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称: 钓系学姐的白月光是我   作者: 楚有风   文案:   【腹黑钓系学姐vs伪冰山真社恐学妹】   楚渝有个毛病,压力一大就爱喝酒,喝醉之后脑子清醒身子不清醒,控制不住逮人就表白,惹过不少笑话。   好在她节操尚存,表白的对象都是认识的女孩子,就算骚话说尽,也不至于颜面尽失、闹出太大的风波。   昨晚楚渝又一次酒醉,一夜之间用微信表白了十几名同性好友,第二天醒来收获了一连串嘲笑询问以及一个来自妈妈的红包   红包上写着“算你有良心”。   宿醉的女人按着太阳穴边叹气边挨个回复解释,翻到最后一个未读消息时,却发现对方只简短地回了一个“好”字。   楚渝怔了一下,抬头一看,对面是不算熟悉的文学院学姐黎以白。   而她群发的那句话是   ——“我想你了。”   ……   *   每到狂风骤雨的阴雨天,黎以白总会蹲坐在落地窗边漫不经心地看着雨出神   思绪缠绕进风雨中,然后不经意地想起点什么。   或者是喋喋不休的争吵,或者是泥泞不堪的过去   但更多的是那个瘦小的身影   和那场迷蒙暴雨中的昏黄灯光。   她手中握着一把收理齐整的直骨伞,纤长莹润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伞柄。   上面青涩的字迹已经斑驳,只隐隐能见到一个“楚”字。   就好像一直寻而未得的那个影子也快要在她的脑海中模糊不清。   但好在,时隔六年,她又见到了她。   雨势渐大   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响起沉闷的雷鸣,令身旁假寐的猫抬起了头。   黎以白微微一笑。   嘘,不要吓到小动物。   ———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情有独钟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渝,黎以白┃配角:曲流笙,顾意┃其它:   一句话简介:狐狸与兔子的互钓日常   立意:真心以待,方得始终。 第1章 初见   不算宽阔的琴房里,身材娇小的女生正坐在钢琴前反复地练习面前谱子里的一段琶音,指尖在触键后从下往上快速弹奏,本该是很流畅利落的一段演奏,只是每每弹到中间位置,身后总会传来各种奇怪的响声,让她受到影响,手下不由自主一卡,不得不因此停下来再从头练习这一段。   如此情形反复上演了几次之后,女生脸上的表情逐渐从平静到愠怒再变成暴躁,隐隐有火山爆发的趋势。   在又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时,她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转过头去——   她的身后还坐着三个人,一个在拉小提琴,一个在弹古琴,还有一个在唱歌。   原本正在各自苦练的三个人见到她面色不善,顿时都停下动作看着她,大眼瞪小眼,鸦雀无声。   “你!”她指着拉小提琴的寸头男生,火冒三丈,“拉了快一个小时了还在拉音阶,音阶还都拉不准,干脆收拾收拾直接入职对门锯木厂吧,他们不高薪聘请你都是浪费人才。”   男生讪笑着挠了挠头,想要辩解,然而女生不给他机会,一转枪头,又指向了站着练声的高大身影:“大哥,你看看你唱的音准吗,那几个高音全唱我钢琴缝里了,声乐老师听到怕是改天就去挂耳鼻喉科了吧?”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奇道:“为什么是耳鼻喉科?”   “听了要七窍流血啊!”   大个子没好意思说七窍流血也不该挂耳鼻喉科,他缩了缩脖子,站在原地不敢吱声。   见到她骂完他们俩人就熄火了,拉小提琴的男生指了指身边的人:“你怎么不说她?”   女生抱着臂,凉凉地瞟了他一眼:“拜托,月月就坐你旁边,但是那古琴声你能听见吗?我看这琴房吵成这样,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弹了什么音。”   抱着古琴的女孩眨了眨眼,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男生摸着手里的琴弓,长长叹了口气:“没办法啊菲姐,临近考试,琴房和器乐楼都被占满了,如果不是实在没地方练琴我们也不会跑你这来避难嘛。”   被称为菲姐的女生大拇指朝右一翻,挑眉道:“隔壁是楚渝,她就自己在琴房,你们怎么不分一个人过去?”   两名男生面面相觑,挤眉弄眼了一番,壮实的那个就老实回答:“楚渝每次练琴那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我们搭话都不敢,哪有胆子去吵她啊。”   另一个人频频点头,很是赞同模样。   王菲咬牙切齿:“不敢吵她你们就来吵我?看来还是我太儒雅随和平易近人了?”   男生谄媚一笑:“你温柔体贴善良大方秀外慧中,是人类瑰宝,歌坛天后,当然不会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般见识啦。”   月月被他夸张的话语逗得失笑,见到当事人脸色阴沉又不敢笑得太明显,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王菲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你们。”   她点开放在钢琴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随即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我今天不练了,琴房钥匙就在钢琴上,你们最后一个走的记得退一下琴房。”   男生顿时高兴起来,站起身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喳,娘娘慢走。”   王菲毫不理会,目不斜视地抱着谱夹出门离开了。   将一室嘈杂关在门后,她转身朝右几步走到隔壁的琴房外,随后停下脚步,从琴房的窗户里探着头看进去。   熹微的光影中,身影挺秀的女生端正地坐在钢琴前,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左右飞舞,快而轻盈。伴随着琴键起伏弹跳,轻快明亮的曲调从门内隐隐传来,如同雏鸟啼鸣雀跃。   而与活泼俏皮的乐曲截然不同的却是女生轻蹙的眉目,她清明的双眼中漾起浅淡躁意,眉峰微微下撇,薄秀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整个人如同高山冷雪,周身散发着凛然淡漠的气息。   “还真是生人勿近啊。”王菲观望了一阵之后小声嘀咕道。   在听到琴房里的曲调因为一个错音中断时,她见缝插针地敲门走了进去。   “楚渝,别练了,陪我去礼堂吧。”   正凝眉仔细研究眼前曲谱的女生被突如其来的话语声打断,她侧过头去,看清楚来人模样后,脸上神情就松弛了一些。   “怎么了?我还在练琴,今天应该要晚一点才回寝室。”   王菲走上前去倚在钢琴边,看了一眼她面前的谱子,随后咋舌道:“第二叙事曲?你考试要弹这首吗?”   女生摇了摇头,“在准备音乐会的曲子,下学期开学后张老师要看。”   “都还没考试呢,就开始操心下学期的事了?”王菲把她的谱子拿走,将琴盖直接合上,“走吧,我看你也练得心烦意乱了,不如跟我出去放松一下,明天再继续。”   看她很是强硬的表情,楚渝无奈地站起了身,“可是为什么要去礼堂?”   “今晚是校元旦晚会呀,听说还有我们系前几届毕业的学长回来演出呢,就是论坛上挺有名的那个破音乐队,我还挺感兴趣的。”   楚渝想了想,点头应了下来:“那走吧。”   见到室友这么轻易就被自己说服,王菲喜笑颜开地替她收拾好谱子,随即两个人一起朝外走去。   今天天气很好,淡黄的阳光虽然如同冰箱里的灯没有带来什么暖意,但是明媚的天色仍旧让人心情舒畅不少。   两名女生抱着谱夹走在路上,边走边谈论着不久后的考试,嘴里哈出的气化作一团白雾,很快散进冰冷的空气中。   当楚渝二人到达礼堂外时,里面已经人头攒动,整个大厅被填了个七七八八,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落脚的地方。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楚渝略微皱起眉,开始有点后悔过来了。   “这么多人吗?”   王菲顶着娇小的身体费劲地往里挤,“今晚主持是黎以白学姐和陆鸣舟学长,冲着他们俩来的人应该不少。”   楚渝用手臂护着怀里的谱夹,靠着边小心地朝里走,随口问道:“那是谁?”   王菲回头给了她一个无语的表情,“待会跟你说。”   终于,两人穿越重重人潮,站到了舞台左侧一个较为空旷的角落里。   见到安定下来了,王菲捡起先前的话茬继续说:“陆鸣舟是播音专业研一的学长,黎以白是文学院研二的学姐,两个人才貌双全,参加过不少比赛和晚会,在学校里算是风云人物了,还有不少迷妹迷弟呢。”   “我怎么不知道?”   “你每天不是在琴房就是在寝室,除了上课练琴以外没有任何课外活动,你能知道什么?”   楚渝哑口无言。   见到她无言以对的样子,王菲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她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台下忽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让她话锋一顿,连忙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人。   “快看,他们出来了。”   楚渝微微抬头,墨色的眼眸漫不经心地扫向台上。   礼堂灯光慢慢熄灭,人群站在朦胧的黑暗中仰望着台上的那一对缓步而出的男女,舞台的光柱打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成为了这场黑暗中唯一的光芒。   由于楚渝站的位置比较偏,她抬头望去,就只能看到女人的侧颜。   那是一张让人移不开目光的脸。   柔和含笑的眉眼,略微上挑的唇线,眼眸的颜色深而亮,仿佛盛了一池春水,灯光下的肌肤白得如雪似月,与唇上的浅淡绯色一衬,就显出了几分勾人心魄的美。   只是这美也是温柔而不惹人厌的,仿佛藏在雾后的月。   楚渝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收了回来。   的确很好看。只是这样耀眼又出众的人物总会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楚渝忽然想到《爱莲说》里那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自己莫名微微笑了起来。   两名主持在宣读完开场白后,元旦晚会就正式开始了。   看着二人退回幕后,王菲想起之前没有说完的话,接着道:“哎,对了,你知道我们和学姐还是一个社团的吗?”   社团?楚渝看着她,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神色。   王菲没好气地瞪她:“击剑社!你从来不参加社团活动,我看你都忘记自己加过社团了吧。”   楚渝恍然,随即轻轻叹气:“如果不是你一定要拉我陪你一起,我又怎么会自找麻烦加入社团。”   楚渝一向不爱运动,更不喜欢多余的社交,当初社团招新的时候她本没有任何加入社团的打算,是室友跃跃欲试想要加入击剑社,又觉得一个人有点紧张,于是软磨硬泡将她也拉去一起报名了。然而除了报名那天以外,她就再没有参加过社团活动,成了社里的幽灵成员,连她都纳闷自己为什么还没被社团除名。   见到她的反应,王菲不依不饶:“黎以白学姐是击剑社的副社长诶,之前参加市击剑锦标赛还拿过重剑个人冠军,这种大神在社里你都不心动吗?”   楚渝失笑,她一本正经地看着身边的人,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今天零下一度,我的手很冷。”   王菲一脸茫然:“所以呢?”   “我的心冰封了二十一年,比我的手更冷,又怎么会心动呢?”   楚渝说完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她看到室友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笑意控制不住蔓延开来,直惹得身边人伸手想要戳她。   楚渝一边躲开她的攻击,一边瞥了一眼台上,连忙劝道:“好了好了,你喜欢的乐队出来了,还是认真看表演吧。”   她的话音落下,身边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抬头看到舞台上果然是自己期待已久的乐队演出,王菲纠结了一会儿,决定暂时放弃眼前恩怨,专心欣赏表演,等回寝室之后再继续真人PK。   乐队简短的自我介绍后,礼堂陷入一片沉静,鼓手敲响鼓点,键盘和电吉他激昂的伴奏交织响起,场内气氛就在主唱热烈明亮的歌声中被推至高潮。   ……   翌日。   温暖宁静的寝室中,神态慵懒的女生还窝在被子里,睫毛轻轻颤动,却迟迟没有睁开眼。   其实她已经醒来了,只是周末难得安静清闲,让她不禁想在床上多躺一会儿,毕竟昨天夜里站着看完全程晚会使她筋疲力尽,所以今天她想要躺过一个上午,权当放松身心。   然而下一刻,高亢的呼唤声却瞬间击碎了她的美梦,让女生猛地睁开了眼。   “楚渝!击剑社社长发消息了,让所有社员明天集合!”   王菲抱着手机“噔噔噔”下了床,跑到室友床边踮起脚将手机伸上去给她看。   楚渝拧着眉坐起身,身子微微前倾,侧过头去看屏幕上那行文字。   “明天是跨年夜,希望社团所有人晚上六点能够在体育馆集合,大家一起拍一张集体照,请勿缺席,感谢所有社员的配合,收到请回复。”   看完消息,楚渝拿过她的手机,面无表情地回复了两个字。   “TD.” 第2章 情书   “铃铃——”   单调熟悉的下课铃在楼道间响起,随着老师的一句“下课”,成群结队的学生从教室里如潮水般涌出。   风华正茂的少年们个个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神色,像是脱缰的野马即将奔向自由的草原,脚步轻快、满面春风。   因为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意味着从明天开始就要放长达三天的元旦小长假,这将是学生们在期末考试前最后的狂欢。   楚渝从教学楼出来,手里抱着西方音乐史的课本,漂亮的面容上透着些倦意,眸光微垂,好像在想些什么,眉心轻浅地拢起,让她显得更加冷淡不好接近。   室友快步从身后赶上来,问道:“楚渝,你现在去体育馆吗?”   楚渝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了一个“嗯”字,像是一个失去希望的游魂,无精打采。   “至于吗?就是去拍一张合照而已,怎么跟让你连上十节形体课一样半死不活的。”王菲满脸无法理解。   抱着书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径直往前走着,又“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王菲无奈,停了下来朝她喊道:“喂,走错了,那边是男生寝室。”   楚渝眼皮都没抬,从善如流地调转了个方向,继续朝体育馆的位置走去。   王菲无语。   行,看来起码还是有在听她说话的。   她又好气又好笑,正准备追上去好好开导一下自己的死宅室友,眼角余光却瞥见右前方有个人影在朝她们慢慢接近。   王菲疑惑地看过去,见到走近的是一个陌生男生,刚要进行询问,下一刻却意味深长地挑起了眉。   哦哟,还没到春天呢楚渝桃花运就来了。   教学楼外的道路边,高大阳光的男生在朋友的哄笑怂恿下有些腼腆地朝不远处的女生走去,他手里拿着一封装好的信,信封处被一颗简单直白的粉色桃心粘住。   男生边向前走边忐忑地不断打着腹稿,然而望出去的视线在捕捉到女生脸上淡漠清冷的神情后,他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动作一时间犹豫起来。   “去啊,快去!”   身后围观的朋友见他突然停步不前,不由得开始小声催促,一个性子急的干脆几步走上前去,在他背后推了一把。   猝不及防的动作让男生惊了一跳,他大脑一片空白,控制不住脚步,踉跄着晃了过去。   本就相隔不远的人在眼前不断放大,他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双手防备性地朝前举起,脑海中满是惊慌失措,而巨大的惊慌中却隐约夹杂着一丝模糊不清的欣喜,被他意识到之后又刻意地忽略。   眼看就要撞上身前的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却从右后方伸了过来,轻轻地撑了一把他的肩膀。   这只手轻巧而有力,成功阻住了他向前倾倒的趋势,让他就这么重新稳住了脚步,站在原地。   紧张窘迫的境况被轻松化解,男生缓了缓,心情微妙地抬起了头,就见到右手边站了一个身影。   穿着深棕色大衣的女人收回了手,她微微笑着,温和地提醒道:“同学,走路当心一点。”   看着眼前人精致出众的容颜,男生局促地挠了挠头,脸颊有些发红,讷讷道:“谢……谢谢。”   片刻后,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原本要做的正事,目光一望,却只见到一个走远的背影,不由得捏着手里的信,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是要把信给楚同学吗?”身前的人忽然问。   男生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我待会恰好要和她一起参加活动,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转交。”   男生有些踌躇。   告白的信件怎么能让别人转交呢?   他心里这么想着,手却不听使唤地在那个令人莫名信赖的眼神里将信递了过去。   “那麻烦你了。”他干巴巴地说。   女人接过信,笑着略一点头,就也离开了。   观望许久的一群人当即簇拥了上去,围着男生开始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   站在不远处目睹了全过程的王菲缓缓合上惊掉的下巴,脑子里百思不得其解。   “那不是……黎学姐吗?”   听她说话的语气,她好像认识楚渝?   可是从楚渝前天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是不认识学姐的。   看来今晚得好好八卦一下。   怀着满腔疑惑与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王菲迈开步子,心不在焉地往体育馆走去。   楚渝到体育馆门口的时候时间刚好六点,她听着场馆里传来的交谈走动声,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转过头却发现王菲并没有跟在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要给室友打个电话问她在哪儿,手机屏幕刚刚亮起,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清婉柔和的嗓音。   “楚渝。”   她转过头去,正对上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令她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略微讶异地扬起了眉。   “黎以白……?”楚渝顿了顿,又接了两个字,“学姐。”   似乎对她这样的称呼感到很有趣,黎以白笑着看了她一会儿,才说:“看来我没有猜错,你就是社团里那个三年以来都没有参加过一次社团活动的楚渝吧?”   楚渝有些尴尬地晃了晃眼神,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所幸黎以白也并没有抓住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她看了一眼场馆里的情况,笑道:“人都差不多到齐了,我们进去吧。”   说完,她从楚渝身旁擦肩而过,当先走了进去。   楚渝往后扫了一眼,仍旧没有发现王菲的身影,她看着前面那个背影,略微迟疑后,将手机放回口袋,就也跟了进去。   黎以白走进场馆没几步,就被正在和社员练习实战姿势的社长注意到了。   “以白来了呀。”   肤色黝黑的击剑社社长白帆站直身子走过来和她打招呼,在看到她身后跟着进来的那个陌生身影时,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才问:“这位同学是?”   黎以白回答:“她叫楚渝,也是我们社团的成员。”   “你就是楚渝?”   白帆瞪大了眼,高昂的语调让正在练习的其他成员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探寻地看过来。   他还准备说些什么,却听见身为副社长的黎以白问道:“现在人齐了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路,白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啊?哦,我看看。”   对着场馆里的人核对了一遍人员名单,白帆抬头道:“好像就差一个大三的学妹了,和她一样,也是音乐学院的。”   注意到社长怪异的眼神,楚渝抿了抿唇,心里有细微的焦躁逐渐延伸。   黎以白却在这时转头看向她,眼神温煦,唇边带笑。   “既然人还没齐,不如你陪我一起练习一下吧?”   楚渝不明白学姐为什么要找自己当陪练对象,毕竟有这么多资深的社团成员在场,再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对击剑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来与这位大神一起练习。   只是当下情况实在让她想要逃避,所以这份邀请在此刻看起来就显得恰如其分。   楚渝点了点头,跟着黎以白走到用垫子临时铺成的练习场地旁,望着学姐在一边为她挑选练习用的剑。   黎以白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后,从剑包里拿出一把细长小巧的剑,调转过剑柄递给她。   “这是花剑,比较轻巧,你第一次用的话,拿它应该比较好掌握。要试试吗?”   楚渝接过剑,把它小心握在手里,好奇地轻挥感受了一下。   的确是她也能够承受的重量。   随即她又停顿下来,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黎以白走到她的身边,看了看她握剑的姿势,纠正道:“手腕太松了些,无名指和小指要稍微用一些劲,压紧手柄。”   听着学姐轻柔的指导,楚渝尝试着多用一些力量握紧剑柄,却感觉还是有些别扭,甚至不如刚刚的姿势顺手。   见状,黎以白将手伸过来,放到她的手边上,笑着询问:“可以吗?”   知道她是想要上手教导自己,楚渝犹豫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那只手就覆上了她的手背。   黎以白的手温软细腻,像是一块清润的羊脂玉,洁白无瑕,还带着令人熨贴的温热。   感受到那抹热意,楚渝不禁稍稍走神了。   怎么会有人在这么冷的冬天手还是暖和的?   黎以白微微低下头,认真地替身前的人调整握剑的姿势,一缕发丝就伴随着微垂的幅度流散到楚渝的肩上,让她恍惚嗅到一丝清淡的幽香。   是没有闻过的味道,像刚刚沐浴过一场细雨的铃兰,恰到好处的淡雅和清爽。   不知道是哪个牌子的洗发水,还挺好闻的。   她继续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   “就是这样,你再自己感受一下,我松手了?”   柔和的声音将楚渝跑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略微侧过头,就见到那双好看的眼睛正在注视着她,带着些清透的笑意,让她隐隐生出了点上课开小差被抓个正着的心虚。   “……谢谢学姐。”   在黎以白将手松开之后,楚渝保持着她替自己调整过的姿势,仔细地观察比较了一下与之前的区别。直到心里大约有数,她就松开了手,随后又重新握紧,手指紧紧包裹着剑柄,完美还原了正确的握姿。   黎以白看过后,认可地夸赞道:“很标准。”   楚渝看着她真诚夸赞的神情,焦躁的情绪好像被清风拂去,略微垂眸,唇边就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不好意思,社长,我迟到了。”   一个活泼清亮的声音在场馆里响起,楚渝转过头去,就见到王菲提着十几杯奶茶出现在门口,气喘吁吁的,显然是跑过来的。   见她终于来了,楚渝松了一口气,将剑递还给学姐,又道了一声谢,随即走到王菲身边替她拿过了几杯奶茶,小声问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还不是为了你。”王菲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一次都没出现过,我怕你被社长撕了。”   楚渝心里升起一丝感动,正当她准备诚挚地表达谢意时,又听王菲说:“钱转我微信,回头我把账单发你。”   “……行。”   楚渝心里那点感动瞬间烟消云散了。   两人给众人挨个分发了奶茶,发到黎以白的时候,就见她笑了笑,对楚渝说:“恰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楚渝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能给自己带什么东西。   毕竟在此之前她们甚至从没见过,又怎么会单独给自己准备什么东西?   社团的其他人留意到这一幕,都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们捧着奶茶,佯装正在寻找拍合照的地方,而在路过训练场地边上的两个人时却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众目睽睽之下,黎以白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她将信递给身前的人,姿态从容,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耐人寻味的笑。   “给你的告白信。” 第3章 合照   黎以白的话音刚落,体育馆里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白帆不知道怎么被地上凸起的定位点绊了一下,手脚朝地跪趴在了地上。   “社长?”   “社长没事吧。”   附近的社员边心照不宣地忍着笑边跑过去把他扶起来。   “没事没事。”   白帆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拍了拍手,发现手掌上破了点皮,却也没心思在意,干脆把头一扭,明目张胆地往训练场地那边看过去。   处于关注中心的两个人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仍旧相对而站,对这场骚动没有丝毫反应。   或者说,楚渝因为太过诧异,大脑已经自动屏蔽了外界的干扰,没办法注意到除了眼前这封信以外的其他事情。   她看着黎以白手里那封贴了一颗粉色桃心的信,愕然了好一会儿,第一反应竟然是:   学姐穿衣品味挺好的,怎么信封选得这么丑……   除了那颗心以外,整个信封都是金灿灿的,边上还勾了些正红的花纹,像是即将拆迁的城中村户主,处处洋溢着暴发户的气息。   楚渝慢吞吞地接过那封看起来不太像告白信的告白信,心里酝酿着该如何回应这场猝不及防的表白。   她以前也不是没被当众告白过,只是多数人在看到她神情冷淡的脸时总会气势上就短了一截,开始感到有点后悔和心虚,于是再听到她拒绝的话语就反而会有种劫后余生的释然。   但是这次的告白对象是女生,对待女生总归应该温柔一些的……吧?   楚渝很踌躇,毕竟在被同性告白这件事上她还没有太多经验。   黎以白将信交出去之后就把手插回口袋里,从容自若地看着身前人僵住的表情和微微晃动的眸光,眼神轻浅带笑,看起来仿佛她才是被表白的那个人。   正当楚渝左思右想却没有得到太好的解决办法,准备回去先把信看了之后再慢慢思考一个委婉的拒绝方案时,就听见那个清润温柔的声音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楚同学。”   “……嗯?”楚渝抬起了头。   黎以白略微失笑,“看来刚刚我说的你应该没有听见。”   楚渝有些窘迫:“不好意思,有点走神了。”   “没关系。”黎以白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这封信是一位男生想要交给你的,因为一些原因他没办法亲自给你,就托我转交了,希望不会让你觉得冒犯。”   听完这句话,楚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整个人如释重负,一边在心里为自己刚刚的胡思乱想自嘲,一边漫起了掩饰的笑意,回答道:“当然不会,毕竟是我的私事,反而是麻烦学姐了。”   黎以白摇了摇头,“举手之劳而已。那我们去拍合照吧。”   两个人就此结束了这场有些无厘头的对话,她们转开了头,却见到以白帆为首的一群人直直地看着这边,满脸如鲠在喉的复杂神情。只有站在一旁的王菲边喝着奶茶边低头憋笑,好像忍得很辛苦。   黎以白看向人群当中那个黑得显眼的身影,微微挑了挑眉,笑着没说话。   白帆被那双深邃含笑的眼睛看得一激灵,当即神色一正,转身喊道:“好了,大家按照个子高低排一下队,我们准备拍照了。”   得到吩咐,社员们就若无其事地散了开来,走到场地中准备合照。   最终他们选择了场馆中间的羽毛球场边上,这里正对着学校名字的招牌,身后就是训练击剑的场地。   身为社长和副社长的白帆与黎以白站在最中间,其他男女生分别在他们左右两边从高到低依次排开。   楚渝与黎以白的身高相近,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到了她左手边的位置,这让楚渝有些难为情。   毕竟她从来没有参加过社团活动,在最后的集体合照上却占了居中的位置,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但或许是王菲的那十几杯奶茶起了作用,其他社员不仅没有表现出不满,甚至还很亲昵热情地把她牵到合照位置上,动作十分自然。   楚渝无从选择,只能被迫站在了那里。   为了这次社团合照,白帆特意借了一台相机,把爱好摄影的室友也拉过来充当摄影师。   “你蹲下去拍,让我看起来高大点!”他朝捧着相机的室友喊道。   “就你事儿多。”摄影师冲他翻了个白眼,随即半蹲下去。   “还不是站以白身边我太有压力了。”白帆抱怨地嘟囔了一声。   楚渝站在人群中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不知不觉间就又变成了那副冰块脸。   她向来不习惯拍照,无论是自拍还是被拍,总会让她有种不知所措的尴尬,所以从小到大的合照里她永远都是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动作,仿佛复制粘贴一般如出一辙。   摄影师对着站好的队伍先随手拍了一张,查看效果的时候发现一众微笑的人里面掺杂了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他抬起头看了看人,又低下头看了看相机,纠结了一会儿后,就放弃了出声调整的打算。   反正拍出来的成片倒是挺好看的,法律也没规定合照必须要笑不是?   正当摄影师准备再次按下快门的时候,楚渝忽然感觉到右手被温热的肌肤轻轻触碰,柔软的触感让她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的讶然,视线微微偏转过去。   闪光灯亮起。   耀眼的闪光让楚渝连忙回过了眸,寡淡的神情却因为意外干扰而显露出了一丝状况外的懵懂。   摄影师接连拍了好几张照片,才比手势示意拍照结束。   人群结束拘谨的站姿,说笑着围了上去。   楚渝站在原地,对刚才的触碰感到不解,于是询问般地望向身旁的人。   感受到她的疑惑,黎以白目光滑至她身侧,温和地提醒:“信要掉出来了。”   楚渝低头一看,果然见到那个金灿灿的信封露出一角。   她恍然地将信封往深处放了一点,随后又道了一声谢。   白帆一一看过照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转过头向社员喊道:“好了,合照拍完了,大家自己玩儿去吧,今天跨年夜,就别留下来练习了,祝大家元旦快乐。”   “社长元旦快乐。”   社员们三两成群地分散开,去场地边拿过自己的包准备离开。   这场活动终于结束,楚渝如获大赦,走到王菲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到两名女生朝她走了过来。   她们应该是年级低一些的学妹,两人拿着手里的奶茶晃了晃,甜甜地笑着说:“谢谢学姐,学姐元旦快乐。”   楚渝不自然地回答:“不客气,你们也元旦快乐。”   目送二人走远,她转回头去,就见到王菲笑嘻嘻地看着她。   “哟,学姐。”   楚渝恍若未闻,直截了当地问:“你要回寝室吗?”   王菲摇了摇头,“我们班一个同学生日,喊我出去吃饭唱歌,你要一起吗?”   楚渝果断地拒绝:“不了,你自己去玩吧,我回去了。”   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王菲耸了耸肩:“行,那你乖乖在寝室躺着吧,帮我跟她们说一声,我今晚可能晚点回。”   “好,路上小心。”楚渝正准备要走,又想起什么,“别忘了把账单发我。”   王菲无奈地挥了挥手:“逗你玩呢,别操心了,你赶紧回去吧。”   闻言,楚渝眉目弯弯地露出了一个笑:“菲姐姐最好了。”   王菲恶寒:“给我立即消失!”   应声领命,笑眯眯的女生顺从地转身朝外走去。   现在时间刚过七点,冬日的天色暗得早,体育馆外夜幕低垂,黛色的天幕中零零星星地散着几颗星子,与高悬的弯月相映成趣。   感受着扑面来的寒风,楚渝把手揣进口袋里,洁白的颈项微微瑟缩,嘴里轻轻吐出一口白气。   只要回到寝室,她就可以躺在床上,边享受着舒适的空调边看之前朋友推荐给她的新剧。而且未来的三天除了练琴以外都不必再出门,能够自由地睡到日上三竿而不用担心被闹钟吵醒。   假期真是美好啊。   想象着未来几天轻松闲适的画面,社团活动带来的窘迫焦躁顿时一扫而空。   楚渝朝前走着,眉峰微微挑起,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亮色,好像天上的冷星有几颗落入了她眼中,让这份清冷的眉目添了些生动。   而渐渐熟悉起来的呼唤声就在此时响起,令楚渝略带讶异地转过了头。   穿着大衣的人站在身后的黑夜里,脚步不徐不疾,慢慢地朝她靠近。   黎以白眼眸微弯,明亮的弦月在她的脸侧洒上一抹银辉,让那张温柔的容颜隐约间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   她走到楚渝身旁,问道:“回寝室吗?”   楚渝点了点头:“嗯,学姐呢?”   “我也是。”黎以白发出邀请,“那一起走吧。”   楚渝没有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于是她的身旁多了一个人。两个挺秀的身影并肩在冷风吹拂的月色里徐徐朝前走去。   如果王菲也在的话,或许她会没话找话地向身边这位被视为风云人物的学姐展开热切的问候和交流,她是一个永远不会让场面冷下来的人,像小太阳一样热情又充满活力。   可楚渝却相反。她不善于交谈,不习惯无意义的交际,更喜欢安静地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放空,偶尔懒洋洋地打一个哈欠,没那么冷,却也称不上热烈。   黎以白走在她的身边,靴子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窸窣的摩挲声,与楚渝走动时羽绒服摩擦的轻微声响交织成一场静谧的乐曲。   周遭人来人往,同行的两个人却没有任何交流,似乎只是恰好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陌生人,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在走到一个路口时,黎以白停了下来。   “我要往前面走了。”   楚渝就也停下了脚步,向她告别:“学姐再见。”   黎以白看着她,温润的双眼里漾着清泉一样的笑意。   “元旦快乐。再见。”   楚渝略微一怔,就也笑了起来。   “元旦快乐。”   简短的告别后,黎以白转身向前离开,楚渝拐过弯朝左走去。   回到寝室,另外两名室友都在桌前坐着,楚渝和她们打过招呼后,正准备脱了外套上床,手机却在这时候接连震动了几声。   她从外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居然有几十条未读消息,不禁疑惑地打开了微信。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群聊,群名叫做圆桌骑士议会厅,群里聊得火热,不时弹出几条新消息,消息内容都是些意义不明的数字。   楚渝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她往下看到王菲的对话框有几条新消息,当即点了进去。   “社长在群里发了今天合照的照片,有好几张,让大家投票选一张洗出来挂在活动室,你要加群吗?”   “在干嘛呢,怎么不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楚渝:……   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楚渝将群消息设置成免打扰,退出来后发现通讯录页面还有红点,她切过去一看,是两条好友申请。   一条备注很详细,“我是击剑社社长白帆,小楚同学你好呀”。   头像是一个骑士形象的动漫人物。   另一条则简单直接,“黎以白”。   楚渝注视了一会儿屏幕上那个名字,片刻后,点下了通过好友。 第4章 笑话   光影迷蒙的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细碎疏散的小雪。燕城的冬日时常有雪,但不大,总是玩笑般地在地面细细覆上一层,触碰到来日的晨光后又渐渐消融。   上一场雪是四五天前,依然是米粒大的雪花,却难得地下了整整两日,让校园的角落里积蓄起了足以跟阳光抗衡一段时间的积雪。   楚渝没有吃晚饭,也无意再在雪夜里下楼去拿一趟外卖。她撕开桌面上备着的小面包,又从旁边拿了一盒牛奶,将吸管插进去,慢条斯理地边啜吸着牛奶边吃面包。   对于懒癌晚期的人来说,这就是简单的一顿晚餐。   加上好友后,黎以白并没有主动找她聊天,她也因此庆幸,可以不必思考如何回复别人出于礼貌的问候。   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漫不经心地滑动,楚渝百无聊赖地刷了刷群消息,在想要切出页面的时候,却误触到一旁的头像,点进了刚刚添加的好友用户界面。   眼前跳出了朋友圈的照片阅览,一只姿态散漫的黑猫映入眼帘,让她将要点下离开的手一顿。   这是……学姐养的猫?   瞳色金黄的黑猫优雅而慵懒地躺在电脑前半闭着眼,周身散逸着高傲的气息,将整个屏幕挡了个严严实实,俨然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矜贵模样。   楚渝一向对猫猫狗狗毫无抵抗力,尤其是小狗,从小试图说服妈妈允许她在家里养一条狗,然而每每都被一句“狗和你家里只能有一个”而打败,于是至今在路边看见猫狗都移不动步,退而求其次养成了云吸狗的爱好。   在好奇心与对猫猫的喜爱下,她情不自禁地点开了详情页面。   黎以白的朋友圈虽然是半年可见,但内容却只有寥寥数条,基本维持着一个月发一条的慢热频率。   近几个月的内容几乎都是转发的文章,间或夹杂着一两条记录读书进度的简单字句,而可以见到的最早照片便是那张姿态懒散的黑猫。   这张照片应该摄于去年暑假期间,很明显是由第一人视角拍摄,图片所配的文字十分简单,只短短一句。   “也只有对你毫无办法了。”   字里行间充满了无奈又甘之如饴的放纵,与楚渝见过的其他猫奴毫无区别。   原来各方面如此出色的学姐在面对猫猫霸权的时候也只能甘拜下风,果然小猫才是世界的主宰。她如此感叹。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楚渝微微笑着退出了朋友圈的页面,将手机锁屏放到一旁,收拾过了桌面上的细碎残渣后,正要上床躺下,眼角的余光却扫到身旁悬挂的外衣口袋里露出来的红色一角,随即恍然想起。   学姐转交的那封信她险些忘了看。   她用湿巾擦试了一下双手,而后从口袋里拿出那封审美有些怪异的告白信,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信的纸张用的是白卡纸,边角处印着紫藤萝的花纹,比起浮夸的信封看起来要简约顺眼许多。   只是上面的字迹娟狂豪放,太过有个人风格,让楚渝读起来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费劲。   她一字一句地细细辨认着内容,在读到“你在计算机课上抬头看着我笑的那一瞬间,一下就击中了我的心”时,不觉茫然地抬起了头。   看着他笑的一瞬间……   翻遍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楚渝都无法找到任何相关的画面。   真的不是送错人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微微皱眉将这封信看完了,却发现信的末尾没有落款,只是语焉不详地写着“你的追求者”的字样。   楚渝揉了揉眉心,思忖了片刻后,大约梳理出了几个关键点。   首先,她与这位男生应该是在某节计算机课上相遇的,而且他们并不是同一个系的同学。   计算机课通常来说都是每个学院的某两个班级一起上,很少有把不同学院的人凑在一起的情况。   不过在楚渝印象里,一个多月前的一节计算机理论课,因为原本的老师生病请假了,他们就被合并到同一时间的体育系的课堂上共同听了一节课。所以这个前提条件是成立的,他们的确可能在同一个教室里见过彼此。   那么就是另一点,她曾经在课上对着那名男生笑了一下。   这着实有些匪夷所思,毕竟除了看冷笑话或者喜剧片以外,她并不会莫名其妙就笑起来,更遑论对着一名陌生人。   楚渝的笑点很奇怪,一般别人觉得好笑的事情她听完之后多半无动于衷,反而是那些单调无厘头的冷笑话会让她控制不住笑得不能自已,因此常常被关系好的朋友调侃她人设不倒,从外表到笑点都非常冷。   想到冷笑话,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好像捕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因为那节计算机课讲授的理论比较浅显易懂,所以当时班上大多数人都昏昏欲睡或者在各自开小差,楚渝也埋着头在玩手机。而课堂中途时,坐在一旁的王菲突然间给她发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为什么一只鸡放进烤箱里,出来却变成了烤鸭?”   她对着屏幕思考了半天也无果,转过去向室友摇了摇头。王菲就冲她得意洋洋地挤了挤眉,下一秒后对话框里跳出了答案。   “因为烤箱里有变压器。”   楚渝停顿了三秒钟,然后闷声垂下头去,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   由于这笑意太过绵长持久,她担心被老师察觉到异样,于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讲台上的情况。或许就是在这期间不经意对上了其他人的眼神,但她一心沉浸在笑话的后劲中,并没有能注意到其他。   回忆到这样的细节,楚渝拿着手里的信,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这也算是一个冷笑话引发的笑话了吧……   她无奈地将信放回信封中。   既然对方没有署名,她也没必要刻意去找到对方告知结果,一切顺其自然吧,兴许不久之后这名男生就已经忘了有她这么个人了。   楚渝如此宽慰自己。   然而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假期的第二天下午,在寝室里躺过了元旦的楚渝终于决定出去转悠一圈,顺便觅觅食。她的小仓库已经没有余粮了。   在询问了一圈室友,确定没有人要和她一起外出后,楚渝就自己换好衣服出门了。   今天的天空是阴蒙蒙的,像窗上被哈了一口气的薄雾,朦胧晦暗,还零落地洒着细雪。   或许是因为还在假期的缘故,路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大多人将自己裹在羽绒服里,行色匆匆,风一样与其他人擦肩而过。   楚渝走到学校的第三食堂,打包了一份鸭血粉丝汤,裹着鲜香味的水蒸汽从餐盒里扑出来,让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临走前王菲让她帮忙带一瓶鲜奶,于是她又绕到露天体育场旁边的小超市,在里面挑选着买了一些零食和饮料,出来的时候手上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起来不免有些吃力。   小心翼翼的步伐搭配她黑色的羽绒服外套,远远看起来就像一只长了长腿的企鹅,透了些无知无觉的可爱。   正当楚渝慢慢朝寝室走近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有些遥远的喊声,在几次呼唤之后才让她意识到那个声音是在叫自己。   “同学!”   “楚同学!”   楚渝转过了身,就见到一个高大的男生手里捧着篮球,从体育场里直直地跑过来。   男生跑到她跟前,停下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很抱歉突然叫住你,我只是想问,你……看了我给你的那封信吗?”   “那封信是你写的?”   楚渝的神情略微转变,在仔细看过眼前的人之后,再次确认了她对这张脸没有什么印象,一切应该只是个误会而已。   她将手里的袋子向上提了提,解释道:“感谢你的喜欢,但是我们之间或许有一些误会,我当时并不是在对你笑,也暂时没有恋爱的想法。”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直白的拒绝,男生带着希冀神态的脸上顿时显得有些难堪,他抱着篮球的手紧了紧,不甘心地试图再次争取一下。   “是因为我没有亲手将信交给你,看起来不够有诚意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   黑发的女生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干脆地摇了摇头。   “抱歉。”   再次被拒,男生受挫地垂下了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道:“那你能把我给你的信还我吗?”   似乎对这样的请求有些意料之外,楚渝微微讶异后,回答道:“信我没有带在身上,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取来还给你,麻烦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见她转身要走,男生拦住了她,“也不用这么急,不如明天给我可以吗?我明天晚上还在这里打球。”   楚渝蹙起了眉,不明白他为什么多此一举,但手中沉重的提袋一直在往下坠,让她的手被勒得生疼,于是心里不免生出了些焦躁,只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男生咧着嘴笑起来:“那就明天晚上八点吧,我在这里等你。”   似乎怕她反悔一般,他边转身往回跑,边再次提醒道:“明晚八点,别忘了!”   楚渝:……   拎着重物的人面无表情地转身继续往回走。   让一个不爱出门的人为此而特意再出门一趟这件事真的是一种犯罪! 第5章 告白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不少在宿舍蚕眠了整整两日的年轻学子们陆陆续续走出了温暖的被窝,挂着寻欢作乐后的黑眼圈不情愿地奔赴向图书馆或自习室。   期末考将近,音乐学院的琴房又被挤了个满满当当,开琴房的管理室被晚来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平日里无论多伶牙俐齿的人在面对管理室阿姨铁面无私的身影时也只能黯然退场,巴巴地守在门口试图等来一个退房的救世主。   王菲路过管理室外整齐站成两排的人群,看着他们目露希冀的眼神,莫名生出了种走小金人红毯的万众瞩目感,她轻咳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琴房钥匙,在半空中轻轻晃动了一下,“丁零”的轻响让齐望过来的眼睛霎时间放出了光,而下一刻,钥匙重新塞回口袋里的动作却叫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随即楼道中顿时充满了嘘声和此起彼伏的笑骂声。   招摇过市的人“嘿嘿”笑了一下,在被众人的眼神撕成碎片之前三两步溜上了楼,不无得意地暗自嘀咕,“幸好楚渝来得早。”   各不相同的曲调与声响从各个房间的门缝里不间断地流淌出,王菲回到琴房,顺手关上门,将买来的早餐往桌上一放,自己就喝起了剩下的半杯拿铁。   “三明治卖完了,只剩米面包和肉桂卷,我觉得米面包应该没那么甜,就给你买了一个,凑合吃一点吧。”   她知道楚渝早上不爱吃甜的,更不喜欢这些没什么烟火气的面包吐司,奈何离学院最近的只有两家面包店,她又懒得跑远,于是没有纠结太久,就决定委屈一下室友的肚子,而并非让自己的双腿受累。   坐在钢琴前的人将剩下的乐段弹完,随后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吃起了早餐。   未免被巡查人员以为琴房空置,王菲擦干净手,坐到钢琴前开始弹音阶和练习曲热手,眼角余光却不时瞥着一旁有些无精打采的室友,奇道:“我看你期末考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又在发什么愁呢?”   楚渝味同嚼蜡地啃着面包,声音低而懒,其中隐约透出些许不愉快的无奈。   “晚上要出去一趟。”   知道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她绝不会在晚上轻易出门,王菲心里当即拉响了八卦的警报。   “去干什么?”   “还信。”   “还信?”王菲正一头雾水地打算追问,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道精光,让她激灵得顿时弹错了几个音,随后再顾不上地转过头去,“还那封表白信?!”   楚渝点了点头,在身旁人急不可耐的催促下将昨天外出时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王菲听完,摸着下巴啧啧感叹,“他不对劲!”   楚渝认同地又一点头,烦闷的神色里掺了一丝疑惑不解。   毕竟分手后要回礼物的事她听多了,告白失败要回表白信的还是第一次见,总不能是因为那位同学真的很喜欢那封信吧……否则她该对本校学生受到的美学教育产生疑问了。   并不清楚室友心里那些离谱而稀奇古怪的想法,王菲默不作声地摸出手机点开微信,指尖在聊天框里飞速打起了字。   将最后一口面包咽下,楚渝喝了一口水,走回到琴边,就见到眼前人颇有些欲盖弥彰地把手机熄了屏,眨着眼睛冲她笑了笑。   “吃完了?那你继续练吧。”   “你不练吗?”   王菲摆了摆手,起身让开位置,“我那点钢琴水平张老早就一清二楚了,反正只要能顺利弹完曲子就不至于挂科,练琴的机会还是留给你这位未来的克拉拉吧。”   楚渝瞥她一眼,端正地坐回到钢琴前,“那早知道我二乐就该选择小提琴了。”   被她这份面无表情说冷笑话的功力折服,王菲捧场地干笑了两声,将手机装回口袋,停顿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道:“你真的对那男生没兴趣?”   流畅悦耳的琴音响起,有些慵懒的话语声就夹杂在乐音间慢条斯理地传来。   “对旺仔的兴趣要大一些。”   旺仔是宿舍对门超市老板娘养的一条狗。   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或许会被当作讽刺,但楚渝说这句话却的确只是字面意思。毕竟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真的很喜欢猫狗。   这位男生在她心里竟然已经能和狗相提并论,王菲眉头一皱,深感事情并不简单。   啪啪啪在聊天框里又打了一串字,她忽然抬头道:“今晚我陪你一起去吧。”   作为当事人的楚渝对她千回百转的内心想法毫无所觉,只看着琴谱,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过了半晌,又说了句,“还是有点甜。”   王菲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面包,当即翻了个白眼。   “忍着!”   ……   傍晚时分,天空又飘起了细雪,玫瑰色的晚霞铺满了整片天,混着零星洒落的雪屑,倒颇有几分童话故事里的浪漫韵味。   只不过天暗得太快,夜色将玫瑰掩埋,于是这幅遗落的童话也只在惊鸿一现后就隐入了深浓的暗夜中。   楚渝走出学院大门,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禁不住将身前缠绕的围巾又裹紧了一些,丝丝缕缕的寒意与冰冷指尖不经意触碰到颈间肌肤时带来的颤栗都叫她心里又生了些气闷,同时无端想起了另一抹曾短暂接触过的温热。   这么冷的冬天,怎么会有人的手还是暖和的?   同样的疑问再次于脑海中晃过,她又不知不觉地走了神。   校园里的灯在入夜后便亮了起来,灿白的灯光将体育场四周照得一片通明,雪花飘洒在明明暗暗的灯影里,泛起细碎的光,仿佛坠落的粒粒星辰,带着些冬日特有的静谧。   只是聚拢在灯光中央的人群却打破了这场难得的静谧。   楚渝看着不远处抱着花束等待的男生,与他身后精心布置的烛火灯光,清透的双眸略微敛起,眉心不明显地轻蹙了一下。   好似对眼前场景并不算意外,王菲暗暗“嚯”了一声,偷眼看了看身旁人,留意到她愈发冷淡的神色,已经替她在心里将这名表白对象判了死刑。   同学,你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对一个社恐表白得这么大张旗鼓啊。   眼看另一位当事人出现,周遭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了起哄的笑闹声,原本在打球与夜跑的人也被传出的声响吸引了注意,频频朝人群所在处望来。   众人之中的男生露出了些紧张神情,在身旁好友的怂恿下,深呼吸了几次,待逐渐走近的人站定在自己身前,才有些结巴地开了口。   “楚同学,我……”   话没能说完,一封信已经递到了他眼前。   “这是你让我还你的信,信我送到了,我走了。”   手中的告白信塞进男生怀抱的花束中,楚渝将话说完,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高大的身影几步走上前来挡住了去路。   男生脸涨得通红,透着些下不来台的难堪,他憋了许久,僵硬地问道:“能不能麻烦你先听我说完?”   王菲露出了个无语的表情,忍不住抢先回答,“为什么要听你说完?你当你是校领导在发表国旗下讲话吗所有人都得先听你发言?”   讽刺味十足的话语惹得四周看热闹的人发出了“噗嗤”的低笑声,男生面色几变,抱着花的手无意识收紧了些,只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神态。   “这位同学,我是在和楚渝说话,请你不要打断我们的谈话。”   王菲一挑眉,“可是我认为楚渝并不是很想听你把话说完。”   楚渝目视着眼前的男生,表情仍旧平静,只是眉梢眼角流露出了些许疏离的冷淡。   “我还有事,麻烦你让开一下。”   察觉到附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好事的人掏出手机拍起了视频,被架在台上的人脸色愈发难看,见着眼前人绕开自己就要走,他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却被躲过,索性一咬牙高声问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转身欲走的人停下了脚步,月色与灯光落在她脸侧,将那张本就看起来不好接近的面容衬得更多了几分薄霜冷雪的淡漠。楚渝略转回头看着他,没什么波澜的话语声条理清晰地响起。   “首先,我并不认识你,你以为的对视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误解。”   “其次,你未经我同意就擅自做出这些举动让我感到十分冒犯。”   “最后,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还请你不要再打扰我。”   男生俊朗的眉目揉成了一团,回想起眼前人昨天才说过的话,他直觉不对,“你有喜欢的人?可是你说过你暂时没有恋爱的想法。”   楚渝轻轻吸了口气,按捺下心中的些许不耐,决定搬出挡箭牌彻底打消他的念头,于是抬手指向了站在身旁不远处的室友。   “因为我喜欢的是她。”   一瞬沉寂。   “沙”   脚踩在薄雪上发出细微的轻响,一道身影正停在了她所指的方向上。   幽微淡香自细雪与微风中传来,身侧光影微暗。察觉到不对,楚渝转回视线看过去,在瞧清楚站在自己身旁的人时,冷淡的神情霎时碎裂成了几瓣,从中流露出了大片诧异与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慌。   黎以白看着指向自己的那只手,沉静的眼眸中晃过轻浅笑意,唇边也勾起了一点弧度,她好整以暇地看了一会儿向自己当众表白的人,在她脸上神色愈发僵硬之前体贴地移开了目光,不紧不慢的话语声随之响起。   “根据我校学生违纪处分条例第九章十六条第一款规定,在教学楼、图书馆、体育场、餐厅等公共场合扰乱公共秩序行为者,将给予警告至留校察看处分。”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内里的白色衬衫露出了领口边沿,微带笑意的容颜仍旧温和得体,衬着满身风雪,却莫名让人觉出了几分无法直视的锋芒。   话音落下,她朝愣在原地的男生微微笑了笑,随即侧首向跟随而来的两位保卫处人员极有礼貌地一点头,“劳烦您了。”   对如此情形见惯不怪的两名保安点了点头,吆喝着驱散开围观的一众人群,便走上前去开始处理后续事宜。   被事情发展惊得目瞪口呆的王菲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先很是隐晦地偷瞧了一眼自己那一鸣惊人的室友,而后克制住了八卦的心情,好奇地问道:“学姐,你怎么来了?”   她的确早前就感觉事情不简单,担心楚渝遇上麻烦,于是向社长发出了警戒信号,只是万万没想到来的人会是黎以白。   黎以白转回身,看向眼前的两名学妹,笑着解释。   “听白帆说社员遇到了一些麻烦,我恰好路过,就过来看看。”   话音微顿,她视线落在仍有些发怔的人身上,唇边弯起的弧度就更深了一分。   “现在看来,我来的倒是刚巧。”   楚渝:…… 第6章 飞花   大张旗鼓的表白以如此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这场告白事件的两名主角一位被叫去保卫处记录个人信息,另一位则和忽然出现的第三人离开了。   本以为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单恋,没想到变成了对另外一双有情人的成全。有认出了黎以白身份的人当即将这一消息发到了学校论坛中,津津乐道地八卦起了这位风云人物的情感经历,围观了全程的吃瓜群众心满意足地散去,体育场终于重归平静。   细雪仍旧零零散散地下着,仿佛夜色里淡薄的一场雾。对后事尚不知情的两位当事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安静得没有任何交流。   本该一起回去的王菲很有不当电灯泡的自觉,不等楚渝解释就找个借口开溜了,于是只剩下了内心苦不堪言的楚渝独自面对眼前的尴尬局面。   所幸黎以白没有再提起刚才的告白,让她能够掩耳盗铃般地假装一切未曾发生过,只是回去的路程毕竟还长,她也不能一路上都充当哑巴,于是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后,楚渝吐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表达了感谢:“今晚麻烦学姐了。”   虽然是没话找话的开场,但这份谢意倒十分真心实意。毕竟那名男生看起来实在是有些难缠,她也不喜欢作为人群焦点被观赏太久,所以黎以白的出现与恰当的处理方式就显得格外及时。   黎以白笑着回答:“算不上麻烦,何况这麻烦是我带给你的,自然也该由我来处理。”   楚渝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转交告白信这件事,没来由的又想起刚才阴差阳错的那一场告白,心里顿时蔓延开一阵窘迫,抿着唇角顿了片刻后,她转头看了过去。   “学姐,我刚刚的话只是随口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昏黄灯光下,那双墨色的眼睛盛了细碎的光,像是落入了四周飘洒的雪,认真却又显得过分冷清。   黎以白对着那片光看了一阵,就转开眼笑了笑。   “我知道。”   楚渝松了口气。   其实开口解释多少显得有些多余,毕竟黎以白这样聪明,自然能看出来她刚才的表白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推脱,但她莫名地想解释清楚,或许是因为作为社员已经很不称职了,不想在毕业前再给这位学姐带来更多其他的困扰。   心情轻松了许多,她看着脚下薄薄的积雪,又随口道:“没想到学姐还能背下学校的违纪条例。”   这就是文学人的专业素养吗?   黎以白没说话,坦然地拿出手机,晃了晃屏幕上的文字,“刚刚查的。”   楚渝:……   行吧,但能想到让学校出面解决问题也很了不起了。她拐着弯地在心里夸自己的这位救场恩人。   不知不觉已经能看到宿舍楼熟悉的灯火,这次相伴而行的两道身影没有提前分开,而是共同走到了音乐学院宿舍楼下。   “绵绵头上飞花,散聚了无牵挂”   身边人流来来去去,一楼门卫室半开的窗户里透出隐约歌声,港腔的粤语声调散入暗沉雪夜中,背景里轻微的嘈杂人声仿佛也变成了虚无缥缈的雪花。   黎以白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屏幕,面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神色自若地将手机放回口袋中,笑着看向眼前人。   “把你送到寝室,我今晚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楚渝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今天麻烦学姐了。”   柔顺的黑发散在肩头,有点点洁白落在其间,显得格外惹眼。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大了,漆黑的夜空洒满了落雪,毫无轨迹地飘荡而下,如同水晶球里纷飞起伏的泡沫。   而头顶的灯依旧散发着暖黄的光。   轻笑的声音似呼吸般洒落,略微上扬的语调仍旧温柔。   “社员的事情,不算麻烦。”   再道了声再见,黎以白就转身走进了来时的落雪中。   “如像你跟我暂借的火花”   风细细地吹着,朦胧的歌声唱到了曲终,楚渝望着逐渐走远的身影,唇边散出一阵轻浅白雾,随即也转身走入了宿舍楼中。   刚推开寝室门,楚渝就见到几名室友围在一起不住嘀咕着什么,见到她回来,王菲更是从椅子上跳起来拿着手机递到了她眼前。   “楚渝,你和学姐的事被人发到学校论坛上了!”   楚渝一怔,慢慢关上门,接过手机看起了屏幕上的帖子。   学校标志性的淡蓝色论坛里,一篇名为“今晚体育场的告白有人看见了吗”的帖子正飘在灌水板块的最顶端,后面还跟了个火红的hot标志,俨然是眼下论坛里热度最高的帖子。   楼主ID叫嗑学家,主楼内容十分简单,就是将今晚体育场发生的事概括了一下,随后附了一张黎以白与楚渝一同离开的背影照片,末尾还波澜荡漾地加了一句话。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后来的人是文学院的黎以白学姐吧?虽然我以前嗑的是她和陆鸣舟师兄的cp,但是现在看起来她和女生也好配,不管了,先嗑一口!”   主楼放大的照片里,并肩而行的一双身影走在月色落雪中,身后是被抛下的烛火与花瓣,细碎的飞雪如同古旧图像上的斑驳噪点,将相伴离开的人装点成了夜色里出逃的恋人。   照片抓拍得很仓促,因着晃动看起来有些模糊,却无意多了一份朦胧的美感,惹得评论里嗑声一片。   往下滑了几条,才看见了有内容的回复。   不想考试:我也在现场!当时还以为是普通的表白,就过去凑了个热闹,谁知道黎以白忽然带着保卫处的人杀到体育场,直接把被表白的女生带走了,好刺激!所以她这算是答应了那位女同学的告白吗?   慈母守中线:他爱她爱她也爱她……只有男生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毕业就去卖炒面:啊?我怎么记得之前有人说陆鸣舟和她在谈啊   烤猪扒好好吃:他们也就一起主持过几场活动,怎么可能在谈,别硬凑好吧?   一只小柯姬:黎以白师姐看看我,我也可以!   点杠竖点:楼上的,劝你不要,她可不好惹   练琴不如锯木头:????!!!!   ……   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滑动,大略浏览了一遍帖子里的内容后,低垂的目光又落回到主楼的照片上,正在此时,一通电话忽然打了进来,白帆的名字在屏幕正中不断跳动。   指尖一划,电话接通了。   “以白,你现在在哪儿呢?你和那小学妹的事被人发到校论坛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询问声,黎以白略扬起头看着眼前的点点落雪,和缓的话语声如同徐徐奏响的小提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   “我看见了。”   发觉她语气一如往常平静,白帆本有些急切的心绪也不自觉松弛下来,忍不住抱怨了几句,“你看,我就说还是应该我去,本来知道你今晚有会我是不想跟你说的,这下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指不定要给你编出个什么狗血八点档,就连曲流笙都发消息来问我情况了。”   话音一顿,他又似想起什么,好奇地问:“对了,我看帖子里说是学妹跟你表白了,什么情况?我还以为……”   不等他说完,黎以白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帖子内容我看过了,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不过主楼有一张照片涉及到了个人隐私,我记得你室友是灌水板块的版主,看看能不能联系楼主把照片删了,不然就锁帖吧。”   “啊?行吧。”   白帆再咕哝了一声,就将电话挂了。   楚渝把整个帖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眉心不知不觉皱了起来,看完后,她将手机还给王菲,没有说什么,心里却生出了一丝懊恼。   还是给学姐添麻烦了……   舍长蒋晗看出了她的萎靡不振,给她倒了杯热水,关心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楚渝端着水没有喝,半闭着眼睛按了按太阳穴,将事情真相完整地说了一遍。   听她说原来是想拿自己当挡箭牌,王菲顿时恍然大悟,“我说你之前明明不认识学姐的样子,怎么今天突然就表白了,还以为你一见钟情呢……”   楚渝掀了掀眼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学院群里连接跳出了两条消息。   八班周楷:[今晚体育场的告白有人看见了吗]   八班周楷:“这帖子你看见没?主楼照片里的人是楚渝吧?!”   短暂沉默后,这两条消息立即被撤回了,但撤回的字样却在空无一人的回应下看起来更加显眼。   楚渝面无表情地关了手机。   寝室里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正思索着该怎么安慰她,把这场闹剧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却听王菲忽然“咦”了一声,瞪大眼睛在手机上反复划了几下后,惊讶地抬起了头:“那个帖子好像被删了。”   楚渝微微一怔,点进论坛刷了刷,果然没在论坛首页再看到那个帖子,正当她惑然不解时,屏幕顶端跳出了几条消息,切回微信一看,是黎以白发来的。   黎以白:[图片]   黎以白:“社团合照洗好了,电子版发给你一份。”   黎以白:“早些休息。”   纷扬的片雪落在窗台,与玻璃相撞擦出细微的声响。   楚渝握着手机看向窗外,又想到被删除的照片里模糊的那双背影,与方才在楼下听到的半首朦胧歌曲,脑海中无端晃过了一句不相干的词。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第7章 相像   宽阔安静的教室里,笔尖摩擦过纸面发出的沙沙声显得格外明晰,被导师派来监考的高年级学长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签字笔,不时瞧一眼墙上挂的时钟,在铃声响起的瞬间精神一振,高喊了一句“停笔”,就下台收起了试卷。   最折磨人的理论课考完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所有人都总算松了一口气。王菲把东西收拾好,刚走出教室没多远,眼角余光就瞥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摸了上来。   “菲姐,最近什么情况?”   看着周楷挤眉弄眼的表情,王菲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什么情况?”   男生朝走在前方的身影努了努嘴,压低的嗓音也掩盖不了他心切的语气。   “楚渝和黎以白啊!”   王菲无语,“你怎么这么八卦?”   “那是我一个人八卦吗?我只是问出了大家的心声。”周楷振振有词。   “想多了你们。”王菲翻了个白眼,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扬起了下巴,“其实楚渝那天要表白的是我,学姐的出现只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周楷瞪大了眼,看了她好一阵,才迟疑着道:“楚渝的品味不能这么特别吧……”   脚步顿停,娇小的女生一个眼刀横过去,杀意尽显。   “再给你一次做人的机会。”   周楷缩了缩脖子,连忙谄笑着补救:“我的意思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俩要有什么早该有了,总不能三年才修成正果吧?何况月月都跟我说了,那天晚上确实看到黎以白把楚渝送回了宿舍。”   没想到一向可爱温吞的月月也叛变了,王菲郁闷了一会儿,不耐烦地一摆手,“反正她俩什么都没有,就连私下交流都约等于零,别八卦了!”   烦闷之下说出口的语调难免高昂了点,引得周遭的人好奇地回头,自然而然也传到了当事人的耳中。可走在前头的人却仍旧置若罔闻地垂眸看着手机屏幕,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依然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唯独视线在划过沉底的对话框时有片刻的停顿。   的确是约等于零,那夜发生的事搅得身边人鸡飞狗跳,而故事中的两个人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黎以白公事公办地给她发了社团合照照片,她也若无其事地回了个“好”字,然后她们就再没有交集,任对话的日期停在了那一天。   这场闹剧的余波在帖子删除后就慢慢消散,只剩下了身边的些许好事者还在好奇事情后续,然而多亏了楚渝的深居简出和高冷人设,没有人敢向她直接打探结果,于是不堪其扰的就变成了王菲。   新消息跳出的提示音让略微走神的思绪被扯回眼前,楚渝看了一眼,是舍长发来的微信,问她们考完试没有,今晚吃饭的地方定在了哪里。   今天是王菲的生日,日子很好,正卡在了放假前两天,虽然明天还有一科大课没考,但因为任课老师十分好说话,只要平时没有缺课,考试的时候都会尽量抬一手,因此所有人都已经提前享受起了假期生活,开始呼朋引伴约着晚上出去过夜生活。   王菲将周楷赶走之后就贴了过来,楚渝把手机上的内容给她看,她翻出订好的餐厅信息发在宿舍群里,边打字边念叨:“好不容易考完了,今晚吃完饭一起去唱歌吧?”   楚渝摇了摇头,“你们去吧,我到时候先回学校。”   王菲抬头看她,撅起了嘴往她跟前凑,“回什么学校,到时候宿舍里只有你一个人,多孤单,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回去。”   楚渝面无表情地抵住了她凑过来的身子:“你不是说苏晏回国了,今天要来给你庆祝生日?我给你们留一点私人空间,你也给我留一点私人空间。”   王菲停下脚步,满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们在一起不过三年,你就已经想要私人空间了,你果然厌烦我了对不对?曾经的柔情蜜意海誓山盟都变成了过往云烟,明明你前几天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喜欢我的……”   楚渝:……   这女人最近到底看了些什么狗血古装剧???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诧异目光,楚渝有些扛不住了,绷着脸胡乱地点了点头,“闭嘴,我去。”   王菲顿时喜笑颜开,一把挽过了她的手。   “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楚渝无奈地任她挽着,再看了一眼没有新消息的屏幕后,就将手机放回了口袋中。   王菲订的餐厅离学校不远,因为价格适中加上装修优雅有格调成为了燕大附近最受欢迎的几家餐厅之一,时常能在这里见到前来约会的年轻学生。   餐厅名叫Nocturne,老板顾意曾经也是燕大音乐学院的毕业生,因此和常来光顾的学弟学妹关系打得十分融洽,经常聊得兴起了就直接免单,被院里的同学戏称她是吃过了学校食堂的苦,毕业后特意来为后辈做慈善的。   驾轻就熟地来到餐厅门外,王菲走进门高喊:“师姐,我来了!”   坐在吧台前的女人略抬了眸,眼尾勾出一点弧度,清缓的话语声里透了轻浅笑意。   “师妹来了。今天是你生日吧,包厢已经给你留好了,这单算我请的,祝你生日快乐。”   不等王菲推脱,她的目光又扫到楚渝身上,礼貌性地颔首后,笑问道:“这位是你同学?之前好像没见你带她来过。”   王菲走近前去为两人引荐:“她是我室友楚渝,平时比较宅,不喜欢出门,所以以前确实没来过。”   “楚渝,这是这家餐厅的老板顾意,也是咱们音院毕业的师姐,你和我一样叫她师姐或者顾姐都行。”   往年王菲生日都正好卡在了过年期间,今年春节比较晚,学校还没放假,所以这还是第一次室友线下聚会给她庆祝生日。   察觉到眼前人望来的视线,楚渝短暂地与她对视了一眼,随后垂眸客套地一点头,叫了一声师姐。   女人穿着随性,气质沉稳大方,腕间系了一块冷灰色的丝巾,丝巾应当是戴得久了,虽然被打理得很好,却难免显出了几分陈旧的白,瞧来和她整个人有些微妙的差异感。   许是看出了楚渝的生疏,顾意没有再过多搭话,再和王菲寒暄了两句,就让服务生将她们带上楼了。   餐厅的地段很好,坐落在大学城中心,包间的落地窗外就能看到不远处标志性的双子塔,火树星桥的夜景如同繁星洒落,让人恍惚之间有些目眩神迷。   今夜没有下雪。   菜陆陆续续上得很快,耳边是室友们欢快热闹的笑谈声,楚渝安静地听着她们说话,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思绪却像是窗外车水马龙的灯火,漫无目的地散入远方。   自小到大,身边不少人对楚渝的评价都是聪明有礼,而这句客套的夸赞之后往往还会加上一句“就是性子冷了点”。   如此评价看起来合情合理,只有为数不多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只是懒而已。   安静是因为懒,不与人交际是因为懒,保持客气疏离的表象也是因为懒。   所有的懒,都是源于怕麻烦的心思。她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的人,但更不喜欢的,是给别人添麻烦。   那夜发生的事情在学校里还是引发了不小的风波,因为男生的信息被保卫处记录了,学校特意发了关于此事的批评通告,以致原本不知情的人也从好事者嘴里多少听说了一些消息,所幸帖子删得早,大多人只关注到了黎以白和女生谈恋爱这么个噱头,反倒没有来得及留意那张照片上的另一道身影。   虽然黎以白没有表露过对于这件事的任何反应,但楚渝就是莫名觉得她是知道的,且帖子的突然被删也与她有关。   可对方没有主动提及,她也就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感谢与歉意,每天空闲之余只能对着毫无变化的对话框放空,然后再懊恼着将屏幕关上。   懒就算了,怎么现在还拧巴上了……   楚渝叹气。   一群人开开心心地吃了顿饭,顺便对毫无规划的未来感慨揶揄了一番。期间顾意来送了一份她自己做的意面,也是餐厅的招牌之一,她笑称是西式长寿面,手艺看起来十分不错,惹得王菲夸赞连连。   楚渝却对着顾意带笑的侧颜不自觉走了神。   她从第一眼就觉得这位师姐看起来有些许面熟,但又说不出哪里眼熟,现在细看之下,才恍然发觉她笑起来的模样有几分像黎以白。   尤其是眼尾弯起的弧度与上挑的唇线,在微暗的灯光里愈显朦胧,乍一看很容易认错。   只不过黎以白的笑像一池春水,温柔而轻浅,总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邃意味。眼前人的笑却清敛端稳,似古井不波的深潭。   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吃过饭后,楚渝几人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王菲,她送的礼物是王菲之前想了很久的一支小众爵士乐队的黑胶唱片,托朋友从国外淘回来的,算是费了一番心思,惹得王菲惊喜不已,去ktv的路上还一直抱着那张唱片翻来覆去地看。   她还沉浸在收到礼物的快乐中时,却听坐在身边的人叫了她一句。   “菲菲。”   “嗯?”   “你有没有觉得顾师姐有点像我们认识的一个人?”   “像谁?”王菲心不在焉地问。   犹豫了一会儿,楚渝说:“黎以白。”   抱着礼物的人猛地抬起了头,一眨不眨地直盯着身旁人看,看得楚渝心里发毛,颇觉奇怪地问:“你干嘛?”   王菲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阵。   “你不会真的喜欢学姐吧?”   楚渝怔了一下,“你在胡说什么?”   王菲转头去看其他两名室友,“你们觉得顾师姐和黎以白像吗?”   “不像。”异口同声的回答。   王菲就挑着眉回过头,笑眯眯地伸手搭上楚渝的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太久没见学姐都产生幻觉了吧?怎么样,要不要我替你约她出来,一解你的相思之苦?”   楚渝微皱起眉,拍落她的手,把视线转了开:“别胡闹。”   王菲也没在意,再打趣了她几句,就坐了回去。   一行人乘车来到地方,得知其他同学早就到了,于是跟着服务员往订好的包厢走去。   而走在人群末尾的楚渝却在将要进入包间时脚步一顿,望着过道尽头的一个身影愣了神。   那是……黎以白? 第8章 酒醉   身姿挺秀的女人站在昏暗灯光下,手机贴在耳侧却没有说话,略抬起的视线落在墙上挂画中,只停留了一瞬就又浅淡地收了回去。   头顶的灯洒下朦朦胧胧的光,在她脸侧投出些微阴影,平日里时常带笑的面容就显出了几分清冷。   如同初秋沿岸的海风,破晓前蓝灰色的月光。   原来月亮在不高兴时是冰冷的。楚渝想。   察觉到身后人的停顿,王菲转回头喊她,“楚渝?你在看什么呢?”   “我好像看到了……”   短暂偏开的目光再转回去时却落了个空,楚渝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嘴边的话语顿了住,片刻后,摇了摇头。   “没什么。”   王菲走回门外好奇地往她刚刚看的方向望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于是一把拉过她的手,“快进去吧,月月他们都等了半个小时了。”   被半牵着带进包厢中,原本因门阻隔而略显模糊的歌声顿时清晰起来。   周楷正在声嘶力竭地唱着情歌,震耳欲聋的歌声让王菲忍不住堵上了耳朵,翻着白眼坐到沙发上,朝一旁的林月大喊道:“你们就这样让他嚎了半个小时?”   林月只是无奈地笑,好像对眼前的画面早就习以为常。   王菲不甘心地拿过空余的话筒,对着麦和周楷竞相飙起了高音。   今晚来的人除了同寝室的室友外,就是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没有陌生的面孔让楚渝略微放松了些,只是不免有些疑惑。   “苏晏呢?”   一曲终了,王菲看着被自己的歌声压制得毫无还口之力的人,得意地一挑眉,随后放下话筒道:“他去给我取蛋糕了,应该一会儿就来。”   苏晏是王菲的男朋友,两人高中时就在一起了,毕业后苏晏因为家里的要求去了国外读书,从此就开始了一场相距千里的异国恋。   每年寒暑假时苏晏都会回国来见王菲,陪她待小半个月再飞回去,因为两边的放假时间不同,通常苏晏会直接在故乡的城市等她,或许是因为今年燕大放假比较晚,他为了给王菲过生日先飞来了燕城,等期末考完再陪她一起回家。这样堪称体贴的安排让寝室其他几人很是夸赞了一番,王菲虽然装出一副本该如此的理所当然模样,但私下也开心了好几天。   又过了两首歌的时间,提着蛋糕的男人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苏晏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的羊绒大衣,内搭白色羊毛衫,头发特意打理过了,看起来清爽英俊,与毫无造型可言的周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见他到来,王菲立即起身走了过去,眼里不由自主溢起了笑,嘴上却仍是有些嗔怪的语气,“怎么这么久才来?”   苏晏抱歉地笑了笑,“路上有点堵,就耽搁了一会儿,让你久等了。”   他和其他人简单地打过招呼,随后将蛋糕放在桌上,开始解绑在蛋糕盒外的丝带。   王菲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为自己拆蛋糕,脸上是难得的温柔笑意,而等包装拆完后,她却有些疑惑地翻了翻外盒。   “蜡烛和餐具呢?”   苏晏愣了一下,尴尬地抬起了头,“我好像忘拿了。”   他站起身正准备回蛋糕店去取餐具,却被身边人拽着手拉了回来。   王菲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等你再回来都什么时候了。”   幸好来ktv过生日的人应该不少,在王菲的询问下,服务员很快拿来了一套一次性餐具,还特别送了一份果盘。   灯光熄灭,点燃的蜡烛插在蛋糕上发出微弱的光,背景音乐也被换成了温馨的生日歌,等到寿星许完愿吹灭蜡烛,早已准备好的礼花就铺天盖地地洒了下来,落得在场的人满身都是。   吹蜡烛的环节之后,众人吃过蛋糕,场间气氛又热闹了起来。周楷一如既往地当着麦霸,一首接一首地唱着经典老歌,王菲和其他人玩起了骰子,一群人大呼小叫的喊声几乎都要盖过音响传出的歌声。   楚渝端着一杯鸡尾酒坐在沙发角落,看他们热火朝天地游戏,嘴角也露出了一点懒散的笑。   蒋晗玩游戏又输了,把手里的一小杯酒一饮而尽后,看着一边独自坐着慢慢喝酒的人,有些不放心地碰了碰王菲的肩膀,“让楚渝喝酒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她可是见识过楚渝喝醉之后判若两人的样子,普通人醉酒后通常是不省人事或者大哭大闹,楚渝倒好,她不哭也不闹,但会毫无理由地对人表白,半醉半醒时还格外粘人——字面意义上的黏人,抓着人就睡,说什么都不愿意松手。   还记得大一的时候,她们寝室为了增进感情第一次聚会喝了点酒,然后就幸运地见到了楚渝喝醉酒黏人的样子,柔柔软软的模样和她平时冷淡的外表反差实在太大,差点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王菲瞧了瞧乖乖坐在角落里的身影,摆了摆手,“没事,她想喝就让她喝点吧,我点的是果酒,应该没什么度数。我看她这段时间为了准备音乐会压力也挺大的,空闲的时候总是对着手机走神,所以才想着拉她出来放松一下。”   听见他们的对话,周楷放下话筒凑过身来:“我说她这几天怎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还以为是因为论坛那事儿。”   王菲凉凉地看向他:“你还好意思说呢?谁让你把帖子链接发学院群里的?本来不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周楷讪讪地挠了挠头,“我本来是想发给月月的,谁知道一个手抖发错了,后来不是及时撤回了嘛。”   不等王菲再说什么,原本坐在旁边的苏晏拿着手机站起了身。   “我出去打个电话。”   王菲点头,“去吧。”   见到苏晏离开,周楷挤了挤眉,嬉笑着说:“你男朋友挺忙啊,看他今晚一直在回消息,你们作为在场唯一一对小情侣,也不合唱个情歌什么的?”   王菲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导师对他挺严的,经常大半夜还找他,大概又是在回导师的邮件吧。再说了,你刚刚一直占着麦,谁能有机会唱歌?”   闻言,周楷当即让出了话筒,一副谄媚的笑脸。   “请请请,怎么能不让我们歌后唱呢。”   王菲斜他一眼,倒也端起了架子,当仁不让地接过话筒,随意点了首歌唱了起来。   慵懒柔缓的前奏响起,原本喧嚷的氛围好似忽然间变得遥远安静。   楚渝倚在沙发里,仰起的头靠上椅背,双眼半睁半闭着,任明明暗暗的灯光错落地洒在她脸上,令平日素淡的脸平添了几分暧昧朦胧的柔美。   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只被她虚虚地握着,杯身反着迷离的光。   王菲还是高估了她的酒量,尽管这杯酒的酒精含量不算高,可对于一杯倒的人来说就足以陷入不清醒的醉意。   楚渝虽然酒量差,但还是挺爱在空余时间小酌一杯的,压力大的时候更是容易喝得酣醉。只不过如今的压力与音乐会无关,而是……   她真的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迷蒙的思绪从人影憧憧的体育场转到灯光与落雪交错的宿舍楼外,然后停在了刚才走廊间那不算遥远的一瞥上,那张清冷的容颜又晃入脑海。   月亮为什么会变冷呢?   她想不明白。   零落的掌声将思绪打散,一首歌又已唱到曲终,   意识到自己已有些不胜酒力,楚渝揉了揉眼睛,将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侧过身去和蒋晗说了一声,“舍长,我去一趟洗手间。”   蒋晗看着她微红的脸颊,有些担心道:“要我陪你去吗?”   楚渝摇了摇头,“没事,我很快就回来。”   在身旁人担忧的目光下,她站起身,稳了稳身子后,就以尚算平稳的步伐走出了包厢。   关上的门隔绝了喧闹的声响,走廊的灯光愈显冷清。   楚渝询问过门外的服务生后,缓慢地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而在走过一个转角时,一双身影的出现却让她蓦然停下了脚步。   ……苏晏?   穿着藏青色大衣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过道中央,与他一臂相隔的对侧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女人懒倚在墙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红唇半勾,黑色长卷发散落在肩头,满是漫不经心的明艳风情。   苏晏似乎有些紧张,向眼前人不断说着什么,神情是鲜明而悸动的热切,仿佛想再靠近一些,却又顾及着不敢上前。   女人听完他说的话,笑了一下,笑意懒散又透着几分轻慢,抬手将耳边垂落的一缕发丝撩起,再与他说了几个字就直起身离开了,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看着女人走远,苏晏挫败地低下头,在原地再站了一会儿,才有些提不起精神地转身离开了。   楚渝背过身去没有与他碰面,在他走后才又转回身来,昏蒙的双眼微垂着,手臂轻轻撑在墙上抵抗着醉意。   刚才的人是谁?苏晏看起来和她并不是普通朋友。他们在说什么?这件事又该不该告诉王菲?   室内充足的暖气升腾了体内的酒意,本就昏昏沉沉的脑海此刻愈发茫昧,她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试图让沉重的头脑清醒一些,而身子却仿佛失了方向的小舟,随着她摇头的动作微微晃了晃,就往前踉跄了一步。   轻微的失重感传来,摇晃的身体朝前倾倒,却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鼻端嗅到了熟悉的香气,楚渝抬起头模糊地看了一眼,呢喃着喊:“菲菲……”   身前人很轻地“嗯”了一声,一只手揽过她的肩,把她轻轻拢进了怀前。   “你喝醉了,我带你回去。” 第9章 梦境   蒋晗坐在沙发中心不在焉地陪身旁人聊天,目光时不时瞥向门外。一个身影推开门从外走进,她精神一振,刚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进来的人是苏晏,楚渝仍旧不见踪影,当即有些不放心地拍了拍王菲。   “菲菲,楚渝去洗手间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一直还没回来,我刚看她好像有点醉了,要不要去找找她?”   闻言,王菲往一旁看去,一眼扫到桌上的空酒杯,顿时皱起了眉,和苏晏说了一声就站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小声嘟囔道:“这人酒量不行怎么还喝这么快。”   两人出了门往洗手间的方向找去,然而走出没多远,就见到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她们眼前,身旁还半揽着她们正在找的人。   王菲瞪大了眼,“黎……”   她下意识地要叫出声,却见对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于是连忙住了嘴。   醉酒的人似乎已经熟睡,整个身子安静地靠在眼前人怀中,垂落的手还无意识地抓着一页衣角,仿佛不愿让倚着的人离去。   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前的人,王菲心里已经百转千回地绕过了一连串念头,脸上表情却还控制着没有表露出其他情绪,只放低了声音询问:“学姐怎么在这儿?”   黎以白微微笑着,话语声轻柔:“朋友和我约在这里,没想到恰好遇见了。”   朋友?难道是社长?可听起来又不太像。   看着好友醉眼朦胧的面容,王菲干巴巴地笑了笑,“楚渝可能是有点醉了,给学姐添麻烦了。”   她伸手要去将楚渝接回来,而睡着的人却一动未动,扒着身前人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任她拉了两回仍旧没有反应,反而皱着眉咕哝了两声,一副十分不快的模样。   王菲:……   知道她这是真醉了,王菲与蒋晗都头疼起来。   这该如何是好?   黎以白垂眸看着倚在自己身前的人,唇角勾起了一点弧度,任她抓着自己的衣角,面上神色仍旧一如寻常。   “不如我送她回去吧,我现在正好要回学校。”   王菲眨了眨眼,“这……不好再麻烦学姐了吧。”   黎以白摇了摇头:“听白帆说今天是你生日,你和朋友们好好玩,把她交给我就好。”   半醉的人似乎有些被谈话声吵醒,双眼略微睁开,看了面前站着的两人一眼,而不等王菲松口气叫她过来,却见她又闭上眼倚了回去,甚至还颇觉吵嚷地侧过头将脸埋了起来。   被当作靠枕的人顿了一顿,随后轻轻笑了起来。   正要出口的话就这样憋在了嗓子眼里,王菲额角青筋一跳,颇觉得有些丢人,她深吸一口气后,扯着嘴角笑了笑,“那就辛苦学姐,把她扔回寝室就不用管她了,我们再过一会儿就回去。”   双方达成共识,黎以白正要离开,却又似想到什么,转回头笑道:“明天不必跟她说我来过。”   王菲想了想,如果楚渝知道自己喝醉酒的糗样被外人看到,恐怕八成要羞愤而死,于是点了点头,“放心吧,学姐。”   醉酒的人就这样被搀扶着离开了,蒋晗看着她们逐渐走远的身影,忧心忡忡地问:“能行吗?”   王菲再看了一阵,就收回了视线,语气凉凉地一挥手:“能不行吗?