眼眶明明通红,却还是仰着头,下巴微抬,坚定道,“不论你们怎么说,我也不信祈妄会骗我,不管他知不知道我是谁,他都喜欢我。这只是你们一面之词,他是我的恋人,有了矛盾我自己会解决。我要去听他解释。”   .   这天的最后结局,是喻年又被关在了家里。   和平协议撕破。   很难说谁对谁错。   当初中秋的那一天,喻心梨跟裴照让喻年回来,兄姐弟三个人吃了一桌团圆饭,他们说对喻年别无所求,唯独要他不能轻狂放浪,伤及自身。   现在他突然有了这样一个不受认可的对象,喻心梨跟裴照实在难以再做一对开明的家长。   “你才十八岁,懂什么就叫真爱了,青春期荷尔蒙上头,就以为自己在为他对抗全世界吗,”喻心梨冷冰冰说道,“你讨厌我也好,觉得我独裁也行,但今天我不会允许你再踏出这个门。”   “祈妄这样的人,远比你想得还要心术不正,我不会允许一个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   她这次是动了正格,连喻年的手机一并也拿走,吩咐左右看好喻年,一步都不许踏出。   喻年不是没有想要反抗。   但是就像喻心梨说的,他还太年轻,手无寸铁,离独立自主还很遥远。   他就算想要为祈妄对抗整个世界,也没有这个能力,两个保镖从角落里走出来,轻轻松松就制住了他。   卧室房门被关上的时候,喻年崩溃地往门上砸了一个闹钟。   那是他喜欢的一个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Jaeger镀金小钟,当初给他设计这间房间的时候,即使他很少来住,裴照也特地买来放在了他的房间里。   可是现在这个镀金小钟砸在了门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钟身摔在地上,被磕坏了一角,响起沉闷的哀鸣。   喻年立在房间中间,刚刚跟保镖反抗的时候,他的鞋子掉了,他赤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足心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一直挺直的背脊像是被抽走一截,慢慢瘫软下来。   室内安静无声。   已经是夜晚了,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的光线渐渐黯淡,只有花园的灯光从百叶窗里透进来。   喻年本来是坐在地上,到后来,却像是支撑不住,仰面倒在了地板上。   地上不算太冷。   这间别墅的地暖早早开了起来,温暖如春。   可是喻年却感觉不到热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响起压抑的哭声。   喻年捂着脸,蜷着身体,眼泪一滴滴淌下来,即使他死死咬着嘴唇,还是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呜咽,连身体都跟着抖动。   刚刚在哥哥姐姐面前,他撑得强硬,可是一旦留他一人,这份强硬就如沾水的纸,变得四分五裂。   宋云椿那段电话,像是还响在他耳边。   这一天像是天旋地转。   她叫他“小少爷。”   还是透着点亲近,可又不太亲近了,像他小时候跟着父母去公司里,那些人也这样叫他,但他们并不喜欢他。   喻年胸膛猛烈地起伏了几下。   都是假的。   他想,他自以为自己离开学校,就转了好运,步入社会也没受着欺负,反而遇到了好老板,好同事。   可这只是一个精心织就的骗局。   他根本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只是看在他的家世身份上 别人才给他几分薄面。   想到这儿,他肩膀都跟着抖起来,呜咽的声音几乎难以收住。   他不敢往下细想。   光是一个宋云椿已经叫他如此难过了。   如果祈妄……   喻年几乎是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强迫自己止住了。   他不愿去想这个问题。   可是刚刚宋云椿的话又这样明晰。   受人所托。   祈妄初时对他的照顾,点点滴滴的照顾,只是受人所托。   这个事实简直让他心如刀割。   他还不知道祈妄对他的喜欢到底有没有掺杂水分。   可是光是知道这件事,就已经让他喘不上气。   有一瞬间,他甚至逃避地想,就这样躲在这间房间里也好。   被哥哥姐姐关了起来。   他就暂时不用面对祈妄,不用质问,也不用迎接他可能得到的答案。 第42章 遥不可及   祈妄在操作台前做着咖啡,可是隔几分钟就会看一眼放在旁边的手机,明显心不在焉。   十分钟前,他甚至不小心把客人要的美式做成了拿铁,这种错误在他身上是极其罕见的。   但他实在没办法专心。   喻年从昨天回家以后就联系不上了,到现在已经快二十四小时了。   这么点时间,别说喻年只是回家,哪怕是失踪去警局报案,都无法立案。   可他心里就是隐隐不安。   喻年这样的小黏人精,根本不会这么久都不来搭理他。   他发消息问喻年在做什么,起床了吗,什么时候回来,也通通石沉大海。   他心里怀疑,也许只是喻年手机坏了,又或者在家玩得太高兴了没有顾得上他。   可又一一被自己推翻。   喻年不是这样的人。   .   祈妄一直熬到了这天的下班。   晚上九点,他又给喻年打了一通电话,依旧是关机。   他再也没有办法忍耐,换了工作服就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只坐着宋云椿一个人,怔怔地看着手机,不知道在发什么呆,脸色很不好看,甚至透出几分悒郁。   祈妄不由愣了一下,但他顾不得关心宋云椿,径直问道,“宋老板,你知道喻年家在哪里吗?”   他皱着眉,语速很快,“喻年从昨天回了家就没了消息,一直联系不上,打电话也不接,我很担心他。”   宋云椿听到这句话,眨了眨眼,她抬眼去看祈妄。   祈妄脸上的焦急做不得假,认识祈妄这一年,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祈妄这样不冷静的样子。   祈妄总是冷淡严肃,对大多事都漠不关心,说得好听一点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严重一点就是冷心冷情。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祈妄这么焦灼,甚至莽撞。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也是她走了眼。   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祈妄对喻年如此不同寻常,两个人的关系如胶似漆,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是温柔,她却什么也没发现。   她的手机还摆在桌上,她想起手机对面那位裴先生说的话,几乎难以直视祈妄的双眼。   这位一向客气温和的裴先生,难得语气冷淡地告知她,他的弟弟喻年和她餐厅的员工祈妄在恋爱。   “宋小姐,也许你会觉得我们不近人情,甚至封建,但是站在家长的立场,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允许自己才十八岁的弟弟,跟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在一起,尤其他的过去还劣迹斑斑。”   裴照的语气很平缓,说出来的话却重如千钧。   宋云椿听得简直头皮发麻。   她第一次这样直观地感受到裴照身上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平时这个人言笑晏晏,温柔和煦,让她几乎忘了他是怎样的地位显赫,随便一句话就可以碾碎她这样的升斗小民。   她很想替祈妄辩解两句,可是张了张嘴,又发现说什么都无力。   现在,祈妄追到了她面前,询问喻年的下落。   宋云椿抬手按了按眉心,从没有这样过头疼过。   “喻年没有事,你不用担心,”她疲惫地叹了口气,“他只是回家了。他的哥哥姐姐把他带了回去……但他们说,喻年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上班了。”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自己也有些恍惚。   也许裴照跟喻心梨不会信,但她也是真心喜欢喻年的,一个想到这位可爱懂事的小少爷再也不会与她碰面了,她心里也涌起了失落。   这让她脸上的表情更为凝重了。   她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心里几乎有点不落忍。   可她又不得不说。   她抬头看向祈妄,声音有点含糊,话里的意思也点到即止,“喻年的哥哥姐姐,提出要和你见一面,想要跟你谈一谈。”   祈妄一怔,立刻就明白了宋云椿的意思。   喻年的哥哥姐姐想见他,只能是一种情况。   他跟喻年的恋情被喻年的家人发现了,现在家长强行介入,要把喻年带了回去。   他从听见喻年不会来餐厅时就已经知道不妙,可是真的听见了宋云椿最后一句,他的心脏还是一颤。   休息室里的白炽灯很亮,斜斜照着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瘦长,而他微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祈妄沉默半晌,还是冷静地点了点头,说,“好。”   他早就想过会要面对喻年的家人,却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实话说这真不是一个好时机,他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好,没有取得任何一点成绩,也没有成为替喻年遮风挡雨的屋檐。   他只是一间小餐厅默默无闻的咖啡师,身如浮萍,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不要说喻年了。   可他别无选择。   因为喻年一定在等他。   他思忖几秒,又低声问宋云椿,“我随时可以跟他们见面,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喻年在家里还好吗,他哥哥姐姐是怎样的性格,会不会……打他?”   他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也很不情愿,但又问得很认真,眉头紧蹙,是真的在担心。   如果宋云椿回答会,他很难说会不会生起一些不理智的想法。   宋云椿简直要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操心这个呢。   可是她看见祈妄的神色,又隐约了解一点祈妄的身世,她又只能长叹一口气。   “他没事,他哥哥姐姐都是文明人,又一向心疼他,不会动手的,倒是你……”宋云椿痛惜地看着祈妄,“你知道你可能面对什么吗,你跟谁谈恋爱不好,你非要和喻年谈,你知道他是谁吗,知道他哥哥姐姐是谁吗?啊?”   祈妄很轻地摇了摇头。   他微微皱起眉,迟疑道,“他不是你的远亲吗?”   宋云椿一直是这样告诉他的,而从喻年的言谈中,透露的信息似乎也能对得上。   父母早早去世,曾经家庭条件很好,如今却家道中落,哥哥姐姐一边要照顾他,一边要为生计操心,所以很难两全,忽视了对喻年的关心和照料。   他当然知道,即使是一个半途衰落的家庭,他跟喻年之间依旧有着差距。   但他也认真地思考过将来。   他现在确实还太年轻,但是再给他几年,他会拼命去追赶,早日变得足够优秀,可以照顾喻年的点点滴滴。   到那时,也许喻年的家里人也就不会那么反对了。   这像一个难以启齿的心愿,像他小时候藏在墙洞里的纸条。   有些异想天开,却又充满诱惑。   尤其是喻年躺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吻一吻喻年的脸,会觉得生活的每一天都充满期待。   可现在,他却从宋云椿的话里听出了端倪。   他敏锐地问宋云椿,“他不是你的亲戚?”   宋云椿只能苦笑,“我哪能有这样的亲戚。”   她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ipad,输入关键词,搜了几页新闻,推到了祈妄面前。   页面上,裴照与喻心梨正在新落成的大楼面前剪彩。   裴照儒雅从容,喻心梨冷艳高傲,两个人面对镜头都从容有度,风度翩翩,身上都传递出一种从小养尊处优,精心培养的气质,即使神色和煦地与人交流,表露着友善,也从骨子里透出来一种久居上位的矜贵。   而视线稍稍往下,就能看见对他们的介绍。   喻心梨,科蕴集团董事长兼ceo。   裴照,科蕴集团cfo。   “我当时说喻年是我的远亲,只是为了避免麻烦,事实上他是科蕴集团的小少爷,”宋云椿轻声说,“喻年离家出走后,他哥哥姐姐怕喻年在我这里受委屈,特地找上门,让我好好照顾他,我就又委托了你。现在想想,确实是我做错了。”   她要是早点把一切说出口,也许就不会走今天这局面了。   祈妄却根本没有顾得上宋云椿在说什么。   他一页页翻过这些新闻,裴照和喻心梨的身影一张张从他眼前掠过,越看越让人心惊。   这些熟悉的字眼组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像是发生在平行时空的事情。   他的睫毛不易察觉地抖了抖。   他还是难以相信,这些报道里那个深居简出,被哥哥姐姐保护得密不透风,宛如掌上明珠的的三公子,会是在餐厅里端茶弹琴,也在他身边打闹撒娇的喻年。   可是很快,他的手指就停留在一条几年前的旧新闻上。   那是喻心梨去往集团资助的福利院看望失孤儿童。   因为是慈善活动,她难得把弟弟也带来了,只是没有允许正面照片流出,媒体只捕捉到了喻三少爷的一张侧面照。   但祈妄一眼就看了出来。   那个背影,侧脸的人轮廓,分明就是前天夜里还安静睡在他身边的人。   祈妄的手指久久僵在了哪里。   巨大的荒谬感向他袭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宋云椿。   宋云椿满脸愧疚。   她这辈子除了少年时候还没遇见过这么棘手的情况。   她不忍心地对祈妄说,“祈妄,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了我想说什么。喻年……他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他从出生就拥有的东西是普通人一辈子可望不可及的。这样的人,离我们实在太遥远了。”   祈妄没有接话。   他死死地攥着那个平板,视线重又落在屏幕上的喻年的侧影上。   这个身影真是熟悉,却也如此陌生。   宋云椿含蓄委婉,怕伤到他,所以才说喻年离我们太遥远了。   可他十分清楚,宋云椿真正的意思是——喻年对他,实在是遥不可及。   在这灯光惨白的休息室里,祈妄想,原来当初他为了拒绝喻年说的狠话,冥冥中早就暗示了结局。   他们果真是,云泥之别。   作者有话说:   破镜也没几章了,争取马上重圆,但我的存稿都用完了,又到了拼命狂奔赶稿的日子。   叹气。 第43章 不堪   祈妄这天是坐了大巴回家的,摩托车被他放在店门口的停车位上,没有开。   他坐在了最后一排。   这是喻年喜欢的位置。   夜色沉沉。   他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街道上却还车水马龙,高大的常青树上挂着灯笼,许多商家的店门前都张贴着元旦的海报。   他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那是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那一天也是在大巴上。   喻年眼神蒙蒙地看着他,呼吸间散发着水蜜桃果酒的味道。   他的视线落在喻年的唇上,脸颊上,睫毛上,呼吸都慢了一拍,却又很快佯装成镇定自若。   仔细想想,就是从那天起,他对喻年生出了不可言说的心思。   只是他一向压抑内敛,习惯了藏匿起情绪,谁也察觉不了。   祈妄的眼睛半闭,他靠在座位上,大巴车微微晃动,倒是催生出了一阵一阵的疲惫。   一个小时后,大巴车才停在了他租住的小区门口。   他跟往常一样上楼,打开房门,但也不知道怎的,钥匙掉在了地上。   他盯着这串钥匙看了好一会儿,那上面挂着一个闭着眼睛的小公仔,是喻年挂上去的,是用黏土做的。   他用东西一向细致,很少会损坏物件。   可是现在不过是一次失手,这个小公仔就摔碎了一个手臂。   祈妄慢慢地蹲下去,把这个公仔捡了起来。   公仔只有小小一个,还没有半个手掌大,如今没有了手臂,闭着眼的脸很有点委屈。   祈妄轻轻收紧了手掌,断裂的地方略微尖锐,扎着他的掌心。   他重新打开门,进了屋内,客厅里一片黑暗,安静得让人压抑。   祈妄没有开灯。   甚至没有走进屋内。   他就这样坐在了门口,今天是个阴天,连星光都吝啬稀薄,空气却潮湿阴冷,像一层一层的海浪,将人卷进潮水之中。   他攥着那个断裂的公仔,头靠在了胳膊上,像一个冰冷的雕塑,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   此后一连几天,祈妄都没有能得到喻年一丝半缕的消息。   喻年的衣服,生活用品,都还留在隔壁那间小小的卧室里,他的牙刷,日用品,也都堆在祈妄的卧室里。   可是他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喻年像是一滴水汇入了江湖大海,轻飘飘就没有了踪迹。   不要说祈妄,连宋云椿都不知道喻家的地址。   她也不是没有联系过裴照跟喻心梨,但是电话那头接听的只有秘书,温柔地劝她最好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宋小姐,裴先生如果想联系你,自然会让我提前与您沟通,但他跟喻董都比较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秘书倒也还客客气气,“如果您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就先挂断了。”   电话挂断后,宋云椿也脸色讷讷。   曾经她能事事从裴照那边得到回应,只是因为喻年恰好选中了她的餐厅,当了她手下一个小小的钢琴师。   如今这位矜贵的喻少爷回了家,她的汇报自然不再拥有优先级。   她其实心里也明白。   摸爬打滚了十几年,她又怎么不懂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   即使裴照看着再温和可亲,喻心梨再彬彬有礼,她与他们也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对她和颜悦色,是因为尊重她是喻年的“临时老板”,而喻年又恰好跟她相处不错。   但一旦没有了这层关系,她就只是一粒小小的尘埃,随时可以摒除在生活之外。   她是如此。   祈妄就更是如此了。   她甚至想,也许喻心梨和裴照根本不打算来见祈妄了。   生活毕竟不是电视剧。   电视剧里才会有荡气回肠的分手,有小情侣被棒打鸳鸯,执手相看泪眼。   而在现实里,祈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喻心梨和裴照动动手指,就能简单粗暴地切断了两个人的联系。   喻年也许会被送往国外,也许会被送去寄宿学校。   而祈妄也许会一直留在C市,也许会考上大学去往不同城市。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   祈妄就算上天入地,也接触不到被重重保护的喻年。   他们会连一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就这样平静地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   即使多年后喻年长大了,拥有了更多自主权,两人再重逢也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也沉甸甸的。   她转头看向站在操作台边的祈妄,短短的几天,祈妄就肉眼可见地消瘦了。   他还是沉默,让人看不清他心头到底有多少纷乱烦恼。   可他又像一棵接近冬天的树木,虽然看着还是高大挺拔,枝叶却逐渐萧条,呈现出没有生机的颓败。   而店内的其他人还不明真相,只以为喻年回家了,小谷和褚赫君还在抱怨喻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小谷擦着玻璃罐,咕哝道,“这家伙好没义气,我还给他留了蛋黄酥呢,他再不回来,都要坏了。”   她扁扁嘴,有点委屈,她可是真心拿喻年当朋友的,想辞职也没什么,可是怎么能一句话也不留呢。   褚赫君在旁边捏捏她的肩,也跟她一样难受,却还是安慰道,“他可能是家里有点事情吧。”   小谷抿着嘴,不接话,又闷头去整理今晚要用的餐具。   宋云椿简直听不下去了。   她坐在高脚凳上,望着面前的饼干罐子发呆。   仔细想想,喻年来她的餐厅也没有几个月,可他这样讨人喜欢,开朗活泼,看不出一点小少爷脾气,从员工到客人都喜欢他,没有人会舍得他走。   有时候宋云椿也会想,要是喻年真的是她的员工就好了。   她的“朝十”一直让她很骄傲的一点就在于,她的员工流动很缓慢,大部分都是因为变故不得不辞职。   大家在“朝十”工作,虽然也会有小摩擦和口角,但是整体气氛却一直温馨快乐,连已经辞职的员工也会偶尔回来探望,笑眯眯地拥抱她,给她带不同地方的伴手礼。   她想,如果喻年真的只是个小员工,大概也会在她的餐厅留很久吧。   她会给他跟祈妄准备新年礼物,年末的时候带大家一起去吃火锅,然后把所有人的合照一起挂在墙上,多年后还能与客人介绍。   但可惜。   她的小庙实在太寒酸了,留不住喻年这样金尊玉贵的身份。   .   接下来的半个月,喻年也始终渺无音讯。   一直快到月底,宋云椿才再次接到了裴照秘书的电话。   喻心梨和裴照终于抽出空,希望在明天下午,能跟祈妄聊一聊。   “地点就安排在您的餐厅对面那间咖啡馆,喻总包下了全场,请祁先生到时候过来就行了,”秘书的声音还是很清脆,“如果那天祁先生有什么不方便的话,请提前告知我,我会想办法。”   宋云椿想,有什么不方便呢,既然是为了喻年,就算那天落刀子他也会去。   她“嗯”了一声,声音提不起劲,“好的,我会转告他。”   到了23号那天,祈妄请了假,准时在一点前推开了对面那家咖啡店的大门。   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喻心梨和裴照。   血脉相连的人确实是会有奇妙的相似,即使气质天差地别,但他们抬头望过来,依旧会带着喻年的影子。   屋子里暖气很热,祈妄解开了脖子里的灰色围巾,走到喻心梨和裴照对面,拉开了椅子坐下。   “初次见面,喻小姐,裴先生,”祈妄对他们微微点了点头,声音里听不出怨怼,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你们好,我是祈妄。”   裴照跟喻心梨也在打量他。   虽然早就从照片见过祈妄了,但是真的见到本尊还是不太一样。   他们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年轻人有一张很不错的皮相,一点也没有他们想象里的阴郁,世故圆滑,反而像青竹一样劲瘦挺拔,气质干净。   三个人坐在一起,气氛有种尴尬的沉默。   侍者悄无声息地送来热茶,又默默退下了。   这家咖啡店平常人头攒动,现在却安静得连落根针也清晰可闻。   大厅里空空荡荡,窗外树影萧索,到处都是冬天的灰败气息,没有半分生气。   最后还是裴照先开口,“祁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来意,我们就不兜圈子了。我们是喻年的哥哥姐姐,今天冒昧来找你,就是想聊聊喻年和你的事情。”   他望着祈妄,头一次脸上没有带着轻松的笑意。   喻年在家里折腾了一个月,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都干过了,他就是神仙现在也觉得疲惫。   他单刀直入地对祈妄说,“作为喻年的家长,我希望你能和喻年可以分手。我知道这话可能有点冒失,但宋云椿小姐应该跟你提过一些我们家的情况,喻年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年轻,浮躁,一时意气就离家出走,总想跟家里对着干。但是总有一天他会长大的。而你跟他……”   裴照顿了顿,没有立刻说下去。   他这段话说得还算克制。   这毕竟是喻年喜欢的人,撇开喻年不谈,他跟祈妄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的教养让他轻易不会口出恶言。   他想了想,还是秉持了一惯的客气,“你跟喻年,显然是不太合适的。我能理解你们年轻人的冲动,但你在社会里浸染已久,要比喻年成熟得多,你应该能明白什么样的选择对你更好。”   他望着祈妄,直白地提醒道,“作为你跟喻年分手的补偿,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跟我们提。”   祈妄安静地听着。   他想,喻年的哥哥姐姐确实如宋云椿所说,是文明体面的人。   哪怕心里对他厌恶至深,面上却也还能维持基本的礼貌。   他的两只手轻轻交握在一起,脸上瞧不出喜怒。   他平静地望着裴照,问了进入咖啡店以来第一句话。   “在商量我跟喻年的问题之前,我想问问,喻年他还好吗?”   喻心梨听见这句话,一边眉毛轻轻挑了一下。   裴照仔细打量祈妄的神情,回答了两个字,“不好。”   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如果喻年这么容易搞定,已经放弃了祈妄,他跟喻心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喻年最开始还算平静,被关在家里也不反抗,可最近他却又开始在家里大吵大闹,”裴照说得很平静,“但这也正常,他才十八岁,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就是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   祈妄稍微放下了一点心,还有力气闹,说明喻年并没有被苛待。   他没有立刻回答裴照和喻心梨的话,而是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   在几个人的谈话间,这茶已经温了,喝下去一点也暖不了胃。   不知道怎的,祈妄想起喻年煮的水果茶。   这是喻年在店里学会的,有时候也会自己在家煮,很简单,水果与蜂蜜一起煮出甜味。满屋子都是香甜的味道。   他并不爱喝水果茶。   但是看在喻年的面子上,也会喝一两杯,完成任务一样应付。   可现在他却突然想念起了水果茶的热度。   他问裴照,“如果我不愿意跟喻年分手,你们会采取什么措施呢?”   裴照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问题。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   “那就有点糟糕了,祁先生,”裴照声音温和,眼神里却没有笑意,“我不太愿意这样说,但我有千百种方式逼你们分手。你在社会上总需要生活,可你没有根基,没有家人,想让你无处工作会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可我不想这样做。”   “而且……我想你应该是个聪明的人,不至于让局面变得如此难看,”裴照一边说,一边把一直放在旁边的几页资料放在了祈妄面前,“很抱歉,我们用一些不太常规的手段查过你所有的经历。实在是有些出乎我们的预料。”   祈妄接过了那几张薄薄的纸,当看清纸上一行一行的报告,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那上面是他十四岁到如今的所有经历。   像一份简洁明晰的履历表,甚至比他自己的回忆还要井井有条。   但这份履历,却不是光鲜亮丽的求职,而是劣迹斑斑的过往。   裴照轻声说,“你是十三岁流浪来C市的,无父无母,一直在打黑工,用假身份证工作,一直到十五岁才因为持刀入室抢劫被扭送警局。随后你被移交给福利机构抚养,福利院给你办理了上学的手续,你却还是时常逃课,好几次打架斗殴被记过,跟同学关系也一般。”   “你的成绩倒是还不错,渐渐跟上了学校的进度,到高中的时候已经名列前茅。如果你好好学习,不再混迹于街头,现在应该在名牌大学里念书。可偏偏就在高考之前,你又跟人发生冲突,把人打伤住院,如果不是对方出具了谅解书,使你免于刑事责任,祁先生,你现在可能要在监狱里服刑了。”   裴照说到这里,神色也逐渐冷下去。   其实他考虑过不要去棒打鸳鸯,就让喻年顺其自然地经营这年少的一份初恋。   即使对方可能看上喻年的财富,地位,但人在世上,谁又能免俗呢。   就算门不当户不对,只要家世清白,不对喻年造成伤害,他也不想去当这个恶人。   更何况青春期的恋爱总是不会太长久,喻年现在喜欢得头脑发热,真的时间久了,很可能就厌倦了。   他并不怕喻年在爱情里吃一点苦头,反正有他跟喻心梨保驾护航,顶多是哭几次鼻子,重头再来。   可是随着喻心梨把这一叠资料甩在他面前,他却改变了想法。   他可以允许喻年因为爱情伤心,却不能接受喻年身边的人是这样一个危险分子,如此的心术不正,乖张暴力。   他对祈妄说,“短短几年,你几次被警局拘留,虽然没有留下刑事案底,可是违法记录却不少。而你十三岁之前到底是在哪里长大的,有过怎样的经历,培养成了什么性格,我们都一无所知,这一段似乎是一片空白,当初你被警局抓住,也始终不肯松口,只说自己是孤儿。我们也无意探究了,但祁先生,请你置身处地想一想,哪一个家长能允许自己的孩子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呢?”   祈妄慢慢握紧了手。   那薄薄的几页纸如此沉重,边缘又这样锋利,割破了他的手。   他的一丝血迹渗在了纸张上,把纸张边缘晕出一个红色的点。   他这阴暗肮脏的过去,就这样被摊开在了桌面上。   他其实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幕,却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上天许他一丝侥幸,让他在喻年的家人面前留有一点体面。   可是没用。   他从来没有被命运眷顾过。   出生在肮脏的土地上,被卑劣的人抚养长大,又为了生计四处流浪,最终长成现在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他曾经因为生活犯下的错误,如今化作一柄尖锐的刺刀,牢牢地扎在了他的胸口。   那些白纸黑字,无一不彰显着他过去的丑陋。   他是在睡在过桥洞里,与野狗做伴的人。   他长大的地方,充斥着暴力,辱骂,甚至犯罪。   他去过工地,背过水泥,用一张假身份证和高出同龄人的身材伪装成十六岁,最后又因为无知,持刀去威胁拖欠他工资的老板。   这桩桩件件。   如果真要为自己开脱,似乎都有一点苦难的缘由。   可是面对喻年的家人,他无力辩解。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是贫瘠的土地上长出来的一颗粗糙的树。   崎岖,难看,无人理会,却靠着一点天生的雨露,艰难地长出了枝桠,努力把自己伪装成普通的样子。   可就像裴照说的,换位思考,他也不会允许喻年跟他这样一个人在一起。 第44章 焚为灰烬   桌上的茶彻底冷了。   祈妄将手中的资料重新放好,不再往上看一眼。   他问裴照,“你们已经把这个交给喻年了吗?”   可是出乎他意料,裴照却摇了摇头。   裴照叹了口气,看向窗外。   他的手指抚着杯子的镀金把手,微微粗糙的表面划过他的指腹,让人心浮气躁。   其实他不必与祈妄说这么多的。   在来见祈妄以前,他对祈妄的了解都来自于秘书收集的资料。   狠辣,凉薄,心机深重,是个处心积虑把喻年哄得晕头转向的小人。   这就是祈妄原先留给他的印象。   但真的见到了祈妄本人,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这个生长在泥潭里的年轻人,却有一双干净深邃的眼睛。   这让他心里的厌恶稍微淡了淡。   他抬手按了按鼻梁,有些疲惫。   “这么说吧,我是喻年的哥哥,我希望我的弟弟从一段不值得的恋爱里挣脱,可我又不舍得他真的受伤。”   他看向祈妄,眼神里浮现出深深的无奈,“如果我把这些资料给了喻年,他得有多难过啊。”   而他又怎么舍得喻年真的伤心。   他说,“喻年才十八岁,失恋对他并不可怕,但如果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清过你,对你毫不了解,他爱上的人并不清白,甚至是法律意义上的……坏人,他该有多绝望。”   这就是他作为一个哥哥的立场。   就像现在如果有人告诉他,与他朝夕相处的喻心梨,其实有另一副面孔,即使他已经历经世事,还是会承受不住。   想到这儿,裴照转头也看了喻心梨一眼。   喻心梨的脸冷若冰霜,却一直克制着没有开口。   如果让喻心梨来处理,根本不会有这场谈话,是裴照坚持想见一见祈妄,他想亲眼看看,他那个宝贝弟弟喜欢上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可就算是喻心梨,挣扎许久,她都没有武断去跟喻年捅破真相,让他亲自看看这薄薄的几页纸上记录。   水滴渐渐凝在窗玻璃上,又顺着玻璃滑落,像是千疮百孔的一张画。   裴照对祈妄说,“祁先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们作为家长的心,我希望喻年跟你分手,希望你拒绝他,但说来可笑,我又不希望他知道你的这些过往。   我希望喻年以为,他只是遇见了一个不够坚定的爱人,屈服于权势,因为糖衣炮弹就甩了他。他会伤心,但这伤心只是他人生里的一点小波折。过一阵子他就能修复好自己的痛苦,开展新的生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祈妄当然能理解。   他在这粗糙冷硬的生活里摸爬滚打,怎么听不出旁人话语下的意思。   他想,喻年确实有一双负责体贴的哥哥姐姐,恨不得把喻年永远庇护在羽翼之下,处心积虑不让这孩子受一点委屈。   以至于他甚至能从中得到一点安慰。   这很好,他想,原来喻年不是什么家道中落的小可怜,他是出生在富有之乡的小王子,被星月温柔地照耀,睡在繁花绸缎堆成的锦被内,永远不知愁苦。   可祈妄垂着眼,迟迟无法开口回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间咖啡店的暖气不够热,还是因为他解开了喻年送给他的围巾,他坐在这靠窗的角落,晒着太阳,依旧觉得遍体生寒。   当初他拒绝喻年的时候,说了这么多残酷的话,描绘了自己成长过程里的种种伤口。   可他到底没有敢全盘托出。   大概人总想在爱人面前保留一点自尊,伪装出一点光鲜的假象,即使满身尘埃,却还要擦干净双手,伪装出干净的样子,才敢去牵一牵喻年的手。   他没有跟喻年说起他十五岁的持刀入室。   那个工地的包工头看他年纪小,又没有亲朋,克扣了他一半的工钱,他如果不装模作样持刀威胁,也许就要被冻死街头了。   他也没有说过他差一点就要进监狱服刑。   那些街头的混混是他曾经认识的旧人,他好不容易从泥潭里挣脱了,可是兜兜转转,跟人动手打架的那一刻,他又好像回到了原点。   暴力和野蛮依旧流在他的血液里,就像他长大的那个贫瘠的小城市。   这桩桩件件。   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   让他在无数个夜晚反思自己,也许他比那些堕落的混混,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都是无根之人,飘荡在天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化作尘土,散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这一切的一切,他要怎么跟雪白得像珍珠一样的喻年说。   他开不了口。   他也希望在喻年心里,能够勉强算得上一个好人,虽然年少冲动犯过错,但是现在已经改邪归正。   他也想要喻年看见的他,永远都是“朝十”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咖啡师,跟同事不算热络却也能和平相处,偶尔会给店内的朋友送点糖果,也会在下雪天帮上了年纪的客人撑伞。   他不算太好。   可也不会太坏。   祈妄轻轻闭上了眼睛,眼眶微微发烫。   他的喉咙像被刀片割开了一样痛,汩汩流着鲜血。   发出一点声音,都像是要了他的名。   他知道他应该对裴照说,“好的,我会如你所愿。”   他知道喻年这样无暇纯白的人,跟他就像两条不该交汇的轨道。   分手对两个人都好。   可他又真的做不到。   他想起那个在江阳县的早晨,喻年坐在穿越水杉林的有轨电车上,流着眼泪看他。   他无可奈何地跟喻年投降,答应会当他为期一月的临时男友。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拒绝。   但这太难了。   在他这昏暗混乱的前二十年,喻年是他干枯的底色上,唯一一抹光亮。   喻年总喜欢说自己对他的爱简直是飞蛾扑火,被拒绝了一次两次,还要告白第三次。   可其实他才是黑暗里的蛾子。   即使明知道下一秒就被烈火烧成灰烬,他也还是想去吻一吻喻年的指尖。   可他没想到,仅仅过了二十九天,他就要失去喻年了。   连一个月,他们都没来得及拥有。   太过短暂了。   短得像一缕青烟。   他甚至来不及握紧,就从他手里流失了。   .   裴照和喻心梨惊讶地看见,一行眼泪从祈妄的脸上淌了下来。   像一尊冰冷麻木的石像,突然流下了眼泪,似乎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   裴照不由有些惊讶。   祈妄从进来咖啡店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镇定自若,与他们沟通的时候也妥帖得当,理智得看不出情绪的起伏,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情。   他还有点不悦,心想这个人似乎真的没有那么爱喻年,作为兄长,他情不自禁替喻年不值。   可他现在却看见了祈妄的眼泪。   没有崩溃的嚎啕。   也没有情绪激动的质问。   甚至没有替自己辩解求情。   可任谁都能感觉那种四肢百骸里散发出来的痛苦和绝望像冬天的雨,阴冷粘腻,一丝一缕地渗透进肌骨。   裴照突然住了口,想劝导祈妄的话也停在了唇齿边。   他转头去看向窗外。   冬日的街道一片萧索,因为天寒地冻,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麻雀也不见踪影,行人都行色匆匆。   裴照想,他果然是不太喜欢冬天。   .   “不好意思,我得失陪一下,”祈妄站起了身。   说完,也不等裴照跟喻心梨回答,他就匆匆离开位置,去了洗手间。   而等二十分钟后,他再回来的时候,他又恢复了之前冷静的样子,除了额角沾着的水渍和眼角的微红,几乎看不出来他哭过。   这天的最后,祈妄还是没有给出具体的答复。   他低声说,“我还需要再考虑几天,在我考虑清楚以前,我不会去骚扰喻年。”   裴照跟喻心梨也没有再步步紧逼。   喻心梨点了点头,从踏入这间咖啡店以后,第一次与祈妄交流。   “好的,我跟裴照也可以跟你保证,这几天我们也不会来打搅你,但是该说的也说清了,希望祁先生你能选择一条对你和喻年都好的道路。”   她顿了顿,又轻声补充道,“如果你愿意和喻年分手,作为对你的补偿,我们会给你联系好就读的学校,你可以继续学业,高考,除此以外,我还会再给你一笔现金,足够你衣食无忧。不管怎么说,你确实照顾过喻年,他这几个月也曾经有不少开心的日子。我们应该答谢你。你有什么别的要求也都可以提。”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了一声短促的笑音。   快得一闪即逝,几乎难以捕捉。   她皱了皱,抬起头看向祈妄,似乎在这个年轻人脸上捕捉到一点嘲讽。   祈妄拿起了包和那条灰色的围巾,他没有回应喻心梨这句话。   可是要伸手推开大门的那一刻,他却又停住了。   他微微低下头,睫毛颤了颤,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他轻声说,“我没有什么要求。但喻年最近肠胃不好,希望你们能看着他一点,别让他吃生冷的东西。还有他前阵子有点过敏,不知道为什么,他以前没事,最近吃芒果却有点起小疹子。他身体不算太强壮,不能总是哭,会容易生病,麻烦你们……照顾好他。”   说完,他就拉开了咖啡馆的大门,快步走了出去。   他慢慢走出了喻心梨和裴照的视线,走到了街角的公交站台上,等着下一班车辆。   冬日的冷空气四面八方地袭来,钻进他的关节,骨骼,让他浑身发痛。   他想,喻心梨跟裴照应该会觉得他很可笑。   离开他以后,喻年回到了属于他的花团锦簇中,有的是人前簇后拥,哄着这个矜贵的小少爷,让他不受一点风吹,不受一点严寒。   可他明知如此,居然还是会担心喻年得不到好的照顾。   他不知道喻年会不会哭。   会不会气得吃不下饭。   本来身体就有些娇气,要是再大病一场,可怎么得了。   他想着这些事,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挺直的背脊一点一点弯了下去,四面八方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他呼吸不上气。   本来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像一根被挖断了根的树,虽然看着还枝干粗壮,高大挺拔,却沉甸甸地轰然倒了下去。   旁边同样等着公交的乘客被吓了一跳,慌张地蹲下身喊他,“唉,你怎么样了……”   但是祈妄都听不清了。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离他来见喻心梨和裴照之前,他已经快四十八小时没有合眼。   .   餐厅内,喻心梨和裴照对窗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裴照皱着眉,看着桌上,内心一阵矛盾。   祈妄的那几页资料还留在那里,他拿过来,又翻了翻。   窗外枯叶飘落,擦过路边的扶手栏杆,又落在地上,被行人重重踩过。   裴照忽然轻声叹了口气,问喻心梨,“你说……这个祈妄,会不会真的有一点喜欢喻年?”   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   他心里一阵矛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今天的见面实在有点出乎他意料。   自始至终,祈妄都没有试图与他和喻心梨哀求,没有死缠烂打,没有企图挟持喻年作为筹码进行谈判。   这个年轻人像孤竹一样冷然端肃,安安静静地来了。   又安安静静地走了。   就像他早就知道了结局,并且准备好接受。   喻心梨没有接话。   良久,她才慢慢站起来,拿起手包,对裴照说,“走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是周一啦,休息一天,再往下一章应该就是年少破镜的最后一章。   再往后就是新的一卷——重圆。   不过在写重圆前可能也要休息两天,看看大纲有没有什么要调整的地方。 第45章 对不起   祈妄给喻年打来电话的时候,喻年正坐在书房里。   这已经是他被关起来的第十四天,家里倒也也没虐待他,任他在别墅里随便溜达,但是想踏出别墅一步,却纯属做梦。   电脑手机也一应不给,坚决不允许他跟外界联系。   明摆着不让他跟祈妄接上头。   所以当保镖主动把手机给他的时候,他一脸的狐疑,警惕地问,“你这是干嘛,我姐派你来考验我的意志力吗?告诉你,我可是不会上当的。”   保镖却只是一副尽职本分的样子。   “是喻小姐交待我给你的,说不用再看管你了。”   喻年满腔的疑惑与茫然。   但是那支手机看着实在诱人,他想了想,还是没抵住诱惑,迅速接了过来。   他像个一击即中偷到珠宝的窃贼,把手机塞进兜里,迅速溜回了房间,还反手把门关上,落锁,一气呵成。   他打开屏幕,确实是他的手机,里面一个文件也没有少,信号也毫无问题,能打电话能上网。   天呐。   喻年一脸懵逼,心想他姐这是想开了吗。   不科学啊,封建顽固势力也有这么容易被融化消解的一天吗?   还是他这阵子太能闹腾了,他哥哥姐姐终于受不了,不打算管他了?   他最初几天,确实因为打击过大,心如死灰,连饭都没怎么吃,短短几天就消瘦憔悴了不少。   可是慢慢他就缓过了劲,不管祈妄怎么说,他都必须亲耳听到才算数。   所以这几天他在家上房揭瓦,拆墙打洞,一个劲的搞破坏,动不动就闹绝食,家里的保镖们受不住,也怕他真的被气坏了身体,求助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往他姐那边打,让他姐连工作都不安生。   喻年摸摸下巴,心想早知道这一招这么有效,他一早就用上了。   他低头看向手机,这支黑色手机现在握在他手上,简直比任何无价之宝都要珍贵。   他点开通话记录,最上面几条果然还是“祈妄”。   跟祈妄分开了十几天,一点音讯也无,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得彻夜难眠。   可如今乍然得到了豁免,可以跟祈妄联系,他却又像是近乡情怯,迟迟无法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十几天没有联络上,祈妄应该急疯了吧。   他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他家又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想藏匿起他简直轻而易举,祈妄在他的家族面前如尘埃一样渺小,想找到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也不知道这十几天哥哥姐姐有没有为难祈妄。   喻年心里闪过一阵一阵不好的念头,还没打电话,他的五脏六腑已经像是纠结在一起。   又害怕。   又急迫。   他迫不及待想听一听祈妄的声音,想跟祈妄报平安说自己一切都好,也想问问祈妄好不好。   可是除此之外,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云椿的那通电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这半个月里,他努力不去想这件事,可现在又不得不面对了。   他该问祈妄什么呢,你是不是收了我哥哥姐姐的钱才对我好的?   还是你到底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看上了我的背景?   每一句话尖锐得像刀锋,伤人又伤己,稍有不慎,就会从悬崖边跌落。   从心底来说,喻年并不愿意这样去问祈妄。   这根本是对祈妄,对他们两人感情的侮辱。   祈妄在他心里就是完美无缺的,哪怕在江阳县那个昏暗的民宿里,祈妄低头望着他,把自己说得很糟糕。   可是在他心里,祈妄永远干净得像初冬的新雪,没有一丝脏污,只是一片纯白。   他就是有种无畏的自信,自信祈妄是爱他的,所以他不需要逼问。   但他又不能当个鸵鸟,回避起这件事。   起码在哥哥姐姐心里,祈妄已经被定性成了一个欺骗他的小人。   如果祈妄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就算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哥哥姐姐也这辈子都不会接受祈妄。   喻年深吸了一口气,在地板上滚了一圈,小脸上满是纠结。   他躺了一会儿,手指犹豫地放在屏幕上,还没有按下去,他的手机却震动了起来。   喻年呼吸一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屏幕上显示的两个字是——“祈妄。”   他手指微微发抖,接了起来,放在了耳边,还没说话,眼睛就一酸,“喂?”   对面是短暂的沉默,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接。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了一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喻年。”   喻年的眼泪顿时滚了下来。   他躺在地板上,一只手捂着眼睛,因为不想太丢脸,强行咬着嘴唇忍耐,但是抽抽噎噎的声音还是顺着电流传了过去。   “你好不好啊?”他问。   他明明应该质问的。   他明明应该像每一个被辜负,被欺骗的人,去质问爱侣有没有背叛自己。   可他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问祈妄好不好。   祈妄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手机。   他坐在窗边,今天外面下雪了,一片肃杀的白色。   这个地方安静偏僻,连行人都很少,坐在窗前看着雪花飘落,会错觉自己像是被全世界遗忘了。   他该怎么回答呢?   他低头望着自己另一只手,上面多添了几道划痕,是这几天心不在焉,工作的时候不小心用刀具划过了表面。   可他一点不觉得痛。   喻年离开后,他所有的知觉像是麻木了 喜悦被抽离,怒火被冰封,激情被消磨。   只有悲伤是真的。   像阴雨天的霉斑,一点点爬上身躯,把人变成一件破败的瓷器。   可他不能这么告诉喻年。   他说,“我很好,你呢?”   喻年慢慢从地板上坐了起来,他赤着脚,靠在墙壁上,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委屈地抿了抿嘴,“我一点都不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看着窗帘上的玫瑰刺绣。   他试图让自己不要太狼狈,可他握着手机,又久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好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听着对面祈妄的呼吸声,就让他的情绪溃不成军。   “你真是……”喻年吸了吸鼻子,“我走了这么多天,你也不着急的吗?”   说到这儿,他要有点难过,闷闷道,“你我每天都在想你。”   祈妄的胸膛起伏了一下。   他听见喻年说,“你都不问问我去哪里了吗?”   他沉默了一瞬,而后声音干涩道,“我知道你是回家了,被哥哥姐姐关在了家里,宋云椿都告诉我了,我也跟你哥哥姐姐见了一面。”   这句话一出口,空气陡然安静了。   喻年一惊,手掌都握成了拳头,“什么?我哥和我姐去找你了,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   他一下子慌了,他能不了解自己哥哥姐姐吗,找上门能有什么好事,还不是欺负祈妄跟他分手。   “……没有。”   “怎么可能,”喻年根本不信,“你别怕,要是他们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肯定不能让他们对你做什么,真的……”   祈妄望着窗外的雪景,每个字都像刀片剐着喉咙,字里行间都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在江阳县的民宿里,他亲手推开喻年,他以为已经够痛了,那时候他绝不会想到,原来那仅仅是个开始。   他说,“你哥哥姐姐并没有不讲道理,他们很爱你,所以对我态度也很坦诚体面,只是来跟我商量。”   喻年将信将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砰砰直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商量什么?”   祈妄的手指掐进了皮肉里,掐得太用力了,他掌心的表皮都破了,渗出了一丝血。   他声音平静地说,“商量我能不能跟你和平分手。”   喻年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我就知道!他俩果然没安好心……”   可他下一秒却听见祈妄说。   “我答应了。”   窗外的阳光落在地板上,雪后的阳光,没什么温度却亮得刺眼。   喻年坐在窗帘下,被刺得眼睛眨了一下。   他以为是自己没听清,不可置信地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答应了,”祈妄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贴着耳朵,却不像平常一样清晰温柔,而像是被电流切割过,一寸一寸刺着耳膜,“你哥哥姐姐开出了很丰厚的条件,如果我跟你分手,我会得到一套A市的房子,一笔三百万的现金,还有A市一所重点学校的入学资格。”   他沉默几秒,轻声说,“对不起,喻年。”   作者有话说:   呜今天太忙了,没有写太多,也没来得及改,明天一定会一口气写完上卷! 第46章 恍如一梦(上卷完)   荒谬。   喻年根本没法消化这几句话,他张了张嘴,几次想说话,最后却没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牙根里挤出几个字。   “骗人。”   喻年这时候倒是没哭,他刚刚因为情绪激动而流的泪干涸在了脸上,前所未有的冷静。   “不可能,你少骗我,”他说,“你跟我好不容易说上一句话就是要跟我分手,祈妄你自己信吗?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很笃定,语气坚定,好像比祈妄自己还了解自己。   他问,“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我哥哥姐姐威胁你了?”   祈妄没有接话。   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句话让他脸上的冷静几乎要龟裂开来。   可他不是这样的人,又该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是漂泊无依的无脚鸟,是随风四散的蒲公英,是不见天日的飞蛾。   唯独不是喻年应该喜欢的人。   隔了许久,他才轻声说,“喻年,你还记不记得在江阳县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吗,你跟我,从来都是云泥之别。可你不信,非要说我们可以试一试。   但是喻年,你不明白,出身相差太大的人是无法在一起的,我们甚至做不到互相理解。你知道穷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是冬天里没有一个屋檐躲藏,是坐在公园里无处可去,是吃了这一顿饭不知道明天的在哪里,是好不容易有个停留的地方,却依旧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他顿了顿,不想把他曾经千疮百孔的生活展现在喻年面前。   可他又不得不说,“你出来打工的几个月,可能就是你这辈子最苦的时候了,你也确实受了很多的委屈,你本来可以一辈子不知道普通人的生活是怎样的。可对于我来说,这甚至是我人生里难得的好时候。我有过远比现在窘迫一万倍的生活。所以我需要钱,喻年。”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却也满是惆怅,“年年,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明白了,泰坦尼克号上头等舱的客人与甲板下的客人,完全是两个世界,不是每个人都能当杰克和露丝。”   喻年的脸色惨白了起来。   他听出了祈妄话语里的认真。   他刚才还信心满满,以为祈妄是在骗他,现在这点信心却摇摇欲坠。   他听见祈妄说,“从一开始,我就是受了宋云椿所托来照顾你的,你哥哥姐姐付了钱,所以我才对你表现善意。金钱对我这样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来说,就是这样充满吸引力。”   喻年攥着手机。   他仓皇地喘着气,脸色雪白,像是过呼吸了一样呼吸困难。   他忍了又忍,一开口声音却还是颤抖的。   比起刚才的自信镇定,他的声音陡然弱了很多。   “你别胡说了,”他轻声道,“你肯定在骗我,要是你真的这么爱钱,那你更应该跟我在一起了,对不对?”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甚至努力笑了一下,却笑得很难看,“你看,跟我在一起你能有更多钱,你别看我这样,科蕴集团也有我的股份,我名下有很多的产业……”   他越说声音越抖,声音里的哽咽藏都藏不住。   他听出来了,祈妄真的是认真地要跟他分手。   他明明之前还在计较祈妄对他是不是真心,心里想着要怎么跟祈妄闹脾气,要作一作,要祈妄哄哄他,跟他发誓是真心爱他。   可现在他却落魄得可怜,他像每一个失败的追求者,连脸面都不要了,巴不得用金钱捆住祈妄。   他对祈妄说,“我也有钱的,真的,我特别有钱,你要的这些我都可以给你……你别这样骗我。”   祈妄心如刀绞。   