如果不是学姐出现得实在凑巧,我都要怀疑楚渝是在装醉了。”   看看那副主动的样子,明明以前喝醉的时候都是扒着她不放开……说好的社恐呢?   呵,女人!   ……   耳旁的喧嚣声逐渐远去,有风从脸侧吹过,空气中是雪水融化的湿冷味道。   楚渝昏昏沉沉地斜倚在车后座,发丝中露出的耳尖因着醉意而染了些霞色,影影绰绰的灯火从窗外投入,如走马灯一般映在她脸前,忽明忽暗,让她有些不适地略略睁开了眼。   一只手就在此刻自她身前伸过,徐徐关上了车窗,将光影与冷风隔绝于外,周遭又是温暖的昏暗。   楚渝朦胧地瞧了那只手一眼,低弱的问询声近似呢喃。   “菲菲……我们要回去了吗?”   “嗯。”坐在身旁的人轻声应她,“你喝醉了,我带你回去休息。”   “舍长她们呢?”   “她们晚一点回。”   “喔……”   楚渝低垂着头,迟钝地应着,低眉敛睫的模样瞧起来十分乖顺。   红绿灯变换,车忽然刹了一下,本就头脑昏沉的人当即晃了晃身子,有些不稳地朝前倾倒过去。   幽微淡香袭来,一双手把她揽过,止住了她前倾的惯性,搭在肩侧的手环住她,一点点将她牵入怀中,耳旁随之响起轻浅话音。   “靠在我身上。”   原本摇晃不稳的身躯有了依靠,楚渝倚在身旁人怀前,嗅着淡雅的铃兰香气,乖乖地又应了一声。   车辆停停走走,犹如飘荡在海面上的一叶小舟,将酒醉之人本就迷蒙的神思晃得更加混乱。   飘摇的感觉终于停止,冷风再次侵袭过周身,楚渝感到自己被半揽着扶下了车,道旁暗黄的灯光映在脸前,略嫌刺眼,令昏沉的思绪清醒些许。   意识到脚下的海浪已经变成了坚实的地面,她挣扎着站起身子,摇了摇头。   “没事,我自己能走……”   摇晃不稳的身躯趔趄着走了两步,眼看要栽倒进一旁的灌木丛里,就又被轻巧而有力的双手重新揽入了怀中。   一声轻叹,身后人轻浅的话语随温热呼吸打在耳后。   只一个字。   “乖。”   哄逗孩子一般的语气,又隐约透了一丝嗔意,叫楚渝当即安静下来,依顺地不再乱动。   一双身影缓慢而平稳地回到宿舍外,身旁人问:“钥匙在哪儿?”   “……口袋里。”   光影愈暗,揽着她的人略微靠近了些,滑落的发丝轻撩过颈侧,带起些许痒意,让楚渝有些不习惯地偏了偏头。   探入口袋中的手摸索片刻,忽然顿了一下,而后拿出钥匙打开了眼前的房门。   楚渝被搀扶着送回到床上,倒头就要睡下,却又被拉住了手。   “换了衣服再睡。”   “喔。”   她半坐着身子,听话地任身前人为她将外衣脱去,胡乱换上了平时睡觉穿的睡衣,随即仰头倒下,眼睛刚闭上半分钟,却又似想起什么,伸手在枕边四处摸索。   “找什么?”   “手机……”   不多时,手机就被递到了手边,她睁开模糊不清的双眼,费劲地输入密码,而后点开微信,开始慢吞吞地打字。   寝室里忽然响起了“丁零”的一声提示音,下一秒,极细微的轻笑自近旁传来。   楚渝听见笑声,昏蒙地转过头去:“笑什么?”   “笑有人喝醉了乱说胡话。”身旁人慢条斯理地答。   楚渝皱了皱鼻子,有些不满意。   “我没有喝醉。”   “是吗?”床边的人靠近了一些,让她隐约看见了一双透亮的眼眸,“那你刚刚在发什么?”   看着眼前略带笑意的脸,楚渝迟滞地顿了许久,话语似梦呓般轻轻吐出。   “想你了……”   漫长的沉寂。   直到她的思绪愈加朦胧,眼皮慢慢沉重,回应的声音才带着轻笑,几不可闻地于耳侧落下。   说的是,“好巧。”   无人应答。   醉酒的人已经闭上了双眼。   昏昏沉沉间,楚渝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成为了女神阿芙洛狄忒的祭司赫洛,住在海峡旁的高塔里,四周是翻涌起伏的海浪,与终日不绝于耳的风声。   每个日落后的夜晚,她都会等在塔下,手里提着一盏灯,等她的爱人勒安得耳游过海峡,来与她私会。   可从某一日开始,勒安得耳忽然再也没有出现,微弱的火光于夜色中飘摇,像一朵明灭不定的小花,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而灯火始终未曾熄灭。   从夜深到破晓,从早春到深冬,直到崖畔堆积的落雪逐渐融化,有铃兰花香隐约传来,赫洛就见到一个身影从洁白的浪花中出现,朝她走来。   她心中雀跃,小跑过去抱住了久别未见的人,再也不愿意松手。   喃喃的话语声混入浪潮之中,显得几分朦胧。   “我想你了。”   而在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她听见有人轻笑,被她抱着的人回应地拥住了她,温热的呼吸随低语声洒落在耳旁,是一句模糊的“好巧”。   她恍惚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却见到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漂亮温柔的女人笑看着她,在她怔愣的目光中,慢慢朝她低下了头。   心口一跳,楚渝猛地睁开了眼。 第10章 鸵鸟   入目是一片明亮的光,短暂的耳鸣之后,室友低微的交谈声传入耳中。   海浪没有了,铃兰的香气也消失不见,四周是熟悉的环境,抱了许多年的玩偶倒在她怀里,一如这几年来每个醒后的早晨。   她回到了宿舍。   漫长的呆怔后,楚渝近乎死里逃生般地吐了口气,随即抬起手覆在眼前,遮掩地捂住了因羞赧而慢慢发红的耳朵。   梦里的每一处细节都仍在脑海中回荡。   轻浅的呼吸,带着温度的触碰,如恋人耳语般的亲密对话,与那张逐渐映入眼中的熟悉面孔。   分明是虚无缥缈的神话故事,可过于真切的画面却让她止不住窘迫与羞惭,仿佛一切真的在眼前发生过,才会让她对温度与气味都如此熟稔。   即使她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梦里的人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不可能抱着她说“好巧”,不可能和她如此亲密。   也不可能……低下头想要吻她。   局促不安地在床上辗转了一番后,楚渝深吸口气,决定将一切都归咎于李斯特。   一定是最近练琴太入神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   “丁零”   手机突然接连响起几声提示音,让正在当鸵鸟的人停顿一会儿,不得不放下了手。   楚渝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刚点开屏幕,就见到消息栏中一连串的未读消息,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硬着头皮解开锁,点进微信一看,果然见到了满屏的嘲笑和表情包,酒醉后不知什么时候群发的那句“我想你了”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不同的聊天对话里,仿佛鞭尸一般来回抽打着她的羞耻心,让她条件反射地瞬间关上了手机。   停顿片刻后,她又重新解锁,绷着神色把那些回复一条条看了过去。   对她了如指掌的老同学习以为常地问她是不是又喝酒了,久未联系的损友发来了满屏问号以及一句“借钱还是砍一刀”,唯有备注了“亲妈”两个字的人话不多说地发了一个红包,红包上写着“算你有良心”,末了还附赠了一个龇牙笑的表情。   楚渝闭了闭眼,支起手按着额角,头疼地揉起了太阳穴。   昨晚酒醉后发生的一切都如同雾里看花一般记不清楚,只有零碎的声音与画面残存在脑海,仿佛被浪潮冲刷过后剩余的沙砾。她依稀记得最后见到的人是王菲,有人扶着她上了车,只是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学校,又是什么时候发出了那些话的,醉得可谓彻底。   叹了口气,她对着发来消息的朋友们挨个回复解释了一遍,尽量让自己的回应看起来显得若无其事,而在翻到最后一个未读消息时,映入眼帘的名字却让她心跳骤停。   空荡的对话框里只有寥寥几句话,她不清醒之下的胡言乱语换得了一个简短的回答。   “好。”   楚渝对着那个“好”字僵滞了片刻,随即将手机扔了出去,懊恼地蜷着身子把脸埋进了被窝里。   给谁发不好,怎么偏偏就发给了黎以白……   现在把她拉黑还来得及吗?   还是装作被盗号了再发几条广告信息过去?   大脑一片混沌地胡思乱想着。   混乱窘迫的思绪中,本已有些淡忘的梦境一时间又清晰地回荡于脑海,楚渝神色一顿,忽然意识到什么,又钻出被窝将手机拿了回来。   她盯着屏幕上的聊天记录,确认了一件事。   黎以白说的是“好”,而不是梦里的“好巧”。   果然是梦。   她微微发怔。   正当她对着手机愣神时,一声招呼声突然在耳旁响起。   “哟,醒啦?”   走神的人被惊了一跳,平时沉静的眼神此刻茫然地散落着,看起来出奇的乖巧。   王菲靠在她床边看着她,笑眯眯地举起手机调侃道:“昨晚想谁呢?”   看着她屏幕上自己发的消息,楚渝一噎,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嗓子有些干哑而说不出话。   她正准备下床去倒一杯水,却发现身侧的床边框里放着她的保温杯,打开杯盖喝了一口,水温竟然还微微发烫,就像是昨晚睡前才倒好的。   喝过水润了润嗓子后,她佯装出一副镇定神色,用同样的回答应付眼前人。   “本来想给我妈发的,不小心点成了群发。”   王菲斜她一眼,语气是毫不留情地嘲笑。   “你哄鬼呢?你现在醒着恐怕也不知道要怎么群发吧,喝醉之后还能点成群发?”   她这话是有根据的。   楚渝平时不怎么用微信,一般只拿来回回消息,大一的时候她才发第一条朋友圈,而朋友圈的内容是:“为什么这个软件想要发文字必须要带一张图片?”   于是这条朋友圈成为了她的黑历史,被王菲等人嘲笑至今。   坐在床上的人假装没有听见,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   王菲神色一下变得古怪,一言不发地瞧了她一阵,直看得她浑身僵硬如坐针毡,才一挑眉,“除了我们几个还能有谁?”   得到回答,楚渝松了口气,又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而不待她将嘴里的水咽下,就听身旁人幽幽道:“不然你以为是谁?”   “咳咳咳……”   喝水的人一个不察被呛着了嗓子,剧烈的咳嗽声接连不断地响起,白皙的面容霎时染上了大片绯色,缓了许久才总算   “什么我以为是谁?”楚渝放下杯子又躺了回去,转过身背对向她,“我就是随口一问。”   “哦?”王菲眯起了眼睛,“那你激动什么?”   楚渝将脸捂在被子里,闷声道:“没有激动,就是呛着了。”   王菲满脸不信的表情,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嘟囔了一声。   “要不是知道学姐铁直女,我都快以为你和她真有什么了。”   缩在被子里的人动了动,突然探出了小半个脑袋。   “怎么突然提到她?”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王菲心里一紧,大脑急转后,急中生智道:“哦,昨晚我不是和周楷聊到了论坛的那个帖子嘛,我们都觉得你俩看起来挺配的,不过一直听说学姐和陆鸣舟走得很近,他们应该是在谈吧,所以就感叹一下。”   一时沉寂。   趁着床上的人没有答话,王菲连忙转了话题:“对了,你看群里消息了没?明两天不是放假吗,今晚社团组织聚餐,社长和学姐好像都会去,你一起去吗?”   停顿片刻,楚渝摇了摇头,“不去。”   “真的不去?”   楚渝坚决地摇头,“不去。”   别说聚餐了,她这辈子也不想再和击剑社有任何关联。   只要不再参加社团活动,就不会和社团里的其他人再有接触,一切也能恢复到从前。而等这件事淡忘,她再偷偷把黎以白删了,一定就不会被发现了。   鸵鸟楚渝是这么想的。   然而一切总是事与愿违。 第11章 婚礼   考完了最后一科考试,学校终于放假,楚渝嫌大包小包的东西带着太麻烦,随便收拾了个小行李箱就踏上了回家的飞机,连托运都没用上。   或许是即将过年,返乡的人格外多,整个候机厅充斥着小孩的哭闹声与一些循环播放的短视频音乐,降噪耳机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也显得无能为力起来。   楚渝把耳机里的音量调大了些,手下回复着妈妈询问航班到达时间的消息。   社团群一直保持着99+的消息热度,她点进去随便看了一眼,聊天内容多是昨晚聚餐时白帆喝醉酒后发生的糗事,还有一张在场所有人和他呼呼大睡时的搞怪合照。   照片里王菲的鬼脸看起来很是显眼,但大略看了一圈,却并没有在人群里看见她所想的另一个身影。   楚渝正要退出聊天框,却见到一条对话弹出,让准备划出去的手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社长,昨晚以白学姐怎么没来呀?我还有本书想要还她呢。”   骑士头像的人回复:“她今天有比较重要的事,怕耽误时间昨天就没能来,你回头把书放社里,我帮你转交给她就好了。”   “好的,谢谢社长!”   后面又是些放假都去哪儿玩的闲聊,楚渝再看了一眼,就有些走神地关上了手机,   原来她也没去?   身边坐着的人忽然都起身往登机口走去,戴着耳机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已经到了登机的时间。   她拖着小行李箱上了机,坐到位置上后,就从随身包里翻出了眼罩,把眼前遮了个严严实实。   从燕城到溪市有两个多小时的航程,通常楚渝会选择玩一会儿小游戏度过这段时间,但因为这两天她没有休息好,今早为了赶飞机又起得比较早,于是索性决定睡过这两个小时。   登机没多久,伴着耳机里舒缓的音乐与背景中细微的响动声,她意识逐渐朦胧,模模糊糊地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隐约之中,身旁有人坐下,衣角轻擦过她的手背,让她下意识地移开了手。   由于溪市的气温比较高,楚渝今天并没有穿厚重的羽绒服,机舱中的暖气不算太足,简单的羊毛衫与外套在久坐后就显得单薄了些,令沉睡的人眉心微蹙,不自觉地环住了身子。   而冷意很快就被温暖掩覆,皱起的双眉慢慢舒展开来,环抱着的双手垂落下去,睡意就在和暖的环境中愈发安稳。   降落的颠簸把楚渝从睡梦中扰醒,她微微动了动,手臂上传来的轻微重量令她短暂怔愣,意识当即清醒过来。摸索着摘下眼罩后,刺目的光线让她不自觉眯了眯眼,双目缓缓适应眼前光亮。   身旁的座位仍旧空无一人,而她的身上盖了一条毯子。   毯子上有航空公司的logo,应该是机组为乘客准备的空调毯,通常需要乘客自行向空乘人员领取,却不知道为什么盖在了她的身上。   大约是路过的空乘人员见她有些怕冷,就随手为她披了一条。   没想到现在机组的服务都这么体贴了。   她有些惊讶地感叹了一阵后,将毯子叠好放在座位上,取下行李随人群下了飞机。   到溪市的时候正是晌午,阳光分外明媚,让远方到来的人接二连三地脱下了外套。楚渝刚出机场,就见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从车里伸出手来朝她招了招手,一双细眉高高扬起,太阳镜都遮不住她眉飞色舞的脸。   “小鱼,这边。”   她顿了一下,慢吞吞地拖着箱子走过去,放下行李后坐进了副驾驶位,有些无奈地看了身旁人一眼。   “妈,你下次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女人哼了一声,“都半年没见了,叫你小名怎么了?亏你前两天还说想我,我怎么看不出你哪儿想我?”   没想到会突然提起醉酒后说的话,楚渝沉默了一会儿,试图转移话题,“今天中午回家吃还是去姥姥家吃?”   李晓清开着车,把准备好的面包扔给她,“你爸做好饭了在家里等着呢,我跟你姥姥说过了,我们过几天再去看她。你应该没吃早饭吧?现在先吃点东西垫垫,晚上陪我一起去参加婚宴。”   “不吃了,我上飞机前随便吃了点。”楚渝把面包放到一边,随口问道,“又是谁要结婚?”   李晓清皱着眉想了想,“你姥姥的哥哥的孩子的女儿……你应该叫表姐吧?”   语气也有些不确定。   楚渝无言。   “我可以不去吗?”   “不行。”斩钉截铁的拒绝。   楚渝仍不死心,“那我爸为什么可以不去?”   女人挡在太阳镜后的眼睛斜她一眼,“他下午有课,今晚还要上晚自习,带的班马上又快高考了,哪里腾得出空来。”   楚渝只得无奈妥协,“好吧……”   开了快一个小时的车后两人总算回到了家,刚推开门,饭菜的香气就迎面扑来,穿着围裙的男人听见开门声从厨房走了出来,楚渝见到爸爸,脸上露出了笑。   “爸。”   楚景言笑呵呵地应了一声,随即又转身往厨房走去,“你和你妈先坐下歇会儿,等这条鱼收完汁就可以吃饭了。”   李晓清边往里走边笑道:“看你爸多疼你,知道你喜欢喝玉米排骨汤今早上班前就先炖着了,中午一放学就急匆匆赶回来做饭,生怕把你给饿着。”   楚渝把行李箱放回卧室,将外套脱了后躺倒在自己床上,懒洋洋地应道:“嗯,知道你们最好了。”   回到家里总会觉得格外放松一些,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后,她才被妈妈连声的催促喊出了房间。   入目就是色香俱全的菜肴,一家三口人的饭桌上摆了七菜一汤。   楚父做饭确实有两把刷子,尤其在妻子的衬托下显得分外有水准。   楚渝从有记忆起,家里的饭就一直是爸爸在做,偶有几次父亲外出轮到妈妈做饭,那对她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折磨,最终总会演变成楚渝放学回来随便做两个菜,李晓清再挑三拣四地评评咸淡,母女二人的身份完全颠倒了似的,也得亏楚渝没脾气。   三人围坐在桌旁吃饭,楚景言先为女儿盛了碗汤。   “这排骨汤炖了很久,你尝尝放的盐够不够。”   汤汁色泽清透金黄,混着玉米的甜香,排骨因着久炖也已经骨酥肉烂,在嘴里一抿就脱骨了,嚼起来丝毫不费劲。   楚渝尝了一口,点了点头,“好喝。”   楚景言就笑起来,“那你多喝两碗。”   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从楚渝的大学生活谈到今晚的婚宴,说到恋爱的话题,李晓清边吃着菜边瞟了自己女儿一眼。   “你表姐也就大你三岁,这都已经结婚了,楚渝,你什么时候找个男朋友?”   正在喝汤的人一噎,差点又被自己呛着。   李晓清笑着哼了一声,给她递了杯水:“结不结婚的我倒是不在意,反正你也还年轻,但是恋爱总是要谈的。大学的时候不谈恋爱多浪费青春,趁年轻还不快疯狂一把,不然等你以后上班了哪还有空再去恋爱。”   楚渝接过水慢慢喝着,闷声道:“那不是没遇上喜欢的吗。”   闻言,李晓清放下了筷子,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从小你就整天窝在家里,从来不见你出门,在学校估计也是待在宿舍,能上哪儿遇见其他人?别人还能跑我们家门口来不成?”   楚渝头也不抬,“有合适的再说。”   “别合不合适,你首先得先试试,有喜欢的就谈谈看,不用担心什么家庭经济的问题。你妈我多开明,绝对不会多过问你喜欢的人的情况,你尽管谈就是了,到了结婚那一步我们再说嘛。”   楚景言应和地点了点头,往妻子碗里夹了一块肉。   “你妈说得对,你以后有喜欢的人了就和爸爸妈妈说一声,只要你开心,我们绝对不会多干预的。”   停顿片刻,楚渝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   “那我如果找个女朋友呢?”   李晓清:……   楚景言:……   李晓清:“那倒也不用那么疯狂……”   ……   傍晚时分,楚渝坐着妈妈的车前去参加婚宴,毕竟是正式场合,不能再穿得太随便,于是羊毛衫外的夹克外套换成了浅咖色大衣,衬着她高挑挺秀的身姿,在人群里看起来很是显眼。   今天是周五,街上的人流量较大,车停停走走地堵了一会儿才终于到了婚宴的酒店外。   吵嚷的婚宴大厅里,一眼望去全是叫不出名字的陌生面孔,楚渝跟在妈妈身后入了席,随意往四处看了看,桌边坐着的也是些几乎从未见过面的远房亲戚。   她一边听着李晓清很是自来熟地跟那些人聊新娘和新郎,没花多少功夫就把两人从相识到相爱的过程打听了个清清楚楚,一边暗自感叹自己什么时候能有母亲十分之一的口才与脸皮,随后接着装木头人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大厅里柔缓的背景音乐循环播放了十来遍后,婚礼总算快开始了,而等在后场的新娘却好似看到了什么人,提着裙子走出了大厅,不久后又跟着另一道身影一起返回。   楚渝低着头专心地走神,指尖叩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轻点,几乎将最近练过的曲子都弹了一遍,在她百无聊赖地想要把从前弹过的曲子也过一遍时,却听一道清亮的话语声在身旁响起。   “小姨,这是我以前的同学黎以白,和楚渝正好是一个大学的,今天特意赶回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就让她和你们坐一起了。”   李晓清笑着应下,又拍了拍女儿的手,“楚渝,别发呆了,你有校友来了,还不和人家认识一下。”   楚渝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目光僵滞,所有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头顶的灯光明亮耀眼,在来人身周晕开了一抹朦胧的虚影。   站在光下的女人好整以暇地笑看着她,笑颜柔和从容,不紧不慢地朝她伸出了手。   “见到你很高兴。”   “学妹。” 第12章 兔子   原来人在过度紧张的时候,真的会自动屏蔽外界的一切声音。   楚渝呆怔在原地,耳膜中是血液流动的鼓噪声,放大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响在耳旁,将大脑中的一切思绪都跳成了散沙。   怎么这么巧?   她怎么会在这?   难道白帆说她有重要的事就是来参加婚礼?   可之前王菲不是说她是燕城本地人吗?怎么会有溪市的同学?   一个又一个疑问喷薄而出,让本就一团乱麻的大脑更加茫无头绪,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也不禁显露出了几分迟钝的茫然。   “楚渝?”发觉女儿始终没有反应,李晓清微皱起眉看向她,“这孩子怎么发起了傻。”   在妈妈的呼喊下回过神来,楚渝勉强压下心里杂乱的思绪,看着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迟疑片刻,将手握了上去。   “黎以白……”话音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才接上了后半句,“学姐。”   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她的反应,黎以白唇边笑意愈深,好整以暇地在她身旁坐下,悠悠道:“好久不见。”   掌心的触感依旧是温热的,与她略带凉意的肌肤形成了鲜明对比,楚渝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很快松开了手,视线落回到眼前这一方餐桌上,一动不动,只差将桌面盯出一个洞来。   黎以白敛着笑意又看了她一眼,就转开了视线,并没有再主动和她聊天,而是与同桌其他人交谈起来。   得知她与楚渝是一个学校的学生,又对她刚刚那句“好久不见”有点好奇,李晓清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主动攀谈了好一阵后,顺势问道:“以白和渝儿之前认识?”   听到问话,原本垂着眸一心一意盯着桌面的人蓦然开了口。   “不认识!”   说完后,意识到自己反应大了些,她停了一停,若无其事地放缓了语气。   “只是以前见过一次。”   不知为何,楚渝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否认,但却完全忘了当事人就在身边,这样拙劣的谎言未免太过容易被拆穿,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出乎意料,黎以白并没有拆穿她的话,而是笑着说:“只是我单方面记得。三年前新生入学的时候在迎新处见过学妹一眼,当时觉得她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所以印象很深,今天再见到就想起来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帮着自己隐瞒,但总算蒙混过关,楚渝心里松了口气,同时暗暗夸赞了一番:学姐不愧是学姐,编起谎话来也像模像样的。   “那还真是凑巧。”李晓清点了点头,又抓过了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既然你们是校友,又都是溪市人,以后可以常常一块儿玩,楚渝她性格比较慢热,但是很好相处,就麻烦以白往后多带着她了。”   黎以白唇角微勾,笑意盎然地看了身旁人一眼。   “好的,楚渝交给我就放心吧。”   楚渝:……   妈你能不能不要一副交付终身大事一样的语气把我交托给别人啊?   大厅里的灯光突然暗下去,唯一的一束聚光灯打在了舞台的尽头,身穿婚纱的新娘从光与暗的交界处走出,徐徐朝等在台上的新郎靠近。   耳旁是司仪浑厚的嗓音与耳熟能详的乐曲,四周拍照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地亮着,楚渝心不在焉地看向台上走着流程的一双身影,脑海里一边浮现出婚礼进行曲的曲谱,一边在一个又一个人的讲话后发出了“结婚可真麻烦”的叹息。   当所有的讲话终于都结束,司仪邀大家共同举杯庆祝这对佳人的婚姻时,楚渝跟随众人端起手旁茶水,刚喝入口中,却有浅淡的香气贴近身侧,含着轻笑的话语声意味深长地在她耳旁轻轻响起。   “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还不算是认识,学妹也会给其他不认识的人发‘我想你’么?”   喉间气息一紧,刚咽下一口水的人当即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听见楚渝剧烈的咳嗽声,李晓清收回视线看向她,帮她拍了拍背,皱着眉有些担心。   “怎么咳这么厉害?”   一只手从旁接过她手中的水杯,温声道:“大概是喝水呛着了,我带她出去缓一缓,您先吃吧。”   似乎对女儿的这位校友很是放心,李晓清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以白。”   楚渝睁大了眼,很想开口拒绝,但奈何嗓子实在被呛得很了,咳嗽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于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身旁人牵过自己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离开了人群。   嘈杂的人声逐渐远去,四周灯光也恢复明亮。   走到洗手间时,楚渝已经不再咳嗽了,只是眼尾仍有些发红,因为刺激而产生的点点泪光缀在眼睫上,让她看起来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柔软又惹人怜爱。   身旁人早已松开了手,她为了避免尴尬,走到洗手台前洗了洗脸,安静的环境中一时只有流水的冲刷声。   清淡的香气仍旧萦绕在身旁,关上水后,她眨着眼睛睁开一只眼,就见到一张纸正递到了她手边。   犹豫了一会儿,楚渝轻声说了句“谢谢”,才接过纸擦起了脸上的水。   看着身前人仿佛被水浸透一般湿漉漉的眼睛,黎以白轻笑着说:“你好像很怕我?”   楚渝心里一紧,连忙摇头。   眉梢微挑,黎以白又道:“那就是不想见到我?”   楚渝再次摇头。   “那一定是认识我让你觉得后悔了。”   眼睫上还挂着水汽的人一时失语,心里满是欲哭无泪的懊恼。   王菲不是说学姐脾气很好吗?不过是说了一句“不认识”而已,怎么这么记仇……   似乎很喜欢见到她这幅忍气吞声的模样,黎以白眸中笑意更深一分,再瞧了她片刻,才不紧不慢地伸手擦去了她鼻尖残留的一滴水珠。   “酒量不好的话以后就尽量少喝。”   轻浅的香气随着指尖的轻触一拂而过,楚渝怔了一怔,听着嘀嗒的水声,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潮湿的水汽混着铃兰的淡香,仿佛此刻置身梦境中,让她连回答也忘了。   而耳旁响起的话语声却将梦境与现实分离。   “你好像很容易走神。”   身旁人不知何时又靠近了些,楚渝看着那张漂亮得有些锋芒的脸放大在自己眼前,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张,微仰过上半身匆促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黎以白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知道什么?”   “……少喝酒。”   一声极细微的轻笑,好似听到了有趣的回答,相距咫尺的人慢慢退开了身子。   “好,很听话。”   嗓子有些发干,楚渝抿着唇不再说话,跟身旁人一同往大厅返回。   在走回到人群中时,她看着眼前人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晃过了一个疑问。   学姐是怎么知道她那天喝酒了的?   ……   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顿晚饭,终于等到了散席的时刻。   李晓清和黎以白又聊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结束了漫无边际的谈话,临别前还热情地招呼:“以白有空的话来家里玩呀。”   黎以白笑着点头:“好的,一定。”   楚渝如获大赦一般站起身,在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时,不自然地晃开了视线。   “学姐再见。”   “再见。”   简短地告别后,她转身离去。   陆续有参宴的人离开大厅,在即将走出大厅时,楚渝回头看了一眼。   先前熙攘的婚宴场地只剩了零散的几桌人,四下是飘荡的气球与散乱的花瓣,那道熟悉的身影还坐在桌旁,灯光洒在她身上,将她与空荡的桌椅圈在一起,仿佛一幕未完而终的独角戏。   楚渝突然觉出了些许孤独。   回家的路上,楚渝望着车水马龙的街景出了会儿神,而后转头叫了一声。   “妈。”   “嗯?”   “表姐是溪市人吗?”   李晓清边看着路况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当然是了,她连大学都是在本市上的,不像你跑得那么远,害得半年才能回家一趟。”   楚渝“唔”了一声,低头看着落在手背的零星月光,没有再说话。   一路相安无事,两人回到了家。   或许是因为今天赶飞机太累,又或许是晚上的婚宴遭到了太多惊吓,楚渝到家时不过才九点多,上晚自习的爸爸还没回家,但她洗漱完躺在床上,抱着兔子玩偶发呆时,眼皮却一点点变得沉重,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睡梦中。   她又梦见了那片海峡,那座灯塔,还有越过海峡来见她的人。   只是这次女人没有再拥抱她,而是站在崖边上,目光浅淡地看着她。   空中是高悬的月,散发着淡白到有些冰冷的光。   “你好像很怕我?”女人问。   她不断摇头,想要否认,可涌上岸的海水却忽然淹没了她的身体,将她口鼻封闭,她越想大声呼喊就越是沉入更深的海底,最终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楚渝惊醒过来。   眼前也是一片浓稠的暗,只有微弱的光芒从窗外洒入。   她摸索着拿过枕边的手机,眯着眼看了一眼时间,发觉现在不过凌晨两点,消息提示栏中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人给她发来消息。   轻吐了一口气,她放下手机,侧过身去把玩偶贴在脸前,又闭上了眼睛。   假期的头两天就在吃吃睡睡偶尔练琴的循环中度过。   当楚渝再次拖着懒洋洋的步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时,李晓清终于忍不住把外出要穿的衣服扔在了她眼前。   “吸血鬼晚上还要出来走走呢,你这几天除了吃饭就是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出门晒晒太阳,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给我出门一趟。”   虽然早知道妈妈对她的耐心维持不了多久,只不过没想到这次不过两天就已经是极限了。   楚渝叹了口气,顺从地开始换衣服,“要去哪儿?”   李晓清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门票,“你不是喜欢看剧吗?单位前两天给我们发了两张省剧院厅的票,你正好出去看看剧顺便走走,别整天缩在房间里当地鼠。”   楚渝接过票看了一眼,是《小王子》的音乐剧,还是法语原声版,倒的确符合她的喜好。   她把票收好,随口问道:“你不去看吗?”   李晓清边涂着口红边道:“我最近事多着,哪有时间去看剧,待会送你到剧院门口我就走了。”   两人收拾好后就出了家门,李晓清开车将楚渝送到剧院外,临走之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今天我和你爸工作都比较忙,晚上可能晚点回来,你自己在外面好好玩吧。”   看着妈妈开车离开,楚渝无奈地擦了一把脸,毫不意外地见到手上沾上了鲜红的口红印,她皱着眉用纸擦了擦,再咕哝了一声后,就跟着人流往剧院中走去。   因为多数学校都放寒假了,来剧院看剧的人并不少,歌剧厅外三五成群的人或站或坐地轻声闲聊着,候场区旁的演奏台上有人正在拉小提琴,悠扬的曲调交织在细碎的私语声中,令宽阔的大厅显出了一分别样的闲适。   楚渝沿着漫长的台阶走进剧院大门,离剧目开始还有约一个小时,她看了一眼时间,正准备去找个位置坐下等待开场,却听见手机传来一声提示音,屏幕上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今天想见到我吗?”   前行的脚步一顿,未几,另一条消息紧接着弹出。   “想的话就抬头看看,或许有惊喜。”   几乎是下意识的,楚渝抬起头看出去,目光越过重重人潮,就正对上了一双笑望着她的眼睛。 第13章 狐狸   黎以白坐在演奏台旁的咖啡厅里,身侧是通透的玻璃幕墙,阳光从外斜斜洒入,晃过墙外人工湖的池水,在她脚边晕上了一层泡沫似的朦胧水光。   她看着不远处怔愣着站在原地,好似有些受惊的人,眼角露出了一点笑。   只两秒。   从她发出那两条消息,到她所注视的女孩抬起头找到她,只花了两秒。   于是唇边勾起的笑意更显出了些许愉悦。   楚渝回过神来,抿了一下唇,慢慢朝等待着她的那个身影走近。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学姐,好巧。”   黎以白手里端着一杯热美式,抬起的视线自杯上氤氲的浅淡雾气后望来,悠悠道:“不巧,我在等你。”   楚渝一怔,垂眸看了一眼,一张印着紫藤花纹样的门票摆在面前的咖啡桌上,票上的座位号与她的票正是连号,显而易见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难怪妈妈说单位给了两张票,但到她手上的却只有一张。   得知一切都是李晓清的所作所为后,楚渝头疼起来。   “给学姐添麻烦了。”她歉然道。   黎以白看向她,已然明白她话中含义,端着咖啡杯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似乎觉得很有趣。   “麻烦指的是什么?”   楚渝犹豫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眼前人鼻息间透出一丝浅笑。   “如果指的是看剧,那恰巧这也是我的喜好,所以算不上麻烦。”   “而如果指的是和你相处,那或许添麻烦的是我,因为……”   话音微停,坐在软椅中的女人略倾过身,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里的咖啡。   “这次见面是我向阿姨提出的,而并非她的想法。”   楚渝不觉愣住。   什么?   看着她茫然不知的神态,黎以白却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只是笑着换了话题:“喝什么?”   询问的声音将思绪扯回眼前,楚渝再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抬头望向电子屏幕上的菜单,迟疑片刻后,选择了一杯摩卡。   黎以白眉梢微挑,略一点头,走到柜台前和服务生说了几句。   不久后,点的餐食就被一并端了上来。除了楚渝要的摩卡外,还有一份杏仁海盐布朗尼,和一杯热牛乳。   刚做好的咖啡还冒着热气,楚渝端起杯喝了一口,浓郁的可可与奶油味瞬间侵占了唇齿,对常人来说已是过分甜腻,而味蕾却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苦涩,令她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一只手抵在蛋糕碟的边缘,将那碟布朗尼推到她面前。   她抬眸看了看对坐的人,道了一声谢,用叉子切下蛋糕的一个尖角送入口中,海盐细微的咸味儿中和了蛋糕的甜腻,让原本不喜甜食的人也不会太过抗拒。   发觉没有想像中的甜,她又多吃了一口,把舌尖的苦涩彻底冲淡后,就没有再动。   “不喜欢吃甜食?”黎以白问。   楚渝一顿,点了点头,却也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不喜欢吃甜食,却选择了一杯很甜的咖啡,在他人眼里看来多少有些矛盾。   “只是更不爱苦味。”她解释道。   黎以白笑了一下,将自己刚点的那杯热牛奶替换了她面前的咖啡,“牛奶里没有另外加糖,不甜,你应该不会乳糖不耐受吧?”   楚渝怔了会儿,摇了摇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就低下头端着杯子喝起了热牛奶。   她今天穿了一件宽松柔软的高领毛衣,乳白的颜色与她手中捧着的牛奶几乎一样,白皙精致的下颌在垂首时陷进堆叠的衣领中,看起来就如同探出洞口的兔子,透着些小心翼翼的可爱。   醇厚的牛乳掩覆了多余的苦与甜,口腔里只剩下浅淡的奶味儿,楚渝放下杯子,再抬起头,刚准备说些什么,却不防撞入了对侧望来的视线中。   一桌之隔的人上身斜倚,撑起的手半支着下巴,丝毫未曾遮掩地注视着她,深而亮的瞳眸与她目光交错,却没有退避的意思,只是在短暂停顿后,视线焦点下移到了她的唇上,那双从容的眼睛里就勾了些笑。   “过来。”   是命令的句式,而语调却仍旧轻软温和,让人生不出半分抵触。   楚渝懵然不知其意,只下意识地靠近了些,原本端着咖啡杯的手就从旁拿过一张纸,自然地落在了她嘴边。   纸巾一点点擦过唇畔,动作轻柔得犹如逗弄爱宠的主人,带起细微的痒,无意间沾在嘴边的液体被仔细地擦去,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人生出了些窘迫。   楚渝耳根顿时发烫,欲要后退,却被轻轻睇来的一眼止住了动作,贴近眼前的手仍未退开,只将手中的纸巾换作了一张湿巾,把脸侧残余的些许唇红也擦净,亦笑亦叹的话语声就随之响起。   “看来学妹很受欢迎。”   热意从脸侧蔓延到颈间,楚渝看着纸上的红印,尴尬地晃开了目光。   “学姐误会了……”   抿了抿唇,解释的话语顿住,大厅正堂的钟声敲响,她看着同场次的人开始陆续往歌剧厅走去,如获大赦般站起身来,转头看着走动的人群,目光根本不敢落在眼前人身上。   “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我们也入场吧。”   黎以白含笑收回手,不再逗弄她,从善如流地站起身,随她一同走进了歌剧厅。   人群沿着宽阔深长的走廊徐徐往前走着,地面的橡木地板被鞋跟敲出低微的轻响。   楚渝微垂着眸看向脚下的路,目光没有丝毫偏倚,似乎生怕不经意撞上另一双眼睛,颈间的肌肤还透着些残存的淡粉,被衣领小心地掩藏起来,然而通红的耳尖却仍是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的局促。   仿佛略微触碰一下就钻回洞内的小兽。   “学妹喜欢兔子吗?”走在身旁的人忽然问。   楚渝愣了一下,迟钝地转过头去。   “啊?”   清亮的眼神茫然地散落着,耳侧的发丝随歪头的动作滑落下来。   更像兔子了。   黎以白笑了起来。   “很可爱。”   楚渝仍未反应过来,便听身旁人又说:“下次换我请你看爱丽丝吧。”   顺着她的目光落到一旁陈列展示的爱丽丝舞剧海报上,楚渝恍然回过神,踌躇了一会儿,却问道:“学姐是溪市人吗?”   被询问的人眼中有微不可察的停顿,脸上神色却没有多大变化。   “小时候在这边长大,后来去了燕城读书。”   “唔”,楚渝点了点头,先前窘迫的情绪在闲聊中慢慢缓和下来。   “学姐喜欢猫?”   黎以白侧首看向她,“你看到了?”   “嗯。”回想到照片里黑猫优雅神气的模样,楚渝夸赞道,“很漂亮的猫。”   廊道的灯光安静地亮着,有些许落入了看向她的那双眼中。   “是我高中时收养的一只流浪猫。那天下了一场暴雨,它就缩在街角,全身都被淋湿了,直到有人路过看见它,在它头顶放了一把伞。”   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了小猫发抖呜咽的画面,楚渝心生怜惜地轻叹口气,随即又是慨然的语气。   “幸好有你出现。”   一时安静。   黎以白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光影交杂的眸中似洇开了一团雾。   片刻后,她才说:“是,幸好……”   声音很轻,末尾的两个字更似呢喃般吐出,让楚渝没能听清,她惑然地偏了偏头,却没来得及从那抹雾色中捕捉到什么,点着光的那双眼里就又化作了如先前一般的轻浅笑意。   “该上楼了。”   楚渝转回头去,刚刚汇聚的人群此刻在长廊与楼梯的交界处分流,票上的座位在一层楼座,她和身侧的人沿着三折楼梯上到二楼,按座位号坐下,将手机调成静音后,就安静地等待剧目开场。   随着观众入席,附近的座位逐一坐满,灯光慢慢变暗,和缓的音乐与歌声在剧厅中响起。   小王子的剧情大众早已耳熟能详,楚渝也不例外,幸好这场是法语,来看剧的人中并没有小孩,观剧体验因此得到了保证。   剧情一幕幕推进,舞台上的布景换作成了一片麦田,狐狸的出现让现场响起了一阵掌声,而楚渝听着曲调交织而成的台词,却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了神。   灯光昏暗,四周一片安静,坐在身旁的人看着演出,搭在椅侧的手略微支起,似是看得极为专注。   衬衣挽起的衣袖未系袖扣,因着上扬的弧度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冰凉柔软的布料轻擦过她放在一旁的手,宛如若即若离的细羽,让她想要退避,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身后有人因为剧情轻声叹息,耳旁呼吸浅淡。   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响起,身姿变换,支起的手垂落下来,有一点温热自然地触碰到她的指尖。   恍惚间,她又嗅到了梦里的铃兰香气。   等她再回过神时,狐狸已经面临与小王子的分别。   “可是你都要哭了。”   “是啊。”   “那你从驯服中什么都没得到。”   “我得到了。”狐狸说。   它伸出手去,抚摸上了眼前人金黄柔软的头发。   “我得到了麦田的颜色。”   楚渝微微愣了神。 第14章 认识   灯光亮起,如潮的掌声伴随着演员谢幕,人群陆陆续续从剧院中退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玻璃幕墙外能见到橙红的晚霞被天际一点点吞没。   日落时分,傍晚的风略带凉意。   楚渝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头微垂着,细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打出一扇阴影,让那张素淡的容颜显得格外冷清。   自看完剧后她就是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好似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情,认真得有些严肃,叫不熟的人总会觉出几分淡漠。   黎以白走在她身侧,倒也不主动探究,只是用随意的语调温声问:“晚上想吃什么?”   低垂的眼睫眨了一下,楚渝抬起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便利店冰柜上,看了一会儿,如实道:“现在想吃雪糕。”   于是两人走进便利店,径直来到放冰淇淋的冰柜前。   冰柜的玻璃门被拉开,短暂挑选后,楚渝拿过最顶上的雪糕,就将柜门重新关上。   雪糕是最寻常的巧克力脆皮雪糕,价格在如今的一众雪糕贵族里算得上低廉。她对巧克力没有特别爱好,却唯独喜欢雪糕里的巧克力,尤其是代可可脂的,越廉价越好,这样吃起来才不会有一丝苦味。   排队结账时,前面站了一对母女,女孩只有六七岁大,眼睛亮晶晶的,正在对妈妈撒娇。   “妈妈,我想吃冰淇淋。”   母亲把买的东西放在柜台上,一边等着收银员扫码,一边敷衍着回答:“这么冷的天哪有人吃冰淇淋?”   正在排队的人一顿,默不作声地又回冰柜里拿了几支不同口味的雪糕,随后一股脑地全堆在了柜台上,视线微抬,很是沉着地吐出了两个字。   “结账。”   小孩逐渐激动的哭闹声在身后响起,楚渝付完钱,若无其事地提着一袋雪糕走出便利店。   轻笑的声音从旁传来,她侧目见到身旁人未加掩饰的笑,抿了一下唇角,从手提袋中拿出一支海盐芝士口味的递了过去。   “学姐吃吗?”   黎以白并未拒绝,伸手接过雪糕,话语的尾音微微上扬,有几分打趣意味。   “没想到学妹还喜欢逗小孩。”   “只是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楚渝如是说。   她一手提着袋子,另一手拿着最开始那支巧克力雪糕,想要撕开包装,却空不出手来,低了头正准备用牙将包装袋咬开,身前的光却忽然被半掩住,原本走在身旁的人靠了近来。   伸来的手纤长莹润,二指指尖捏上外包装的一角,略一用力,就轻易地将包装撕开了一个口子。   真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   楚渝看着眼前指骨修长的手,莫名想到。   黎以白收回手,将自己的雪糕也撕了开,咬了一口雪糕慢条斯理地吃着,又回到了先前的话题。   “吃完雪糕还想吃什么?”   楚渝想了想,“粤菜吧,我知道有一家粤菜馆的点心还不错。”   她看了看愈发暗淡的天色,又问:“学姐不用回家吃饭吗?”   身旁人睇来一眼,慢悠悠道:“既然是我们的初次约会,总该有始有终。还是说,学妹其实并不想和我在一起?”   话尾略略垂落,似有些失落,听来总让人觉得不忍。   楚渝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黎以白煞有介事地点头,“那就是想和我在一起?”   楚渝张口结舌,忽然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文字陷阱。   什么在不在一起……这要她怎么回答?   目光触及女孩哑口无言的神情,黎以白眼中笑意漫开,唇角也不禁微微翘了起来。   “雪糕要化了。”   听得提醒,楚渝垂眸见到将要融化掉落的巧克力脆壳,赶忙低头含了住。   晚餐的粤菜馆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场里,因为将近年关,餐厅里来就餐的人很多,一眼望去几乎都没了座,少数几个空出的位置也放上了已预订的标牌。   楚渝看着坐满的位置,皱了一下眉,心里有些懊恼。   她忘了这家餐厅是预约制,以前虽然时常来吃,但都是李晓清提前订好的位,所以她从来没操心过这些。可眼下毕竟是她提议来这里吃饭,结果到了却没有位置,多少显得顾虑不周。   门外迎宾的服务员见二人走近,端着得体的笑容问道:“请问两位有预约吗?”   不待楚渝说话,就听身旁人清婉的话音从容响起。   “有预订,我姓黎。”   服务生看了一眼预约记录,躬身将两人引进餐厅。   “黎小姐,这边请。”   察觉到一旁投来的怔然目光,黎以白回以一笑,“阿姨说你喜欢来这里吃饭,为防万一,我就提前订了位,还好你的喜好暂时没有变。”   原来是妈妈说的。   楚渝放松下来,刚生出的一点尴尬也消散殆尽。   两人来到靠窗的一处卡座,窗外车水马龙,高楼广厦绚烂的霓虹光影与年节特有的红灯笼将整座城市装点上了喜庆的颜色,一切看起来都热闹而温暖。   点过菜后,楚渝漫无目的地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安静了一会儿,转回头似是随口问道:“学姐平时看学校论坛吗?”   黎以白眉梢微挑,笑着看过去,“你想问关于我和你的那个帖子?”   没想到她会如此直入主题,楚渝顿了一下,坦诚地点了点头。   软玉般的十指交叠在一起,黎以白不紧不慢地颔首:“看到了。”   不等楚渝再问,她又道:“是我让人删的。白帆有个室友是那个版块的版主,我看帖子引起的反响有些大,就让他删了。”   盈盈的双眸凝着眼前人,其中似有波光流转。   “毕竟只是你随口说的话,早点删了也免得叫人误会。”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楚渝无端觉出了些嗔怪的意味,她踌躇片刻,只能干巴巴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眸光微挑,黎以白笑问:“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楚渝愣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震动的嗡鸣声让楚渝心口一跳,随即又如释重负地暗松了口气,她拿起手机,露出了个抱歉的表情,“我接个电话。”   起身走到较为安静的角落,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接通了来电。   “菲菲?”   对面传来王菲的声音,声音低懒而拖沓,似乎有些提不起劲。   “楚渝,你在哪儿呢?”   “我在外面和别人吃饭。”   对面好似惊讶了一瞬,先前无精打采的嗓音也多了些活力。   “和谁呀?我不会打扰你约会了吧。”   “不会。”楚渝停了停,话音放低了些,“是和黎以白。”   王菲顿时被震住,语调都忍不住高昂起来,“和谁?!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和黎以白在吃饭?”   颇具穿透力的声音直贯入耳,楚渝禁不住偏开头拿远了点手机,决定先把她糊弄过去,“说来话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似乎才想起来自己的事,王菲沉默了会儿,却没有直接说出口。   “你先吃吧,晚上回去了我再和你说。”   既然还有闲心关心自己的八卦,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想到这里,楚渝也不追问,应了一声,就将电话挂了。   再回到桌旁时点的菜已经上了几道,精致的包点盛在笼屉里,还溢着袅袅热气,碗边摆了两只晶莹剔透的燕窝蛋挞,一旁是侍应生倒好用以解腻的铁观音。   楚渝很喜欢这间餐厅的蛋挞,酥松的外皮带了些许奶香,内馅的燕窝并未加过多佐料,是传统港式蛋挞的做法,吃起来不算甜,因此多吃一只也不会觉得腻。   她吃饭的时候很专心,不喜欢多说话,坐姿也总是保持端正,像是时刻都在钢琴前准备演奏,所幸这次一同进餐的人也秉承了食不言的好习惯,未曾主动攀谈,让她不必再分心考虑该如何回答那些看起来陷阱密布的语句。   大略吃饱后,楚渝放下筷子,刚端起茶喝了一口,注意力就被旁桌的一位老人吸引。   老人家操着一口粤语在和服务员说话,然而服务她的侍应生显然并不会粤语,二人鸡同鸭讲了一阵后,老人面色微涨地着了急,而侍应生则有些为难地抬起了头左右张望,似乎想要向同事求援。   柔和的话语声响起,本和她同桌对坐的人转过头去,与老人自然地交流起来,短暂沟通后,她看向服务员,笑道:“老太太说你们上错菜了,她没有点这道天鹅酥。”   侍应生一愣,对照订单看了一遍,而后恍然大悟地抬起头,向老太太致歉之后,又与帮忙解释的女人道了谢,最终还是留下了那盘天鹅酥,算作是餐厅的歉意。   事情解决,老人总算放松下来,再和一旁出言帮忙的女孩聊了几句,才坐回去继续用餐。   黎以白转回视线,注意到眼前人惊讶的眼神,笑着询问:“吃完了?”   楚渝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讶然道:“没想到学姐还会说粤语。”   非常纯正的港腔语调,卷舌时带着微微的懒音,显然并非短时间的学习所练就。   黎以白笑了笑,“我母亲是港市人,小时候跟她学过一些。”   楚渝点了点头,没有再过多追问,唤来服务生付过账后,就与同行人离开了餐厅。   夜色已深,晚风带着江岸的水气,透了丝丝缕缕的凉,身边是出双入对的情侣或三口之家,总有欢笑声透过熙攘的人群传入耳中,显得分外明晰。   楚渝沿着道路慢慢走到江边,目光落在江面粼粼的月色上,有一只水鸟从水上掠过,荡起道道涟漪,又很快隐入云里。   她与身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聊下午看的剧,聊晚餐的口味,聊刚才掠过水面的那只水鸟。   一贯慢热的人也在这样闲适的氛围里松弛下来,安静的间隙,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看向身旁人,认真道:“谢谢学姐今天陪我看剧。”   黎以白侧首看她,饶有兴味地笑起来。   “可约你出来的其实是我,说到底,是你陪我看剧,也是你请我吃了这顿晚饭。光道谢好像已经不足以表达心意,你说,我该怎么还你这份情呢?”   楚渝微怔,下意识地摇头。   “不用……”   “不用还吗?”   轻柔的话音略微低落,似笑着叹了口气,“可如果我想还呢?”   楚渝思绪打结,嗓子忽然有些干哑,正当她犹疑着该如何回答时,身旁人却伸手牵过了她,让她被迫停下脚步,避免了撞上前方跑过的孩童。   原本一臂之隔的身影贴近在了一起,温热的呼吸轻洒在脸侧,敛着细碎灯光的眼眸笑看着她。   “学妹现在和我算是认识了吗?” 第15章 理由   暖黄的灯光从头顶路灯洒下,将过分接近的两个人在地面映出一双剪影。左边的江上有飞鸟和月,右边是繁闹街市交织汇聚的来往人群。   远处的街边小店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宛如带着杂音的留声机,循环播放着十余年前的经典老歌。   楚渝微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神情怔愣,思绪却又不期然地走了神。   黎以白的眼睛实在很好看,眸色深而亮,却并非纯粹的墨色,内里透着浅淡的光,如同封存了时光的琥珀,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总是勾着柔和的弧度,让人能够轻易在她面前放松下来,即便是习惯独处的人被侵入了领地也提不起丝毫防备。   像是温柔无害的家猫。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而后又被楚渝径自否决。   看着温柔好说话,其实却记仇得很,还总藏着些戏弄人的心思,哪里像猫,分明是只一肚子坏水的狐狸。   她这般腹诽,全然忘了自己还被狐狸的目光锁定着。   捕捉到眼前人飘忽的眼神,黎以白眉梢微扬,轻声叹息。   “学妹真的很爱走神,还是唯独喜欢在我面前走神?”   语气仍旧是带着笑意的,略微迫近的身影却让楚渝心口一紧,连忙摇头否认,仿佛被触动了趋利避害的本能。   “没有走神。”   想的也是和她相关的事情,又怎么能够算是走神。   话音微顿,她抬眼看过去,又说:“……是认识的。”   清透的眸子微敛,放轻的语调无意识地透了些求和的意味,仿佛猎物的讨饶,又像是在……撒娇。   少顷安静,握着的手慢慢松了开,近在咫尺的身影退回到原本的距离,叫不善于讨饶的人得以喘息,含笑的话语声轻轻响起。   “很高兴得到认可,希望以后能够不仅是认识。”   如同打完了一场艰巨的战役,楚渝眉眼微松,暗暗吐出了一大口气。   “嗡”“丁零”   两人的手机不约而同传来了消息的提示音。   楚渝有些惊讶,拿出手机一看,是白帆在群里at了全体成员,询问社团活动室究竟挂哪张合照更合适。   社员讨论了一阵,回复依旧众口不一,于是白帆又圈出了几乎从未在群里出现过的那个名字,抱怨道:“以白,你好歹是副社长,多少给点意见。”   众人嘻嘻哈哈地嘲笑他没主见,说这个社团没有副社长恐怕得散。不多时,甚少出现的社团副社长给出了回复。   “在外面,你们决定就好。”   群聊短暂地安静了一瞬,随后不断跳动的新消息转眼将白帆的控诉刷了上去。   “居然真的出现了!”   “学姐新年好!”   “学姐,你上次借我的书我放在活动室啦,谢谢!”   “学姐快管管社长,他想挂自己的单人照!”   大段的问候与笑闹之后,有人打趣地问:“这么晚还在外面,莫非学姐和人有约?”   黎以白抬眸看了一眼身旁人,好整以暇地回复:“嗯,很重要的约会,所以不能再看手机了。”   说罢,她就当真关上了群聊,把手机收了起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顿时在群里引发了轩然大波,取而代之的是楚渝的私聊被王菲刷爆。   “重要的约会?!!!”   “学姐现在还跟你在一起吧?”   “你们干什么去了?”   “楚渝别装死!”   看着持续轰炸的消息,楚渝眼皮一跳,当即将手机调成静音,眼不见为净地放回了口袋里。   悠悠的询问声就在此刻从旁响起。   “怎么不回消息?”   动作一顿,楚渝抬起头看向眼前人,片刻后,淡声道:“重要的约会,不能看手机。”   本该是十分暧昧的一句话,然而字里行间的语气却透出了几分掩盖不住的幽怨,令有意逗弄她的人心情更愉悦了些。   “难道不重要么?”黎以白笑意盈盈地看她,“毕竟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楚渝没了脾气,一边头疼待会该如何应付八卦的室友,一边无奈应答,“重要,学姐怎么会不重要。”   过于明显的敷衍口吻,而无意识的暧昧字句却让看着她的双眼里流转过点点华光,眼底的笑也似柔和了几分。   溢着笑的眸光微微垂落,黎以白转过了身。   “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两人走到路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与司机说过地址后,就乘车回到了楚渝居住的小区外。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冬日的夜晚行人总是要少些,小区内外一片安静。   楚渝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家所在的楼层,客厅的灯光已经亮起,李晓清和楚景言应该已经下班回到了家,她转头看着停在自己身后的人,墨色的眸中落了零散灯光,惯来清冷的眉眼露出了一点笑。   “多谢学姐,我到了。”   黎以白点了点头,却并未离开,而是不紧不慢道:“有没有发现你忘了点什么?”   楚渝微怔,摸了一下口袋,钥匙和手机都在身上,今天出来时也并没有带其他东西,她疑惑地抬起头,刚要询问,却突然反应过来:看完剧后买的一袋雪糕落在晚上吃饭的餐厅了。   为了避免雪糕融化,她拜托服务员将雪糕冻在了餐厅的冰柜里,没想到走的时候却忘了拿。   见她意识到了,黎以白笑道:“他们给我打电话了,我回的时候顺路去拿,下次再见时带给你。”   其实只是几根雪糕,落了就落了吧。楚渝本想这么说。   可她看着眼前人,再开口时,嘴边的话语却变作了一句未曾迟疑的“好”。   为自己的心口不一怔了怔,她抿了一下唇,半垂下眸,话语声仍是若无其事模样。   “那就麻烦学姐了。我回去了,学姐再见。”   “再见。”   看着挺秀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黎以白收回视线,转身坐回到车上,对司机道:“麻烦先回一趟金融中心,然后去麓岛酒店。”   司机应了一声,启动车辆,调转过头朝来时路而去。   车速平稳,夜色与晚风被抛在身后,明明暗暗的灯火于窗外一闪而过。   开出没多远,黎以白的手机就响了一声,顶端的对话框在时隔半个月后终于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我到家了。”   她唇角微勾,好心情地回复:“好,早点休息。”   过了会儿,一行长字又跳了出来。   “其实只是几根雪糕而已,学姐不用再多跑一趟了,让他们自行处理就好。”   黎以白微微挑眉。   看来这就是她刚刚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回答的话语强硬得十分理所应当。   “恐怕不行,毕竟这是我下次约你见面的理由。”   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对面沉默了片刻,对话框上的“正在输入中”亮了又灭,停顿许久,最终只发来了简短的一句话。   “不用理由。”   黎以白略一怔,惯来波澜不惊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意料之外的讶然神色,短暂停顿后,指尖轻叩了叩,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小兔子竟然也有大胆的时候。   不等她回复,左上角突然闪出了两条未读消息,退出去一看,白帆的头像跳了出来。   白帆:“以白,别说我没提醒你,曲流笙应该去找你了。”   白帆:“她实在吵我吵得厉害,我又惹不起她曲大小姐,所以只能辛苦你了[尴尬]”   神色微顿,黎以白眼中笑意淡去些许,问道:“怎么回事?”   白帆:“她下午到的溪市,说给你打电话没接,就来问我要你现在的住址,我也是没办法……”   白帆:“别跟她说我给你通风报信了啊,不然我可就惨了。”   一通话说完,对面的人就回复了安静。   幽邃的视线落在停顿的对话上,再看了一会儿,黎以白神色淡淡地关上了手机。 第16章 来客   楚渝抱着兔子玩偶坐在床上,眼睫低垂,指尖上下划动,手机屏幕上五颜六色的小动物被凑成一列又消除,背景音乐里不时传来“unbelievable”的游戏音效。   视线略微上移,往空荡的消息栏瞥了一眼,不出意料,还是没等到任何回应。   怀中的兔子耳朵耷拉下来,耳尖轻蹭着她的手背,细微到本可以忽略不计的痒意,却让她想起昏暗剧院里若即若离的触碰,思绪因此飘忽,动作也一时顿了住。   失败的音乐响起,关卡倒计时结束,楚渝回过神来,看着屏幕上大大的“闯关失败”四个字,眨了一下眼,索性退出游戏,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楚渝,别玩手机了,洗漱完早点睡觉。”   妈妈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楚渝半倚在床头,懒懒地应了一声,再靠了一会儿,才起身下床,推开门走到浴室开始洗漱。   见她出了房间,李晓清边敷着面膜边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嗯。”   “剧怎么样?”   “还不错。”   闻言,李晓清有些稀奇地斜了她一眼,“换以前你回来只会喊累,难得今天都是正面反馈,看来你和你那位校友还挺聊得来?”   挤牙膏的手顿了一下,指尖顿时沾上了些许翠绿的薄荷味。楚渝没吭声,将手上的牙膏洗干净,又往杯里接好了水,才状似随意地问道:“妈,今天的……”   思索了片刻,“约会”这个词终究没能说出口。   “见面是学姐提出的吗?”   李晓清对着镜子将面膜的褶皱拉平,漫不经心地应声,“算是吧,前两天下班路上遇见她,才知道她正好住在我们以前的小区附近,我和她聊了一会儿,跟她抱怨你整天不出家门只知道躺在家里,她就给了我一张音乐剧的票,说知道你喜欢看剧,想约你一起去看。”   楚渝一怔,抬起了头。   “你不是说是你们单位发的票吗?”   敷着面膜的女人掀了掀眼皮,“不那么说你怎么可能出门。”   说完,她又转头叮嘱道:“对了,你回头记得请人家吃顿饭或者买个礼物,还一下人情,以后也可以一起多玩一玩。我听你表姐说,你这位学姐成绩很好,本科就靠发表核刊保研留在了你们学校,虽然你们不是一个专业的,但你到时候要考研的话也可以取取经,多认识一下,毕竟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嘛……”   楚渝含混地“唔”了一声,没再听妈妈后面的碎碎念,低下头慢慢刷起牙来,   原来票是学姐买的……   那她为什么不直说?   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看剧的?   带着满心疑问,她心不在焉地洗漱完,回到房间准备给王菲发个消息,告诉她自己已经到家了,顺便询问一下今晚电话里要说的事,然而刚拿起手机,就见到屏幕上多了一条未读信息。   只四个字。   “固所愿也。”   ——不用理由。   ——固所愿也。   简短的文字恰与她先前的回答相对应,楚渝看着那行字,眼睫轻点,唇角无意识地舒展了一下。   想了想,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复,指尖随意划动,恰切到了发现一栏,一只躲在伞下的黑猫剪影蓦然映入眼帘。   那是黎以白的头像。   她点进去一看,果然见到鲜少发朋友圈的人在几分钟前发了一条新朋友圈。   “兔子很可爱。”   随之附了一张音乐剧剧票的照片。   底下第一条就是白帆的评论。   白帆:小王子里有兔子吗?[疑惑]   黎以白回复:有   白帆:[疑惑][疑惑][疑惑]是吗?难道是我记错了?回头我再看看   仿佛已经见到了女人面不改色唬人的模样,楚渝眨了眨眼,终究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然后退回到主界面,点开了微博。   离上次看微博已经过了好几个月,最新一条微博还是暑假快结束时发的一张剧票照片,后台多了十几条广告私信,看起来就像被传单塞满的旧信箱。   楚渝忽视掉那些无关紧要的广告,如以往一般拍了小王子的剧票照片,正要发出去时,停顿了一下,又加了一行字。   “狐狸也是独一无二的。”   再看了一眼,她按下发送键,随后又关上了微博。   回到微信的聊天界面,楚渝点开黎以白的聊天框,刚要回复方才未尽的那场谈话,却见被晾了一晚上的人忽然跳了出来。   王菲:“有空给学姐点赞没空回复我消息是吧?!”   王菲:“楚渝你给我出来!别隔着屏幕不出声,我知道你在线!”   楚渝:……   忘了相同关注的人会收到点赞提醒了。   楚渝叹了口气,知道没办法再装傻下去,于是慢吞吞地回复起王菲的消息来。   楚渝:“我才到家,刚刚洗漱去了,今晚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   文字后紧跟了一张小狗摇尾巴的表情包,看起来很是真诚。   虽然是实话,但是到底没有第一时间回复,点赞还被抓了个正着,所以对方并不买账。   王菲:“卖萌不管用,别转移话题!你先说你怎么会和黎以白在一起的?难道你们都发展到过年见家长的地步了???”   楚渝无语,发了一串省略号,随后将婚宴上见面的事大略说了一遍。   楚渝:“今天是因为我去剧院看剧恰巧碰见了学姐,所以后来一起吃了个饭,吃完饭后我们就分开了。”   她决定隐瞒黎以白主动约她一事,免得王菲知道之后又小题大做。   听完她的叙述,王菲仍旧将信将疑。   “你的意思是,你表姐和学姐以前恰好是同学,你们恰好参加了同一场婚宴,你这个八百年不出门的人难得出去一趟还恰好和学姐遇见了?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   楚渝无辜:“我也很惊讶……”   王菲:“那重要的约会是什么意思?你很重要吗?”   楚渝:“我不重要吗?”   王菲:?   看着那个直白又带着一丝冷笑意味的问号,楚渝莫名有点脸热,在好友继续盘问之前,连忙转移了话题。   “好了,不开玩笑了,你今晚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问话一出,原本气势汹汹追问不停的人顿时沉默了下来,停顿许久,才缓慢地发来一句话。   王菲:“也没什么事,就是心情不太好,想找你聊会儿天。”   楚渝微攒起眉,直觉有些不对。   之前接到电话的时候她就听出了王菲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只不过对方很快插科打诨混过去了,所以她也没太在意,现在看来事情可能比她想得要麻烦一些。   她琢磨着该如何措辞委婉地表达一下关心,然而打好的话还没发出,就见到对话框里又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王菲:“不过听完你和学姐的八卦,现在心情好多了。”   楚渝:……   楚渝面无表情地删除了回复。   ……   行驶的车辆缓慢减速,停在了酒店门口,司机看着后视镜,向车后座的人道:“你好,麓岛酒店到了。”   “谢谢。”   黎以白付过钱后,开门下了车,酒店门口的侍应生替她将大门打开,很是熟稔地笑道:“黎小姐,半个小时前有一位女士来找您,说是您的朋友,姓曲,现在好像已经离开了。”   似乎并不意外,女人略一颔首,“我知道了,谢谢。”   她穿过大堂,不疾不徐地走进电梯,全透明的玻璃电梯徐徐上升,将夜色灯火尽数抛在脚下。   手机忽然响起“丁零”的提示音,备注为小兔子的人发来了一条新消息。   “学姐到家了吗?”   寡淡的神色松缓些许,黎以白打字回复:“刚到楼下。”   “好的,那学姐到家之后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最后一个字发出,电梯也正好停了下来,黎以白收回手机,走出电梯,往房间而去。   走廊的夜灯柔和地亮着,空气里隐约有浅淡的玫瑰花香,四周一片安静。   转过一个拐角后,她目视着前方,停下了脚步。   昏暗灯光下,容颜明艳的女人半倚在门边,抱着臂看向她,身后正是她入住的房间。   见她出现,女人慢条斯理地站直了身子,红润的唇轻轻勾起。   “总算找到你了。”   “这次可别又想不告而别。” 第17章 风情   短暂的静默。   黎以白神色未变地走上前,在女人侧过身后,刷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内的灯光逐一亮起,暖风系统徐徐开始工作,壁龛处的音箱继续播放起了柔和的音乐。   她随手关上音箱,将手中提着的一袋雪糕放在一旁,边漫不经心地脱下外套边问:“你放假了不回港市待着,跑来这边干什么?”   曲流笙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目光散漫地打量着四下,鼻间溢出一声轻哼,似乎很有几分幽怨。   “你上次把我一个人扔在KTV就跑了,然后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燕城,我好不容易才跟白帆问出了你的下落,怎么能不来找你算算账?”   抬起的指尖解开衬衣最顶端的扣子,微松的衣领就露出了锁骨处白皙的肌肤,黎以白转过身看向她,口吻仍是平淡。   “上次我临时有事离开了,后来让白帆去接你,是你自己走了。”   风姿魅人的女人走近她身旁,一双秀眉微垂,水润的桃花眼中透了些楚楚可怜的神态。   “你把我一个弱女子留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就不怕我出事?”   黎以白瞥她一眼,似乎笑了笑。   “曲大小姐说笑了。”   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曲流笙颇觉无趣地撇了撇嘴,目光随意一扫,瞧见她身旁放的东西,伸手拨开袋口看了看,而后不禁好笑地挑起了眉。   “大冬天吃冰淇淋?你是小孩吗?”   她一边嘲笑着,一边伸了手去想要拿一支雪糕,而身旁人却先她一步提起整袋雪糕,避开了她探来的动作。   “自己买。”   曲流笙诧异地看她,啧了一声。   “小气。”   黎以白并未回应,只将雪糕放入冰箱冷冻室里,随即走到水吧为自己接了一杯水。   温热的水汽很快把透明的玻璃杯晕上了一层白蒙蒙的雾,她端着水杯喝了一口,目光望向落地窗外灯光璀璨的夜景,放低的话语声透了一丝懒。   “你什么时候回去?”   曲流笙坐在窗边柔软的白鹅绒沙发上,手支在下颌处,翘起腿轻晃了晃,黑色长卷发随晃动的幅度滑落至身前,流露出些诱人的慵懒风情。   “你指的是回哪里?”   “学校。”   “我早就把作品交给Alan了,下个学期都可以不用回学校。”   她睨了一眼不远处的人,语气嗔怪。   “怎么?我这才刚回国你就已经想赶我走了?”   黎以白不置可否。   “老太太一直念着你,你就算不回学校也总该回家看看。”   闻言,曲流笙轻叹口气,幽幽道:“知道了,你怎么比我那个喋喋不休的大哥还爱念叨。”   她收回手,将身子半倚进沙发里,勾起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边靠枕垂落的流苏,过了一会儿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眸光微闪,又抬了眼去看窗边的身影。   “对了,听白帆说你跑来溪市是为了一个女孩。我还以为你的心是冰块做的呢,跟你认识了□□年也没见你对人这么上心过,现在是冰消雪融了?”   双目微微敛起,黎以白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语气不冷不热。   “他现在跟你话倒是挺多的。”   “我人见人爱嘛。”   曲流笙眯着眸笑起来,仿佛又得了些趣味,起身走到黎以白身旁,一双桃花眼转盼流光地凝着她,似笑似嗔道:“也只有你这种不懂欣赏的人才会对我无动于衷。”   见眼前人不予回应,她也不气馁,笑盈盈地问:“欸,说说看嘛,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转了性子?”   黎以白眼皮都没抬,淡声道:“你该离开了。”   听她下了逐客令,曲流笙眉梢微挑,知道今天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只好憾然作罢,退而求其次道:“我在这边还没找到住的地方,不然你先收留我一晚?”   “酒店还有空房,你去大堂找前台订。”   曲流笙轻哼一声,“不解风情。”   随即转身朝外走去。   关门声传来,房内又回复一片安静。   时间过得很快,年关将近。   小年当天一早,楚渝就被闹铃声吵醒。今天是约好去看望姥姥的日子,她许久没回溪市,李晓清想着让她早点过去多陪陪老人家,也好表表孝心。   吃过早饭后,她就出了家门。   姥姥住的地方离他们家并不远,走路大约四十分钟就能到,当初李晓清也是出于方便照顾的考量,在父亲去世后,搬家选择了一个离母亲较近的小区,因此以前楚景言中午忙时,楚渝都是在姥姥家吃饭,和姥姥的感情也格外深一些。   除夕快到了,外出工作的人都陆续返乡,大街上来往的车辆愈发密集,街边店铺里也放起了那几首耳熟能详的新年歌曲。   楚渝走在江边新修的廊道上,耳机里放着音乐会要弹的钢琴曲,视线散漫地落在波光粼粼的江面。   “……渝!”   “楚渝!”   有模糊的喊声传入耳中,声音逐渐明晰,喊的好像是她的名字。   楚渝转过身,就见到一名男生自远处走近,认出了来人之后,她有些惊讶地摘下了耳机。   “夏池?”   “果然是你。”   男生站定在她面前,温润的眉目弯了起来,打趣道:“看背影我就感觉是你,发现你戴着耳机不搭理人之后就更确定是你了。”   楚渝将耳机收起,歉然道:“不好意思,刚刚戴着耳机没听见。”   眼前的男生名叫夏池,是楚姥姥楼上的邻居,以前楚渝去姥姥家吃饭时时常遇见他,有一次老人家在外面散步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脚,还是夏池发现后帮着送到了医院,所以两家一直都有往来,关系很好。   夏池看着眼前人,笑着问道:“去看姥姥吗?”   “嗯。”   “恰好我也要回家,那我们一起走吧。”   听到他的邀约,楚渝犹豫了一瞬,却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漫无目的地闲聊。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   “那放假放得算晚了。”   “嗯。”   “我记得你在燕大读书吧?现在应该大三了?”   “对。”   “在燕大压力大吗?身边应该都是学霸吧。”   “还好。”   见到楚渝惜字如金,夏池不由得笑道:“看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怎么喜欢说话。”   本该顺着他的话应下,如此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保持沉默,然而楚渝顿了片刻,却说:“也不是。”   夏池略微一怔,却没露出尴尬神色,只是温和地笑着:“那应该是我说的话没什么意思,倒是难为你捧场了。”   楚渝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闲谈的对话就此终止,两人不再聊天,安静地一路走到目的地。   总算到了姥姥家,楚渝心下松了口气,礼貌地朝身旁人告别。   “我到了,再见。”   “好,回见。”   见到男生上楼离开,她整理好心情,按响了眼前的门铃。   门里传来楚姥姥高声的应答,不多时,门就被拉了开,老太太见到站在门外的人,一张脸笑开了花,忙牵过她的手将她迎进门去。   “渝儿回来啦,快进来,姥姥正在准备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呢。”   楚渝也笑起来,换过鞋后,跟着老人进了厨房,温声道:“姥姥,我才刚吃过早饭,还不饿,不用急着做午饭,有什么要做的事让我来就好。”   “诶,这鱼可以先炸好,到时候再回锅淋个酱汁,这样做起来才快。”   见她跟进了厨房,楚姥姥转身将她往外推,“你难得回来一趟,怎么能让你做事,你乖乖在客厅里坐着看会儿电视,桌上有舅舅他们送来的水果和零食,你快去吃,听说那个什么车厘子可贵了,多吃点,姥姥年纪大了不爱吃这些,放坏了也可惜。”   听着老人家絮絮叨叨的关心话语,楚渝无奈地笑着应了,走到沙发坐下,目光却不住地留意着厨房方向。   老太太马上就要过八十大寿,然而如今却依然精神矍铄,每天晨起睡前都会去附近的公园散步锻炼,身子骨保养得可谓比她这个从不运动的年轻人还要好,这也是家里人能够放心让她一个人住的原因之一。   到了午饭的时间,楚渝哄劝着姥姥让她去客厅休息,自己下厨露了一手,只有糖醋鱼是老太太强烈要求亲自操刀的。   饭菜端上桌后,楚姥姥看着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子菜,笑眯眯道:“我们渝儿长得好看,琴弹得好,又会做饭,以后不知道谁娶了你,那真是他祖辈积福喽。”   生怕老人家将话题引到谈恋爱上,楚渝连忙说:“姥姥快吃饭吧,待会菜要凉了。”   祖孙俩人坐在饭桌旁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午饭,期间李晓清还打电话来问候了一下,吃过饭后,楚渝收拾了碗筷,再陪姥姥坐了会儿,就决定回家了。   “姥姥,那我先走了,过两天妈妈单位放假了再和她一起来看您。”   “好,乖乖路上小心,带一箱橙子回去吃吧,姥姥这里还多着。”   “不用了,家里也有,您留着吧,过年的时候大家都要过来,到时候再一起吃。”   老太太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不再强求,将楚渝送到门口,叮嘱道:“路上注意车噢,到家了跟姥姥说一声。”   楚渝乖顺地点头,“好,姥姥再见。”   离开姥姥家后,她想着今早发生的事,决定直接打车回家,而刚走出小区不远,便又听见一声呼喊,不久前才见过的人仿佛算准了她离开的时间,再次出现在她身后,笑容明快地朝她招着手。   然而她却无暇顾及身后走来的人,视线只是看向街对面的咖啡厅,对窗边坐着的一双身影愣了神。   ……黎以白? 第18章 发现   夏池走到楚渝身边,见她望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好奇地顺着看过去,却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   “在看什么呢?”   愣神的人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仿佛才意识到身旁多了个人,她敛下其余心绪,客气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夏池笑着提起手里沉甸甸的袋子,露出些许无奈表情。   “刚回家后和我妈说路上碰见了你,她知道你回来了,非要让我给你送两盒她才包的饺子,说你爱吃,今晚可以和叔叔阿姨一起吃一些。”   夏妈妈是北方人,做面点的手艺很好,饺子包得尤其一绝,楚渝以前吃过两次,的确比市面上卖的手工水饺好吃许多,因此提过一回,没想到却被记住了。   见对方特意送来了,她也不好推辞,点了点头礼貌道谢:“帮我谢谢阿姨,”   “小事。”夏池笑了笑,随即又关心道,“只是东西有些沉,你提着可能有点费劲,   需不需要我帮你送回去?”   楚渝委婉拒绝:“不用了,我打个车回去就好。”   见她客气而疏离的模样,夏池犹豫片刻,只好坦白了想法:“其实是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我们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吗?”   楚渝还待找个理由推却,而视线再扫向街对面时,嘴边的话语却忽然改了口。   “那就去对面的咖啡厅坐坐吧。”   没想到她会答应,夏池当即笑着应下。   “好。”   两人穿过马路,走进咖啡厅,随意找了张空桌落座。楚渝所在的位置和窗边恰是斜对角,中央的吧台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只能大约见到若隐若现的两个影子。   然而看了两眼后,她还是从身型与坐姿确定了窗边的人就是黎以白。   离上次一起看剧不过相隔两日,没想到她们又在别的地方遇见了。   果真很巧。   视线略微偏移,看向了对坐的另一个身影,本只是随便扫一眼,而在瞧清女人的模样时,楚渝的目光却忽然顿了住。   这人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是一张过分明艳的面容,纤细的眉毛慵懒地垂落,眼眸潋滟含情,红润的唇微微勾着,仿佛聊斋里那些勾人魂魄的妖精,一举一动风情万种,简直媚得过了头。   分明是很能让人记住的一张脸,可楚渝却没有太多印象,只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究竟是在哪儿见过……   不等她继续思索下去,夏池的声音在对侧响起。   “想喝什么?”   楚渝回过神,看了一眼菜单,只道:“喝水就好。”   夏池也不强求,随意点了单后,笑着调侃道:“还以为你是怕和我聊天睡着所以想喝咖啡提神,现在看你没点咖啡我反而松了口气。”   楚渝笑了笑,没有接话。   “对了,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上个月考了研,考的就是燕大,估算了一下成绩进入面试应该问题不大,如果成功过了的话,我们就能成为校友了。”   闻言,楚渝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那就先提前恭喜你通过录取。”   夏池笑了一下,喝了一口手边的白水,而后又似想起什么,满脸感兴趣地道:“听说燕大南门有一大片荷花池,每到夏天就是满池莲叶荷花,非常壮观。我还挺喜欢荷花的,想知道真的有网上传的那么好看吗?”   楚渝想了想,客观道:“的确有很多花,但是每年花期去看花的人通常比花还多,所以我没仔细看过,只在上课路过的时候顺便瞧过几眼。”   夏池不禁失笑,“嗯,这倒的确是你的作风。”   两人谈话间,服务员将点的咖啡和蛋糕送了上来。   夏池将蛋糕推了过去,“听说这家咖啡厅的甜品还不错,你尝尝看?”   楚渝看着那碟洒满了糖霜的蛋糕,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我不吃甜食。”   对坐的人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女生都爱吃甜食。”   说罢,他又将蛋糕拿回到自己面前,笑道:“没关系,那今天就让我来当一回女生。”   楚渝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神色淡了些许。   “我一会儿还有些事,如果你没别的事要说的话,我就先走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出离开,夏池连忙放下刚吃了一口的蛋糕,有些仓促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是这样的,为了庆祝我们即将成为校友,顺便想提前了解一些燕大的校园环境,我能约你明天一起出来吃个饭吗?”   楚渝看他一眼,正待开口拒绝,却听一个清婉含笑的声音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响起。   “恐怕不行,因为她已经和我有约了。”   微微一怔,楚渝转过头去,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的局促。   “……学姐?”   黎以白笑看着她,语气温柔又带了一丝隐约的嗔意。   “怎么让我等这么久?”   听得她意有所指的话语,楚渝当即意会过来。   “我朋友有些事要和我说,所以就耽搁了一会儿。”   “那你们现在聊完了吗?”   “嗯,谈完了。”   黎以白略一颔首,转头看向满头雾水的男生,微微笑了笑。   “既然已经谈完了,那楚渝我就带走了。”   说罢,她自然地牵过身旁人的手,拉着她离开原本的座位,坐到了自己身边。   楚渝亦步亦趋地跟着坐下,目光中仍是未曾反应过来的惑然。   “学姐,你是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也在这里?”   略微一顿,楚渝点了点头。   明明隔着吧台,又是背对而坐,自己为什么会被发现?   目光扫了一眼正前方的墙面,黎以白勾了唇看着她,悠悠道:“有些人看我的时间太长了点,很难不被发现。”   楚渝不解其意,往她看的方向瞧了一眼,就见到正前方墙体有大半都是玻璃镜,镜中倒映出的画面恰好能够将吧台后的位置一览无余。   楚渝:……   想到自己偷看的行径被抓了个正着,她眸光轻晃着偏开,耳根慢慢发了烫,一时不敢再去看身旁人。   “唉——”   坐在对面的女人发出一声长叹,斜倚着下巴看着眼前的两人,“隔桌偷看这种青涩的恋爱情节,我上一次看还是在十年前的校园爱情小说里,没想到今天竟然看了个现场,青春啊。”   听到这般刻意夸张的懒散语调,楚渝抬起头看过去,就见到对侧风情万种的女人朝她伸出了手,笑意盈盈地眨了眨眼。   “我叫曲流笙,是你身边这木头的朋友,按年纪来说,我比你大,你可以叫我曲姐姐,或者像称呼她一样叫我曲学姐。”   黎以白看她一眼,语调不冷不热。   “你和我们又不是一个学校的,叫什么学姐。”   曲流笙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怎么?还护食呢?我研究生都快毕业了,叫我一句学姐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眼前柔若无骨的手,楚渝伸手和她握了一下,客气地一点头,“你好,我叫楚渝。”   曲流笙啧了一声,收回了手。   “又是个正经过头的小木头。”   她颇觉无趣地往后倚了身子,抬手将耳侧垂落的发丝漫不经心地撩起,指尖把玩着桌上的摆件,满是百无聊赖模样。   见到她无意识的习惯性举动,楚渝神色一顿,脑海中当即闪过些许零散的画面。   她想起来了!   王菲生日的那天晚上,在KTV和苏晏见面的女人就是曲流笙! 第19章 邀约   仔细回想了一番后,楚渝确认自己应该没有认错人,虽然当时因为酒醉记忆有些模糊,但是眼前人的容貌实在是太过出众,让人想要认错也很难。   想起那晚苏晏不同寻常的表现,她直觉这件事应该告诉王菲,可目前还无法确定两人的关系是她想的那样,总该向当事人求证一下才好。   何况,她总觉得曲流笙应该是看不上苏晏的。   楚渝看着对面的人,踌躇了一会儿,却不知该如何询问,毕竟才刚刚认识,突然问这样的事总有些逾矩之嫌。   正当她攒眉思索时,身旁人语气淡淡地开了口。   “我刚点了一杯热牛奶,你去吧台帮我拿一下。”   见她是在跟自己说话,曲流笙一挑眉,幽幽道:“敢这样使唤我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虽这么说着,却还是起身走向了吧台。   在她离开后,楚渝就听见身旁人轻声问:“想说什么?”   没想到被看出来了,楚渝忖度片刻,索性直言:“学姐,我之前好像见到曲……小姐和我室友的男朋友在一起。”   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曲流笙,于是斟酌之后选了个比较中性的称呼,听起来稍显别扭。   别扭得却又有点可爱。   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黎以白笑了笑,“曲流笙虽然爱玩,但她不会碰别人的所有物。”   这就是答案了。   闻言,楚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黎以白似乎觉得有趣,“这就相信我了?”   楚渝看向她,墨色的眸子清透地亮着,里面倒映出眼前人的面容。   “我不该相信吗?”   少顷安静,黎以白笑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指腹沿杯身轻轻摩挲了一下,才说:“很该。”   话题中央的当事人带着一杯热牛奶回到桌旁,将牛奶放在楚渝跟前。   “小朋友多喝牛奶个子长得快。”   黎以白不紧不慢道:“她比你高。”   曲流笙不搭理她,只是笑盈盈地撑着下巴看着眼前人。   “除了长得高以外还得要嘴甜,不然只会变成一个讨人厌的万人嫌。”   指桑骂槐得太过明显,楚渝觉得自己这时不应该接话,于是只接过杯子道了一句谢。   被揶揄的人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抬了眸看着对面的女人,问道:“最近是不是有男人追你?”   曲流笙嗤笑一声,“追我的男人能从溪市排到阿根廷,你指的是哪一个?”   “回国后见到的。”   扬着眉想了想,曲流笙一点头,“是有一个,我们学校一个本科的学弟,最近追我追得火热,不过我和他不熟,只记得好像姓苏?”   “苏晏。”楚渝提醒。   “哦,对,应该是叫这个名字。”曲流笙转过视线看向她,“怎么?”   黎以白淡淡道:“他有女朋友。”   曲流笙一挑眉,“看着像个清纯奶狗,原来是渣男啊。”   听她这么说,楚渝就知道黎以白说得没错,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想来不过是苏晏一厢情愿,眼前人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那更不可能和他保持什么暧昧关系。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必须要告诉王菲了。   她还在思索着该如何把这件事告诉好友时,却听曲流笙又懒洋洋地抱怨道:“还不都怪你那天晚上要去那间KTV,就那么刚巧让他碰见我了。”   楚渝微怔,抬起了头,“学姐那晚在悦听?”   黎以白看向她,眸光透了些让人看不明白的深色。   “是,怎么了?”   “那……”   张了张口,楚渝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说。   “没什么。”   她低下头去,端起手里的热牛奶,慢慢抿了一口。   看来那天她没有看错,走廊里的那个人就是黎以白,只不过除了未曾碰面时那遥遥望见的一眼外,她就没有再见到她。   到底只是梦而已。   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曲流笙听了会儿没听明白,就转了话题又开始逗眼前的女孩。   “欸,小楚渝,你是不是很担心我抢走你朋友的男朋友?”   楚渝想了想,摇了摇头,“苏晏最后和谁在一起我并不关心,我只是不想让我朋友被蒙在鼓里。何况,我觉得你这么漂亮,应该也看不上苏晏。”   “小楚渝真会说话。”曲流笙笑得眯起了眸,随即又斜了对侧的另一人一眼,“比某些人可强多了。”   她翘着腿轻晃了晃,好似忽然想到什么,眸中闪过一抹暗色,语气随即变得玩味起来。   “不过无论怎么说,我都不会喜欢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见她是瞧着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楚渝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因为……”   容颜明艳的女人凑过了脸,转盼流光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话语声透了些意味深长的笑。   “我喜欢的是女人。”   楚渝愣了许久,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看向了身旁人。   那……曲流笙和学姐……   见着她怔愣的目光,曲流笙“噗嗤”笑出了声,随后又敛下笑意,故作正经地点头。   “没错,我喜欢这木头好多年了,可惜她就是不开窍,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   黎以白眼皮都未抬,只叉起了一小块冰淇淋吐司递到身旁人嘴边。   “她嘴里十句话有八句是假话,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楚渝仍未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张嘴接了,等冰淇淋在舌尖化开,流溢出丝丝缕缕的甜,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心口轻轻一跳,转过头去想要说话,而第二口冰淇淋又已送到了眼前。   停顿了片刻,她目光缓缓上移,抬眸看着身前人,黎以白也看着她,神色从容,举着吐司的手依旧没有放下。   像是一场无声的战役,且结果以楚渝败下阵来告终。   她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张嘴将吐司连同冰淇淋一起吃入口中,慢慢地嚼着,任浓郁的牛乳和黄油味儿在口腔中蔓延。   依然很甜。   曲流笙眯着眸看了一会儿,慢慢坐直了身子,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最讨厌你们这种腻歪的小情侣了,跟这辈子没谈过恋爱似的。”   说完,她又仿佛才想起什么,挑着眸看向黎以白,嘲笑道:“哦,忘了你确实没谈过,活了二十多年还是个母单,真是白瞎了你这一副好皮囊。”   楚渝本想开口帮忙解释,可在听见曲流笙的话之后,嘴边的话语就变成了一声惊讶的“啊?”   瞧见她诧异的眼神,黎以白略一扬眉,“你看起来很意外?”   想起王菲曾对她说过的那些传闻,楚渝点了点头,“我以为学姐和陆鸣舟学长是情侣。”   她又补了一句:“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黎以白看着她,放下了手中的叉子,问道:“那你觉得呢?”   楚渝没明白,“什么?”   “你觉得我喜欢谁?”   楚渝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黎以白身边的人她并不熟悉,目前为止也只认识白帆和曲流笙,而听她的意思,自己应该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   一通思索之后,她仍旧茫无头绪,于是坦诚地摇了摇头:“学姐既然一直单身,应该没有喜欢的人吧。”   话音方落,曲流笙登时笑得前仰后合,肩胛骨止不住地颤着,双眼都泛起了泪,只差没将“你也有今天”几个字写在脸上。   楚渝略攒起眉,对她如此反应茫然不解,黎以白倒神色如常,只轻瞥了对侧的人一眼,而后慢条斯理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用叉子再吃了一小块吐司,就喊来服务员结了帐。   楚渝看着她手中的叉子,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三人走出咖啡厅时,天色已有些变暗。   黎以白看了一眼时间,温声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楚渝摇了摇头:“不用了,这里离我家不远,我打个车很快就到了。”   闻言,黎以白也没有坚持,“到家跟我说一声。”   “好。”   楚渝应下后,想到今天发生的事,认真道:“谢谢学姐今天替我解围。”   “解围?”黎以白眸光微挑,轻轻笑起来,“我不是在替你解围。邀约是真的,只不过不是明天。”   楚渝惑然地偏了偏头。   黎以白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喜欢Elly吗?”   楚渝微怔,眼中倏然亮起一抹神采。   “你说的是德国的那位钢琴大师Elly?”   德国女钢琴家Elly,是当今最为闻名的几位钢琴家之一。因其高超的钢琴演奏技巧与强韧、精确的触键表达,曾在年轻时就斩获几大世界级钢琴奖项,于国际上享有极高的称誉,是楚渝最为敬仰的当代钢琴家。   已经从她的神情中得知了答案,黎以白笑道:“Elly28日将在港市出席一场活动,届时应该会演奏几首曲子,你想去看吗?”   听得自己喜欢的钢琴家要来港市,楚渝心动不已,毕竟Elly年纪渐大,已经很少在公众面前演出了,如果能去现场聆听一次她的演奏想必会受益匪浅。   可今天已经是25日了,也就意味着演出的日子是三天后,真的来得及吗……   仿佛看出了她的顾虑,黎以白垂眸而笑,话语声温柔。   “如果想去的话,和家里谈一谈,其他的不用担心,交给我就好。”   楚渝看着她,停顿片刻,点了点头。   “好。” 第20章 好看   27日清早,李晓清刚起床出了房间,就见到爱睡懒觉的女儿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餐厅吃早餐,身边放了个小行李箱。   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都收拾好了。”楚渝答。   去港市的时间不过三天,今天中午的飞机出发,29日下午就回,因此用不上带太多行李,除了一些日用品和身上常备的东西外,就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李晓清点了点头,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叮嘱的话语声细细碎碎地传来。   “到了之后记得给我们打个电话,路上不要和以白分开,手机和钥匙这些重要的东西时刻注意看好,现在是年关,乱七八糟的人多,晚上回酒店之后没别的事就不要出去了,尤其别去人少的地方……”   听着那些絮絮不绝的念叨,楚渝有些无奈,“妈,我只是在港市住两天而已,之前又不是没去过,这次还有学姐陪我,你放心吧。”   正在刷牙的女人掀了掀眼皮,“要不是知道有以白跟着,你看我能放你一个人去吗?你从小就不认路,在幼儿园里都能迷路,港市的街道又复杂,万一走丢了怎么办?去警署只怕别人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所以一定不能和以白分开,到了之后就给我们打个电话……”   见她说着说着又绕回了那些老话,楚渝索性左耳进右耳出,低下头继续吃面,只当没有听见。   吃过早饭后,她看了一眼手机,见到黎以白发来的消息,当即拎着行李箱站起了身。   “妈,锅里还热着面条和粥,你待会记得吃点,我先走了,学姐在门口等我了。”   “好,路上小心。”   楚渝拖着行李箱赶到小区门口,一眼看见了停在路边的专车,核对过车牌后,她拉开后座车门,就见到黎以白坐在车里,身前放着一台打开的电脑,手里还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司机替她将行李放进了后备箱,楚渝踌躇了一会儿,不知是否应该坐去前座以免打扰到正在通话的人,而在她关上车门绕开之前,车内的人已经看了过来,双眼视线凝着她,眼神微点,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或许是为了方便工作,黎以白今天戴了一副半框的金丝眼镜,水润的眼眸中透着几分少见的端肃,如同一汪望不见底的深潭,清清泠泠地泛着凉,让楚渝不自觉拘束起来,依顺地坐了过去。   车门关闭,车辆徐徐往机场开去。   “嗯,资料已经发给徐老师了……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还没吃早饭,过两个小时到港市再吃。”   似是看出了身旁人的拘谨,黎以白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了过去,专注于通话的神色仍是沉静。   楚渝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会儿后,从她手中接过巧克力,仔细地拆开外包装,就将巧克力又递了回去。   看着送到嘴边的巧克力,黎以白略微一顿,眸光中溢了些笑,她挂了电话后,转头看向眼前人,轻笑道:“我是让你自己吃。”   楚渝怔了一怔,当即有些尴尬。   她见黎以白忽然递了一块巧克力来,又说自己没吃早饭,还以为是让她帮忙拆一下包装,没想到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   她抿了抿唇,正准备收回手去,却感到光影微暗,一点湿热从指尖掠过,原本捏在手中的巧克力被随之取走,只剩下若有似无的湿润触感残存于指上。   一时沉寂。   黎以白将口中的巧克力慢慢含化,带着轻浅笑意的话音就在此刻响起。   “谢谢你的巧克力。”   看着她莹润的唇,迟钝地意识到巧克力是如何被取走的,楚渝的心沉沉地一坠,转开目光胡乱应了一声,就将手藏回到身侧。   许久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两人到机场的时间不早不晚,在候机室等了没多久就开始登机了。   登上飞机后,黎以白仍在修改电脑里的一份文稿,楚渝靠窗而坐,望着窗外忙碌的地勤人员,与机场滑行道上不时起降的飞机,视线略微偏移,注意力就不知不觉落在了窗户倒映出的那双手上。   黎以白的手指修长莹润,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尖敲击在每个键上的力度都十分果断利落,如同在弹奏莫扎特的奏鸣曲,明快又流畅,给人一种特别的享受。   果真是一双很适合弹琴的手。她再次在心中暗暗感叹。   临近起飞时,忙碌的人终于合上了电脑,她转头看向身旁人,问道:“不睡一会儿吗?”   楚渝摇头,“昨晚睡得早,现在还不困。”   黎以白一颔首,抬手摘下眼镜,随即半闭起双眼,身子略向右/倾,头靠在了楚渝肩上。   “我有点困,借我靠会儿。”   左肩微沉,浅淡的香气忽然间变得明晰,楚渝顿时脊背僵直,好似连呼吸都凝固了,目光笔直地望着前方丝毫不敢偏移。   片刻后,身侧传来一声轻笑,枕在肩头的人仍未睁开眼,低懒的话语声中透了些嗔意。   “放松一点,否则我靠得很累。”   楚渝眸光微晃,眼睫轻点了点,默不作声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朝左侧坐了些许,以便让倚在身侧的人能够靠得更舒服些。   感受到倚靠的身躯一点点放松下来,黎以白唇角微微勾起,下颌微抬,轻轻往她颈窝处蹭了一下,就安静地没有再动。   灯光变暗,耳旁的呼吸声逐渐绵长,楚渝对着前方的座椅靠背看了许久,终于缓慢而又小心地移动了一点眸光。   只略向左侧首,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容就纤悉无遗地映入了眼帘。   依旧是软玉般白皙的肌肤,漂亮到略有些锋芒的容颜,纤长的双睫低敛着合上,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尽都掩住,窗外阳光洒在细密的眼睫上,仿佛渡了一层明亮的金边,边沿处泛着绒绒的光,让人忍不住生出用手抚摸一把那片光的冲动。   楚渝对着那片光出了神,想到了阳光下停驻的雀鸟的细羽,钢琴键上迷离的灯光,金色的麦田,和……   睹物思人的那只狐狸。   再看了一阵,她又想,或许她才是那只狐狸。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机舱广播响起降落的提示音,楚渝仿佛大梦初醒,心底蔓延开一阵羞惭,后知后觉地鄙薄起了自己偷看的不道德行径。   趁别人睡着的时候盯着看,这和偷窥的变态有什么区别?   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楚渝暗叹了口气,正准备转回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好好地尽到一个做靠枕的责任。   而猝不及防间,闭上的双眼却忽然睁了开,视线被迫交错于一处,令她霎时僵在了原地。   琥珀一般的眼眸中映出那张僵硬的脸,里面透彻而清明,没有半分刚睡醒的模样。   黎以白看着她,眼底浮现出细碎笑意,带了些鼻音的话语声低低柔柔地响起。   “好看吗?” 第21章 莫名   窥香的小贼被捉了个正着,楚渝耳尖渐渐泛了红,眼神如水波般荡开,羞赧的痕迹一路蔓延到玉雪似的颈。   沉默半晌,才轻声说:“好看。”   说话的时候眸光微垂,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像一片被人刚刚触碰过的含羞草。   分明在害羞,却又有些执拗地保持了真诚。   黎以白看着那双低垂的细睫,笑了一下,慢慢坐直了身。   “喜欢就好。”   喜欢就好?   楚渝不解地看了过去,却又很快被那双漾着浅笑的眼睛逼退回来,于是只转过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云层。   不明所以。   飞机停在了港市的国际机场,刚出机舱,楚渝就严格按照妈妈的叮嘱,先给她发了个消息。   谁知下一秒,李晓清的电话就拨了过来,只不过打的不是她的电话,而是黎以白的。   黎以白看她一眼,笑着接起了电话。   “阿姨,我们已经到港市了。”   “嗯,拿过行李后就直接去酒店,离得不远,大概四十分钟能到。”   “港市我还算熟悉,我会看好她的,阿姨放心吧。”   三言两语后,通话结束,她放下了手机。   “妈妈说你不认路,容易走丢,让我看好你。”   楚渝:……   楚渝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解释,却见眼前人换了一只手提电脑,空出的手自然而然地朝她伸出,笑语声从容。   “人这么多,思来想去,大概只有牵着你的手才不会把你弄丢,学妹不介意吧?”   到嘴边的话语一时卡了壳,楚渝看着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既想说不介意,又想说不必麻烦,而少顷停顿后,到底也没说出来一个字,最终只是沉默着牵了上去。   相携而行的一双身影走在机场来往的人流中。   想了许久,楚渝还是决定解释一番。   她转过头去,略微靠近身旁人耳边,低声道:“我其实不是路痴。”   “嗯。”   “所以学姐可以不必麻烦。”   黎以白看她一眼,“不习惯?”   楚渝想了想,摇了摇头,“也不是。”   并非第一次被她牵手,就算不习惯也习惯了。   黎以白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神色自若道:“是我想牵。”   楚渝微微一怔,就听她又说:“今天有点凉。”   低头看着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楚渝当即反应过来。   的确,在更冷的燕城时,黎以白的手都是温热的,而今天却意外的有点凉,明明港市的温度比溪市还要高一些,覆在手背的那只手却如一块浸了冷水的玉,许久未变地泛着凉,相较之下,她的手反而显得温暖许多。   楚渝略蹙起眉,思索了一会儿,将被握住的手翻转过去,手指张开,把那只发凉的手一点点包裹进了手心,随后抬起了头。   “这样会好一些。”她解释道。   看着那双认真又干净的眼睛,黎以白转回头去,似是叹出了一口气,用几不可闻的话音笑着轻嗔了一句,“傻瓜。”   一心当暖手宝的人并未听清她说的话,只是将握着的手紧拢在身侧,目视向前方,专心地赶路。   两人取到行李,行至机场出口,一辆纯黑商务轿车停在路边,司机从车内走下替她们将行李安置好,说明道:“黎小姐,曲小姐让我接你们到君玥。”   黎以白点了点头,“麻烦了。”   车门打开,楚渝跟着坐进车里,黎以白似是看出了她心里有些疑惑,笑着解释:“曲流笙是港市人,她比我们早一天回来,明晚的活动她也会去。”   闻言,楚渝明白过来,了然地点头,不再言语。   到了酒店,两人办理过入住手续,乘电梯时,黎以白看向身旁人,“一会儿来我房间找我,带你去吃饭。”   楚渝乖乖地应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跟着主人去出差的宠物,只需要吃喝玩乐,外加看着主人工作,于是心中失笑,唇边不自觉抿出了一丝弧度。   进入房间后,她将行李放好,略微打量了一下房内布置与窗外的景致,而后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依然没有任何新消息,两天前给王菲发的几条消息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回复,拨她的电话过去得到的仍旧是电子女声空洞的提示音。   听着那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皱着眉挂断电话,思索片刻,还是在宿舍群里问了一句:“最近有人联系上菲菲了吗?”   或许因为放假了,大家都没有时刻看着手机,群里暂时没有人回复。   楚渝再看了几眼,就将手机放回口袋里,起身出了门。   她走到隔壁房间,轻轻叩了叩门,不多时,门被从内打开,黎以白对她一点头示意她进来。   “稍等一下,有个邮件要发,发完我们就出去。”   楚渝连忙说:“没关系,你忙就好。”   黎以白也不多言,坐回到沙发边继续回复起了邮件。   她又戴上了那副半框眼镜,电脑屏幕的微光洒在镜片上,反射出淡淡的冷光,令那张认真工作时的面容更显出了几分清冷。   楚渝看了一会儿,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玩起了手机。   过了约十分钟,黎以白合上电脑,对一旁等待的人笑了一下。   “好了,我去换件衣服。”   楚渝应了一声,看着她走进浴室,正打算再玩一把消消乐打发时间,却见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屏幕上是王菲的名字。   她略微吃惊,当即接起了电话。   “菲菲?”   “小渝,我跟苏晏分手了。”   没想到一接通电话就听到了如此惊人的消息,楚渝停顿片刻,小声问道:“你怎么样?”   “能怎么样,去眼科挂了两天号看看自己当初是不是瞎眼了呗。”王菲没精打采地拖长了调子,随即冷笑了一声,“那狗男人还一直打电话发短信想要求原谅,也不看看我是谁,好马还不吃回头草,何况是他这颗墙头草,我根本懒得搭理他。”   骂了一通之后,她又似想起什么,语调放软了些,“对了,我这几天关机是为了躲他消息,不是故意不回你电话,你别生气哦。”   听她精神虽然有些提不起劲,但语气还和往常一样,楚渝总算放下心来。   “没关系,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还怕……”   “怎么?你怕我为情所困做点什么傻事?”王菲忍不住笑起来,“放心吧,虽然确实有点难过,不过你给我发那些消息之前我就发现他有问题了,上次给你打电话也是想说这件事。”   说到一半,她似乎觉得有点没劲,索性换了话题,“算了,开学回去之后我再跟你好好吐槽,先不说我了,你现在在干嘛呢?”   “我在港市。”   “你一个人?”   犹豫了一会儿,楚渝老实地回答:“和黎以白。”   对面一时沉寂。   她悄悄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放低声音道:“我现在在她房间,待会……”   不等她把话说完,王菲倒吸一口凉气,高亢的嗓音顿时穿透话筒在整个房间里响了起来。   “什么?!”   “你和学姐都去酒店开房了?!!!”   刚换好衣服走出来的人恰听见这番话,脚步微顿,似笑非笑地挑起了眉。   楚渝:…… 第22章 好巧   第二日晌午,楚渝吃过午饭,在房间里对着拉开的落地窗发了一会儿呆,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和黎以白一同乘车前往了演出场地。   音乐会在天星码头旁的文化中心举办,离酒店并不远。当天正是港市国际钢琴公开赛的最后一日,Elly也是因此受邀作为闭幕式的特邀嘉宾前来进行演奏。   演出将在七点半开始,楚渝到达文化中心时时间刚过六点,一下车,潮湿的海风便拂面而来,远处海平面上有半轮将落未落的红日,火红的余晖照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码头的渡轮响起一声鸣笛,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话语声也在此刻远远传来。   “小楚渝,想我了没?”   楚渝转过头去,就见到绰约多姿的女人自晚霞人潮中朝她们走来。   “曲姐姐?”   听见她的称呼,曲流笙喜笑颜开,弯着眉上去就要亲她一口,却被从旁伸来的一只手抵在肩前拦了下来。   “这里是国内。”黎以白淡淡道。   曲流笙眉梢微挑,“我生活西化不行么?”   “她不行。”   “那你呢?”   看了身旁人一眼,黎以白慢悠悠道:“她可以。”   闻言,曲流笙退开身子,十分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臭情侣。”   听着她们的对话,楚渝脸上露出了些茫然神色,隐约觉得好像谈论的是自己,可却又听不明白究竟说了些什么。   不等她琢磨透彻,曲流笙已经揽过了她的肩,语重心长道:“小楚渝,听曲姐姐的话,离这种八百个心眼的女人远一点,否则以后被吃干抹净了恐怕还蒙在鼓里。”   这回楚渝听懂了,心口一紧,顿时有些尴尬地低声道:“曲姐姐,你可能误会了……学姐是直的。”   曲流笙一顿,沉默片晌,缓慢地转过头去。   “你是直的——?”   黎以白扬了扬眉,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楚渝则不自在地转开了目光。   一切都要从昨天王菲打来的那通电话说起。   在楚渝发现黎以白从浴室走出的那一刻,她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后当机立断挂了电话,做出的第一句补救便是:“学姐,其实我是直的!”   说完后,她似是发觉自己的话太过跳跃,于是顿了一下,又说:“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别的意思,菲菲的意思也不是那个意思……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没有理会她那些如同绕口令一样的解释,站在不远处的女人只是微微眯了眸,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是直的?”   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反问一遍,楚渝咽了咽喉头,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再看了她一会儿,黎以白就勾着唇笑了起来。   “好巧,我也是。”   虽是笑着说的,楚渝却无端觉出了几分凉意,可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于是惴惴不安直到现在。   古怪的沉默之后,一阵毫不压抑的笑声顿时响起。   曲流笙笑了好半晌,搭着楚渝的肩站直了身子,斜睨向身旁人,意味深长道:“难怪在我的美色面前还能无动于衷,原来是直女啊。”   话里话外的语气不像在说直女,反而像是在揶揄她有什么隐疾。   黎以白神色未变,从容地转过了身。   “海边风大,进去再说。”   曲流笙再挑着唇看了她一眼,就慢条斯理地跟着往前走去。   文化中心建成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场地各处都能看出岁月经过留下的痕迹,一旁矗立已逾百年的钟楼与场馆遥相呼应,令人颇有些穿越时空回到维多利亚时代的恍惚错觉。   许是因为今夜有大师到场,来观演的人比往常还要多些,不时能见到穿着正装的绅士小姐们款款经过,将古典优雅的音乐厅仿佛变成了一场上流社会的晚宴会场。   曲流笙见惯不怪地脱下西装外套,露出了内里墨绿色的吊带鱼骨裙,柔若无骨的手将披散的长发随手挽起,漫不经心道:“钟家的老爷子久居海外,喜欢听音乐会,如今难得回国一趟,恐怕半个港市的狗都闻风赶来了。”   听她此言,楚渝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尽管她从未特意关注过商政方面的新闻,可钟家实在是太过知名,无论是财力还是复杂的家族关系都经常出现在热搜榜上,让她想不知道都不行。   而听曲流笙这般熟稔又懒怠的口吻,想来她家世应该也不简单。   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如同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杰符施金闯入了布洛涅区域的晚宴。   楚渝低头笑了一下。   不等她收敛下心中那些漫无边际的想象,却听身旁人忽然道:“我去一趟洗手间,你在她身边等我回来。”   楚渝下意识应了下来,而目光在触及到擦身离开的人面上神色时,却有一瞬间的怔愣。   这个神情……和KTV那晚有些相像。   望着黎以白已经走远的背影,她微微蹙起了眉。   较为安静的展览厅外,一名打扮得精致漂亮的女性正站在僻静的角落中接电话。   “行川,你回溪市了呀?”   “哦……我和小惠一起来港市逛街了,明天就回去。”   “放心吧,肯定不会迟的,我还给妈买了新衣服呢。”   “明天下午两点的飞机,不用你来接了,让小张来接就行。”   “好,你晚上记得早点休息,再见。”   挂了电话,女人转过身刚准备离开,回头却忽然见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阶梯上看着她,惹得她下意识发出了一声惊叫,手机险些没拿稳摔下来。   发现对方的面容有些眼熟,她仔细看了一眼后,脸上闪过一抹惊诧神色,而后又掩饰性地挤出了笑容。   “……原来是以白啊,你什么时候放假的?没想到在港市也能遇见你,真巧。”   站在高处的人目视着她,一步步从阶梯上走下,鞋跟轻踩过橡木地板,于空旷的展厅中发出清脆声响。   “想不到许姨还有听音乐会的爱好,齐行川没和你一起来吗?”   许歆扯了一下嘴角,“你爸他工作忙,今天才回溪市,我是和朋友一起来港市逛街,听说文化中心今晚有个音乐会,就来顺便听听,也谈不上什么爱好。”   “顺便听听?”清婉的话语声带了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听闻这场音乐会并不对外售票,没想到许姨如此神通广大,轻易就能拿到入场门票。”   脸上的笑容略微僵住,许歆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脸上当即露出了一副有些急切的模样。   “啊,我朋友在找我了,我要先走了。”   她转身正欲离开,却又似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着身后的人,温和道:“后天是奶奶的生日,你今年应该会回溪市来过年吧?你爸都念叨好多年了,每年家里拍团圆照都少个人,何况奶奶也年纪大了,你总该回去多看看老人家。”   黎以白眸光半敛,微微笑了笑。   “我知道了,许姨。”   再寒暄了一声,女人就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正中央的身影也在片刻停留后徐徐消失在灯光外,空无一人的展厅重归寂静。   曲流笙在音乐厅外等了许久,仍未见到离去的人回来,眼看入场的时间已经到了,身边候场的人陆续进场入座,她看了一眼手上的银色腕表,皱着眉道:“这木头怎么回事,去趟洗手间去这么久,难不成掉坑里了?”   楚渝微垂着眸,沉凝的神色显出了几分冷清,再看了看无人回应的消息,她抬头道:“我去找找学姐。”   曲流笙当即拉住了她,“你人生地不熟,要找也不能让你去找。”   思索片刻,她说:“你把手机给我。”   指尖在拨号界面快速几点,输入了一串号码,曲流笙按下拨打键,随后挂断电话将手机还给眼前人,“这是我的手机号,待会如果黎以白回来了你就给我打个电话,你乖乖在这别乱走,我一会儿就回来。”   叮嘱过后,她就顺着黎以白离开的方向走去。   长廊上已不似先前那般人多,看起来显得几分空荡。曲流笙行至长廊尽头,沿着楼梯下行,一番找寻后,终于在二楼的外侧廊道上见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脱下了大衣的女人倚在银色镂空的栏杆边,正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的月色与海面出神,她左手腕间系了一块冷灰色丝巾,右手拿着一根女士香烟,香烟并未点燃,只是被她轻巧地夹在二指间,似一根玩物般轻轻捻动着。   见到如此场面,曲流笙没好气地走上前去,一把拉过了女人的手。   “姓黎的,我和楚渝等了你那么久,你居然一个人躲在这抽烟?”   指间的香烟因着牵扯的动作碰落于地,身影拉近,一张陌生的容颜落入眼中。   映入了夜色的双眸望她许久,被她拽着的人徐徐道:“小姐好像认错人了。”   “我不姓黎,我姓顾。”   “顾意。” 第23章 吻我(三合一)   晚风卷过海面上的水汽, 将女人腕间的丝巾吹得微微拂动。   曲流笙看着眼前那张分明全然不同的面容,惊诧了一瞬,松开了伸出的手。   “确实认错了, 不好意思。”   有些敷衍地随口道过歉后,她转身准备离开,却感到手腕一紧,一只手自身后牢牢牵住了她, 将她留在了原地。   曲流笙惊讶地回过头, 微皱起眉, “还有事?”   女人并未言语,目光落在她裸露于外的肩与被墨绿色衣裙半掩的蝴蝶骨上, 须臾后,淡声道:“冬日天寒,小姐好像穿得有些少。”   曲流笙很想说“关你屁事”, 但想到毕竟是自己打扰对方在前, 于是强按下漫溢而出的不耐烦, 扯了一下嘴角。   “我不怕冷,冬天就爱穿这么多。”   女人不置可否,握在腕上的指节微微松开。   而不待曲流笙有所动作,却有冰凉触感自身后蔓延, 被海风浸染了凉意的指尖轻抚过她的脊骨,在肩头短暂停留后,慢慢拉上了略微滑落的吊带。   “冬天衣服湿了容易着凉, 小姐最好还是披件外套。”   终究还是没忍住,曲流笙眉心紧蹙转过了身,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冬天又不下雨我衣服为什么会湿……”   话没说完,半瓶水洒了过来, 轻薄的衣裙于瞬间湿透,紧贴在肌肤上,滴答地往下滴着水。   曲流笙:……   罪魁祸首的女人好整以暇地将手里的矿泉水瓶重新拧上,拿过一旁搭放的外衣递了过去。   “不用客气。”   曲流笙深吸一口气,张口就要开骂,却在抬起头的瞬间话语蓦然顿住。   身前的女人不知何时笑了,唇角微勾,眼尾弯起轻浅弧度,目光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明明容貌与黎以白毫不相同,可笑起来时却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相似,让她莫名想到很多年前同样一个冬日的夜晚,已经到嘴边的脏话就这么咽了下去。   有风拂过,将云层推挤着遮住月色,四周的光线愈发朦胧。   见她没有反应,女人把手中的外衣披在了她身上,随即转开身捡起地上掉落的那支香烟,又倚回到栏杆边。   “音乐会要开始了,现在去换衣服的话还来得及。”   思绪被拉回眼前,曲流笙拧着眉再看了她一眼,不再废话,一手抓着披在肩上的外衣转身离去。   加快的脚步带起阵阵微风,使得身前湿凉的感觉愈发明显,她想要打个电话让人送套衣服来,却发现手机落在了先前穿的西装外套里。在心里把刚才的女人又骂了八百遍后,曲流笙回到音乐厅外,就见到之前不知所踪的人又自己出现了。   本就心情不好的曲大小姐顿时决定将自己的遭遇迁怒他人,“你刚刚干嘛去了?离开那么久,还不接电话。”   “办了点事,才回来,刚刚手机静音了。”黎以白言简意赅地回答后,看着她被水洇湿的裙子,问道,“怎么回事?”   曲流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不都怪你,害我碰上了个神经病。”   她从自己的西装外套中拿出手机,给等在场馆外的司机打了个电话,随后径直往外走去。   “我去换套衣服,你们先进去吧,不用等我了。”   看着曲流笙走远的背影,楚渝有些担心道:“要等曲姐姐回来吗?”   黎以白摇了摇头,“不必,她换好衣服自然会回来,我们进去吧。”   再回头看了看,楚渝便跟着身旁人一同入了场。   音乐厅内灯火通明,舞台上乐团仍在调整演出效果,不时响起各类弦乐交错的调音声。   入座后,楚渝将手机调成静音,就端正了神色坐着等待演出开始。   由于今晚的音乐会是港市国际钢琴公开赛的闭幕式演出,前半场将由本次比赛的前三名选手先后进行表演。   毫无疑问,能够在总决赛上千名演奏者中脱颖而出的三人于钢琴演奏上已是达到了极高的水平,无论是独奏时的完整程度还是与乐团的配合都堪称完美,让在场观众获得了一场十分愉快的听觉享受。   可当Elly登台后,原本高雅肃穆的音乐厅仿佛霎时变为了瑰丽雄壮的王殿,滚滚长流的音符乐句倾泻而下,伴随着乐团的管弦配合,几乎将一名充满王者威仪的英雄形象呈现得宛在眼前。   楚渝上身微微前倾,目光丝毫未动地凝望着钢琴前演奏的优雅身影,垂落于身侧的指尖随曲调的起伏变幻轻叩弹奏,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明亮,如同满厅灯光都映入了其中。   直到第三乐章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抽离的灵魂才好似乍然回归身体,她闭了闭眼,长吐出一口气,随即微微笑着翘起了嘴角,当先起身响亮地鼓起掌来。   所有人仿佛如梦初醒,安静的音乐厅内顿时响起了如潮的掌声,身穿黑色礼服的老者站起身,手扶钢琴朝四周鞠躬,而后又向最开始起立为她鼓掌的女孩笑了一笑。   音乐会到此结束,人群陆续离场,空中已是星月高悬。   楚渝仍沉浸在方才的演奏当中,只觉得看星不是星,看月不是月,眼前的画面好像回到了两百年前的维也纳,远处的钟楼也变成了庄严肃穆的教堂。   黎以白看着她不自觉带笑的侧颜,眼底也慢慢落了柔和的笑意。   “很喜欢刚刚的音乐会?”   楚渝眨了一下眼,回过神来,侧首看向身旁人,笑叹道:“是我迄今为止看过最难忘的一场演出。”   许是谈到了感兴趣的话题,她忍不住话多起来。   “我家有一张黑胶唱片,是Elly三十年前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现场录制,她当时弹的也是贝多芬第五号钢琴协奏曲。还记得我第一次听到这张唱片的时候应该才八岁,当时比较静不下心,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练琴,每天练两个小时就忍不住偷跑出去看隔壁的小孩玩游戏,被妈妈发现就会被拽回家里多练两个小时。”   说到这里,楚渝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笑了一下。   “后来我生日的时候,有个从国外回来的阿姨听说我在学钢琴,就送了我那张黑胶唱片和一台留声机。那是我收到的第一张黑胶唱片,我觉得很新奇,于是拿到的第一时间就把它放进了留声机。”   略一停顿,说话的声音放低了些。   “然后我就听见了让我难以描述和无法忘记的一段钢琴曲。”   她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听到Elly的演奏时所产生的情绪。   那是个初秋的午后,天气还带着些夏季残留的炎热,窗外的阳光毫无分寸地斜照进来,搅得人燥热难耐,难以静下心来。   而徐徐播放的留声机里却传出一阵华丽优美的旋律,宛如滔滔不绝的瀑布清泉,将高温带来的闷热顷刻一扫而空。   八岁的少女原本只是倚靠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指针下缓慢转动的唱片,可短暂的聆听后,她却有些呆怔地放空,而后主动走到钢琴边,磕磕绊绊地模仿着听到的曲调按下了一个又一个琴键。   瑰丽、浩荡、豪放、盛大……所有的一切词语都无法精确形容出Elly的演奏带给她的初印象,她就好像看见一点耀眼又温柔的光,让她不由自主想要追寻和模仿,于是在钢琴前就那么弹了下去,直至今日。   “时隔十三年,终于在现场听见了她再次弹奏这首曲子,相比较当年,Elly不仅技巧更精进了,灵魂上的表达与理解也更加深刻透彻,她的的确确是钢琴家中的钢琴家。”楚渝感叹。   说完,她看着身旁人莞尔而笑的神态,不由得赧然地抿了抿唇。   “抱歉,我好像话多了点。”   黎以白笑着摇头,“你能和我说这么多,我很开心。”   大约今晚的确很开心,一贯散漫的人也有了些开玩笑的心思。   楚渝眸光微抬,稍稍偏了头瞧她。   “我以前话很少么?”   望着那双墨染般的眼睛,黎以白含笑道:“或许和别人不少,但毕竟你很怕我。”   闻言,楚渝微微皱了鼻子。   “才没有怕……”   “……你……”   话音在忽然靠近的身影中逐渐变得低弱且无力起来。   今晚云层很浅,月色很亮,晚风透着丝丝缕缕的凉。   淡白的月光洒在眼前人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薄纱,楚渝看着那张愈渐贴近的面容,嗓子发哑,心不争气地多跳了一下。   黎以白眉眼微垂,目视着她,伸手替她把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绕回耳后,轻轻笑了一下。   “没有怕?”   指尖不经意擦过耳根,酥麻的感觉一瞬间让白皙的肌肤发起了烫。   “这不算。”楚渝挫败地捂住了发红的耳朵,话语声有些闷。   黎以白眼底笑意愈深,出口的话语却温柔放任。   “好,不算。”   近乎轻哄一般的纵容语气,让捂着耳朵的人神色微动,忍不住偷偷朝身前人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又望进了那双沉静含笑的眼眸。   像是倒映出夜色的湖泊,里面封存着星与月,还有她的面容。   目光交错,楚渝仓促地收回视线,心里却不经意地冒出一个念头。   学姐好像总是在看着她……无论什么时候看过去,她总能够看到她眼里的自己。   而这个想法刚在脑海中晃过一瞬,就又立即被她自我否决。   不过是多看了两眼而已,一起出来旅游,身边又没有其他人,不看你还能看谁?   未免太自作多情了点。   哂笑了一下,楚渝放下了摸着耳朵的手。   静默之中,黎以白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看过之后,抬头道:“曲流笙家里有事,今晚不回来了。现在还不算太晚,晚上没有吃饭,要不要在外面吃点什么?”   “嗯……”楚渝随意扫了一眼,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沿街的一个小摊上,“学姐吃烤红薯吗?”   黎以白笑着应下,“好。”   两人走到路口边的小摊前。   卖烤红薯的是一名老爷爷,除了烤红薯以外,摊上还有生炒花生、盐焗鹌鹑蛋与冬日常见的糖炒栗子。   老人正在用一柄大锅铲不断翻炒着铁锅中的板栗,一旁炭火上慢慢烘烤的红薯早已发黄变软,有焦黄色的蜜糖从开裂的表皮中流出,空气里溢满了香甜。   听得二人要买烤红薯,老人挑了个大小适中的递过去,笑呵呵地说:“你们两个女仔一起吃一个就够了,晚上吃多了不消化。”   许是瞧出了两人是外地来的,老人交流时用的也是普通话,虽然听起来带了点口音,但听懂却是不成问题。   楚渝笑着道了谢,拿出手机想要扫码付钱,找了一圈却并未见到收款码,一时有些茫然。   老爷爷见她拿着手机,频频摆手跟她解释,着急之下的普通话不由自主夹了些粤语,听得楚渝满头雾水,只能求助地看向身旁人。   看着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早已预料到眼下局面的人唇边微挑,不紧不慢地从身上拿出准备好的现金递给老人。   “多谢。”   老人也似松了口气,收下钱后,多给了她们一个油纸袋方便分食,笑眯眯道:“应该嘅,记得趁热食。”   散发着热气的烤红薯递到眼前,柔和的话音随之响起。   “吃吧。”   楚渝已然反应过来,失笑地抚了抚额。   “倒是我忘了。”   习惯果真可怕,早已对拿着手机扫码支付的场面习以为常,都快忘了还有现金这种东西。   幸好身旁人总是考虑周全。   两人沿着天星码头的步道慢慢前行,楚渝将红薯的另一头也套上隔热的油纸袋,把它从中间分作两半,小心地包好交给眼前人。   黎以白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被道谢的人眨了眨眼,用刚才学来的话回道:“应该嘅。”   话语字正腔圆,很有几分语言学习天赋。   黎以白看她一眼,鼻息间透出一丝浅笑,轻笑道:“得意。”   这句话发音是粤语的声调。楚渝想了想,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可能确实有点得意过头了,于是不再多话,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开始吃烤红薯。   冬天的烤红薯好像总是格外香甜,微烫的内馅不需要多加咀嚼就在嘴里化成了一汪蜜,让人禁不住扬起头哈出两口热气,不等烫意退去些许,就又低头咬下第二口。   红薯的个头不算小,楚渝吃完半个后,肚子也有了七八分饱,她抬起头看向身旁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黎以白拿出一张纸,朝她伸过了手。   楚渝反应过来,抬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尖,果然摸到了一点黏腻,她抿了抿唇,想要接过纸自己擦干净,却在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渐渐熄了打算,只能不做任何反抗,乖乖地凑近前去。   纸巾覆在脸前,轻柔而仔细地擦试过鼻尖与唇瓣,潮湿的海风自亲密接触的身影中裹挟来一丝浅淡的铃兰香气,令她疑惑地攒起眉,忍不住偏头嗅了嗅。   歪头的动作使脸擦过掌心,仿佛宠物讨好的轻蹭。   黎以白微微一顿,徐徐收回手,眸光中似溢了和软春色,轻笑着嗔了一声:“小狗。”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楚渝面色陡红,窘迫地开口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学姐身上的味道很特别……”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得有点暧昧,她又连忙换了种说法,“其实是之前做梦感觉闻到过类似的味道,所以忍不住想要确认一下。”   黎以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少顷后,微微勾了唇。   “做梦梦见了我?”   楚渝:……   不善说谎的人被说破心事,脸上热意当即达到巅峰,她目光僵滞地看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只恨自己不是一条鱼,否则就可以当场跳进水里把自己藏进海底深处,从此和这个世界永别。   见她满脸了无生气的模样,含着笑意的话语声就在这片沉寂中悠悠响起。   “不说话的意思是被我说中了吗?”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楚渝深吸口气,抬眸看她一眼,耳尖还带着些未曾褪去的绯色,低声嘟囔道:“狐狸。”   话语声不敢放大,却又隐约带了些幽怨,浑似个受了欺负还不敢直说的受气包,惹得本就促狭的人更生出了些逗弄她的心思。   “我是狐狸的话,学妹是什么?”   “狼……猞猁……猎鹰……?”   个个都是爱吃狐狸的猛兽。   黎以白看着她,意味深长地挑起了唇。   “那看来学妹很想吃我?”   楚渝一时被噎住,脑子里不受控地晃过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脸上好不容易降下来的温度又猛然升高,当即转过身捂住耳朵开始默念心经。   “学姐是直的学姐是直的学姐是直的学姐是直的……”   念了一半后,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又改口念:“我是直的我是直的我是直的我是直的……”   正当她试图借此掩盖自己难以启齿的内心画面时,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一道光影极快地自天际划过,于刹那后又消失在夜色中。   楚渝慢了一拍后反应过来,抬头望着一片漆黑的夜空,有些不敢确定。   “……流星?”   黎以白走到她身边,确认了她刚才见到的画面并非错觉。   “新闻上的确说今晚有象限仪流星雨,但是受月光影响较难观测到,看来学妹的运气很好。”   闻言,楚渝略感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没来得及许愿。”   活了二十一年,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流星,没想到对着流星说的却是“我是直的”……这算怎么回事?   黎以白看她一眼,悠悠道:“不如这样,你向我许愿,说不定我能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见她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楚渝忍不住笑起来,觉得自己像是没能吃到糖而被大人哄着的小孩,笑过之后,却还是配合地闭上眼睛许了一个愿。   “嗯。”片刻沉吟后,低柔的话语声徐徐响起,“你想要再见Elly一次?”   楚渝一怔,睁开了眼。   学姐怎么真的能够猜到?   已经从她的反应中得知了结果,黎以白笑道:“如果我帮你实现这个愿望,你要怎么报答我?”   听她的意思,竟然真的能够让自己再见到Elly。   楚渝双眼亮了起来,不假思索道:“学姐要怎样都可以。”   片刻安静。   黎以白眸光微挑,看着她的眼里勾了些耐人寻味的笑。   “我要怎样都可以?”   发现自己说的话好像有些歧义,楚渝卡壳了一下,想要开口解释,却又觉得万一是自己想得太多岂不是更加尴尬。   正当她踌躇不决时,一声轻笑响起,一只手抚到她脸侧摸了摸她的耳朵。   “那你今晚陪我看一场电影吧。”   指尖擦过耳廓,楚渝痒得眯了眯眼。   两人回到酒店时已经将近十一点,四周一片安静。   楚渝回自己房间先洗漱了一番,换了套轻便些的衣服,临出门前又磨蹭着收拾了一会儿,才拿上手机出了房门,慢吞吞地走到隔壁房间外。   走廊空无一人,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她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又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拘谨地敲了敲门。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来,房门被打开,柔和的灯光伴随着氤氲雾气流泻出来。   黎以白看着站在门外的人,一只手擦着肩上半湿的发丝,笑了一下。   “进来吧。”   楚渝轻轻吸了口气,默不作声地走进房间,带上了门。   迎面就是雾蒙蒙的一片水汽,浴室门开着,里面的灯还未曾关上,温热的水雾将灯光都打湿,照得满室朦胧,其间夹杂的浅淡铃兰香气漫了楚渝满身。   “看你一直没来,我就先洗了个澡。”   