他想,天底下还有比喻年更傻的人吗,明明知道所爱非人,却还眼巴巴地挽留。   换了任何一个局外人,都会觉得喻年的行为愚不可及,自轻自贱。   可他不是局外人,他是喻年的心上人。   他只觉得这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在割着他身上的肉,凌迟之刑,莫过于此。   他久久没有说话。   电话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喻年呼吸不上来的啜泣声。   他有一瞬间,几乎想要反悔了,他想让喻年别哭了。   可他死死地握着手机,手背因为用力绷出了青筋,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喻年,不要天真了,你确实有巨大的财富,可你还太年轻,不能自由支配。而你哥哥姐姐给我的,却是实实在在的。”   “你现在是很爱我,你愿意把你拥有的一切都跟我分享,可总有一天你会长大的,喻年,你会长大的。”   祈妄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很轻,这是他今天说的唯一一句真心话。   他说,“等你长大了,见过了更多人,更多事,你就会发现货真价实的宝石远比我给你的萤石漂亮,宝石昂贵,却有昂贵的道理。你会发现这世界上有的是英俊风趣的人,每个都比我会讨你欢心。到时候你就会不爱我了,你会发现我的乏味,无趣,发现我跟你的世界格格不入。”   “到时候我们再分手,结局一样难看,而我还会一无所有。”   这就是世界一点也不美好的地方。   流落街头的灰小子和高高在上的小王子,从一开始就不该相遇。   祈妄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又久久梗在喉咙里,心口一片淤堵。   他想,经过他这一遭,也不知道喻年能不能长大一点。   不要再是这么好骗的样子,谁来都能欺负一下。   其实他也想看看喻年长大后该是什么模样,应该会变成得体的大人,褪去婴儿肥,褪去天真愚钝,变得成熟得体。   可惜,他应该见不到了。   他跟喻年的最后结局,可能是某一天他坐在街头,隔着电视看见了关于喻家三少爷的新闻。   这就是属于他们的落幕。   而在电话那头,喻年还在语无伦次地哀求,“我不会的,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的,我怎么可能跟你分手。你带我私奔吧,祈妄,哪里我都跟你走……”   他哀求着祈妄,这么多年的骄傲,自信,在祈妄面前全都碎成了碎片。   “你别跟我分手,求你了……”   祈妄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   他轻轻挂断了电话。   窗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了下来,白茫茫一片,铺垫盖地,肃杀得见不到一点生命的痕迹。   他坐在温暖的室内,却手脚冰凉,感受不到一丝热气。   隔了许久。   他发现手背上沾了一点水,抬手去擦,却又落了几点。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玻璃上的倒影,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了满脸,可他自己却没发现。   而在对面,一直注视着他,听完了全部谈话的喻心梨的秘书,从最开始的公事公办,神色冷漠,到现在也忍不住流露出一点不忍。   她犹豫再三,轻轻给祈妄递了一方手帕。   祈妄客气地接过,“谢谢。请你转告喻小姐和裴先生,该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请他们不要太责备喻年。”   秘书小姐点点头,叹了口气。   她把一叠合同递给祈妄,“祁先生,这是喻小姐希望给您的补偿,您确认一下,如果没问题,请您安排时间,配合我们走一下手续,喻小姐给您准备了房车和现金……”   她还没说完,就看见祈妄摇了摇头。   祈妄站了起来,他看着秘书,“不用了,请你替我转告喻小姐,我什么也不想要,以后我也不会跟他们,跟喻年纠缠,就当给我留点体面,不要再跟我提起补偿了。”   他拎上自己的包,准备离开。   他买了离开C市的票,下午三点就要出发。   最后,他对秘书说,“如果方便的话,喻年的私人物品我已经收好了,请你转交帮我给他,可以吗。”   他把旁边的行李箱拿了过来,这是一只崭新的行李箱,是他特地买来,想跟喻年以后旅游用的。   可是还没寄回来,喻年就离开了,现在这里面沉甸甸的,装的都是喻年这几个月的生活用品和衣物,是他认认真真打包了一个晚上的成果。   他低着头说,“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如果他不要……秘书小姐,可以请你们不要扔掉,寄到朝十餐厅,让宋云椿老板代收吗?”   秘书忙不迭点头,“好的,我一定会转达喻小姐,但是这些合同您还是看一下吧,这是,喻小姐是真心的……”   可是祈妄没有再回应,而是径直越过她,像来时一样孤零零地离开了。   .   两个多小时后,祈妄坐在了大巴上,这趟行程的终点是个很偏远的小镇。   当初被学校停学以后,几经辗转,他找了一个对他几次伸出援手的老师,帮助他办理了转学手续。   因为成绩优异,他可以在这个偏远的小镇高中继续读书,高考。   他谁也没有告别,只给宋云椿提了辞职报告,就一个人背着行李,踏上了这段离开C市的路。   公路两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大巴里开了空调的空气很闷热,里面的人大部分都在睡觉,偶尔会有孩童的哭闹声。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坐在最后一排,戴着宽大帽子的年轻男生,脸色苍白得像一尊石膏塑像,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祈妄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戴着一截黑色手绳。   这是喻年跟他离开江阳县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在路边小摊上买的,喻年把那块他给的萤石穿了进去,而他的这根上则挂着一个银色的铭牌,上面是喻年的首字母。   他当时嘲笑喻年幼稚,可是一直到他离开C市,这根黑色细绳还挂在他的手腕上。   在大巴的摇摇晃晃里,他想起喻年刚刚说的话。   喻年说要跟他私奔。   他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心动了一秒。   他也想带喻年走,天涯海角,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可他不是喻年,他清晰地知道,他跟喻年之间隔着多么难以逾越的鸿沟。   就算喻年昏了头,真的去学爱情剧里的小少爷为他私奔。   他难道真的让喻年跟他一起挤在狭窄的出租屋里,过着东躲西藏,缩衣紧食的生活吗?   最后看是喻年先受不了回家投降,还是喻年的哥哥姐姐无奈让步。   那太难了。   也太无耻了。   他还做不到这样下作。   他希望喻年永远不要知道,因为金钱失去尊严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喻年就该这样永远活泼漂亮,被捧在手心里,不用受到任何惊扰。   至于他自己。   至于他的余生,他要怎么靠着这一段回忆熬过以后的路。   那都无足轻重,不值得喻年为此叹息。   .   当天色渐渐黯淡,大巴车在一个县城的车站停驻。   祈妄需要在这里换乘一辆大巴,再经过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镇上。   但是就在他去县城的车站内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染着栗色长发的女生隔着一个窗口,一脸惊喜地望着他,抓住了他的手,“啊是你……你还记得我吗?”   祈妄心情太差,烦躁地抽手离开,“不认识,让开。”   这女生被他凶了一下,却不气馁,还眼巴巴看着他,“是,想我啊。你救过我,当时我被小混混缠住,是你拦住了他们让我走的。”   她把头发一手抓起来,抓出一个高马尾,“你真的不记得吗?”   听见这句话,祈妄愣了一下。   他终于抬头看向这个女生的五官,慢慢有了印象。   高三那年,他之所以会跟校外的混混起冲突,就是看见他们拦住了一个女生,他看不过眼上前阻止。   女生确实安全离开了。   但他跟这些混混本来就有一些旧怨,本来不是个大事,可是言语几次摩擦,就升级成了一场事故。   最终也导致了他被学校处分,如果不是后来有老师愿意借他钱让他给那些混混赔偿,他不一定能被以行政处罚结尾。   如今又在这里见到这个女生,他的眼神一时变得极为复杂。   “是你啊。”他轻声道。   那女生一听他想起来了,更加激动,“对啊,是我,我叫赵佳。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不是C市人,当时太害怕我就走了,后来我越想越后悔,一直想找你又没有联系方式,你还好吗,当时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你吧,抛下你先走了真是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   她的话又多又密,叽叽喳喳,流露着关切和懊悔,真心实意地在感谢祈妄。   可祈妄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他坐在这冰冷的长椅上,手里是预订好的车票。   这女生问了他很多问题,可他一个也没有回答。   他只是淡淡道,“我挺好的。”   他挺好的。   他还有地方可去,还有可以维持生活的金钱。   比起世界上的生死离别,他只是失去了一个不该属于他的爱人,他还没有资格喊痛。   此时他还不知道,在他挂断电话后,喻年一度哭到昏厥。   那栋别墅乱成一团,喻年被送进了医院,一个星期后才被允许离开。   他也不知道,喻年后来守在他们租的那个小公寓里,守了一个月。   他停用的电话号码,喻年一直在往里面充钱,充了足够他用一辈子的余额,哀求他接一个电话。   喻年等了他很久很久,从冬等到春,又从春等到夏。   最后才认清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什么也不知道。   人生海海。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像一趟脱轨的列车,再也不知道如何回头。   .   到了下午六点,祈妄随着人群站起身,别过这个一直在感谢他,还坚持给他买了特产的女生。   冬日的夜色格外黑沉,压抑得看不见一丝光亮。   他带着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又来到了一个名为“宿朴”的镇上。   这里一片荒凉,从主街道走过甚至没有几盏灯亮着,野狗穿过草丛,静静地望着他。   而祈妄投宿到一个还亮着灯的宾馆,付过钱,拿了钥匙,打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面潮湿,阴暗,混合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冷得像是冰窖。   他的二十岁像是在推开门的这一刻戛然而止,所有来之不易的美好都荡然无存。   而他即将在这个荒芜的镇上,开始另一段人生。   .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一声叹息,上卷的结局就是如此了,刚写第一章 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少年时光会这么长。   年少情动总是美好的,可是现实却太仓促粗糙了。   不过他们还会重圆的,在八年后,之前提到祈妄七年都没有过真正的高兴,是因为第八年喻年已经展露头角,他在电视和报道里,在朋友的口中,已经隐约能听见喻年的消息了。   【好了,我要请假两天,再理一理大纲,12.23日再更。   以及,我一直纠结要不要他们重逢的那一幕,放在全文的第一章 作为开头。   所以麻烦到时候大家看一眼评论区,改了会通知大家哒!!】 第47章 八年   (重逢放在了在全文第一章 ,麻烦宝子们重新看一下~)   喻年眨了眨眼,被头顶的灯光刺得眼角微微刺痛。   当年的那个叫“朝十”的小餐厅,他跟祈妄租住的破旧的小公寓,两个人一起去过的矿石公园,都一一从他眼前淡去……   再回过神,他还身处觥筹交错的晚宴上,灯光温柔暧昧,所有人都衣冠楚楚,礼貌矜持,女士们的缎面长裙像海面一样波光粼粼,而男士表盘上的钻石也亮得刺眼。   他跟祈妄相处过的几个月,像一场无人知晓的梦,叫人几乎怀疑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喻年细白的手指端着香槟杯,漫不经心地听着面前的女士聊着她最新买下的一座小岛。   这位女士是他姐商场上的朋友,所以他虽然心有不耐,却还是适时地露出笑意,恰到好处地夸赞对方眼光独到,恭维对方最近的珠宝事业真是蒸蒸日上。   可他的视线却总是情不自禁地绕开对方,停驻在离他不远处的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上。   他真是没想到,一别多年,他居然会在这样一场晚宴上看见祈妄。   现在的祈妄,跟他记忆里孤僻消沉的青年截然不同,英俊,风度翩翩,连袖口和发丝的细节都透着体面与尊贵。   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想到这里,喉咙里不由滚出一声讥讽的轻笑。   对面的女士的声音一顿,面露疑惑地看他。   喻年一笑,“不好意思,刚刚有点走神,想起我家养的狼犬了,它早就跑丢了,前几天又突然出现了,真是奇怪。”   他明显是胡说八道,但是他一贯高傲,又有些任性乖张。   对面的女士清楚他的脾性,也不想真的跟这位小少爷计较。   她莞尔一笑,又声音自若地重新夸赞喻年年纪轻轻却事业有成,邀请喻年参加她下个月的私人晚会。   .   晚上十一点,晚宴散场了,一小部分人留下去奔赴第二场更私人的活动,剩下的人则先行离开。   喻年就在离开的人里面。   他本来要跟徐一琳去下一场,可因为遇见了某个倒胃口的人,已经没有了兴致。   可他今天没有让司机送,是跟徐一琳一起来的。   徐一琳要安排汽车送他,他却抬手制止,“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   徐一琳奇怪地看他,“你喊了自己家的司机来接你吗,那多慢啊。我让人送你呗。”   “不是。”   喻年并不想多解释,只是站起身,冲徐一琳摆摆手,“不用管我。”   徐一琳看着他的背影,一脸费解。   从晚宴开始,喻年就一直奇奇怪怪的,喻年平日里虽然看着生人勿近,可是对朋友还是温柔可亲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冷淡过。   祈妄出了会场,他的那辆宾利已经等在了外面,司机守时沉默,替他开了车门。   但就在他坐进车内,准备关门的时候,一只手拦在了车门旁边。   他抬起头。   目之所及,先是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宽大,稳重。   而握着伞柄的那双手,莹白如玉,在这微寒的天气里,指尖被冻得泛着微微的粉色。   而在伞下,是一个修长清瘦的身影,铁灰色的西服,窄腰长腿,伞面微微一抬,就露出瘦削苍白的下巴和淡粉色的嘴唇。   是喻年站在车窗外。   他冷冷淡淡地望着祈妄,说道,“祁先生去哪儿啊,我正好没车,能不能载我一程?”   他的声音和窗外的雨一样没有温度。   不像是求人的,倒像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祈妄关车门的手顿时停住了。   他当然知道喻年不可能没有司机来接,但他只是犹豫了一秒,身体就比大脑行动更快。   他重新推开车门,从喻年手里接过伞,撑在了喻年的头上。   “进去吧。”他说。   喻年轻笑一声,懒洋洋道,“多谢。”   然后他就不客气地坐了进来,他不再像刚才在宴会上那样腰板笔直,微微软下腰,像一条艳丽冷淡的蛇一样松了筋骨,头发被雨微微淋湿,贴在雪白的脸上。   他的姿态太过自然,连前排一直闷不吭声的的司机都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上车后,祈妄犹豫了下,问,“你要去哪儿?”   “天景丽府,12栋。”   听见这个地址,司机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却什么也没说。   而等祈妄点头,说,“好。”   他就识时务地调转了开车方向。   在开往天景府的路上,车内沉闷得可以拧出水。   祈妄想,他应该找点话题聊一聊。   这些年,他收集过与喻年有关所有的信息,好的坏的,真的假的。   可这都不如这个人坐在他面前,像一场梦突然成了真。   但是问什么呢?   问什么都是虚伪。   就这样一路开进了天景府,12栋,喻年应该下车了。   可喻年却不动。   他的腿交叠在一起,手指搭在膝盖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笑了下,好声好气地与祈妄开口,“能让你的司机下去待会儿吗,一楼有个休息区。我有点事情,想跟你叙叙旧。”   祈妄没怎么犹豫,声音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还有“重逢”,在全文第一章 ,大家记得看呐~ 第48章 疯   司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车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窗外的雨滴滴答答,一下一下敲打着玻璃。   空气里弥漫着很淡的白檀香气,是喻年身上的香水,在这个冰冷的雨夜格外清冷幽暗。   车后座的顶灯被打开了,幽幽照着喻年的脸。   那双眼睛里似笑非笑,像一汪森林深处的深潭,眼底像有一抹幽幽的蓝,冷而艳丽。   祈妄情不自禁地想。   喻年跟年少时候的变化,可真是大。   他从没有想过这样冰冷的神情会出现在喻年脸上。   那个温暖阳光的少年人,倒在他怀里撒娇,哭哭啼啼说喜欢他,仰起头与他亲吻的人。   原来长大后,会像一柄泛着清光的长刀,眼角眉梢都透出冷漠,打量他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嘲讽。   这目光一寸寸灼烧着祈妄的皮肤,让他四肢百骸都在痛。   可他的目光又忍不住流连在喻年的发丝指尖。   曾经只能在电视里,报道上,还有梦里见到的人,这样真切地出现在眼前,即使有人告诉他这只是一个裹着糖霜的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车内久久没有人说话。   白檀香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柔软多情,却又像勾魂的锁,叫人喘不上气。   最后还是祈妄先开口。   他问喻年,“你想跟我聊什么?”   聊什么?   喻年轻轻笑了一声,他看向窗外,神色莫测。   是啊,聊什么呢,老情人尚且可以叙旧,可他跟祈妄连试用期都没熬过,非要担一个“初恋”的名义,都有点名不副实。   他声音低哑,语气竟然很平静,轻声道,“刚刚看见你,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我一直知道那个大画家祈妄是你,但总觉得不真实。等今天见到了,才发现居然是真的。还真是……人生无常。”   八年前他跟祈妄相遇的时候,祈妄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租住着昏暗的公寓单间,同时在餐厅和酒吧打工,手指上都是生活磨砺出来的薄茧。   谁能想到八年后这人摇身一变,成了出入红毯的名流。   命运还真是离奇。   他笑了笑,喝下去的酒像是终于起了效果,眼睛微微眯起来。   他问祈妄,“说起来,你的成功算不算有我一份啊,当初要不是拿我换了一套房和现金,你怎么有第一步启动资金呢?”   他像是漫不经心,与祈妄打趣,“那套房子怎么样,住着习惯吗,三百万的现金虽然不及你现在身价的冰山一角,但应该也够你生活无忧了,想想我对你是不是也算有点知遇之恩?”   刚才的晚宴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在场的人大多八面玲珑,但谁也不知道,车内这两个表面上毫不相干的人,曾经在八年前谈过一场恋爱。   年少天真,自以为轰轰烈烈。   结局却不堪。   祈妄的睫毛抖了下。   他哑着声音与喻年道歉,“……对不起。”   喻年却不屑地笑了一声,“谁要听这个。”   喻年说,“你是挺对不起我的,要是前几年,我跟你重逢一定会大哭大闹,再偏激点呢,我说不定还会把你绑回去,别以为我干不出来。”   他说到这儿,终于轻轻转过头,挺认真地瞧了祈妄一眼,下巴微抬,一副骄矜的少爷做派。   祈妄的心脏忍不住砰砰跳起来。   可下一秒,他却听见喻年说。   “可是一转眼我们都分开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这么小孩子气了,当年的事……就算了吧。”   算了。   失望透顶的时候才会算了。   祈妄能听懂。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笑。   喻年这样大方坦荡,倒衬托得他的辗转慌乱愈发可笑。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问,“那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啊,”喻年说,“怎么不好呢,我后来还是出国了,读的就是我喜欢的服装设计,回来有了自己的品牌。这些年恋爱事业两不误,挺春风得意的,跟我哥哥姐姐关系也不错。没什么遗憾的。”   这都是祈妄从无数信息里拼凑过的内容,但是真听到喻年亲口说出来,还是不一样的。   “那就好。”   他轻声说。   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惹了喻年,让他又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问祈妄,“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祈妄想,说什么呢。   他真正想说的话,早就没有了资格开口,一千句一万句我爱你,也只能说给教堂的忏悔室。   他听着窗外的冷雨淅淅沥沥,车内明明温暖如春,他的手指尖却还是凉的。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该多嘴。   可他避无可避地与喻年对上视线,还是忍不住说道。   “我知道你事业要紧,但你从前肠胃就不好,该自己保重些。”   刚刚的晚宴上,他看见喻年偷偷捂过肚子。   喻年挑起了眉。   他嘴角一直佯装的笑慢慢放了下来,变得面无表情。   说来可笑,当初他们分开的时候,他确实肠胃不太好,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吃东西容易反胃,祈妄却大惊小怪,还特地请假陪他看医生。   结果医生果然说是小毛病,开了两帖中药就放他回家了。   他还记得祈妄在那个小小的厨房给他煲中药,苦得要死,却逼着他喝下去。   他当时想,祈妄一定很爱他。   可现在他却轻轻吸了口气,语气里透出讥讽,“祁先生真是体贴,都把我卖了一遍,到现在却还记得关心旧人。”   这场面与喻年设想得根本不一样。   他本来是想来奚落祈妄的。   后来又想,算了,他是个大人了,再为十八岁的恋爱耿耿于怀,才显得他放不下。   可事实是,他真的对上面前这个人,十八岁的种种,这么多年的煎熬与怨恨,全都涌上了心头。   他根本不是成熟的大人。   八年过去了。   他一遇上祈妄,就又变回那个十八岁的赖皮小鬼。   他恨祈妄,恨得每一个夜晚都寝食难安,想起这个人就要发疯。   可他又忘不掉,宴会上匆匆一眼,他全身都在发冷,却还要装得高冷散漫,镇定自若地与祈妄握手。   真是糟透了。   喻年的手搭上了车把手,他没了兴致去奚落祈妄,只想逃离这让他难堪的气氛。   但他的手臂却被人拽住了。   喻年回头看了祈妄一眼。   车内的灯光没熄。   祈妄被笼罩在灯光下,一眉一眼都清晰深刻。   祈妄看着他,眼中是没有来得及掩藏的痛苦与绝望。   这眼神他很熟悉。   因为八年前,他每天都是这副样子,暮气沉沉,像是对世界都丧失了期待。   他听见祈妄说,“从前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这两年我回了A市很多次,你在纽约时装周的时候,我也在那儿,我想过去找你。可是又觉得真的找了你也不会想见我。”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跟你谈曾经。我是个人渣,烂人,毁了你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时间。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我也希望你没有遇见过我。”   祈妄本来不想说的。   太虚伪了。   伤害了人后的道歉,一文不值。   可是他真正想说的话,他也许永远无法说出口。   而过了今天,他也许真的再没机会见喻年一眼了。   他用了毕生的毅力,才没有去抱住喻年。   “对不起。”他轻声说,“我并不奢求你原谅,但看见你过得好,我很高兴。”   喻年的手微微抖了起来,他本来都要下车了,可这句话却猝不及防地勾起他的怒火。   高兴?   听见他过得好所以觉得高兴?   他仓皇地笑了一声,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他想,要是可以,他也不想要遇见祈妄。   可是他已经遇见了。   他抖得越来越厉害,等再转过头,一直伪装的优雅冷静终于在此刻粉碎。   他一把揪住了祈妄的衣领,把人压倒在车后座的角落,自己也俯身下去。   “高兴,你凭什么高兴,”他咬牙切齿看着祈妄,“你以为你道歉了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吗,就可以不用受到内心的谴责吗?”   他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   “你道歉我就要接受吗,这么多年就是一句道歉就可以的吗?你有苦衷,你受尽煎熬,所以我就要接受你的愧疚,对你说没关系吗?”   他质问祈妄,眼睛里是清晰可见的痛苦。   他细白的手指死死攥在一起,关节都显露出青白。   他暴露在灯光下,皮肤白得没有血色。   祈妄没有看错。   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多少精心配制的药膳喂下去,一个医生团队围着他细心调理,他却还是苍白消瘦。   他靠坐在祈妄身上,轻得像一只长尾山雀。   从祈妄离开的那一年起,他的身体就没有好过。   还谈什么保重。   他掐住了祈妄的脖子,眼泪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一滴一滴,砸在了祈妄身上。   “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他说着,声音抖得不像话,“你想走就走,想分手就分手,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就消失了这么多年,现在居然轻飘飘一句对不起就想了结……”   “你可真无耻。”   祈妄完全僵硬在了车座上。   喻年的眼泪掉在了他的脸上,已经从温热变得冰冷,却比烙铁还烫,几乎要把他烫伤。   他能感觉到喻年在他脖子上的手慢慢收紧,像是真的恨到想杀了他。   而他也没有丝毫反抗。   他只是抬手轻轻握住了喻年的手,如果可以,他倒也希望他死在二十岁那一年,死在他们分开以前。   这样他在喻年心里,起码永远都维持着美好的假象。   可到最后,喻年仅仅是过了几秒,就松开了手。   他跪坐在祈妄身上,背脊微弯,轻轻发着抖。   又过了几秒,他深呼吸了几下,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   再抬起头,他刚刚的失控与绝望像是又隐藏了起来。   “刚刚是我失态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没有再多看祈妄一眼,理了理衣服,转身打开了车门。   开门的一刻,他说,“你的道歉我收下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后会无期,祁先生。”   说完,他就砰得一声关上了车门,淋着雨走向了公寓楼。   他新买的这套公寓在顶楼,路过楼下休息厅,他看见了祈妄的司机,规规矩矩地坐在待客区。   前台的小姐看他淋了雨,一惊一乍的,问他是否要让公寓管家去找家庭医生。   放在平时,他不介意轻言巧语地感谢前台小姐的好意。   可今天他太累了,他只是摇了摇头,就径直坐着电梯上去了。   祈妄的司机回到了车上,当看清车后座的一瞬间,他吓了一跳,甚至想问要不要报警。   祈妄笔挺整洁的西装已经被揉皱了,几颗扣子不知道蹦到了哪里。   衬衫领口松松垮垮。   脖子上残留着一道血痕,是被谁的指甲刮破的。   一般这种情况,也可以考虑是风流韵事,可是看祈先生的表情,又实在不像。   祈妄颓然地闭着眼,对司机道,“开车去酒店。”   司机又把满腹的话咽了回去。   可一路上,他又忍不住往后偷看。   车后座上,祈妄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死气沉沉,像一块生锈的,腐烂的雕塑。   他是一块被遗弃荒野的无主之物。   在那位喻先生没来之前,他还像吊着一口气。   可现在,他与世界的连结都断开了。   司机在心里摇摇头,搞不懂这些有钱人都在想什么。   那位喻先生也是奇怪,像是寻仇的,可又像来寻情的。   祈妄坐在车上,望着窗外这场越来越大的雨。   天边不知何时居然传来了雷声。   他想起以前,打雷的时候,喻年总是假装害怕,硬要上他的床,躲在他怀里。   他抱着喻年,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居然是他生命里最好的一段时光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可怜巴巴但看着有点疯批的小喻啊 第49章 庸脂俗粉   喻年拖着沉重的身体上了楼,他刚刚没有撑伞,虽然只是短短一段路,他却还是被雨淋湿了。   他的袖口潮湿地贴着肌肤,黑发黏在脸上,皮肤白得泛青,从电梯的镜子里看,简直像个水鬼。   到了16楼,喻年从电梯走入房间,他脱了西装外套,随便地扔在了地上,走了几步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威士忌。   但他只喝了一小杯就又胃痛起来,蜷缩在地板上。   他从西装裤里露出的脚踝很瘦,踝骨突出得有些锋利,薄薄的一层皮肤,隐约能看见青筋。   亲眼见到祈妄的冲击力,比喻年想象得还要大。   对于会跟祈妄碰面这件事,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从祈妄作为画家在艺术界展露头角开始,他就总是会不经意地听见这个人的消息,连他哥哥姐姐都听闻过祈妄的大名。   第一次在新闻上看见祈妄的时候,喻心梨眉毛微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等发现真的是一个人后,喻心梨的脸色变得极为复杂,甚至是带点慌乱地想把那个平板从喻年眼皮下拿开。   可喻年睫毛微垂,仍旧镇定自若地往面包上涂抹果酱。   他早就把关于“画家祈妄”的消息调查得一清二楚。   师从油画大师曾南岳,毕业于罗德岛艺术学院,长期定居纽约,作品被多家美术馆收藏,新作《晚风》刚刚在佳士得上拍出千万的高价,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身上的潜力,以及作为曾南岳关门弟子的含金量。   连他的朋友里也有祈妄的粉丝,张嘴祁大师闭嘴祁先生,不仅收藏了好几副画作,还在他旁边可惜地说祈妄就是太低调了,要是能有机会见到真人,她高低会去追一把。   喻年躺在地板上,闷闷地笑了一声。   这一堆天花乱坠的头衔,听上去还真是像模像样,也难怪他朋友满是憧憬。   可他想,有什么好追的。   他又不是没追过,冷冰冰,硬邦邦,看上去是一颗甜美的糖果,咽下去才发现含着剧毒,没劲透了。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胃,那里又绞成一团,像有块冰凝结在了胃里,折磨得他额头都冒出细汗。   他的胃药就在不远的柜子里,可他却不愿意去拿。   真是奇怪啊,他想,明明祈妄才是辜负他的那个人。   应该是祈妄落荒而逃,魂不守舍。   可最后为什么是他这么狼狈?   哪怕心里排练过千百遍,到了面对面,视线相撞的那一刻,他却还是溃不成军。   没出息透了。   .   喻年在冰冷的地板上躺到了半夜,虽然后来又挪回了床上,但是第二天起床还是头疼得像要炸了。   他强撑着开车去了公司,一边吃着止疼药,一边跟下属开会,讨论新一季的产品开发。   他这几年完全是工作狂。   从中央圣马丁学院毕业后,他自己进入了某著名奢侈品牌工作了两年,随后就创建了“THE ONE”这个独立设计师品牌。   公司上上下下都以他为核心,一开始他只能算是个时尚界的菜鸟,要不是家里血厚,给他试错的机会足够多,他又高薪聘请了主理人,还真难说他这个小设计公司能不能撑下去。   但现在他的设计已经逐渐崭露头角,去年他不仅带着作品登上了纽约时装周,影后朗玉红穿着他设计的礼服登上了戛纳电影节,一袭红裙到现在也经常会被作为经典案例出现在各个视频封面,名人效应不可估量,一时间圈内订单像雪花一样往他这里飞来。   可随之而来的也是爆棚的压力。   喻年按了按眉心,看面料看得眼睛都在疼。   他躺倒在宽大的椅子上,往眼睛里滴眼药水,却听见手机一阵阵震动,摸索起来一看,是章云尧约他晚上去泡温泉,提醒他别忘了。   “知道了。”   他回了个消息过去。   发完消息,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脚尖轻轻点地,在椅子上转了一圈。   自从他苦寻祈妄无果,他几乎没有再跟“朝十”的人联系,尤其是宋云椿。   他不敢回去,也不想面对那几个月的过往。   所以他只能人为斩断跟祈妄有关的一切。   他没有再试图联系过那个餐厅的任何一个人,他知道褚赫君和小谷结了婚,辗转地托人送去了新婚礼物,可是自己却没有到场,甚至没有落款,像一个藏匿行踪的幽魂。   可他跟章云尧却阴差阳错地一直保持了联系。   他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章云尧恰好来伦敦游学。   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遇到,十分意外地又一次交换了联系方式。   章云尧本就聪明,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看他形单影只,只约他喝咖啡逛展览,绝口不提他曾经离家打工的经历。   一来二去,他倒是跟章云尧感情渐浓。   后来章云尧也远赴英国读书,他还把人介绍给了应泉深,三个人没事就一起聚聚会,在伦敦的街头游荡,倒是成了稳定的三剑客。   现在他跟章云尧都回国发展,反而是应泉深被他哥扔去开拓海外业务,成天哭兮兮地跟他俩卖惨。   人生就是这样奇妙。   以为缘分深的人,红线反而一碰就散。   以为缘分浅的人,兜兜转转,却又再续了前缘。   .   傍晚的时候,结束工作后,喻年让司机开去了章云尧发过来的会所地址。   一进入会所内,朦胧的灯光下,就有身段窈窕的服务生小姐迎上来,轻言巧语地询问,把他引到了章云尧所在的那个包间。   章云尧已经淋浴过了,换上了浴袍。   八年过去,他也长高了许多,但还是纤细清瘦,斯文清秀,眉宇间有几分阴柔,引得身边的女性纷纷对他多几分怜惜,可惜他只喜欢英俊鲜肉。   他对喻年抬了抬手,“你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   喻年在他对面的桌上坐下,顺手把桌上的坚果盘扒拉过来。   他一边吃坚果一边嚷嚷,“有没有吃的,饿死我了,中午我就吃了个三明治应付获取。到现在什么也没吃,光喝咖啡了。”   章云尧一笑,把桌上的水果盘和点心也拿给喻年,“你先随便吃点,吃饱了泡温泉不好,泡完再吃。”   “真麻烦。”   但喻年还是乖乖接过点心盘,拈起一个栗子酥咬了一口。   等泡完温泉,章云尧事先点好的餐品也送过来了。   他跟喻年介绍,“这是他们的秋季套餐,主厨用当令食材做的,比较养生滋补,对你的胃比较好,上次我跟朋友来吃了一次,觉得味道还不错。”   喻年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嗯嗯啊啊地敷衍,压根不在乎他说什么。   章云尧也是拿他没办法。   他端详着喻年的脸,挑剔道,“你最近是不是又在加班不好好吃饭啊,我怎么觉得你比上个月,黑眼圈也特别重,像是十天没睡个好觉了。”   他说,“你们时尚界不是最在乎脸了吗,怎么就你像个小赖皮狗,天天不好好收拾自己。”   喻年吃了一口青笋,冲他翻了一个白眼,“你给我滚。我怎么就不收拾了,我上次去参加晚会还拿了个最佳着装奖。”   章云尧笑了笑,低头去舀他小碗里的羊肝菌,“要不是知道你孤家寡人,可怜得很,我还以为你被谁吸了精气呢。”   他等着喻年回嘴,可对面却难得安静了几秒。   章云尧奇怪地抬头,瞧着喻年的神色,“怎么了,你不会真被哪路小妖精给勾住了魂能?”   那他可要放鞭炮了。   喻年摇摇头,闷笑了一声,带着点讥讽,“要是小妖精倒好了。”   他低头喝了口汤,十分淡然地扔出了一枚炸弹。   “我昨天去参加了个晚会,遇上祈妄了。”   章云尧筷子上的白虾掉在了盘子里,酱油把干净素白的碟子划出一道勾。   几秒后,章云尧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皱着眉问,“你说真的假的?”   他作为跟喻年年少相识的一员,虽然最开始很有眼色地没有去问喻年的伤心事,但是这么多年,他还是逐渐了解了喻年的这段往事。   其中有一半还是来自应泉深的义愤填膺。   应泉深跟祈妄虽然没有碰过面,但对这个伤害了自己发小的王八蛋恨之入骨,每回背着喻年,都要跟他大骂祈妄这个垃圾早晚掉进下水道。   “真的。”   喻年闷头吃饭,云淡风轻,还在专心拨着自己碗里的小葱。   他说,“我也没想到会遇见他,本来我就是被徐一琳硬拉去参加她那个慈善晚会的,也没关心嘉宾是谁。要是知道他在嘉宾名单里,我都不高兴去了。他估计也不知道我在,看见我的时候表情也挺意外的……”   章云尧拿餐巾擦了擦嘴角,简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他打量着喻年的神色,喻年一派淡定,瞧不出一点昨晚失魂落魄的痕迹。   不等章云尧问,喻年自己就老实交待了,“其实昨天看见他,我除了意外也是挺伤心的,毕竟分开得太难看了,这个人害得我这么多年都旧伤难愈。我后来没忍住,把他骂了一顿,还掐了他,他要是想告我个故意伤害也不是不行。”   章云尧嘴角抽了抽,听着确实像喻年会做的事情。   “那他呢,祈妄什么反应,”他担心道,“他有来纠缠你吗?”   他对祈妄的印象也不太好。   这世界当然不是黑白分明,从旁观者的角度,他也不是不能理解祈妄的做法,可是作为喻年的朋友,他真是很难心平气和。   当年他的一个约会对象想带他去看祈妄的画展,他都到了地方,看清展出画家的大名,他扭头就跑,连带刚勾搭上的小鲜肉都变得面目可憎了。   喻年耸耸肩。   “他跟我说对不起,说这些年一直很受煎熬,都是些没新意的烂话,还不如酒吧里的牛郎说得真诚。”   听他这样说,章云尧反而稍稍放心,起码喻年还是保持了理智,没有再被伤第二次,更没有又被渣男迷得晕头转向。   也是。   八年过去了。   再深的感情也被磨平了棱角,虽然喻年看上去还是旧伤难愈,可起码没有撕心裂肺了。   “你别搭理他,”他没好气地冷冷道,“他现在功成名就,自己也开着公司,搞不好他觉得你们俩现在又是天造地设,想来跟你重修旧好,你可不能吃回头草。”   喻年嗤笑了一声,“谁要吃他,多难消化。”   他端起小酒杯,跟章云尧碰了碰,“我就是昨天一时太难受,今天已经冷静了,他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了。”   章云尧很满意,“就该是这个态度。”   但他又忍不住皱眉,想去抢喻年手里的酒杯,“你能不能别喝酒了,你是不知道自己的胃什么情况吗,你给我放下来……”   可他手慢了一步。   喻年已经一口把酒杯里的酒喝干了,还冲他亮了亮杯子。   章云尧简直没了脾气。   他深刻怀疑是自己当年跟喻年上课的时候没少闹少爷性子。   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他万般操心。   他瞥了喻年一眼,“等应泉深回来,我非拉着他一起骂你。”   “骂呗,”喻年才不在乎,“你俩现在哥俩好,蜜里调油,联手排挤我也不是一天了。我就是颗小白菜,你不疼他不爱。”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章云尧又被逗笑了,他拿湿巾擦擦手,又说,“也别说没人疼没人爱了,喜欢你的多了去了,有的是人要给你献殷勤,对你千依百顺,你就不能挑一个,给你枕边送点温暖。你看应泉深,身边的人就没有断过,比你潇洒多了。”   喻年转着手里的小酒杯,漫不经心,“我倒也想找,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都是庸脂俗粉,没劲。”   章云尧无语。   他无奈道,“你都在时尚圈里了,身边都是艳光四射的妖精,就这还都是庸脂俗粉,那你想找什么神仙?”   他舌根下还压着一句话没说,怎么,就祈妄最仙气飘飘?   跟你十八岁一段露水姻缘,你的眼光至今都还被定格在原地了是吗?   但这话太晦气,也有点扎心,章云尧只是想一想,又没敢说。   好在喻年如今也不想吃回头草了,他乐观地想,也许总有一天,喻年能从这段过去里挣脱。   但他万万没想到。   他对面这个一脸清心寡欲,四大皆空的人,一个多月后,就跟人滚上了床。   滚的还是同一颗草。   祈妄。   作者有话说:   祈妄:整一整衣冠,准备来捡老婆 第50章 阴魂不散   要喻年自己说,他跟祈妄这个床单滚得真是稀里糊涂。   A城刚下过一场秋雨,满地的落叶,边缘才微微有些泛黄,街上的女孩子们还穿着轻薄的衣衫,路边的屏幕上是他的“THE ONE”投放的广告。   他坐在车内,看着那广告里高冷的模特,穿着他设计的衣服,像高高在上的王子,矜贵得没有烟火气。   “THE ONE”的logo绣在心口的位置,特地采用了钉金绣,光泽流转。   之前有媒体采访他,询问“THE ONE”这个名字的含义。   他信口开河,说是想要成为独一无二的设计师,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品牌名称,是他跟祈妄还在一起的,他贴着祈妄,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信手留下的。   ONE。   谐音“妄”。   后来他们分手,照理是不该用这样晦气的前任名称。   可是当他注册的时候,却还是鬼使神差,敲下了这几个字母。   喻年按了按眉心,大概是那天宴会匆匆一面,他这几天总是想起祈妄。   真不是个好兆头。   趁着司机开车,他在车上稍稍补了会儿觉,今天他要去隔壁城市参加一个展会,展会结束,他还有一场聚会,跟业内的同行交流应酬。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   今天天气又有点阴冷,他听着旁边的人聊起金融圈的八卦,心不在焉。   可是聚会上的人却都很关切他的状况,时不时把话引到他身上。   喻年也明白。   毕竟他除了是“THE ONE”的老板,更显贵的一层身份却是科蕴集团的小少爷,因此他走到哪里,都逃不开这层光环笼罩,谁见了他都要给出三分薄面。   完全是蹭了他哥哥姐姐的光。   所以他也配合地笑笑,无关痛痒地发表几句评论。   好不容易熬到了聚会结束,喻年今天就留在了这边的酒店。   他又喝了点酒,明明也不醉,走路却有点不稳。   秘书只把他送到了酒店,他就让人退下了,现在倒有点后悔,心想应该让秘书去买一份解酒药,再给他一杯蜂蜜水。   不过喊酒店的客房服务也一样。   喻年把房卡贴在门上,滴的一声,沉重的木门被推开。   房间里却灯光大亮,瞧不出一点清冷寂静。   喻年敏锐地听见房内似乎有点动静。   他心生警惕,没有立刻走进去,但是房内的动静似乎越来越大了。   这五星级酒店,应该安保不至于这么差劲吧?   他一只手按在了手机上,已经想拨通报警电话。   但很快,他就又停住了。   房间里发出动静的那个“东西”露出了真面目。   竟然是一个迷迷瞪瞪,裹着浴袍的年轻人。   这人像是才二十出头,一脑袋的小卷毛,眼睛很大,小鹿斑比一样水灵,腰细腿长,很清瘦,皮肤也白,裹在浴袍里若隐若现,令人血脉喷张。   看见喻年,他似乎也很慌张,傻里傻气地裹紧了浴袍。   但是想想好像有不对,他又笨手笨脚地松开,还把浴袍扯松了一点,胆怯地看着喻年。   喻年:“……”   他心里有了丝不妙的预感。   这反应,可不像是走错的房客。   但是他基本可以确定这人并没有攻击性,他靠在门上,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问,“你谁啊?怎么在我房间?”   这人像受了惊吓,一脸的不安踌躇。   他吭哧吭哧说不出自己的底线,脸倒是憋得通红。   喻年冷笑了一声,拿出手机,吓唬他,“不说我报警了啊。”   “啊?”   这人低低叫了一声,三两步走过来,急得都要哭了。   他委委屈屈地看着喻年,小声又小声哼了一句,“我,我是黄总让我来的。”   他想去抓一抓喻年的袖子,又不敢,可是从喻年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清瘦的锁骨,像白鹤振翅欲飞的两翼。   倒是秀色可餐。   喻年又哼笑了一声,心里对这人的来历明镜一样。   这些年想往他床上送人的一直不少。   各路倒贴他的小明星网红也没少过,他虽然脾气日渐暴躁,可是对于这些花边小报却宽容大度,一直持以懒得解释的态度。   所以在娱乐八卦里,他简直是声色犬马,来者不拒。   有些在他哥哥姐姐那里讨不得好的人,就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反正他在很多人眼里虽然有点事业,但也是个纨绔,浸淫在最灯红酒绿的圈子里,能有几个干净的。   送个美人来暖床,想来怎么也不是个值得动怒的事情。   喻年瞧了眼面前这小鹿般胆怯地美人,心想这些人连他的口味都没搞对,情报工作真是一塌糊涂。   他回忆了下,“黄总,哪个……啊我知道了。宜行科技的是吧?”   刚才的聚会上,这人就对他格外热情,甚至容不得他拒绝,就说已经替他安排好了酒店,还邀请他明天一起去打高尔夫。   现在想想,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人好像想跟他姐搭上线,成为科蕴的供货商。   喻年心生厌倦。   他扫了这漂亮年轻人一眼,头往门外偏了一下。   “我这儿用不着你,出去吧。”   这美人却一下子慌了,拉着他的衣角,真的要哭出来了。   “我,我会让你满意的,喻先生你……”这人也不会推销自己,嗫嚅道,“喻先生你要不试试?”   喻年都要气笑了。   这让别人听见还得了,他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名声又要雪上加霜了。   “你给我出去……”   他伸手去推。   但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名声即将愈发败坏,动手的瞬间,喻年就听见这安静的走廊里,传来了把手转动的声音。   旁边的房客走了出来。   喻年一阵无语。   这顶楼总共就两间套房,旁边说不定就是刚刚饭局上碰过面的哪位。   那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但他一抬头,本来还漫不经心的表情立刻就凝结成了冰霜。   旁边的客房里走出来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丰神俊朗,极为眼熟。   正是他那位刚碰过面的初恋,祈妄。   一瞬间,喻年的脑海里只闪过几个大字——阴魂不散。 第51章 影子   走廊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场面说实话是有些离谱的,尤其是站在喻年的角度。   可他的初恋脸色比他还难看,盯着那衣冠不整的小鸭子,把人家吓得浴袍裹得更紧了一点,往他身后躲。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外面拈花惹草,被正房给捉了奸呢。   祈妄眼睛把这裹着浴袍的人上上下下剐了一遍,又看向喻年,眼神却骤然软了下来。   他声音低哑,说道,“我刚刚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像是你的声音,还以为听错了。没想到真是你。”   喻年轻嗤了一声,“你耳朵挺灵。”   他脸也丢了,倒也不急着回房间了,反正顶楼就两个套房,他和祈妄各占一间,不会有其他人来了。   他本来不想接受这个小鸭子,可对上祈妄这冷若冰霜的脸,他却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在了别人腰上。   这小鸭子一愣,一脸迷惑地看着他,好在人还不算笨,没有多嘴。   喻年嘴角勾了下,假模假样客气道,“不好意思,有点扰民了,这小朋友是第一次跟我,还不太懂事,我跟他闹了几句,是不是吵到你了?”   他这话轻佻风流,像个情场老手。   怀里的人只穿了一件浴袍,虽然比他还高,却百依百顺地靠着他,更像是铁证如山。   祈妄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这酒店隔音不错,他根本就没有听清喻年刚才的对话,自然也不知道喻年其实只是在赶人走。   他望着对面这个年轻人,一脸的懵懂无辜,鲜嫩得像一颗令人垂涎欲滴的草莓。   这些年他没少看见关于喻年的花边新闻。   喻年好像一直没有长久的伴侣,可是绯闻一直没断过,不是漂亮的小明星,就是时尚圈的模特。   他心里清楚,没道理他离开了八年,喻年还一直在原地等他。   他当年分手,就是希望喻年早日忘记他,找到门当户对的体贴爱人,白首偕老。   可是现在真的看见喻年怀里搂着别的人,他喉咙里却还像是涌起一阵腥甜。   他对喻年说,“你现在怎么喜欢这样的类型了?”   他不自觉甚至带了点心痛,“这种人对你能有什么真心,你要是想跟人恋爱,什么样的没有,何必找这种……”   他说不下去。   因为他没有资格。   可他想看见的是喻年被人好好珍惜,小心保管,被永远捧在心尖上,做一颗璀璨的明珠。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冰冷得像高山雪,没有一丝烟火气,却又流连花丛,浪荡不羁。   喻年都要气笑了。   “祈妄你没病吧?”他问,“你不过是我的前男友,还没转正,你道在这里教训起我来了,我和什么人睡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连嘴角的弧度都透着冰冷的讥讽。   可他的眼神又在祈妄的脸上顿了顿。   八年过去,祈妄倒是比起年轻时候更为俊美逼人。   当初青涩的少年人,在岁月的锤炼中,愈发清冷端方,气势不凡,宛如天上月,水中镜,不该人间所有。   可喻年倒有些怀念祈妄面对他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心生厌倦,却又被祈妄搅和得气不能出。   他讥讽道,“祁先生,管好你自己就行,你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倒像是嫉妒,会让我误以为你也想爬我的床。”   他一边说,一边搂着那小鸭子进了房间,进门前,他眉峰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祈妄一眼。   他仗着祈妄严肃清正,丢不了脸面,狎昵轻浮地说道,“当然,你要是想爬也不是不行,就是要先排队去。”   说完,他砰得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他落了锁。   门内门外又隔成了两个世界。   而一进入房间内,他刚刚一直强撑的,嚣张的气势也从他身上褪去了。   他松开了怀里的人,低声道,“到旁边去。”   这小鸭子自然不敢惹他,乖乖地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可他又偷偷抬眼打量着喻年。   喻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扇门前,轻轻抬起手,放在门上,像是要隔着门板与谁掌心相贴。   明明还嚣张冷艳,跋扈得不可一世,现在却像一只被打湿了羽毛的鸟雀,显得孤单伶仃。   过了一会儿,喻年疲惫地转过身,慢吞吞地也走到了沙发上。   他看向对面的人,闹了这么一出,这小鸭子今晚铁定不能走了。   他问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李莱。”   不土也不雅的名字,普普通通。   喻年点点头,“李莱是吧,你可以留在我这儿,但不许上我床,你可以睡在外面沙发上,回去也记得禀告你那个黄总,说我对你没兴趣,没要你,知道了吗?”   李莱又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但是不敢反抗,乖乖点头。   喻年心情烦躁,也不想睡觉,就坐在沙发上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又看了李莱几眼,莫名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   他突然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他问出来,又觉得不太可能,他能跟这小鸭子有什么关系。   可很快,他就看见李莱点了点头。   李莱声音很低,小心翼翼的,“去年您的公司拍摄广告,我是其中一个模特,不过只是很边缘的小配角,但您当时在现场问了我的名字。”   喻年紧缩眉头,毫无印象,可是等李莱胆怯地一抬眼,他却突然回忆起来了。   啊……是这样。   喻年心里涌上一阵荒谬。   他想起来了,他之所以会问这个李莱的名字,是因为李莱从下往上看人的一瞬间,居然有一点祈妄的影子。   可是当整张脸都抬起来以后,他就失望了。   那一点影子烟消云散。   这是一张小白兔一样纯真的脸孔,离开了镜头下的专业表现,李莱本人更是软绵绵,好拿捏得很。   于是他没有再多看一眼,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可谁能想到,这人居然兜兜转转,被送上了他的枕边。   他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愧疚,“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被送来我这儿的吧?”   不至于吧。   结果他又看见李莱点了点头。   李莱还是一副任人搓圆捏扁的样子,小声说,“我们老板说你当时可能对我有点印象,就,就让我来找您……”他一边说话一边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蜷缩起来了,“然后不知道怎么就被带给黄总了,黄总又把我送来。”   喻年嘴角抽了抽,完全搞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关系。   听上去,李莱的公司简直是个拉皮。条的。   忒不靠谱。   就算不是他,李莱这朵小白菜只怕也会被送去别的地方。   他抿了抿唇,难得生起了一点恻隐之心,“你啊,该不会是被威逼利诱来的吧,我对你根本没什么兴趣,更何况你以为爬上谁的床就是好事吗?”   他叹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缓缓点上。   祈妄从前不许他抽烟,可他现在指间夹着烟,眼睛从薄薄的烟雾中看过来,清冷的脸上也染上一丝妩媚。   倒是把对面的小菜鸟看得脸红心跳。   他对李莱说,“这圈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你这种没手段没心机也没背景的,又不一定能绑住金主捧你,被玩残废的都有。你今天碰到我,还算你运气好。你别以为这是条好路,你那经纪公司也不怎么样,要不换一个吧,其实你条件还不错,当模特应该能有点名堂。”   他这倒是真话。   他眼前走过的模特宛如流水,能不能吃这碗饭,他们设计师还是看得出来的。   李莱垂头丧气地低着头,“我也知道,可我真的很需要工作和钱。”   他又哀哀戚戚地看着喻年,“您真的不能……”   “不能,”喻年飞速打断,却又有点迟疑,掂量着这几句话的真假,“你为什么需要钱,别告诉我又是什么家里穷有人生病……”   这种瞎话年年都有。   可是很快他就住嘴了。   他看见李莱脸上露出清晰的难过,低声辩解了一句,“我妹妹真生病了。”   他像是也知道喻年不会信,默默拿出手机,递给他看。   那上面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   喻年一下子噤了声。   行吧。   回回遇见骗子,这回终于有个真的了。   他声音柔和了点,“你妹妹是什么病啊?”   李莱叹了口气,“白血病。”   两个人一时相顾无言。   倒是李莱又僵硬地笑了笑,“其实手术费也差不多了,就是术后护理什么的,然后我也想多赚点钱,给她以防万一,所以不能停下工作……”   喻年默默抬起手,“行了,别说了。”   他站起身,准备回房间睡觉。   但是进去前,他又看见李莱那张失望的脸,从下往上地看他。   他想,钱确实是个好东西。   能解百愁。   当年祈妄就是因为钱离开他,如今又有一个可怜小白花因为钱任他搓圆捏扁。   真是……糟心透了。   有一瞬间,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心不在焉地想,要是他当年干脆提出包了祈妄,虽然可能挨他哥姐一顿毒打,但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他想着,又觉得可笑,兀自笑了一声。   李莱一怔,不明白这位喻先生怎么了,仍旧眼巴巴望着他。   喻年叹了口气,他对李莱说,“我不会让你跟着我,但今天晚上你也算帮了忙,帮我赶走了前男友,明天我会让秘书给你一笔过夜费。我名下有个慈善基金专门帮助孤儿或者病重的孩子,你可以把资料交给我的秘书,我会让她看着安排。”   他叹口气,“你还年轻,不知道有没有二十岁,你既然凑得到手术费,不值得为了眼前一时的着急把以后都搭进去。你那个不靠谱的破公司,趁早解约了吧。”   说完,他就轻轻关上了门。   屋内重新又恢复了安静。   李莱一个人坐在客厅,发了好一会儿呆,随后慢慢抱住了自己。   .   回了房间,喻年其实也没有睡意。   他一想到一墙之隔就是祈妄,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像滚了一团火,热得难受。   他甚至想起他十八九岁的时候,滚在祈妄怀里看电影,屋里空调开得很热,他却在挖冰淇淋。   那冰淇淋的牌子也记不得了,反正是便利店买的,一个二十八块钱,是他吃过最便宜的,对祈妄来说却不是,可是祈妄给他一买就是三四个,从来不皱眉头。   喻年烦躁地翻了个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记得这些细节。   这么多年他总是这样。   恨又恨不彻底。   忘也忘不彻底。   可要说爱,又磨得也不剩几分。   作者有话说:   我尊不是卡文,是喻年跟祈妄这床显然不能一下就睡上……这不得先有点刺激推动一把 第52章 吻   一晚上过去,喻年压根没有睡几小时,第二天一早,他就把李莱喊醒了,让这傻小子滚蛋。   他穿着睡袍,深蓝色的丝绒面料,衬得他莹白透亮,像一尊玉雕的美人像。   李莱经过这一夜,也没有一开始畏缩了,看他的眼神却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孺慕。   他对喻年鞠了个躬,很诚恳道,“谢谢喻先生。”   喻年没什么表情。   他并不习惯这种场面,只是如今经历得多了,不怎么显露在脸上。   “快走吧,”他说,“以后别……这么容易拿捏,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莱点头如捣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他还想跟喻年说些什么。   但就像昨天的场景重演,安静的过道又响起一声推门声。   喻年脸色都变了。   不会这么寸吧?   这间酒店难不成跟他八字不合,他每次一出门就注定撞见前男友?   可很快,他就发现,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机缘巧合。   祈妄一身松垮的黑色居家服,一只手搭在门上,从门内走出来,面色冷然地看着他们。   喻年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只手又放在了李莱的肩膀上。   他生硬地替李莱翻了一下微皱的领口,轻描淡写道,“看你,走得太急,领子都不知道翻一下。”   李莱也看见旁边的祈妄了,他僵硬地站在那儿,摸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动都不敢动。   直到喻年对他公式化地笑了一下,说了句,“快走吧,不是还有工作吗?”   他才如蒙大赦,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抱着自己的外套就离开了。   李莱一走,长廊下就剩下了两个人。   照理说喻年应该回自己房间,可他抱着手臂,靠在门上,眉眼里凝着一层厌倦,意兴阑珊地问祈妄,“祁先生,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大早上的听墙角来了吗,还是你有事要出门,那你怎么还不走?”   他说到这儿又笑了一下,促狭的意味溢于言表。   祁妄从刚才起就一直很沉默。   他昨夜是真的一夜未睡,这间酒店明明暖气很足,可他坐在客厅里,却觉得浑身冰冷。   他想象着喻年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与那个年轻的男生不知道在做什么,五脏六腑就绞痛在一起。   这样过了一夜,听见隔壁传来很轻的响动。   他才像是一尊灰白的雕塑慢慢活了过来,手指轻轻地动弹了一下。   他明知道,作为一个体面的成年人,他不应该出来。   他不应该这样僵硬难堪地站在这条走廊上,与喻年面对着面。   可他却又忍不住。   如今,那个年轻的男孩子走了,他对上喻年的眼睛,像被放置在探照灯下,一切阴暗,扭曲的心思都无处遁形。   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摆出一张镇定冷静的脸。   “我没有什么事情,”他往前稍稍走了一步,与喻年的距离拉近了一点,却又保持在一个礼貌的界限上,“我只是想问问,这个人已经走了,你要是有空,我可以约你吃个午饭吗?”   什么鬼?   喻年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态。   他本是一脸恹恹,现在却被惊得眼睛都睁圆了一点,倒是有点少年时候的影子。   可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他嘲讽地问,“我们俩这个关系,适合吃饭吗?怎么,你现在功成名就了,在国外纵情声色还不够,又追忆起年少的青涩天真,正好看见我这个前任,就想旧情复燃?”   祈妄抿着嘴唇,不说话。   喻年嗤笑了一声。   他当然也不是真的这样认为,他只是想刺痛祈妄。   他又说,“还是说我现在对你又有了什么利用价值,你又想接近我,讨好我,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这句话陡然变得很轻。   他说出来的一刻,甚至有一点迟疑。   因为他怕这句话会成真。   但他很快听见了祈妄的否认。   “不是。”   祈妄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但又转瞬即逝。   他望着喻年,纠正道,“我也没有纵情声色,跟你分开后,我一直是一个人。”   喻年的手指在胳膊上抓紧了一下。   他收敛起脸上的轻慢,古怪地打量着祈妄。   话到此处,他要是再没有听出祈妄的问题,他就是个傻子了。   “所以呢,”他轻声问,“你是不是单身,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笑了一下,“又不是我让你守身的。”   他垂着眼,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心里想,祈妄要是真敢说对他心存留恋,他搞不好真的一巴掌扇过去。   可他很久都没有听见祈妄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发现祈妄一脸的怅惘。   那表情像是冰天雪地里的旅人望着远方的灯火。   充满渴望,艳羡,却又知道那不属于自己。   片刻后,他听见祈妄说,“我只是想说,既然你没有固定的伴侣,那我可以追求你吗?”   .   这场不算谈话的谈话,最后以喻年把门摔在了祈妄脸上结束。   “你发什么疯,”喻年在短暂的震惊后,又很快恢复了冷静,他不可置信,只觉得荒诞,他甚至想,祈妄脑子是不是不太好,可能需要去精神科看一看。   他根本不觉得祈妄是认真的。   鬼知道祈妄受了什么刺激。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你大早上没睡醒是吧,实在不清醒你去跟厨房要点冰块,镇一镇你发烧的脑子。”喻年冷冰冰道。   说完,他也不想再搭理对面这个疯子。   根本不给祈妄反应的时间,他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但他回了屋内,重新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却又对着面前的空地发呆。   从与祈妄重逢的那一刻开始,他一直是冰冷的,高高在上的,他可以尽情奚落嘲讽祈妄,哪怕他自己也并不好受。   可现在祈妄突然不按常理出牌,他却有些发懵。   他不自觉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属于成年人的武装从他身上剥落了,他的眉毛皱在一起,膝盖弯起,下巴靠在膝盖上,头微微歪着。   那样子跟他当年在祈妄的房间里做题做不出来,一模一样。   喻年本来还打算睡个回笼觉,被祈妄一吓,根本没了睡意。   正好秘书给他发了这一季度的营销方案,他想了想,也算是转移注意力,先把祈妄放在了一边。   等到看完各个方案,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他看了眼时间,觉得自己差不多也该退房离开了。   但他想了想,虽然他认为祈妄应该不会在他门外了,却出于谨慎,还是把门推开了一条缝,把头探了出去。   然后,正好与祈妄垂下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喻年:“………”   .   他下意识想再把门给关上,可是这次却被祈妄抓住了门框。   祈妄一直力气大,他根本拽不动,费了一番力气,那门纹丝不动。   “你特么到底想干什么!”喻年气急败坏道,他松开了门,暴躁脾气又上来了,直接踹了祈妄一脚。   他这一脚不轻,用了十足的力气,祈妄都闷哼了一声。   “你不会真有病吧祈妄,”喻年怒火中烧,“之前也没看你在宴会上对我多热情,走了八年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却跟我说想追求你,我看上去就这么好骗吗?啊?你又想要什么,一套房不够是不是,我趁早告诉你,喻家我做不了主,我那点家产现在都让哥姐代管了,你想上位晚了……”   他失了风度,也装不出冷若冰霜的成熟样子。   他现在跳着脚骂人的时候,跟当年那个一碰就炸的小少爷没什么两样。   祈妄不是不想听喻年在说什么。   可他看着喻年的脸,喻年的嘴唇,粉色的,柔软的唇瓣,眼睛这样亮,藏着怒火也十分漂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八年了。   八年来他都只能在梦里看见喻年,如今却实打实地站在他面前。   是鲜活的,温暖的。   他慢慢俯下了身。   喻年的声音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因为祈妄吻了他。   一点也不缠绵,甚至没有挑逗的成分。   纯洁得像小孩子的亲吻,只是嘴唇贴在了他的嘴唇上。   像春风拂过花枝,柳叶抚过美人的脸。   一瞬间,喻年甚至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凝结在了温热的唇上。   .   可最后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多久。   喻年那一巴掌到底扇在了祈妄脸上。   但他还觉得不够,想了想,又扇了祈妄第二巴掌。   “你贱不贱啊祈妄,”他声音发着抖,“戏弄我这么有意思吗?”   他眼圈慢慢红了,明明他才是打人的那一个,可现在却像个受伤的小狮子,恶狠狠地瞪着祈妄。   他是真觉得祈妄在戏弄他。   他甚至有点绝望。   他想,祈妄多半是看出来他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就算摆出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内里却还是那个软弱无力的年轻人。   所以祈妄可以高高在上地对他施舍怜悯。   他呵了一声,不想让自己太狼狈,把脸往旁边偏了偏,他轻声说,“你要是想追求我早回来了,还用等现在?”   祈妄脸上顶着巴掌印,在他清俊的脸上不免有些滑稽。   可他毫不在意,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喻年发着抖的身体。   “我不是在戏弄你。”祈妄说,“我其实这次会来A市定居,就是因为我可笑的可耻的,还惦记着你。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你要是过得好,我就不该出现了,我只是挡了你路的绊脚石。”   “上次见面,你说你过得很好,我真的很高兴,因为这说明我离开后,你并没有伤心太久。”   “但我现在发现我错了。”   祈妄顿了顿,他的手抓着喻年的袖子,喉结滚了滚。   他艰难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你明明过得不好。”   作者有话说:   我也想问 这俩傻儿子为什么还没在床上……不应该啊,我的大纲啊,它怎么还没跑到这段。   不过祈妄不是突然神经的,下一章应该会涉及一些原因   (说应该是我发现正文它有时候不按我大纲顺序走…) 第53章 痛苦与爱   喻年望着自己地上的影子,因为灯光的角度,这团影子小小的一团。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努力地长高了许多,从原先要抬起头看着祈妄,终于变得能接近平视了。   可是他的影子现在还是缩成了小小一团,像是暴露了他这些年的胆怯和懦弱。   他平静地反问,“你凭什么说我过得不好?”   祈妄眼睫抖了下。   他也拿不出某个一锤定音的证据。   但爱着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对方好不好。   那天在宴会上相遇,他乍然在聚光灯下看见喻年,受到的冲击太大,以至于连脑子也像是生锈的机器,反反复复只播放着过往,而无法思考眼下。   他跟喻年被困在狭窄的车后座上,内心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喻年说自己过得好。   他就也只知道顺着喻年说,那就好。   你过得好就好。   可是他回去仔细思考了许久,那一天的每一幕都在脑海里细放了一遍,他却觉得喻年看着不太好。   过得好的人不是这样的。   如果这八年来喻年都过得幸福,喻年又怎么会从一个开朗阳光的少年变成现在阴郁冷淡的样子。   在他离开以前,喻年躲在他的怀里,笑得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甜蜜。   可是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听着倒像是在指责。   他只是低声说,“那天跟你重逢后,我跟朋友打听了你公司的地址,我经常把车停在你公司附近,一停就是一整天。很抱歉,我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对,但我忍不住想多看看你。可是好些天了,我看你在公司里进进出出,却没怎么见你笑过。”   事实上,连今天住进同一家也不是意外。   他正好来这里拜访一位老师,却在跟老师道别的时候,看见了在前台登记的喻年,他站在拐角处,等喻年坐上电梯,就也去办理了入住。   他说,“你如果过得开心,怎么会是这样的状态。”   喻年没有出声反驳。   他望着祈妄。   多少年过去了,祈妄站在他面前,依旧带着当初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的影子。   祈妄看他的眼神,也和在那间破旧的老公寓里时一样。   他还记得公寓里白色的墙壁,浴室里是蓝色的格子瓷砖,祈妄的灰色沙发,他买了一个胡萝卜抱枕放在上面,风格跟这个严肃清冷的房间格格不入,可是祈妄每次都帮他洗得干干净净。   祈妄说他过得不太好。   可他其实从见到祈妄的第一眼,也觉得这个人似乎也不如当时落魄无名的时候轻松畅快。   想到这里,喻年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祈妄过得好不好关他什么事啊。   离开他后,祈妄分明是平步青云,又怎么说得上可怜。   他靠在门上,抱着手臂,斜斜地看着祈妄。   他声音有点哑,“我不否认,你确实留给了我很多不好的回忆,尤其你刚离开的时候,我过得真是很差,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失眠。”   “拜你所赐,你离开我以后,我这么多年都无法建立起正常的恋爱关系,我看我身边每个人,不管他多么殷勤,温柔,我都怀疑他是来骗我的。他对我的好,跟我说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他最后一定,一定,会离开我。”   “这都快成我的心病了,不过对我来说,却也无伤大雅,毕竟我永远可以有年轻英俊的床伴选择。”   喻年说到这儿,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突然站直身体,走回了房间内。   片刻后,他又重新回到了走廊上,细长的手指上夹了一张名片。   他把这张名片轻佻地塞进了祈妄的睡袍领口,恰好卡在了布料与皮肤之间。   他抬头对上祈妄的双眼,眼神淡然,他说,“祈妄,咱们不可能复合了,因为我已经不能跟人正常的恋爱了。这么多年了,我身边只有床伴。   但你也知道的,像我这样的身份,想上我床的人不在少数,多你一个倒也没什么,如果你也有这个意向,可以打我电话。”   他说着,对祈妄笑了笑,随后也不等祈妄回答,他就退后一步,重新把门在祈妄面前关上了。   .   祈妄下意识伸出手,但是这一次,他只碰到了冰冷的门板。   而随着他的动作,喻年塞进他胸口的名片也滑落下来,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祈妄弯下腰,把这张名片捡了起来。   这名片是喻年自己设计的,漆黑的底色,背后是冰川的浮雕,上面用烫银印着喻年的职务和联系方式。   他盯着这张名片看了许久,硬质的材料硌着他的掌心,他一直看到眼眶都有些发酸,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知道喻年不会想再在走廊上看见他,再停留在这里,只是给喻年添麻烦。   .   喻年确实在躲祈妄,一直拖到傍晚才退了房间。   他顶着一副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瘦削的下巴和漂亮的嘴唇,却还是收获了大堂里不少目光。   他去停车场拿了车,坐在座位上,却久久没有发动。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瞬间在想,祈妄的车会不会也在这个停车场里。   他开着车从地下室出去,会不会在道路上与祈妄狭路相逢。   这想法没什么根据,却把他的脑子搞得乱糟糟的。   他早上冲动之下给了祈妄自己的名片,可他很快就后悔了。   下午的时候,他坐在房间里,打了自己的心理医生的电话,平铺直叙地跟她讲述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他平静地问医生,“你说我应该跟他发生牵扯吗,我所有的痛苦,失眠,都来自于他跟我分手的那一个冬天,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到现在都对他耿耿于怀,无法接受他真的抛弃了我。我现在只想在他身上发泄出了我这么多年的怒火,如果这样做了,我会不会反而可以放下这些年的仇怨?”   他看心理医生也是最近两年的事情。   他并没有抑郁症,可是他的心理状态并不稳定。   他刚刚跟祈妄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他不是没有尝试过重新开始,可他已经无法投入到一段正常的恋爱里了。   连哥哥姐姐都积极替他介绍过相亲对象。   可是他坐在对面,望着这些不同的青年才俊,明明每个人都跟祈妄毫不相像,可他却还是总会误以为是祈妄坐在对面,在对他说话。   这让他的情绪永远被冰封在了冰川之下,无法解冻,也就无法拥抱新的爱人。   所以现在他诚恳地在对心理医生发问。   他说,“你觉得他对我的心理状况会有帮助吗?”   心理医生在对面叹了口气。   她也真诚地说道,“喻先生,作为你的医生我真的不建议你与他再产生联系,这在你的描述里,是一场不健康的关系,这不仅不会对你的情况有所帮助,甚至还会更糟糕,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她作为喻年的医生也两年多了,自然很了解喻年的情况。   她说完这段话,还是没忍住,很不应该的,违背了她一贯的专业素养的,小声多了一句嘴,“可是如果你一意孤行地要往下陷落,我作为医生也真的无能为力。喻先生,想要康复首先得自己先有这个意愿才行啊。”   喻年没再说话,沉默了许久后,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而现在他坐在车内,心理医生的话却还像回荡在耳边。   他想康复吗?   他想从这场困住他多年的噩梦里醒来吗?   他不知道。   最后他也只能先发动了车辆,疲惫地一个人开回了A市。   .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祈妄坐在驾驶座上,手机上也接到了一通电话。   显示的联络人,是宋云椿。   祈妄犹豫了一秒,把电话接了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他尽量让语气温和一些,这些年太孤僻冷漠,他几乎要忘记怎么正常地跟人打交道。   宋云椿望着窗外的阳光,现在法国这边还是早上。   她躺在摇椅上,小腿轻轻晃了几下,“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联系上喻年了吗?”   “联系上了。”   宋云椿一惊,忍不住从摇椅里坐了起来,“怎么样,他还好吗,跟你处的怎么样?”   祈妄苦笑,“不太好。”   他靠在椅背上,也不知道要如何与宋云椿形容最近发生的事情。   他只能跟宋云椿说,“他变化很大,比十八岁的时候聪明冷静多了,可他看着一点都不快乐。我们也没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我当年伤害他太重,他连看见我都很厌恶。”   宋云椿失望地发出一声叹息。   她又倒回了躺椅上,像是安慰祈妄,又像是自我安慰,“这也不怪他,小喻确实受了很多苦,你别着急,慢慢来,不要太逼着他,说不定以后就好了……”   以后就会好吗?   祈妄望着手里的名片,根本不敢做此猜想。   他欠喻年的太多了,罄竹难书,他根本不奢求能得到喻年的原谅。   “我会对他好的,虽然他可能不太需要,”他对宋云椿说,“但除非他有了全新的生活,我在他的生活里只是个多余的累赘,否则我都不会再退场。”   “你这……”   宋云椿想说你倒也不必这么悲观吧,但是想到喻年当初惨白着脸出现在她的店外,消瘦得像一朵随时飘走的蒲公英,她又有点语塞。   她没再说什么,她知道祈妄现在不同往日,工作繁忙,只是又多宽慰了几句,就又挂了电话。   而在她的电话结束后,祈妄也没立刻开车。   他仍然看着手中的名片。   这些年他也没有跟当初“朝十”的同事们联系,包括宋云椿。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半年多以前,他却还是跟宋云椿接上了头。   也就是那时,他从宋云椿口中得知了一件几乎颠覆了他认识的事情。   宋云椿说,喻年回来找过他。   在他离开的两年后,喻年依旧在寻找他。   明明已经在国外上大学的喻年,应该开始了新生活的喻年,出现在了宋云椿的门外,恳切地哀求宋云椿告诉自己,祈妄的去向。   宋云椿说,“小喻那个时候好瘦啊,他长高了一点,脸还跟从前一样,就是憔悴了许多,他倒是没有哭,只是问我知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可是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好难过啊,我觉得小喻那两年一定很辛苦。哪怕被你抛下了,被你用,用那样的方式分手了,他却还是来找你了……但他没有找到你,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坚持了多久,后来他再也没跟我联系过了。”   祈妄都不知道他那天是怎么听完宋云椿说的所有细节的。   他坐在纽约的高层公寓里,他这一间房子位于曼哈顿的中央公园,寸土寸金的地区,屋子里没有开灯,外头的风撞着窗户,左手边随意地摆放着十九世纪的铜鎏金珐琅花瓶,他早就不再是多年前被困在逼仄房间里的年轻人。   可宋云椿的话,像一把电钻在他耳边钻得血肉模糊。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连愧疚都没有力气表达了。   他不敢去想,喻年到底是用什么心情在找他。   一个叛徒。   一个感情上的卑劣者。   一个肮脏的垃圾。   喻年到底为什么还会想捡回来。   他真是不明白。   他那天浑浑噩噩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天,第二天就定了回国的机票。   可是临回国的那个早晨,他又看见了关于喻年的报道。   那又是一条关于喻年的花边新闻,他跟某个商业巨鳄的公子一起出海。   照片上,那人的手放在喻年的肩上,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是发自内心的轻松。   他突然意识到,离喻年跌跌撞撞地再次回来找他,也已经过去六年了。   .   祈妄回过神,把名片收进了收纳盒里。   他不清楚,这么久过去,他在喻年心里,到底是还有一席之地,还是已经变成不可回收的垃圾了。   可是喻年还是给予了他靠近的机会,像一种无上的恩赐。   他不知道喻年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多人陪伴过喻年,为什么又最终没有人扣开过喻年的心门。   可他不想管这么多了。   他不在乎他在喻年心里到底多么肮脏不堪,会不会成为喻年人生的污点。   他只想陪伴在喻年身边。   .   一个多星期后,祈妄带着一瓶拍卖会上得来的罗曼尼康帝,按响了喻年的门铃。   喻年穿着睡袍来开门。   两个人隔着门框看着彼此。   喻年洗过了澡,雪白的肌肤上晕着一丝粉红,水珠从发梢滑落,滴在了肩上。   他们应该说一点虚伪的叙旧,应该坐下来打开那瓶红酒,像一对疏离又暧昧的情人。   可是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   喻年微微踮起脚。   两个人吻在了一起。   那瓶红酒滚落在了地板上,昂贵的酒液泼洒了一地,空气里都是醇香的酒味。   祈妄一把打横抱起了喻年。   他想,宋云椿说的没错,喻年真的很轻。   从六年前到现在,喻年是不是都没有好好长过份量。   作者有话说:   我努力了!他俩成功上垒!   更新晚了点呜,本来三千字就完事了,但是咬咬牙写到了这俩人重逢后的第一炮。   吐烟圈.jpg 第54章 看你表现   喻年倒在床上的时候闷哼了一声。   他屋子里点了香薰。   是很淡的晚香玉味道。   这种香气缠绵妩媚,柔情得像是情人流淌着爱意的眼,但是这味道已经逐渐消弭了,像一片花夹在书页里,慢慢干枯,只留下一点幽幽的尾调。   祈妄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时隔八年,喻年终于又一次在他怀里,他低头吻住喻年的额头,嘴唇甚至有些发抖。   喻年的手指轻轻拽住了祈妄的衬衣。   他幽幽望着祈妄。   他太苍白消瘦了,穿着深蓝色的丝缎睡袍,从袖口露出来的手腕都漂亮得无可挑剔。   他美则美矣,可在这昏暗的阴沉的房间,绮丽颓艳的香气中,他抬起头,眼神迷离,像一只涉水而来的艳鬼。   他轻佻地问祈妄,“在外面这些年,有过情人吗?”   祈妄摇了摇头。   他抽掉了喻年的要带。   喻年轻轻啧了一声。   “那可糟糕了,”喻年像是很苦恼,声音里却带着轻浮的笑意,“你要是技术退步了,我可就要退货了。”   祈妄也不辩解。   他只是捏着喻年的下巴,又低头吻了下去。   .   这一场温存一直持续到了夜晚。   喻年很快就发现,祈妄的技术好像真没退步。   在最开始的生涩过后,他像一只雨里飘摇的风筝,无论如何都落不了岸。   中间祈妄抱着他,给他喂了点送上门的外卖,都是好消化的粥。   可是没过多久,等他稍微恢复点力气,就又被抱了起来。   最后结束的时候,喻年连自己姓什么都快想不起来了。   喻年本来是想赶祈妄走的,他跟祈妄这样的关系,根本不适合在一个屋檐下共度一夜。   可他太累了,倒在祈妄怀里,就陷入了昏暗的梦乡,眼皮也抬不起来,只能不甘不愿地被祈妄搂住了怀里。   他一睡着,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艳就淡去了几分,眼睛紧闭,睫毛长长地覆盖下来,又有几分少年时候的天真。   祈妄轻轻替他撩起潮湿的鬓发。   经历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天,他本来应该是体力损耗更多的那个人,他却没有丝毫睡意。   因为喻年睡着了,他才得以打量这个房间。   他在A市也有不少熟人,旁敲侧击下,他听见了不少关于喻年的事情。   骄矜的喻家小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是掌上明珠一点不为过。   裴照和喻心梨这些年对他似乎愈发纵容。   喻年的那个设计公司一开始完全是在烧钱,根本不考虑盈利,只是为了喻年的创意和理念服务。   喻心梨眼皮也不眨,一笔接一笔地往里面砸钱。   这间位于A市市中心的高级公寓,也是喻心梨特地买来,让弟弟偶尔歇脚的地方之一。   喻年看上去什么都不缺,就算是在富二代的圈子里,他也是值得羡慕的,又没有压力,又倍受家族爱护。   可祈妄现在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却轻轻拿起了床头的一瓶药。   地西泮片。   主要的作用是镇静,抗焦虑,也可以缓解睡眠障碍。   看瓶子里的情况,已经吃掉了不少。   祈妄自己也服过不少药物,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   在看清楚的那一刻,他浑身血都像是冷冷一瞬。   喻年现在安静得伏在他怀里,黑发垂在肩上,只露出半张脸。   他低下头,恍惚觉得时间似乎一直停留在八年以前的老旧房子里,从来没有往前走。   当初他离开的时候,他才二十岁,很多事情他都还不能窥见端倪。   他固执的,自以为是的,以为喻年离开了他会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可是接到宋云椿那一通电话,听她说喻年回来找过他。   一个可能性才像惊雷一样炸开在了他耳边。   他以为他走后,喻年很快会开始新的生活。   可如果喻年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忘记他。   喻年一直在寻找他。   那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又为什么要离开?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他似乎做了最错误的决定,把他和喻年的生活都拖进了一团泥沼。   这个事实比当年他去与喻年分手的那一天还要令人绝望。   像一个荒谬至极的玩笑,每一声里都暗藏刀锋,凌迟着他每一寸的神经。   .   喻年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他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一条蓝色的真丝被面盖在身上,肩头白得晃眼,脖颈修长,隐约能看见桃花色。   他头发比起年少时候长了不少,那时候只能扎起一个小啾,现在却可以垂到肩上。   说来也奇怪,他从前的头发颜色明明是棕色,这些年却逐渐变深,到现在已经是全然的乌发,衬得他愈发眉眼清冷。   对于祈妄在他这儿过了一夜这件事,他明显心情恶劣。   但是他自己睡着了,他也没什么可指责祈妄的。   他从被子里探出手,拿了床头柜上的打火机和香烟,从被子下踢了祈妄一脚,声音沙哑,“去把窗户打开。”   祈妄立刻起身,将卧室的窗户推开一半,外面才只是下午,但因为是阴天,天色昏暗。   他转过身,看见喻年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是点燃的烟。   喻年的嘴唇很红,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烟,手指细长漂亮,指关节都透着粉。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慵懒地靠在床头,也生动诠释了风情万种。   他挑着眉看祈妄,问道,“你是不是该走了,我让你来只是来一发,可没想让你在我这里过夜。”   他嘴角微微挑了下,又说,“我一般也不留人,昨天纯属是个意外。”   祈妄已经穿好了衣服,略微有些皱,不过不影响他的清俊。   他在喻年身边坐下,低声说,“你也该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你以前是这样跟我说的。”   所以他后来戒烟了。   没想到却换喻年抽上了。   喻年眼神不耐,“管你什么事?”   祈妄也知道自己管不了。   他现在说什么话都算逾矩。   他低下头,抓住喻年的手腕,轻轻摩挲着内里。   他问,“那我下次还能来你这里吗?”   喻年久久没说话。   有一瞬间,他是想说不能的。   他想说我们前缘已尽,就算有过一场私情,也早就在过去八年消失殆尽了。   这次同床共枕,都已经算是我昏了头,又怎么能有下次。   可他对上祈妄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想起多年以前,他跟祈妄第一次的那个早上,祈妄难得生涩赧然,却还是温柔地俯身吻了他的额头。   他沉默了一瞬,说,“看你表现。”   作者有话说:   今天跨年有点嗨,找不到手感,写得磕磕绊绊的,明天可能还会再修改一下。   不过明天周一,例行休息,不会有新章啦~   这章就是交代了一下祈妄现在的心理,他以为他离开喻年,喻年会更好。   可事实是没有。   所以他后悔了。   他当年才二十岁,即使比同龄人成熟,却也远没有现在聪慧冷静,他预测不了未来。   如果知道喻年后来还会回来找他,如果知道喻年离开他这样痛苦,他也许根本就不会走了。   但可惜没有这么多如果。 第55章 家内   在喻年不欢迎的态度下,祈妄最终还是走了。   喻年没有送他,像是不关心祈妄的去留。   可是听见客厅里远远传来关门声,他的心脏却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他把烟头掐灭在了烟灰缸里。   室内晚香玉的味道已经消失殆尽,冷风从窗口灌进来,可是室内似乎却还留着祈妄身上的气息。   沉稳的,厚重的,像香辛料与木头燃烧在一起。   喻年往后仰去,细白的脖子弯出弧度。   他身上还隐隐有些痛,八年来都没有跟人有过亲密关系,昨夜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刺激了。   可是亲密过后,留下的却是空虚。   祈妄问他还有没有下次。   他也不知道。   从情感来说,他可悲的,无耻的,还贪恋着祈妄身上的温度。   可是就算继续纠缠,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他只是想打开自己的心结罢了。   让他无法从梦魇里脱身的人,是祈妄。   他过得不好。   所以他也想看见祈妄痛苦。   仅此而已。   可是刚刚天光昏暗,他从睡梦中醒来,一抬头对上祈妄的眼睛。   他心脏砰砰直跳,恍惚以为自己是又做梦了。   而等他想起这是现实,他很没出息的,有一瞬间很想流泪。   他比谁都清楚。   这八年来,他从没有停止过爱这个人。   可这是一段不健康的关系,就如他心理医生说的那样,他要想痊愈,就应该学会放手,而不是执迷不悟。   .   这天过后,喻年几乎没有再打开过自己的信息列表。   他没有跟祈妄加微信,祈妄偶尔给他发短信,他也都没看,全当没有这个人,那一晚就像梦了无痕,没有在他的生活留下任何波动。   倒是周一的时候,他接到了哥哥的电话,问他周五回不回家。   “你都好久没回来了,我跟你姐也想你了。你啊,自从工作后越来越忙了,简直跟你姐当年有的一拼,咱家怎么净出工作狂。”裴照穿着柔软的睡衣,在厨房里煲汤,他自从过了三十五,就逐渐从商场上退了下来,专心跟在喻心梨身边打点后方。   他本来对经商就兴致缺缺,虽然能力不俗,但这并不是他热衷的事业,只是为了帮助喻心梨。   现在集团蒸蒸日上,喻心梨战场上大杀四方,完全能独当一面,他也乐得退居二线,坚决不让集团里出现二主争权的情况。   他前两年跟喻心梨结婚了。   当年喻年就瞧出来了,他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姐姐背着他情深似海,面上却还装得像是相依为命的亲情。   前几年这两人终于不装了,跟弟弟摊了牌,又领了证,举办了一场低调温馨的婚礼。   喻年在开车,他笑了笑,“回来,我这不是给你们留二人世界吗,多我一个电灯泡,多影响你们约会啊。”   裴照也笑一声,说他,“少乱说,家里什么时候嫌过你。你要是回来,我给你做鲜花饼吧,上次你不是吃了觉得好吃吗?”   他说到这儿,又幽幽叹气,“你现在真是瘦,虽然你们时尚界盛产排骨精,但我们家不流行这一套。你要是有空回来再住一阵子,真该给你好好调养一下。”   喻年只是笑笑。   他跟哥哥又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等到去了公司,看过了送来的样衣,他坐在办公室里继续看市场部送来的报告,看着看着,却又发了会儿呆。   他突然想,也不知道他哥和他姐知道他前阵子又跟祈妄搅和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   .   周五的时候,喻年提早下班,开车回了家。   喻心梨还没有回来,家里只有裴照。   这么些年过去了,裴照一点没有生出疲态,依旧光风霁月,俊秀优雅。   他前几年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切了三分之一的胃,把喻心梨吓得不清,扔了手上的工作守了他好几夜。   可是这几年在家被呵护备至,他被养得白里透红,穿着柔软的灰色毛衣,宽松的长裤,手腕上戴着喻心梨特地求来的开过光的手串,头发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好一派温柔和煦。   他看见喻年,立刻就笑了起来,冲着喻年招招手。   喻年蹭蹭蹭跑过来,发现裴照在追看一本讲敦煌壁画的书。   这些年裴照喜欢上了古董,壁画,书法,整一个修身养性。   喻年可不懂这些。   虽然他也搞艺术,可是跟裴照显然不在一个赛道上。   裴照合上书,捏了捏喻年的脸,“你也真是,我不打电话,你都不知道回来。真是长大了就不恋家了。”   喻年脑袋蹭在裴照身上,撒娇道,“哪有,我就是工作太忙了,就算你不喊我,我也是要回来的。”   裴照又笑起来,又揉揉他的脑袋。   两个人靠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喻年吐槽起他去参加时装周遇见的突发状况,又说起底下的生产厂商的种种问题,听得裴照心疼不已。   说来也真是家长的心态。   明明他跟喻心梨当初工作上要难得多,两个人也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喻年只是受了丁点委屈,他却长吁短叹,满心的舍不得。   可是孩子大了就是有自己的主意,总不能一辈子仰仗他和喻心梨庇佑。   他只能拍拍喻年的手,还像小时候一样哄他,“厨房里我刚刚做了红豆沙,先给你舀一点吧,但不能吃多,还等你姐回来吃饭呢。”   等喻年吃了一小碗红豆沙,喻心梨也到家了。   她仍旧是雷厉风行的强干模样,一身白色的套装,头发挽在脑后,一身都很素净,只在手上套了一串海螺珠,这一身搭配极其柔和,放在她身上,却还是瞧不出一丝柔软。   可她看见喻年就笑了,走过来,也不多说什么,先摸了摸喻年的脑袋。   还像对小孩子。   喻年舀着红豆沙,无奈地叹气,摸吧摸吧,他早晚给他哥哥姐姐摸秃了。   吃饭的时候,喻心梨也关心地问了问喻年的工作近况。   可聊着聊着,她却话锋一转,说起了最近去参加一场婚宴。   她问喻年,“结婚的是鼎盛那家的二女儿,你十几岁的时候她经常跟着妈妈来咱们家,她的婚礼挺盛大的,来了不少人。我居然还遇见了我的高中同学,林平玺。你还记得他吗,个子挺高的,脾气很好,还教你写过作业,只是后来他们全家移民去了加拿大,慢慢就不怎么联系了。”   喻年依稀想起一张开朗讨喜的清秀面孔。   他点点头,“记得。”   但他眼露疑惑,不明白他姐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   喻心梨心里除了他哥和他就剩下工作,谁家结婚了她只看是否需要维持人情往来,有没有利益牵扯,从来不关心八卦,对久别重逢的高中同学热情应该也有限。   但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了。   喻心梨喝了口汤,平静道,“他家除了他,还有个小儿子,二十六了,跟你也是同龄人。他给我看了照片,挺英俊的年轻人,现在在美国读博士,读的好像是考古方向。最重要的是,他弟也喜欢男孩子。”   喻年这下子终于听明白了,一口汤差点给喷出来。   “你这……”   他哭笑不得,轻轻咳嗽了两声,拿餐巾擦擦嘴角,无语地望着他姐。   “姐,你什么时候还热爱保媒拉纤了,这可真不像你,你还不死心呐。”   从他毕业以后,他哥和他姐就偶尔会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也不敢逼迫,只是旁敲侧击。   毕竟他跟家里曾经有一段时间闹到差点决裂,关系一度降到冰点,一年都没怎么踏进家门。   虽然后来他自己想开了,又重修旧好,可是给他哥哥姐姐留的心理阴影可不小,到现在都还小心翼翼的。   他听见他姐说,“我又不是逼你去见,你要是看了照片满意,有想法就去约人吃个饭,要是不想也就算了。只是这男孩子我瞧着不错,他哥哥也有这个意向,就想替你们牵个线。”   他没接话,自顾自地手指划过银制的小勺子。   喻心梨看他一眼,颇为无奈,“你就看看也没什么,成不了当个朋友不也可以。”   喻年仍旧不接话,只是敷衍,“再说吧。”   喻心梨没辙了,摇摇头,也不再劝说。   晚饭结束后,喻心梨又匆匆回了书房开视频会议。   裴照跟喻年一起在家打斯诺克,就当消食。   玩了几局,两人又去了旁边的沙发上,一块儿下象棋。   只是下着下着,他又把手机给喻年看,“这就是你姐姐刚刚说的那个男孩子,真的挺帅的,你真不喜欢吗?”   喻年扫了一眼,差点笑出来。   他算知道他姐为什么推销了,虽然五官不像,但是往那儿一站,那身形,那气质,竟有几分祈妄的影子。   喻年的表情一时间一言难尽,捏着一只“马”,脸色有些微妙。   他这点喜好,也真是人尽皆知了。   回送来他床边的李莱有一双眼睛像祈妄,这回更好,送来一个气质更像的。   他说着不在意这个人。   可生活里却又充斥着这个人的影子。   他把手中的棋子往横走了一步,轻描淡写道,“真不用了,我不想见。”   裴照收回了手机,脸色有点讪讪。   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踌躇着,轻易不敢开口。   喻年瞧见他这样,心里轻轻叹口气,又安抚地对他笑了笑。   “我真是不想找,没有别的原因,”他说道,“你跟我姐也不用操心了,谈恋爱这事情要靠缘分。”   裴照的脸色却更黯淡了一点。   他看着棋盘,勉强地笑了笑,“确实看缘分。”   他犹豫再三,视线从喻年瘦长的手指一路落在喻年脸上,突然又轻声问,“其实,我有个朋友他是经营画廊的,认识不少艺术家。也是巧了,他的父亲跟曾南岳有过几分交情,能说得上几句话。上回他还说起最近想举报一场聚会,想请些艺术家,替他新开的美术馆造一点声势。”   喻年握在棋子上的手指陡然捏紧,他抬起眼。   他一双眼睛,棋子一样的黑,幽幽地望着人的时候,无声也似有声。   曾南岳,是祈妄的老师。   作者有话说:   小喻哥哥姐姐这块儿,后面会解释的。   看评论大家也很操心,但这也不好剧透   ~   只能喻年跟祈妄两个宝,重逢后不会再有年少那么多苦头了。 第56章 跨年之夜   裴照顿了顿,声音又弱了几分,低声道,“你看,你平时不是忙着工作就是搞设计,也应该出去转转,我这个朋友最近正好有个美术馆要开业,想邀请一些艺术界的朋友,攒一个小型的聚会,你要是有空,要不要也去玩一玩,就当交交朋友?”   这几乎已经是明示了。   这位朋友跟曾南岳有几分熟悉,又是美术馆开业,想要邀请艺术界的人士捧场。   很大概率来说,这场聚会上会有祈妄。   而且就喻年对他哥的了解,这个可能应该是在95%以上,他哥才会开这个口。   一瞬间,喻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手心攥着西洋棋的棋子,棋子突出的形状硌着他的掌心,明明是温润的表面,却磨得他掌心有点疼。   短短的几秒,他心里掠过了不少念头。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抬起头,很淡地笑了下,“不用了,我不想去。”   裴照还想说些什么。   可喻年轻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喻年说,“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那都过去了,哥。”   他跟祈妄的那场分手已经过去八年了。   很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不清,断过的线也不是这样轻易就能连上,哪怕他跟祈妄已经见过面,有过私交。   裴照只能住了嘴,只是脸色仍旧有些郁郁。   倒是喻年神色如常,他轻轻松松将杀了裴照的“王”。   “你又输了噢,哥哥。”喻年笑了笑。   .   收拾完棋局,裴照就回了房间,喻心梨正好也开完会议,两个人在走廊上撞见。   “喻年呢?”喻心梨问。   “回房间睡觉了,”裴照说,“他今天好像也挺累的。”   喻心梨点点头。   等进了房间,她换上睡衣,在镜子前梳头的时候,想想又转身问裴照,“你跟喻年刚刚说什么了,他不见我推荐的男孩子也就算了,你有跟他说说袁之维美术馆开业的那件事情吗?”   裴照靠坐在床上,脸上戴着平光眼镜,更为清秀斯文。   他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说了,他不想去。”   喻心梨顿住了。   她握着木柄的手紧了紧,又颓然地松开。   “这孩子……”她轻轻叹口气,却也没能说出什么。   折腾了几年,她现在已经不想管喻年到底跟谁恋爱了。   跟祈妄也行,跟别人也可以,喻年开心就好。   可是喻年反而像老僧入定。   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弟弟早晚遁入空门。   裴照推推眼镜,宽慰道,“别操心了,当年就是我们管的太多,现在他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更不好插手了。他就算真的一辈子奉行单身,那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喻心梨神色黯了黯。   她没再说话,继续梳理一头长发。   .   喻年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看电影,但是看一会儿,又往手机上瞥了好几眼。   他的手机刚刚震了好几下,他一看都是祈妄发来的。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下意识点开。   但最终又还是放下了。   他跟他哥说的话,没有存一点虚假。   他确实忘不了祈妄,但他忘不了的那个人,是他十八岁时候遇见的年轻人,脸臭,脾气冷,对他却百依百顺。   如今过去太久。   物是人非。   他虽然跟这个人又滚了一次床,可是他叼着烟望着祈妄的时候,也有一瞬的惘然。   八年过去,他连自己都变得陌生了。   更何况祈妄。   纵使如今他想跟祈妄在一起,再没有了过去重重阻碍。   可谁又能保证这次是对他年少的救赎,而不是另一段绝望。   他现在二十六了,愈合能力只会比当初更差。   他已经学会了胆怯。   .   喻年打定主意不再见祈妄,第二天起床后,他给那个没有备注,却在心里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发了第一条短信。   “别来烦我了。”   然后他就把祈妄拉黑了。   拉黑后,他也并没有如释重负,只是一丝茫然。   像一条路走到山穷水尽,突然不知道再往哪里转。   可他随后就把手机放进了柜子里,继续研究自己的手稿了。   但许久后,喻年自己再回忆起后来发生的事情。   他忍不住想,有些事情还真有些像冥冥之中注定。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天作巧合。   他想找祈妄的时候,就差把整个中国都翻过来也见不到人影。   他不想见的时候,上天偏偏又把祈妄送来了他眼前。   12月的月末,他去一千多公里以外的荣市出差。   跟A市连起来,几乎快横跨了整个中国。   工作结束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元旦跨年。   他本来应该立刻返回A市的,但是他在酒店里望着街道上喜气洋洋的红色灯笼,却突然改了主意,推迟了回去的时间。   今年裴照跟喻心梨去了裴家过元旦,本来也要带他去的,但他本来担心工作会有冲突,就没有答应。   如今正好,他在忙碌的一年里,突然空出了几天的假期。   喻年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脖子里灰色的羊绒围巾松松垮垮,他走在街头,一只手上端了一杯黄油拿铁,黑色袖口下露出来一截白皙的手腕,戴着一只黑色的百达翡丽,低调优雅,瘦长的手指上却带着夸张的彩宝戒指,祖母绿和金属结合在一起,有种浮夸的美感。   这构成了他身上唯一一点亮色。   他站在橱窗前,欣赏着一对珍珠的中古耳环。   店主是个年轻的姑娘,从橱窗里望见他,和善地对他笑笑,还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句,新年快乐。   他便也笑了笑,低声道,“新年快乐。”   他最终买了那对珍珠耳环,揣在兜里,又慢悠悠继续逛街。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了。   街头喜气洋洋,很多年轻的男孩女孩都打扮得光彩夺目,约好了晚上跟朋友跨年,女孩们漂亮的美甲在白天也依旧闪亮,每个人都笑得很甜。   喻年望着他们,也情不自禁被感染了几分。   别说喻心梨和裴照了,连应泉深和章云尧都吐槽他这几年太深沉忧郁,年纪轻轻却像一潭干枯的泉。   喻年审视着街头路过的这些年轻男女,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也没错。   这天的晚上,他随便找了个餐厅吃晚饭,又找了个小酒馆,喝了几杯酒。   但他落在这昏暗的小酒馆里,就像一枚珍珠掉进了漆黑的绒布匣子里,醒目得像在放光。   一个晚上,来找他搭讪的人几乎没有停过。   最后没辙,喻年又结了帐,走出了酒馆。   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抬起手看了一眼表,已经十一点五十了,再过几分钟,就是跨年了。   不远处的广场上已经聚满了不少人。   他喝了酒,有些微醺,但是屋外的冷风又吹得他有些冷。   他看见广场的边缘有卖热可可和曲奇饼的,摊主似乎是几个大学生,他想了想,走过去买了一份。   付款的时候,这几个大学生还额外给他送了一份小糖果。   扎着马尾的女孩尤其活泼,笑着问他,“帅哥,你也是跟朋友出来跨年的吗?”   喻年摇摇头,他喝了一口热可可,嘴唇被热气熏得更红了。   “我一个人。”   对面几个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是吧,你,你一个人?”马尾女生眼睛都瞪大了,脸上划过一堆“这也太暴敛天珍了”“不是现在帅哥行情都这么不好吗”等复杂情绪。   喻年被逗笑了。   他冲这几个大学生举举杯子,“谢谢你们的糖果。”   然后他就慢慢走向了广场,跟着整个广场的人一起等待跨年的钟声敲响。   广场上简直人头攒动,接近零点时分,空气冷得让人直哆嗦。   可是所有人都兴致高昂,大声跟着倒计时。   “十,九,八,七,六……”   欢腾的气氛洋溢在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喻年已经把曲奇饼干和热可可吃掉了,他出于谨慎,也没兴趣去跟人群挤,站在了比较边缘的位置。   但是在他头上,就是为了节日气氛挂在树上的玻璃花灯,此刻光彩盈盈,在夜空中亮如星火,风一吹,这玻璃花灯就有些摇晃,折射出脆弱危险的光。   变故也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满场都在倒数。   并没有谁推推搡搡,一切都祥和得像一个最美好的夜晚。   可是靠近中心的地方,不知道谁的袋子漏了,滚出来一堆易拉罐。   最开始只是一两个人不小心被绊倒,可是人群太密了,很快这一点骚动就像涟漪一样层层扩散开。   喻年本来站在外圈,照理是最容易离开的。   可他恰好在那时候收到了一则来自朋友的跨年祝福。   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被汹涌的人给挤到了边上。   “靠……”   他轻声骂了一句,背重重地撞在了树干上。   在他身前,人群密密麻麻,已经把广场出去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肩挨着肩,腿挨着腿,个子矮的人几乎要看不见头顶,艰难地把脸露出来。   喻年被压得也不好过。   他个子虽然高,身量却清瘦单薄,在这人潮中根本没有什么优势。   其他人一味地拥挤,他后背抵在粗糙的树干上,根本无路可退。   他甚至能感觉空气在从他的肺部被缓缓挤出。   有一瞬间,喻年脑海里甚至飘过了一丝念头。   他今天不会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吧。   这也太荒谬了。   他还不如跟哥哥姐姐回裴家聚餐去,吵是吵了点,但绝不会发生意外。   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哥姐还不得崩溃。   正当他这样想着,像是要替这危险的境地雪上加霜。   喻年在一片噪杂中,耳朵捕捉了一丝微妙的断裂声。   他唰得抬起头。   大概是被人群不断撞击,又或者是树上的玻璃花灯本来就安装得不够牢固。   这玻璃花灯只有巴掌大,是铃兰花的造型,脆弱瑰丽,随着周围的拥挤,正在不安地摆动。   终于。   这朵铃兰花摆动到了一个高点,像承受不住这冲击。   维系着花灯的螺丝松了,这枚玻璃花灯像慢动作一样地坠了下来。   喻年就被堵在这花灯下面。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完了。   他想,花灯倒是不大,但是这么劈头盖脸地掉下来,他头破血流都算轻的。   但几乎也是同时,因为有警方赶来维持秩序,人群终于松动了一点。   一个身影艰难地挤到了喻年身边。   喻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被人拽进了怀里。   他的鼻子撞上了柔软的骆马绒面料,黑色的圆扣刮过了他的眉毛。   