黎以白坐在沙发上,面前是打开的电脑,许是考虑到楚渝要来,她并未穿睡衣,只换了一套宽松些的常服,上衣的扣子慵懒地散着,锁骨上还残留着些许未擦干的水滴,湿润的发丝将衣襟微微沁透,若隐若现地显露出了其下白皙的肌肤。   仿佛浸过水的一块软玉,温润又柔美,漫不经心地散发着迷离光芒。   楚渝嗓子有些发干,视线局促到不知该往哪儿看,只能垂着眸缓慢地挪到沙发边。   “……今晚看什么?”   须臾静默,回答的声音透了些笑。   “看我。”   楚渝怔住,还没能来得及思考话中含义,那抹挥之不去的熟悉气息已经靠了近来。   黎以白伸了手,仍沾着些湿意的指节抵在她下颌上,迫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四目相接后,指尖便又顺势抚至耳侧,逗弄般地揉了揉她的耳朵。   “连头都不抬,你要怎么陪我看电影?”   说完,她又笑了一下,用手点了点身旁的位置,“坐过来。”   楚渝抿了一下唇,努力忽视耳朵上传来的热意,依顺地坐了过去。黎以白将电脑屏幕朝她转了些许,问道:“看过这部电影吗?”   屏幕上是一对踩在吉他上的男女,海报上的名字叫《once》。   回忆了一会儿,楚渝答道:“听说过,但是没看过。”   这是一部爱尔兰的音乐电影,王菲曾跟她提过,说是很喜欢这部电影里的一首插曲,后来还蹿腾着要在寝室里办这部电影的观影会,只是后来忘了因为什么原因最终没能办成。   黎以白“嗯”了一声,“那看这部好吗?”   楚渝没有反对,“好。”   沙发的正对面有一面投影幕布,正适合两个人躺在一起看电影。   楚渝见身旁人开始连接投影,目光落在她微湿的发梢上,犹豫少顷,轻声道:“学姐,你的头发好像还有点湿。”   黎以白笑着略回过头,“所以?”   所以?   楚渝看了看她手边的毛巾,又看了看那双笑意深长的眼睛,顿了一顿,自觉地拿起了那块无人问津的毛巾。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夜灯柔和地亮着,身侧落地窗外是整夜不熄的霓虹灯影。   楚渝坐到黎以白身后,小心地为她擦着头发,手指穿过柔软湿润的发丝,就仿佛抚摸过了一场细雨,于指腹残留下些许潮润的湿意。   黎以白的头发很软,发尾略略卷起,在灯光下泛着些许不明显的栗色,每当楚渝的指尖不经意擦过耳侧时她都会微微眯起眼睛,像是被抚摸得极惬意的家猫,身子也会放松地略往后倚。   直到将头发上的水汽擦净,楚渝放下手里的毛巾,坐在身前的人已然将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她身上,双眼慵懒地半闭着,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   体温透过单薄的衣物传至身前,淡雅的铃兰香气仿佛也因为过度贴近的距离显得浓郁许多,楚渝略抬起手,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低垂的视线不小心扫过眼前人颈间的肌肤就如被烫了一般立即晃开,说话的声音都紧张得略微发哑。   “……学姐,好了。”   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黎以白仍未坐起身,只仰着头看她,许久,唇边露出了一点笑。   “你心跳很快。”   本就错落起伏的心跳好似于此刻停了一瞬,而后如从云端扑空跌落,霎时跳动得更加剧烈。   楚渝微蹙着眉仰了一下身子,仿佛缺氧的鱼,耳根与脸颊都红得发烫,只是不敢对视地闭上眼轻轻喘息。   琥珀般的眼眸中散开暗沉光影,黎以白看着她,指尖一点点抚上她轻颤的眼睫,轻声喊她的名字。   “楚渝。”   呼吸顷刻停滞。   一阵敲门声却在此时响起,浑身僵硬的人几乎是瞬间从沙发上弹起,站在一旁顿了片刻,才偏开视线快步往门口走去。   “我去开门。”   打开门,门外是酒店的服务员。   “小姐,这是我们酒店赠送的夜间甜汤,请您慢用。”   楚渝道了声谢,接过他送来的夜宵,犹豫了会儿,低声问:“你们这有酒吗?”   “酒水都在酒柜中,您可以自行取用。”   “好,谢谢。”   关上门后,楚渝转过身,就见到黎以白坐回了原先的位置,正拿着遥控调整屏幕画面,一切又已是先前模样。   她抿了抿唇,端着甜汤走到黎以白身旁,用尽量若无其事的语气道:“学姐,是酒店送的夜宵。”   黎以白应了一声,没有看她。   “我让他们送上来的。你今晚没吃饭,喝一碗甜汤免得胃疼。”   楚渝低头看着手中的红豆丸子汤,“喔”了一下,隐约觉得眼前人有些冷淡,可细看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思来想去,她放弃了继续琢磨的打算,只小心翼翼地问道:“学姐……我可以喝酒吗?”   动作微顿,黎以白抬起了眸。   “你要喝酒?”   “想喝一点。”楚渝干巴巴道。   黎以白看着她,唇边似乎是漾了点笑。   “我之前说过什么?”   “……尽量少喝酒。”   “那为什么要喝?”   楚渝一时语塞。   而不等她回答上来,却听身前人又说:“去拿吧,给我也倒一杯。”   变幻莫测的态度让楚渝愈加茫然,她不解地再看了身前人一眼,才放下端着的碗,转身去酒柜中取酒。   酒柜内摆放的除了常见的白酒外就是些红酒与白兰地。   挑选了一阵后,她从中拿了一瓶年份较浅的红酒,往两只高脚杯中各倒了一杯。   楚渝其实不爱喝红酒,总觉得红酒的味道太过酸涩了些,只不过相较于另外两种烈性酒,它便显得要柔和许多。   房间内的灯被逐一关上,只剩下了落地窗前不刺目的夜灯,幕布上开始徐徐播放电影画面。   这是一部非常典型的音乐电影,开头便是男主在街头弹着吉他的歌唱画面。   人潮来往的街道,无人在意的歌声,落魄失意的理想者,与为之驻步的身影。   在女主出现的那一刻,楚渝觉得自己大约猜到了后面的剧情,她端起酒杯想要喝一口,却被身旁人握住了手。   “先把甜汤喝完再喝酒。”   楚渝乖乖地应了一声。   剧情仍在缓慢进展,就如同她手中的红豆丸子汤,对音乐有着相同热爱的两个灵魂相遇了,于是所有的一切相处与逗留都显得软糯香甜。   他们在乐器店里借钢琴共同弹唱男人创作的歌,牵着一台老旧的吸尘器走过拥挤逼仄的集市,坐在公交车上将以往遭遇的倒霉事情大笑着歌唱出来。   或许他们会相爱,获得成功,再无法挽回地分开。楚渝猜想。   然而剧情却比她想得要更尖锐一些。   男人跟着女人回家,却发现她有丈夫与孩子,只不过丈夫远行在外未能归家,将她与年幼的女儿留在了这座小城。   暗藏的情愫到此显得窘迫起来。   他们一个穷困,一个潦倒,只能坐在无人打扰的星空下,分享藏在歌里的一点隐秘浪漫。   他给她听自己写的曲子,她为他的曲子填上了一首词。   当女人在深夜的街道上唱起这首歌时,楚渝微微动容,伸出的手想要去拿桌上的酒杯,却不经意触碰到了另一只手。   “Are you really here?or am I dreaming   I can’t tell dreams from truth”   她看着黎以白的眼睛,又在里面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或许是灯光太过昏暗,让她产生了错觉,梦里的身影与眼前画面逐渐重合,她仿佛又变成了等待爱人的赫洛。   那双望着她的眼眸太过温柔,靠近的身躯保持着触手可及的距离,让她好像一低头就能轻易将她拥住,于是心底丛生出一个不可告人的念头:   现在吻她,她应该不会拒绝。   心口似被烫了一下,楚渝丢盔弃甲般地转开视线,仓促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彷徨失措的思绪让入目的画面变得恍惚起来,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杯里的酒,直到酒杯见底,难以启齿的羞惭在昏蒙醉意中逐渐被稀释,身旁人才轻轻按下她的手,微叹着把她的酒杯拿走。   “好了,你已经醉了。”   楚渝抬头看过去,皱了一下鼻子,语调因着酒醉变得有些软,出口的话语却反而强硬起来。   “……我没有醉。”   黎以白轻笑起来,顺从地哄着她,“嗯,没有醉,是我醉了,我们去睡觉好不好?”   酒醉的人略微歪着头看她,许久,忽然笑了一下,软绵绵地“嗯”了一声,将身子倚了过去。   温软而乖巧的模样让黎以白勾起了唇,她将怀前人抱起,轻轻放在床上,正准备起身去拿毛巾为她擦一擦,却被身下的人拉住了手,用力按倒在了一旁。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手背不小心擦过床头,眉心微微蹙了一下,而下一刻,攒起的双眉却又慢慢舒展开,眼角也露出了一点笑。   楚渝撑着手半伏在黎以白身上,看着她带笑的眼睛,晃了一下有些发沉的头后,慢吞吞地叫她的名字。   “黎以白……”   “嗯?”   “黎以白。”   “嗯。”   “黎以白。”   黎以白笑了起来,“傻瓜。”   楚渝没听见她说什么,只觉得她笑得很好看,于是缓慢地眨了眨眼,也跟着笑起来。   她的眼尾微红,眼睛却很亮,平日里生人勿近的冷淡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让人想要逗弄揉搓的柔软。   黎以白又伸出手去抚弄她的耳朵,笑着轻轻问:“还记得上次说了什么吗?”   楚渝眯着眼睛偏了头夹住她的手,迟钝地想了很久,才说:“想你了。”   “嗯。”黎以白看着她,又说,“口说无凭。”   楚渝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对,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辩驳,于是只能巴巴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想要证明吗?”黎以白问。   楚渝点了点头。   身下的人笑了一下。   “吻我。” 第24章 惩罚   楚渝醒来的时候,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房间的窗帘被拉着,半昏暗的光线营造出了一个很适合睡觉的环境。   她撑开发沉的眼皮, 模糊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入目是酒店洁白的天花板,窗外的阳光被遮光窗帘完全遮掩,床边软椅上搭放着换下来的衣物。   如常的安静让睁开的双眼再次缓缓合上, 而闭上不过两秒, 本打算再睡一会儿的人却猛地睁眼坐了起来。   脚步轻响, 端着咖啡的人恰在此时走入房间。   黎以白看着呆滞地坐在床上的人,微微笑着问:“醒了?”   楚渝回看向她, 半晌,才仿佛丧失了语言能力一般“啊”了一声。   “床边倒了热水,喝一口。”   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床头柜上放的一杯水, 楚渝迟疑了一会儿, 缓慢地挪过身去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待嗓子里不舒服的干涩缓解许多,才放下玻璃杯,似做了许久心理准备一般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这是……学姐的房间吗?”   “嗯。”   “那昨晚……?”   “你喝醉了。”   “所以……”   “我们一起睡的。”   楚渝:……   不算出乎意料的回答,却让本就头脑还有些昏沉的人顿时只剩下一片空白。   欣赏了一会儿她呆若木鸡的模样, 黎以白走到她身旁坐下,慢条斯理地问:“还记得昨晚做了什么吗?”   空白的大脑略微回复过来,楚渝努力回想着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看完音乐会之后在码头附近走了一会儿, 吃了烤红薯,回来看电影……然后……”   昏暗灯光下暧昧缱绻的对视让回忆的话语霎时停住。   楚渝心口一颤, 放在一旁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床单,而后又松开, 掩饰地垂下了眸。   “……后面不记得了。”   黎以白微微扬眉,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意义不明地说了一句,“不错。”   语气隐约有些清冷,如同结了薄冰的深潭,然而心里有鬼的人却一时没能注意到。   胡乱地将身上的被子掀开,楚渝低着头下了床。   “我回去换套衣服,昨晚打扰学姐了……”   话还没说完,她目光不经意扫见端着咖啡杯的那只手,正欲离开的脚步就蓦然停了住。   白皙莹润的手背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痕在素白肌肤上显得尤为明晰,宛如无暇的美玉染了斑驳,让人禁不住微微心疼。   楚渝皱起眉,对着伤处端详了片刻,“怎么受伤了?”   坐在眼前的人抬了眸看她,眸光微漾,眼里是她没能看懂的嗔怪。   “有人没轻没重。”   惑然地看她一眼,楚渝不及多加思考,匆匆往外走去。   “你等我一下。”   匆忙的身影推门离开,却并未关门,不多时,手里拿着一只小包又去而复返。   黎以白看着她从便携收纳包中取出一盒碘伏棉签与创口贴,已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原本微敛的眉目就慢慢展开,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   楚渝将棉签尾部的棉球拔除,牵过她的手,小心而细致地用碘伏涂抹过伤口,而后抬起头看她。   “疼吗?”   细秀的眉微微蹙着,看起来认真而严肃,却让黎以白眼里勾了些笑。   “只是划了一下,又怎么会疼。”   眼前人不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处理伤口,可那一眼里分明有些不赞同的责怪。   黎以白笑着将手任她摆弄。   “你总是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吗?”   楚渝边为她贴上创口贴,边随口回答:“这次是出远门,所以准备了点药和碘酒,平时身上一般只会带几片创口贴。”   处理完毕后,她松开了手,“好了。”   黎以白垂眸看着处理过的伤口,先前显眼的血痕都被创口贴尽数挡住,没露出一丝痕迹,而创口贴背面的角落画了一条鱼,仿佛是某种特别的标记,看起来别致又可爱。   她抬起了手,“是你自己画的?”   楚渝反应过来,有些窘迫地转开了眸。   “……我闲着无聊的时候画的。”   黎以白笑了起来,话语声放低了些。   “一点没变。”   楚渝没听清,“什么?”   黎以白不慌不忙地抬了眸,“我说,你为什么会随身带创口贴?”   楚渝想了想,不确定道:“忘了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了,好像是有一次见到有个姐姐受伤,我跑了好久才买到创口贴,结果回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所以后来就总会带上几片在身上,反正也不麻烦。”   没有回应。   楚渝奇怪地抬头看过去,就见到一贯冷静沉稳的人有些失神地看着她,眼里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学姐?”   纤密的眼睫轻点了点,又已是寻常神色,黎以白再看她许久,唇边慢慢露出了一个笑。   “楚渝。”   楚渝怔了一下,才迟钝地应了一声。   “……嗯?”   黎以白很少直接喊她的名字,而每次喊的时候总会发生些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情,所以她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坐在眼前的人略倾过身,抬手勾上她的衣襟,话语声极尽温柔。   “昨晚说好你陪我看一场电影,我就帮你实现心愿,可你看到一半就醉了,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那双好看的眼里漾着温软笑意,分明是十分柔和的神情,却看得楚渝莫名不安,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弱了下去。   “学姐想怎么样……?”   见着她想要退避躲藏的眼神,黎以白唇角微勾,手上略一用力,就让未曾站稳的人跌进了她怀里。   光影昏暗,贴近的身躯依偎在了一处。   过度亲密的姿势与无处不在的熟悉气息都让楚渝感到呼吸困难,她紧张地咽了一下喉头,耳朵红得滴血,想要起身逃跑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浑身都僵硬起来。   黎以白闭着眼将下颌抵在她肩上,放低的话语声显出几分倦懒。   “昨晚没睡好,让我靠一会儿。”   想到或许是因为自己才导致身前人没有休息好,楚渝顿了一下,心里生出了些赧然愧疚,于是略软了身子,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全然没想过这样抱着也并不会比在床上躺着更适合休息。   耳边洒下的温热吐息带了一丝笑意,她隐忍地瑟缩了一下脖颈,就听身前人又道:“还想见Elly吗?”   楚渝一怔,抬头想要看她,却被环在腰间的手禁锢住了动作。   “嗯……别动。”   她听话地不再动作,却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掩在身后的话语声听起来有些遥远。   “学姐是听说了什么吗?”   感受到怀中人心切的情绪,黎以白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尖,徐徐道:“你应该知道五月有一场国际大学生钢琴大赛,今年这场比赛举办地设在了德国汉堡,所以决赛的评委会有Elly。”   闻言,楚渝眸光微亮,一时顾不上耳朵上传来的痒意,心中止不住意动。   她的确知道这场比赛,每年学校都会选送两个人进行参赛,去年老师曾问过她有没有意愿代表学校参加比赛,但她因为忙于学业而拒绝了,看来今年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把握住。   黎以白略坐起身,看着眼前人透亮的双眼,笑道:“开心了?”   楚渝垂了垂眸,未曾否认,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那应该怎么感谢我?”   楚渝想了想,很认真地道:“学姐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可以随时叫我,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到。”   黎以白不置可否,松开了环在她身后的手。   “现在离登机时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你还是先第一时间去收拾一下行李吧。”   楚渝微愣,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果然不剩多少时间了,于是连忙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我去收拾一下,很快就好。”   目视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黎以白眼中落下些许柔软笑意。   她再看了一眼手背上留有标记的创口贴,抬起的指尖轻轻擦过唇上一道细小伤痕,似笑非笑的轻嗔话语就在安静的房中低低响起。   “小狗。”   笑着说罢,她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便整理好行李,转身往外而去。   “丁零”   一声提示音响起,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起来。   曲流笙侧目瞥了一眼,慢条斯理地将脚上的高跟鞋穿好,随即拿过手机看了看,微微眯了眸,又将手机扔到一边。   “这个过河拆桥的女人,又想把我甩开,等我糊弄完老头子再找她算账。”   嗔恼的话音刚落下,就听门外响起了大哥曲怀锦的提醒声。   “流笙,和钟先生的会面时间定的是十二点半,现在只剩不到半个小时了,从这里到中环大概有二十分钟车程,你再拖下去……”   不等他说完,曲流笙踩着高跟鞋走到门边,打开门,对门外的人笑了一下。   “大哥,你既然这么急,不如你替我去吧?”   曲怀锦皱了皱眉,正要端出兄长的架子说她两句,却见妹妹已经拿起了包头也不回地往下走去,于是一时没了脾气,在她身后高声喊道:“我待会要回公司开会,你有什么事给小余打电话。”   “知道了。”曲流笙敷衍地应了一声。   临出门时,负责整理衣物的佣人叫住了她。   “小姐,昨晚带回来的那件大衣怎么处理?”   曲流笙眼皮都没抬,直截了当道:“扔了。”   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算了,你放在那,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走到大门外,乘车离开了曲家。   过了约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了中环的一间中餐厅外。   曲流笙下了车,看了一眼大哥之前给她发的包厢号,而后没什么表情地走进餐厅,搭乘电梯上到了顶楼。   “叮”   电梯门开,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而去。   刚走出没多远,有一道身影从转角处行来,令她没能防备地撞了上去,脚下细长的高跟鞋一扭,险些摔倒,被一双手轻扶着稳住了身子才总算勉强站在了原地。   强忍着脚踝传来的尖锐疼痛,曲流笙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却在看清眼前人的面容时差点将牙咬碎。   这姓顾的女人怎么阴魂不散!? 第25章 负责   “怎么又是你?”   她将扶在身后的手打开, 一只手撑在墙上,身子慢慢倚到墙边靠着,出口的话语似从牙缝中一字一句挤出。   “怎么每次碰见你都没什么好事。”   顾意看她一眼, 并未理会她面上的厌弃神色,蹲下身端量了一下眼前还没有变化的脚踝,问道:“还能走吗?”   曲流笙冲她一笑,笑颜灿烂妩媚, “你说呢?”   蹲在地上的人没有说话, 安静片刻后, 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踝。   纤细的脚踝被略抬起半握在掌心,空余的手捏住高跟鞋的后跟将其缓慢脱下, 微凉柔软的指腹轻缓而仔细地一寸寸抚摸过腕上肌肤,宛若流水轻漫过脚腕,令曲流笙心底生出一丝微妙的情绪。   顾意略微用力地按了按扭伤的位置, 抬眸看她, “疼不疼?”   仿佛撕裂一般的剧痛令曲流笙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才产生的那点异样顷刻消散殆尽,一双桃花眼微微泛红,语气也带了些未加掩饰的恼意。   “你说呢?”   顾意为她将鞋重新穿好,站起了身。   “可能是软组织损伤, 也可能是外踝骨折。我带你去医院。”   曲流笙翻了个白眼,扶着墙站直了身子,“我不是为了去医院来这里的。”   她正准备不搭理身旁人继续往包厢走去, 而刚挪出一步,却又似想到什么般停了下来, 片刻后,回过了头。   “喂, 姓顾的,你把我撞伤了,总该负责吧。”   顾意眸光微动,长身玉立站于原地。   “你想要我怎么负责?”   曲流笙转回身子,倚在墙边睨着她,下颌略抬,是命令的语气。   “过来,抱我。”   少顷静默。   她本以为顾意不会理会她,已经想好了如何出言嘲讽,而尚未开口,一只手已揽过了她的腰,略一用力,就将她完完全全搂入了怀中。   太过自然熟稔的动作,仿佛并非第一次这般抱她。   曲流笙怔了一下,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垂眸看向她的眼睛。   “要去哪里?”   看着那双和黎以白有些相似的眼眸,她没来由地蹙了一下眉,随即不耐烦地转开了视线,“506.”   身旁人有细微的停顿,而后一言不发地拥着她的身子带她往前走。   曲流笙被她环着腰,全身的重量几乎都交托在她怀里,右脚只轻点着踩过地面,最大程度地减轻了脚下的负担。   分明看起来细腰细腿的一个人,没想到抱人倒挺稳的。曲流笙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两人一路平稳地来到包厢外,她示意顾意松开自己,只将一只手让她扶着,随后神色散漫地推开了包厢的门。   包厢并不大,但景致很好,窗外便能看到中环码头的海岸,对面则是艺术中心古旧典雅的钟楼。   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正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块暗金色怀表随意摆弄,听见开门声,他笑着抬起了头:“曲小姐。”   似乎没想到进来的会是两个人,男人目光落在曲流笙身旁的女人身上,神色中透了些惊讶,刚要说些什么,便听顾意当先开了口:“曲小姐脚扭伤了,我送她进来。”   曲流笙瞥她一眼,有些怪她多嘴插了自己的话,而身子却柔若无骨般地倚进了她怀里,甚至略显懒散地将头靠在了她身前。   “钟先生,昨晚收到我家老头的消息,让我今天来和你见个面,我想我们都清楚家里人的意思,那我就直说了,我目前没有任何结婚的打算,也对这种家族联姻没什么兴趣,所以今天见过面后希望你回去跟他们说你对我不感冒,我们也好皆大欢喜。”   钟念再看了她身后的人一眼,才转回视线,礼貌地问道:“冒昧问一句,曲小姐如此果决地不愿意和我深入交往,除了暂时不想结婚以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听他问话,曲流笙微微挑眉,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港市的一些狗仔记者曾不止一次拍到过她出入拉吧,且有人在巴黎亲眼见过她和一名女子当众接吻,她喜欢女人这件事在圈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也不怪这钟家的四少爷有此一问。   既然担心成为同夫,又何必多此一举见这一面。   曲流笙嗤笑了一下。   “钟先生想的没错,我对男人没有兴趣,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眸光微抬,指尖似挑逗宠物一般轻轻划过身后人颈间,笑得明艳撩人:“她就是我女朋友。”   男人好像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竟然直接将自己的同性情侣带来约会场地,呆怔了一会儿后,蓦然瞪大了眼睛看向她身后的人,保持斯文的语调也忍不住提高了些。   “啊?”   曲流笙还待再说,却感到腰间微紧,从方才开始就没再说话的人翘着唇角笑了起来,低垂的眸光注视着她,徐徐道:“曲小姐说得不错,我就是她女朋友。若钟先生不信——”   扣在腰上的手略微用力,将倚在身前的人往怀中更拥紧了些,伸出的指节勾上她下颌,光影微暗,未完的话语便吞没在了贴近的唇齿间。   满室寂静。   未曾深入的一吻后,顾意退开了唇,好整以暇地将怀中人嘴角晕开的唇红擦去,便抬了眸,朝桌旁的男人略一点头。   “她的脚还有伤,我先带她去一趟医院,失陪了。”   说完,她揽着曲流笙转身离开了包厢。   而刚走出包厢外,曲流笙便一把将她推了开,眉心紧拧,惊诧而愠怒地看着她。   “顾意,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顾意神色未变,颀长的身姿仍旧站得挺直。   “曲小姐何出此言?”   “谁允许你亲我了?!”   “亲自己的女朋友也需要允许么?”   曲流笙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就走,决定不再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亲就亲吧,就当今天被狗咬了。   然而她忘了自己如今是个伤残人士,受伤的脚刚碰着地面,踝骨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令她吃痛地一顿,便又倒入了身旁人怀中。   看着她因疼痛而有些泛白的唇色,顾意微微蹙了眉,将她打横抱起,快步朝电梯走去。   “外踝骨折的可能性很大,必须去医院。”   曲流笙倚在她怀里,疼得眼尾发红,已没了力气推拒她,只能低骂了一句,“乌鸦嘴。”   两人乘车来到最近的骨科医院,一番检查过后,医生给出了最终结果:轻微外韧带损伤,需要加压包扎,休息三至六周。   包扎处理过后,曲流笙赤/裸着双足坐在医院的靠椅上,看着脚边新买的CL新款高跟鞋,冷声道:“把它给我扔了。”   顾意低眸看了一眼那双裸色高跟鞋,并未动作。   “曲小姐何必迁怒于一双鞋。”   曲流笙睇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那迁怒于你怎么样?”   顾意眉梢微抬,没有推卸责任,“的确是我的错。”   原本的满腔怒火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曲流笙掀了掀眼皮,轻嗤一声,懒得再与她计较。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余悦,我现在在骨科医院,给我送一双宽松点的平底鞋来,另外,帮我订一张今晚去溪市的机票,越快越好。”   挂了电话后,她点开微信想要发个消息,却听身旁人道:“医生说你的脚伤要静养三周,曲小姐如果没有要紧事的话最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   曲流笙抬眸看她,觉得有些好笑,“我和你很熟吗顾小姐?我要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身旁人不置可否。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顾意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转身走到僻静些的角落接起了电话。   “喂?”   男人惊诧不解的话语声从手机中传来。   “姐,你搞什么呢,刚刚干嘛装不认识我?还有,你和曲流笙怎么回事?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   顾意回眸看了一眼椅子上坐着的人,淡淡道:“不是。”   “哦,那我就放……”   对面人还没把话说完,就听她又说:“以后或许是。”   “……”   丝毫没考虑过弟弟波澜起伏的心情,顾意语气仍旧平稳,“我今晚去溪市,这几天应该不回家,帮我跟妈说一声。”   钟念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回过神,连忙问道:“再有几天就是除夕,你不回来过年吗?”   “再看。”   简略地说完后,顾意挂了电话,用手机给自己订了一张机票,再回到先前的地方,就见到一名戴着毛绒帽子的可爱女生推着个轮椅从大门外走进,停在了曲流笙身边。   “流笙姐,你要的鞋我带来了。”   曲流笙抬起头,看着她手里的轮椅,脸都绿了。   “我让你拿双鞋来,你给我推个轮椅是什么意思?”   余悦低头看了看她的脚,眨巴了一下眼,“曲总听说你受伤了在骨科医院,就让我把老太太之前坐的轮椅推过来了,说是这样出行方便。”   曲流笙又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今天简直就是一只河豚。   “我是扭伤,又不是截肢了!”   小姑娘缩了缩脖子,脸上神色有些无辜。   一道清缓的话语声就在此时轻飘飘地从旁传来。   “坐轮椅确实方便许多,而且不伤脚。”   曲流笙一眼横过去,看着罪魁祸首满面云淡风轻的模样,眯了眯眸,似是想到什么,凉凉地笑了起来。   “你不是要负责么?我走不了了,你抱我去机场。”   顾意看着她,片晌,眼尾弯起了一点弧度。   “好的,曲大小姐。” 第26章 期待   从港市回溪市的飞机只需要两个小时, 楚渝到达溪市机场时天色还没全暗,余晖半洒,远处的云层被夕阳染透, 像烧起了一把火。   下飞机后明显能感觉到气温比之前低了不少,口中呼出的气都成了一片白雾,所幸她在回之前查过了家里的温度,里面多加了一件薄毛衣, 于是出机舱后也不会觉得太冷。   前往机场大厅取行李的路上, 楚渝看着黎以白身上不算厚实的风衣, 又想起在港市时她有些泛凉的手,犹豫着想要如先前一般牵她, 却又顾忌着不敢动作,而目光尚未停留太久,身旁人已自然地握过了她的手, 柔缓的话语声随之响起。   “待会直接回家吗?”   短暂怔愣后, 感受到手中的肌肤是温热的, 楚渝微微放下心来,“嗯,已经跟妈妈说过了,她在出口等我。”   “好, 那回去之后好好休息。”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下到了分别的时刻,楚渝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交握的掌心慢慢收紧, 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黎以白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聪明、冷静, 行事考虑周全,虽然有些时候总做出些让她看不明白的举动, 但却不会惹人厌烦,而且……长得也很好看。   也无怪社团里的人都喜欢她。   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楚渝轻轻扯了一下嘴角,眉眼却微微垂落,看不出神色。   出了机场,楚渝坐上妈妈的车,和黎以白告别过后,便往家的方向返回。   从后视镜里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最终消失不见,她低敛着眼睫垂下眸,从口袋里拿出耳机,点开了音乐。   这次没再听音乐会要弹的那些曲子,而是听起了粤语歌,那晚在宿舍楼下听见的那首《飞花》。   她其实没怎么听过粤语歌,就连流行歌听得都很少,在音乐软件里下载粤语歌,大约是从知道黎以白的母亲是港市人之后开始。   和着小提琴的低缓男声在耳机里徐徐唱着。   听着听着,楚渝脑子里蓦然闪过了一个词:   爱屋及乌。   微微一怔,她懊恼地抬手揉了一把眉心。   真要命。   回到家后,和爸爸妈妈一起吃过晚饭,楚渝随意聊了聊这两天的见闻,就又拿着手机躺回了房间。   躺了一会儿,她坐起来,打开行李箱,从夹层里面翻出了一个小的毛绒玩偶。   玩偶是刚到港市那天吃过饭后在酒店附近的商场买的,一只火红的小狐狸,尺寸不大,刚好能够抱在怀里,细腻柔软的绒毛,摸起来很舒服。   她本来想把这只狐狸送给黎以白,作为感谢她带自己去看Elly的小礼物,可在她当着黎以白的面不小心把“狐狸”两字说出口后,这份礼物就无法再送出手了。   想到那双总是似笑非笑的眼睛,她看着手里的玩偶,禁不住又嘟囔了一声。   “狐狸。”   再发了一会儿呆,楚渝抱着小狐狸回到床上,点开手机,想了想,用看起来很寻常的口吻问:“学姐到家了吗?”   盯着还没回复的对话框看了一会儿,她退出了微信界面,漫无目的地打开一个个软件又关上,假装自己刚刚没有发出过那条消息,时不时上移的眼神却暴露了她的紧张和心不在焉。   在无意间点开微博后,她随意刷了刷推到首页的娱乐新闻,正准备退回主界面,却见到消息里多了一个红点。   是一个点赞。   楚渝有些好奇地点进去,发现是自己上回发的小王子剧票的微博多了一个赞。   点赞的人没有头像,名字也是一串毫无逻辑的数字,看起来就像僵尸号。   楚渝觉得很新奇。   她的微博虽然注册了很多年,但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更新的频率也非常低,以前还会偶尔发一下自己的事,后来就只是作为看剧和练琴的记录。   这样毫无营养的微博竟然也会有人给她点赞,甚至这人还是她为数不多的十几位粉丝之一。   点进这位无名氏的微博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没有任何内容,主界面虽然显示有两条微博,但却什么都看不见,看起来是被隐藏了。   难道不是系统塞的僵尸粉?   正在她好奇地查看这位神秘人的主页时,顶端弹出的一条消息很快就吸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黎以白:“还在路上。”   楚渝还没来得及回复,就见黎以白又说:“这几天我有点事,应该要离开一下溪市。”   看着这行字,她莫名有些失落,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回了一个“好”。   而这份失落没有维持太久,便在下一句话里顷刻消散殆尽。   黎以白:“元宵节江边有花灯和烟火晚会,要看吗?”   顿了一下,楚渝指尖轻点,缓慢地打下:“要。”   黎以白:“嗯,到时候来接你?”   楚渝:“好。”   黎以白:“那早点休息。”   楚渝:“学姐晚安。”   黎以白:“晚安。”   看着刚刚结束的聊天记录,楚渝眨了眨眼,忽然仰身倒在了床上。   她翻滚了一下,微蜷着身子把头埋起来,鼻尖正好抵在怀里的玩偶头上,挡住了翘起的嘴角。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离除夕还有两天,离元宵节还有十七天。   还有好久……   如果过完除夕就是元宵就好了。楚渝想。   玩偶的绒毛蹭在脸上,让她略微怔神,恍惚透过自己看到了那只沉浸在期待中的狐狸。   在定下一个日子后,开始无限地盼望那个特定的时间接近,日期越是临近,就越是坐立不安。   “幸福原来也很折磨人”,这话真是一点不错。   胡思乱想了一通后,辗转反侧的人翻了个身,将床头灯关上。   睡意即将淹没意识时,却有模糊画面涌入脑海,令她心口一跳,在黑暗里猛然睁大了眼。   她刚刚想到了什么?   楚渝咽了一下喉头。   她怎么好像……看见自己咬了黎以白?   ……   腊月二十九。   明亮的庭院内,一名中年男人正坐在花园旁的小几边看书喝茶。   男人穿着一件咖色法兰绒西装马甲,身材保持良好,略有些花白的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风度儒雅,上扬的眉宇却透出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再喝了一口茶后,他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随即转头向一旁正在低头玩手机的男生道:“齐修,让你妈动作快一点,我们中午要赶回奶奶家吃饭。”   男生应了一声,目光未从手机上移开,敷衍地朝屋内喊道:“妈,快点,我爸说中午要赶回奶奶家吃饭。”   “来了来了。”打扮精致的女人从卧室中走出,手里拎着一只手提纸袋,来到男人身旁,“行川,这是我在港市给妈买的衣服,你看看好不好看。”   齐行川随意看了一眼,站起了身,“你挑的当然好看。准备好了就走吧,回去的路可能有点堵,我们要尽早出发。”   见他不上心的样子,许歆有些不满地勾起了手,抱怨道:“好看又有什么用,每次给妈买的衣服也不见她穿,年年就会跟你念叨以白,以白都多少年没回来过年了,不像齐修每年回去看她,她连个好脸色都不给。”   齐行川皱起了眉,语气不觉有些不耐,“今天是妈生日,你说这些干嘛?”   被他一吼,许歆不说话了,抱着臂看他,眼角有点发红。   片晌沉默。   齐行川缓了口气,放轻语调,“好了,你也知道我妈跟以白感情很深,就是太久不见想她了。你不是说前两天在港市见到了她,我之前特意给她打电话让她今年回来,老人家看到孙女高兴了肯定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闻言,许歆冷笑了一下,“黎以白是她孙女,齐修就不是她孙子了?姓齐的,你别太偏心。”   “齐修,走。”   说完,她提着衣服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看着妻子走远的身影,齐行川有些烦躁地叹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还在旁边玩手机的儿子,沉声道:“齐修,还不快跟上你妈。”   齐修“哦”了一声,将手机收了起来,慢悠悠地起身跟着出了门。   回乡下的路不好走,临近除夕,路上来往车辆又格外多,齐行川开车被堵了一路,等到下午两点多才总算带着妻儿回到了老家。   许歆踩着高跟鞋走过凹凸不平的土路,边在心里暗暗埋怨边走进眼前的小院大门,院里空无一人,不见老人家的身影,只有几只鸡鸭悠闲地四处踱步。   她走到进门的台阶处将鞋跟沾上的黄泥蹭干净,刚要再抱怨一声,抬头却见着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跟前,吓得她一哆嗦,随后才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   “妈,我和行川带齐修回来看您了,知道今天是您寿辰,齐修还特意给您写了一幅贺寿帖,您待会看看。”   齐行川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见到母亲,温和道:“妈,我们回来了。小歆给您买了两套新衣服,您待会试试看合不合身。”   然而老太太却对两人都视而不见,只拿着一只花布钱袋念叨着往外走去。   “去去去,都别在这碍事,以白难得回来,我去老张家买点新鲜的排骨,晚上给她炖汤喝。”   听得此言,齐行川和许歆都吃了一惊。   “以白回来了?”   老人家没回话,已经麻利地走远了。   齐行川神色复杂地停了一会儿,随后提着东西加快脚步往里走去,刚走进正堂,抬眼一看,一个坐在八仙椅中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身姿挺秀的女人叠膝倚坐,手中端了一只茶盏,清明的眼眸微抬。   “好久不见,齐总。”   慢条斯理的话语声微停,便又勾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浅笑。   “或者,我该叫您,黎总?” 第27章 除夕   齐行川脸色突变, 一双浓眉皱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   “今天是你奶奶的生日, 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陪陪她,别让老人家整天为你担心。”   纤长的手指沿着茶盏边沿轻轻摩挲了一下,黎以白微勾着唇, 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   “齐总说得是, 孝道方面我总是及不上您的, 听说奶奶上个月才不小心摔倒入院,齐总连看都没去看过一眼, 看来公司事情一定非常忙碌,才会让您连去医院的时间都没有。”   眼见齐行川神色愈发阴沉,许歆连忙出来打圆场, “以白, 你误会了, 上个月你爸去国外出差了,是真的没空,他找了两个护工和我轮流照顾你奶奶,确认她没事了才出院的, 你也不用太担心。”   闻言,黎以白略一扬眉,微微笑道:“我的确不用担心, 不过许姨还是上心一些为好。毕竟十年前他也是去出差,回来之后就多了您和齐修。”   许歆一僵,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黎以白!”齐行川额角青筋怒张, 眼中是压不住的怒意。   “吼什么吼!”老太太板着脸从外走进,瞪着他用方言骂起来,“以白有哪句话说错了吗?当初不是挽云,你现在能有今天这么好的日子?结果你是怎么对挽云的?齐修只比以白小两岁,你难道敢说你问心无愧?”   齐行川心烦意乱地抓了一把领子,语气有些僵硬,“妈,这里没您的事,您去忙您自己的吧,别瞎掺和了。”   “没我的事?你是不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教育你难道还有错?”老太太冷哼一声,“阿盛,你扪心自问挽云对你怎么样,而你对她和以白又怎么样?你现在的名字是当初挽云给你改的,公司也是挽云出钱帮你开起来的,没有挽云,你不过是乡下的一个穷小子。别看她不在了你就对以白大呼小叫,我告诉你,在我眼里,我们家只有以白这一个孙女!”   话音落下,许歆抽了一下气,捂着嘴一言不发地跑出去了。   黎以白神色未变,走到老人家身边,话语放柔了些,“奶奶,时间不早了,您刚才不是说锅里在熬药吗?我陪您去看看火吧,别熬干了。”   “哎……我还真忘了。”老太太拉过她的手,缓了口气,看向齐行川,“中饭在桌上做好了,你自己去吃吧,我和以白都吃过了,那些什么新衣服新鞋就不用拿给我了,以白都给我买了。”   说完,她在黎以白的搀扶下蹒跚着离开了正堂。   齐修从二人身旁擦身走进,拿着手机随口问道:“爸,我妈又怎么了?”   齐行川本就正在气头上,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更是火上浇油:“你马上就大学毕业了,还只知道整天拿着个手机玩游戏,你考研成绩出来了没有?你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保研了,而你连个毕业论文都写不明白。”   齐修撇了撇嘴,“她又不姓齐,怎么能算我姐。”   似是想到什么,他往椅子上大剌剌地一坐,又说:“爸,不是我说,她当初那么对你,你干嘛还……”   “闭嘴!”齐行川厉声高喝,打断了他的话,“你如果没考上研就自己滚出去找工作,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   看着父亲沉怒离开,齐修悻悻地嘁了一声,有些没劲地转过头,目光随意一扫,却落在了一旁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上。   这是……黎以白的电脑?   四周安静无人,唯有天井外偶尔传来的鸟啼声。   他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往外看了一眼,随后站了起来。   光线昏暗的厨房内,灶台上正咕嘟地熬着一锅汤药,苦涩的药味儿随飘荡的水汽氤氲开,将本就不大的空间蒙上了一层白雾。   白发苍苍的老人将有些老旧的木门推开,走到熬药的砂锅边揭开盖子看了看,松了口气。   “还好你提醒我了,不然这药真要熬干了。”   黎以白走近她身旁,扶着她在一旁的矮椅上坐下,“您坐着吧,我来就好。”   齐奶奶垂了垂有些酸痛的腰,叹了口气,“自从上次摔了之后,这腰就越来越不行了,现在多站一会儿都疼得很,得亏你找了任医生定期给我理疗,不然现在只怕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熬好的汤药被倒入白瓷碗中,发出泠泠清响,清婉的话音徐徐道:“这些年没能回来多看您,是我疏忽了。”   “诶。”老太太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一个人在燕城也不容易,学业又忙,能得空回来就很不错了,而且还隔三差五地差人送东西回来……”   说到这,她关心地皱起了眉:“你现在钱还够不够用?燕城的物价不低吧?奶奶存折里还有你爸每年转的生活费,我在老家也用不上,正好我给你拿来。”   