一只手按住他,把他护在了怀里,像是保护小孩子,手掌住他的后脑勺,自己却微微转过身,最大可能地护住了他。   而几乎是同时,那盏玻璃花灯终于掉落了下来,劈头盖脸地砸在了这个人身上。   玻璃碎片簌簌地掉下来。   有一片也割到了喻年的手背,留下一条浅浅的血印。 第57章 求神   人群虽然松动了些。   但是玻璃渣子掉在了周围几个人的身上,又带动起一小片混乱。   可是抱住喻年的那个人始终死死护住了他,没有让喻年受到人群的冲击。   可他自己却因为被玻璃花灯砸了个正着,血珠从额角滑落,一滴滴滚下来,其中一滴甚至滴在了喻年的手背上。   喻年盯着手背上那粒血珠。   其实他在被人搂紧怀里的一瞬间,就已经知道抱住自己的人是谁了,曾经朝夕相伴纠缠不清的人,像是把气息刻在了他的骨血里,他一秒就能辨清。   可他心里却觉得荒谬。   不可能。   在跟A市远隔千里的地方,那个人怎么会出现。   他注视着这人手腕上带着的黑色细绳,一只手抓在这人的胳膊上,缓慢地抬起了头。   跨年夜明亮的灯火中。   他对上了一张清冷疏离的脸,左脸颊被玻璃碎片划伤了,血迹顺着额头落下来,弄花了对方苍白的脸。   “你……”   喻年声音有些干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广场上一片嘈杂,人群在大声呼救,吵闹和维持秩序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虽然警方已经迅速抵达了现场,但还不能完全说安全。   按理他是应该害怕的。   可是看清了祈妄的脸,喻年却有一瞬间觉得耳边一片寂静,甚至响起了尖锐的耳鸣。   他心里生起荒谬的疑惑,怀疑自己到底是跨年夜的广场上,还是根本就在梦里。   祈妄怎么会在这里?   祈妄可以在纽约觥筹交错的晚宴上,可以在自己私密安静的画室里工作,甚至可以在A市里与任何一个人度过新年的第一个夜晚。   可祈妄唯独不该出现在荣市的土地上,出现在与他一片区域的广场上,还替他挡住了一场灾难。   喻年注意到,祈妄搂着他的手背也血肉模糊,像是刚刚剐蹭在哪里了。   “你怎么……”   他模糊地发出几个音节,可是很快就淹没在人声的混乱里。   “先出去再说。”   祈妄根本没去听喻年在说什么。   他额头上的伤势不算轻,血流下来,他的左眼都有些模糊,刚刚那个玻璃花灯掉下来,他虽然偏了头,还是被砸得头昏脑胀。   但他本来就是街头出身,这么多年的优越生活也没磨掉他身上粗粝的底色。   他随便用围巾擦了下额头的伤口,就不去管它了,揽着喻年顺着松动的人潮往外走。   喻年被他禁锢在怀里,几乎没有办法动弹,八年过去了,他长高了这么多,在祈妄面前却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他看见祈妄的额头又渗血了,想去帮祈妄擦一下,可是在人群里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最后又只能放弃。   微博:懒芽fofo   .   得益于警察迅速来到了现场控制住局面,这场混乱最终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伤亡事件,却还是一部分人受了轻伤。   祈妄就在其中。   但在场的伤者细数也不少,场面乱成了一团。   祈妄算不上最严重的那一批。   喻年望着他额头的伤口,当机立断,也没再等候救援,而是带着祈妄上了他的车,开车去了一家私人医院。   私人医院里,他坐着等祈妄包扎。   从广场上脱险到现在,他跟祈妄几乎都没什么交流,顶多是说“跟我上车”“你现在晕吗,失血厉害吗?”   他没问祈妄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祈妄也没向他解释过多。   他陪着祈妄来医院,交费检查,却一路神色淡淡,像只是一个路过的陪护人员,以至于连医生都搞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看见有玻璃渣子扎在祈妄的伤口里,被医生用镊子挑了出来。   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看得喻年胃都痛起来。   他把脸轻轻偏向一边,可是没几秒又转了回来。   他盯着祈妄面色如常的脸,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了句,“疼吗?”   他只问了这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可不知为什么,祈妄的脸色像是隐约透露出高兴。   “不疼。”   祈妄这样说,旁边的医生却嘶了一声,“小伙子,这还不疼啊,又没打麻药,好多人清创都鬼哭狼嚎的,像你这么一声不吭的可不多。你也别硬撑,疼也是正常的,我会手轻一点。”   祈妄仍是说,“没事。”   喻年抱着手臂,看医生给祈妄包扎伤口。   祈妄没有伤到手臂,所以医生没有看见,在祈妄的衣服下面,左边的那只手臂是如何的千疮百孔。   他想,祈妄可能也不是硬撑。   从年少时候起,祈妄就一直很能忍疼,他跟祈妄第一次关系软化,就是他半夜陪着祈妄去诊所。   从他跟祈妄相遇开始,两个人似乎不是你去医院,就是我去医院,严重一点说,简直是八字不合。   他记得那天也是这样,深更半夜,雪白冰冷的诊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包扎的医生絮絮叨叨,血都快把祈妄的衣服染红了,祈妄也一声不吭,像是根本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   他一直是个很能忍疼的人,像是这副皮囊根本不值得珍惜,所以随便怎样草率处理都无所谓。   喻年垂下眼,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他的视线里,二十岁的祈妄的脸和眼前的人重叠了一瞬。   医生手法熟练,祈妄也没检查出别的问题,很快就能离开医院了。   送佛送到西,祈妄又是为了救他受伤的,喻年开车把祈妄送回了祈妄在荣市的公寓。   一路上都很安静。   祈妄大概因为失血,脸色比平时更苍白。   他乖乖坐在副驾上,明明是因为喻年受的伤,他却不言语,也不拿出来邀功,这么高大的一个人,身上盖着自己的黑色大衣,此刻居然显得有些单薄。   喻年的手握紧了方向盘。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从那天的一夜春风后,这一个月来,他都没有回过祈妄消息。   可是人生这样戏剧化,在新年的第一天,他跟祈妄又相遇在街头,相遇在新年的广场。   往重里说,祈妄甚至是替他挡了一劫。   如果祈妄借此提出点什么要求,他心里可能反倒好过些了。   可祈妄什么也不说。   明明短信发了上百条,真的见到人了,真的被碰得头破血流,却寡言少语。   真无趣。   喻年想。   无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祈妄永远像雪山上的山岩,孤僻消沉。   他年少时就是猜不透祈妄的心思,现在也一样。   眼看着车就要开到目的地,喻年拐了个问,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你今天怎么会到荣市来,又正好跟我出现在一个广场?”   他可不觉得这是巧合。   祈妄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喻年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跟喻年说实话。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隐瞒,给出了一个让喻年意料不到的答案,“我是来这里寺庙拜神的,这几年我都会来。我下午刚从寺庙出来,就在路上看见了你,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很快我就发现是真的,我就……”   祈妄顿了顿,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微妙。   “我就一直跟在你身后。”   他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喻年,喻年走进小酒馆的时候,他也在对面的咖啡厅里。   往难听里说,这就是跟踪,阴暗又卑劣,实在上不得台面。   可他此刻却很庆幸,还好,他跟了上来。   喻年嗤了一声。   “你这可真是……我报警都能把你抓起来。”   不过祈妄毕竟救了他,他也没多讽刺,只是依旧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他瞄了祈妄一眼,不敢相信旁边的这个人会来求神拜佛。   他知道荣市的灵山寺很有名,每年都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可这里面似乎不该有祈妄。   他像是随口一问,“你来求什么?”   祈妄睫毛眨了眨,失血让他的嘴唇也泛着苍白。   他看了喻年一眼,千言万语,都藏在眼眸之中。   他从几年之前就年年会来灵山寺,所求之事,只有神明可应。   他求喻年平安喜乐,求喻年无忧无虑,求喻年长命百岁。   他以前是不相信这些的人。   可也不知道从哪一年起,他突然就信了,那几缕香烟袅袅升起,他望着威严悲悯的神像,也生出一丝安慰,像是隐秘地建立起与喻年仅有的一丝联系。   而现在他想,求神拜佛也未必无用。   他是一个不够虔诚的信徒,只是随波逐流地站在万千人海中,寻一丝心灵寄托。   可是神明依旧听取了他的祈求,让他跟喻年在街头相遇了。   他说,“我下午在神像面前祈求的时候,最后一个愿望是,我想见一见你。”   “没想到,真的如愿了。”   吱得一声,喻年的车刹住了,停在了翠羽府别墅区的门口。 第58章 好啊   喻年瞥了一眼车上的时间,2:03分,新的一年刚刚开始了两小时。   他刚刚一下急刹有点猛,祈妄在副驾驶上身体都跟着震了一下,一点也没有照顾病号的意思。   他停在了别墅区,再往前四十米,就到了祈妄在荣市的落脚点,翠华府A—35号,远远地望去,那栋占地不小的别墅里头一片阴郁漆黑,只能看见树木的影子。   祈妄不常在这里住,只有保洁公司时常上门,自然没什么烟火气。   车内开了空调,刚刚还不觉得,现在却热得人像要出汗。   喻年松了松领口,转头看向祈妄苍白的脸,问,“你很想见我吗?”   “想。”   祈妄说得不带犹豫。   他从来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二十岁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还是,可是面对喻年,他不敢不坦诚。   他又轻声补充,“我每天都很想见你。下午跟在你身后的那几个小时,是我这一个多月最高兴的时候。我看见你买了路边的奶茶,我就也买了一杯,你在广场上倒数的时候,我也就站在你身后。”   他嘴角很轻地勾了一下,却充满了寂寥的味道。   “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很不体面,所以我不敢走上前跟你打个招呼。”   喻年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握了握。   他想,时间真是改变了不少东西。   八年前,他才是亦步亦趋跟在祈妄身后的那个人。   他在摩天轮里跟祈妄告白,祈妄拒绝了他,他垂头丧气地在祈妄身后跟了一路,最后还是没忍住,号啕大哭。   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而如今,远远地跟在身后的那个人,成了祈妄。   他抬起眼打量着祈妄。   祈妄的脸比起二十岁变化并不算明显,但是这些年取得的地位与权势,让他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与戒备,取而代之的是久居上位的气势与矜持。   这让喻年一直觉得陌生。   可是现在,他对上祈妄的眼,听着这个人说跟了自己一路。   他却突然觉得祈妄像是又变回了八年前那个默默看着他号啕大哭,想要触碰他又只能收回手的年轻人。   喻年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   今年是新年夜。   即使已经是半夜了,还能听见远处传来人群的喧嚣。   刚刚在广场上倒计时的时候,他站在人海之中,每个人的脸上像是都洋溢着幸福和期待。   而他站在其中,格格不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许什么新年愿望。   他已经功成名就,家庭幸福,从年少到现在,许多人前赴后继地对他表露好感。   从世俗意义上,他好像真的什么也不缺。   可是当指针逐渐指向十二点的时候,他置身在人群中,却还是觉得孤独。   而现在,他跟祈妄一起躲在这狭窄的车内。   没有烟花,没有香槟。   可他生命里的缺口却像是被悄然地弥补上了,即使里面混合着玻璃的碎片。   他的身体往后靠了一下,眉眼慵懒,像是漫不经心地问祈妄。   “你求神许愿的时候,除了想跟我见面,就没有再求点别的什么?”   .   翠华府A—35号的别墅亮起了灯,却只有客厅里的一盏,幽幽地驱赶了玄关口的昏暗。   喻年被祈妄抱在怀里,两个人甚至没来得及上到二楼的卧室。   他的衬衣被揉.皱了,松松kua垮地挂在肩上,好在室内的地暖早就打开了,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他仰着头,祈妄的手扣在他后脑勺,两个人的嘴唇紧紧tie在一起。   屋内的茶几上放着温室里培育出来的蝴蝶兰,是有些娇气的粉色,由别墅的管家采购摆放,在这个色调厚重的房间几乎有些跳脱,可是却又奇妙的和谐。   喻年的手从沙发上挥了一下,不小心打翻了这盆花。   花盆倒落在地上,并没有碎,但是那几只花却正好探入了他的手指间。   喻年的手指用力一收,那几朵花就轻易地从枝头脱落了,被他攥在手中,揉,皱,碾碎,最后化作一团粉色的雾,掉在了地板上。   事后喻年回想起这一晚,只能用色,令智昏来形容。   他们从两点多做到了四点多,他身上没有了一块好肉不说,祈妄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绷开了。   到最后还是喻年穿着睡袍,从医药箱里找了绷带胶布和碘伏,帮祈妄又重新贴上。   喻年不怎么会做这种细活儿,有点笨手笨脚。   但是刚刚享受了祈妄全方位的服侍,他身心都还算愉悦,难得对祈妄有点好脸色。   “疼吗?”他问。   他坐在床上,而祈妄坐在一个软垫上,形成了身高差,好方便他动作。   祈妄摇摇头。   “不疼。”   贴好了伤口,喻年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他们这两个本应该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已经滚了第二次chuang单,再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好像也不太合适了。   喻年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跟自己较劲。   他拢了拢睡袍,对祈妄说,“我饿了。”   .   别墅里的冰箱里是满的。   祈妄也随便披了一件睡衣,站在厨房里问喻年,“你想吃什么,番茄虾仁面吃不吃?”   他记得喻年以前喜欢吃这个。   喻年“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   祈妄就开火做饭。   喻年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着他。   这间别墅的厨房面积宽松,全套的Caggenau厨房电器,亮黑色的台面,祈妄站在里面,高大英俊,很适合登上家居生活的杂志封面。   但喻年想起的却是曾经在那间小小的,逼仄的,煤气不太好的小厨房里,祈妄也是这样给他做夜宵。   每次是他跟祈妄夜间活动以后,祈妄对他简直是不知道怎么哄才算恰当,笨拙的,带着一点心虚地讨好他。   很多次,他赤着脚就跑出来吃夜宵,祈妄怕他着凉,总是默默蹲下去,帮他把袜子穿好。   他那时看着祈妄,总是忍不住笑。   他觉得这个人真是奇怪。   明明看上去这样冷漠薄情,怎么谈起恋爱来是这个样子。   “好了。”   祈妄的声音打断了喻年的回想。   他抬起眼,发现祈妄已经端着夜宵出来了,番茄虾仁面装在漂亮的蓝色瓷器里,一点也看不出朴素的本质。   喻年坐在了桌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先尝了一口。   “你不吃吗?”他问祈妄。   祈妄摇了摇头,“我不饿。”   喻年也就不再管。   他是真饿了,本来晚上就没吃什么东西,又是跨年出意外,又是去医院,刚才还高度消耗了两个小时,他三两下就吃完了半碗。   倒是祈妄,明明刚刚看着他吃夜宵,现在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但只是过了一会儿,祈妄就又回来了,喻年也没在意,心里还在思考吃完面他是留宿还是拔腿走人。   正想着,他突然感觉脚踝被人捉住了。   他一愣,低下头。   祈妄半跪下去,单膝及地,另一只腿屈起,手里拿着一双灰色的长袜,在帮他穿上。   见喻年看过来,祈妄低声解释,“这房子暖气好像不太热,我摸你的手有点冷,就去找了个袜子。袜子是新的,没穿过。”   喻年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他放下了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旧事像一块烧灼的烙铁梗在他的喉咙,让他食不下咽,又无法痊愈。   祈妄重新站起来,回厨房洗了手,想问喻年还喝不喝热牛奶,可等他再回来,却看见喻年红着眼眶看着他。   祈妄一怔,“你怎么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把喻年抱了起来。   喻年以前在他怀里就显得格外瘦小,现在长高了,抱起来却也还是份量很轻,他甚至摸到了喻年手肘上突出的骨骼。   “你是哪里疼吗?”祈妄皱起了眉,一只手按在了喻年的胃上,“是胃又痛了吗?”   喻年却说不出话。   他说不出哪里痛,他浑身都在痛。   他应该把祈妄推开的,就像片刻之前,他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拔腿走人。   可他现在靠在祈妄怀里,却只能没出息地蜷缩成一团。   他想勒住祈妄的脖子,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对我不好,就应该贯彻下去。   离开了我,就不应该再回来。   这样他就可以一直痛恨下去,会永远觉得这个叫祈妄的人可恶又卑劣。   可祈妄偏偏回来了。   像是从来没有离开他,还是当初的样子。   这让他痛得四肢百骸都在发出细响,像一具摔碎的人偶慢慢被拼合在一起。   他伏在祈妄的肩上,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他明明应该掐住祈妄的脖子,像一只索命的水鬼。   可到最后,他的手臂慢慢收拢,却只是抱住了祈妄。   他想,他果真是不该再跟祈妄见面的。   他就是料想到会有今天。   所以才不敢再让祈妄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八年过去,他表面上威风凛凛,冷傲孤僻,可他内里毫无长进,还是那个被祈妄一勾手就跟着跑的傻子。   简直是可怜。   .   祈妄询问的声音遏制在了喉咙里。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似乎明白喻年为什么会哭了。   他的身体僵住了,片刻后,却又轻轻地抚上了喻年的头发。   室内一片安静。   属于新年的喧嚣已经淡去,天地间只剩下萧索与冷清。   他抱着喻年,听着喻年压抑的泣音,只觉得一颗心也千穿百孔。   他有一瞬间的动摇。   他自以为是地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可是他得到出现,似乎只增加了喻年的痛苦。   喻年没有失控太久。   他擦了擦脸,从祈妄怀里坐了起来。   他还坐在祈妄腿上,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红肿着眼睛,鼻尖也红红的,还像以前那个被欺负狠了就要哭的小少爷。   他问祈妄,“你听着,祈妄,这些话我不会总说。现在我问你,关于八年前的事情,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紧紧盯着祈妄,“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祈妄怔住了。   他抱着喻年的手臂无意识紧了紧。   他该解释什么?   说我当年离开你是被迫的,我没有收下那笔补偿金,离开的时候我带走的只有你给过我的礼物。   可不管喻年的哥哥姐姐在其中起了怎样的作用。   最终选择离开的人是他。   施加给了喻年漫长痛苦的人也是他。   他跟喻年之间横亘的问题,早就不再只是当年一场分手,而是这八年的别离。   也许把曾经的一切都说出来,他在喻年这里的罪责会轻一些。   可这又何尝不是一场绑架。   他没有收过补偿,所以喻年就要对他网开一面,原谅他的背叛。   是这样吗?   喻年跟哥姐的关系也好不容易修复,他又要作为一个刽子手,看喻年跟家里分崩离析吗?   更何况。   他跟喻心梨和裴照做过交易了。   他拜托喻心梨跟裴照,不要在喻年面前揭露自己千疮百孔的过去。   他不想让喻年知道自己曾经是怎样的一个人。   喻心梨和裴照答应了。   而现在从喻年的口吻中,喻心梨跟裴照信守了承诺。   他也无法单方面毁约。   祈妄的喉结滚了滚,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一只手握住了喻年的手,指腹轻轻摩挲过喻年的指尖。   他想起宋云椿跟他说过的另一件事。   在他离开的两年后,喻年确实还在找他。   可是到了第四年,喻年就放弃了。   他给宋云椿留言,“如果有一天你能联系上祈妄,请帮我转告,说我放弃了,我不爱他了,也不找他了,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跟他见面了。”   宋云椿一开始还对他隐瞒,可是后来却还是说了出来。   这也让他在那之后的半年屡屡噩梦,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现在喻年面前,机票买了无数张,却没有一次正常登机。   他低声对喻年说,“我没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当初是我太不坚定离开了你,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这八年里我无数次对自己说,如果你过得很好,你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爱人,那我就不该不识趣地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没有人应该被一段失败的初恋困住终身。”   “可你现在是单身,你没有伴侣,那我能不能得到一个机会。”   “我不是想要得到你的谅解。这八年太长了,我也知道我已经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了,你也许觉得我恶心,也许对我已经没有了旧情。   但是怎样都好,能不能就让我留在你身边,拿我当床ban也好,当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也好。   什么时候你遇见了新的人,不想要我了,你就丢掉,我绝对不会纠缠。”   这就是他仅剩的心愿。   这就是他所谓的“重新开始”。   他只想再陪喻年走一段路,如果喻年有一天终于能放下年少的阴影,把他跟过去一起埋葬。   那他也会甘之如饴,不加反抗。   喻年的脸色变得极为古怪。   他盯着祈妄,嗤笑了一声,“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话?还真大度啊,随时准备好了退位让贤。”   他望着窗外,又想起他满世界找祈妄的那些年。   他几乎快把中国翻过来了。   他蹲守在C大的门口。   他看着每一个学子的脸,因为他记得祈妄说想考这里的大学。   他耳边出现很多声音。   裴照的声音,“喻年,其实祈妄当年……”   宋云椿的声音,“小喻,这件事其实是我的责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祈妄他没有……”   他姐姐的声音,“年年,是我们错了,但你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们……”   画材店老板的声音,“祈妄啊,他什么消息都没留下啊小朋友。”   许多种声音混合在一起。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震耳欲聋。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耳边都出现这些嘈杂的声音,害得他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   他有很多很多委屈。   在祈妄离开的前几年,积攒得几乎要把一颗心炸开。   可是现在他望着祈妄,反倒说不出来了。   喻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这是新年的第一天,他其实应该要送自己一份礼物,不用再违背自己的心意,也不管会不会泥足深陷。   他重新恢复了淡然无畏的样子,甚至对着祈妄笑了笑。   “好啊。”   他说,“我可以让你先留在我身边,等我什么时候腻了,你就滚吧。” 第59章 私人领域   喻年这句话说得冷硬,像是游走花丛,随意施舍一分廉价的许诺。   他的面容比起少年时候,褪去了圆润,锋利了许多,眉眼也都长开了,睫毛密密长长,眼角微微勾起,脸上像挂着一层寒霜,冷艳得几乎有些无情。   可他说完这句话,却没有再提要离开的话。   他只是瞪了祈妄一会儿,突然又拿起筷子,开始吃剩下的半碗番茄面。   祈妄一怔,想拦他,“面有些冷了,再帮你做一碗吧。”   喻年却挡住了他的手,“不要你管,我就爱吃冷的。”   他三两口把面给吃完了,番茄酱汁沾在嘴上,不知道在跟谁生气,仍旧神色恹恹,像屋檐下一只疲惫的鸟。   祈妄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厨房,再出来的时候他看见喻年蜷缩在椅子上,像是有点困了,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他又下意识对喻年伸手,要抱他去卧室。   但是等手伸出去,祈妄又意识到自己的冒失。   这不是八年前。   喻年也没那么爱撒娇了。   可他还没收回来,手关节处却被人搭住了了。   喻年抿着唇,搭着他的手肘,搂上了他的肩膀。   这天晚上,两个人久别重逢以来,第一次同床共枕。   喻年一直不说话,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祈妄也不吵他,只是盯着他看了许久,看喻年一直安静地平躺着,像是睡了过去,他起身关掉落灯。   灯光熄灭的一刹那。   室内归于黯淡,只能隐约瞧见家具的轮廓。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俯下身,在喻年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黑暗里,喻年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等祈妄也在床上躺下,逐渐睡去,发出了轻而均匀的呼吸声,喻年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轻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那里像是一片滚烫。   .   第二天起床,喻年因为还有工作,也没在荣市多耽搁,跟祈妄一起坐了早班的飞机回C市。   在飞机上,喻年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遮挡住他有些红肿的眼睛。   中间空姐来送餐,喻年不爱吃,一口也不碰,只吃了一点水果。   他喝着橙汁,对祈妄说,“还不如你做的。”   祈妄也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虾仁和意面,他望着喻年,低声说,“那我之后也给你做。”   喻年嘴角扬了扬,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说,“你这床ban当得还够尽心的,比保姆还贴心。”   可是等飞机落了地,祈妄的车就停在机场里,先把他送回家。   到了地方,他却不下去,坐在车上,墨镜还戴在脸上不肯摘,一副冷心冷情的样子。   可是过了几秒,他却突然报了一串数字。   祈妄还没反应过来,问他,“这是什么?”   “我家的密码,”喻年不情不愿地回答,又像是替自己找补,“你想给我当床ban,总得要进出我家。”   他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抽出了自己的那张门卡,一脸冷漠地递给祈妄。   “拿着,”他说,“这是楼下的门卡。我会跟物业登记你的名字信息,让你可以正常进出。”   他这栋公寓楼下就有俩保安执勤,楼里一共就住了这么些人,保安们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如果是生面孔,从一开始就进不去。   祈妄望着喻年细长手指里夹着的那张门卡,心里不知怎的有点微妙。   他接了过来。   门卡的份量很轻,握在手里,薄薄的一张,在他掌心留下浅浅的痕迹。   他还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快就被赐予进出喻年住所的权力。   可是这张通行证,居然如此轻易地摆在了他眼前。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甚至来不及高兴,反而从胸腔深处泛起酸楚。   这么多年过去,喻年好像还是学不乖,表面摆出再凶的样子,落到实处却还像是雷声大雨点小。   对待他这样的背叛者,死缠烂打的追求者,喻年根本不应该这样轻易地交出自己的私人领域。   眼看着喻年要准备下车,他突然拽住了喻年。   “干嘛?”   喻年回头看他。   祈妄抓着喻年的胳膊,手心几乎要有点冒汗。   “这周末我可以约你出来吗,”他一时想不到有什么浪漫的项目,脑子差点拧在一起,眼睛扫到车后座,那里有不知道谁留下的一本登山册子,他脱口而出,“你想去爬山吗?”   话一出口,祈妄就知道不妙。   喻年这小懒鬼什么时候喜欢过爬山。   当年他跟喻年出去玩,游乐场里蹦了一圈喻年都嫌累,回来还是他背的。   而喻年也果然跟见了鬼一样看着他,眉毛在墨镜后高高挑起,看上去像是随时想骂他一顿。   “不是,我……”   祈妄试图找补。   可下一秒,他却听见喻年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有病吧,大冬天爬山,你想冻死谁。”   但是喻年顿了顿,却又说,“换一个,我就跟你去。”   祈妄怔住。   他望着喻年,喻年却偏过脸不看他,眼睫微垂,只有手腕还被他握在手里。   他回忆着这些年从花边报道里了解的喻年,试探性地问,“那,要去滑雪吗,溪南区开了一个新的滑雪场还不错,滑完雪,那边的温泉酒店也不错。”   喻年沉默了两秒,才轻轻“嗯”了一声。   祈妄坐在车内,看着喻年绕过他的车前,径直回了公寓。   但是在进公寓前,喻年却又停下,转过头往这里看了一眼。   一直等到喻年彻底消失,祈妄依旧在车内静坐了许久。   .   周五的时候,祈妄按时等在了喻年的公司楼下。   喻年还在楼上开会。   他在跟版师团队开会,目前做出来的样衣他还是不太满意。   好不容易讨论告停,喻年才看见了祈妄的消息。   他站在窗边,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玛莎拉蒂,手里捧着提神的咖啡,自己都没注意,嘴角无声地勾了勾。   团队的其他人已经走了,版师主管本来已经要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一抬头看见喻年脸上的表情,有点惊奇。   他是跟喻年合作了很久的队友,两个人抛开工作,私交也很不错。   他打趣道,“看什么呢,待会儿下了班是有什么计划吗,瞧着这么高兴?”   平常磨合了这么久,设计稿想要的效果怎么也达不到,喻年脸色都会很冷。   他还是难得看见喻年工作不顺却会露出笑模样。   喻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心虚,却又嘴硬道,“能有什么计划,回家睡觉。”   主管干巴巴地哈哈了两声,根本不信。   但他也懒得深究,他推了推眼镜,带了点调侃,却又带着点关心。   “你们年轻人啊,也别总是回去睡觉,有空多出去约约会,参加参加聚会不好吗,你看看你,还好意思说是我们时尚圈子的呢,活得一点也不潇洒。”   喻年没搭理他。   他在楼上喝完了那杯咖啡,才关了办公室的灯,从公司出来。   他一步一步地往祈妄停车的地方走,随风飘落落叶被他踩在脚下,发出干枯碎裂的声音。   已经快接近祈妄的车了。   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知道祈妄就在前方,可是他心中却生出一丝惶恐。   他有一瞬间的害怕,害怕眼前这一切只是又一个梦,一旦推开车门,他的梦就醒了。   这八年来,他做过太多逼真的梦,梦里祈妄总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在他身边哪里也不会去。   可是一觉醒来,留给他的却始终只有空空如也的掌心。   喻年踌躇着没有迈出脚步。   祈妄却已经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他推开了车门,走了过来。   “怎么不上车?”   他牵起了喻年的手,摸到喻年冰冷的手指,他皱了皱眉。   “你穿的也太少了。”他轻声说道,拉着喻年走到车边,把喻年塞到了副驾驶上。   而等他自己也坐进来,他从车后座上拿起一个蓝色的纸质打包盒,放在了喻年的膝盖上。   “刚刚路过一条小巷子,看见有在卖方糕的,想起你喜欢吃就买了一点。”   祈妄手指一扯,那包装盒就松开了,露出里面堆叠的糕点,各种口味都有。   他望了喻年一眼,又有点迟疑,“我每个都买了一点,但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口味有没有变,如果你不喜欢吃也没事,就放旁边吧。”   喻年盯着怀里的糕点。   他没说话,却拿起一枚芋泥的方糕,轻轻咬了一口。   他一直喜欢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小时候吃到蛀牙都还在吃。   跟祈妄在一起,祈妄没少去给他买红豆沙糯米糍之类的东西,大晚上起来给他现做烤奶也是有过的。   他咬了一口,脸轻轻偏向一边,若无其事地说,“还可以。”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鼻子却有点发酸。   祈妄舒了一口气。   他开着车往目的地前进,车内温暖得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了神经。   他嘴角微微弯了下,轻声说,“你这口味还跟小孩子一样。”   说完他又有些怔怔,自己也觉得这口吻亲密太过。   他扭头去看旁边的喻年。   喻年像是没听清,低头又挑了一个抹茶味道的。   吃了一半,他察觉到祈妄频频看来的视线,他一脸莫名,皱起了眉,“你看我干嘛,好好开车。”   但他想了想,误会了祈妄的意思,撇撇嘴,又拿了一个芝麻的方糕,送到了祈妄嘴边。   “你也要吃吗?”   他明明记得祈妄不喜欢这些。   祈妄愣了愣,但很快,他就低头咬了一口。   甜得要命。   芝麻里还加了点蜂蜜。   但似乎比他记忆里好吃了无数倍。   作者有话说:   小喻现在浑身上下就嘴最硬……   小喻说让祈妄当床伴。   但他除了祈妄还会有别的伴侣吗,没有。   一直不分手的床ban跟情侣有区别吗?   没有。   后面会有解释到小喻的心理变化的,他的性格其实跟当年确实有了些变化。   祈妄离开的这些年,他身上也发生了很多事。   不过看故事跟进餐馆一样,酸甜苦辣任意搭配,我也不好说大家会不会都爱这一口。 第60章 骗你的   祈妄开到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喻年上了一天班也累了,显然不打算去滑夜场了。   两个人先去吃晚饭。   这片区域喻年以前也跟朋友来过,当时还没有建起滑雪场,是做露营生意的,可惜当时的老板并不擅长经营,很快就黄了。   现在新建起了滑雪场,度假酒店,附近还开发了室内攀岩,射击等一系列娱乐项目,附带林林散散的餐厅,倒是把附近的人气给带旺了起来。   他们今晚吃的是一家铜锅涮肉。   喻年刚刚路上吃了两块糕点,倒是不饿,吃得慢吞吞的。   他喝着清酒,望着窗外灯火重重,室外的客人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三五成群地从外面走过。   他瞄见墙上的壁画,问祈妄,“你最近都不去国外了吗,我怎么记得你三月份有个画展要在纽约展出?”   祈妄端起酒杯的手一顿。   他没想到喻年会知道他的近况,这侧面透露出,喻年是有留意他的消息的。   他点了点头,说道,“主要的布置都已经到位了,剩下的有我工作室的人负责监督,不需要我操心。倒是巴黎那边的酒店快开业了,可能需要多往那边跑几趟。”   喻年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大名鼎鼎的画家祈妄,名下除了自己的艺术工作室,还有不少产业,否则也不会引得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你还真是经营有方,”他嘴角轻扬了一下,“短短几年能累下这样的身家。当年宋云椿让当个咖啡师,还真是屈才了。”   但他这样说,心里又泛起烦躁。   祈妄这样的皮相和气质,本身一无所有都已经够吸引人了,谈起恋爱又温柔体贴,如今又身家显赫,扔在国外资本主义的大染缸里,简直像唐僧肉一样惹人垂涎。   喻年心里还是颇为计较地想,就算祈妄说自己没有过对象,但谁又知道祈妄在艺术圈子里混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占过便宜。   他还能不清楚这些所谓名流显贵么。   表面上比谁都光鲜亮丽,优雅矜持,但是关起门里却放荡狂妄。   他的视线落在祈妄的手上,又一寸寸移动祈妄的脸上。   这么多年过去,他对这个人始终心存占有欲。   即使他知道,这个人从他生命里缺席了八年,就算两个人现在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晚上也会回到一张榻上同床共枕,以他如今的立场,也轮不到他宣告主权。   可他心里还是会计较,甚至会因为这一点揣测,胃里泛起酸涩。   这让他这顿饭吃得格外不是滋味,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   吃过晚饭,不适宜立刻泡温泉,喻年跟祈妄就去了附近的山道上消食。   沿着山道走上去,有一个小小的木桥,曾经是十年前爆火的电影《河岸之北》取景地,所以来这里打卡的游客也不少。   木桥旁边就是个小小的木屋,里面卖着热可可热茶和咖啡,还有各种漂亮的香薰和茶具。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喻年也进去看了一会儿,他拿起一只中古杯子,正在研究上面的花卉,却听见旁边传来很惊喜的一声,“喻先生。”   祈妄跟喻年一起回过头去。   只见木屋的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个高挑的身影,年轻俊美,顶着一头棕色的小卷毛,眼睛很明亮。   “你是……”喻年望着他,十分面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名字。   倒是旁边的祈妄印象深刻,已经皱起了眉头。   他见过面前这个年轻男人。   在酒店的最高层,这个男人裹着一身浴袍,衣衫不整,恬不知耻地躲在喻年身后,又胆怯又无辜地望着他。   这让他气场更低了一些,冷冷地盯着这个人。   可是这个年轻男人眼睛里此刻只有喻年,一时半刻甚至没有注意到旁边有谁冷飕飕望着自己,像长腿兔子一样蹦哒过来。   “是我呀喻先生,我是李莱,”他挠了挠头,有点羞涩,“我们,我们一个多月前才见过面的。我那天过后一直很想见见你,当面跟您道谢,我妹妹很快就要动手术了。但是我没有渠道联系上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   喻年轻轻啊了一声,想起来了。   动手术的妹妹。   这是那个差点被送到他床上的小模特,有一双与祈妄略微相似的眼睛,但必须是抬头望人,才有一点神似。   他不由侧头望了祈妄一眼。   如今有了正主在身侧对比,李莱看着更加单纯没有攻击性了,眼睛也比祈妄圆一点,两人可谓天壤之别。   他点了点头,仍旧没什么笑模样,“是你啊。”   他扫了这个小模特几眼,“用不着谢我,举手之劳而已,倒是你,跟那个公司解约没有?”   李莱更激动了,他点点头,眼巴巴看着喻年,“解约了,多亏了喻总您关照。”   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他想跟公司解约,少说要扒掉一层皮,现在能这么顺利,如果不是喻年暗中吩咐了,他又怎么会这样幸运。   这让他对喻年感激得无以言表。   李莱说着就又上前了一步,但他还没来得及再跟喻年表示感谢,就感觉到旁边有一道视线像刀锋一样扎过来。   他怔了一下,转头看去,立刻对上祈妄冰冷阴郁的眼睛。   他甚至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   明明两个人差不多高,他是模特,先天条件摆在这里,可以俯视大多数人,可是站在祈妄面前,他却无端矮了一截。   祈妄什么也没说,只是这样静静看着他,黑色的羊绒大衣衬着一张白皙如玉的脸,明明是俊美无双,气质却冷冽强硬,自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李莱想说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认出来这位是谁了,不就是那天在酒店里隔壁套房,跟喻先生关系匪浅的祁先生。   再一看两位现在并肩站在一起,李莱虽然脑瓜子不算精明,此刻却转得飞快,再也不敢热情地跟喻年套近乎。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您是跟朋友出来的,打扰到喻总了。”李莱讷讷地道歉,要说他对于喻年心生一点爱慕,那也是骗人,但他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他老老实实地对着喻年又鞠了一躬,“真的谢谢您喻先生,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想报答您的帮助的。”   他这样认真,倒是把喻年逗笑了。   他放下手上的中古茶具,眉眼在灯下也柔和了几分。   “知道了,我等着。”他慢悠悠说道。   李莱说完这些话,也识趣地不再打扰,规规矩矩地跟喻年道别,自己先走了。   喻年在店内转了一圈,购物欲发作,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的时候全挂在了祈妄手上。   但他沿着山道往下走的时候,却发现祈妄过于安静了。   他奇怪地看了祈妄一眼,发现对方睫毛微垂,神色郁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了?”喻年问。   祈妄摇摇头,“没事。”   .   他们回了房间泡温泉。   祈妄订的是私汤,温泉就在房间里。   喻年脱了浴衣,靠在温泉边上,半长的头发垂到肩膀,被水汽打湿了,颜色比平常更漆黑,湿漉漉地贴在白皙的颈上。   温泉水没过他的胸前,在这样冰冷的夜晚,泡温泉总是一件令人舒适的事情。   但他隔了一会儿,又微微睁开眼,望着对面的祈妄。   祈妄仍旧有些神思不属。   温泉的热气蒸腾上来,将他苍白的脸染上了一丝红晕。   可是祈妄这个人,沉默的时候总像山岩一样孤冷,即使周围一片热闹嘈杂,他身边也像真空带一样安静。   喻年心里不太高兴,在水下轻轻踹了祈妄一脚。   “你在发什么呆,”他略有些不满,“从刚才起你好像就一直开小差,是你约我出来的,可现在也是你心不在焉。”   他打量着祈妄的脸,“你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   祈妄隔着轻烟般的雾气望着喻年。   喻年靠在温泉池边,眼神朦胧地望着他。   他的视线落在喻年的唇上,那嘴唇刚饮过冰饮,又被热气熏过,红得像玫瑰被拧出了汁,涂在了唇上。   他当然知道喻年一直富有魅力。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他也当然知道这八年太过漫长,喻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轮不到他生出狭隘的嫉妒。   可他刚刚看见李莱,他丑陋的阴暗的想法,却还是像一泓被弄脏的泉水,汩汩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不应该开口。   一开口就会暴露他的不自量力。   可他还是沙哑着嗓子问道,“你跟刚刚那个人,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吗?他也是你的……床伴吗?”   祈妄说出最后两个字有些不甘愿,压在舌尖下,轻易不愿意吐出。   喻年都听呆了。   他挑起一边眉毛,“什么床伴?”   他这么多年洁身自好,就差要被圈子里传阳痿了。   祈妄倒好,是非不分就会给他造谣。   他差点又想骂人,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又突然刹住。   他给忘了,他当着祈妄的面带着李莱回了酒店套房,虽然李莱根本是在沙发上睡了一夜,但祈妄并不知道。   不仅如此,他还对着祈妄说,他这些年从不缺少想爬他床的人,花心纨绔的人设立得跟石碑一样稳。   这让他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说谎就是这样,说了一个就要用几百个去圆。   对于他这样不善于说谎的人来说,无疑很具有挑战性。   他抿了抿唇,几句话来回在舌尖翻滚,却又无法轻易吐出。   他完全可以继续自己的谎言。   他现在手握生杀大权,是祈妄爱慕他,是祈妄卑微地要留在他身边。   他随口一句话,都可以像箭矢一样把祈妄扎得遍体鳞伤。   可他望着祈妄平静得几乎像一潭死水的眼睛,却又做不到这样轻率地就去伤害对方。   他低下头,避开了祈妄的视线,轻声道,“如果我说是,你会很介意吗?”   “是的。”   祈妄没有避讳。   喻年注视着水上的涟漪,温泉池水似乎有点太热了,熏得他浑身滚烫,连大脑也有点发胀。   他听见祈妄说,“我远没有自己想的大度,看见那个人围在你身边,我还是会痛苦。”   喻年的睫毛轻轻眨了下。   他的视线从水面轻轻上抬,与祈妄四目相对。   他看见祈妄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漆黑的睫毛上沾着水汽,湿漉漉地凝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潮湿闷热,祈妄的眼角微微发红。   祈妄说,“可我刚刚看着那个叫李莱的人,有一瞬间我在想,如果我早一点回来,是不是你身边就不会有别人?”   这句话说出来后,室内只有细微的水流声。   祈妄也觉得自己失言,又低声说了句,“抱歉。”   这个假设其实没什么意义。   是他自己浪费了这八年来的所有机会。   他以为他的背叛对于喻年无可宽恕,以为他的出现只会对喻年平添痛苦,才让他跟喻年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现在追悔莫及,已经太晚了。   喻年嘴角弯了一下。   他很想讽刺祈妄两句,连一个“疑似床ban”你都受不了,哪天我真的有了真爱,你又准备怎么退位让贤?   可他最终只是站起身,裹上浴衣,从温泉池里出去了。   他坐在镜子前吹头发的时候,祈妄也走了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吹风机。   喻年的手垂了下来,耳边吹风机的声音聒噪,他凝神望着镜子上的雕花,睫毛轻轻覆盖住眼睛。   等吹风机停止。   室内一片安静的时候,他突然轻声说,“根本没有别人。”   祈妄正把吹风机摆回柜子,没有太听明白。   他仍旧被情绪牵扯得心口发闷,每呼吸一下都在痛,但他回头看向喻年却藏得滴水不漏,眉眼温和,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喻年仍旧没有看祈妄。   他穿着大了一号的浴袍,肩骨瘦削,清瘦修长。这么多年的煎熬似乎吸收了他体内的养分。   他低声说,“我说我这么多年,身边根本没有别人。”   他终于抬起头,望着祈妄,嘴角轻轻扬了一下。   “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 第61章 后悔   一滴水珠从祈妄的发梢落了下来,滚在他的颈上,又一路顺着脊骨下滑,像一支冰冷的笔在他脊骨上书写咒语。   他矮下身,单膝半跪在喻年身前,仰头望着喻年。   他一只手握住喻年的手,莫名的微微发抖。   “骗我的是什么意思,”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慌乱,脸色却勉强维持了冷静 ,他不敢设想太多,只是谨慎地揣测,“你跟那个李莱没有关系是吗?”   说话之间,他闻见了喻年头发间传来淡淡的茉莉花味道,是刚刚抹上的护发精油。   当年他们朝十的餐厅里,也曾经养过茉莉花,小小的,洁白柔软,藏在深绿的枝叶里。   这盆花的花期很短,但是恰好就放在喻年的钢琴旁边,喻年弹完琴,身上也会被熏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可是现在,这柔软的花香却突然尖锐起来,化作一张悬着倒刺的网,每一根刺上都是凛凛寒光,直直地对着他。   喻年的手指在祈妄的手心里蜷缩了一下。   “很难听懂吗,”他仍旧避开祈妄的视线,淡淡道,“没有别人的意思就是,这么多年,我只有过你一个初恋。不止是一个李莱,我跟你说过的其他人也都是假的。”   他心里也有些疲惫。   其实他根本不打算把这些话说出口,从重逢的那一刻起就是。   因为听着实在太可怜了。   倒像是他以此为要挟,要祈妄偿还他这么多年的情分。   可是刚刚瞧见祈妄神色中的落寞痛苦,他却鬼使神差说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他果然还是毫无长进,祈妄这样的人,比他坚韧了不知道多少倍,可他居然还是会因为祈妄一个表情就觉得心疼。   喻年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却还是说了下去,“这些年往我床上送的人不少,可我都没有收过,那天让你撞见了李莱,只是因为想要气你,我才在房间里留了一晚,其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他。他今天会对我这么亲近,是因为我看他可怜,替他解决了一点麻烦。”   说到这里,喻年停住了一下。   他坐在椅子上,而祈妄半跪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   以至于他一低头,就能看见祈妄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他恍惚了一瞬,又想起初初在拍摄现场看见李莱的那一刻,其实是不太像的。   其实是很不像的。   只是他当时满心都是祈妄的影子,才错认了一秒。   他的手轻轻抚上祈妄的眼睛,摩挲着祈妄的眼尾,“其实李莱也是无妄之灾。他被送来我身边,只是因为我在去年的拍摄现场,问过他的名字。”   “可我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抬头的瞬间,眼睛有点像你。”   这句话让祈妄的心脏一下子重重砸在了地上。   是这个意思。   没有别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仅是没有长期稳定的恋人,连床伴都是子虚乌有。   他刚刚还在嫉恨着那个叫李莱的年轻男人,甚至荒唐地在心中比较自己与这个小模特的优劣,难堪到引人发笑。   可到头来,喻年却说,那个叫李莱的人,有一双与他轻微相似的眼睛。   他的胸口起伏着,呼吸一下都犹如破旧的风琴被人拉响,发出难听嘈杂的破碎声。   无数情绪在他心口冲撞,纷纷扰扰,找不到一个出口。   他都做了什么。   祈妄想。   他到底都对喻年做了什么。   这漫长的八年里,那些热闹轻浮的花边新闻,喻年花团锦簇的浮夸生活,居然全是假的。   这个事实像一张密密的网,沉重地压下来 几乎要把他的脊梁压断。   他握住喻年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抓得太紧了,喻年都觉得有些疼 吃痛地皱了皱眉毛。   室内陷入了冰冷的沉寂,墙角的郁金香,玫瑰,洋牡丹,热热闹闹地扎成一捧,反而衬出此刻屋内的寂寥。   隔了许久,祈妄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失魂落魄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可他心里明明知道答案。   喻年嗤了一声,“这有为什么,我不想找,不行吗?”   祈妄没有再说话。   他僵硬地半跪在喻年面前,像是变成了一尊风雪中的塑像。   镜子里倒影出两个人的身影。   喻年神色冷漠,像一个无情的神祇,而祈妄是被他降罪的信徒。   可喻年并不能从中得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他皱了皱眉,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他本就是一时冲动说出这件事,因为祈妄露出的难堪与痛苦,在一瞬间也影响了他。可事到如今,好像起了反作用,他从坐椅上站了起来,低声说,“我先去睡觉了。”   但他才刚走出去两步,身后就传来动静。   一只手勒住了他的腰,他被人按住肩膀,抵在了旁边的墙壁上,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阴影从他头顶落下,一双滚烫的嘴唇封住了他的唇。   这力道几近野蛮。   喻年甚至在唇齿间尝到了血腥味,铁锈一样。   从与祈妄重逢开始,祈妄在他面前一直姿态低微,柔和得几乎没有了棱角,他都快忘了,这个人骨子里是怎样的疯狂与强势。   祈妄一只手压着他的背,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坐直,仰头,脖颈绷直,倒像是在主动求吻。   喻年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冷静,他的眼睛微微睁着,视线前方是卧室墙上挂着的一副砂岩画,画上是金色的海浪。   但很快,这冰冷海浪就在他眼前抖动起来,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力,一浪高似一浪,劈天盖地地涌过来。   他几乎要溺毙在祈妄的吻中。   恍惚之中,他听见祈妄说,“我后悔了,喻年。”   喻年一怔。   他低头看向祈妄。   祈妄也正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爱意和痛意一样汹涌,像一只飞鸟掠过平静的水面,惊起底下的万丈惊涛。   祈妄声音压抑,又说了一遍,“我真的后悔了。”   祈妄没有说他后悔什么,可喻年又怎么能听不懂,他的手指陡然收紧,在祈妄的后颈留下了一道红痕。   他心中掠过千言万语,像涟漪在水面层层扩散。   可他却都没有说出来。   他一只手拽住祈妄的头发,仰起头,吻住了祈妄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天再修文吧。 第62章 爱人   喻年第二天理所当然没有起得来床。   他这些年也没有前几年彻夜画设计稿,裁剪布料的劲头了,本来就是身娇肉贵的小少爷,稍微一点磕碰就叫苦叫疼。   祈妄不在的这几年,他毕业,实习,自己创立品牌,一路走得稳扎稳打,出门也被人敬一声喻总,倒是看不出曾经在“朝十”里忙忙乱乱,慌张笨拙的样子。   可是现在躺在床上,身后垫着鹅绒枕头,懒懒散散地望着祈妄,娇气得连动一下都要皱眉,跟在朝十的时候比起来,又好像没什么长进。   “你可真行,约我出来滑雪,现在好了,滑雪也泡汤了,”喻年挑着眉看祈妄,“说是度假散散心,这就是散心啊?”   他冷笑一声,“散到床上来了。”   他现在动一下身上都,疼,还滑雪呢,他怕是一滑浑身都散架。   祈妄也自知理亏。   他昨晚上情绪失控,这么多天以来对喻年都小心翼翼,像是供着一尊易碎的琉璃美人像,可是昨晚他却失tai了,喻年最后都哭得不成样子,他也没停下来。   但要说诚心悔过,他心里又着实没有半分。   他捧着酒店刚送来的红豆小丸子汤,喂了喻年一口,低声道,“今天就在酒店歇歇吧,下次再陪你来。”   他顿了顿,“我们两个这样出去,万一出去被谁看见我们在一起,倒是难以解释。”   他坐在床边,卧室的窗帘大开着,日光照过窗外皑皑白雪,也照亮了室内。   他左脸和颈上,不深不浅地留着三道红痕,下手不重,也不疼,但一看就知道是谁在情浓之时留下的证据。   祈妄经过这些年的打磨锤炼,虽然性子依旧孤冷,脸皮却不像年少时候这么薄了,可是顶着这样明显的痕迹出门,总归是有点招摇。   这地方离市区也不远,从A市来度假的人不在少数,若是再碰上个别熟人,他是无所谓,但喻年怕是解释不清。   喻年嘴角僵了一下,也听懂了祈妄的意思。   他也不说话了,嘴角撇了撇,就着祈妄送来的勺子,咽下了那一口红豆丸子。   这一整天两个人都没再出酒店,开了一小时的车来滑雪,最后却变成酒店两日游.。   喻年赤着脚,坐在开着地暖的木质地板上,下半身舒适随意,只穿了一条法兰绒的睡裤,上半身却穿着驼色的宽松毛衣,里面一件深蓝色的衬衫,扣子严严实实扣到了最上面一个,一本正经的样子,在跟市场部开视频会议。   祈妄坐在离他稍远的地方,好避开听见喻年的工作内容,右手随手拿过一支铅笔,画着喻年开会的侧影。   铅笔沙沙作响。   喻年的影子逐渐被凝固在纸上,祈妄手上的黑色细绳偶尔拂过纸面,也发出一点细微的摩挲声。   等到喻年开会结束,祈妄这一页速写也画好。   喻年走过来,拿起桌上的冰橙汁喝了一口,一低头,正好看见纸上的自己。   他眉头微挑,脑子还在工作上没有转过来。他刚刚和市场部讨论的是明年的艺术家联名系列,市场部拿出了快二十个方案,让他一一过目。   如今乍然看见祈妄坐在沙发上,年轻英俊,师出名门,在艺术界俨然是青年画家中的领军人物,在年轻人中知名度也不低,又素来低调,不喜欢参与炒作营销,甚至不愿意出席社交场合,相当具有神秘感,要是被他们“THE ONE”拿下,怎么看都是要格调有格调,要话题有话题。   更不提,“THE ONE”这个品牌,本来就是从祈妄的名字衍生来的。   只是他也许永远都不会让祈妄知道。   想到这儿,喻年被工作烧得发热的大脑也冷静了些许,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旧情人重逢,能这样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已经是难得,还是不要共事的好。   喻年喝光了一杯冰橙汁,松开了严严实实的扣子,总算是喘了一口气。   他也坐在沙发上,拿过祈妄手中的画纸,这张速写虽然简单,却把他的身形神态抓得极准,一眼望去,几乎是从他的魂魄中偷了一缕,附在了画上。   喻年不由想起多年前,他躺在祈妄的卧室里,半披着一件红色的睡袍,逼着祈妄给自己画了一副画。   那也是一副速写。   现在藏在他家保险柜的深处,很多年都没有再见天日。   祈妄显然也想到了。   祈妄低声问他,“当初我委托别人转交你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他离开前,打包好了喻年留在他那里的所有东西,委托喻心梨的秘书转交,当时他叮嘱如果喻年不要,请不要丢走,再给他寄回来。   可他一直没收到。   喻年视线仍旧停留在这张速写上。   他睫毛眨了眨,“收到了,但是早就不知道被扔在哪儿了,可能丢了吧。”   他说得随意又自然,一点都听不出这是假话。   可祈妄却微妙地听出来了。   要是真丢掉了,喻年不会是这个口气,反而可能沉默以对。   他低着头,望着喻年柔软的头发,隐隐约约能摸到喻年如今的一点脾性。   跟十八岁的时候也没多少变化,表面脾气大得很,内里却像柔软的小年糕,碰一碰就能流出蜜浆。   只是如今不像年少直白热烈,话都喜欢反着说,像一个小刺猬,动不动就要讽刺两句,争一点口舌的痛快。   可这大概也是因为,除了言语的尖锐,喻年实在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武器。   所以祈妄说,“是吗,可你的东西我都留着,当初你帮我买的那件围巾,戴了太多年,织补了好几回,我老师训过我好几次,问我是不是穷得要去街头流浪了,怎么就盯着这一条戴。”   “不过这两年我都没有再拿出来过了。”   喻年倏然抬头,“为什么?”   祈妄回忆道,“在瑞士采风的时候弄丢了一次,差点留在了格林德瓦的山坡上,后来就不太敢戴出去了,怕真的丢了找不回来。”   喻年这才又松弛了肩膀,靠回了沙发上。   他的视线停留在祈妄的手腕上。   那里挂着一串老旧的,廉价的黑色手绳,除了一个银灰色的铭牌,再没有任何装饰,朴素得与如今的祈妄格格不入。   这是当初他跟祈妄从江阳县回来时买的。   他找了个小摊子,把祈妄送他的萤石串成了一个深绿的手绳。   那摊主是个年轻姑娘,笑着问他是不是送人,反正今天闲得很,买一送一,可以再帮他编一条。   他眼睛一转,在她的摊子上又挑了个金属铭牌,刻上自己的名字首字母,编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黑色手绳,挂在了祈妄手上。   真是廉价的礼物。   总价28元。   这在他的送礼历史上简直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被他那帮子富二代朋友知道了,一定能笑他十年。   可是祈妄收到了却不嫌弃,只是有点微微的羞赧,不太好意思戴这种幼稚兮兮的东西,但又扛不住他闹腾,最终还是戴在了手上。   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串手绳还留在祈妄手上,被保管得小心翼翼,几十块的廉价手绳到今天都没有明显的磨损,铭牌也还闪亮发光。   喻年握住了祈妄的手。   他掀开了祈妄的长袖,端详着这根黑色的手绳,轻声问,“你出席聚会,参加派对,别人都是名表手链,你却戴着这种路边的装饰,不觉得惹人笑话吗?”   祈妄说,“可能有吧,但我一向不关心别人的想法。”   这话听着狂妄清高,但由祈妄说出来,却又像是很普通。   喻年忍不住轻笑,心想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算他当年对祈妄滤镜深厚,也绝不会想到祈妄能有今天的成就。   他的影子落在身后的白橡木书架上,午后的阳光将地板晒得微烫,连影子都有些模糊抖动。   他问祈妄,“那别人不好奇你为什么一直戴着这个吗,是不是以为什么护身符之类的?”   “有人问过。”   喻年的视线顺着祈妄的手腕往上,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回答的?”   祈妄犹豫了一瞬,“我说……是我爱人送给我的礼物。”   不是初恋,也不是过去的恋人。   是爱人。   是现在时。   喻年听出来了,却只是一怔,不置可否,又慢慢松开了祈妄的手腕。   但这天晚上,祈妄送他回家,黑色的宾利停在他的公寓楼下,还未到深夜,周围偶尔会有住户们经过,可祈妄从驾驶座上俯身来吻他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   一个干燥的吻,先是落在他额头上,又落在他的嘴唇上。   “我周四可以来接你去看音乐剧吗,是法语的唐璜。”   祈妄说着,手指轻轻擦过喻年湿润的嘴唇。   喻年的门卡就在他的怀中,他有一瞬间的渴望,想要今夜就尾随喻年去往十六楼,用喻年交给他的密码打开那扇大门,堂而皇之,像一个盗贼,莽撞地闯入进去。   但他又知道还不到时候。   即使他已经不想再错失有关喻年的任何一分钟,但他现在还只是一个缓刑的囚徒,没有得到喻年的恩准。   喻年也有些气息不稳。   他的衬衣扣子松了,只剩一点丝线连着,摇摇欲坠。   窗外天寒地冻,车内却暖得让人额头冒出细汗,眼睛也雾蒙蒙的。   他哑着嗓子,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可以。”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抬手整了下衣冠,而他衬衣的扣子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丝线断裂,圆圆的白母贝扣子猝不及防滚落了下来,恰好掉在了祈妄摊开的掌心里。   .   喻年下车的时候,窗外的寒风一瞬间袭来,他的毛衣在风中略显单薄,让他情不自禁蜷缩了起来。   而在他怀中,抱着一本路边买来的杂志,里面夹着一页画纸,是祈妄给他的速写。   他没再回头,一路蹭蹭蹭跑到了楼上,进了屋子,拍一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又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边,从上往下看。   祈妄的宾利还停在楼下,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句号。   他的额头靠在透明的玻璃上,看了许久,眼中的情绪像窗外漆黑的夜,浓得化不开。而一直到这辆车开走,他才又从窗边离开。   他把那页画纸放进了文件夹里,压在客厅的书柜中,准备找个时间去定做一个画框。   而等到了周四,他也准时坐上了祈妄的车。   他坐进车里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上面显示1月10号。   离祈妄与他重逢,刚刚过去不到三个月。   作者有话说:   看见了前一章的评论,有些宝子们担心我熬夜太晚会不太好,感动T-T   其实我也知道,只是我的作息实在脆弱,动不动就混乱了。   不过还是挣扎着在努力调整,能早一点是一点。 第63章 入侵   喻年一只手系着胸前的扣子,一只手拿着手机,章云尧在电话那头约他去冰钓。   “不去,”他声音沙哑,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身后的床铺凌乱,“天寒地冻的,谁高兴跟你钓鱼。”   他系好了扣子,手彻底腾出空,又去拿旁边祈妄递过来的咖啡。   “你这爱好怎么跟中老年男人一样,鱼有什么好钓的。”   章云尧翻个白眼,“你管我。”   他坐在温暖的办公室里,松了松手腕,又说,“不去就不去,那这周末有个白瓷展,在临江美术馆,是我朋友主办的,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你之前不是说想以瓷器为设计灵感,正好去看看。”   喻年确实说过。   但他犹豫两秒,还是拒绝了,“不了,这周末我也有事。”   章云尧更茫然了。   “你有什么事啊,又突然加班吗,我明明记得你前几天跟我说有空来着,怎么最近约你总是出不来啊,喻少爷,虽然我知道你是个工作狂但也不能这么搞吧?”   喻年不免有些心虚。   他回过头看了祈妄一眼,祈妄正在他的床上回邮件。   这明明是他的卧室,可是祈妄穿着一身黑色的家居服,戴着平光眼镜在打字,平静自然得仿佛在自己的领域内。   他心头生出一丝郁闷和疑惑,却还是咳嗽了一声,撒谎道,“嗯是突然有点忙,之前生产线出了点问题,我忙了一个多礼拜。”   “行吧,你也真是不容易,”章云尧也没起疑,轻叹了声,“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打我电话吧。”   喻年嗯了一声,又聊了两句才挂了电话。   但是等手机那端安静下来,喻年心里却又有点五味杂陈。   他这两个礼拜的空闲时间基本都跟祈妄厮混在一起,这周末也已经被祈妄预订,因为再过一周,祈妄就要飞法国了,他也要准今年春装上市的事情,一直到春节,他们都没有太多时间见面。   如果让不知情的外人来看,他们甚至像一对过分恩爱的伴侣,祈妄会来接他下班,汽车会特意停在树荫下,尽量不让他公司的人看见。   从上个星期,祈妄就堂而皇之开始出入他的家,他的卧室,一连住了三天,祈妄甚至带来了自己的电脑和换洗衣物,以防有工作来不及处理。   表面上来看,这样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他不能说自己没从中收获欢愉,祈妄作为一个床伴无疑是完美的,英俊,体贴,从来都随他心意,配合他的一切时间表,陪他看电影,给他做咖啡,甚至还会在他通宵加班的晚上,帮他分担一点工作。   桩桩件件,体贴入微,都快把他助理的工作抢了。   可就像现在,喻年喝着祈妄端来的咖啡,又有点不是滋味——祈妄对他的生活入侵得未免太快了。   他确实给了祈妄进出的门锁密码,但他好像并没有邀请祈妄留宿。   可是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祈妄已经在他的卧室里安营扎寨了。   这跟喻年一开始设想的情况也完全不一样。   他们明明只是一点虚无的,飘渺的“床伴”关系,朝不保夕,无需承诺,也无需甜言蜜语,谁疲惫了就可以退出。   他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最终却事与愿违。   喻年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了,心情不太美妙。   祈妄回完了邮件,推了下眼镜,也注意到了喻年的神色。   “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他问,“刚刚的电话是工作的事情吗?”   喻年很轻的闷笑了一声,心想你还好意思问。   但他还是回答了祈妄的问题,“是章云尧打来的,约我去冰钓,我没有答应。”   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你还记得他吗,当初我是他的钢琴陪练,他舅舅叫章誉,第一次上门上课的时候还是你陪我去的。”   喻年说到这里,声音又轻了几分。   他还记得多年以前,祈妄怕他一个人不安全,特意把送他去章云尧的别墅,带上精心准备的礼物,还等着接他下班,却又从没有向他邀功,想要他承情。   这不动声色的温柔,害他越沦陷越深。   祈妄记得章云尧。   他望了喻年一眼,有些惊讶,“你们这些年还一直有联系?”   “嗯。”   喻年在沙发上坐下,一只脚踩在沙发边缘,“当年他也在伦敦读书,我跟应泉深也在那里,三个人就经常一起出来聚会,应泉深是我发小。”   祈妄也记得这个名字,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面,可是他曾经从喻年口中听见这个名字。   这么多年,他跟喻年早就是物是人非,可是有些人却始终如一地能留在喻年身边。   祈妄在一瞬间甚至滋生出了一丝嫉妒。   室内莫名地沉默了一会儿。   喻年突然问,“这么多年,你有跟朝十的人联系过吗?”   祈妄迟疑了一秒,“跟宋云椿通过几次电话,知道她现在在法国,其他人都没有。但是褚赫君和小谷结婚我寄过礼物。”   喻年的背脊陡然绷紧了一下,他直勾勾地盯着祈妄,声音都有些变了,“你什么时候跟宋云椿联系的?”   “……今年。”   喻年的背又松弛了下来,却也有些怅然若失。   今年。   那祈妄多半也听宋云椿说了点什么,在姗姗来迟的几年后。   他自嘲地轻轻笑了一声。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站起来去零食柜子里拿了一个巧克力。   吃了一半的时候,他嘴边已经沾了好几点巧克力酱,他也不在意,一边翻看面料一边咔擦咔擦地咬,像个小仓鼠。   祈妄任劳任怨地在帮他整理扔了一卧室的衣服,书本,纸笔,还有零零碎碎的布料。   堂堂知名艺术家,画作被苏黎世美术馆等收藏,现在却像个家养小精灵。   喻年的视线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在手中的册子上,余光却一直看着祈妄。   祈妄一边帮他整理,一边还要回复工作。   都说工作的男人很有魅力,而居家的男人十分温柔,那祈妄此刻应该算是绝杀,可以随机迷倒任何一个天真少女。   他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还在跟人讨论酒店的采购,深黑色的家居服衬得他愈发白皙,头发被修得整齐,面容清隽,骨子里就含着一股清冷与端正,连手指都修长分明,是喻年最喜欢的那一款手型。   他似乎正跟人聊到问题的关键处,语气严厉,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可他却在帮喻年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零食,一一放进猫爪形状的小篮子。   喻年咬着巧克力,脸颊微鼓。   眼前的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很多年前,祈妄也是这样一边听英语听力,一边在给他收拾那个小狗窝。   可他望着祈妄,又无比分明地感受到了时光的流逝。   当年那个还留有青涩,认真规划着大学志愿的少年人,已经变成了他眼前这个沉稳持重,身价不菲的男人。   而他从来没有参与过那一段人生。   也不知道为什么,喻年咬了一口巧克力,微苦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他突然又有一点难过。   作者有话说:   调整作息,失败第一天。QUQ 第64章 “我考虑考虑”   傍晚的时候,喻年临时有事回了一趟公司,又跟祈妄去吃晚饭。   吃完晚饭,喻年要去拿他定制的一枚印章,两个人没有开车,顺着广场边缘走。   已经离过年很近了,街上都有些喜气洋洋的气氛,很多店铺门口挂了小小的红色灯笼,提前在寒风中招摇。   喻年围着围巾,手上还拿着奶茶,他真是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年少的时候就不肯亏待自己的嘴,现在也一样。   只是祈妄从侧面望他,下颌这样尖,肩骨清瘦,腰也细,吃下去的肉也不知道都长到哪里去了。   他正想着,却突然冷不丁听见喻年问,“你今年要去哪里过年?”   祈妄一怔。   “可能就在法国吧,”他难得有些不确定,前些年过年他也没有固定的地点,“我老师正好在法国旅居,我可能去看看他。”   喻年吸了口珍珠,又问,“你以前每年春节也都是跟你老师在一起吗?”   祈妄摇了摇头。   “很少,”他实话实说,“我老师不是个重视传统节日的人,我只跟他一起过过两个春节吧,剩下的要么我自己过,要么在外旅游。”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色,“有一年我其实正好在伦敦,唐人街那里,我进了一家粤菜馆,吃了一份春节套餐,我记得那家店里放着邓丽君的歌,老板是个中年女人,女儿也在店里帮忙,墙上还挂着他们老家的照片。从我那个位置望出去,正好能看见舞狮的队伍经过,对面是个叫年华的蛋糕店。”   他那时并不知道喻年就在伦敦上学,可他听喻年说过想念服装设计,而最好的圣马丁学院就在伦敦。   所以那一刻,他心中是否有滋生出难以启齿的期待,期待着喻年从窗外走过,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在听见祈妄说,对面是一家叫“年华”的蛋糕店的那一刻,喻年攥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   他突然抬起头问,“你是什么时候在那儿的,哪一年?”   祈妄回想了下,“四年前,应该是19年,好像是年初一的时候。”   喻年的手指把奶茶捏得要变形。   祈妄注意到他的神色,“怎么了?”   喻年低下头,“那一年的除夕我没有回家,而是跟章云尧还有应泉深在伦敦跨年,晚上出发去酒吧的时候路过了唐人街,有家叫年华的蛋糕店在派发新年小蛋糕,应泉深拿了三个。很甜,像是掺了一吨砂糖。”   他尽量说得很平静,可是声音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同样的年份,同样一条唐人街。   他在马路这边的年华蛋糕店,祈妄在对面的粤菜馆,中间只隔了一天,一条街道,一支舞狮队伍。   他看向对面那家粤菜馆,靠窗的位置坐着陌生的白人男女,他绝不会想到,就在一天后祈妄会坐在那个位置,吃一份普通的套餐,独自度过新年。   他年纪小的时候总是不懂遗憾为什么惹人心痛。   痴男怨女想起曾经,只能用遗憾两个字去形容,耿耿于怀,不得解脱。   如今年纪渐长,他终于是懂了。   原来这就是遗憾。   是差了一天,一刻,便阴差阳错,天翻地覆。   祈妄也僵住了。   他停住了脚步,一只手上还拎着喻年的购物袋,他挺直地站在寒风中,像冬日一株枯萎僵硬的竹子。   他低头望着喻年。   喻年埋着头,还像若无其事在喝奶茶,脸颊鼓鼓的,可他垂下的眼睫轻轻遮盖住了潮湿的眼睛。   祈妄几乎要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望着喻年,大脑里纷纷扰扰,嘈杂得像有一万台机器同时转动,轰鸣声几乎要把神经震碎。   可他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   现在离那一年唐人街的新年夜,已经过去了五年。   他们就这样一次次错过,被命运给予馈赠,却又从指尖擦过。   最后只能凝结成两个字,“可惜”。   祈妄胸膛起伏了几下,旁边走过来几个年轻男女,因为喝了酒有点过度亢奋,蹦蹦跳跳的,有一个差点要撞到喻年。   他手疾眼快把喻年拉进了怀里,紧紧地抱在了胸口。   他抱得太紧了,喻年都有些喘不上气。   而等那几个年轻男女走了过去,祈妄也没有松手。   祈妄什么也没说。   可他埋首在喻年的肩膀上,他抱得这样紧,好像除了怀里这个人什么也抓不住。   人来人往的街头,他们这样的姿势是有些奇怪的。   两个英俊得体的男人,在这种热闹喧嚣的广场抱在一起实在显眼,好多人走过去了又回头看一眼。   祈妄很少会做这种事情。   他从年少就习惯了克制,甚至有点面瘫,总是端着一张冷清寡情的脸,像对世间一切都不太有兴趣。   谈了恋爱以后也是,年纪轻轻包袱却有一吨重,喻年拉着他胡闹,他也只是抱着手臂,偶尔才吝啬得露出一个微笑。   他很少,很少有外泄的情绪。   连分手也是。   即使痛苦得已经碎裂成一寸一寸的尘埃,也还是能维持表面的平静,说着早已编造好的谎言。   可现在他抱着喻年,手臂甚至有点微微发抖。   也不知道是不是喻年的错觉,他甚至觉得自己脖子有一瞬间的热意。   祈妄什么也没说,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这么多年的遗憾,似乎都融化在这一个拥抱里,心中的痛意隔着薄薄一层胸腔传递过来,震得喻年也胸口闷痛。   但喻年依旧维持了冷静。   他现在真的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咋咋呼呼了,时光留给他的印记比祈妄更深,他从一个动不动耍赖撒娇的少年人,长成了从容淡定的淡然。   他身上甚至有了一些祈妄的影子。   大概太爱一个人,就会生出一丝相似的血肉。   这样直到归于尘土,身体里也还戴着那个人的痕迹。   他一只手上还拿着奶茶,这个姿势多少有点尴尬,但他还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祈妄的背。   他在这一刻,心口的某处突然有一点松动。   说不清道不明,祈妄这样抱着他的这一刻,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伦敦唐人街的街头。   他想,如果那一天他跟祈妄同时出现在街道的对面,那该是什么场景。   他想得自己心都痛了,微微叹了口气,说,“丢不丢人啊你。”   他也说不出温柔的安慰了。   太多年的等待磨去了他曾经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   可是在这一刻,他好像已经没有那么想看见祈妄的痛苦了。   他们重逢后,他久久无法释怀,好像要祈妄痛苦来作他血肉的养分。   可是真的在一起了。   他却又觉得也不过如此。   祈妄痛苦的时候,他居然还是和八年前一样,会想让这个人笑起来。   他又拍了拍祈妄,“回去吧。”   .   开车回了公寓,祈妄跟着喻年上了楼,刚一进门,他就把喻年压在门上吻了下去。   窗外的城市还灯火明亮。   十六层的高楼,四下安静无声,室内还没有开灯,昏暗朦胧,只有喻年的眼睛是亮的。   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很重。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只是一个对视,又吻在了一起。   做完两次,喻年被祈妄抱着去洗澡,但是回了床上他也还是没有睡意。   他在床头灯下翻阅着一本地理杂志,当作催眠。最近他的睡眠好多了,已经在试着不吃安眠药了。   而祈妄也没有丝毫困意,直勾勾地望着他。   “你看我干嘛?”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祈妄也说不清自己想做什么。   他攥着喻年的手。   这段时间的碎片流水一样从他脑海里经过。   他突然哑着嗓子对喻年说,“我能不能不当你的床伴了?”   喻年翻着书页的手一顿,看了祈妄一眼。   “什么意思?”   祈妄闭了闭眼,他的轮廓在灯光下深邃分明,像造物主所偏爱的造物。   他说,“我变得贪心了,之前只想能陪在你身边就好,可等真的跟你在一起了,触碰到你,却生出了更多欲望,想跟你一直这样走下去。”   他重新睁开了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问喻年,“我能不能反悔一次,我还是……”他紧抿着嘴唇,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峰,脸色甚至有些苍白,艰难地说完了这句话,“我还是想真正地追求你。”   喻年的手指彻底僵住了。   他转过头望着祈妄,短短的几秒内,他脑海里涌出了万千思绪。   但最终,他只是轻声笑了一下,问道,“你之前不是还想退位让贤吗,等我什么时候有了真爱,你就会立刻退出。”   “……我做不到。”   祈妄语气里有一分颓然。   “我高估了自己,我没有这样的胸怀,我还是跟以前一样自私,狭隘,拥有了就不想放开。”   他当初跟喻年说先谈一个月的实习期恋爱,心里也想着也许一个月后就能平静道别。   可最后他也没做到。   他恨不得把喻年长长久久地锁在身边。   最好谁也看不到,谁也不能跟他抢。   喻年把书又翻过了一页,垂着眼,像是漫不经心,“再说吧,我考虑考虑。” 第65章 铁树开花   时间一晃就到了1月底,离新年只有十来天。   祈妄要飞去法国,喻年本来不想送,两个人又不是恩爱伴侣,实在用不上这样黏糊关切。   更何况祈妄自己有司机有专车,实在是用不上他来操心。   可是他最后却还是开着车出现在了航站楼,副驾驶上坐着祈妄。   祈妄今天穿了一件廓形的宽松外套,手上搭着一条被保管精心但也看得出有些年份的旧围巾。   就是喻年当初送的生日礼物。   这条围巾在如今的祈妄身上已经不太衬了,可他走南到北,总还是会戴在身上.。   “我到了会跟你说的。”祈妄的手搭在车门上,却迟迟没有下去。   大抵人总是贪婪的,没有与喻年碰面的八年,他也一样熬过来了。   可是如今不过重逢了短短两三个月,曾经的冷静,理智,却都碎成了轻飘飘齑粉,只是短暂的分隔,都让他骨头发麻,像中了蛊毒一样难熬。   但他留下也一样是分别。   几天以后,喻年就要跟哥哥姐姐汇合,坐上私人飞机去喻心梨名下位于加勒比海的私人岛屿度假。   他们一家准备在岛上疗养身心,度过春节。   想起喻心梨跟裴照,祈妄的心口止不住往下一沉。   他答应过裴照和喻心梨远走他乡,如今他却毁约,而他如果想跟喻年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家人又是一道不得不趟过去的坎。   他无父无母,曾经的家庭如今只剩下他自己,唯一亲密的人也只有曾南岳,可曾南岳自己就是个浪子,绝对不会来干涉他。   可喻年跟他不一样。   但他现在脑海里掠过的种种,都无法诉与喻年。   祈妄没再细思,只是又低声道,“我初五以后就回来。”   “嗯。”   喻年微微垂下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反而看了一眼时间,催促道,“你的飞机要安检了吧,别误了时间。”   祈妄心头涌起淡淡的失望,面上却没有流露分毫,只是微微颔首,“好。”   他推开了车门,随身只有一只18存的牛皮铜锁扣皮箱。   临走前,他却又俯下身,一只手扣住喻年的后脑勺,嘴唇贴上了喻年的嘴唇。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提前说新年快乐。”他说。   喻年从车内望着祈妄走远。   从送祈妄来飞机场开始,他一直很平静,似乎祈妄的离开不值一提,远不会在他生活中掀起波澜。   可是眼看着祈妄消失,他的肩膀却开始微微发抖,手指尖也逐渐冰凉,这股凉意顺着经脉一路攀爬,漫上他全身,明明是在温暖的车内,却像如坠冰窟。   很多很多年以前。   祈妄也是这样离开他的生活的。   他没有亲眼见证祈妄与他的分别,可是却看见了那一段模糊的录像。   他所爱的那个人背上行囊,登上了列车,此后便如一场春日的烟雾,轻飘飘地来过,又轻飘飘地散去,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如今祈妄又从他眼前消失了。   喻年双眼放空地看着前方,眼前一片昏暗,太阳穴隐隐发痛,好不容易平静的精神像是又要崩溃,要把他带回最绝望的那几年。   其实刚刚在祈妄推门而出的瞬间,他差一点就想要抓住祈妄的手,说“别走。”   可他不能。   理智阻止了他。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像当年在电话里一样痛哭流涕,乞求爱人留下。   成长的代价就是学会了瞻前顾后,佯装无事。   喻年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他又往入口处看了一眼,那里可是入口完全没有祈妄的身影了。   他没再耽搁,点火,发动汽车,离开了机场。   .   祈妄降落在法国机场已经是十三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法国这时候还是傍晚五点多。   他下了飞机,先给喻年发了条消息,然后才找到了曾南岳派来接他的车辆。   司机是法国当地人,叫NOAH,三十来岁,有一头柔软的棕色头发,笑起来很开朗,会中法双语,但是中文稍稍有些生硬。   他跟在曾南岳身边也快十年了,跟祈妄也很熟悉,所以不像其他工作人员一样拘谨,热情洋溢地跟祈妄打招呼,“又见面了,LIDIO。”   Lidio是祈妄的英文名,曾南岳给取的,他自己根本不在意,名字对他来说只是个代号,并无归属。   但他当年刚刚在艺术界展露头角的时候,就是以这个作为签名,一直到他名声大噪,祈妄这个名字才为人所熟知。   祈妄“嗯”了一声,也向NOAH问了一声好。   在开车去曾南岳的别墅的路上,祈妄望着窗外的景色,路边咖啡馆林立,红霞像流淌的颜料,泼洒在尖尖的房顶上和永远温柔浪漫的塞纳河畔,街头的艺人随性地在弹着吉他唱歌,整个城市就像海明威说的,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喻年回复了他的消息,却只有简单的三个字,“知道了。”   祈妄的手指摩挲着手机表面,他明白喻年并没有想与他深聊的意思。   倒是Noah一路都在絮絮叨叨,中法两种语言随时切换,驱赶走了车内的沉闷。   等车停在了曾南岳的家门口,Noah去后备箱把祈妄的行李拿下来,就准备离开了。   但他又热情地跟祈妄拥抱了一下,“真开心见到你。”   祈妄也习惯了他的热情,心平气和。   当初他跟曾南岳来法国度假才22,遇上Noah这种自来熟又没有边界感的人,每次都提前躲开,十分不给面子。   可是现在五年过去,他居然也适应了。   “我也很高兴,”他平静地说道,从箱子里拿出一份伴手礼,“马上就要是中国的新年了,这是带给你太太的礼物。”   里面是一套丝巾和紫砂壶。   Noah大笑,“谢了。”   祈妄独自登上了黑色的台阶,按响了门铃。   片刻后,大门往内打开,一个精神奕奕的老先生走出来,穿着白色的衬衣,颜色鲜亮的马甲,手里还拿着个烟斗,一头的白发修剪整齐,眼眸并不老态,反而明亮平静。   祈妄直到此刻,才露出来放松真心的笑容。   “老师。”   他带着一身窗外的寒风,拎着自己的行李,风尘仆仆地站在这座三层小别墅的台阶上。   然他得到了一个属于长辈的拥抱。   “臭小子,”曾南岳声音沙哑,“漂了一大圈,终于知道回家了。”   祈妄笑了笑,拎起行李箱跟着曾南岳进了门。   他把大衣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   这几天曾南岳给家中的服务人员放了假,屋子内只有他们两人。   曾南岳托着烟斗,上下打量着祈妄,像是在检验自己的作品,目光严苛。   但到最后,他满意地点点头,评价道,“精气神还不错,看来在外面没有亏待自己。”   祈妄熟悉地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   热红茶从咽喉滚入肺部,驱散了一路的疲惫,祈妄回到熟悉的住所内,精神放松下来,气质都慵懒了几分,不再是紧绷如岩石。   他淡淡道,“都说了我有好好照顾自己。”   曾南岳嗤了一声。   他也在祈妄对面坐下,像每一个闲话家常的长辈,“晚上吃什么,我给厨师放假,咱们要不出去吃,要不你做。”   祈妄调侃地看着自己老师,“学生刚落地就让做饭,是不是太剥削了一点。”   “得了吧,”曾南岳嫌弃地看他一眼,“你不就是飞机上睡了一觉,别说得像是穿行了一整个热带雨林。”   “等我喝完这杯茶,”祈妄举了举杯子,“给你做糖醋排骨和狮子头。”   曾南岳顿时喜笑颜开。   他是南方人,喜欢的还是家乡菜色,虽然请了中国厨师,可是有时候还不如学生亲自下厨来得贴心。   他得意洋洋望着祈妄,“有学生还真是不错。”   .   祈妄在曾南岳这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去往他投资的酒店视察了。   他跟另外两个投资人开了简短的会议,因为祈妄的身份,酒店的设计和外观都是以他的意见为主。   包括酒店内的一系列家具,房间风格,小到餐具的花纹,水龙头的造型,也都由他一一拍板。   这是他第一次投资酒店,也算涉入了一块新的领域,除了第一天,几乎忙得见不到人影。   曾南岳本来是想享受天伦之乐的,现在却成了孤寡老人,一时间十分不忿,跟朋友聚会还在大声吐槽,“也不知道这么拼命做什么,一身铜钱气,一点也没有遗传我的自由奔放,对象都不搞一个,说出去真不像我的关门弟子。”   他都七十了,去餐厅还能收到老板娘的飞吻。   祈妄倒好,跟巴黎这个浪漫之都格格不入,气质冷清得像是早晚要出家隐居,偏偏又是个工作狂。   还不如他受欢迎。   其他老友都知道他的脾性,自己数落起祈妄没个完,但别人多说一句都得挨骂,所以也没人附和,嗯嗯啊啊一顿敷衍,继续聊敦煌壁画。   抱怨归抱怨,到了晚上,曾南岳喝足了酒,心满意足地跟朋友道别,从小酒馆里离开。   路过街角的面包店,他跟温柔的店家打了个招呼,买了两个牛角面包和福加斯,这是祈妄喜欢的。   而等他踏进家门,他发现祈妄居然回来了,只是像是刚到家,屋内也没有开灯,祈妄站在窗边,窗帘敞开,远处灯火摇曳,灯光如水流般细细地淌入室内。   他本来想跟祈妄打声招呼,可是凝神一听,却古怪地皱起眉。   他听不清祈妄在说什么,但是他能听出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似乎说到有趣的地方,祈妄还笑了起来,虽然声音很低,可是显然易见透露着愉悦。   曾南岳为老不尊地想,他敢以他五十年的情史发誓,这绝不是祈妄的正常状态。   他给小子当了七八年的老师,总来没有听过祈妄这样温柔低缓的语气,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在哄着对方。   他怔了一下,随即无声地笑了下,摇摇头,笑着走开了。   不得了哇。   铁树开花了。   作者有话说:   滴,十二点前打卡 第66章 还愿   祈妄挂了电话,仍旧在客厅里待了许久。   屋内很安静,窗户微微开了一条风,夜间的风轻轻灌入,卷起了米白色的绣花窗帘。   他想起喻年刚刚给他听海浪的声音,给他看自己找到的小海螺,赤着脚站在海水里,夜间的光照在喻年的脸上,让脸部的轮廓格外柔和。   他从内心里感受到平静快乐,即使相隔万里,但喻年从镜头里望着他的时候,他几乎有种错觉,伸手就能碰到喻年的脸。   可电话一结束,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这一点快乐却像短暂的烟火,转瞬即逝,只留下漫漫的寂寥。   这让他不免怅然。   祈妄低头看了一眼,现在是巴黎的八点半,曾南岳今晚跟朋友喝酒去了,估计不会回来太早。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随便煎个排当晚饭,但是刚一出客厅,就撞见了正从楼梯拐角走下来的曾南岳。   师徒两个人一对上视线,曾南岳就怪里怪气地笑了一声。   “谈完了?”曾南岳站在楼梯上,揶揄道,“真难得啊,看见你有雅兴跟人聊这么久的私事。”   私事两个字,他拖长了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   祈妄一听就明白,曾南岳刚刚应该提早回来了,听见了他跟喻年聊天的只言片语。   他面对曾南岳,也没什么隐瞒的意思,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并没有否认,而是说,“要下来吃晚餐吗,我准备煎羊排。”   一个多小时后,曾南岳跟祈妄一起坐在餐厅的高脚桌旁,一人一份小羊排,一份沙拉,还开了一瓶纳帕谷产区的赤霞珠。   曾南岳喝了一口红酒,他今晚上酒精摄入明显过多,目光却还是清明,只是脸庞微红。   他笑眯眯地望着祈妄,像一个窥探青春期儿子恋情的八卦家长,一巴掌拍在祈妄的肩膀上。   “快跟老师说说,你刚刚打电话的到底是谁啊,”他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循循善诱,“你这次回国内,遇见了某个特别的人吗?”   祈妄被拍得肩膀都有点疼,无语地看了曾南岳一眼。   他这个老师哪里都好,就是实在八卦了些,艺术家的高冷气质是一点没有,只有风流不羁,热情奔放,不愧是能拥有众多情人的浪子。   他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沙拉,并没有想隐瞒曾南岳,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此前曾南岳不是没有关心过他的感情问题,甚至还怀疑他是不是受了什么情伤,打击过大,这才一直守身如玉。   他也总是避而不谈。   喻年像他藏在过去里的一枚萤石,根植在他心脏的深处,轻易不敢示人,因为一不小心就会牵扯出模糊的血肉。   可现在他跟喻年重逢了。   即使喻年还没有完全接受他,但喻年回眸对着他笑的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他心脏处淋漓的伤口在慢慢愈合。   那一枚深藏的萤石似乎是受到了春天的雨露,逐渐化为一粒种子,要长出来年的花。   所以他现在并不回避对曾南岳提起喻年。   只是他跟喻年纠葛太深,七八年的辗转分离,痛苦和爱互相缠绕,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只能说,“我不是在国内遇见了某个人,而是跟一个我爱了很多年的人重逢了,我这次回国本身就抱着私心,想见一见他。”   他停了一下,眼神流露出温柔,“我本来只想着能见一面就好,但人总是贪心的,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跟他又在一起了,只是他还没有彻底接受我,所以我现在是在追逐他。”   曾南岳脸上浮现出惊讶。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祈妄对他承认,自己有过一个念念不忘的爱人。   祈妄当他的学生也有七年了,他其实早就猜到了,如果不是心里有人了,祈妄又怎么会心如磐石,像一场经年不化的雪。   所以他虽然偶尔会嘲讽祈妄不解风情,却也没有真的去认真盘问——毕竟谁都会有无法诉说的往事。   可如今祈妄自己说了出来,倒让他的神色复杂又凝重。   他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突然问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你以前总藏在那本《百年孤独》里的那个男孩子吗?”   祈妄一怔,旋即承认了。   “是。”   曾南岳久久没说话,他到现在都没见过祈妄小心翼翼藏起来的那张照片,可他看过祈妄注视着照片时的表情。   第一次两次,他还在心底轻笑,心想可真是年轻人,总以为爱情会常开不败,即使分离也在黯然神伤。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终是渐渐明白,不管书里藏着的是谁,那都是祈妄铭心刻骨的过往,不会随着时间消逝。   他轻轻叹了口气,放弃了追问的想法,眼中情绪几番变化,最终只是含着微笑,感慨地望着祈妄。   他平时总是不太正经,到老也是浪荡的绅士,一直玩世不恭,游戏人间。   可是现在他却像一位宽厚慈爱的父亲。   他轻轻拍了拍祈妄的肩,“那很好啊,我很替你高兴。追求心爱的人本身就是一段浪漫的旅程。”   从祈妄来到他身边那一刻起,他几乎没有见过祈妄如此明亮有神的样子。   一瞬间,他甚至有点伤感,但他面上仍是微笑。   他说,“你爸妈也一定也会很欣慰。”   听见父母两个字,祈妄的脸色也微微动容。   他至今都只在照片和影像上见过父母的模样,但这不妨碍他感到亲近,冥冥之中觉得自己有个归属。   他对曾南岳笑了笑,“我争取有一天能让你见一见他,但现在还不行,我怕把他吓跑。”   曾南岳大笑。   “好,”他是真的高兴,却也有点操心,又拍拍祈妄的肩,“要不要我传授你一点追人的技巧,你小子恋爱都没谈过几段,行不行啊你,知道怎样讨人欢心么。”   祈妄往椅背上靠了一下,胳膊搭在桌上。   他回忆起多年前的那间破旧的小公寓,江阳县穿过水杉林的铛铛车,喻年撕心裂肺的告白,还有那个曾经一无所有还性情淡漠的自己。   他摇了摇头,对曾南岳说,“我从来就不算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二十岁的时候更是如此,可他那时候却很奇怪,像着了魔一样喜欢我。”   他望着手中的酒杯,“现在轮到我追求他,我也还是没有任何技巧,我只希望未来无论何时他需要我,一回头我都在他身后。”   曾南岳又笑了一声,他隐隐想起曾经有个人也这样对他说过,可他最后却把那个人弄丢了。   他端起酒杯,与祈妄轻轻碰了一下。   “那老师就祝你成功了,我作为长辈从现在就要开始准备见面礼了,你可别让我失望。”   “好。”   .   温暖的海岛上,喻心梨跟裴照望着早餐桌边埋头聊天的喻年,心中也有淡淡的疑虑。   他们这几天也能明显地瞧出喻年的不对劲。   喻年接到祈妄的电话或视频的时候,并没有特意避开他们。   他们虽然无意窥视,可偶尔还是会听见一两句聊天内容,那绝对不是跟朋友之间的互动,因为喻年自从过了青春期,再也没有这样黏人过。   喻心梨昨夜就问裴照,会不会是喻年突然转了性,在跟谁恋爱。   裴照也说不好,他又期待,又不敢轻易抱有希望。   眼下看喻年指如飞梭地发着消息,他们虽然有心想询问,可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却还是顾虑重重,不敢开口。   “算了吧。”   吃过早饭,裴照低声安慰喻心梨,“他要是真有情况,就等他自己跟我们说吧,太关心他的近况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喻心梨轻叹了口气,也能理解,点点头,没再过多揣测。   最后还是喻年自己把这一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在他去完吉云寺后。   他们一家三口只在海岛只待到了年初三,年初四就坐着飞机回去了。   喻心梨跟裴照一个要回去工作,一个要走访亲戚朋友。   喻年一身轻松,谁也不需要应酬,可他却也没有去奔赴朋友的酒局聚会。.   他在年初四的上午,登上了A市的荔山,一步一步,踏过一层一层落着枯叶的青灰色台阶,走到了吉云寺。   吉云寺是A市本地的寺庙,说不上香火鼎盛,只有本地人会来,游客很少。   喻年小的时候体弱多病,寺庙的主持曾经给过他一枚开光的玉扣,让他挂在手上。   那之后喻年身体确实好转了一些,可他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这些神灵之事并不感兴趣,喻心梨和裴照还偶尔会来,他却每次都躲懒。   然而自他十九岁以后,他却雷打不动,年年都会在初四这天,避开喧闹的人群,与熟悉的主持打过招呼,恭恭敬敬地在佛像前敬上一柱香。   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自己许了什么愿望。   每一次,他都会避开喻心梨和裴照,孤身前往,捐献出不菲的功德,换来短短十五分钟的清场。   他带着一点微妙的私心与虔诚,如果世间真的有神灵,那请允许他这一刻的自私。   他希望在这一刻钟内,神佛可以只听取他一个人的愿望。   春寒料峭,山上的薄雾笼罩着寺庙,他站在空旷的庙宇内,望着威严的佛像,总会深深地弯下腰,将心中的愿望一字一句地陈述清楚。   可是他年年许愿,却一次也没有能还愿。   而如今,他终于可以来了。   还愿完毕,喻年将手中的鲜花供奉在了香案之前,出去的时候,他望见院子中那一棵百年菩提树。   主持在树下等着他。   望见他出来,这个已经须发皆白的主持望着他,对他笑了笑,“愿望实现了吗,小施主?”   他也算是看着喻年长大的,望向喻年的眼神与看向寺庙的年轻僧侣没有区别,慈爱温和。   喻年望着脚下的青石砖,轻轻点了点头。   “嗯,实现了。”   他从十九岁起,每一年许的都是同一个愿望。   希望祈妄平安。   希望祈妄回来见一见他。   连他最恨祈妄的那段时光也是如此,他明明梦里还在因为这个人肝肠寸断,可是每一年的初四,他却还是诚实地出现在了吉云寺外,他这样怨他,可是面对神佛许愿,还是想要祈妄一世平安喜乐。   那时候他觉得这等待可真长。   长得他曾经以为永远没有尽头。   好在,他等到了。   喻年眼眶发热,他收回心神,对主持也行了一礼,“这些年,多谢您的照顾。”   主持笑了笑,也回了一礼,“恭喜小友得偿所愿。”   而后,喻年顺着自己来时的路,又一步步走下了山。   他每一年来,都觉得这一段路十分陡峭,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这路途居然轻盈了许多。   而等他回到家里,喻心梨和裴照都在。   他脱下大衣和围巾,接过佣人抵来的热茶,抖了抖一身的寒气。   他坐到了沙发上,喻心梨和裴照还在聊天,正说起裴照同学聚会的事情。   他喝了一口红茶,神色平静地说道,“打扰你们两位一下,我有个事情想说。”   喻心梨和裴照一起停留下来,转头望着他。   “什么事?”   裴照仍旧笑意盈盈,并不知道迎接的会是怎样一则爆炸性的消息。   喻年握着玻璃茶杯,手指被热气烫得有些红。   他轻描淡写地丢下了一枚炸弹。   “我最近这段日子,都和祈妄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求神祈愿的不止祈妄,还有喻年。 第67章 旧雨重温   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如惊雷落地,空气都跟着凝滞了几秒。   喻心梨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声音都有点变形,“你说谁?”   喻年又淡淡重复了一遍,“祈妄。”   他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其实我们遇见有一段时间了,前阵子祈妄跟我在朋友的聚会上偶遇了,他说想跟我重新开始。”   他敛去了中间的种种曲折,“这两三个月来,我跟他也会一起出去吃饭约会,看电影旅游,搞不好就会跟你们在哪个地方撞见,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们说一下。”   喻心梨彻底愣住了,像被剥夺了语言的能力,她望着坐在灯下的喻年,恍恍惚惚中,她好像看见了喻年十八岁的样子。   稚气饱满的脸,五官跟她有些像,气质却截然不同,眼神里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和倔强,满含泪意地望着她。   可是再一定神,眼前坐着的又分明是二十六岁的喻年,淡薄凛冽,像一杯镇在冰块之中的清酒。   她拢了拢身上的针织外套,隔了好久,才有些恍惚地说了一句,“原来是他啊。难怪你这阵子这么开心。”   喻心梨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嘴唇沾上水汽,脑海似乎也冷静了一点,可她的手腕却微不可查地轻颤了几下。   她没有太多表达自己的诧异,也不准备提出什么意见,她只是问,“那你们两个这算是复合了吗?”   喻年犹豫了一瞬。   他能感觉喻心梨和裴照的视线都凝在他身上,等着他一个答案。   其实他完全可以照实说,还没有,他还在考虑。   可是鬼使神差,他却点了点头。   “是的。”   话出口的瞬间,他的耳边似乎传来了很轻的风声和玻璃的碎裂声。   那是来自他的十八岁的一缕轻响。   他因为失败的初恋而跟家里吵得天翻地覆,玻璃制品碎在他的脚边,把他的脚踝割破,鲜血淌了满地。   如今,他二十六岁,终于可以淡然地向家人介绍自己选中的伴侣。   裴照的心里一紧,他能感觉到喻心梨也握紧了他的手。   喻心梨无意识地掐住了裴照的手背。   她一向冷漠强势,可这一刻,面对喻年平静温和的脸,她却流露出一分不易察觉的犹豫与怯懦,眼眶也在发酸。   她问,“你跟他在一起开心吗?”   喻年这次没有犹豫太久。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随即缓慢地点了点头。   “嗯,很开心。”   这才是他最无力的地方,兜兜转转,撬动他心弦的还只能是这一个人。   “那就好,那就好,”喻心梨难得有些语无伦次,“只要你喜欢就好了。”   “我很高兴,真的。”   她抬起手捂住脸,在裴照和喻年惊讶的视线中,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手掌下流出来。   喻年没想到他这句话能引起这么大的震动。   他站起身,疾步走到喻心梨面前,矮下身子,手足无措。   喻心梨也不想这样丢脸,她这辈子流过泪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还是在裴照的胃部切除手术前。   她很快平复了心情,又恢复了镇定的样子。   她对上喻年担忧的视线,只觉得心脏又在被尖刀刺痛。   她轻声说,“我没事,我只是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   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喻年的脸,又一次说道,“年年,真是对不起啊。”   她已经说过很多次对不起,多到喻年都觉得有些心酸。   喻年抬手覆住她的手,眼神复杂。   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眶也有些泛酸。   “我接受了,姐,我说过的,我已经接受过你道歉了。都过去了。”   他又说了一遍,“都过去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照放在他肩上的手掌也紧了紧。   他抬起头,发现裴照不知何时也红了眼眶。   .   喻年也没想到他这突然的“通知”会把家里搞得这样天翻地覆。   一直到安抚好喻心梨和裴照,他才回了房间。   他躺在床上,身体疲惫,打开手机望着他跟祈妄的聊天记录。   他这里是下午,祈妄那边还是早晨,一天中最明亮轻松的时刻。   刚刚面对喻心梨和裴照,他明明可以婉转点,说自己跟祈妄只是在接触。   可他最后承认了复合。   喻年关上手机,一只手挡住了眉眼,他的卧室里窗帘没拉,阳光穿过玻璃照在身上,几乎要把人烫伤。   其实说出“复合”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头也松懈了一瞬。   这八年的爱恨都太强烈。   从祈妄回来以后,他也一直陷入过去与现在的拉扯中。   可有的时候,他也想放过自己。   他在这盛满阳光的房间躺了许久,最终又抬起手,给祈妄发了一条消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   祈妄的很快回复过来,“明天的飞机。”   “那你回来后,要来我公寓吗?”   他的文字少有的单刀直入,对面似乎卡壳了一瞬。   “要,”祈妄说,“但我后天才到A市,明天还得去一个地方赴约。”   “可以。”   结束聊天后,喻年关闭微信页面,犹豫良久,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对面很快接起。   他笑了笑,“老板娘,新年好,好久没跟你联系了,啊没什么事,我一切都挺好的,就是有个事情跟你说一下。”   他停住了一会儿,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怅然和痛苦都一并蒸发。   他说,“我在你那边留着的那个房间,撤了吧。里面的东西我过后会去收拾的,这些年真的谢谢你了。”   .   祈妄一共只在法国停留了半个月,办完事情以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订好了回国的行程。   法国时间上午十点。   阳光明亮滚烫,是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巴黎的冬天本就比国内要温暖,这几天温度上升,机场的游客都穿着单薄的针织衫,机场内嘈嘈切切,各种语言交织在一起。   祈妄在办理登机手续。   他今天要从法国返程,曾南岳没有来送他。   这些年他们虽然是最亲密的师徒,真正陪伴在彼此身边的时候却不多。   在他旁边的行李箱里放着一只手工的人偶,是个可爱的小男孩模样,一头雪白柔软的卷发,小小圆圆的脸,长长的睫毛,睡着的样子像天使一样安静。   这是他在街头的橱窗里偶然看见的,一眼之下,他觉得这个娃娃很像喻年。   尤其是像十八岁的喻年。   拥有这个娃娃的店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一开始还对他挥挥手,表示这个娃娃不卖,可是他一连诚心地上门了三天,并且说这是要送给他的爱人的。   这个老先生终于还是松口了,找了一个精美的胡桃木盒子,把这个雪白漂亮的小娃娃装起来,递到祈妄的手上。   “小鬼,你最好不要是骗我。”这位法国老人吹胡子瞪眼地望着祈妄,“这可是我的孙女亲手做的,是听你说想讨心爱的人欢心才让给你的。”   祈妄轻笑了一声。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年纪了还会被叫“小鬼”。   也许是今天的阳光太美好,风也轻盈,窗外坐着喝咖啡的年轻人,还有街头艺人在弹吉他。   他难得生出了一点幼稚的炫耀之心。   他解锁了自己的手机,调出一张照片,举给店家看。   “这就是我的爱人。”   照片是近期拍的,喻年半坐在他的身上,手里端着咖啡,因为刚刚醒来还神色不清,睫毛半垂,嘴唇却像花瓣一样粉。   他搂着喻年,本来是在回合作伙伴邮件,可是垂眼看见喻年乖巧的模样,却心念一动,留下了这张照片。   店家挑了挑眉,露出好笑的神色。   年轻人。   他暗自咕哝了一句,把那个胡桃木的盒子交到了祈妄手上。   “你的爱人很美,他值得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   现在这只娃娃被小心地放在行李箱里,办了托运,祈妄再三叮嘱要小心一点。   其实喻年早就过了喜欢娃娃的年纪。   可是他一眼看见这只娃娃,就想送给喻年。   他坐在休息室等着飞机,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再过十一个小时,他就能降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他的随身背包扔在脚边的旁边,手中的咖啡温热,带着一丝花果的甜意。   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见到喻年。   在离开之前,他跟曾南岳又长谈了一次。   他艰难的,尽量平静地与曾南岳讲述了他与喻年的故事。   从他二十岁到如今。   他说起自己二十岁与喻心梨裴照的那一场谈话。   说起他没有去往喻心梨安排好的学校,而是独自到了一个荒芜的县城。   说起在他离开后,喻年仍旧找过他。   曾南岳始终安静地听着。   到了他这个年纪,大风大浪不知道见过多少,分隔天涯的爱侣他也有所听闻。   