眼看着奶奶起身就要去找存折,黎以白拦下了老人的动作,“奶奶放心吧,足够的。”   闻言,齐奶奶想了想,慢慢坐了回去,“也是,挽云应该还是给你留了些钱,不过你也别太省着花,缺钱了就跟奶奶说,就算齐盛不管你,还有奶奶呢。”   黎以白眉眼微弯,将放凉了些的药端给老太太,温声道:“好,一定跟您说。”   齐奶奶一口喝尽碗里的药,苦得直皱眉,从兜里掏了一颗梅子含进嘴里,才又道:“最近怎么样?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遇上喜欢的人?”   “嗯,遇见了一个。”   老太太顿时来了精神,“哦?他多大,家是哪里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黎以白笑了一下,“比我小三岁,是溪市人,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现在还没毕业。”   “小三岁?”老太太纠结了一会儿,随即又舒展开眉头,“也好,对你好就行。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奶奶看看?”   黎以白微微笑着,“尽量明年吧。”   “明年?明年好呀。”齐奶奶一下乐呵起来,“今晚除了排骨汤还想吃什么?明天除夕你叔叔也要回来,要留在老家过年吗?”   黎以白摇了摇头。   “太久没回溪市了,我想回老房子看一看。”   齐奶奶顿了一下,略微叹了口气,“也对,那套房子里应该还有很多你妈以前留下的东西,你回去看看也好。”   黎以白将喝过药的碗洗净,用纸擦干手上的水,转过了身,“喝过药了,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还有些事要忙,忙完再来陪您。”   “没事,你忙你的,我去给那些鸡喂把谷子。”   齐奶奶站起身,边念叨着边往外走去。   黎以白回到正堂,刚踏入门内,就见到齐修有些匆忙地从内走出。   似乎没想到她回来的这么快,齐修看她一眼,神色有细微的不自然,随即假作无事地哼了一声从她身旁走过。   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儿,黎以白走回到先前坐过的八仙椅旁,看着电脑包外变动了位置的拉链,微微眯起眸,片刻后,唇边挑起了一点弧度。   *   除夕当天一大早,楚渝就被妈妈叫醒陪她去菜市场买菜。   整个菜市场人多得摩肩接踵,四处回荡着叫卖与砍价的喧嚷声,不时遇见一二不算熟悉的叔婶姨伯,将原本还有些犯困的她硬生生招呼醒了,只能僵硬地陪着笑在一旁听李晓清与他们攀谈闲聊。   今天夜里要去姥姥家吃年夜饭,每年年夜饭都是由李家几位大厨合作完成,而楚景言毫无疑问是李家一众亲朋里厨艺最好的一位,因此买的菜也多是为他准备的。   简单吃过午饭后,一家三口人开车来到了楚姥姥家,刚到地方,楚渝就被支使着开始大扫除,楚姥姥见状,想让她坐下休息,却被李晓清伸手拦了住。   “妈,您看她整天不运动那样,爬个四楼都要喘上两分钟,让她多动动也是为她好,您就别心疼了。”   摸着自己因为爬了四层楼而突破130的心率,楚渝无言以对,于是认命地开始扫地擦桌,几乎主动包揽下了所有的活。   等终于把最后一个杯子洗完,闲下来可以休息会儿时,姨妈舅舅已经陆续赶到,天色也暗了下来,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年夜饭的餐桌边上挤满了人,面对着一年到头可能才见一次面的亲戚,楚渝除了举杯干笑,就是埋头吃饭,直到所有人吃完,一伙长辈蹿腾着开始打麻将,她才如获大赦般离开人群,独自钻到了外边的阳台上。   今晚月色很亮,夜风微凉,远处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来来往往,看起来比白天还要热闹一些。   楚渝揉着肩伸展了一下有些酸疼的身子,随即微低下头倚在阳台边,有些懒散地刷起了手机。   朋友圈里全是各家的年夜饭,已经吃过饭的干脆直播吐槽起了春晚。   她刷了一会儿后,想了想,发自肺腑地打下一行字发了出去。   “过年真是比练琴还累。”   想来大家此刻在家都正好闲着,这条消息发出没多久,底下就多了一排点赞和评论。   王菲:赞同   林月:赞同   白帆:虽然不会弹琴,但是赞同   周楷:不会有成年人喜欢过年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王菲回复周楷:你再用这个句式我撕烂你的嘴[微笑]   周楷回复王菲:刚分手的人怨气就是大   没一会儿,这条回复又变成了[该评论已删除]   可惜删除的还是晚了一步。   王菲:[微笑][微笑][微笑]周楷,开学你就等死吧!   周楷:天后饶命!   ……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唇枪舌战,楚渝禁不住笑了起来。   手机忽然震动了几声,许是看到了她的朋友圈,接连有人发来了新年祝福。   她退回到消息界面,挨个回复表达了感谢,而在回复到白帆的消息时,随之提及到的那个名字却让她顿了一下。   白帆:“学妹新年快乐呀!”   白帆:“最近和以白玩得开心吗?”   楚渝:“社长新年快乐。”   楚渝:“社长怎么知道我和学姐一起出去玩了?”   白帆:[得意]   白帆:“能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我还知道你们俩前两天晚上还在一起呢。”   楚渝一惊。   学姐怎么这都跟别人说了?   楚渝:“社长误会了,是我喝醉了才睡在学姐房间的。”   白帆:???   白帆:“不是,她不是说只是和你一起看电影吗?你们都睡一起了???”   白帆:“不行,我得去找她让她给我发红包!”   楚渝:……   她回过神来,返回去看了一眼,才发现白帆说的是“在一起”,而不是“睡在一起”。   是她做贼心虚了……   楚渝懊恼地抓了一下头发。   正在此时,手机亮度忽然变暗,屏幕中央跳出了黎以白的名字。   握着手机的手一抖,险些按错直接将电话挂断,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接起了电话。   “喂……学姐?”   片刻安静,手机里响起了黎以白低柔轻缓的话语声,“今天很累吗?”   听着那道不疾不徐的清婉嗓音,楚渝忽然放松了下来,她转过身看着远处火树星桥的夜景,“嗯”了一声,而后又说:“其实也还好,就是人多了点。”   “嗯,你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   是早已知悉的熟稔语气。   而后言语中又透了一丝浅笑,“那我约你元宵节外出岂不是弄巧成拙?”   “也不是。”楚渝很快回答。   顿了一下,她又说:“不一样。”   手机里传来了一声极细微的轻笑,熟悉的吐息仿佛如在身旁,黎以白似乎将手机拿近了些,带了些懒音的话语声在电话里听起来愈发明晰。   “刚刚白帆来找我要红包,说祝我们百年好合。”   楚渝一时羞窘,“社长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原来不是那个意思。”   重复的话语带了些若有似无的嗔意。   楚渝耳根微烫,有些弄不明白她话中含义,于是只能支吾着含糊过去。   所幸对面的人也没有再逗她。   “今晚喝酒了吗?”   “没有,喝的是茶。”   “晚上喝茶,会不会睡不着?”   “有点,不过反正妈妈他们要打麻将,就当守岁了。”   发觉手机那头的声音极为安静,楚渝好奇道:“学姐在家吗?”   “嗯。”黎以白抱着膝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中,下颌轻抵在膝上,“在家。”   楚渝笑起来:“那代我跟叔叔阿姨说一声新年快乐。”   黎以白亦笑了一下,“好。”   时间嘀嗒地跳了一下。   街市上攒动的人群忽然喧闹起来,身后客厅的电视也传来新年临近的倒数声。   楚渝一边应和着妈妈让她去群里抢红包的喊声,一边弯了眉眼朝不在身边的人漾出一个笑。   “学姐,新年快乐。”   月色将清冷空荡的旧房子照亮。   黎以白听着窗外传来的欢笑声,眼睫微点,低软的话音似呢喃般轻落下。   “新年快乐,小鱼。” 第28章 茶楼   春节的热闹劲儿在过了初七之后终于慢慢淡去, 闲散了几天的人们各归各职,再上了几天班,就又到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   早上起来, 楚渝将关上的窗户推开,感受了一下温度,思索着今天外出该穿些什么。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小区里的广玉兰被吹落不少叶子, 鹅卵石行道上残留着潮润的一片水痕, 像是才被仔细擦试过的玉石, 湿漉漉地透着亮。   楚渝走到衣柜前,对着里面的衣服端量了会儿, 目光落在了一件松霜绿的衬衫上。   在她记忆里,黎以白常穿衬衫。   挺秀又纤细的腰身,穿着衬衣时袖口总会往上折一段, 露出一截软玉似的腕, 领口的扣子有时扣得严谨, 有时又松散地敞着,衬着那张素月无暇的脸,总令人想到湖畔静立的鹤。   很好看。   思量片刻后,她换上了那件松霜绿的衬衫, 担心衣服太薄,又加了件杏白的薄羊绒外套。   李晓清坐在餐桌旁边吃早饭边看群里的工作消息,眼角余光瞥见楚渝从房间里出来, 抬头看了一眼,就“嗯”地夸了一声, “我家女儿今天真好看。”   绿袖白衫,冰肌玉骨, 墨缎般的黑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漫不经心的纯净和淡雅,宛如雨后枝头的第一抹春,的确好看。   楚渝走到桌旁,李晓清给她递了一双碗筷,随口问:“今天要和以白出去玩?”   楚渝边盛粥边答:“嗯。”   “晚上回来吃饭吗?”   “还不知道。”   “那就别回来了。”李晓清干脆道,“我和你爸买了今晚的电影票,我们过二人世界去,你自己在外面凑合吃点吧。”   楚渝无言,忍不住抬头看她,“今天是元宵节,又不是情人节,过的哪门子二人世界。”   李晓清斜她一眼,“高中老师没教过你吗,元宵节本来就是古代的情人节,我和你爸都多久没一起出去看电影了。倒是你,要不是知道今天约你出去的是以白,我还以为你偷偷谈恋爱了呢。”   盛粥的手一顿,楚渝怔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端着碗坐了下来。   李晓清吃过饭,刚准备将碗筷收拾到洗碗池,却忽然听见门铃响了起来。   “谁啊?”她嘀咕了一声,正要去开门,楚渝已经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妈,我去开吧。”   她走到门边打开门,抬了眸朝外望去,映入眼帘的面孔却让她微微一怔,面上露出了些惊讶神色。   “夏池?”   温润俊朗的男生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两只礼盒,笑道:“楚渝,新年快乐。”   自从上次在咖啡厅不欢而散后,他们两人就再没有见过面,眼下突然看他出现在家门口,楚渝除了诧异以外,心里难免有点说不出的尴尬。   “嗯,新年快乐。你进来吧。”   她让开门,转头对李晓清喊了一声,“妈,是夏池来了。”   李晓清从餐厅走出,惊讶地笑着道:“小夏来了,怎么没提前跟阿姨说一声。”   夏池走进门内,将手里的礼盒提起来,“过年的时候和我妈他们回老家了,带了点家里的特产回来,我妈特意让我送来给您。”   “还专程来送一趟,这多麻烦你。”李晓清走上前接过东西,发现还有一袋饺子,不由得“哎”了一声,“你妈又包饺子了?”   夏池笑着看向楚渝,“上次楚渝走得急,忘了拿饺子,昨天我妈又重新包了点,就让我今天一起送过来。”   “你们俩这次回来都见过了呀?小鱼,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楚渝眉眼微垂,神色有些淡,“只是路上遇见而已。”   “你这孩子。”李晓清略微责怪地看她一眼,随即又抬头笑道,“小夏进来坐,楚渝你招待一下夏池。”   “不用了李姨,我就是来送一下东西,就不坐了。”笑着说完,夏池又看了一眼楚渝,“不过我还有些话想跟楚渝说,不知道方不方便。”   楚渝蹙了一下眉,很想说不方便,但妈妈已经先她一步替她应承了下来。   “能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们说吧,我去把东西放一下。”   说着,李晓清就提着东西走开了。   尽管有些无奈,但毕竟来者是客,于是楚渝保持了好教养,客气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夏池看着她,放低了些声音:“我上次是不是哪里说错话惹你不开心了?你怎么突然走了?”   楚渝耐着性子:“没有,是我本来就和别人有约,不能让她等久了。”   “真的没有吗?”夏池又问。   “没有。”   “没有就好。”夏池笑起来,而后又问,“那我今天能再约你出去吗?”   身前人微愕,看他的眼中透了些不明所以的困扰,而还不等回答,那双清冷的眼眸忽然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远山淡墨似的眉眼便在顷刻间显露出了鲜明光亮。   “叩叩”   指节叩在门上发出轻浅声响,未关的门迎来另一位新客。   到来之人长身玉立站于门外,眉目微抬,睇来含笑的一眼。   “阿姨,我来接楚渝了。”   李晓清恰回到客厅,一眼见到了站在门外的人,脸上便溢了热情的笑。   “以白来了呀,现在还早,要不要在家里坐会儿再出去?”   楚渝眼皮一跳,隐晦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想要逃离当下境地的迫切。   捕捉到她的小动作,黎以白勾了一下唇,回眸温声道:“不用了,阿姨,我买了两张十点的剧票,现在去的话时间刚好。”   闻言,李晓清点头,“又去看剧呀,那你们去吧,我也正好要去上班了。”   黎以白没急着走,而是从包里取出了一只凤尾纹乌木盒。   “上回发现您似乎喜欢香,我前两日恰好得了一管窖藏老山檀,香味柔和清甜,您睡前点一支用来助眠应当正好。”   李晓清亦惊亦喜地接过了那盒老山檀线香,看了两眼后,也就不多推辞地收下了。   “以白有心了,那下回再来家里坐,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楚渝没忍住看她一眼。   妈,您做的饭真的能吃吗?   李晓清脸不红心不跳地瞥回去,“小鱼,乖乖听以白的话,在外面别惹麻烦。”   仿佛被当成了出门春游的小学生,楚渝无奈应下:“知道了。”   见她要走,一直站在一旁等她回答的人禁不住出言叫住了她,“楚渝?”   楚渝一顿,恍然抬起头,眼角露出了一点笑。   “抱歉,今天也有约了。”   说罢,她未再停留,牵过黎以白的手转身走出了家门。   下过雨后的天色浅青,相伴而行的一双身影走在鹅卵石行道上,脚下还有半干未干的雨水。   黎以白看着主动握住她的那只手,眼中漾开了轻浅笑意。   “今天很开心?”   “嗯。”楚渝毫不犹豫地点头,却没有给出理由。   安静片刻后,她似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身旁人,“学姐怎么知道我家住在哪?”   “提前问过阿姨了。”   “喔。”楚渝握着她的手走了两步,又问,“今天要看什么剧?”   黎以白笑看她一眼,“到了你就知道了。”   望来的一眼带了些嗔意,似是在笑她没有耐心,而勾起的眼尾却仍是柔和弧度,于是楚渝乖乖的没有再问。   两人乘车来到离市中心较远的一处老城区,下车后,楚渝发现眼前是一栋黛瓦青砖的茶楼。   茶楼入口处挂了一块小牌,上用瘦金体行楷写了“笠翁茶馆”四个小字,打眼一望,隐约能见到雕花挂红的高台,台上一桌二椅,分明是旧时候的戏馆子模样。   楚渝登时恍然:“戏曲?”   黎以白领她从如意门中走进,“这里人不多,你喜静,应该不会觉得吵闹。”   没想到她还记着自己除夕夜随口说的话,楚渝心中微动,低敛的眼睫轻轻扇了一下。   茶楼分为上下两层,地方并不大,一楼错落地摆了五六张方桌,一进门的墙上挂着一副蓑笠并十几张木牌,木牌上用雅正的隶书写了戏曲名,但大半都被翻过去了,只剩下寥寥几张还显露于外。   “来听戏的人少,平日老板通常不开戏,只将这里当茶楼开着,除非自己想听了才会开几台。”黎以白微微笑着,“今天她恰巧想听戏,我就带你来了。”   听她颇为熟稔的语气,楚渝好奇道:“学姐以前常来这里吗?”   “嗯,茶楼的老板与我母亲有旧。”   闲谈之间,两人行至正厅,打理茶楼的服务生打眼望见黎以白,当先迎了上来,一面为两人斟茶,一面笑道:“黎小姐来了,您先坐着喝盏茶,我去跟沈姐说一声。”   黎以白略一颔首,“有劳了。”   “您客气。”   再送上了一碟糕点,服务生就匆匆走向了后院。   楚渝看的剧虽不算少,但对戏曲却了解得不多,仅有的一些戏曲知识也是从古代音乐史课上学来的,眼下头回来到这样古朴雅致的茶楼,一时生了些兴致,也就多打量了两眼。   茶楼里人的确不多,除却她们以外也就坐了两桌,戏还没开始,大家都在悠闲地品茶吃点心,后院有一池荷塘,冬日花叶凋零,只送来些许清风,伴着外间檐角滴下的点点积雨,佐茶倒也颇有滋味。   大约打量过四周后,楚渝收回视线,看着桌上摆的那盆凤尾竹,心里无端理解了古代那些文人雅客的闲适,于是弯着嘴角笑了一下。   就在此时,风雨忽静。   一道袅娜身影自后院行来,掩去些许光影,宛若压着岚烟细雨的低懒嗓音随之徐徐响起。   “六年没见,挽云的小姑娘都已经出落得这么惹眼了。” 第29章 登对   楚渝闻声看过去, 就仿佛见到了水墨丹青中的仕女从画里走出。   来人穿着一身月魄色的及膝棉麻裙,其外宽松地笼了一件羊毛长衫,云鬟雾鬓的发用一支木簪随意挽着, 与这间茶馆好似浑然一体,从内到外都透着股闲雅气韵。   待女人走近,黎以白唤了一声,“沈姨。”   沈卿来到桌旁坐下, 却并未当先与她闲谈, 而是对着楚渝看了一会儿, 随后弯着眼尾一点头。   “嗯,挺登对。”   黎以白微微笑起来, 向楚渝介绍:“小鱼,这是我母亲的好友沈卿,也是这间戏曲茶楼的老板, 你叫她沈姨就好。”   许是茶楼的氛围实在闲适, 又或者沈卿自来便让人感到松泛, 楚渝并未觉得拘谨,自然地随黎以白喊了一声,“沈姨。”   她对方才沈卿的那句“登对”有些好奇,只是到底不便细问, 目光来回梭巡了一圈,落在黎以白身上后,便又恍然明了地笑了一下。   今日她着绿袖白衫, 黎以白恰好便穿了白袖绿衫,只不过是墨绿色大衣和府绸白衬衫, 看起来沉稳里透了些随性的慵懒,恰如其人。   未曾约定的一点默契, 让楚渝禁不住微微弯了眉眼。   沈卿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戏?”   黎以白笑说:“夜里要去江边看灯,小朋友喜静,思来想去您这里便很适合消磨时间。”   沈卿嗔她一眼,“这是说我没生意呢?”   黎以白也不辩驳,从容道:“您若愿意开嗓唱一曲,又岂会没生意。”   听二人谈话,楚渝有些好奇,“沈姨会唱戏?”   沈卿似乎很喜欢她,拈了一块花糕递给她,笑道:“年轻时唱过几曲,现在早就丢了本事了。”   黎以白微微扬眉,看着楚渝道:“沈姨年轻时是燕市戏剧院的台柱子,二十年前离开剧院来溪市开了这间茶楼,这些年燕市还时常有人来寻她回去唱戏。”   言下之意,当家的本事怎可能说丢就丢。   楚渝接过花糕,凝眉思忖了一会儿,惊讶地问:“难道您是唱昆曲的那位‘沈停云’?”   沈停云是近年来享誉南北的一位昆曲演员,一折《惊梦》唱得冠绝当世,但凡学戏曲的几乎没有没听过这个名字的,便是楚渝也在戏曲课上看老师放过她的演出唱段。只是其人不知为何在如日中天时忽然就隐退,没了声息,叫许多大家为之喟叹,不想今日竟然在这样一方茶楼中见到了真人。   闻言,沈卿笑了一下,“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得她确认,楚渝忍不住看了一眼黎以白。   学姐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能有沈停云这样的好友?莫非也是一位戏曲大家?   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沈卿笑道:“挽云是学文的,不会唱戏,但很会听戏,当初我能进市戏剧院,也全靠她拉着我去找严院长试了一段戏。”   这便是知音了。   一阵铃声忽然响起,打破了眼下安闲,楚渝看了一眼手机,抱歉地站起了身。   “我出去接个电话。”   沈卿笑着看她走出门外,懒声道:“你妈样样都好,唯独眼光不好。所幸你看起来比她眼光要好上许多。”   黎以白亦笑,“只是还没开窍。”   清妩的凤目睨她一眼,“你这么聪明,她开不开窍难道不是看你意愿?”   黎以白含笑低眸,“来日方长,总要给她一些时间。”   不知想到什么,沈卿微叹一声,“也是,你们年纪小,还有很多时间。”   说罢,她饮一口茶,转了个话锋,“自挽云去后你就再没回过溪市,今年怎么想起回来了?”   “有些旧物总是要收拣的。”黎以白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有些泛黄的旧照片,“过年那几天回了一趟老房子,在柜子里找到了这张合照,我想您应该会想留下,所以今天把它带来给您。”   照片上是两个鲜眉亮眼的女孩,皆穿高领衫百褶长裙,笑容一明丽一温婉,勾手并肩,似是一双风情迥然的并蒂莲。   沈卿顿了片刻,徐徐接过照片,“原来这张照片在她那,难怪我后来怎么找都没找着。”   她将照片翻转过去,目光触及角落里一处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图案,垂着眼睫似是轻笑了一下。   “这是当初我进入戏剧院时她同我在剧院门口拍的,还说等我成了角儿她就要凭这张照片来找我,让我当她一辈子的饭票。我当然知道她是在说笑,她是黎家的小姐,多少人巴着想要请她赏脸吃一顿饭都求不来,又哪里轮得到我来当她的饭票。但我当下还是极开心的,承诺等她写出自己的戏了就做她的主角,往后她写我唱,要让她和我的名字一起响遍所有剧院。”   说到此,笑容忽而淡了些许,“只可惜……”   话没有说下去。   沈卿将照片翻转回去,低声道:“这张照片后来一直在我手里,我以为她和齐盛离开的时候忘了拿,却不想……到底还是记得的。”   黎以白只是安静地听着,未置一词。   余光望见檐下接电话的人转身正往回走,沈卿又慢慢笑起来,“难得你来,好好听一出戏吧,就当替她赴约了。”   绰约清雅的身影便走远了。   楚渝回到桌旁,就见沈卿已经走回了后院。   黎以白看着她,笑道:“去了这么久?”   楚渝解释:“是曲姐姐,问我在哪儿。”   “你跟她说了?”   她眨了眨眼,“我说我今晚要去江边看灯。”   黎以白就笑起来,“机灵鬼。”   舍不得当下的独处时光,又无法说谎欺骗他人,于是折中地坦诚了晚些时候的行程,一点急中生智的小聪明。   楚渝不好意思地抿了一下唇。   发觉戏台上开始有人陆续上台布景,楚渝新奇地看了几眼。   “今天唱什么?”   黎以白答:“牡丹亭,听过吗?”   “戏曲课上听过一点,就是沈老师的唱段。”   “嗯,那可以听听,这茶楼里的人也受过沈姨一些教导,唱得不会差。”   “好。”   简单布置过后,音乐声起。   随着细碎的一串筝音,柔婉清丽的五旦迈着碎步出了台。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楚渝了解的戏曲不多,而牡丹亭恰好是她为数不多有所了解的戏曲之一。无他,实在是因为题记里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太过有名了点。   而她记得后头还有一句“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楚渝略偏眼看向身旁人。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片刻后,又哂笑了一下转回视线。   还是听戏吧。   一曲戏唱到了暮晚。   临走前,黎以白想要向沈卿告个别,却得了服务生一句“沈姐在整理旧时戏服”,于是笑了一下,没再多做打扰。   两人走在凉风习习的路上,正端量着要去吃点什么,午间就吃了些清茶糕点,尽管有好曲好戏作精神食粮,可肚子还是早就饿了。   幸好老城区别的不多,唯独口味好的私家馆子多。   楚渝带黎以白来到了一处环境清幽的私房菜馆,这间私房菜是李晓清曾推荐过的,她虽然厨艺不行,但口味却着实挑,所以能让她推荐的,想来不会差到哪儿去。   菜馆里只有一对老夫妻,妻子负责清理管账,丈夫则常年镇守厨房,因此没有多余人手点单,都是由食客自己写菜。   楚渝问过黎以白吃什么之后,拿笔写下了三菜一汤,其后还特意标明了少辣少葱,不要花椒。   黎以白看了一眼,笑道:“字很好看。”   一笔行楷游云惊龙,转折勾挑还带着些锐利的气性,的确好看。   楚渝有些赧然,“小时候学过几年书法,后来上高中就没再学了,只是半桶水而已。”   看她腼腆谦逊的模样,黎以白眼中笑意愈深,却也不再逗她。   “怎么不要花椒?”   楚渝惊讶:“我以为学姐不吃的。”   上回有道清蒸鱼上放了花椒,她就见黎以白没动两口。   黎以白微微勾了唇,“看这么仔细?”   楚渝眸光微晃,“就是习惯……”   “那就是对所有人都这么仔细?”   楚渝一噎,耳际泛了红,却还是保持了坦诚。   “……不是。”   黎以白笑起来,“很好。”   两人吃过饭,打车回到了市中心。江边早已经人头攒动,沿江两岸都挂满了各式花灯,处处可见出双入对的小情侣,俨然和情人节没有任何差别。   老妈果然有远见。楚渝慨叹。   出于远离人群的考量,她们并未下到江边,而是在岸上的廊道缓步而行。   昨夜下的雨早已干透,只是晚风中还透着点点凉意,楚渝边走着,边不住喝水,不多时一瓶水就喝了大半。   黎以白注意到她的动作,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嘴唇很红。”   楚渝舔了一下唇,“晚上的菜有点辣。”   她向来吃不得辣,就是知道那家菜偏辣,所以备注的时候特意写明了少辣,没想到还是被辣得不轻。   黎以白去附近的商店买了一瓶纯牛奶递给她,“牛奶解辣一些。”   “谢谢学姐。”   楚渝喝了两口奶,果然觉得口腔里的辣意缓解不少,刚抬了眸要再道一声谢,却发现眼前人略笑着看她,视线一直望着她的唇未曾移开。   少顷后,带着浅笑的话语声响了起来。   “接过吻吗?”   “啊?”楚渝心口一跳,窘迫地抓紧了手里的牛奶,“没有。”   黎以白轻笑,“嗯,看出来了。”   不等楚渝再说,那双敛着笑意的眼睛更靠近了些。   “那想要试试吗?” 第30章 惊蛰   看着近前的身影, 楚渝紧张得颤了一下眼睫,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流畅。   “啊?可是……这里全是人……”   夹带笑意的话语声若有所思:“原来没有人就可以了。”   楚渝耳根顿红,连忙摇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   顿了片刻,话语又弱了一些,“学姐不是直女吗……?”   黎以白好整以暇地反问,“难道直女不该这样吗?”   楚渝被问住了。   好像的确经常看到王菲她们在朋友圈发和闺蜜的亲密照片。   牵手、拥抱、亲吻……   原来这也是寻常的交友范畴吗?   楚渝一时茫然。   呆怔之间, 有细密痒意蔓延。柔软的指尖轻抚上脸侧, 一点点摩挲至泛红的耳, 温热的吐息就随半露的笑落在了唇边。   “还是……”   抵在耳侧的指骨轻轻抬起,令她不得不看向了停在眼前的那瓣唇。   “你在害怕?”   看着唇边略微勾出的弧度, 楚渝心跳错了一拍。   实在太近了点。   墨绿色大衣随抬手的动作微微散开,几乎半笼着她,遥遥看去, 就好像是将她拥进了怀里。   她能听见黎以白的呼吸, 能闻到黎以白身上的浅淡香气, 甚至她们的唇也只有一线之隔,仿佛下一刻当真会吻在一起。   “……没有。”她嗓子发干,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她该是问心无愧的。   毕竟两个关系好的女生之间亲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   黎以白的瞳色很深, 眸光却清透,像是藏了一汪望不见底的清潭,其中清楚明晰地映着她的脸。   楚渝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目光迟疑片刻,慢慢偏了头, 一点点靠过去。   直到一双唇将要贴在一起时,垂落的手却抵在肩前阻隔住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眼前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不该是这样。   搭在肩上的手抚至颈后, 为她将压入衣领内的一缕发丝勾出,小指指尖轻撩了一下她的脖颈。   “楚渝。”   楚渝被撩得脊背有些发麻,却又看着咫尺相距的那抹绯色不敢妄动,只能下意识地回应。   “……嗯?”   黎以白微微笑着,话语声很轻。   “别让我等太久。”   楚渝望着她,懵然不知其意,可在触及那双温柔眼眸中的无奈笑意时,却仍是没来由地应了下来。   “好。”   很乖。   黎以白再揉了揉她的耳朵,便垂手牵过了她的手。   “烟花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嗯。”   楚渝任她牵着,眼睫微垂,转身时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唇。   每年元宵节溪市都有一场烟花秀,在八点于两江交汇处开始放,现在还有约半个小时时间,许多人就已经开始抢占最好的观赏位置,处处都能见到熙攘的人影。   虽说着要去看烟花,两人却也不急,仍是信步走着。   步道两边有一些商贩支着摊子在卖花灯,摊上花灯形状各异,不少人为了契合当下氛围,都会选择买一盏提在手里,星星点点的灯火与人潮串成一条星河,瞧起来倒也好看。   看着摊上洁白透亮的兔子灯,黎以白笑问:“给你买一盏?”   楚渝不知在想什么,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环顾了一圈后微微攒了眉,“怎么全是兔子?”   身旁人意有所指地瞧她,“因为兔子讨人喜欢。”   一路上的花灯样式虽多,但兔子灯的确最受人欢迎。   明亮小巧的灯笼提在手里,楚渝想了想,决定礼尚往来:“学姐也选一盏灯吧。”   黎以白看了一眼,倒也没有推辞,随手选了一盏最素净的竹骨灯,又朝摊主道:“借您笔墨一用。”   摊主正坐在椅上扎灯笼,闻言笑着抬了头,“哎,您自便。”   有许多游客喜欢在灯笼上写些寄语,因此卖花灯的摊位基本都备着笔墨。   黎以白微弯下身,修长的指骨执过放在桌上的小毫,提笔点墨,于灯面上落下了笔笔墨痕。   有夜风拂过,将身后的一树细柳吹得微微摇曳,暖黄的灯火晕在她眉梢眼角,经树影一晃,恍若碎开点点月色。   楚渝看着看着,忽然就想到了那句诗。   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后。   心底又有什么推挤着动了动。   寥寥几字后,执笔的手停了下来,黎以白提起灯笼,将灯柄交入她手中。   “兔子归我,这盏灯归你。”   楚渝垂眸看去,暗黄的灯面上鹤形竹影地书了一句诗。   写的是,“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她怔了一下,抬起头来,不期然又望见了那双敛着笑意的眼眸。   于是握灯的手紧了紧。   仓促的心跳似在逐字逐句地叩问:真的问心无愧吗?   不甚了了。   所幸有一道喊声打破了眼下令她不安的沉静,明艳惹眼的女人在身旁人的陪伴下从远处走来。   “木头,总算给我逮到你了!”   楚渝仿佛骤然得到呼吸,吐出口气,近乎迫切地转过头去。   “曲姐姐。”   而视线在望见一旁的另一人时,却流露出了些微诧异神色。   “顾师姐?”   片刻安静。   黎以白与顾意同时挑了眸看过去。   木头?   顾师姐?   曲流笙任顾意揽着她,不住地催促她快点,直到终于走到两人跟前,一双水光莹润的桃花眼就勾了些似怨似恼的笑。   “你这段时间到底跑哪儿去了?打电话又关机,发消息也不回,连白帆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办事。”黎以白简单回答后,看向她身旁人,微微笑起来,“你好,黎以白。”   听得她的名字,顾意停了一瞬,才温言回道:“顾意。”   看着两人一同出现,楚渝仍旧感到惊讶,“顾师姐,你怎么会和曲姐姐在一起?”   顾意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师妹,笑颜柔和些许,“说来话长,算是有缘。”   “什么有缘。”曲流笙冷笑一下,“还不是怪我倒霉。”   听出她话语中很有几分嗔怨,楚渝深觉二人关系可能并不简单,于是明智地没有再问。   曲流笙见到两人手里提的花灯,起了些兴致,用手肘碰了碰身旁人,“我还没逛过灯市,给我也买一盏灯。”   顾意并未言语,听之任之地取了一盏兔子灯,正要付钱,又被曲流笙按住了手。   “要什么兔子的,要荷花灯,待会提累了还能放水里。”   楚渝忍不住笑起来,提醒地指了指岸边立的告示牌:“江上好像不让放灯。”   曲流笙眉梢微挑,将身子往旁一倚,“我偏要放,又能怎样?”   顾意伸手搭了她一下,任她靠在自己肩前,一只燃着微末灯火的荷花灯已经送到了她眼前。   “大小姐,你的灯。”   曲流笙随意端量了两眼,却没伸手去接,“你替我拿着吧。”   她转头看向楚渝,“小楚渝,你们现在要去干嘛?”   楚渝坦诚地答:“看烟花。”   “俗。”曲流笙意有所指地睨了一眼黎以白,而后转过了身,“那我也去看看。”   顾意笑了一下。   今夜天色有些沉,云层堆得厚重,看起来还要下雨。然而阴沉的天气却挡不住众人过节的决心,越往江头靠近,游人越是多得触目惊心。   许是元宵灯市令人怀古,观灯的人里不乏穿汉服的年轻男女,长袖飘飘的典雅模样亦成了灯市的一景,惹得不少人驻步回眸,不时拿出手机拍上两张。   楚渝四人一面闲谈一面朝前走着,走出不多远,却有一阵闪光灯在侧面亮起,晃出的白光令她眯了眯眼,眉心也微微蹙了起来。   一位个子不高的黑瘦男人自一旁走来,脸上堆着笑,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名片。   “几位美女,我是大音的市场经纪人,看几位气质相貌都很不错,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后期可以过来试镜,有戏拍的哦。”   “大音?”曲流笙挑眉,“那不是钟家的公司?”   见有人识货,男人更笑得抬起了下巴,“这位小姐真有眼光,我们公司就是钟氏集团的下属娱乐公司,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天王天后都是我们旗下的艺人,只要几位有意愿……”   不等他说完,带了些嘲讽意味的话语已然似笑非笑地响了起来。   “什么时候钟家的人都沦落到跑街上来撒网了?”   男人一僵,佯装镇定地咳了一声:“现在行业不景气,为了拉人没办法,我们也是有kpi的嘛。”   无意与他多说,纤长白皙的二指从他手中取过名片,顾意看了一眼名片上的信息,淡淡道:“你在撒谎,大音娱乐在溪市根本没有分公司,如果你还执意要纠缠的话,我会立刻报警。”   见这几人软硬不吃,男人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跟你们聊是看得起你们,还报警。”   他转身要走,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黎以白伸出了手,“手机。”   “你说给你就给你?”男人冷哼一声,正要打开她的手,手腕却被擒了住,一道似沉了碎冰的清冷话音在身后响起。   “根据治安管理法规定,未经允许偷拍他人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元罚款,情节较重者,更可以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   听这小姑娘将法条背得头头是道,男人一时有些心虚,挣了一下手却没挣脱,于是色厉内荏道:“不就是拍了个照片吗?我删还不行?”   墨色的瞳眸凝他片刻,楚渝松了手,看他把拍的照片都删了,再检查过最近删除的图库,确认没有留底,才让开了道路。   看着男人骂骂咧咧地走远,曲流笙啧啧感叹,“小楚渝,你不是学音乐的吗,怎么还能背出来治安管理法?”   楚渝眉目微松,如实地拿出了手机,“刚刚查的。”   说完,她下意识朝黎以白看了一眼,就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眼睛。   几人来到两江交汇处,岸边尽是人影,烟花还没开始放。   楚渝站在廊道悬出的栏杆边,望着江面月色,听见带着浅笑的话语声在身后轻轻响起。   “学得不错。”   她抿了一下唇,低声道:“是学姐教导有方。”   黎以白夸赞:“嗯,好学生。”   又说:“只是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敢去抓他的手。”   楚渝静默片刻,抬头看她,“有学姐在。”   清透的目光于人潮中相望。   须臾后,一声轻笑。   “机灵鬼。”   低微的私语隐在周遭人群喧嚷的欢笑声中,让楚渝隐约有种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与身旁人密会的错觉。   提着竹骨灯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   时间早已过了八点,而江上仍旧沉寂无声,唯有两岸灯火投下点点光影。   曲流笙已有些不耐烦,“这烟花到底还放不放?”   顾意看了一眼手机,“今夜有雨,或许取消了。”   等了许久的人群陆续有人离去,灯火汇成的星河也逐渐变得稀疏。   空气中湿意渐重,灯笼里的烛火被风吹得微微摇晃,一切都像在宣告一场即将到来的大雨。   身旁等候的一对情侣也牵手离开。   “今晚不会放了,我们走吧。”   楚渝望着江心沉寂的水光,慢慢敛下眸,正欲转身同身旁人提议离去,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耀目的光亮飞入夜空。   “砰”   一声鸣响,陆离星火于顷刻炸开,漫天火树银花,将昏暗的夜色燃成璀璨白昼。   她怔然抬眸,笑意灿然地转过头去。   “学姐……”   墨绿的身影恰在此时靠近,不经意撞上的唇将未出口的话语尽数吞没。   楚渝睁大了眼。   一道闪电划过。   春雷炸响,她听见了惊蛰的声音。 第31章 避雨   离寒假结束还有一个星期, 楚渝就收拾行李提前返回了学校。   这个决定做得十分突然,让李晓清感到有些意外,但毕竟机票已经买了, 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抱怨了两句白眼狼没良心之后,也就开车送她去机场了。   分别时随口问了一句,“以白还没那么快回学校吗?”   楚渝停顿片刻, 摇了摇头, “不知道。”   一场飞机的起降, 她回到了燕城。   距返校时间还早,学校里人并不多, 看起来格外清净。   楚渝拖着行李回到宿舍,正要拿钥匙,却发现宿舍门开着, 推门进去, 正对上了一双看向她的眼睛。   “菲菲?”   “楚渝!”   王菲飞扑上去给了她一个拥抱。   楚渝任她抱着自己, 笑道:“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王菲松开手,哼了一声,“还不都怪苏晏那个狗男人,看打不通我电话就每天跑我家楼下来等我, 我实在被烦得很,又不好跟爸妈解释,就提前遛回学校了。”   看她虽然嘴上不留情面, 但本就不大的一张脸又瘦削了不少,想来对这段感情还是有些难过的, 楚渝微叹口气,刚要安慰两句, 却听她又道:“倒是你,以前都是快开学了才回来,怎么这次提前这么多天回?”   楚渝顿了一下,含糊道:“快要音乐会了,我想早点回来练琴准备。”   “练琴?你家又不是没琴。”王菲将信将疑地看她,而后似是想到什么,很是暧昧地挤了挤眉眼,“欸,话说你和学姐到底什么情况?怎么又是约会又是一起旅游的?在谈呀?”   楚渝将行李拎到自己床边,开始埋头收拾东西,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就是恰好遇见了,然后港市那边有个音乐会,所以一起去看,没什么情况。”   王菲斜她一眼,凉凉道:“恰好曾经是一个地方的人,恰好在放假的时候遇见,又恰好和你去看了同一场音乐会。世界上有这么多恰好,那怎么不恰好给我中个彩票?”   楚渝沉默。   片刻后,她迟疑地抬起头,“那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王菲想了想,觉得也不能妄下论断,于是问道:“你们这段时间除了一起出去玩以外还做过什么比较特别的事情吗?”   楚渝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没有吧……”   顿了顿,又说:“不过,她说她是直女。”   “啊?”王菲吃惊,“她亲口跟你说的?”   楚渝点头。   “不是,你们两个为什么会谈到这个话题?”   楚渝目光微晃,“就是闲谈的时候聊到了。”   闻言,王菲叹了口气,有些没劲地倚在了桌子边。   “直女……直女倒也说得通,直会撩嘛。”   楚渝不解:“什么意思?”   王菲捏了捏她的脸,“意思就是你这种没什么恋爱经验的小白兔很容易陷入直女的陷阱里,而学姐恰好又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直女。”   楚渝攒起眉,似懂非懂地看她,“你怎么懂这么多?”   看着她真心实意的疑惑神情,倚在桌边的人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姐姐,咱们系弯直基本上对半开了,就连合唱老师看起来都很不直的样子,能不懂吗?也就你两耳不闻窗外事谁都没在意。”   “喔。”楚渝顿了顿,“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嗯……我有一个朋友,她和她朋友出去玩的时候,因为一些缘故不小心亲到了她朋友,但是她朋友看起来没什么反应,所以这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嘶”   王菲倒吸一口凉气,冷静得快要吓死了。   “你们都亲了?!”   楚渝紧张得退了半步,“不小心碰到的!”   王菲啧啧两声,用看可怜虫的眼神看她,“楚渝,你完蛋了,你喜欢上了直女。”   说完,她又安慰般地拍了拍好友的肩,“不过还好,趁现在还没泥足深陷,你还有抽身的机会。要不然我给你介绍几个学舞蹈的漂亮学妹?哦,你们女同应该都喜欢姐姐吧?那要找个像学姐那种好看又学霸的好像还是有点难度……”   没再搭理室友喋喋不休的念叨,楚渝抱着从家里带回来的小狐狸上了床。   柔软的绒毛轻抵在下颌,她思绪放空,看着宿舍雪白的天花板发起了呆。   直女吗……   ……   过了惊蛰,春意一下浓了起来。   不时降下的几场春雨让本就因为开学而无精打采的学生们更加意兴阑珊,校园各处残留着雨后的痕迹,看起来一片潮润。   楚渝收拾好书本离开教室,正准备趁时间还早回系里开个琴房练会儿琴,而刚走出门口,就被王菲一把拉了住。   “你等等,陪我等个人。”   楚渝停下了脚步,“等谁?”   王菲没回答,左右张望了一阵后,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朝楼梯口出现的一个身影招了招手。   “学妹,这边!”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楚渝就见到一名扎着丸子头的清丽女生朝她们走来。   王菲靠近她耳旁低声道:“文学院的学妹,虽然比我们小一届,但是年纪和你差不太多,小时候学过小提琴,也不算完全没有共同话题,怎么样?”   总算明白过来她在卖什么关子,楚渝一时无言。   “你在乱来什么?”她皱着眉道。   “为了让你迷途知返而努力奋斗啊。”王菲振振有词。   待女生走近身边,王菲笑眯眯地介绍起来:“柯柯学妹,这是楚渝,我室友,学钢琴的,今晚和我们一起去读书会,所以提前让你们见个面。”   而后又朝楚渝道:“这位可爱的学妹叫柯斐,我在校读书会群里认识的,据我观察你们应该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几个字咬得分外意味深长,让楚渝不免有些尴尬。   而女生倒是十分落落大方地朝她伸出了手,“学姐好,我叫柯斐。”   须臾停顿,楚渝礼貌性地和她握了个手,“楚渝。”   王菲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读书会晚上七点开始,我们可以先去吃个饭。”   楚渝蹙了一下眉,想要说些什么,但又顾及到学妹就在身旁,于是暂时按捺地保持了沉默,决定待会找个机会跟王菲说清楚。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三人下到一楼,见雨势不小,柯斐拿出了自己的伞。   “学姐要伞吗?”   楚渝客气地拒绝了,“不用,我带了伞。”   她从包中拿出伞,再往外走了几步,脚步却忽然顿了住。   教学楼一楼的玻璃门边,冰清玉润的女人正站在挑出的檐下静静避雨,晦明携风的光影半映于她身周,仿佛洒了一片烟灰色的薄雾,而那张好看的面容却仍是沉静端稳,令人无端想到松间雪、林下风。   王菲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黎以白,吃了一惊后,看了看身旁人,端着笑当先上去打了个招呼。   “以白学姐!”   女人回过身,略微笑起来,“好巧。”   看她身旁还有一人,王菲好奇地问:“学姐是在躲雨吗?”   “以白一向不带伞,我今天陪她来找徐老师拿份文件,没想到突然下大雨,就和她一起被困在这了。”身旁的女人笑着替她回答,而后伸出了手,“你好,我是以白的同学方觉夏,你叫我方学姐就好了。”   “方学姐好。”   几人温言笑语地交谈着,看起来一派平静,而有两个人的视线却自始至终未曾接触过。   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王菲再聊了几句,就决定走为上计。   “学姐,那我和楚渝就先走了,回头社团见!”   说罢,她拽了一下好友的手,却发现没拽动。   楚渝沉默片刻,走近前去,将自己的伞递了过去。   “学姐没带伞的话就先用我的吧,我和她们共用一把就好。”   少顷安静,一直未曾望向她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黎以白看着她手里的伞,却没有伸手去接,清明的眸光半敛,令人瞧不出其中情绪。   方觉夏看她不说话,笑着接道:“小学妹不用操心了,以白不喜欢雨天,没到雨停不会走的……”   话未说完,轻浅的话音已淡淡地响了起来。   “你送我回去。”   望来的目光没有任何偏倚,让人一看就知道在对谁说话。   楚渝眼睫轻点,并未言语,走到檐下将伞打开,抬眸看向了她。   站在阶上的人一步步行至她身旁,接过了她手中的伞,就与她共同走进了风雨中。   柯斐看着共撑一把伞逐渐走远的一双身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将尖叫压在了嗓子眼里,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啪啪啪发了一条微博。   