可是当故事的主角变成自己视如亲子的学生,他还是沉默了许久。   他在削一个青梨。   青绿色的果皮长长地在刀下连成一道没有断开的锁链。   他低声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跟那个孩子好好聊一聊,聊聊你为什么离开,聊聊你的过去与现在。阿妄,我很少以长辈的身份与你说教,但你到了我这个时候也许就能明白,恋人之间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隐瞒,信任是非常珍贵的,一旦被打破就再难修复。”   “我是你的长辈,我当然会心疼你,觉得你有苦衷。可是那个孩子是实实在在被你抛下了八年。”   “以我的过来人的想法,这孩子最痛苦的也许未必是你们当年的分手,而是这漫长的分离。”   曾南岳轻轻叹了口气。   他手中的青梨果皮终于断了,轻轻掉落在不锈钢的水盆里。   他幽幽道,“这世界上最伤人的往往是时间。”   祈妄坐在休息室里,脑海里反反复复想着曾南岳的话。   他打开手机,他跟喻年的聊天还停留在昨天。   喻年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还罕见地向他发出了邀请。   他一瞬间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喻年面前,可是他偏偏已经预订好了一趟短暂的旅程   就在昨夜,他在电脑上购买了一张订单,地点是某个遥远的县城的一间民宿。   这个县城的名字叫江阳县。   七八年之前曾经是热门一时的旅游,有新建的游乐场,矿山公园,园内有一辆老旧的铛铛车,穿过参天的水杉林可以看见两边老旧的宿舍。   那是喻年跟他告白的地方。   在那间民宿里,喻年泪流满面地握着他的手,被他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是像一只赤诚勇敢的荆棘鸟,不依不饶地与他告白。   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更勇敢的一直是喻年。   这些年他一直回避着这个地方,明明也回国过两三次,却从来没有敢去故地探访。   即使他的记忆里还停留着那里的一草一木。   无数次深夜里,他从深夜里醒来,眼眶潮湿。   他总会想起江阳县。   他想跟喻年重新开始。   所以在听完曾南岳的话后,他反复思量了许久。   冲动之下,他订了一张去往江阳县的订单。   七八年过去,即使这个旅游景点已经冷落衰败,可这间他跟喻年住过的民宿居然还在。   他想曾南岳说的也许是对的。   他还欠喻年一场解释。   这七八年的分别,他都没有好好与喻年说起。   他其实也在逃避。   因为撇开那些阴差阳错,撇开喻心梨和裴照的阻挠,撇开这些年的艰辛,意外,误会。   就像曾南岳说的。   他最无法面对的,也是他与喻年分别的八年。   可这次他想回一次江阳县,他想去看一眼那年的水杉林,阳光穿过玻璃照在铛铛车上,路的尽头有一家小小的矿石博物馆。   一切是不是都完好还如昨天。   他想从中汲取一点勇气,好收拾起破碎的过往,与喻年认真地进行一场长谈。   .   航班落地。   祈妄出了机场,很快就找到了属于他的座驾。   司机从车上下来,向他问好,把车钥匙交到了他的手里。   从A市开到江阳县,需要整整五个小时。   但这一趟的旅程,祈妄不想要带任何人,他只想一个人穿梭过隧道,抵达那个也许已经人烟荒芜的小镇。   他开到半道的时候下起了雨,车内放着坂本龙一的《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这是喻年当初弹给他听的,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其他员工都已经下班了,只留他们做最后的清理。   在月光下,喻年掀开钢琴盖,替他弹了这一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钢琴曲。   后来在国外他才知道这原来是一部电影,结局很惨淡,以至于喻年并不愿意与他提起。   可是喻年却又矛盾地喜欢这一支曲子,喜欢到一定要弹给他听。   喻年身上有时候就是会有这些矛盾的细节,天真又固执,单纯又勇敢。他会有娇纵的小脾气,可是也比谁都坚韧。   祈妄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爱,他天生匮乏对爱的感知,他出生在一片贫瘠的荒原,能得到玫瑰的垂青,像上帝许下的一个玩笑。   但是喻年弹琴的那个夜晚,钢琴曲没有一句歌词。   可是他却在琴声里听出了爱。   那不是劳伦斯先生的爱意。   是喻年对他的。   .   祈妄在高速路上疾驰,最后停在江阳县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   这个小镇果真是萧条了,才晚上九点已经灯火黯淡,一条街上只有几家餐饮还亮着灯。   祈妄先去找了当年他跟喻年吃过晚饭的那家餐厅。   可是这家在路口的店已经搬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家美甲店。   他明知会如此,仰头看见美甲店的时候却还是觉得心脏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转身进了旁边的一家小餐馆,原木色调的装修风格,因为过年,门口挂着红色的灯笼,在下着细雨的风中飘飘摇摇。   他走进来,也没看内容,点了一份招牌的套餐。   但等套餐端上来的时候,他却怔了一下,餐盘上是一份烤鱼和牛肉盖饭,旁边配着一盅菌菇汤。   跟多年前他和喻年来这里吃的一模一样。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   窗外风雨飘摇,街道上行人稀少,是凄风苦雨的夜晚,店内安安静静,除了他再无客人。   店内的电视上回放播报着今晚的天气,说有强降雨,夜间将大幅度降温。   一切都好像平常。   又好像隐隐预示着一场将要落下的风暴。   .   吃完晚饭,祈妄提着行李,循着记忆找到了他下单的民宿。   江阳县这些年变化巨大,游乐场因为经营不善已经关停。   游客们愈发稀少,只有春夏会有一波小小的旺季,支撑着这个偏远县城的经济。   可是这家民宿居然还和从前一模一样,有着青瓦屋顶,棕色的墙面,是两栋靠得很近的别墅。   它两边的店已经换了又换,这两间别墅却还是崭新漂亮,似乎是刚刚翻修过。   祈妄推门走了进去,水珠从他的身上滚落,在地上晕开一两点深色的圆圈。   他走到了前台,低声提醒正在看电视的老板娘,“你好,我在网上预订过了,请问三楼最里面一间有人住吗,我想入住那间。”   老板娘视线没有移开电视机。   多年过去,这家店的老板居然还是同一人,只是比起八年前,她清瘦了一些,眼角也有了些许细纹,松松挽着头发,还是一副随意的样子。   “三楼最里面?那间不行啊,有人长期定了……”老板的心思还停留在电视剧上,慢悠悠地转过头,可是在她看见祈妄的脸那一刻,她却愣住了。   她睁大了眼睛,电视剧的情节迅速从她脑海里淡去。   “你……”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祈妄,嘴唇甚至有些哆嗦,她像是不敢确定,声音都变轻了许多,“你是祈妄,祈先生吧?以前在我们家住过的,对不对?”   这回轮到祈妄怔住。   他只在这家民宿住过三天,没道理老板娘记性这样好,已经过去八年还能快速认出他。   可要说老板娘是他的粉丝,欣赏他的画作,又似乎不像。   但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我来过这里,多年前住的就是三楼那间房间,请问能不能跟人协商一下,请里面的客人把房间让给我,我可以付三倍的价格。”   对面的老板娘却露出很古怪的表情,她在看着祈妄,却又像透过祈妄在看一个遥远的影子。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过身,从背后的架子上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罐,里面是一枚古铜色的钥匙。   她把这枚钥匙放在了桌上,上面是小小的数字,“307”。   老板娘拿起杯子,替祈妄泡了一杯茶,在水雾里,她对祈妄说,“这是房间钥匙,酒店的其他房间都已经换成刷卡了,里面也装修过了,只有307还是老样子,还是用钥匙开门。这个房间是被一个人长期包下的,他在我这里包了整整七年。但是除了每年固定的时间,他都不会来住。”   老板娘把水杯推到了祈妄面前。   祈妄听到这里已经皱起了眉头。   那枚古铜色的钥匙摆在桌上,还挂着小小的橘子挂坠。   连这一点细节也跟八年前一模一样。   到底谁会特地包下一个偏远小镇的房间七年?   祈妄的内心浮起一层荒缪的猜测。   他拿起了那枚钥匙,只听老板娘说,“其实我这个民宿前几年就生意不好,早应该垮了,是这个客人给了我一笔援助资金,说就当是长租的房租。所以我很感激他,很想也做点什么回馈他。他对我说,别的都不需要,只是如果有个叫祈妄的客人来投宿,请让他住在307号房间。”   老板娘停住了一下,她望着祈妄。   七年了,她只在照片里见过这位祁先生,可是看了太多次,连她也对祈妄的面容铭记于心。   哪怕已经物是人非,她却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祈妄似乎比照片上更高大了一些,眉宇间少了年少时的孤僻和阴郁,却反而更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她胸中莫名也涌起一股挥之不去的伤感。   但她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得体,她对祈妄说道,“包下307房的客人叫喻年,喻先生。您的房租,他已经付过了。稍后我会退还给你。”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足足有六千字,这两天估计都有点长   终于写到了这里,算是全篇最关键的地方之一吧。   还欠喻年一场真正的久别重逢。 第68章 “祈妄亲启”   祈妄踏上木质的台阶,大概是年代久了,木板嘎吱嘎吱地作响。   江阳县最近总是多雨,墙布都有点潮湿,边缘微微翘起,上面印着青色的竹枝,还有一两点霉斑。   他一只手提着行李箱,一只手握住那枚钥匙,金属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明明毫不锋利,却磨得掌心生疼。   他停在了三楼,307号房间的门口。   外面风雨飘摇,走廊里安静得近乎死寂,廊灯昏暗低沉,绿色的玻璃灯罩,照亮走廊上一副劣质的仿画。   祈妄还记得这间307号房间里的所有陈设,天花板破损了一块,衣柜旁边是一个木色的五斗柜,床头垂下一支藤编的吊灯,盈盈照亮了喻年泪流满面的脸。   他从八年前离开国内的那天起,就很少再生起胆怯的情绪。   可是现在他站在307的门口,手中的钥匙却重如千钧,迟迟不敢插入门锁。   隔了许久,他才转动了门把手,屋子里漆黑一片,他顺着墙壁找到了开光,啪得一声,房间里灯光大亮,照得一切都无处遁形。   屋内的一切与八年前分毫未变。   藤编的吊灯还挂在床边上,两张靠在一起的单人床,铺着雪白柔软的被褥,上面各放着一个深蓝色的靠枕。   五斗柜上放着原色的花瓶,里面斜斜插着两只仿真的柳枝。   房间简单,干净,说不上设计的美感,但落地窗宽大敞亮,布局开阔,也能让人心情舒畅。   祈妄拎着行李箱走了进来,他把箱子扔在墙角,自己慢慢绕着房间看了一圈。   这间卧室虽然冰冷,像是没有人烟,却又不是毫无生活的痕迹。   他打开衣柜,看见里面满满当当地挂着几件衣服。   最外间两件很是眼熟,一件是黑色的外套,手腕处有古铜色的钉扣,一件事薄款的蓝色羽绒服,帽子上有一圈白色的毛毛,正好能把脸包起来。   祈妄站在衣柜之前,抬起手捉住了一只衣袖,像是隔空在和谁握手。   他认出来了,这是他买给喻年的衣服。   在喻年十八岁的那个冬天,他误以为喻年是家道中落出来打工的小倒霉蛋,怕喻年没有新衣服,特地把喻年拽出来买了两件冬装。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这两件衣服也许早就被丢掉了。   可它们却好好地挂在民宿的衣橱里,被打理得干净崭新。   古铜色钉扣擦过祈妄的手指,冰凉的触感像刀刃滑过。   他又翻了翻旁边的衣服,有好多件,驼色的羊绒大衣,挺括的黑色风衣,刺绣的棒球外套,甚至还有一套长长的法兰绒睡袍,底下还有几双男士球鞋与靴子,把衣柜塞得满满当当,却都不是喻年的尺寸。   祈妄翻过其中一件里面的标签,发现都是XL的尺码,对应的是185—190cm的男生。   这是他的身高。   衣袖从祈妄的手里滑了下去。   他望着这满满一柜子的衣服,想象着喻年站在这间房里,往衣柜里挂着衣服的场景。   他不知道喻年在想什么。   对于一个背叛之人。   对于一个出卖了自己去换取前程荣华的人,喻年到底是以什么心情包下这间卧房长达七年,不仅如此,喻年还细心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就好像……   就好像喻年一直觉得,他随时会回来。   这个事实让祈妄的心口狠狠被撞了一下。   他没有关上衣柜门,就这样坐在了对面的单人床上,望着里面发呆。   他想起老板娘刚才跟他说的话,“那位喻先生,每一年的11、12月份都会来住几天。我也跟他聊过几句,他说他是来等人的,但只有最开头几年他是这样说,后面几年,他说他只是回来看看。”   “可他这个人嘛,口是心非的,我也知道的。他一直叮嘱我如果有个叫祈妄的人来了这家民宿,或者我在江阳县看见这个人了,请一定要通知他。”   “我这间民宿生意根本不好,早就该关门了,是喻先生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一直把民宿支撑到现在,他说他怕祈妄先生你回来的时候,民宿却不在了,那你们不就要错过了吗。”   “一年一年的,我也没想到我这家民宿能做上这么久。也没有想到,祁先生你现在真的过来了。”   老板娘说这句话的时候,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很快很轻地擦了脸,不明显地揩掉了眼角一点潮湿。   她是笑着在跟祈妄说话的,像一个热情周到的老板娘在跟客人闲话家常。   可祈妄却隐隐能感觉到,她大概是有点责怪他的。   毕竟他来得这样晚。   这间民宿屹立在此地,只为了迎接他一个人,孤单地等待了整整八年。   他却一直不来。   祈妄在床边垂下眼,他想起他上楼之前,老板娘又喊住了他。   “祁先生,您要是进房间最好四处看看,我们柜子里可能放了些零食点心,您看看呢,说不定有你想要的。”   他倏然品出了一丝不对劲,站起了身,走到了五斗柜前。   他一层一层拉开柜子,最上面两层确实放的都是零食点心,塞的还都是喻年爱吃的,还有一些颜料画纸之类的东西,可是到最后一层,里面却一下子空了起来,只有一个红色的饼干盒子。   那是“朝十”的点心盒子。   祈妄把盒子拿出来,他半跪在地上,坚硬凹凸的地板角落抵着他的膝盖,硌着很疼,可他浑然不觉。   他用了点力气,打开了那个盒子,手臂僵硬在了半空中。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封信。   每一封都用漂亮的火漆封好口,喻年的字体修长飘逸,写着“祈妄亲启”。   信上也写着时间,分别是2016,2018和2021。   祈妄把这几封信拿了出来,时间太久了,纸张似乎都有些脆,这让他的动作小心翼翼。   夜间的寒风似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了进来,他没有开空调,屋内冷得像冰窖。   他望着信封上的“祈妄亲启”,隐约觉得这像一个潘多拉魔盒。   喻年等待的这些年全在这些信封里,他一旦打开,就能直接触碰到属于喻年的过去。   他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但从他踏进这家民宿开始,他已经隐隐明白了,喻年所经历的八年,远比他浮于表面的了解要仓惶痛苦得多。   只是停顿了几秒,祈妄就找到了最早的一封,撕开了信封。   这封信写得很犹豫,一直在涂涂改改,漂亮的信纸上都是黑色的叉号和黑点。   “祈妄,今天又是11.30号了,我跟你告白的那天也是11.30号,我现在住在江阳县的山行民宿里,外面很冷,又是一年冬天,我看见了很多游客,他们也去了当年我们去过的游乐场,矿山公园,坐了摩天轮和铛铛车。   其实我不应该来,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想到你,还让我显得很没出息,明明被你抛弃了,可还是忘不了你。”   写到这里,喻年的笔尖应该是在信纸上顿了顿,留下一滴圆圆的墨水。   “可我就是这样没出息。   你刚离开我的第一年,我过得也挺好的 我在准备自己申请学校的作品集,跟我的朋友们旅游,在海岛上看烟花,参加聚会,很多人喜欢我,跟我说好听的话,逗我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们约会。   我也想答应的,祈妄,我也想答应的,可是我总是会想到你。   我会想到你不知道在哪里,你在念书吗,考上了心仪的学校吗?你遇见了新的人吗,还是依旧记得我?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甚至去了C大的门口,我蹲守在那儿,一个个看进出的学生,可是里面没有你。我托了他们去打听,可他们还是跟我说,C大没有祈妄这个人。   好吧,中国太大了,学校也太多了,你也许有了别的目标,也许是无法面对我。   但是祈妄,如果你回了江阳县,可以来找我吗?   我已经不怪你了。”   写到这里,又是一条划掉的黑线,涂涂改改。   “还是有点怪你的,我这个人,我对你的感情难道就值三百万和一套房吗?想想都觉得我身价太低。   可是我现在也想明白了,我知道你的为难,我哥哥姐姐肯定给你施压了对不对,他们为难你了,你是不得已,才收了那笔补偿。   但现在我出国读书了,我也攒了我自己的小金库。   祈妄,我可以养你的,你来找我好不好。   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你跟我一起去读书吧,我买了一套在伦敦的小房子,有独立的花园和泳池,周围的邻居也很好,周末还会给我送点心。   我这个人其实很好哄的,你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我就原谅你。”   写到最后几句,信纸上不知是落了眼泪还是水滴,信纸干巴巴地皱了起来,以至于这几行字都有点模糊,看着委屈巴巴的。   在信纸的最后,又寥寥添了几句话,大概是随手写的,字迹要潦草许多。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可怜。   你走以后我在咱们家里等了你一个月,可能是天太冷了,我发烧了,还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真觉得我这辈子都不想见你了。   可我又舍不得。”   喻年说,可我又舍不得。   落款是2016年。   祈妄的手轻轻颤抖起来,他还维持着半跪在地上,胸腔痛得几乎难以呼吸,不得不弯下腰,一直坚硬的背脊弯曲出弧度。   2016年。   喻年在这件卧室里写下了给他的书信,而那一年他在哪里。   他在遥远的瑞士,那一年他与曾南岳相遇,没有就读当初那所县城的高中,高考,而是跟着曾南岳离开了。   他在上语言班,跟曾南岳学习绘画的艺术。   连祈妄这个名字都一并模糊,他学习的班级里,同学和老师会叫他Lidio。   祈妄缓慢地撕开了第二封,这一封来自2018年。   一开头喻年的字迹就有些潦草凌乱。   “祈妄,展信佳。   对不起啊,祈妄,我知道你没有收我哥哥姐姐的钱了。   真的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我不应该这样怪你。   我跟哥哥姐姐吵了很大一架,现在我又离家出走了。   跟你相遇开始,我好像总在离家出走,可是这一次没有你和宋老板收留我,照顾我了。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一直在找你,我哥哥姐姐终于跟我坦白了当年的事情,说他们怎样逼迫你,说你其实并没有收钱,我跟他们发生了很多冲突,所以现在我又搬出来了。   我还去找了宋云椿,她告诉我从一开始你就连她的红包都没有要,你对我的照顾,你对我的感情都是真心的。   我好高兴。   但我也很难过。   你去哪里了呢?祈妄。   我要到了你的地址,我哥哥姐姐帮我查到了你当初的去向,说你借读在宿朴一中。   可是等我到了那个小镇上,学校里的人说你只借读了两个月,就办理手续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我现在很害怕,祈妄。   其实我都情愿你真的骗了我,拿了钱跑路了,因为这样的话你还有房子和钱傍身。   可是现在你有什么呢,你漂泊在哪个地方,遇见了哪些人。   你没有继续借读,没有高考,没有去C大。   连宋云椿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我跟你之间,所有的联系都断了,真正意义上的天各一方。   最近我成夜成夜地做噩梦,梦见了很不好的事情,昨天我打电话给熟悉的寺庙主持,又捐了一笔功德。   你要是在这里,肯定要嘲笑我了,怎么这样迷信。   可我也没有办法了,我没办法了,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安心。   我在寺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我跟佛祖许愿了,我想你好好的,还想跟你重逢。   可如果只能选一个愿望,我跟佛祖说,先要你平安。   只要你平安,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六月份,我住到了江阳县这间民宿里,我会在这里停留两个月。我好希望哪一天早上,我在花园里喝咖啡,你突然就在花园外出现,你会很惊讶地看着我,而我会立刻飞扑到你怀里。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谁也阻止不了我们了,我长大了,我可以保护你了,祈妄。   求你了祈妄,给我一个梦想成真的机会,早一点来找我好不好?”   这接连的两封信,像接二连三的子弹,一枚接一枚,洞穿了祈妄的心脏。   他几乎不敢打开最后的两封。   他想起酒会重逢的时候,喻年站在迷离流转的灯光下,望着他的眼神这样冷。   是什么把喻年变成了这样。   他心中隐隐知道答案,自从喻年与他重逢以来,他已经半猜出答案。   而现在这个真相已经借由几张薄薄的信纸,展开在他眼前,只差最后一块拼图。   祈妄胸口起伏着,他连呼吸都在疼,心脏像被人划开了一道空子,冷风不断地灌进去。   这间小小的卧室,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密密的网,一重一重压下来。   他撕开了最后一封信,掉出了两张折好的信纸。   “祈妄,展信佳。   今年是2021年了,今年有点特殊,我来了江阳县两次。   第一次是元旦,我一个人在来这里投宿,老板娘也没有回家,我们就干脆搭伙吃跨年饭,认识她这些年,我们也算半个朋友吧,我们在阳台内支起了一个火锅,边喝酒边聊天。   她第一次问我为什么要一直等一个不回来的人,她劝我想开点,放过自己。   我知道她是好意,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对于你会回来这件事,我已经快没了指望。   这些年我已经找遍了大半个中国,连哥哥姐姐也派出人手帮我寻找,却始终找不到你。   我听说云岗县有个人像你,名字叫祈望,是个酒吧,明明知道希望很微薄,我还是去了。   但是找你的路上,出了一点意外,我去那个县城的时候车子侧翻了,车子掉进河里了,我差点就死在那条河里了。   真冷。   祈妄,那是冬天的河水,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生命这么脆弱,只需要一点意外,我可能就不在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我没有敢把这件事告诉哥哥姐姐,但我后来一直在想,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你会知道吗?   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回来看看我。   我一直就在这里。   我不敢换手机,一直在给你发微信,只要你回头,一定可以找到我。   可是你都没有回来。   章云尧说你可能已经忘记我了,他看着我,觉得我很可怜。   其实我知道他说的可能是对的。   年少情深,不一定可以留住一世,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总是会变的,也许你已经不想爱我了,你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恋人。   否则你怎么会不回来呢?   我总是在回避这个问题。   前几年,我跟宋云椿打过一次电话,说我放弃找你了,其实是赌气的。   我还是很想跟你见一面。   哪怕你真的不要我了,也跟我见一面好不好,就让我看看你。   这么多年都没有等到你,其实我心里也慢慢想明白了。   你当初离开我的时候,就是放弃我了。   是我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其实我还是了解你的,你啊,从一开始就是我强求来的。   你离开我的那一刻,应该就做好了决定吧。   你应该当时还很爱我吧,但是你已经不打算跟我共度余生了。   所以这么多年,你也都没有回来看我。   我其实也不想再爱你了。   这太痛了,等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一直相信你会回来,一直觉得我们还能重逢。   我排练了千万遍,见到你应该是什么表情,却一直没有机会用上。   其实我现在特别矛盾。   我昨天做梦了,梦见了你遇见很不好的事情。   醒过来以后,我想,我宁愿你只是不爱我了,也不想你遭遇不测。   如果你真的不爱我,我也认了,你放弃我了,我也接受,你平安就好。   现在想想,我一直去烧香的那个寺庙还是灵验的。   因为就在今天,我终于见到你了。   在杂志上。   原来你就是画家Lidio,你有了新的名字,去了国外,所以我才找不到你。   你拜了曾南岳为师,你过得好好的,你拥有了学位,成就,名望。   原来你不是回不来,你只是不想回来了。   那就这样吧。   我接受了,我求神的时候说过了,只要你平安,我别无所求。   最近我又看了一遍泰坦尼克号。   我一直没有露丝坚强勇敢。   但是祈妄,露丝可以接受新的恋爱,接受新的人生,是因为她知道杰克永远不会回来了。   可我不是。   我一直对你无法割舍,我对你生死不知,我总怀抱着你还能回来的奢望。   其实在不知道你没有收下那笔钱的时候,我好像还要比现在平静一点。   我想你总有钱傍身。   后来知道你没有收,我总担心你遇见不好的事情。   我担心你有没有顺利去上大学,有没有遇见善良的人。   以至于我十分痛恨自己,我一度觉得我很可恶,是我拉你下水,与你恋爱,最后却又没有保护好你。   这想法折磨了我好多年,说起来应该也扯平了一点点。   我让你遇到了不太美好的初恋,你也让我这六年寝食难安。   但今天我终于放过自己了。   原来你过得挺好。   你再也没有回来,只是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放弃我了。   那我也尊重你的决定。   我还是会保留这套房间。   保留到有一天,老板娘不愿意再经营了,这栋民宿被挖土机推平了。   可能就是我们真的有缘无分了。   我不知道我要用多久忘记你。   但我会努力。   就像你替我安排的结局一样,我要尽量忘记你。   顺着你跟我哥哥姐姐为我选好的路,认识新的人,有我自己的事业,快乐去过一生。”   写到这一句,喻年的钢笔在信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子,像是手腕颤抖得写不下去。   但是这一次信纸上没有眼泪。   他像是被这漫长的等待耗干了心血,他再也哭不出来了。   祈妄轻轻地把信纸折上了,他已经承受不住再看任何一个字了。   窗外的冷雨一下下敲击着窗檐,夜深人静的夜晚,整个江阳县都寂静无声,只远远有几声犬吠。   这是农历新年的开始,新年新气象,可是落在这间小小的卧室里,却好像晕染不出一分喜气。   只有无尽的冰冷和绝望。   祈妄仰了仰头,眼泪从他眼角落下,从温热变得冰冷。   他一直以为他这一生里最痛苦的时光,莫过于八年前被迫跟喻年分别。   可现在他才知道,命运的恶意远不止如此。   祈妄的手轻轻垂下,在蓝色的信纸的最后。   有一行很轻很淡,被黑色的横线划掉的句子。   “我就不祝你一切都好了,这些年我说得太多了,这一次就算了吧。”   他不想祝祈妄一切都好。   可是到最后,他又划掉了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这一段算是大纲上非常重要的一章吧,修改思考很多次,最终还是决定用信件的方式呈现。 第69章 久别重逢   祈妄不知道在地板上坐了多久,江阳县的雨夜,连地板都是潮湿的,像蒙着一层水珠,寒气从地板底下一直往上冒,刺痛祈妄的四肢百骸。   他身上的大衣皱了,因为长久赶路,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长睫低垂,皮肤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看着竟有些憔悴。   他很多年没有这样落魄的姿态了。   他在度过了他人生蛮荒的前二十年后,远渡重洋以后,他一直接受着最好的教育,拥有最好的资源,得到最尽心的培养。   即使他自己宁愿一直当那个在朝十里做咖啡默默无名的祈妄,但是在旁人眼中,他已经是声名显赫的代名词。   可是现在,他躲在江阳县这个民宿的小房间里,他望着对面敞开的衣橱,他潦倒得像个无家可归之人,比他二十岁背上行囊坐上大巴离开的那一刻,还要狼狈无助。   祈妄死死地攥着那三封信,攥得太紧了,本来就脆弱的信纸甚至有点破裂,他又不得不松开。   他不敢想象,喻年到底是以什么心情在这间卧室里写下这几封信。   最早一封是2016年,喻年那一年,应该也才刚刚二十岁。   就在这间冰冷的307号房间里,喻年还怀抱着期待,脸上也洋溢着天真,认真地在信纸上涂涂改改,又纠结又心软,以为自己被背叛了,却还是选择写下原谅的话语。   祈妄盯着信纸上模糊的字迹,一瞬间像是又被带回了八年前的那个冬天。   他在电话里跟喻年分手,冷静地编织谎言,说自己拿了喻心梨一套房和三百万。   那时候喻年跟他说了什么呢。   喻年说,“……我也有钱的,真的,我特别有钱,你要的这些我都可以给你……你别这样骗我。”   喻年在求他不要分手,求他带自己走,哪怕私奔也好,天涯海角都可以随他去。   祈妄的胳膊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他的额头轻轻抵在手臂上。   十八岁的喻年,声音颤抖,哽咽得像是在努力捂住嘴。   他哭得像是一只要被丢弃的小猫,却又怕更招人讨厌,只能可怜地哀求。   祈妄的太阳穴都在痛,浑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像被一把锤子重重地凿着。   他怎么能舍得喻年这样哭的。   他怎么能舍得把喻年丢下了这么多年,让喻年差一点消失在冰冷的河水里。   他又怎么敢以为,喻年是因为那套房子和现金,因为他的背叛分手才不原谅他。   早在八年前,喻年就已经在电话里宽恕过他了,喻年说这不重要。   这么多年,他犯过的最致命的错误,分明是他低估了喻年的爱意。   他不相信历经多年后喻年还会爱着他。   他以为他会像细沙一样,在一阵风吹过以后,就从喻年的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他只是远远的,远远地注视着喻年。   喻年说得一点没错,当年离开的时候,他就没有想过回头。   他清楚地知道喻年在哪里。   他知道喻年成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定居在了A市。   他看见喻年身边时常有人相伴。   他就靠着这一点安慰生存,即使妒火灼心,却还是可以伪装出正常的生活,因为他以为喻年在他触碰不到的地方被照顾得很好。   可是反过来,喻年对他一无所知,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他以为他背叛得够卑劣,惨烈,喻年就会放弃他。   可是喻年没有。   他以为喻年见识过大千世界里远比他优秀的人,就会离开他。   可是喻年也没有。   他一直在推开喻年,无论是喻年跟他告白的那个夜晚,还是他们分手的那个冬日。   他终于明白了跨年那个夜晚,喻年看他的眼神。   喻年讽刺他,说你还真是大度啊,随时准备好退位让贤。   那一刻喻年在想什么呢?   那一刻喻年该有多失望。   因为直到那一天,他依旧没有坚定地握住喻年的手。   .   祈妄缓慢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坐得太久,他的关节都僵硬了,这让他几乎踉跄了一下。   他拿起了自己的车钥匙。   他要赶回A市,赶去喻年的身边,他不想管此刻会不会过于莽撞,夜是不是太深,高速好不好在。   现在还来得及,他要在黎明之前,赶到自己的爱人身边。   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欠喻年一句“我爱你”和,“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祈妄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门,走廊里的灯依旧昏暗沉低沉,楼梯的墙布翘起,印着两三点霉斑,一路走下去,木质的楼梯嘎吱嘎吱作响,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可是祈妄走到了靠近一楼的位置,转过了楼梯的转弯处,视线已经能看见一楼的地板,他却猝然停下了脚步。   本来在收银台后的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整个客厅都空空荡荡,藤编的椅子上落着一只被揉捏变形的抱枕。   窗户外风声大作,雨点拍窗,这样一个孤冷凄清的夜晚,时间已经指向两点多,本不应该再有访客登门。   可是民宿的门把手却被轻轻拧开了,门上的铃铛一阵叮当乱响。   门打开了,外头的冷风苦雨随着敞开的大门一起涌进来。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瘦身影走了进来,黑色的半长发,细长白皙的脖颈,穿着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   门灯散发出暖光色的光,柔柔地笼罩在他的身上,大概是一直赶来,他的羊绒大衣沾了点水,脸颊上也挂着几点透明的水珠,轻轻一动,就顺着下颌流下。   他听见了楼上的响动,抬起了眼,这一双眼睛,像从深蓝色的海水里涤荡过的黑色月光石,漆黑如墨,却像藏着璀璨柔光。   他跟祈妄对上了视线。   祈妄停住了脚步。   两个人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对方。   室内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时针和分针终于重合在了一起,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在这个迟来的,风雨交加的夜晚,荒芜偏僻的江阳县内。   喻年推门而入,终于见到了他等待了八年的人。   像一场蓄谋已久的久别重逢。   作者有话说:   这一场久别重逢,迟到了好多年。 第70章 想见你   喻年从楼梯处看见祈妄,也有一点恍惚。   民宿外面,昏黄的灯光下,冷雨如珠串不断落地,在地上砸起一个个水花,他细白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指尖冰凉   他看着祈妄,一瞬间几乎要忘了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月。   这七八年里,他无数次做梦,梦里祈妄都是从这条窄窄的木制走廊上走下来,无言地与他对视。   在找不到祈妄的那些年里,他在心里偷偷描摹着祈妄的模样,他想祈妄走的时候才二十岁,这么多年过去,祈妄应该是会有些变化的。   会更高大,更英俊成熟,也可能更消瘦锐利。   他想了好久好久。   而现在与祈妄四目相对,明明他对这张脸已经熟悉到骨子里。   可是他胸腔里某个地方却咔哒一声转动,一片碎片嵌入心脏的缺口,严丝合缝地弥补上。   他恍惚地想,是了,在他的梦里,祈妄就是这副模样。   一阵冷风吹来。   喻年抖了一下,手指松开了门把手,反手推了一下,这道门就在背后合上了。   民宿里很安静。   江阳县现在是淡季中的淡季,本来就没什么客人,老板娘刚刚跟他打电话的时候,说民宿内仅有的两三客人都被她给了丰厚赔偿,送去了别的酒店。   所以现在这间民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喻年的视线落在了祈妄的黑色大衣口袋里,那里露着三封信封的一角,淡色的牛皮纸,有点皱了。   他的心里重重沉了一下,有一刻他差点想转身就走。   虽然刚刚老板娘跟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就知道祈妄多半已经看到了这三封信,但是真的看见了,他却还是像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人生就是这样玄妙。   在他眼巴巴等着祈妄回来的时候,祈妄没有来。   而等他已经收拾好心情,想让这间民宿,这一场等待永远成为秘密,祈妄却阴差阳错过来了。   民宿的吊灯摇摇晃晃,连带喻年的影子也跟着摇摇晃晃。   他的背抵在门上,头微微偏着,移开了与祈妄对视的视线。   但是很快,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快步走了过来,喻年几乎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搂进来怀里。   他严严实实地被祈妄高大的身形覆盖住。   祈妄的手臂死死锁住他,一只手捏住了他的后颈,力道不重,却又像是怕他跑掉。   两个人的身上都很冷。   客厅里开着取暖器,暖黄色的光带着温热,不算滚烫,只有一点融融的暖意,烘烤着黑色面料上的水珠。   祈妄的头埋在喻年的肩上,喻年倏然感觉到脖颈似乎沾到了一点雨。   可却不是来自于室外。   他本来咬着嘴唇,有点难堪和回避,可是这一刻,他身体却突然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这个怀抱里的绝望,比那天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祈妄知道他们曾经在伦敦的街头失之交臂,还要绝望。   喻年的身体慢慢松懈了下来,迟疑了几秒,他缓慢地抬起手,碰了碰祈妄潮湿的头发。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触碰到祈妄的那一刻,他的眼角也流下了眼泪。   他感觉到祈妄捧起了他的脸,炙热的吻落了下来。   这些年他长高了许多,可是被祈妄抱在怀中,还是清瘦,要踮起脚,被祈妄搂着腰从后面抵住才能站稳。   这让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他跟祈妄还在朝十打工的时候。   祈妄还不是现在声名显赫的艺术家,只是朝十一个沉默内敛的咖啡师,而他还在朝十里弹钢琴端盘子。   他们躲在杂物间里偷偷接过吻。   昏暗逼仄的小格子间,到处都堆着纸箱,留给他们的空隙只有窄窄的一条过道,所以他几乎是踩在祈妄的脚上,腰被祈妄搂着,献祭一样仰着脖子,张开嘴唇,吐出粉色的舌尖。   那时候祈妄落在他唇上的吻也是这样滚烫。   没什么技巧,却吻得很重,像他是一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要把他吃下去才能安心。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祈妄的嘴唇轻轻贴住了他的眼皮。   他听见祈妄声音沙哑,像是问他也是在问自己,说出了从他踏入门内以来第一句话。   “年年……我怎么能让你等这么久。”   这句话让喻年的大脑在一瞬间放空,漫长的时光,裹挟着春日的风,冬日的雨,席卷而来。   这八年的时间宛如丝帛慢慢被撕裂,到最后,只剩下一根细细的丝,轻轻一扯,便彻底崩断了。   喻年的手指在祈妄的背上抽搐了一下,死死抓住了祈妄的衣服。   他的睫毛眨了眨,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   这么多年的委屈,心酸,泡在冰冷的湖水里,几近濒死的恐惧似乎都压缩在了这一刻。   他的声音都像是泡在泪水里,哽咽得快要说不出话。   他搂住祈妄,眼眶发红,鼻尖也红红的,没有了冰冷的伪装,他像是一枚被硬生生撬开了壳的蚌,手无寸铁,只能露出软绵绵的肉。   他说,“你也知道,你让我等了这么多年。”   等得他从活泼开朗的十八岁变成了现在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等得他都开始害怕,怕祈妄回来的时候,已经认不出他了。   .   喻年被祈妄抱着回了楼上的房间,他刚刚接到老板娘的电话,在黑漆漆又下着雨的高速和道路上开了四个半小时的车,全靠一口气撑着。   如今骤然卸了力气,这口气就轻飘飘地塌了,连带他的筋骨也软了下来,走路都不稳,只能被祈妄抱在怀里。   在推开307的大门的时候,他有点不情愿。   这道门内封存着他不愿意展露的所有过往,他的不堪,他的哀求,还有他体无完肤的心碎。   他不太想面对。   可是祈妄已经把门踢开了,里面依旧灯光大亮,还是干净简单的布局,五斗柜上的仿真柳枝在白色墙壁的映衬下,鲜嫩碧绿。   祈妄去把空调打开了,喻年的身上太冷了。   喻年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祈妄绞了热毛巾,要替他擦脸,但是等毛巾贴上喻年的脸,两个人却都怔住了一瞬。   八年前,也是这个房间,也是一样的场景。   喻年因为告白被拒,泪流满面,哽咽得不能自已,而祈妄坐在床边帮他擦掉了眼泪。   现在时光变换,还是同样的两个人,却发生了太多事情。   祈妄用热毛巾轻轻擦掉喻年脸上的泪痕,轻声说,“我看见那三封信了。”   喻年的背脊僵了一下。   他眼睛往上看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咬了下嘴唇,强自冷静道,“看就看了,有什么好说的。”   但他话音刚落,祈妄的手指就贴上了他的脸颊,让他与自己四目相对。   他还是很没出息。   一旦与祈妄对上视线,被这双漆黑冷清的眼睛注视着,他就像丢了魂。   祈妄望着他,“年年,我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你说的没有错,我当初离开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回头。”   喻年听见这句话脸色微变,几乎本能地想竖起尖刺。   可是他听见祈妄又说,“我自以为是地替我们两个人做了决定,我固执地以为你离开我,会有一条康庄大道,会有很多人爱你,你也会爱上别人。而我只是你过去的一个影子,过了你的十八岁,就会散得一干二净。所以我不应该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让你徒增烦恼。”   “可我从来没有不爱你。”   “从你十八岁在这间民宿里告白,到现在的每一天,我都爱着你。”   “中间有一年我其实来过江阳县,可是我只是在街道上转了转,去看了当初的那个游乐场,我就转身离开了。我不敢看,我怕我再多看几眼,我就会克制不住去闯入你的生活,我不想管你是不是生活得幸福美满,不管你是不是有了爱人,我都要当个反派去把你抢回来,即使会扰得你余生都不能安宁。”   喻年愣住了。   他睫毛黏哒哒地沾在一起,眼皮微微红肿着,这样不说话,愣愣的样子,就有点当年天真又好骗的样子。   祈妄的手指摩挲着喻年的脸颊,喻年越是这样看他,他越觉得有千百刀在凌迟他的心脏。   “我这回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我这次回来想跟你好好谈谈,想聊一聊我们这分开的八年,想告诉你当年我为什么离开,这八年我没有一刻不爱着你,我一点也没有自己想象的冷静,我后悔了,喻年,我早就后悔了。”   “没有什么退位让贤,我做不到的,再让我失去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他握住了喻年的手,他刚刚因为帮喻年擦眼泪,现在是单膝跪在喻年面前的姿势,远远一看,几乎像是求婚,可他不过是在乞求宽恕。   他低声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原来等了我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我今天来了江阳县,也许我这辈子都不知道。”   喻年怔怔地望着祈妄,这么多年了,哪怕是八年前,他也没有从祈妄口中听到过这样直白激烈的话。   祈妄总是很淡然。   他不知道过去的生活到底赋予了祈妄什么。   祈妄对万事万物总有种冷眼旁观的漠然,祈妄的底色是悲观疏离的,连自己都不在意的人,又怎么会去在意旁人。   就连他们两个当年那一场恋爱,也是他强求来的。   祈妄从一开始就在推开他。   是他偏不,是他强求,最后才缔结了一段短暂的缘分。   祈妄垂头望着喻年的手背,在靠近食指的下方,那里也有一条很淡很淡的伤疤,因为太浅了,看着极不显眼。   可是十八岁的时候,喻年手上是没有的。   祈妄不知道这条伤疤是怎么来的,也许只是喻年被美工刀划了一下,但也许就是喻年找他的路上翻车那一次,被救上来的过程里受了伤。   那三封信,每一封信都让他痛不欲生,可是要细数哪一段最痛,大概就是这一段。   他不敢想喻年在冬天里翻车掉进湖里是什么场景。   差一点,就差一点,也许世界上就真的没有喻年这个人了,而他也许要很久以后才会知道。   就像喻年对他一样,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   这四个字重如千钧,是世界上最短暂最绝望的咒语。   祈妄的背脊弯了下来,他很小的时候被人踩着脊骨埋进雪里,脸上手上都是豁口,他还是昂着头,像一头狼崽子一样不肯服输。   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变得千疮百孔,像一株一折就断的芦苇。   他抱着喻年,轻声说,“你要是在我的路上真的出了意外,我该怎么办呢……“   他就算真的去黄泉路上追赶,都要赶不上喻年了,真正的天涯两隔。   “你怎么敢的,年年,”祈妄问,“你以前搬个东西擦破点皮都觉得疼,那时候你得有多痛?”   喻年呆呆地望着祈妄。   他的手被祈妄握紧在手里,屋内渐渐热了起来,已经不像刚才遍体生寒。   痛吗?   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当时在水下的事情他都记不太清了。   真正清晰的反而是被裹在羽绒服里送往医院的路上。   他迟疑着,伸出手,摸了摸祈妄的头发。   “应该是痛的吧。”   他很不确定地回忆,望着祈妄的眼神充满背上,眼角还发红,嘴角却无奈地轻轻扬了一下。   “可我那时候太想见你了。”   “一直到现在,我也还是想要见你,他说,“我信上说我要放弃你,都是骗人的。”   这一句话直直砸在祈妄的身上,砸得他遍体鳞伤,骨骼皮肤似乎都被风化了,轻轻碰一下,就会裂为齑粉。   .   这一晚上,祈妄跟喻年一起留宿在了这座山行民宿里。   喻年放在这里的睡袍终于派上了用场,两张单人床也并在了一起,喻年被祈妄抱在臂弯里。   他本来有点犹豫,伪装了太久,他好像对于在祈妄面前亲昵撒娇已经生疏了。   但是一想到祈妄已经看过了那三封信,他又有点自暴自弃。   他躺在祈妄怀里,凌乱模糊地说起这些年。   “我刚刚跟你在聚会上重逢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很恨你的,我苦苦等你回来的时候,你没有回来看我一眼,等我好不容易接受了被你抛弃的事实,想学着忘记你,你偏偏又回来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尤其你什么也不跟我解释,我用房子和钱刺激你,你也不为自己辩解,还一副随时要把我推给别人的样子……你太讨厌了,真的,你比谁都讨厌。”   喻年眼皮有点重,今天他有点太累了,下午他还在跟朋友聚会,晚上又开车赶路,早就耗干了精力。   其实在路上,他还觉得他面对祈妄,面对自己写过的三封信,也许会不知所措,口不择言,会想用尽一切去伤害祈妄。   可是他现在真的来了,这些心思却都像水上的涟漪一样散去了。   他感觉祈妄把他搂得更紧了一点。   他听见祈妄声音沙哑地问他,“那你为什么不继续恨我,我根本不值得你原谅。”   祈妄不是傻子,他还不至于感受不到喻年短短几个月,对他的态度就已经逐步软化。   他明明罪无可恕,可是喻年却还是选择宽恕他。   就像这个夜晚。   喻年推门而入,望向他的眼神明明惊惶痛苦,最后却还是接受了他的吻。   喻年又睁开了眼睛,看着天花板。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长久地去恨一个人,也是很累的,尤其这个人还是你爱的人。”   他也不是没恨过。   他说,“我曾经也恨过我哥哥姐姐,他们跟我坦白的时候,我整整一年都没有回家,电话也不接,我变得刻薄,冷漠,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我哥哥到我门上来跟我道歉,我都把大门紧闭。”   “从我出生起,我们还没有过这么大的矛盾,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只有这两个最亲的人,可我那时候居然开始怨恨他们。”   “可是再后来,我哥哥就动手术了,很严重,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胃。”喻年叹了口气。   他望着天花板,又想起那间满是消毒水的房间,想起喻心梨流着泪的脸和裴照虚弱地握住他的手。   他翻了个身,睡意又散去了一点。   他回抱住了祈妄。   他说,“祈妄,除却生死无大事。”   “你也没让我等,是我自己想不开,是我自己放不下。所以只要你现在还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别的……就算了吧。”   他到最后谁也恨不了。   尘世间许多事情,恨也好,爱也罢,谎言,真相,遗憾,错误。   最后都只能算了。 第71章 萤石   祈妄这一晚上几乎没有睡着。   雨下了一整夜,他也就听了一夜的雨敲玻璃窗。   喻年就躺在他身边,触手可及,可他却觉得雨水一层一层漫上来,直到把他口鼻都盖住,将他一路沉没至水底。   第二天喻年醒过来的时候,天还阴着,他一睁眼就看见旁边的床铺空空荡荡,心里紧了一下,但是再一抬眼,就看见祈妄原来坐在小圆桌旁边,侧影清瘦,似乎在看什么书页,身上穿了一件眼熟的松垮白色衬衣,还是崭新的,袖口缀着银色的方形袖扣。   “你起得真早啊。”喻年迷迷糊糊坐了起来,他打了个哈欠,也没仔细看,虽然睡了一整晚,他还是觉得累,他慢吞吞从床上挪下来,就去了卫生间洗漱。   而等他再出来,也在小圆桌旁边坐下,他才注意到,祈妄身上穿的就是挂在衣柜里的那些衣服,都是他亲手买的,以及祈妄哪是在看书,桌上摊开的分明还是他那几张信纸。   “我天……”   喻年往后一仰,背靠在椅子上,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羞耻。   “你别看了行不行,”他偏过脸,有点难堪,“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晚来几天,我都把这几封信烧掉了。”   这信里哭哭啼啼的,说白了全是他对祈妄的爱慕,说是分手信,却更像情书。   即使也有过失望和崩溃,可如果不是因为爱,又怎么会生出痛苦。   喻年想想脸皮都有点烧。   他想去抢那几张纸,但他刚有点动作,祈妄就眼疾手快地把几张信纸一折,塞进了口袋里,动作利索,比起二十岁时完全没有退步。   喻年呆住了。   祈妄一本正经,淡淡道,“这是你写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了。”   “呵。”   喻年都要给这强盗逻辑气笑了。   但看祈妄那样子,他就知道拿不回来了,只能作罢。   他也懒得再去跟祈妄争抢,无语道,“随你吧,爱收着就收着吧,反正你也看过了。”   他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大概是被微酸的气味刺激了,他感觉更饿了,低头一看时间,已经九点了。   再看看对面的祈妄,他更加不自在。   重逢以来,他一直在祈妄面前虚张声势,假装着他对祈妄的不在意,甚至用嘲讽掩饰真心,可是现在这层伪装已经被剥落得粉碎,露出里面点点真心。   喻年按了按眉心,成年人的羞耻心加倍地回到了身上。   他猛地站起来,“我去看看老板娘回来吗,民宿都不供应早餐的吗?”   他说完,也不管祈妄什么反应,转身就去开了门,往楼下走。   但一直走到一楼的客厅,连同大门口在内,依旧空空荡荡。   老板娘仍旧没有回来,很像是弃屋逃跑了。   喻年挑起一边眉毛,心里很有冲动扣老板娘一笔奖金。   这民宿能一直摇摇欲坠地支撑着,老板娘能每天快快乐乐地嗑瓜子喝下午茶,靠的可都是他每年的赞助。   他正想着,身后的木楼梯传来嘎吱嘎吱地声音,祈妄也走了下来。   祈妄走到喻年的身后,说道,“老板娘早上打了电话来,民宿这几天都不营业,就留给我们两个了,我们想留到什么时候都行。早饭她当然也不提供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喻年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回过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祈妄牵着喻年往餐厅那边走。   “她打的是你的电话,但是你还在睡,所以是我接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餐厅,旁边就是半开放式厨房。   这民宿虽然生意冷清,但因为有喻年的赞助,一切配置都很到位。   祈妄已经知道厨房都有些什么,他从柜子里拿出一袋咖啡豆,抓起几粒看了看,挽起袖子,问喻年,“你想喝什么,手冲还是澳白?”   喻年现在喝得最多的就是这两种。   喻年抱着手臂望着他,这家民宿的餐厅其实有些像“朝十”的布局,除了老板娘品味相近,也有一部分他的功劳。   他看着祈妄站在咖啡机旁,思绪像是突然飘回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要一杯瑰梦吧,”喻年轻声道,“听说是朝十咖啡师自己研究的。”   当年他们离开朝十以前,每个月祈妄都要研究新品。   这是元旦推出的一款特调咖啡,里面是焦糖,牛奶,奶油,浓缩咖啡,还有一点朗姆酒,而喻年是第一个品尝的客人。   祈妄也微怔,随即点头,“好。”   最后祈妄端上来的早饭,除了那一杯特调咖啡,还有一份三明治和两个烤松饼。   吃过了早饭,喻年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儿太阳。   现在天气又好起来了,一扫早上的阴冷,阳光暖洋洋的。   他今天哪里也不想去了,就想在这里虚度光阴。   可是祈妄却问他,“你能跟我出去走走吗?”   喻年闭着眼,心不在焉,“去哪儿?”   “我想去看看当年我们去过的地方,看看当年的矿山公园,那条轨道和电车还在不在。”   喻年的摇椅戛然停住了,他抬起眼皮,看向祈妄。   祈妄的视线落在前方,从这里看去,隐约能看见江阳县的游乐场,还有那个巨大的摩天轮。   喻年犹豫了下。   旧地重游这种事情,对于热恋的情侣确实是甜蜜的回忆,但对他跟祈妄,搞不好只是一柄软刀子。   这些年,他在江阳县来来回回,也没能鼓起勇气看过几次。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轻叹一声,“行吧。”   .   喻年跟祈妄很快就开着车到了游乐场,这里本来就是个小型游乐场,已经衰败了不少,大冬天的更是没多少游客,很多还是附近镇上的人带着孩子过来。   当年卖小吃的那些小摊贩很多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两个小卖部,兼卖烤肠汽水。   喻年看着面前慢慢转动的摩天轮,很久没有说话。   他已经不是年少冲动的年纪,看小情侣们挨个进入摩天轮内,心里竟然有点沧桑。   他还记得自己在摩天轮上对祈妄吐露心意,而祈妄偏过头,隐晦地拒绝了他。   那时候他可真是心痛。   可是因为他后来真跟祈妄在一起了,再回忆起来,竟然也不觉得难过,只觉得是人生里必经的一段插曲。   他问祈妄,“你还想上去吗,但咱们两个都这么大了,是不是有点格格不入,”他指指摩天轮前的小情侣,“看见了吗,那都是二十岁左右的。”   祈妄本来也眸色沉沉,回忆起诸多往事,听喻年这样说,却不由自主也笑了一下。   “你还愿意跟我坐上去吗?”他问喻年,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彩色的硬币,这是游乐场兑换的,可以拿来排项目。   现在他掌心里正好躺着两枚,一枚是蓝色,一枚是红色。   喻年挑了挑眉,冬日的寒风里,他虽然裹着围巾,暴露在外的皮肤却还是有一点生疼。   他想,他这辈子可能真的栽在祈妄身上了。   他现在好歹是风度翩翩的知名设计师,见惯的都是时尚圈的声色犬马,浮华泡影,现在却在大冬天跑一个荒凉小镇上坐摩天轮,旧梦重温。   说出去都要被人笑话。   可他沉默半晌,在围巾里叹了口气,还是从祈妄手心里拿起了一枚红色的硬币。   “只陪你坐一次。”   .   喻年说得信誓旦旦,但是从摩天轮下来,他就又被祈妄拐去了矿山公园。   当年的老旧铛铛车居然还没有停运,虽然比从前更沧桑斑驳,但是依旧忠实地在工作。   喻年皱起眉,看着那车哐当哐当地开过来,忍不住怀疑,“这车真的不会半路就散架吗?”   但他一边说,一边却还是任由祈妄牵着手,带他坐上了最后一排。   窗外的水杉林还和他记忆中一样,像是一伸手就能碰到。   满地的落叶,天气晴朗,铛铛车的外皮是绿色的,里面的座位是木色的,因为没有得到妥善保养甚至有些开裂,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光影斑驳。   喻年坐在座位上,莫名有些不自在。   其实这里才是他真正跟祈妄开始的地方。   他在这里得到了祈妄第一个吻,他朝思暮想的人,明明想要推开他,又折服于他的执着与莽撞,无奈地接受了他的吻。   想起来也真是恍如隔世。   喻年几乎有点不敢相信,当年这么勇敢的那个人居然是他自己。   换作现在的他,未必再能有这样的勇气。   人类总是脆弱的,被伤害过就会像蚌壳一样躲起来,再难以恢复曾经的朝气和无所畏惧。   大概是因为这桩心事,喻年从头到尾都很沉默。   他有点想问祈妄,要是我们在我二十几岁遇见,你说我还会这样爱你吗?   毕竟成年人总是有分寸,懂进退,被拒绝了就不会死缠烂打,好给彼此留下一点体面,可爱情有时候恰恰需要冲动和无畏。   但他也只是想想,并没有问出口,因为命运已经安排他在最轻狂的十八岁遇见了祈妄。   这个问题也就没什么意义。   列车哐当哐当地向山顶上爬去,喻年往窗户外望去,他记得山顶里有个小小的矿石博物馆,祈妄就是在这里买了一颗萤石送给他。   远远的,喻年望见山顶似乎有一栋建筑,他不由身体探过去,可是等看清楚,却又一愣。   那座博物馆还在,但是已经关闭废弃了,大门上沉沉挂着锁链。   喻年不由有些失望,他又坐回了座位上,也没有说什么。   他也没有了下来走一走的兴致,只是安静地等着列车返程。   但是当列车再次开动的时候,他却听见祈妄问。   “我给你的那颗萤石,你还留着吗?”   喻年垂下眼,隔了几秒,才摇了摇头。   “弄丢了,”他说的是实话,“出国的时候我还戴在手上,可是毕业的时候,绳子不小心断了,石头不知道滚哪里去了。”   当年他把萤石串成了一根手绳,还给祈妄也弄了一根黑曜石的,逼迫祈妄一定要带上。   时隔多年,黑曜石的手绳还留在祈妄的手腕上。   他的那枚萤石却消失无踪。   喻年正有些怅然,却觉得自己的胳膊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低下头,眼睫轻颤。   仿佛场景重现,一个玻璃盒子里装着一枚流光溢彩的萤石,递到了他的面前,甚至连盒子也跟当年像是同一个,上面有矿石博物馆的标志。   喻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这是哪儿来的?”   祈妄也没想到这枚萤石能在这里派上用场,当年他买来,只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他说,“我跟你说过的,有一年我其实回了江阳县,却没有敢多停留,那时候博物馆正好在游乐场有个小推车卖纪念品,我看见了这枚萤石,就买了下来。”   “那是最后一枚,有个小姑娘也想要,被我抢了。”   祈妄打开盒子,把这枚萤石从盒子里取了出来,萤石的底下连着一条细细的链子,变成了一条项链。   他望着喻年,这么多年的幻影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其实并不是来故地重游的,他清晰地,清楚地意识到在他身边的是二十六岁的喻年。   十八岁的喻年炽热无畏,被拒绝了也还是像小狗一样黏在他身边,认准了的事情就绝不回头。   二十六岁的喻年冷静从容,心里还留有年少时候的火焰,却封存在重重冰山之下,轻易不肯露出。   他亲手把喻年变成了这样。   他的爱人,在离开他的这么多年里,终于逐渐被时光侵蚀,染上了世人的冷淡疏离,这比什么都让祈妄难以原谅自己。   祈妄握住了那枚萤石,他问喻年,“你知道当年我送你萤石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喻年摇了摇头。   “我那时候说是给你留个纪念,表面上是觉得这个萤石跟你一样好看,其实我心里是在想,真正像这个萤石的人是我,空有外表,让你短暂地昏了头脑。可是萤石是很廉价的,随处可见,根本配不了你,真正能衬托你的是钻石,蓝宝石,翡翠,一切名贵的宝石,总之不是我。”   祈妄顿了顿,他看见喻年脸色微沉,像是对他这套说辞很不满意。   可他继续说道,“我从二十岁跟你恋爱的时候,就觉得我配不上你。你太好了,好得不像我能拥有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哥哥姐姐并没有把他们找我的那次谈话全部告诉你,所以你不知道我是怎样长大的,养育我的环境又有多荒唐。”   “只是这些年我托了老师的福,有了我自己的事业,成就,在外人的眼里,我大概也算名利双收。”.   喻年冷冷地听着。   他没忍住,说道,“所以你现在终于觉得自己配得上我了吗?”   祈妄却摇了摇头。   他望着喻年,水杉林在玻璃后郁郁葱葱,这个萧索的冬天,跟八年前真是别无二致。   而他这么多年了,才终于读懂了喻年的真心与赤诚。   “不,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不管我是萤石还是钻石,你都会喜欢我。”   祈妄说着,自己也有一瞬的恍惚。   这样简单的道理。   可是二十岁的他无论如何也看不破,他徒劳无功地想在喻年心里留一点清白的影子,不敢把自己的过去摊开,结果却带给了喻年更大的痛苦。   他摊开了掌心,把那枚熠熠生辉的萤石送到了喻年面前。   “我想问问你,还愿不愿意收下它,又愿不愿意收下我。”   “过去的事情我无法弥补了,但如果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向你发誓,这辈子除非死亡,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我会一直对你好,爱你,不让你伤心。”   “我会带你去我长大的地方,把我的过去,我的身世一一讲给你听,往后余生,我不会对你再有任何隐瞒。”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估计也就十章左右了,写一写祈妄的身世,过去,谈谈恋爱,约约会,他们两个苦命小情侣就该迎来美好的大结局了~ 第72章 喜欢的   喻年望着递到面前的这枚萤石,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那枚萤石遗失的时候,他失了分寸,大晚上冲到学校里一寸寸寻找,但是在偌大的校园里要找一枚萤石何其之难,应泉深和章云尧当时陪着他,也累得够呛,却又不敢吭声让他别找,只能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最后是他自己不得不放弃,坐在台阶上喝着冰镇啤酒浇愁,差点把自己喝吐了。   可他这边丢了一颗,祈妄正好居然又买了一颗。   倒有些像冥冥注定。   祈妄的每个字都如此郑重,又如此动听,喻年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手收紧又放开,一抽一抽的。   他问祈妄,“你这算是跟我告白吗?”   “是。”   祈妄说得很快,像是怕晚一秒他的期待就要落空。   “八年前是你在这里跟我告白,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在追求我,坚定地选择我。现在换我来追逐你可以吗?”   祈妄顿了顿,他实在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明明艺术界总出多情浪子,可是他却似乎承袭了母亲的内敛严肃,不会哄人开心。   他只能笨拙地添了一句,“以后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   喻年突然轻笑了一声。   列车哐当哐当地即将到站,越开越慢,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落在轨道上,支撑杆上的手环都跟着左摇右晃,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喻年突然注意到,就在祈妄的身后,列车的车壁上居然有几枚歪歪扭扭小小的贴纸,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子留下来的。   可能是列车员没有发现,这几枚贴纸一直黏在那里。   而最里面一枚贴纸是一颗爱心,因为时间太久了,已经微微卷边。   他收回视线,对上祈妄认真的脸,这个人从年少时候就不苟言笑,既不风趣,也不开朗,连讨喜的情话都不太会说。   可他偏偏喜欢。   列车到站了,发出一声长长的鸣笛声。   喻年把那枚萤石的项链接了过来,银色的链子缠着他的手指。   他没有戴在颈上,而是在手腕上绕了几圈,当作手链,那枚萤石正好轻轻垂下。   “萤石我就收下了,至于你……”喻年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染上了一点笑意,“我勉为其难,也收下了。”   他说完,就站起来,脚步轻快地下车,但还没有走出几步,手腕就被人握住。   祈妄抓住他,将他又拉了回来,两个人的肩膀撞在一起。   喻年刚抬起眼,祈妄的吻就落了下来。   阳光把车窗晒得微微发烫,窗外的景色萧索寂寞,这座山头矗立此地,已经见证过无数离别与相遇。   喻年跟祈妄的影子落在地上,交错在一起,纠缠不休,密不可分,喻年微微仰着头,胸腔砰砰直跳。   一切未尽的言语都融化在这个吻中。   .   他们两个最后是被列车员赶下来的。   这次果然是故地重游,场景重现。   连被列车员催促下车这一幕也差不多,只是多年前那位女性列车员已经不在这儿了,换成了一位老大爷,进来列车的时候正看见祈妄捧着喻年的脸,被吓得不轻,一顿嚷嚷,“你俩干嘛呢!”   喻年不得不狼狈地拉着祈妄逃了出来,心想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一口气跑出去好远,他又体力不支,只能停下来靠着树喘气。   他脸颊泛红,大口地呼吸,祈妄却呼吸平稳,看不出一点运动的痕迹。   喻年不免有些纳闷,他跟祈妄四舍五入也都是搞艺术的,怎么身体素质差这么多……   但他心里也清楚,这赖不着行业的问题。   可他靠在树上,山里的空气清新微寒,天空晴朗。   他望着祈妄,望着望着,想起刚刚狼狈的样子,他不知怎么的又笑起来,一开始还只是低低几声,到后来却停不下来,心头像是从来没有这样畅快过。   祈妄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到底是在笑什么,喻年也说不清楚,只是这七八年,他好像一直被笼罩在厚厚的蚕蛹之内,与外界像是隔了一层,以至于情感也蒙上了一层雾,笑和哭都很淡。   而现在,那层蚕蛹像是终于从外界被敲碎了一角。   笑够了,喻年平复了几下心情,伸出手,让祈妄拉他起来。   两个人沿着小路,慢慢往矿山公园外面走,走到一半,迎面过来一对小情侣,大学生的样子,女生的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只有两三支,被漂亮的丝带包扎起来,女孩子却笑得很甜,很宝贝的样子。   喻年的视线被女孩子吸引了一秒,回过头他就看向祈妄,一秒发作,“你刚刚跟我告白,怎么没有准备玫瑰?”   祈妄也愣住了。   他这辈子也没什么恋爱经验,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是和喻年,当初那一段恋爱又实在太短,他只给喻年买过可爱的小盆栽,手把手地教喻年浇水施肥,倒是喻年自己会买些漂亮的鸢尾百合回来。   但好在他学习能力很强,立刻改正,“你等一下,我现在去买。”   喻年站在马路这边,眼看着祈妄急匆匆地穿过人行道,闯入了一家花店。   那场景着实有点搞笑,花店的主人是个年轻女生,正在门外修剪花枝,祈妄直直地闯过来,把人家吓了一跳。   好在祈妄的模样足够正派,小姑娘很快镇定下来,热情地引祈妄进入屋内,去挑选玫瑰花的种类。   片刻后,祈妄抱着一捧精心包扎的花束出来了。   十二支高原红玫瑰,热情如火,祈妄一身的黑衣,清冷高挑,瘦削的脸,眼睛深邃,高鼻薄唇,分明是冷漠疏离的长相,可他在这个肃杀的冬日,捧着火焰般的玫瑰,穿过冷清的街头缓步走来,真像是从浪漫的爱情片里走出来的主人公。   足以打动任何一个少女的芳心。   也包括喻年这样的男青年。   喻年忍不住笑起来,可是笑着笑着,眼角又有些潮湿。   他在国外读书的那些年,每年都能收到很多玫瑰花,有很多人排着队想跟他约会,邀请他参加舞会,可他一次都没有答应,以至于后来学院里流言纷纷,猜他也许有什么特殊的信仰,要为神明奉献终身。   虽然这流言也没什么恶意,但喻年还是被气得像是只小河豚。   他那时候就想,等他找到祈妄,他一定要祈妄举着玫瑰花等他下课,让那些瞎嚷嚷的人看看,他有多好一个男朋友。   他就是靠着这样的念头,支撑了好多年。   而时隔多年,祈妄真的捧着玫瑰花从街道那头向他走来。   跟他梦中几乎是一模一样。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点点滴滴的碎雪,很细,落在地上迅速化成了水。   祈妄走了过来,将这束火红的花递到了喻年的眼前。   “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种,”祈妄轻声说,“但是花店老板推荐这种,说代表至死不渝,很多人会买。”   喻年轻笑了一声,心想哪个花店老板不这样说。   但他还是接过来,他抱着这捧玫瑰,雪白的脸被这红色的玫瑰映衬得柔光明艳,眼角眉梢都亮了起来。   “喜欢的,”他低下头看花,又轻声说,“你送的,我都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甜一甜 第73章 故人   喻年跟祈妄在江阳县一共只待了三天,喻年公司里还有事情,祈妄也要去参加一场交流会,各自都有事情。   最后一天的时候,失踪的老板娘终于又鬼鬼祟祟回来了。   她只是回来拿她的ipad,里面装着她一堆乱七八糟的漫画游戏,堪称精神粮食,之前忘记带走实属失误。   她已经忍了两天,这次是实在忍不住了。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小会儿,却被正要跟祈妄一起出门的喻年逮了个正着。   喻年站在吧台边上,敲了敲桌子的边缘,指关节叩击木板,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   正在柜子里埋头翻找的老板娘身体一僵,但又自欺欺人,往里面埋得更深了一点,负隅顽抗。   “我都看见你了。”喻年好笑地看着那个丸子头,“我跟祈妄今天就要走了,刚刚打你电话没有接,好歹也相识一场,不来送送我吗?”   老板娘这才默默地从柜子底下钻出来,她其实比宋云椿还小一点,这么多年过去也才三十四岁,常年扎着个丸子头,又心性开朗,有时候看着甚至像大学刚毕业。   尤其是默默怂着的时候。   喻年扬了扬嘴角,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老板娘的窘迫。   他其实知道老板娘为什么这副样子。   因为他打电话来让老板娘撤掉307号房的时候,老板娘没有撤,又磨磨蹭蹭了地多留了好几天。   不仅如此,祈妄来了这里,她不仅没有隐瞒307的事情,还特地把祈妄引去了这个房间。   全然是阳奉阴违,违背了雇主的意思。   喻年作为这间民宿的vvvip,在这起眼的民宿上他砸了上百万进去,还不包括给老板娘的人工工资。   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擅作主张,实在有违职业道德,这才羞于见人。   但喻年望着她的样子却笑起来,“干嘛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怕我训你吗?”   他说,“放心好了,没想说你,只是想跟你好好道个别,你一直不接电话,我还担心找不到你,还好,又叫我们碰见了。”   他把307的钥匙又放在了桌上,咔哒一声,标志着一段漫长的旅程落下帷幕。   他轻声说,“这么多年,受你照顾,真是谢谢了。”   老板娘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很快又回过神,“不不不,怎么能说受我照顾呢,分明是我受你照顾,我这半死不活的小客栈,完全是靠给你打工,这么多年我都游手好闲的,也没干出点什么事业……”   但她说到这儿,又有点难受,声音也逐渐小下去。   她望着喻年,声音消失在喉咙里,鼻尖却不知道怎么的有点泛红。   她还记得喻年刚来的时候,才十九岁,这样年轻俊秀,却清瘦得像一根分外瘦弱的细竹,风雨一催,就要拦腰折断。   她又越过喻年去望他身后的祈妄,祈妄手里提着两个大行李箱,黑色的大衣,脖子里围了一条灰色的围巾,侧脸冷硬瘦削,不苟言笑,唯独视线落在喻年身上的时候才流露出温柔。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问喻年,“喻老板,你以后是不是就不来了啊,”她想想又觉得不对,立刻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替你高兴。这么多年了,我除了替你守着这个民宿,也没替你做上什么,倒是你一直帮我。今天终于能看见您跟这个祈先生站在一起,我,我觉得,我终于见证到了一场结果……”   她说到这儿,眼角红得更厉害了,狼狈地拿手抹了抹眼睛。   但她还是对喻年笑笑,“我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就祝您和祁先生,平安健康,恩爱白头吧。”   她有心想跟喻年拥抱一下,又犹犹豫豫地望着祈妄,不知道对方介不介意。   喻年沉默地望着她,他现在不算个情绪多么外露的人了,起码不及年少时那样热烈奔放。   他看着老板娘通红的眼睛,相识多年,他还是了解面前这位的。   他叹了口气,隔着吧台,对老板娘张了一下手,眼角眉梢流露出笑意,“要不要抱一下,就当道别了?”   老板娘哇一下真哭了。   她从吧台后走出来,扑过来抱了喻年一下,她搂住了喻年瘦削的肩膀,像在抱即将远行的弟弟。   她抽抽鼻子,“对不起,没有听你的话撤了307。”   “没关系。”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以后我可能也不干民宿了,但我还是江阳县的人,你要是想来玩,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   最后喻年跟祈妄走的时候,老板娘也鼓起勇气,给祈妄塞了一个小小的方形礼盒。   她对祈妄说,“这个,这个,您也是咱们民宿的贵客,我准备了一份住店礼物,您应该会喜欢,请一定要收下。”   祈妄有点惊讶,随即点点头,认真道,“谢谢。”   老板娘最后一路把喻年跟祈妄送到门口,一直到喻年和祈妄要开车离开了,她还在原地挥手。   喻年也对她挥手,“别送了,有空我们还会回来,到时候再见。”   他说完这句,祈妄才踩下了油门,车越开越远,江阳县,山行民宿,还有门口的老板娘都逐渐变成了一个淡淡的影子。   喻年收回了视线,缓慢地关上了窗,窗外的冷空气和旷野的风一起被隔绝在外。   他刚刚也收到了老板娘给的礼物,是一瓶手工的千纸鹤和星星,每一个里面都写着字。   现在在车上也没事做,喻年拆开了几颗,发现好几颗全是同一句话,“希望喻年老板的愿望早日实现。”   笨拙的,真诚的,满满都是对他的祝福。   这些星星和千纸鹤,老板娘断断续续着了好几年,这次全给喻年带走了。   喻年怅然地笑了笑,他对祈妄说,“你有没有发现,她其实有点像宋云椿,我是说性格。”   “发现了。”   刚刚站在前台处,看见老板娘抱着喻年哭得稀里哗啦,他就在心里想,这位老板娘跟当初的朝十老板,真像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喻年晃了晃那一大瓶的星星,又笑了笑,“连名字也有点异曲同工,她叫楚云山。”   云山青青,风泉冷冷。   大大咧咧的老板娘有个很风雅的名字。   喻年又说,“不过她做事也是冒冒失失的,还好这些年她自己也开展了副业,开始做手工簪子什么的,要是一直开民宿,我还真怕她饿死。宋老板以前虽然也有点   神经大条,不过比她要好一点。”   祈妄不禁笑了笑。   他淡淡地替宋云椿正名,“宋云椿现在要沉稳多了,毕竟是当了妈妈的人。”   “你说什么??”   喻年手里的星星咕噜噜掉在了地上,他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祈妄,“你再说一遍!”   祈妄也有些诧异,反问他,“你不知道?”   “我上哪儿知道,”喻年都懵了,在副驾驶上拍着座椅,“我记得前几年她就出国定局了,号码什么的也换了,我跟她就断了联系。”   不过他想了想,又乖乖坐回了椅子上,觉得也不能全怪宋云椿搬家,“当然了,我也没特意去找她。”   他那时候心烦意乱的,回避一切跟祈妄有关的人或事,别说宋云椿了,小谷和褚赫君他也没联系。   但他还是因为这个消息震惊不已,又追问道,“天哪,她什么时候结的婚,对象怎么样,好看吗,她怀孕了还是生小孩了,多大了,男孩女孩?可爱吗,像她吗?”   他的话又多又密,难得这样跳跃。   祈妄不觉得他吵闹,只觉得可爱,嘴角不易察觉的上扬。   他一一回答,“前年结婚的,丈夫是法国华裔,长的还行吧,是个工程师,他们有了个小女儿,刚刚一岁,很可爱,有点像她吧,我不是特别看得出来。”   他想了想,示意喻年去解锁他的手机,“我手机里有他们照片。”   喻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抵制住好奇心。   他解锁了祈妄的手机,心里嘀咕着,反正祈妄本来也没多少隐私。   他还不了解祈妄吗,除了在他的事情上,其他时候都像苦行僧一样清心寡欲,手机里除了工作就是生活备忘录,枯燥得很。   他知道祈妄的密码,哐哐哐就输入进去,点开相册,按照祈妄的提示,找到了最后一个相册。   一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宋云椿微笑的脸。   他怔住了。   多年不见,宋老板仍旧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而在她旁边站着一个稳重高瘦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女孩,眼睛很大。   喻年迟迟说不出话,心里有一角莫名觉得又酸又软。   他听见祈妄说,“宋云椿现在在法国经营中国餐馆,她说她现在烧菜可好吃了,如果你有一天去巴黎,她想请你吃饭。或者,只要你说想见一见面,她现在就抛夫丢女,跑来见你。”   喻年又闷闷地笑了出来。   他注视着照片上幸福的一家三口,又看看在他旁边专注开车的祈妄,他低声说,“好啊。”   是该见一见。   故人相逢,说的从来不止他与祈妄。   还有在记忆里永远被留在原地的那个朝十餐馆。 第74章 亲密   A市。   喻年刷了门卡,电梯显示16楼,祈妄站在他旁边,电梯的银色大门上隐约照出两个人的身影。   喻年一只手搭着自己的灰色外套,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尴尬,刚刚外面下了点雨,他半路不小心开了车窗,现在发梢微微潮湿,颜色也比平时要深。   一滴细小的水珠从他的发梢落下,滴在脖子里,冰得他一个激灵。   从江阳县回了A市,他本来只是想让祈妄把自己送回来,可是车开到地下室,祈妄却一派自然地也跟他上来了。   本来在江阳县两个人独处也很自在,可现在回了A市,回了他居住的大楼,生活像是又从一场出逃的旅行里回到了正轨,两人并肩站在宽大安静的电梯里,喻年莫名有点羞赧和不自在。   他想,他跟祈妄这就算复合了吗?   他收了祈妄的萤石,收了祈妄的玫瑰,连带也收下了祈妄这个人。   怎么看都是确定关系了。   那他们现在算是……恋人吗?   这两个字撞进喻年的脑海里,让他背脊都跟着一麻。   这两个字对他好像太陌生了。   他形单影只了这么多年,从满怀希望到绝望,他好像已经默认自己没有这么亲密的关系了。   之前与祈妄纠缠不清,说到底也是披了一层床ban的皮。   他可以肆无忌惮,故作冷漠来掩盖真心,把一切情动都推给y望,假装只是身体的各取所取。   但现在,那一层薄薄的盔甲已经碎裂了,祈妄什么都知道了,他再没有能抵御祈妄的武器了。   想到这里,喻年甚至有点垂头丧气,像一个考试前被抽走了复习本的学生。   他低头望着鞋尖,皱着眉,很有点苦闹。   谈恋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隔了太久,他好像已经回忆不起来了,他还能记得当初自己怎样缩在祈妄怀里撒娇,大半夜不睡觉拉着祈妄看鬼片,休息日两个人手牵手去看电影,回来还会绕道去买鸡蛋仔。   但这曾经再自然不过的相处,现在回忆起来却像隔了一层影影绰绰的雾气。   他有时甚至会觉得像在围观以旁人的一场电影。   真是不敢相信,那居然是他。   那笑得肆无忌惮,洋洋得意,理直气壮地被祈妄偏爱甚至溺爱的人,居然是他。   喻年想到这里,回过头看了祈妄一眼,没想到祈妄也在看他,漆黑幽深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很明显已经看了他好一会儿了。   喻年怔了一下,又把头偏了回去,耳朵不知道怎么有点烧。   没几秒,叮得一声,16楼到了。   “走吧。”   看喻年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祈妄牵住了喻年的手,带他走出了电梯。   一直到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喻年,捧着杯子喝水,看着祈妄熟悉地在家里走来走去,开窗通风,还顺手收拾了桌子上的杂志,他心里都有些懵懵的。   他情不自禁地想,这里到底是谁的家啊,祈妄怎么一副回了自己地盘的架势。   大概他视线的狐疑太过明显,祈妄也察觉到了,把行李稍微顺了一下,就走到了喻年身边。   沙发上凹陷下去一块,祈妄摸了摸喻年的头发,“看着我干嘛?”   喻年捧着温水,嘴唇贴着玻璃的边缘,很轻声地问,“你今天……也是要留在我这里吗?”   “嗯。”   短暂的几秒沉默。   祈妄望着喻年,又问,“你不愿意吗?”   喻年摇了摇头,“不是。”   他犹豫了下,闭了闭眼,有点自暴自弃地说道,“我只是不太适应。我还没有适应,突然跟你就又成了……”喻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想自然地把那几个字说出来都有点艰难,“又成了恋人,我很久没有跟人恋爱相处过了,都不知道正常的情侣该做什么了。”   之前祈妄来他家里,两个人无非是上床,然后在一个空间里各做各的事情,晚饭有时候祈妄做,有时候出去吃。   他很适应这种生活,也会跟祈妄并肩靠在一起看一场电影,聊起某一段剧情拍摄手法的优劣。   可是情侣,是不是应该更亲密一点……就像他们八年前一样。   喻年困扰地看着祈妄,“虽然我答应了和你交往,但有一件事我可能必须要跟你坦诚,你也看出来了,我早就不是过去的性格了,我不太会撒娇了,也不黏人,更不开朗,热情,我变了很多。我知道你还爱我,但你再跟我恋爱一次,可能已经不是你记忆里这样美好了。之前的想处里,你应该也感觉到了。”   这也是之前他迟迟无法与祈妄说开的原因之一。   这八年太漫长,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他最开始与祈妄重逢的时候,是真的怀疑祈妄只是怀念当初那一段青涩的爱恋,怀念他天真热忱的样子,真的与他接触久了,没准就会失望退出,这让他愈发患得患失,像个刺猬。   现在他明白了祈妄是真心想和他在一起。   可他内心深处依旧藏着深深的不安感。   喻年说到这里,脸色又微微冷下去,他知道这样很不好,可他现在习惯了所有事情往最坏处想。   “你如果……”他轻声说了三个字,但是后面的话却又说不下去。   如果什么呢?   如果祈妄对他失望了,随时可以再退出,放手吗。   做梦。   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祈妄清晰地看见喻年脸上浮现出气恼的神色,可他猜不透喻年的小脑瓜子里在想什么。   从很多年起,喻年对他就像一个轻飘飘的迷。   他们生长的环境太过迥然不同,喻年又这样娇气,天真,他抱着喻年,像怀抱着一颗珍珠,不知道要怎样对待才算妥帖。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也算有了些长进。   他问喻年,“你觉得你跟以前区别很大吗?”   喻年一脸茫然,“不大吗,长了眼睛都看得出来吧。”   应泉深跟章云尧都在背后吐槽,说他从一颗小甜豆变成了阴森森的反派,瞪一眼都能把小孩子吓哭。   祈妄抬手摸了摸喻年的脸,手指缠着喻年的发丝。   “你还是喜欢甜食,回家喜欢赤脚踩在地板上,下雨天心情会有点不好,但影响不大,娇气,切苹果都不会,乱七八糟的,喜欢买盲盒,抽不到喜欢的就生闷气,还容易觉得委屈,工作遇到困难就低气压……”   祈妄列数了一堆。   喻年脸都黑了。   他冷笑一声,心想那还真是委屈你了。   他正要说话,却听祈妄又说,“你这些地方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你长大了,学会隐藏了。”   祈妄睫毛垂下,注视着喻年的脸,喻年本来要生气又被打断,怔怔地望着他,因为茫然眼睛睁大了一点,眼睛比平时看着要圆润。   喻年现在是一只腿屈起坐在沙发上的,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歪着头看过来。   祈妄想,到底哪里变了。   这无辜地看着人的样子,分明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起码在他眼睛里是这样。   他说,“年年,你真的没有你想得变化那样大,你只是长大了,需要一副新的盔甲去面对外界,也面对曾经伤害过你的我。如果要说变化,难道我就没有变化吗,我可能也不像你记忆里这样好了,你跟我朝夕相处,也许会发现我更多的缺点,我比以前还固执,还冷硬,始终不会圆融。”   他的指腹蹭着喻年的脸,“我也很希望你不要长大,因为那说明这些年你没有受过太多委屈。但一个人的少年和青年怎么会毫无变化呢,每个人在生命中不同时刻都会有所改变。而伴侣,就是见证这些时刻的人。”   喻年睫毛眨了眨,他脸上的茫然淡去了,却还有些别扭。   祈妄捧着他的脸,两个人逐渐靠近,鼻尖相对。   “我很清楚,不管你十八岁还是二十六岁,我都爱着你,”祈妄说,“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我不会分不清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想要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属于我,我对你的渴望,强烈得可能都让你害怕。”   祈妄说这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低了下去,含糊得几乎听不清。   他吻了喻年的嘴唇。   喻年犹豫了下,也张开了嘴唇,承受着祈妄的亲吻。   祈妄的嘴唇薄而冰冷,却在纠缠里逐渐热了起来,喻年的嘴唇一直很软,比起现在疏离冷淡的脸,过于饱man丰润,有种不自知的诱惑力。   祈妄在心里想,忘记说了,接吻的时候换气有点笨拙,这一点也跟以前一样。   很容易就被吻得喘不上气,脸颊都红起来,只能发出小猫一样的哼声,像在讨饶,却只会让人更想欺负。   而他也比起从前也没什么长进,骨子里的恶劣基因在喻年面前,轻易就会被点燃。   直到把喻年吻得气喘吁吁,祈妄才停下,可是喻年领口的扣子已经被解开了好几颗。   祈妄的吻还流连在喻年的脸颊上。   他说,“没关系的,暂时忘记了怎样恋爱也不要紧,我会让你慢慢想起来。”   以前都是喻年义无反顾追在他身后,缠着他,依赖着他。   现在也该轮到他成为引导者,成为追在喻年身后主动的那个人。 第75章 约会   第二天喻年是被手机声音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了手机,好半天才点开接听键放在了耳边,是秘书提醒他今天下午要参加一个会议,还要参加某位主编的私人聚会。   喻年用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好像是他们公司上班第一天。   他费力地掀起眼皮,终于看清了手机屏幕。   10:30。   喻年:“……”   理论上来讲,他这个点,也应该出现在公司里了。   他从被子里艰难地坐了起来,深蓝色的真丝被子从他身上滑落,露出圆润雪白的肩头,上面还留着深深浅浅的咬痕,他的睡衣穿得乱七八糟,右两颗扣子还扣错了。   “知道了,我下午会去的,”喻年声音沙哑,“我之前让你今天帮我预订华厦的座位,预订了没有?”   “已经订好了,晚上七点的包厢。”   “好。”   挂完电话,喻年趿拉着拖鞋走到了客厅里。   祈妄果然在这里,开着电脑,旁边还放着一杯咖啡。   喻年在他对面坐下,从祈妄的盘子里拿了一小片吐司,直接咬在嘴里,含含糊糊,不讲道理地问,“你怎么不喊我起床,都怪你,我上班都晚了。”   祈妄已经在客厅坐了两个多小时了,他把文件传输给对面,抬眼看着喻年,“喊了两次了,第一次你让我滚蛋,第二次伸出手来打了我一下。”   他默默地伸出右手,给喻年看,“你说再吵你就咬我。”   喻年:“……”   虽然毫无印象,但听着确实是他会干的事情。   不过他今天早上其实也没特别紧张的工作,只是毕竟是开年第一天上班,早点去也算以身作则。   他吃完了那片吐司,继续强词夺理,“那也是你害我睡得晚。”   祈妄轻笑了一声,没有反驳,“说得对。”   他看喻年又开始剥坚果,还盯着他的咖啡,他合上了电脑,重新打开咖啡机又做了一杯。   可是再端回来,喻年却已经捧着他的杯子,喝了好几口。   喻年的嘴上还沾了一点新挤出来的奶油,蘸着盘里的松饼,注意到祈妄的视线,他得意洋洋地挑起眉,粉色的舌尖探出来,把那一点奶油舔了干净。   他对着祈妄笑了笑,挑衅又诱惑。   祈妄盯着他看了几眼,缓缓俯下身,嘴唇跟喻年离得很近,却又不吻上去,两个人视线交缠,喻年的睫毛眨了眨,像蝴蝶煽动起一场小型风暴。   祈妄彬彬有礼地问,“可以吻你吗?”   喻年差点笑出来,笑祈妄虚情假意,欲擒故纵。   他往后靠了一下,胳膊搭在椅背上,他仰起脸,嘴唇微微红肿。   “可以,”他轻声说,似笑非笑,“但要轻一点。”   他顿了顿,抬眼望着祈妄,声音压得更低,鼻尖轻轻厮磨着祈妄的脸颊,“昨天被你咬得有点疼。”   这句话让喻年原定的吃饭时间又推迟了半个多小时。   不过喻年昨晚确实累得够呛,祈妄除了把人抱在怀里欺负了一会儿,也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举动。   吃过午饭,又在沙发上负隅顽抗地躺了一会儿,喻年还是爬起来去上班了。   祈妄把他送到了公司楼下,喻年推开车门准备下去,却被祈妄拉住了手。   喻年回头,“怎么了?”   祈妄抬起手,把喻年的衬衣领子从宽松毛衣里翻了出来,牛仔的硬挺布料,刚刚因为仓促,折了一半在衣服里。   但他理好衣领,依旧望着喻年,问,“晚上可以来接你约会吗?”   喻年一愣,随即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今天的流程。   “我晚上约了人吃饭,”喻年无意识地就进行了报备,“是工作上的事情。”   祈妄眼中流露出一点几不可察的笑意。   “我可以等。”   喻年摸摸鼻子,“那也行,在熙露厨房,你到那儿接我。”   他也没问祈妄要去哪里,反正去哪儿都行。   喻年坐着电梯上了三楼,到了他的办公室里,放下包,坐在位置上先泡了一杯茶。   秘书已经把他要看的文件放在了桌上,他看了一会儿,秘书敲敲门进来了,把之后要举行的一场晚会的嘉宾名单都放在他桌上,请他确认。   喻年的秘书叫卓桉,比喻年要年长两三岁,一向沉稳细心,气质温和内敛,跟喻年关系很好,两人相处并不是一板一眼。   过了一个新年再见,卓桉跟他道了一声好,又笑着问,“真是难得见您早上赖床,还不接电话,我打了两三遍,都开始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了。”   喻年闻言笑了一声。   他也挺意外的,过去的两三年他失眠特别严重,最近两个月失眠倒是逐渐改善。   他过年前其实还再去见了一次自己的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真诚地恭喜他,说他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   喻年确认了宾客名单,“没什么问题。”   卓桉又送上其他人送来的邀请函,顺口说道,“过了一个年,看您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喜事。”   喻年翻着文件的手一顿,他抬起头,又笑了笑,“有吗?”   卓桉想了想,“就是看着精神很好的样子,大概是好不容易给自己放了个假,气色都补回来了。”   她无奈笑笑,“毕竟您以前太能熬夜了。”   喻年又笑笑,没再说话,只是道,“我点了玉荣府的下午茶,等到了你们自己分一下。”   .   祈妄送完喻年就回去了,路上堵车的时候,他还回了远在纽约的工作室的邮件,他又推掉了一场艺术论坛的邀场,把工作室的负责人气得跳脚,骂他老树开花,谈起恋爱就不务正业。   他淡定地关闭了聊天页面。   回到了喻年家里,祈妄坐在沙发上,又看起了民宿老板娘送的临别礼物。   他今天早上才拿出来看了一眼,没想到,里面是一本相册。   照片非常少,只有寥寥七八张,却记录着19—25岁的喻年。   刚看见的时候,祈妄几乎屏住了呼吸,他一张张翻看过去,看着喻年从青涩逐渐成熟,看喻年眉眼里的天真慢慢沉淀,变得优雅从容。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阴天的照片,拍摄时间是2021年。   喻年已经长大了,很瘦,眉眼漂亮却锋利,细长的手指叼着一支烟,淡淡地看着镜头。   萧索的风从他鬓边吹过,而他眼神比这冬日还要散淡,在他身后,是早晨蒙蒙的薄雾,隐约可见远处的灰色的群山。   祈妄摩挲着这张照片,照片上的喻年无疑让他心痛,可他又无法自拔地感知到照片里的美。   成名以来,他几乎不画人像。   可他面对喻年,却想留下关于喻年的每分每秒。   .   晚上九点,喻年结束完工作,就拨打了祈妄的电话。   他半个多小时前已经给祈妄发过消息了,所以祈妄已经在门口等着他。   上了车,虽然只有短短几步路,但是寒气还是丝丝缕缕地钻入了进来,喻年往副驾驶一趟,看见祈妄还给他买了奶茶和零食。   喻年拿起来一看,是黑糖珍珠牛奶,喝了不会睡不着的那种。   他虽然刚刚吃了晚饭,但都是出于公事,心思也不在饭菜上。   现在有奶茶,喻年立刻戳了吸管,喝了起来。   祈妄发动汽车,汇入了夜晚闪烁的车流内。   喻年扫了一眼导航地图,看见目的地是个靠近郊区的区域,但他还是没有问祈妄要去哪儿。   反正与祈妄在一起,天涯海角,好像也都可去。   作者有话说:   怪甜的,真不敢相信 第76章 旧友   一个多小时后,祈妄的车停在了一处露天广场。   喻年的珍珠奶茶已经喝掉了一半,他看着前面的银幕,轻声笑了一下,问祈妄,“来看汽车电影?”   祈妄嗯了一声,从刚刚买的爆米花递给喻年。   喻年拈起一两朵塞进嘴里,很甜,焦糖味的。   他问祈妄,“今天放什么影片?”   “老片子,《泰坦尼克号》重映。”   喻年的眼睫眨了一下。   这部片子他已经看了好些遍,堪称倒背如流,却还是喜欢。   从前他也跟祈妄一起看过,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共同披着同一条毯子,他哼哼唧唧,看得一点也不专心,总是在玩祈妄的手指和头发,被祈妄惩戒性地咬了咬脸颊。   喻年把车座放平了一点,半躺在椅子上。   反正是车内,他咔擦咔擦咬着爆米花,也不怕吵到别人。   明明他跟祈妄上次看泰坦尼克号都是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他居然都历历在目。   他甚至还记得祈妄拒绝他告白的时候,跟他说过,泰坦尼克号的头等舱和底部完全是两个世界,不是每个人都能当杰克和露丝。   想到这儿,喻年的视线移到了祈妄的脸上。   他轻声地笑了一声,他想,当时说得这样坚定不移,好像铁石心肠,可是第二天,在江阳县的列车里,祈妄还不是栽在了他的手上。   电影一共三小时十四分钟。   放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人陆陆续续在广场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喻年也开了一会儿窗透气,但很快又关上了。   电影里放到杰克给露丝画画,露丝漂亮丰满的身体,每一根发丝都完美得无可挑剔,胸前只有一颗硕大的蓝色宝石。   喻年情不自禁勾起了嘴角,当年在那个出租屋里,他逼着祈妄也给自己画过一副速写。   当时他跟祈妄还没在一起,已经很不矜持,却又顾及着不能吓到祈妄,只把睡衣脱了一半。   深红色的刺绣丝绸堆在腰际,身下是深蓝色的床单。   他的整个背都裸lu在外,白得晃眼,直勾勾地望着祈妄,像修成人形的狐狸精,想要勾引人,却青涩笨拙。   可祈妄偏偏也上当。   想到这儿,喻年往祈妄看了一眼,而祈妄也在看他。   祈妄眼睫微垂,低声问,“当初我给你画的那幅画,你还留着吗?”   他没有特意说明,但两个人都明白是哪一幅画。   喻年闷笑一声,懒洋洋道,“在啊。”   “在哪儿?”   喻年笑得更厉害了,眉眼都带着一分揶揄。   “保险柜里。”   看祈妄一脸微妙,喻年摊开手,“真的呀,你当时一走了之,我看着也是触景伤情,不如锁在保险柜里,你要是不信我回去就拿给你看。”   “……我信。”   祈妄支着头继续看电影,但是想起喻年这个回答又觉得好笑。   他偏过头望着喻年,喻年继续喝冷了的黑糖珍珠奶茶,还说这样好喝。   他突然问,“如果我现在还想为你作画,你还愿意给我当模特吗?”   喻年吸着珍珠,脸颊微鼓。   他停顿了两秒,轻飘飘地看了祈妄一眼。   “那得看你怎么支付报酬了。”   祈妄侧耳恭听。   喻年咬了下吸管,“普通造型嘛,就大方点不收费用了。但要是像露丝一样……”   喻年唇角弯了弯,眉眼狡黠,冲祈妄招了招手。   祈妄奇怪地凑近了一点。   喻年的嘴唇贴在祈妄耳边,用气音吐出几个字,温热的气息吐在祈妄耳朵上,带起一片酥麻。   祈妄有些错愕,对上喻年的眼睛,白皙如玉的脸甚至有些发烫。   但他很快就轻声笑了笑,“好。”   他这么爽快,倒是让喻年挑了挑眉,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又戳戳祈妄的腰,低声道,“看不出来嘛,你也挺闷骚。”   祈妄仍是笑。   “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可以。”   喻年轻哼了一声,像是很不在意,眼神里却又带着笑意。   .   从汽车影院回来,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祈妄直接把家都搬进了喻年的公寓,喻年甚至分了他一间书房当作绘画的工作室。   搬家的那天,喻年才震惊地发现,祈妄原来也住在这个小区,只是他是12栋,祈妄是11栋。   喻年知道这件事后,神色十分微妙,他问祈妄,“你是特意买在这儿的吗?”   祈妄在拆一副打包好的画,也不隐瞒,“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买的?”   “半年多以前,因为知道你住在这里,所以特意买的,”祈妄说,“但是买了以后不经常住。”   喻年嗤了一声。   可不是不常住吗,都住在他这儿了。   他赤脚踩在椅子上,故意问祈妄,“你买我旁边是想干嘛啊,是想来瓮中捉鳖,还是半夜敲门劫色?”   祈妄还在理他的画材,分门别类地放好,规规整整。   他低着头,语气平静道,“说不好,既想和你复合,但又觉得不能奢望太多,只是想如果你能从我窗下经过,我正好在窗边,可以看你一眼,也就很好了。”   他买的那套公寓在底层,在这个小区里并不是很受欢迎的位置。   喻年头枕在胳膊上。   他想了想那画面,他晨跑或者夜间散步,恰好停在了祈妄的窗前,旧情人隔着一扇窗,四目相对。   倒也适合做一个俗气爱情故事的开头。   他问祈妄,“我路过你窗前,你会邀请我进去喝咖啡吗?”   祈妄把装着画笔的盒子盖好,抬起头,“会的,如果你接受了我的邀请,我会每天都守在窗边。”   喻年轻声笑了出来。   忙活完了搬家,祈妄就联系上了宋云椿,还有褚赫君和小谷,问问大家是否有空出来见一面。   小谷和褚赫君结婚好几年了,两个人接手了宋云椿当时留下的朝十,现在依旧是作为家庭餐厅在经营。   但是现在这个点,她跟褚赫君正在国外进修学习,为期一个月。   在听见喻年的声音的那一刻,小谷几乎哭了出来。   “你去哪里了啊,”明明已经是独立能干的老板娘,但谷女士哭起来依旧像二十出头的时候一模一样,依旧随意地扎着丸子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她哭得停都停不住,“一个你,一个祈妄,两个人跟失踪了一样,我结婚倒是知道送礼物,谁要礼物,给你们准备了请帖,一个人都不来……”   喻年只能连连道歉,好声好气地哄着她。   祈妄跟谷雨桐褚赫君其实没有那么熟稔,但是望见曾经的同事,也觉得亲切。   最后定下了四月份见面,正好宋云椿也带着女儿从法国回来探亲,小谷和褚赫君进修也结束了。   小谷在视频里冲喻年秀起肌肉,“我现在可是大厨,对我尊重点,我可是精通中餐和西餐的大厨。等你来了,我给你露一手。”   喻年哑然失笑,连连点头。   朝十的聚会虽然往后延了期,但是另一场聚会倒是提上了日程。   在跟祈妄去往餐厅的路上,喻年一度想退缩。   “要不不去了吧,”他一只手捂在脸上,感觉自己平复许久的胃病都要犯了,“我都能想象到应泉深跟章云尧看我的眼神,这算什么,鸿门宴啊。”   他跟祈妄恋爱这件事,家里倒是知道了,但是出于一点莫名的心虚,他没有特意通知自己两位情比金坚的好基友,应泉深跟章云尧。   尤其是应泉深,这位少爷现在远在国外,想来也管不到他国内的闲事。   但他跟祈妄这样出双入对的,他“风流”名声又在外,祈妄也早就在圈内出了柜,大家都有八卦的心思,又见喻心梨跟裴照一副默认的态度,这话传着传着,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应泉深的耳朵里。   然后在某一天早上,喻年还躺在被窝里赖床,跟祈妄一会儿说点工作的事情,一会儿讲点情话,一会儿又开了开车。   正觉着难怪君王不早朝,应泉深的电话就跟午夜凶铃一样响了起来。   比催命符还可怕。   喻年至今都不愿意回想,他被应泉深中气十足地骂了半个小时,从他烂泥糊不上墙孺子不可教栽坑里也是活该,一路质问到有没有把他跟章云尧当朋友,这么大个事情也不通知他们,是不是想绝交了?!   喻年觉得自己自打成年后,再没有这么唯唯诺诺过,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最后等他回过神,他已经答应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要带着祈妄与他们共进晚餐。   想到这儿,喻年按了按胃部,深觉自己应该吃两粒胃药再出门。   作者有话说:   小喻只是纯洁地想玩一下制服play 第77章 和平共处   可是车已经开到了餐厅门口,章云尧跟应泉深已经在门内等着了,就算是鸿门宴,喻年今晚也必须要去了。   他解开了安全带,推门下车,但是走下车好几秒,却都没见祈妄下来,他又弯下腰,往车内看去,“你坐着干嘛?”   车已经熄了火。   祈妄坐在车里,剪裁漂亮的风衣因为坐姿,轻轻压出几条褶皱。   他侧头望着另一边,喻年的脸从车外探过来,只露出一半,围着深红色的围巾,衬得皮肤雪白,漂亮得像一道天光,像是要把把车内照亮。   祈妄睫毛颤了颤,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别的话,只是拿起了车钥匙,“来了。”   在跟喻年一起往餐厅楼上走的时候,进入昏暗的走廊里,祈妄还在想,也不知道喻年的朋友们见到他是会什么反应。   他当然知道以喻年的细致妥贴,一定会事先沟通安抚,没有人会给他难堪。   但换位思考,他若是喻年的朋友,大概也不会想看见喻年与他这样的旧情人复合,多年未归,又让喻年久伤难愈。   短短的几分钟思考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包厢外。   服务生推开了门,屋内灯光明亮,黑白色为主的装饰风格,较为中间的位置摆着一张漆黑的方桌,上面放着几支枝形蜡烛,旁边还有一个围起来的米色沙发,上面已经坐着两个身形高挑的男人。   祈妄一眼先看见了章云尧,毕竟多年前他与章云尧也算相识,比起多年前清瘦秀丽的样子,章云尧倒是没有太变,只是高大了许多,已经不再是瘦弱的模样。   倒是左边那个男人更具有存在感,黑色的头发里挑染了几缕银色,五官英俊深邃,右手把玩着一只黑色的打火机,笑起来有些漫不经心,高傲又有些张狂。   这显然是喻年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应泉深。   应泉深跟章云尧也听见了声响,回过头来,两个人脸上都流露出笑意。   喻年快步走上前,被已经站起来的应泉深抱了个满怀。   在伦敦的这些年,不仅是喻年长高了,应泉深也二度发育,个子直窜一米八五,依旧比喻年高上几分,看着像喻年的哥哥。   他本来就比喻年稍微大几个月,看见喻年就笑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揉了揉喻年的头发,却又骂了一句,“臭小子,还不想见我,没良心。”   章云尧看他俩抱了好一阵子,不满地在后面踹应泉深,“让让行不行,有没有我的地方了?”   应泉深从善如流地让开了。   喻年跟章云尧也抱了一下,又回身去介绍祈妄。   他咳嗽了一声,“这是祈妄。你们也都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   他又对祈妄说,“我两个最铁的哥们儿,章云尧你认识的,旁边是应泉深,我跟你提过很多次。”   祈妄与应泉深对上了视线。   虽然一直在喻年的口中听说过对方,可是两个人从来没有碰过面。   视线相撞,应泉深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收敛了几分。   祈妄先上前一步。   他对着应泉深伸出了手,友好道,“初次见面,我从以前就听喻年说起你,只是你一直在国外,还没有机会见面。”   应泉深垂下眼,在喻年的虎视眈眈下,握上了祈妄的手。   “你好,”他说,眼神有些微妙,“久仰大名,祁先生。”   虽然应泉深看上去还算和煦,但喻年还是莫名觉得空气里有一点火药味儿。   等祈妄也跟章云尧寒暄了几句,他就拉着人坐下了。   “好了,都别站着了,赶紧坐下准备吃饭,我都饿了。”   他们这是一张长方形的黑色大理石餐桌,祈妄自然是挨着他坐的,章云尧和应泉深坐在对面。   虽然刚刚见面有点微妙,真的吃饭的时候,气氛却还算松弛。   喻年跟应泉深本就是久别重逢,跟章云尧也有一段日子要见面,本来就有许多话要来。   祈妄本就话不多,但是偶尔章云尧抛出个问题,他也都回答得妥帖礼貌。   章云尧有个堂哥,也是罗德岛设计学院毕业的,七拐八拐,就读的时间跟祈妄差不多,勉强也能算是校友兼同学。   借着这个话头,章云尧跟祈妄也聊了不少,他不像应泉深脾气直率,不管心里如何喜怒,面上总是温和沉稳。   只是饭吃到一半,他看看喻年跟祈妄并肩靠在一起,突然笑了笑,说,“想想还真是感慨,年年第一次来我家教我弹钢琴,还是祈妄你送他来的,那时候也真是年纪小,我好像才刚上高中,喻年也才刚成年,却在努力给我当小老师。现在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这是今天饭桌上,第一次提起从前。   喻年的筷子顿了一下。   祈妄也想起当年的场景,他后来接喻年的时候,也进屋等过几次,两个清秀斯文的少年人并肩弹琴,就算不听琴音,也美好如画。   他点了点头,依旧温文得体,“我记得那时候聘请喻年的是你的舅舅,以前他也是朝十的常客。这些年他还好吗?”   章云尧也笑笑,“挺好的,人到中年还是很有活力,前些年给我生了一个小表妹,很可爱。”   他说到这里,又洋洋得意开始拿手机晒他可爱的小表妹。   喻年都受不了他,“你比人家亲爹妈还得瑟。”   章云尧耸耸肩,“我就晒,你们羡慕啊,反正你俩都没妹妹。”   靠。   喻年和应泉深一起拿桌上的果子扔他。   但祈妄还是很捧场地去看了看章云尧小表妹的照片。   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子,穿着黑色的小公主裙,确实可爱得像珍珠一样圆润明亮。   “很漂亮,”祈妄中肯道,“眉眼像你舅舅。”   章云尧听得十分受用。   一顿饭最后有惊无险地结束了,起码对喻年来说是这样。   他都做好了被兴师问罪的准备,但是章云尧跟应泉深谁也没特意提起,除了聊起了一点多年前他跟祈妄的旧事,再没有别的话。   倒是晚餐结束的后,几个人又一起找了个熟悉的小酒吧喝酒。   喻年被章云尧拉着唠嗑,还跟吧台后的花臂调酒师聊起了塔松的养育方法。   应泉深跟祈妄坐在一起,望着那两个人,像两个尽忠职守的背景板。   应泉深打开烟盒,问祈妄,“要么?”   祈妄看他一眼,没有拒绝。   应泉深咔哒一声打开了打火机,递到了祈妄的烟头边。   但点完烟,两人之间就无话可说,刚才还能寒暄几句,聊一聊祈妄的酒店,应泉深的酒庄。   可是祈妄本就沉默,而应泉深虽然自来熟,跟祈妄却怎么也合不上拍。   如果是在学校,他们两人大概就是那种目不斜视擦肩而过的同学,对对方视若空气。   应泉深端着酒杯喝了一口,也觉得眼下的氛围有点尴尬。   其实他是故意要章云尧把喻年拉走的,想跟祈妄谈几句。   以他直来直往的性格,以及对喻年的保护程度,他应该警告祈妄几句,叫祈妄不能让喻年伤心。   可他瞥了不远处的喻年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却对祈妄说,“其实在今天之前,我对你一直是不太待见的。”   祈妄转过头来。   应泉深仍旧把玩着那只打火机,手指修长有力,侧脸在暧昧的灯光下冷静锋利。   他没有看祈妄,语气平平,“没办法,我是喻年的发小,这家伙从小就是在我眼皮子下长大的,我家里只有一个哥哥,凶得很,没事儿就揍我,而喻年又乖又可爱的,虽然也会气气我,但我是真拿他当弟弟的。”   应泉深说到这儿笑了笑,但很快语气又冷淡下来,“但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见他栽跟头,就是在你身上。”   他终于看向了祈妄,他还记得喻年刚刚认识这个人,在手机里跟他叽叽喳喳,明明一开始是讨厌的,后来却越来越亲密,直到泥足深陷。   他说,“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们的故事,你们怎么相爱,又怎么被家里拆散……最后分离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回来看他。我全都看在眼里。”   “所以我很难对你抱有善意,”应泉深皱着眉,手上的烟在烟灰缸里抖落了一下,“你可能不知道吧,喻年这些年里,体重最轻的时候只有105斤,一个一米七几的男生,只有105,你说他要有多瘦弱,可他居然还在天南海北地找你。”   应泉深想起这事情,心底深处依旧藏着隐隐的怒意,但他又没办法。   喻年找过祈妄的那些年里,其中的艰难辛苦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一次次希望,又一次失望,可那时候祈妄却在国外,当着曾南岳的关门弟子。   应泉深平复了下心情,尽量平静地对祈妄说,“你可能不知道,我也帮喻年找过你,我求我哥借我人手,到处探查你可能去的地方,可是都没找到,急得我差点也要去烧香拜佛……噢这么说起来,其实咱俩也算有几分交情。”   祈妄沉默地听着,在嘈杂的酒吧里有一些胸口缓慢起伏,甚至呼吸困难。   他一直知道喻年这八年的难捱,根本不是那薄薄的三封信可以书写的,那只是冰山一角。   还有很多很多痛苦煎熬,喻年都没有说与他听。   他轻声说,“你说得对,我曾经过于自以为是,让喻年吃尽了苦头……”   应泉深却对他摇摇头。   “这话不用跟我说,这是你跟喻年的事情,”应泉深把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平静地对祈妄说,“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喻年这些年真的很不容易,可他就算这样苦,也没有真的恨你,所以你要好好对他,别让他伤心。”   “至于我……”应泉深顿了顿,斟酌再三,他银灰色的挑染在酒吧里也很是显眼,一张脸英俊深邃,看着甚至有点张狂,可他开口的时候却流露出一分少见的沉稳,“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立场的,喻年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他被你伤透了心,我就讨厌你,他喜欢你,我也就只能接受你。”   应泉深叹了口气,心想他可能上辈子真欠了喻年的,当初陪着喻年找人,他都快把祈妄的资料倒背如流了。   他端起桌上的高脚酒杯,对祈妄轻轻举起,尽量友好地说道,“祝我们和平共处。”   这算是他能给出的最大诚意了。   他实在忘不了他在医院看护喻年的时候,喻年轻得像一捧碎雪,高烧不退,还在叫着祈妄的名字。   但那又能怎样呢?   今天一整晚,喻年坐在祈妄身边,明明也没有过分亲密,可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比起从前苍白消瘦的样子,实在气色好了太多。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即使他有过耿耿于怀,即使他曾经为喻年不值,他也还是要尊重喻年的选择。   祈妄也没想到,应泉深对他会如此轻放。   他认真地望了应泉深一会儿,才跟应泉深碰了下杯。   “谢谢。”他真心道,“我会的。”   应泉深摇摇头,也没再多说,只是饮尽了杯中剩下的酒。   “好了,去找喻年和章云尧吧,这两家伙聊着没完了,”应泉深望向吧台的方向,又皱起眉,“不是,那大花臂冲章云尧撸什么袖子,看纹身用得着靠这么近吗?”   三眼两语,他又冲过去,像鸡妈妈护崽一样站在了章云尧身后,捏小猫一样捏着章云尧的后颈。   “看什么呢,笑这么花痴。”他低声嚷嚷道。   章云尧简直要翻白眼,回过头,皮笑肉不笑,从嘴角挤出细细的声音,“你管我呢,少来打扰我,没看我跟人培养感情呢。”   应泉深抬起头瞄了那花臂调酒师一眼,冷笑道,“你就这眼光,越来越差劲了。”   他视线不善,花臂调酒师虽然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却也很识趣,对章云尧笑笑,又招呼别的熟客去了。微博:懒芽fofo   章云尧大怒,直接踢了应泉深一脚。   喻年端着酒杯大乐,突然感觉到肩上被搭了一下,回过头,祈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旁边。   酒吧里不知什么时候收起了吵闹的音乐,放了一首老歌。   喻年轻轻哼了两句,笑着跟祈妄对视一眼。他眼看着章云尧已经在往应泉深脖子里塞冰块也不阻拦,反而笑眯眯在鼓掌。   作者有话说:   过几天就要去重庆签售了,我艰难地在存稿……应该二月二左右能完结吧 第78章 宝贝   回去的路上,喻年一路都打着哈欠,眼角都泛出水花。   应泉深载着章云尧走了,这两个人从认识起就隔三差五地打闹,好起来却也像合穿一条裤子,勾肩搭背地靠在一块儿对喻年挥手,哥俩好地跑了。   喻年摇摇头,对祈妄吐槽,“三人行必有小可怜,我觉得他俩现在已经在排挤我了。”   祈是只是笑了笑。   他想起应泉深刚刚看他的眼神,像在审慎地看着骗走自家孩子的混蛋。   喻年一只手撑着头,看着窗外掠过的夜景,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漫不经心,问,“刚刚泉深跟你说什么了。”   他早就看见了应泉深跟祈妄在聊天,两个人神色都内敛克制,瞧不出一点轻松的意味,他心里惴惴,根本也没心思听章云尧和调酒师的你来我往。   但他也没去打扰。   祈妄也没隐瞒,“他让我好好照顾你,不要让你伤心。”   喻年不太信,“就这?”   以应泉深的性格,没跳起来把祈妄打一顿都算收敛了,居然还能这么讲道理?   天上下红雨了不成。   祈妄肯定道,“真的,”   他复述着应泉深的话,“他说他这个人并没什么立场,我让你伤心,他就会讨厌我,但你选择了我,那他也会去接受。”   祈妄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他很疼你。”   喻年不说话了。   他降下了一半的车窗,夜风拂面,吹起他额头的碎发。   他几乎可以想象应泉深无奈的脸,明明小时候应泉深看着也是个小傻逼,长大却也成了风度翩翩的英俊男人。   他轻轻笑了一声,心想应泉深能这么冷静,应该也有章云尧的功劳。   认识他这些年,也算应泉深跟章云尧倒霉,又要安抚他的失恋心碎,还要发动所有力量陪他找人。   可是他们三个人坐在伦敦的广场边分着一瓶热红酒,咬着刚买的可颂,听街头艺人谈着吉他,那样的时光又这样好,足以铭记终身,让这两个人一边叹气一边还是始终不松开他。   当天回家以后,喻年还不太困,坐在地板上整理他的收藏品,但他理着理着又想起一件事。   他抬起头,看向正在电脑前的祈妄,他前几天突然想五月份去看鲸鱼,祈妄正在做攻略。   他想起当初在江阳县的时候,祈妄跟他说过,会带他去自己长大的地方看一看,将一切过往都摊开在他眼前。   他轻踢了祈妄一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   祈妄视线从ipad上移开。   喻年犹豫了下,“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回你长大的地方看一看吗?”   其实他也不是执拗于这件事,他能猜到祈妄长大的环境应该很恶劣,不知是怎样的颠沛流离。   可祈妄愿意与他坦诚,也是在对他敞开心扉,他也隐隐感到高兴。   但这句话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微妙的懊悔,“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左右他跟祈妄已经复合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   他也不知道现在再提起过往,对于祈妄来说,还算不算揭开伤疤。   祈妄的手指触碰到屏幕,无意识点开了一个视频,吵闹的笑声传出来,又很快被他关上。   “我不是不准备带你去……”祈妄有些轻微的语塞。   他关闭了浏览的页面,拿着ipad站了起来,坐在了喻年旁边的地板上。   他的过去像一场潮湿泥泞的黄梅天,墙壁遍生青苔,四处都斑斑驳驳,阳光吝啬而稀薄,是一个与喻年的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思考着措辞,对喻年解释道,“不是不想带你去,但我长大的那个地方一直发展得很落后,也没有太好的酒店,天气也很差,所以我总想等暖和一点再带你去。”   他从ipad里找到一个加密的文件夹,点开后,出现了几张图片,上面是阴沉沉的天,破败的巷子。   祈妄很少会打开这个文件夹,也很少会看见这几张图,但他又始终保留着,大概是因为人总会留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哪怕那是一根刺。   喻年的视线也被照片吸引了,他有点困惑地望着那几张照片,昏沉的天,脏污的巷子,流浪狗摇着尾巴,有一面墙体已经剥落了,露出里面的红砖。   这里很明显是某个荒凉的镇子,照片里面有一扇紧锁的大门,门上挂着沉沉的锁链,后面是似乎久无人烟的院子,墙上生着杂草,还有破碎的玻璃碎片,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看向祈妄,迟疑地问,“这是哪儿?”   祈妄淡淡道,“这就是我曾经住的地方,从两岁到十三岁,我都住在这里。是个很偏远的镇子,一直到00年才通了水电。”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照片上的大门。   他到现在还记得门后的样子,光照差劲的堂屋,总挂着一张破败的塑料纸,上面印着财神,屋子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垃圾,空气里流淌着劣质酒精的味道。   喻年盯着那几张照片,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久失修,这个院子看着就很落魄潦倒,他真不敢相信祈妄是在这里长大的。   祈妄打开手机,点开了地图软件,放在喻年的眼皮下。   他说,“如果你最近有空的话,我们过两天就可以出发。”   喻年垂眼看去,手机上的目的地距离A市,整整有1200公里。   .   三天后的上午,喻年带着一个小皮箱,裹得严严实实,跟祈妄踏上了高铁的站台。   出发之前,祈妄又认真地再次叮嘱他,“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条件肯定是很差的,本来就是个偏僻荒芜的小镇子,镇上的住宿条件肯定是不好的,吃饭也只能讲究,你肯定不太适应,你真的有心理准备吗?”   喻年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也不要觉得我这么娇气,”他认真跟祈妄反驳,“我以前也去山村采过风的,那边条件也不太好,但我也住过来了,我不是只在城市里生活过。”   祈妄微妙地想,他倒是也知道喻年曾经的采风,但好像……带着房车和助理?   不过祈妄当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只是轻笑了一声,牵着喻年的手往车上走。   “那就走吧。”   坐在高铁上,祈妄给喻年看行程路线,“我们会先在五洲县下车,那边我联系了车来接我们,稍微休息一下,我再开车带你进山,要开一个多小时,最后我们会到达一个叫五达山镇的地方。”   喻年听得迷迷糊糊,他盯着祈妄手指的落点。   那个叫五达山镇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可是一想到祈妄是从这个地方走出来,一步步走到了C市,走到了他面前,他心里却生起了一点奇妙的感觉。   他望着祈妄,情不自禁地想象着这个人年幼的模样。   他从遇见祈妄开始,祈妄就是稳重冷淡的性格,才二十岁就像是超脱世外。   可是再早一点,时间倒转,在祈妄来到宋云椿的餐厅工作以前。   十三四岁的祈妄是什么模样?   五六岁的祈妄又是什么模样?   他也会跟普通的小孩子一样露出稚气的表情吗,也会哭闹,会耍赖吗?   喻年实在很难把这些画面跟面前的祈妄画上等号。   而且他心里隐隐知道,是小孩子都会哭闹的,但是他哭闹的时候会有人回应,小时候的祈妄却并不一定会等到一双抱起的手。   这让他胃部沉甸甸的   “怎么了?”祈妄问他。   喻年摇摇头,“没什么。”   去往五达山的路程果然漫长,光是高铁就坐了七个小时。   在县城里睡了一晚,第二天祈妄才开车带喻年进山。   在开车的路上,祈妄望着两边逐渐熟悉的风景,手指不自觉有些用力。   这些年,除非是不得已,他都不会再回来这个地方。   随着车子越来越深入山区,跃过一座又一座山,那些阴冷幽暗的影子似乎又从过去缠绕上来。   祈妄的脑海里忍不住浮现起一些昏沉的画面,落在身上的拳头,冬天的雪浸透了膝盖,被木刺戳破的手,被踩烂的课本,还有关在漆黑的房间里,不知道时间的流逝……   但是很快,他的手背一热,温软的触感让他回过神。   喻年拿着一瓶热咖啡碰了碰他的手,问道,“要不要,我刚刚从便利店买的,趁现在还有点烫,你可以先提提神。”   祈妄点了点头,喻年就把咖啡打开了,递了过来。   祈妄接过来喝了一口。   便利店的咖啡当然说不上香醇,图的只是一个方便快捷,但是热意缓缓经过肠胃,还是让他好像连血液都暖了一点。   他用余光看着喻年。   喻年自己也喝着一杯,嘴唇上沾了一点白沫,又被自己舔掉,因为车内热气,脸颊有点红扑扑。   这是他最珍惜的宝贝,坐在他的副驾驶,被他带回过去的囚笼。   祈妄突然想,要是告诉十二岁坐在桥上平静地注视着水面的自己,告诉他未来会有一个美梦一般的爱人等着自己,那个人好得几乎不真实,像命运赠予他最奢侈的补偿,十二岁的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那时的他大概是不会信的,他根本不信命运会对他如此慷慨。   可这居然是真的。   命运施予他的所有苦难,好像都是为了换取一个喻年。   作者有话说:   对祈妄来说,喻年就是最珍贵的宝贝呀~ 第79章 过去   他们到达五达山镇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祈妄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这里荒芜又偏僻,小镇上很多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 ,所以街道上的老人格外多,孩子们在街头巷尾打闹,声音为空旷的小镇增添了一点活力。   可这座小镇依旧孤单冷清,整个镇上像是笼罩在灰白的色调里,没有新鲜的血液,没有流动的喜悦,闭塞而荒芜。   祈妄提前在镇上定了宾馆,算是附近条件最好的了,房间内部空间不小,但装潢简单,只有两张白色的床,一张桌子,桌上有烧水壶,祈妄特地带了整套的一次性床单过来,没有要宾馆提供的用品。   喻年坐在祈妄换好的床单上,抬头望着祈妄。   祈妄在给他用自带的水壶烧热水。   他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他近乎着迷地望着祈妄。   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还是很容易在一些细小的时刻里爱上祈妄。   祈妄跟这个逼仄的宾馆,跟这个荒芜的小镇也已经显得格格不入。   祈妄穿着拉夫劳伦的毛衣,修剪得完美的发型,手指修长漂亮,就算只是煮茶,都显得淡然风雅。   可是这样如玉般美好的祈妄,居然是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   他得赖于父母和哥姐的庇佑,才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   可是祈妄一无所有。   当他们相遇在那间朝十的时候,祈妄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没有遇见曾南岳,也没有后来的培养。   可在独自长大的那些年里,祈妄从来没有成为一个坏人,他还是善良,骨子里流淌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不仅没有堕落下去,还像一棵扎根在山崖上的树木,成长得茁壮强劲。   烧好水,给喻年泡了一杯茶,又把房间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祈妄才带喻年去吃饭。   “西面有家面馆味道不错,”祈妄说,“我小时候在那里吃过几次,老板以前对我有些印象,不过现在换了儿子接手,应该不记得我了。”   喻年裹紧了羽绒服,亦步亦趋地跟在祈妄后面。   他们到了那家面馆,店主果然是个刚刚三十来岁的男人,小女儿在他脚边打转,被推了两把才不捣乱,进了屋子里写作业。   祈妄点了两份面,带着喻年去了靠里的一张桌子。   喻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又看着对面的祈妄。   刚刚点单的时候,他听见祈妄讲的是方言,他都吓了一跳。   倒不是说方言不好听,只是他认识祈妄以来,第一次听见,他一点儿都听不懂,倒是老板笑着跟祈妄又搭了两句话。   见喻年眼睛乌溜溜地看着自己,祈妄问,“看我干什么?”   喻年捧着脸,小声问,“你就是在这里的福利院长大的吗?”   祈妄抿了抿唇。   重逢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还没有好好跟喻年聊起过自己的身世,他的亲生父母,只提起过他是怎么遇见曾南岳的。   所以喻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已经找到了他的亲生父母。   祈妄摇了摇头,“不是。”   他有些无奈,也有些忐忑,“那是骗你的,我十四岁以前,没有进过福利院,我住在这个镇上的罗禾巷46号,跟一个叫李伟成的男人,还有一个叫罗颖佳的女人住在一起,他们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李许阳。”   说出李许阳三个字的时候,祈妄自己也有些恍惚。   这个名字曾经跟了他十三年。   现在听来,却恍如隔世。   喻年都听呆了。   祈妄短短的一句话,让他的大脑有些卡壳,“不是,那你,你被收养了吗……?”   “不是。”   祈妄沉默了。   正好这时候,店家端过来两碗面,一份是牛肉面,另一份只是一碗简单的素面。   祈妄望着面前的那份素面,小时候他第一次来这里吃的就是这个,是因为他满身伤痕,躲在了面馆的附近。   他身上只有两块钱,并不够买面,但老板还是领他进来,给他盛了一碗。   十几年过去,他却好像还是记得热汤滚入喉咙里的感觉,还有头顶昏黄的灯光。   那一刻,他希望自己就这样死掉也好,起码肚子里是暖的。   他轻声说,“不是收养,是拐卖,我一度以为那两个人是我的亲生父母,所以就算遇见了很多糟糕的事情,也只怪我出生在这里。”   “但我后来才知道,他们两个只是买家,我是他们从人贩子手上买回来的,因为李伟成没有生育能力。他们两个都只有小学文化,当年这里更加贫瘠,他们甚至不觉得这是犯法。”   喻年的勺子哐得一声掉在了碗里,他震惊地望着祈妄,几乎说不出话来。   反而是祈妄神色淡定,抽出纸巾帮他擦了擦溅到手背上的汤汁。   “吃过饭带你去看看我以前的学校,还有住过的地方,”祈妄轻描淡写,像是根本不把过去放在心上,“不过那地方就跟照片上一样破,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喻年如鲠在喉,几乎吃不下去了。   但他望着祈妄镇静的脸,舀了一勺子清汤,喝了一口,举止淡定文雅,他又把一肚子话给咽了下去,也勉强叉了一筷子。   但他还没吃就注意到祈妄面前是素面,他皱皱眉,“你是不是点错了啊,怎么你面里什么都没有?”   他可不记得祈妄喜欢吃清汤面。   他一边说,一边顺手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了两片过去,又把炒虾仁也哐哐哐往他碗里倒了一大半。   本来清汤寡水,跟记忆里一样的清汤面,瞬间丰富了起来。   祈妄:“……”   祈妄望着碗里那两片牛肉,再看看一脸不食人间烟火的喻年,突然笑了一声。   喻年被笑得莫名其妙,狐疑地望着祈妄,“怎么了?”   祈妄摇了摇头,安静地继续吃面。   他只是想起,当年在C市,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咖啡师和小打工仔,喻年也总是要把零食分给他。   喻年就是这样孩子气。   吃到了好吃的零食要分给他,看见了好看的电影要跟他再看一遍,像小孩子一样贴在他怀里,看见他就高兴。   明明当年离家出走,财库告急,看见什么好的东西也总是屁颠屁颠买给他,被他训了也屡教不改。   到如今也一样,高冷成熟的外衣之下,里面还是那个天真赤诚的小鬼。   不管他是混迹街头的无名小子,还是声誉斐然的知名画家,对喻年来说都一样,都只是那个需要一起分享糖果的人。   .   吃过晚饭,祈妄开着车,带着喻年去了罗禾巷46号。   跟照片上一样,这里灰尘遍布,当年这巷子里住着三户人家,现在都搬走了,留下难以出手的老宅子,灰扑扑地伫立在这里。   但是在祈妄记忆里,这里曾经要比现在体面一点,没有这么残破,隔壁的人家总是吵吵闹闹,却也会一家人手牵手出门吃饭。   祈妄靠在车上,望着这座曾经在他记忆里压抑高大的建筑。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也离不开这个阴暗压抑的地方,以为他的人生只会重复李伟成的道路,变成一滩烂泥。   可他现在好好地站在这里,他的爱人也在他身边,而那对夫妻都已经受到了惩罚。   祈妄盯着那块腐朽的门牌,声音淡淡,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被李伟成和罗颖佳买过来的时候,才两岁,所以我记不得自己本来家庭的事情,现在是想起来一点,但都很模糊……” 第80章 幸运   时隔多年,祈妄再去回忆从前,许多细节都已经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雾,看不真切。   他被李伟成买下的时候实在太小了,即使一开始哭闹不止,也慢慢忘记了自己并不是叫李许阳。   但也许他残存的记忆始终提醒着他面前的两个人并不是自己的生身父母,他稍微长大一点,跟李伟成和罗颖佳就不亲近,不爱说话,也不喜欢跟在这两人身边。   久而久之,李伟成和罗颖佳也渐渐没了耐心,认为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本来日子这样得过且过,也能将就,李伟成和罗颖佳对他很不上心,大冬天也让他穿着单衣,可毕竟还能给他一个屋檐,三餐饱饭,没有使他流落街头。   可是在他七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在五达山镇议论了许久的八卦,直接改变了他后来的生活。   “我七岁的时候,罗颖佳跟人私奔了,”祈妄平静地说道,“这在当时是个大事,街头巷尾都在说。李伟成本来就是个没有工作的混混,除了他的父母留下的房子和地,没有别的进项,平常不是酗酒就是游手好闲,都是靠罗颖佳开的小理发店生活。但是她一私奔,既让李伟成面子上难堪,也让那个家里一下子少了最大的经济来源。”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的生活急转直下。   罗颖佳也不喜欢他,会在他高烧的时候把他锁在屋子里,也因为怀疑他偷拿了家里的东西把他的手都捆起来扔进院子里,但是比起后来的李伟成,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没有了罗颖佳,家里一下子变得困难了,但是靠着一点以前的存款和把田地租给别人,也能勉强度日。   但是李伟成脾气却越来越差,最后都施展在了祈妄身上。   祈妄都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顿打。   他那时候太小了,不论他未来会变成怎样的人,但是在当初他作为一个孩子面对一个成年人,李伟成想弄死他就像弄死一只鸟雀。   他印象最深的,好像就是一个雪天,李伟成让他跪在啤酒瓶的碎片上,碎片把他的膝盖割得血肉模糊,但是又在冰天雪地里凝成血痂。   所以他的身上才这么多伤口。   所以他才这么介意别人碰他。   现在再回忆起来,他也算是命大,有几次他都算是命悬一线了,他以为自己会死在李伟成的拳头下,可他居然就这样磕磕绊绊地活了下来。   但是这些祈妄都轻描淡写地省略了,他跟喻年说,“李伟成那时候喝醉酒,偶尔会跟我动手,我那时候还小也不抗揍,就总是尽量躲在外面不回来。我那时候总是想,李伟成要是死了就好了。”   祈妄的声音越来越冷,嘴角却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   他在喻年面前,一直是温柔内敛的,几乎看不见戾气,比任何一个受过体面教育的绅士都要从容。   可现在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冰冷,像是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冬夜。   他说,“李伟成死了,我也许也会更加无人可依,会流落街头,但我好像也不在乎。”   祈妄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看向那座破败的院子,好像还能看见当年站在门外,迟迟不愿意进去的自己。   小孩子就是这样无力。   没有自由,没有力量,只能任人摆布,那时候长大对他来说是个很遥远的词,他甚至觉得自己等不到这一天。   他轻声对喻年说,“我知道我的念头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是很可怕的,因为我还以为李伟成是我的亲生父亲,可我没有办法不这样想。”   这对于喻年这种在温暖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大概是不可想象的。   其实他大可以不用说起自己的阴暗面,就像以前一样,百般隐瞒,维护起自己在喻年心中的形象。   可他还是说了。   喻年的呼吸声在车内听着有些重。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祈妄的脖颈,在祈妄的脖颈上有一道经年的伤疤,很长,像要把喉咙割裂。   当年他跟祈妄遇见的时候,这条疤就在祈妄的脖子上了。   他一度以为是祈妄那些年里跟人打架留下的。   可是现在,他嗓子有些颤抖地问,“这也是你小时候留下的吗?”   喻年的手指细长柔软,像一片羽毛轻轻擦过了喉结。   祈妄的手臂僵了一下,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僵硬着点了点头。   喻年的手抖了一下。   他没有再去问怎么弄的,这么长的伤疤,这么深,又在喉咙上方,几乎就是冲着要祈妄的命去的。   他想起他们相遇的时候,他陪着祈妄去诊所缝合伤口,祈妄连眉梢都不动一下,像是天生对痛觉不敏感。   可怎么会有人天生不怕痛。   喻年胸口闷得要喘不过气,明明知道祈妄的伤口已经不会再疼了,可他却还像怕弄痛了祈妄。   他轻声问,“那后来呢,你什么时候逃离开了这个地方?”   千山万水,来到了C市。   什么时候?   祈妄攥住了喻年想要收回去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   “我以前跟你说过吧,我遇见一个很好的退休美术老师,他是那些年里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每个周末我都会去他家,他会教我画画,也教我下棋,不收取任何费用,反而给了我庇护。”   其实他那时候是觉得羞耻的,他知道自己是在占这位老人的便宜,他没有任何能回报老师的地方,顶多力所能及做一些打扫,归根结底还是白白受了恩惠。   可是那几个小时的喘息,那套老房子里的平静对他来说诱惑力太大了,他迫切地需要一个藏身之处,所以他只能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地登上了那个楼层。   “那个老师叫沈巢,”祈妄眼神沉沉,“他在我十四岁的时候过世了,我参加了他的葬礼,见到了他的儿女。他的儿女也跟他一样正直善良,说沈老师给我留了一点东西,让我要收下,回去再打开。”   “等我回去,我才发现那是几千块钱,沈老师留给我的,让我有点钱傍身,不要总是被欺负。”   祈妄说到这里也停下了。   今天有浓雾,虽然开着车灯,但是能见度也很低。   他望着前方一片雾气,好像还能看见那位总是笑眯眯的老人家。   其实后来老师还想把他接到家里来,是他坚决不同意,这才作罢。   “他是个很好的人,”祈妄又说了一遍,“真的非常好,如果我没有遇见他,可能我现在也不是这样了。后来……我在国外那些年给他的子女汇了一笔钱过去,也帮过他的孙辈一点小忙。可是沈老师他本人没有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我长成了符合他期待的样子。”   喻年能感觉到祈妄握着他的手更加用力。   祈妄声音淡淡,可是细听,却像一支骨笛悠悠从风中传来。   喻年垂下眼,只能反过来也用力地握住祈妄的手掌。   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的,可他还是说,“沈老师会的,他可能会觉得你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他已经听祈妄提过好几次这位沈老师,只是都很模糊,到今天他终于知道,原来是这样的相遇。   他也从这句话,隐约猜到了祈妄后来的选择。   祈妄说,“他的儿女办完葬礼就走了,我也找不到他们。后来我拿着这几千块,什么都没有带,趁着天不亮,李伟成还没有醒,走出了五达山镇,那是我这辈子,最轻松的一个早晨。我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想好,我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我甚至怀疑我可能死在外面,但我不后悔。”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一路流浪到了C市,在外面漂泊的两年,我办了假身份证,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祈妄,我去过很多地方,被骗过钱,睡过桥洞,在工地搬过砖,跟人打架斗殴,拿刀威胁过拖欠我工资的老板。那几年里你如果遇见我……”   如果你遇见我……   祈妄侧过头,抬起眼,望着喻年。   “最好离我远一点。”他轻声道。   他那时候远比后来的十七八岁还要混账,一个暴力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又流落街头,沈老师给的那一点正派的教育很快就被磨灭了。   李伟成留给他的暴力因子却似乎一触即燃。   他说,“我自己都不愿意回忆那两年,我做过很多的坏事,直到我因为犯事进了警局,又因为没有满十六周岁被送去了福利院,我都没有过正常的,安定的生活,我当时咬死了我失忆了,不记得家在哪里,李伟成大概也没有报案我的失踪,所以我才得以在C市落脚。”   “福利院帮我办了新的身份证,我去上了学,可是在学校也跟同龄人处不好,一直独来独往,直到我被学校处分停学,也没交到什么朋友。我的14岁到18岁,只能用劣迹斑斑来形容,而在我十九岁过去大半的时候,我遇见了你。”   祈妄望着喻年。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清楚地记得他那一天推开门,看见坐在钢琴旁边的喻年的场景。   喻年像一束落在室内的天光,轻易就能照亮周围。   他甚至能记得喻年的钢琴旁边摆了一盆茉莉,浓绿的枝叶,暗香浮动,明明还没来得及开花,可是喻年望向他的那一刻,他却觉得茉莉花都盛开了。   他那时候绝不会知道他会与喻年纠缠一生,但这一点也不妨碍这一幕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里。   直到现在,他望着喻年,也觉得他比茉莉更为柔软洁白。   他抬手碰了碰喻年的脸颊,像在触摸一朵花。   他说,“年年,我的曾经只能用劣迹斑斑来形容,我知道你会说那不是我的错,可是这些事情毕竟是千真万确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我就是长在这样暴力的家庭里,没有受过善良的引导,打架斗殴,欺骗隐瞒,我每件事都做过,所以你哥哥姐姐来找我的时候,我退缩了。   其实你哥哥姐姐真的不算是坏人,他们至今没有告诉你吧,我其实进过好几次派出所,留下了不少不良记录,以至于被学校停学。   我这样的人,这样的出身,这样的环境,跟一直被重重保护,天真乖巧的你,是真的无法相称的。我当初也才二十岁,我如果留在你的身边,就像你人生上的一个污点。我虽然远远离开了五达山镇,可是谁也不敢保证李伟成和罗颖佳会不会找来,你哥哥姐姐暂时还没有查到我的出身,可也许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   哪个家长能容忍你身边是我这样一个人。   连我自己都不行。”   所以他离开了喻年。   喻年说得一点也没有错,当初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擅自决定了放弃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他们不应该有未来,他这样劣迹斑斑的人,没有资格成为喻年的人生伴侣。   这就是他当年的想法。   祈妄看见喻年的眼圈红了,眼泪蓄满了喻年的眼眶,眼睫轻轻一动,泪珠就滚了下来,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明明讲述的人是他,可是他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反而是喻年,眉眼里都是痛苦,嘴唇惨白,颤抖着说不出话。   他的过去好像变成了箭矢,尽数扎在了喻年的心上。   他抬手擦了擦喻年的眼泪,真是烫,把他的手背都要灼烧了。   他轻声说,“如果让现在的我再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离开你,可是二十岁的我……我没有这样的自信。我是被李伟成和罗颖佳养大的,即使我不是他们的亲生血脉,我也遗传到了他们的冷漠自私,暴力偏执,很多时候我都会做梦,梦见我在梦里变成了李伟成,变成了一个酗酒,野蛮,暴力的人。   我一直不觉得我配得上你,直到现在,我也觉得你等我的那八年,太不值了,你明明有这么多选择。”   祈妄的手指停在了喻年的眼角。   喻年无声地淌着眼泪。   明明已经长大了这么多,变成了优雅从容的大人,风姿出众,举手投足都是魅力,可是喻年流着眼泪看他,总像是回到了八年前在江阳县民宿的那个夜晚。   这么多年过去,喻年始终没有变。   不管他有过怎样的不堪,不管他把自己形容得如何混账。   喻年永远想要靠近他。   祈妄说,“年年,是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无条件爱我。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不管我好还是坏,落魄还是风光,不都会爱着我。   我至今不知道我算不算一个好人,但只要你注视着我,我就觉得我降临在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   他十二岁望着河水,曾经想过自杀。   他二十岁发现自己亲生父母因为自己失踪去世了,也觉得人生仿佛一段望不见尽头的苦路。   可现在他与喻年相对而坐。   窗外冰冷湿润,雾气蒙蒙,这个五达山镇也还如他记忆里一样灰白而且死气沉沉。   他却想,如果,如果一定要从他的生命里找出意义。   那他前半生所有苦难,颠沛流离,透支了这样多的运气,也许都只是为了向上天交换一个喻年。   他凑过去,轻轻吻了喻年沾着眼泪的嘴唇。   咸涩的,甚至有点苦。   他轻声说,“你是我人生里最大的幸运。”   作者有话说:   我以为我发过了,救命   继续哐哐哐码下一章,明天再修改吧 第81章 爱与遗憾   喻年眨了下眼睛,眼泪更多地滚落下来。   他攥着祈妄的大衣,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   明明他不是亲历者,他只是一个遥远的旁观者,可他在这一刻却痛苦得说不出话。   他到底要经历过多少痛苦,要是怎样煎熬的前半生,才会让祈妄把跟他的相遇当作最大的幸运。   喻年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他也跟祈妄一样望着这栋残破的小楼,刚刚初来此地,他望着这里只觉得是一栋普通的破旧建筑。   可是现在他望着它,却像看着一个阴森的野兽洞穴,里面传来阵阵冷风和腥气,吞噬了祈妄的前半生。   他侧头望着祈妄,祈妄还是很平静,这一整天故地重游,祈妄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就像过去的日子都随着李许阳这个名字一起死在了十四年前。   他咬了下嘴唇,犹豫再三,才低声问,“那你……怎么知道李伟成和罗颖佳不是你的父母的?”   祈妄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他的手机。   他点进了一个相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他注视着这张照片好几秒,才递给了喻年。   喻年睁着通红的眼睛,定睛看去,随后就愣在了那里。   这张照片上有四个人,一对年轻的夫妻,怀中包着一个白嫩可爱婴儿,豆青色的小棉袄,蹬着一双浅灰色的小鞋子。   这对夫妇喻年从来都没有见过,可他能清楚地从两人身上望出祈妄的影子。   秀美清冷的妻子,鼻子和嘴唇跟祈妄简直一模一样,而旁边高大爽朗的男人,轮廓和眉眼分明就是祈妄。   “这就是我的父母,”祈妄的视线也停留在这一张照片上,他已经没有跟父母相处的印象了,但曾南岳说他们很爱他,他很相信,他对喻年说,“是不是跟我很像?”   喻年愣愣地点头,可他忍不住指向照片上的第四人。   这第四个人是个俊美得有些风流的男人,比那对夫妻还要大上一些年纪,可眼角眉梢都是轻狂桀骜。   “这是……”喻年震惊了,回头看向祈妄。   祈妄肯定了喻年的猜测,“这是我的老师,曾南岳,他是我父母的朋友。”   “这张照片拍摄在快三十年前,我父母三十来岁才生下我,而我老师比我父母还要再大一点。可就是这张照片拍摄没有多久,我就被拐卖了。”   这些后来都是曾南岳告诉他的。   祈妄说,“老师说,我是被人f子拐卖的。我妈妈是个植物学家,我爸爸跟曾南岳曾经在一起学美术,也是一个画家。我父母两个人相知相识,走到了一起。我出事的那一天,是保姆带我出去的,那也是快新年的时候,街上人很多,保姆一个没有看住,我就丢失在了街头。   从那以后,我父母每天都在找我,也无心工作,发动了能找到的所有力量,可是那个年代远不像现在科技发达,他们找了三四年,都没有找到我,在一次赶去外地的路上,双双出了车祸,去世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   “我……”祈妄说到这里,声音也逐渐转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们。”   终其一生,他都没有再跟父母见上面。   他长大了,找到了自己的家,可是那里也已经一片冰凉荒芜。   庭院里还年年有人打理,可是室内久无人住,已经像一座孤坟,走在里面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曾南岳说,他曾经在客厅里跟父母玩耍,也曾经摘过院子里的香橼,可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唯一有印象的,是在很小的时候,他似乎被温柔地抱过,面目模糊的男人女人开心地抱着他,叫着他。   而那绝不会是罗颖佳和李伟成。   所以他一度以为是自己因为太难熬了,产生的自我安慰的幻想。   可如今想起来,那应该就是他的亲生父母。   他望着照片上那对年轻男女,轻声告诉了喻年,“我的爸爸妈妈,叫祈卉雪和柳迎。而他们给我取的名字,叫柳修远,取自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冥冥之中,因缘巧合,他后来给自己取名的时候,选择了与母亲一样的姓氏。   而妄,跟忘同音。   他不想记得关于五达山镇的一切。   喻年深深地望着照片上两个年轻男女。   他们一望就知道是体面温和的人,照片虽然因为年代模糊了,可是也看得出两个人的神采飞扬。   一个是植物学家,一个是画家,神仙眷侣,琴瑟和鸣。   他止不住地想,祈妄要是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现在又该是什么模样。   他的人生应该也是一片光明,不知半点愁苦。   他的手指轻轻颤了起来,低声问,“所以是曾南岳老师替你父母找到你了吗?”   祈妄“嗯”了一声。   “老师是在宿朴那个镇上找到我的,我有一次恰好去市里采购东西,老师在街头看见我,一眼他就觉得我面熟。其实他那么多年,也没有报太大希望了,却还是抱着不可以错放的心态,来镇上找了我,结果我还真是故人之子。   他跟我说,找到我是我父母的遗愿,所以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我当时还觉得他是骗子,让他走远点,但是他拿出了越来越多的证据,我也找到了他的资料,以他的地位完全没有必要骗我,所以我最终接受了他的解释,跟着他走了,那时候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了。”   车内变得很安静。   祈妄没有再讲下去。   因为他们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跟着曾南岳走了,走得悄无声息,他在借读的那个镇上没有任何熟悉的人,他自己办理了手续,没有人知道了他去了那里。   于是一年多后,喻年辗转找到那个高中,属于他的痕迹就戛然而止,再也没有了下文。   此后的数年,喻年在这片土地上南北奔波,见过许多人,去过许多学校,都没有寻觅到他的影子。   他的人生在遇见曾南岳后,在外人眼中应该是平步青云了。   可喻年本来一帆风顺的的人生,却似乎从那一刻起急转直下。   他跟喻年之间,似乎始终差了一点运气。   阴差阳错,无可奈何。   每一个出现在这段感情里的人似乎都不是坏人,可命运环环相扣,最终导致了他们漫长的分离。   喻年明白祈妄的未尽之意。   他也明白祈妄的遗憾。   他们两个人之间,过去种种,好像真的只有“遗憾”可以形容了。   可是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   他们之间的遗憾太重,已经不知道从何解起。   喻年眼神微垂,绕开了这个话题,他问,“那两个人,李伟成和罗颖佳,还有拐卖你的人得到报应了吗?”   祈妄睫毛眨了眨,偏头看他。   “当年拐卖集团的人全部落网了,李伟成被我送进了监狱,他不止买卖儿童一桩事情,还有过入室抢劫和纵火等罪行,数罪并罚,罗颖佳前几年就得了白血病,死了。”   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曾经笼罩他过去的这些人,最后像群鸦散尽,一个个都消失了。   他甚至还去见过李伟成一眼,看这个曾经虐待欺压他的男人现在多么可怜丑陋,哀求他,咒骂他,丑态百出。   可他心里并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慰籍。   那一年,他还没有跟喻年重逢。   他的亲生父母也早已化作尘埃。   他彻底斩断了他的过去,变成了一个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的人。   .   说完这所有的事情,车内久久没有任何声响。   祈妄自己也有点恍惚,原来这漫长的二十年,是这样三言两语就可以概括的。   他望向喻年,发现喻年也在看他。   喻年咬着嘴唇,眼睛还是通红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却又像是怕惊扰他,死死地压抑住自己。   祈妄不禁有些无奈。   他就知道喻年会这样,对于他来说,这都是陈年旧事。   但是对于喻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变作刀刃割在喻年的身上。   可他必须将自己的一切摊开在喻年眼前。   他就是生长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成长在不健全暴力的家庭里,曾经流浪街头,曾经劣迹斑斑。   这都是他。   他就是由这些荒谬的部分组成,漂泊许久,才变成了喻年眼前的祈妄。   他的手跃过扶手箱,摸了摸喻年的脑袋。   “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年年。”他说,“我曾经很怕让你知道这一切,我怕让你看见我难堪的一面。”   少年人总有脆弱的自尊心。   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唯独不想在喻年眼中看见对他的可怜。   可是时过境迁,他也长大了,从踽踽独行的年轻人变得成熟从容。   “我之前每一次回来都很厌恶痛苦,我恨这个地方,恨它的天气,恨它的闭塞,可是这一次你陪着我回来,我的心情却比任何一次都平静。”   “都过去了,年年。”   .   这天晚上,祈妄开车带喻年在镇上绕了一圈,他带喻年路过了当年镇上的小学,初中,也带喻年看了他曾经躲过李伟成的小屋,那里本来是个音像店。   最后回到宾馆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两个人洗了澡,也没有分开睡在两张单人床上,而是挤在了一起,头挨着头,腿挨着腿。   喻年非要这样睡。   他始终有点恹恹的,祈妄的过去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他睁着眼睛,眼皮都是红肿的,一直看着祈妄,毫无睡意。   祈妄被他看得有些哑然失笑,“怎么了,一直盯着我?”   喻年枕在祈妄的怀里,搂着祈妄的腰,脸也埋进了祈妄的怀里。   自从今夜回来以后,他心口一直钝钝地痛着。   他对于祈妄的过去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八年前祈妄为了拒绝他的告白,已经向他坦诚了一部分。   可他没想到居然还能更糟。   他简直难以想象,当年的祈妄是怎样一步一步从这座山里走出来。   他的手指隔着祈妄的衣服摸着他的手臂。   他太熟悉祈妄了,不用细看也能回忆起每一道伤疤,那都是生活曾经给予祈妄的折磨。   他想到这里,喉咙就一阵阵发苦。   祈妄说从前的苦难因为为了遇见他,都可以一笔勾销。   可他却忍不住想,如果抹去他们的相遇可以换得祈妄一生顺遂,他说不好也会去做这一笔交易的。   “要是我早点遇见你就好了,”他轻声说道,分明知道只是天真的幻想,可他靠着祈妄的胸膛,眼泪浸湿了祈妄的衣服,“要是我能带你回家就好了,我会对你好的,我可以跟你一起长大……”   他喉咙哽咽,因为太痛了而无法说下去。   祈妄轻轻拍着他的背。   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喻年闷闷的声音。   “我没有办法改变过去,但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爱着你的,不让你再受任何委屈。”   他还是像小孩子在许下誓言,质朴又稚气。   可祈妄知道他是认真的,比世界上任何甜言蜜语都让人心动,也比所有安慰都要掷地有声。   祈妄睫毛颤了颤,很轻声地说道,“好。” 第82章 童话(正文完)   五达山镇确实没什么好停留的,第二天在镇上又转悠了一圈,祈妄就带着喻年离开了。   车开出五达山镇的时候,喻年回头看了一眼。   这座小镇还是一样的沉闷,苍白,像一个定格在原地的符号,再也掀不起波澜。   回到A市后没有多久,宋云椿从国外飞了回来,“朝十”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赶了过来,大家又回到C市,共赴一场迟来的聚会。   推开“朝十”的大门,里面的大部分装潢都保留了原来的样子,宋云椿在和小谷聊天,褚赫君在准备饮料,邵湾里在研究晚上的甜点,喻年都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又踏进了十八岁的那条河流。   这天晚上,在聚会上,大家各自聊起了这些年的际遇。   宋云椿定居法国开了中餐馆。   褚赫君和小谷接手“朝十”,结婚,买房,日子过得像模像样。   当年的大厨邵湾里也已经出去独自开店了,店铺也在C市,在武胜区,叫“湾湾厨房”,主要经营快餐便当。   总是沉默寡言的服务生小许,前些年自考了大学,又考上了非全研究生,现在在一家外企工作。   ……   每个人好像都有了自己的归宿,谁也没有辜负这些年。   至于喻年跟祈妄,他们根本不必细说,在场的所有人都隐约知道了他们这些年的纠缠分离。   宋云椿喝多了酒,脸颊红扑扑的,她长吁短叹地看着祈妄和喻年,“我当年可真是瞎啊,你俩就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陈仓,我居然一点没发现,我但凡知道,我都得掂量掂量给你们遮掩几分。”   她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   小谷也打了个小小的嗝,她拍拍宋云椿的肩膀,“谁不是呢,我压根没往那方面想,我就觉得他们哥俩好,我还跟褚赫君抱怨呢,我说明明咱俩先跟喻年熟悉的,这小没良心的后来尽粘着祈妄……”   她说到这里,又忿忿指着喻年,这么多年喻年的断联让她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又骂了喻年一声,“你现在也还是个小没良心。”   而喻年只是笑。   他脸颊也红扑扑的,穿着柔软的毛衣,衬得皮肤雪白透粉,平日里的冷静果决全都像雾气一样蒸发了,一点也看不出在公司里的雷厉风行,反而软绵绵的。   祈妄倒是还是老样子,他当初跟朝十的大家就有些生疏,这么多年过去,也还是不多话,但是今晚谁来跟他敬酒,他都没有拒绝,干脆利落地空杯。   褚赫君这个滴酒不沾的,忍不住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一直到了深夜,这桌宴席才散,“朝十”的大门沉沉锁上,一堆人站在店外,还迟迟不肯走。   宋云椿抱着喻年不撒手,她醉得都分不清喻年和祈妄谁是谁了,却不忘叮嘱,“有空,来巴黎,我亲自给你们下厨,让你们看看我的手艺。”   喻年点头如捣碎,也拍宋云椿的肩膀,“有空你来我们家,我让祈妄给你下厨。”   祈妄好笑地望着这一对醉鬼。   虽然每个人都很不舍,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最后大家还是挥挥手,各自走向了自己回去的路。   喻年坐进车里,仍旧看了“朝十”的招牌好一会儿。   这条街当年是C市一条风景很好的小道,很受年轻人的喜爱,经常来拍照散步,街上大大小小十来家餐厅,同时有三家在招工。   他还记得十八岁的自己徘徊许久,犹豫半天,最终因为“朝十”的老板看着比较面善,他就先走了进去。   这才成就了他与祈妄的初遇。   早一步,晚一步,差一点都不行。   .   四月过后,很快就到了暑假,这一季度,“THE ONE”罕见地出了一款珠宝,是一枚萤石为原材料的戒指。   这枚戒指由知名艺术家祈妄先生特地受邀设计,戒身大概两厘米,雕刻成蓬勃的花卉和枝叶,镶嵌了闪亮的碎钻,紧紧围绕着中间不规则的萤石。   这枚戒指一共只发行了99枚,刚一面世就被抢购一空,其中最特殊的一枚被命名为1130,由祈妄私人收藏。   许久之后,祈妄受邀接受国外某杂志的采访,被询问起这枚戒指的灵感,以及为什么要命名为1130。   祈妄罕见地在采访中笑了笑,神色温柔,“因为我爱人跟我告白的那一天就是11月30号,而萤石是我的幸运石。”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是祈妄首次向公众透露自己的感情情况。   这位低调的艺术家,凭借英俊的相貌和孤傲冷僻的性格,莫名受尽媒体镜头的宠爱,可是他却一直形单影只,从来没有看见他与任何人传出绯闻。   这是唯一一次他自己承认了恋情。   但是除了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再难从他口中挖出任何线索,对于自己的爱人,他始终守口如瓶,只是在提起这个人的时候,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不过多年以后,祈妄身边的爱人到底是谁,已经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因为他跟喻年经常会结伴去四处度假。   两个人结伴走在伦敦的街头,看一看当年让他们错过的路口,去斯里兰卡观鲸,去法国的酒庄躺着晒太阳喝红酒,像是要把亏欠的这么多年都弥补回来。喻年自从谈起恋爱,又把公司的大部分事务推给了他哥姐给找来的职业经理人,充分体现了纨绔富二代的本质。   而祈妄工作室的负责人也十分头疼。   自从祈妄跟爱人重逢以后,祈妄分明像是被缪斯之神再次亲吻了脸庞,灵感源源不断,画作一副又一副的产出,每一副都令他激动到赞叹,有信心让祈妄在艺术领域的声望再上一层楼。   可他万万没想到,祈妄将大部分作品都私藏了,根本没有对外出售的打算,连展出都相当吝啬。   他狂躁地问为什么,祈大师只扔给他一句话,“因为画里有我爱人的影子,我不准备让给任何人。”   哈。   恋爱脑。   负责人无声地咒骂,艺术家果然不是浪子就是偏执狂,没一个正常的。   然而不管他的负责人多么暴躁,祈妄对他目前的生活相当满意。   他的人生在漫长的冬季过后,终于进入了平稳安宁的春日。   在跟喻年重新恋爱的第二年,除夕之夜,他跟着喻年回了家。   他再一次见到了喻心梨和裴照。   一别多年,喻心梨和裴照的变化并不算大,只是时光流转,喻心梨穿着居家的长裙和毛衣,长发微卷,看上去温柔平和了许多。   她望着祈妄,诚心道,“其实我之前就很想跟你见一面,但是年年不太愿意,我们也就没有强求。”   她顿了顿,认真说,“这么多年了,我跟裴照始终欠你一句对不起,因为我们的傲慢自负,导致了你跟喻年这么多年的磨难,真的很抱歉。我并不是希望得到你的原谅,只是……”   她说到这里也有些怅然,望了在不远处偷瞄,一直很关注这边的喻年一眼。   她无声笑了笑,但又很快收敛了,眉宇间仍是藏不住的遗憾。   她轻声道,“我只希望以后你们都幸福健康。”   祈妄望着眼前这两个人,八年前相遇的时候,他们的身份,立场,与此刻截然不同。   那一场谈话像一颗炸弹,把他本来充满期待的人生炸得粉碎,像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可是现在,他们作为喻年最亲近的人,到底还是心平气和地聚在了一起。   祈妄摇了摇头,“我不能说从来没有怨恨过你们,但是我跟喻年之间,除了你们的介入,更多的是天意弄人。我如果没有出国,我如果早回来一点想,也许我们也能有更好的重逢。”   他望着喻心梨和裴照,“我今天过来,只是作为喻年的爱人,想见一见他的家人,我一辈子都会爱他,保护他,所以请你们放心。”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碎雪。   农历新年的钟声响起。   喻年一直不远不近地窥探,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几步窜过来,探着脑袋,看看自己哥哥姐姐,又看看祈妄,狐疑地问,“你们谈完了没有,都说什么了,凭什么不让我听,还吃不吃夜宵了?”   话一堆一堆的,倒是有点像他话唠又活泼的少年时期。   喻心梨哑然失笑,却又莫名有点鼻酸,她好多年没再见过喻年这么活泼的样子。   当年她跟裴照之所以决定跟喻年坦白,就是因为发现喻年越来越消沉,消瘦,发现喻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祈妄。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祈妄回来了,她的弟弟终于又像一朵吸收了雨露的玫瑰,饱满又耀眼。   裴照伸手摸了摸喻年的头,“没说什么,只是祝你跟祈妄百年好合,好了,要不要去吃汤圆,给你煮了芋泥口味的。”   喻年这一晚上吃了一整碗芋泥汤圆,还在庭院里跟祈妄放仙女棒玩。   他年少的时候,也跟祈妄在海边放过仙女棒。   明亮的火花,明明只有小小的一簇,却像是能把世界都点亮。   他跃过火花望着祈妄,满眼笑意,望着望着,他就凑过去,亲了祈妄一口。   正从玻璃窗内望着他们的裴照,猝不及防吃了一口狗粮,好笑地摇摇头,放下窗帘,自己回去休息了。   .   新年过后,祈妄稍微捡起了一点事业心,在他的工作室负责人快要爆炸的边缘,在法国开了一场画展。   在这场画展上,有个隐藏的展览室,里面只挂了一幅画。   画上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抱着一束百合花,坐在窗台上,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只隐约露出一点侧脸,大部分面容都被怀里的百合花挡住了,可是一双眼睛却像小鹿般灵动,像是初春的森林都藏在了这一双眼睛里,湿润,明亮,让人见之难忘。   这副画的名字叫《魂》。   很多人不理解这个名字的意思,但是询问旁边的工作人员,对方也摇摇头,表示祁先生并未解释。   但如果把画翻过来。   就能看见背后写着聂鲁达的诗。   “You are like my soul,a butterfly of dreams.”   “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里的蝴蝶。”   松子茶   终于,完结啦。   好感慨,我其实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本来准备了很多完结的絮絮叨叨。   但是现在我已经坐在重庆的酒店里,等着明天去签售,暂时脑子有点懵懵的。   以后再说吧哈哈   但不管怎么说,喻年和祈妄的未来,就如这一章的标题,曾经的颠沛流离,苦难煎熬都会散去,只剩下童话般的美好结局。   命运亏欠的那一环,咔哒一声扣上了。   完美无缺。   番外会有年年跟祈妄的if线,会让他们更早相遇,更美好~   不过要休息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