一只小柯姬:   啊啊啊!嗑到了!我cp是真的!   ……   天色青灰不明,雨丝斜打在伞面上发出阵阵闷响,四周是匆匆经过的行人。   楚渝目视前方,尽量以若无其事的语气问:“学姐住哪栋宿舍?”   身旁人慢条斯理地答:“我不住宿舍。”   不住宿舍?   楚渝怔了一下。   可她明明记得元旦前夜她曾经和她一起回过宿舍。   两人行至校门口,黎以白打了一辆车,向司机报了地址后,就再没有说话。   一路相对沉默地到了地方,楚渝将身旁人送至楼下,欲要告别离开,却又对上了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眸。   “雨这么大,很急着走么?”   话语声仍是端稳平静,却让她无端听出了一丝清泠透骨的凉,楚渝连忙摇了摇头,不敢再说话。   跟随黎以白回到住处,听到关门的那一声响,楚渝仿佛大梦初醒,望着眼前陌生而封闭的环境,局促不安地咽了一下喉头。   她慢吞吞地走进玄关,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情况,一条毛巾已然递了过来。   “头发湿了,擦一下。”   干净的毛巾上残余着淡淡的铃兰香气,楚渝看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发尾,抿了一下唇。   “不用了,我待会回寝室吹干就好了。”   黎以白看她片刻,徐徐收回手,低缓从容的话语声不紧不慢地响起。   “学妹亲了人就想跑么?” 第32章 雨夜   楚渝心口一跳, 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我……上次是不小心碰到的,所以应该不算……吧?”   黎以白不置可否地微扬眉梢,“所以是不想负责了。”   语气听来有些淡, 其中隐了若有似无的嗔怪。   耳后的热度开始蔓延,楚渝抿了一下唇。   “……那学姐想怎么样?”   身前人并未回答,再看她一眼,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过来。”   短暂停顿后, 楚渝缓慢地挪到她身旁坐下, 一声轻叹响起, 与她还有些距离的身影就靠近了些。   柔软的毛巾擦过发梢与颈间,似有些无奈的话语声在耳后轻浅落下。   “我有这么可怕么?”   鼻尖与身侧都尽是熟悉的铃兰香气, 楚渝被属于身后人的气息所包裹,紧张得呼吸都放轻了些,只能尽力保持着平静, 低声道:“没有。”   “那刚刚打伞的时候离我那么远, 衣服都湿了, 感冒怎么办?”   楚渝低垂着头,“我回去洗个澡就好了。”   黎以白不说话了。   窗外雨水淅沥,溅在阳台空置的陶盆上发出清脆响声,客厅内尚未开灯, 光影蒙昧,昏暗的光线将坐于一处的两道身影勾勒出隐约轮廓。   身旁的安静与屋外风雨相对比,将落在身上的细微动作更放大几分。   楚渝乖顺地坐着, 任身后人为她擦拭发上沾湿的雨水。   隔着一条毛巾的手指从容不迫地缠绕过每一根发丝,动作轻柔而细致, 仿佛在擦拭世上最为名贵的宝物,空余的指尖撩起发尾, 偶尔划过颈后肌肤,带着幽微凉意,轻而易举就留下了一道道敏感的痕迹。   不可预判,却又有迹可循。   心上也仿佛下起了一场细雨,随落在发间的动作氤氲潮润。   隐于毛巾后的指腹最终停在了她颈间跳动的脉搏上,清婉的话音打破了眼下沉寂。   “好了。”   楚渝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似从梦境中渐渐醒过了神。   “……谢谢学姐。”   黎以白站起身,把毛巾放回浴室,打开了客厅的灯。   明亮的灯光霎时将窗外的阴雨隔绝成了两个世界,楚渝终于看清了房中的布置,目光却落在墙边的钢琴上,脸上露出了讶然神色。   “原来学姐会弹钢琴?”   黎以白倒了一杯热水给她,“不会,但我母亲会弹。”   楚渝接过水杯,好奇地问:“学姐是和妈妈一起住吗?”   “她六年前去世了。”   楚渝一怔,抿了抿唇。   “抱歉。”   黎以白轻笑了一下,“你抱歉什么。”   她走到厨房外,打开了冰箱门,转头问道:“会做饭吗?”   “会一点。”   楚渝来到她身边,看着冰箱里满满当当的蔬菜和肉,惊讶道:“学姐平时都是自己做饭吗?”   黎以白摇头,“我不会做饭。”   楚渝惑然地偏了偏头。   不会做饭怎么还买了这么多菜?   看出了她的疑问,黎以白却不回答,只是笑。   “饿了。”   望来的眸光潋滟温柔,话尾带了微微的懒音,像是在撒娇,楚渝当即脊背发麻,心软成了一滩,乖乖地挑选起了冰箱里的菜。   “学姐吃西葫芦吗?”   “吃。”   “那炒个西葫芦,蒸条鱼,再煮个汤好吗?”   “好。”   确定下菜色后,楚渝就从冰箱里将要用的菜拿出,开始做餐前准备。   “需要我帮忙吗?”黎以白问。   楚渝头也没回地开始洗菜,“不用,这两个菜很快,学姐去沙发上坐一会儿就好了。”   黎以白嗯了一声,却没离开,只是倚在墙边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眼里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   从准备到大功告成,用了不过半个小时,两菜一汤就陆续端上了桌。   楚渝原本还担心黎以白不常做饭,调味品或许会不齐全,所以只捡了几个简单的菜做,没想到厨房里的用具不仅一应俱全,且都摆放得很有条理,因此做起来也格外快些。   看着桌上色香俱佳的菜,黎以白挑了眸笑,“这么厉害。”   楚渝赧然:“只是随便做做,希望合学姐口味。”   “自然是合的。”黎以白意有所指地答。   楚渝坐在餐桌边,等着黎以白为她盛汤,目光随意一扫,望见客厅角落的猫爬架,便问:“学姐的猫呢?”   “放假期间不在家,所以暂时交给白帆养了。”   盛好的汤端到她面前,黎以白微笑:“下次来你就可以见到它了。”   下次?   楚渝“唔”了一声,端起汤喝了一口。   今天的汤好像有点甜。   两人吃过饭,楚渝将碗筷收拣到洗碗池,正要放水洗碗,却被身后走来的人拦了下来。   “弹钢琴的手,做饭已经是暴殄天物了,怎么还能让你洗碗。”   伸出的手被捉了住,纤长的指骨包裹于掌心,与另一只手交错,看起来暧昧紧密。   楚渝呆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耳根肉眼可见地泛了红,仓促地抽开手转身往客厅走去。   “那……那我去回个消息。”   黎以白一顿,眼中露出一丝惊讶神色,若有所思地笑着挑了眉。   这小家伙想到什么了?   匆匆回到沙发边坐下,楚渝摸着发烫的耳朵,懊恼地抓了一下头发。   都怪王菲,自从知道她和黎以白的事之后,说是看她经验太单薄,给她发了一堆有的没的文件,美其名曰深入教育,结果她点开其中某个视频看了一眼,就被震得差点将手机摔了。   现在倒好,教育是没教育成,心思也不单纯了,楚渝不免鄙弃自己。   正在此时,手机响起两声提示音,恰好是王菲发来的消息。   王菲:“楚渝,你送个人送哪儿去了?还回不回来?”   王菲:“我和学妹晚饭都吃过了,还在这等你呢。”   楚渝深吸口气,将带来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单手打字回复:“我刚吃完饭,马上就回去。”   王菲:“快点啊!学妹看起来对你挺感兴趣的,问了好多你的事情,你们正好加个好友,以后也不用我在中间掺和了。”   说着,她推了一张个人名片过来。   楚渝蹙了蹙眉,还不待回复,却听一道话音在不远处响起。   “要走?”   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走出的人,楚渝有些拘谨地垂了一下眸。   “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学姐了。”   黎以白不置可否,从餐桌上抽过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   “今晚还有约?”   楚渝微怔。   学姐怎么知道的?   犹豫片刻,她如实道:“也不算,是想去说清楚。”   闻言,站在不远处的人唇边就勾起了一点弧度。   她抬了眸,扔下手中的纸,往前走了一步。   “现在雨很大。”   楚渝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被云层压得一片昏黑,雨点打在窗沿上噼啪作响,的确很大。   眼前人又近了一步。   “我不喜欢雨天。”   想起之前那位方学姐也说过学姐不喜欢雨天,楚渝眨了眨眼,看来学姐真的很不喜欢下雨天。   逐步靠近的人走到了她跟前。   “留下来陪我。”   看着那双笑意轻浅的眼眸,楚渝呆怔片刻,后知后觉地咽了一下喉头。   雨下得越来越大,狂风卷着骤雨将夜色打得迷蒙不清,空气中湿意弥漫。   楚渝手中拿着黎以白为她找出的一套睡衣,躲在浴室里给王菲发消息。   “雨太大了,我今晚不回寝室了。”   王菲:“???那你今晚睡哪儿?”   楚渝:“学姐家。”   发完这句话,她就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回了包里。   简单洗漱过后,楚渝换上睡衣,在浴室里再磨蹭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黎以白给她的这套睡衣十分粉嫩,衣摆到大腿的位置,帽子后还耷拉着两只长长的耳朵,走起路来随动作微微摆动,看起来就像一只没睡醒的垂耳兔。   听见她走出的脚步声,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的人抬起了头,眼角就露出了一点笑。   果然像只兔子。   楚渝微低着头慢慢走近,洗过澡后的脸颊染了浅淡绯色,一双清透的眼睛蒙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眼尾微红,看起来拘谨又害羞,却愈发让人生出了些逗弄的促狭心思。   她一点点挪到黎以白身边,停顿了一会儿,才似鼓起勇气问道:“学姐,我可以睡客房吗?”   黎以白答:“客房的窗户坏了。”   “啊?”楚渝转头往客房看了一眼,“没有啊。”   黎以白微微一笑:“你再问的话它就要坏了。”   楚渝一噎,脸上的绯色当即更明显了些。   夜色愈深,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黎以白将文件看完,对坐在一边发呆放空的人说了句“该睡了”,就走到浴室开始洗漱。   楚渝迟钝地应了一声,再坐了一会儿,才缓慢站起身走进卧室,目光丝毫不敢多看别的地方一眼,就蜷着身子钻进了被窝。   低垂的头半掩在被子里,露出帽子后的耳朵,仿佛一只冬眠的小兽一般缩在角落一动不动,没发出半点声音。   黎以白出来看到这幅画面,不由得笑了一下。   “再往边上睡就要掉下去了。”   躲在被子里的人“嗯”了一声,却仍旧没有动作。   黎以白略微扬眉,却也没再说什么,走到床边坐下,而后抬手关上了房里的灯。   视线倏然被黑暗吞没,只剩下窗边流泻的一点天光。   楚渝藏在被子里,僵硬得一动不敢动,睁开的眼睛望着眼前黑暗,脑海中却是昏蒙的一片白。   窗外仍在下着雨,雨滴轻撞玻璃,一下又一下,如同晚来客轻轻叩门。   身后是一片安静,静得几乎听不见身旁人的呼吸声,唯有丝丝缕缕的淡香萦绕在潮润的湿气中,随隐在暗处的暧昧扩散漫溢,时刻提醒着她枕边还有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楚渝觉得左侧的手臂被压得有些发麻,再强撑着坚持了一会儿,确认身后没有任何响动,才缓慢而小心地转过了身。   而偏过的头不过朝旁看了一眼,她就撞进了一双未曾闭上的眼眸中。   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对视,望来的视线看着她的眼睛,而后渐渐下落,停在了她唇上。   她看见黎以白慢慢靠近了她。   悸动的心跳随靠近的面容愈发明晰,楚渝呼吸逐渐变重,没有躲开,也没有近前。   温热的吐息洒在唇边,呢喃般的嗓音轻轻响起,一只手蒙在了她的眼前。   “小鱼,接吻的时候要闭上眼。” 第33章 晚安   覆来的手心掩住了所有光影, 难以言明的暧昧在瞬间扩散疯长。   楚渝仍旧没有闭上眼,只是眼睫颤抖着眨了一下。   一点带着热意的柔软落在她唇上,很轻, 轻得让她有点痒,像是透着湿气的云,于是她无意识地伸出舌舔了舔。   舌尖触到那片云的瞬间,便有铺天盖地的大雨降下。   黎以白将手环过她颈后, 一点点吻着她的唇角。   浅淡的铃兰香气逐渐变得馥郁, 随贴近的身体萦萦绕绕地包裹着她所有感官。   楚渝闭着眼蹙起了眉, 条件反射地抿紧了唇,耳膜里有血液流经的鼓噪声, 胸口处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鼻间的吐息愈发急促,与窗外的雨声乱成了一片无节奏的暗语。   黎以白抚摸着她的耳朵, 声音里是带着轻喘的哑。   “小鱼, 呼吸。”   好似恍然醒悟, 楚渝张开嘴吸了口气,柔软的舌就在此时探入了她启开的唇齿,思绪于瞬间支离破碎。   吻越来越深入,掩在眼前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黎以白的唇很软, 吻极有耐心,抚在身后的手轻轻摩挲着,像是细致的教导, 缓慢又温柔地牵引着她的动作。   楚渝绷紧了身子,下意识地回应, 方才一直没有阖上的眼睛现在紧紧闭着,睫毛上沾了湿漉漉的一层水汽。   牙关不自觉地合拢, 空气又变得稀薄。   直到见她又要呼吸不过来了,黎以白才笑着退开了唇。   “傻瓜。”   声音低低的,有点哑,却很好听。   楚渝喘息着睁开眼,眼神微微散落,看起来有些茫然。   她借着微弱的一点天光看向眼前人,看到她微弯的眼尾,有些散乱的发丝,还有染了水色的唇。   心又剧烈地跳了一下。   舌尖还残留着清甜柔和的气息,发生的一切仿佛到现在才有了实感,让她心口再也不受控地擂动起来。   她们真的接吻了。   看着她呆怔的目光,黎以白笑了一下。   “还知道我是谁吗?”   呆怔的人缓慢回过神,迟钝地答:“黎以白。”   “我们刚刚在做什么?”   楚渝嗓子有些干,舔了一下唇,才轻声道:“……接吻。”   黎以白嗯了一声,将唇贴在她耳边,很轻地问。   “还要吗?”   楚渝不说话了。   她低头看着身下人的面容,停顿片刻,鼻尖一点点靠近,在能清晰感受到另一抹呼吸时,微微偏了头,准确地找到那瓣唇,吻了下去。   她的吻很生涩,磕磕绊绊的,像是初次进行猎食的小兽。   而怀里人任她生疏地吻着自己,双眸半闭,唇边偶尔流泻出一两声低吟,是好听的喘息。   潮湿的水汽在昏蒙不明的夜色中蔓延,空气里尽是挥之不去的暧昧香气。   隔着睡衣的肌肤愈发滚烫,揽在身后的手从后颈滑至她脊骨,带起一阵发麻的痒意。   楚渝忍不住瑟缩着动了一下身子,却听见“啪”的一声响,床头的摆件被动作碰落,摔在了地上。   两人一时顿了住。   黎以白轻轻笑起来,低着头将下颌抵在她肩上,伸了手去揉弄她的耳朵,低懒的嗓音仿佛一只将睡未睡的猫。   “有进步。”   楚渝抿了一下唇,匿在黑暗里的耳尖微微发烫,只是抱着她不说话。   怀中人又问:“以后还躲着我吗?”   楚渝眸光微晃,话语声含糊。   “……没有。”   黎以白挑了眸看她,轻咬了一下她的唇角。   “小骗子。”   她转过身拿起床头放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明早有课吗?”   楚渝摇了摇头,“明天都没课。”   黎以白笑,“那明早给我做早饭?”   楚渝依顺地点头,“好。”   “很乖。”   再吻了她一下,黎以白就埋回了她怀里,眉目低敛着合上,看起来有点累。   “该睡了。晚安小鱼。”   楚渝顿了片刻,轻声回答:“晚安,学姐。”   ……   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了一夜,终于在接近天明时停了下来。   楚渝醒的时候天还没全亮,四周一片安静,怀中人贴着她睡得安稳,平缓的呼吸轻轻洒在她颈侧,带着温热的湿意。   怔愣了许久,她才意识到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在做梦,那些暧昧缠绵的亲吻,温柔撩人的挑逗都真实发生过。   黎以白主动吻了她,现在正在她身边熟睡。   昨晚昏蒙的大脑仿佛此刻才清醒过来,楚渝紧张得咽了一下喉头,呼吸下意识放轻了些,心口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跳。   或许是心跳的声音太过明晰,倚在她怀里的人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抬头看了她一眼后,就又垂下去埋在她颈窝,有些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问:“几点了?”   楚渝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刚七点半。”   “嗯……”黎以白闭着眼,“还早,再陪我睡会儿。”   她的唇就贴在锁骨边,说话时的吐息一字一句地落在肌肤上,让楚渝浑身都激灵了一下,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黎以白又睁开了眼。   “不想睡了?”   “……不是。”楚渝偏开了头。   察觉到她耳根有些发红,黎以白略微清醒些许,目光落在眼前肌肤上,片刻后,凑近前去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脖颈。   楚渝当即隐忍地“嗯”了一声,脊背都紧绷着弓了起来。   黎以白鼻息间溢出一点轻笑,伸手捏了捏她发烫的耳朵。   “真敏感。”   楚渝脸色通红,顿时翻过身下了床。   “我……我去做早饭,学姐你再睡会儿吧。”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黎以白也不阻拦,笑着弯了眉眼。   “小兔子。”   楚渝逃到客厅,冷静了一下后,决定先去洗漱。   昨夜给王菲发过消息后就再没有看过手机,她洗漱完,从包里找出手机,不出意外地见到了一连串未读消息。   满屏都是王菲“啊啊啊”的嚎叫和逼问,见她迟迟不回消息,末尾不甘心地留下了一句“醒了之后给我回个话”,这才没了声息。   楚渝点开对话框,慢吞吞地打字:“我醒了。”   几乎没过几秒,对面就发来了回复。   王菲:“昨晚怎么样?”   楚渝装傻:“什么怎么样?”   王菲:“你和学姐啊!”   楚渝:“能怎么样,就是借住了一晚。”   王菲:“借住借到床上去了?”   楚渝沉默了。   看她不回答,王菲大惊失色。   王菲:“你们真睡了啊?!!!”   楚渝连忙解释:“不是,就是客房窗户坏了,所以只能睡一个房间。”   打下这句话的时候她有些心虚。   王菲:“除了睡觉以外没干别的?”   楚渝:“嗯……”   楚渝:“亲了一下。”   王菲冷静得快要吓死了。   王菲:“亲了一下?!!!”   楚渝:“呃……两下?”   王菲:……   王菲:“谁亲谁?”   楚渝:“都有。”   她又紧接着问:“你觉得学姐真的是直女吗?”   王菲无语:“你问我??是你亲的还是我亲的?”   楚渝抿了抿唇,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王菲:“那你今天还回学校吗?”   楚渝:“回的吧,还要练琴准备音乐会。”   王菲发了个冷笑的表情:“合着如果不是要练琴你就不打算回来了呗?”   楚渝心虚了。   学姐家还真有钢琴……   不过这话不能说,她决定蒙混过去,快速结束这场对话。   “我去做早饭了,回去再跟你说。”   王菲:“呵呵。”   收起手机,楚渝走到厨房,看了一眼冰箱里的菜,就开始着手准备早餐。   过了八点,天色已经完全变亮。   许是因为昨夜下了一场大雨,今天难得地放起了晴,天空似被水洗过一样清透,轻浅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窗边,看起来格外明净。   楚渝将煮好的面从锅里盛出来时,黎以白恰好也起了床。   她转头看着身后人,“早餐做好了,趁热吃吧。”   黎以白替她将耳边垂落的一缕发丝撩起,温声道:“辛苦了。”   楚渝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   两人坐在餐桌边开始吃饭,今天煮的是鸡汤面,虽然看起来清淡,但做着却着实有些麻烦。   楚渝盛了面之后就没怎么动筷子,视线只是看着对侧的人,不知不觉入了神。   今天黎以白穿了一件浅云色衬衫,看起来仿佛雨后初晴的一片淡雾,领口的扣子松散地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白皙的肌肤映了半抹阳光,莹润地透着亮,令人不自觉想到早春的梨花。   看着看着,垂眸吃面的人笑了一下。   “这么好看?”   楚渝微微脸热。   “啊……没有。”   黎以白挑了眉,“原来不好看。”   “不是。”楚渝咬了一下舌头,“……好看。”   “乖乖吃饭,吃过早餐了再看。”   楚渝不说话了,低下头去,掩着发红的耳朵开始吃早餐。   吃过早餐,黎以白问:“今天回学校吗?”   楚渝点了点头:“回去找老师谈一下参赛的事。”   “好,我和你一起回。”   两人收拾好东西,楚渝还没来得及将身上的睡衣换下,就听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黎以白走到门边打开门,一张明艳的面容随之映入眼帘。   曲流笙站在门外,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中勾着盈盈笑意。   “木头,你要的人我帮你找到了,你说这回你该怎么……”   话没说完,她望见了身后穿着睡衣的人,脸上的笑容顿了一顿。   “你们睡了?”   黎以白没有回答,眸光平静地看着她,只道:“麻烦你了。”   凝定的视线敛回眼前,曲流笙又笑起来。   “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说完,她转过身,没再多说一个字,“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第34章 娇气   雨后初霁, 今日天光正好,顾意正在住处的庭院里打理花草。   昨夜风雨太盛,角落的几盆小木槿被打落了不少花叶, 藏在玻璃房里的建兰也似被骤风惊着了,素白的花瓣微垂着,看起来不大精神。   她用园艺剪修剪着多余的枝条与残花,动作不疾不徐, 挽起一角的衣袖下露出纤白的腕, 若白玉般散发着莹润光泽。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顾意看了一眼,放下手中的园艺剪, 接起了电话。   “顾姐。”   是餐厅里的领班小徐。   顾意边查看其他花草的情况边问:“什么事?”   “您那位姓曲的朋友今天来餐厅了,但是没有找您,只是跟我们要了酒, 独自在吧台喝了快一个小时, 我觉得再让她喝下去可能有些不妥, 所以特意来打电话跟您说一声。”   抚在叶片上的手微微一顿,顾意道:“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她未曾去收放在一旁的修理工具,披上外衣后径直朝外离去。   驱车来到餐厅, 顾意推门进去,就看到拿着酒杯伏在吧台上的女人。   她走近前去,看了一眼女人面若桃花的颊, 向身旁人问道:“喝了多少?”   “一整瓶马克布伦和一杯曼哈顿。”   顾意点了点头,将酒杯拿走, 把醉酒的人扶入怀中,温声道:“我今天不来店里了, 晚上就辛苦你了。”   说罢,揽着人又离开了餐厅。   感受到自己被人搂着,曲流笙皱着眉半睁开眼,虚虚地望了一眼身前的面容,迟钝道:“……顾意?”   顾意将她扶进副驾驶坐好,倾身为她扣上安全带,话语声和缓端稳。   “嗯,我带你回家。”   “回谁家?”   “我家。”   曲流笙笑了一下。   “我喝醉的时候带我回家,你想干嘛?”   顾意没说话,只是坐进驾驶室,开着车往来路返回。   “喂。”   见她不搭理自己,醉意朦胧的人动了一下,头倒在她肩上,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欲睁未睁地半阖着,红润的唇贴近她耳旁。   “你从港市跟我到溪市,现在又来了燕城,你到底想做什么?”   话语似呵气一般轻吐出,浅淡的酒气里透了馥郁花香。   顾意神色未变,任她靠着自己。   “我本来就一直在燕城生活,同行只是恰巧而已,何况曲小姐让我负责,我自然该负责到底。”   曲流笙“呵”了一声,唇微微张开,无意撩过了她耳际。   “你猜我信吗?”   忽然一个急刹,顾意停下车,转头看向身旁人,目光清明。   “正在开车,曲小姐还是应当注意交通安全。”   曲流笙吃吃地笑了起来。   回到家,顾意将曲流笙从车里抱出,送回了自己房间。   她把怀中人放在床上,洗了一块温热的毛巾来,刚准备为她擦一下脸,却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搭上颈后,一点点收紧,将她圈近了那张妩媚明艳的面容。   曲流笙半睁着眸看她,唇角微勾,眼尾透着酒醉的红,肌肤上漫了淡淡的一层绯色,恍若盛极的玫瑰,艳得惊人。   “顾意。”   顾意看着她。   “你对我这么好,不会是喜欢我吧?”   伏在身上的人没有回答。   曲流笙似乎也不介意,只是笑了一下。   “可是谈恋爱多无趣,我不想谈恋爱。”   顾意眸光微动,开了口。   “曲小姐……”   话未说完,搭上颈后的手略一用力,令她跌了下去。   曲流笙微微吐气,半启的唇轻轻咬上了她耳畔。   “所以,你要不要试试,和我做/爱?”   良久静默。   顾意慢慢直起身,将环在自己身后的手拿下。   “你醉了。”   曲流笙眯了眸,“我没有醉。”   “还记得我是谁吗?”   床上的人嗤了一声,似乎不屑于回答。   顾意就笑起来,“你醉了。”   低垂的眸落在腕间丝巾上,笑意又淡去些许。   “你不记得了。”   曲流笙蹙了眉,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相对无言的安静后,站在床边的人为她盖上了被子,浅淡的话语声轻轻响起。   “睡吧。”   醉意在温暖的环境中愈发深沉,曲流笙再看她一眼,便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一枕好眠。   再醒来时,天色已近日暮,丝丝缕缕的食物香气将一整天没吃饭的人从睡梦中唤醒。   曲流笙按着头从床上坐起来,扫了一眼四周环境,皱着眉想了许久后,抬头喊道:“顾意!”   连着喊了几声,没得到任何回应,身旁也不见自己的手机和包,她抓了一下头发,等昏晕的感觉再消散些许,就压着怒气下了床。   沿木制楼梯下到一楼,橘色的余晖便透过落地窗迎面洒来,厨房里似乎是在熬粥,笃笃地冒着清香的水汽,将昏黄日光晕成了朦胧的一片。   曲流笙朝外走了几步,穿过花草拥簇的碎石小径,再抬眸望去,就见到了长身玉立站于玻璃花房中的身影。   目之所及的人穿了一件浅青色的棉麻长风衣,颀长的身姿迎着阳光而立,恍若一丛修竹,被拉出极长的倒影。   看了一阵,曲流笙走了过去。   玻璃门被推开,竹编风铃微微摇动,晃出丁零声响。   顾意并未回头,仍旧专注于眼前事情,清缓的话语声徐徐响起。   “醒了?”   曲流笙走到她身边,看她双手戴着手套正在为身前的一盆兰花洒水,略一挑眉。   “青山玉泉?”   似乎有些意外,顾意看了她一眼。   “曲小姐好见识。”   青山玉泉是这盆建兰的品名,因其花瓣外周色如青山,下半花心剔透似泉而有此名,属素花兰中的罕见品种。   曲流笙轻嗤一声,“老头子爱养花,尤其爱兰,小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他一盆青山玉泉,被他罚去抄了十遍本际经,能不认识吗。”   “没想到曲老先生还信道。”   “信什么道,不过人老了没事做找点慰藉罢了。”曲流笙不耐烦地说完,又理直气壮道,“我饿了。”   顾意摘下手套,把东西放好,“熬了山药枸杞粥,你喝了酒,先喝些粥养养胃,明天再正常用餐。”   曲流笙攒眉思索片刻,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边转身往外走边补充道:“我不喝太稠的粥,佐粥的小菜里一定要有一碟青菜,青菜不能放蚝油,不能是芥蓝、茼蒿和西洋菜,还有菜里少放盐,口味太重我吃不惯。”   念叨的话语声随离开的身影渐渐远去。   顾意轻笑了一下,低眸看向眼前的素花兰,意有所指道:“娇气。”   入了夜,小院中各处点起了灯,厨房里飘开一阵水汽后,几碟清粥小菜端上了桌。   曲流笙坐在桌边等身旁人给她盛粥。   “我手机呢?”   顾意不疾不徐地盛好粥,将碗端到她面前,“还在餐厅里,我让小徐给你收好了。”   曲流笙皱眉,“怎么不帮我拿回来?”   “没有多余的手。”   看她轻描淡写的模样,曲流笙刚要着恼,却又似想到什么,忽而顿了住。   “……算了,也好。”   低头喝了一口粥后,她又道:“这几天我住你这。”   顾意未置可否。   吃过晚饭,顾意又拿着一小包东西去了庭院。   曲流笙没有手机可玩,无聊地跟在她身后,见她从那包东西里倒出了些细碎的颗粒,不由问道:“你在做什么?”   行至鱼池前的人停下脚步,将手中颗粒细细洒下,“喂鱼。”   曲流笙一时无言。   “不是修花剪草就是养鱼做饭,你也未免太无趣了点。”   顾意顿了一下,转头看她,“很无趣吗?”   看她似乎很真心实意的问询神色,曲流笙忍不住笑起来,“一点夜生活都没有,这还不算无趣什么才算无趣?”   顾意看着池中争相夺食的鱼群,缓言问道:“那曲小姐认为什么样的生活才有趣?醉酒到不省人事吗?”   曲流笙眸光微挑,冷哼一声,“要你管。”   顾意不言语。   片刻安静,曲流笙又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喝酒?”   喂鱼的人将最后一把鱼食洒下,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转身走回屋内。   “因为曲小姐不用我管。”   曲流笙一怔,咬紧了牙。   “顾意!”   两人先后回到二楼,曲流笙怒气冲冲地跟上去,还待找回刚才的场子,却见从房中走出的人递了一套睡衣给她。   “曲小姐要留宿的话,还请先去洗个澡,免得将客房的床也沾上酒气。”   闻言,曲流笙气极反笑,“怎么?嫌我身上有酒味还让我睡你的床?”   顾意神色淡然,“当时曲小姐喝得很醉,也只是权宜之计。”   曲流笙微微眯了眸,看她一阵,翘着唇角笑起来。   “好,不是要我洗澡么?我身上没力气,你替我脱衣服。”   少顷沉寂。   顾意抬眸看向她,许久,缓缓开了口。   “曲小姐说笑了。”   曲流笙挑眉,“你不敢?”   顾意不再言语,转身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月光与夜色,房中的光影好似一瞬间变得昏蒙暧昧。   曲流笙好整以暇站于原地,等着眼前人给她脱衣。   她今日穿了一条纯黑的收腰吊带裙,外搭烟灰色天丝衬衫,衬衫质地薄软,只松松地披在身上,若隐若现地掩着其下雪白的肌肤。   顾意站在她身后,皓白纤长的手搭上衬衫一角,轻轻一碰,衬衫就顺着肩膀落下,露出了右肩蝴蝶骨上一朵黑玫瑰刺青。   指尖透着被夜风浸染的凉意,与温热柔软的躯体形成鲜明对比。   发觉她迟迟未动,曲流笙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不脱了?”   顾意看她一眼,二指勾着裙后的拉链一点点顺着脊骨拉下,吊带滑落,婉曼的身躯霎时间未加遮掩地露于眼前。   抚在身后的手停了下来。   “剩下的想来曲小姐应该可以自己脱了。”   一声嗤笑,站在身前的人转回了眸。   “就这样?还以为你有多厉害。”   再哼了一声,曲流笙似是满意了些,拿着睡衣不紧不慢地走进浴室。   漫长的安静,浴室里传来淅沥水声。   顾意低垂下眸,按着错落起伏的心跳,慢慢坐在床边。   “……妖精。” 第35章 想你   离音乐会还有不到一个月, 楚渝几乎是整天泡在了琴房里。   自从上周钢琴课还课后,她听到那位一向和蔼可亲却对课业要求异常严苛的老太太只评价了一个中规中矩,就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疏于练习了, 未能达到老师的预期,因此只能加倍补偿回来。   时间到了中午十二点,琴房的电子锁发出嘀嘀的提醒音,知道自己的练琴时间又到了, 她叹了口气, 只能将谱子收好, 关上房门去退琴房。   为了不发生个人占用琴房过长时间的现象,这个学期开始学校的琴房都换成了智能电子管理系统, 每个人有固定的练琴时长额度,单次练琴时间上限也不能超过三小时,虽然极大的提高了琴房轮换率, 却也让她每次都练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   楚渝来到一楼管理室扫码退了琴房, 恰遇见王菲上完课下楼。   “你练完琴了?”   “嗯, 时间到了,只能过两个小时再来。”   王菲拍了拍她的肩,“也正好歇会儿,一起去食堂吃饭?”   “好。”   两人来到最近的食堂, 打过饭后,随意找了张空桌坐下。   王菲边吃饭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好友闲聊,“对了, 你之前不是说要参加那个钢琴比赛吗?和张老说了没?”   楚渝点了点头,“张老师让我填过资料了, 应该已经上报到系里了。”   “那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你专业那么好, 不让你去还能让谁去。”王菲夹了一筷子菜,又问,“最近和学姐怎么样?”   楚渝顿了一下,“她和导师去参加学术研讨会了,最近不在燕城。”   “啧啧啧。”王菲揶揄地看她,“难怪你这几天一心练琴,原来是为了排解思念之情。”   楚渝无言。   “是因为音乐会快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   王菲笑眯眯地摆手,随即满脸八卦地压低了声音,“诶,你们俩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上次留在学姐家过夜真的除了亲亲以外就是盖着被子纯聊天吗?”   正在吃饭的人憋了一口气,差点给自己呛着。   “你怎么吃饭聊这个?”   “快说快说,我都抓心挠肝好几天了,你不说我可直接去问学姐了。”   “……真的就是睡觉。”   闻言,王菲顿时恨铁不成钢,“那可是黎以白诶!她都主动亲你了你居然能睡得着?”   停了一下,又变成了怀疑的眼神,“楚渝,你不会是不行吧?”   楚渝脸色顿红,捂着耳朵大怒。   “王菲!”   “好好好,不问这个了。”   王菲换了话题,“所以你们算是确定关系了吗?”   楚渝犹豫了一会儿,如实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王菲提高了声音,“什么叫不知道?”   似乎想到什么,她追问道:“难道学姐没跟你说过她喜欢你吗?”   楚渝没说话,用筷子戳了一下碗里的菜。   王菲皱起了眉,“那你也不问?”   沉默片刻,楚渝抬起了头。   “我怎么问?”   问你为什么要亲我?为什么说那些暧昧不清的话?对我的体贴是习惯使然,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她问不出口。   何况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想的。   这两天她上网查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发现自己的情况似乎和网上说得不大一样。   她其实是个很无趣的人,从小到大没谈过恋爱,无论是男或女她相处起来都是一样的模式,所以也不知道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特殊情感。   但是,她能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对其他女生有过同样的感觉。   她好像,就只是对黎以白特别不一样。   察觉到了她的迷茫,王菲撑着下巴思索了一阵,也纠结起来。   “我想想……学姐说她是直女,但又主动亲了你,可亲完又没了后续……”   “这是什么意思?”   楚渝看着她,眼神分明在说:你在问我?   苦思许久却无果,王菲摆了一下手,“算了,先不想这些了,等学姐回来再说吧。”   吃过饭,两人走出食堂,王菲下午还有一节小课,准备回寝室午休一会儿,就和楚渝道了别。   今天太阳很大,将整片天空晃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楚渝走在回系里的路上,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顿了顿,缓慢地接起了电话。   “喂?学姐。”   手机里传来黎以白清婉的声音,“在吃饭吗?”   “刚刚吃完,学姐呢?”   “我也才吃完,不过没吃多少。”   楚渝顿了一下,轻声问:“怎么不多吃点?”   “不好吃。”低柔的话语声微微拖着,尾音透了些慵懒,像是在撒娇,“没有你做的好吃。”   心口略微发烫,楚渝抿了一下唇。   “那等你回来之后再给你做。”   黎以白轻笑起来,“这么乖?”   楚渝有些脸热,欲盖弥彰道:“这样再去学姐家就能见到猫了吧?”   黎以白若有所思,“原来只是想看猫了。”   楚渝支吾了一下,到底没说出心里想的话。   “今天燕城出太阳了吗?”   看着有些发白的阳光,楚渝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嗯,还挺大的。”   “那你伸手。”   虽然不解其意,但楚渝还是听话地伸出了手。   此刻她正走过一条林荫小路,明灿的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她手心,碎成一串明亮的光斑。   她听见黎以白笑了一下。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带着笑意的温柔话音透过漫长距离响在她耳旁。   “小鱼,我想你了。”   ……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   又是忙碌的一日结束,楚渝从系里出来,边低头走路边拿着手机发消息。   楚渝:今天也练完琴了   黎以白:练了这么久,累不累?   楚渝:也还好,因为再过两个月就比赛了,所以想多练一会儿   黎以白:本来看你这么辛苦,想给你一份奖励的,不过既然不算累,那看来也不需要奖励了   楚渝:啊……   楚渝:其实还是有点累的   黎以白:迟了   黎以白:奖励已经被我没收了,下次表现好再还你   楚渝抿了抿唇,却还是依顺地回复。   楚渝:好吧   黎以白:待会我有点事,不能看手机,你乖乖回去休息,有事的话给我留言,我忙完了给你回复   楚渝:好   将手机收起,楚渝正准备回宿舍,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转过头去,发现是同专业不算相熟的一位同学。   “楚渝,院办的赵老师找你有事。”   楚渝有些疑惑,但因为和对方不熟也不便细问,于是只客气地应下,“好,我现在过去。”   她回到系里,径直走到学院办公室,叩了两下门,就听见里面说了一声“进来”。   眼下已经过了办公时间,办公室里的老师和学生都已经下班,只剩里间靠窗的位置还坐着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老师。   楚渝走到男人面前,问道:“老师,您找我有事?”   男人抬头看她一眼,对照了一下手里的报名表。   “哦,你就是楚渝吧。”   “是这样的,我看到张老师交上来的报名资料了,你想参加今年的国际大学生钢琴比赛对吧?”   楚渝点了点头。   赵老师又说:“我记得去年系里想让你代表学校参加比赛,但你拒绝了,是因为什么呢?”   楚渝解释道:“去年参赛时间和期末考试比较临近,我怕准备时间不够充分,所以没有选择参加比赛。”   赵老师哦了一声,“我看过你的资料了,你比赛经验还是挺丰富的,张老师也跟我说你专业水平在全系数一数二,按理来说,你今年愿意参加比赛系里是很高兴的,但是吧,我这边有个情况。”   说着,他拿过手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口,再清了一下嗓子,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道:“这次报名参赛的人里有一位你的学姐,她马上毕业了,专业水平也不错,如果错过最后一次比赛机会难免有点可惜,所以我想说你能不能考虑让出这次的名额,自行退出比赛?”   楚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学校不是有两个参赛名额吗?”   赵老师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们系本来男生就少,总该多给他们一点表现的机会嘛,何况每年学院都是派一男一女参加比赛,也算是个惯例了。”   看她不说话,男人又道:“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有点难以接受,不过你今年才大三,年纪又小,明年也是可以继续报名的嘛,今年好好准备一年,说不定明年还能拿个好名次。”   男人看了一眼手机,见时间不早了,转回头开始整理桌上的报名表。   “这样,你先回去考虑一下吧,这周之内给我答复就行了。”   短暂沉寂。   一直没再说话的人抬起了头。   “抱歉,老师,我不接受。”   楚渝目视着他,墨色的眼眸清冷沉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认为既然是比赛,那就应该按照专业水平的先后决定参赛人选,而不是比赛规则上没有标注的惯例。”   “所以,除非学院认为我水平不够,否则我不会自行退出比赛。”   说完,再对男人略一颔首,她转身离开了学院办公室。   出学院时已经过了七点,天边晚霞愈淡,最后一丝光芒也被黑暗吞没,夜幕降了下来。   楚渝走在半昏暗的道路上,任晚风将耳畔的发丝吹落,丝毫没有伸手去理的意思,只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知道最终决定比赛名额的还是学院,即便自己不退赛也没什么用,反而可能让那位赵老师对她落下了个不好的印象。   如果放在以往,或许她会不舒服一会儿,然后假装自己不在意这件事情,沉默着选择答应。   只是在黎以白带她见过Elly的演奏后,她终于又想起了第一次听到那张黑胶唱片时的感受,支撑着她学了十数年钢琴的人曾就在她眼前弹奏,所以她说出了拒绝。   人总该有点什么执念,而Elly就是她学琴道路上的执念,因此她不想再随便放弃。   今夜天空澄净,月明星稀。   看着星子寥落的夜空,她忽然有点想黎以白,于是拿出手机,给此刻想到的人发了一条消息。   “学姐忙完了吗?”   消息发出许久,没有收到回复,想来黎以白应该还在忙。   路边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嘤咛,她转头看去,发现是一条半大的小狗。   楚渝眸光微亮,走近前去试探地摸了一下,见这只狗并不咬人,于是蹲下身开始逗弄地抚摸起了小狗的毛发。   小狗被摸得舒服,毫无戒心地翻起了肚皮。   轻笑和着呜咽声不时响起,一人一狗在路边玩得开怀。   楚渝听到身后有人问:“这么喜欢小狗?”   她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狗狗很乖的,你摸它一下它就跟你走了。”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她怔了一下,方要转过头去,就感到一只手抚上了她脸侧。   指尖轻轻揉过耳畔,带着笑意的话语声在身后响起。   “那我摸你一下,你也会跟我走吗?” 第36章 奖励   月光自云层间流泻, 为那张熟悉的面容笼上了一抹柔和银辉。   楚渝怔愣地看着来人,许久,心里忽然有点委屈。   哪里需要摸呢, 明明只要勾勾手指,她就会跟她走了。   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黎以白靠近了些,手指微微屈起, 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   “怎么了小鱼?”   楚渝微低了头, 将额抵在她肩前。   “没事, 我就是……”   “想你了。”   不想再遮掩下去了。   因为她现在就是很想很想黎以白。   身前人似乎顿了一下,随即伸手环过她, 将她完完全全抱入了怀中。   周遭人来人往,隐匿的树影下有情人窃窃私语。   抚在身后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耳边响起低柔的话语声。   “要跟我回家吗?”   楚渝抿了一下唇, “答应了菲菲今晚回去陪她写论文。”   说话的声音很低, 听起来有些失落。   黎以白笑了一下, “这么可惜呀。”   “那我陪你走走?”   “嗯。”   两人来到体育场,跟随夜跑的人群沿操场慢慢走着。   “学姐才下飞机吗?”   “嗯,为了给某些人送奖励,研讨会结束就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赶回来了。”   楚渝抿起唇角, 似是笑了一下,而后又问:“奖励不是被没收了吗?”   黎以白抬手揉她耳朵,“谁让有些小家伙今天表现好呢。”   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说想她, 表现的确好。   耳尖微痒,楚渝眯了一下眼睛。   “那是什么奖励?”   黎以白笑, “是我,不够吗?”   “啊……”楚渝看她一眼, 声音放低了些,“够的。”   “傻瓜。”黎以白又笑,“的确准备了礼物,只不过要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今天到底怎么了?”   楚渝想了想,将参加比赛的事大略说了一遍。   “其实那位学姐我也是听过的,她专业确实不差,所以让她参赛我没有意见,只不过准备了这么久没办法参加比赛,难免还是有点遗憾。”   黎以白若有所思地敛了眸,随即笑起来。   “参赛人选确定之前一切都还说不准,你先专心准备音乐会吧。”   “嗯。”楚渝点头,又问,“学姐会来看音乐会吗?”   “想让我来吗?”   “想。”   黎以白就轻轻笑起来,“只要是小鱼想的事,我都会做,所以好好准备音乐会,嗯?”   “……好。”   楚渝应了一声,看着她微微弯起的眼尾,又开始后悔了。   现在跟菲菲说不回去了还来得及吗……   见她闷闷不乐的模样,黎以白勾了唇。   “还要奖励吗?”   楚渝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嗯。”   “伸手。”   她依言乖乖地伸出了手,片刻后,腕间微凉,一串细长的银色手链戴在了她的腕上。   手链线条简约,中间串有一枚圆环,圆环上下凹凸起伏,造型看起来十分别致。   为她将手链戴好后,黎以白道:“除了洗澡之外,其他时候不许摘下来。”   楚渝摸着腕间的手链,翘起唇角依顺地应下,“好。”   黎以白笑,又捏了捏她的耳朵,“很乖。”   时间已经不早,楚渝顾及到身前人才从机场回来,关切道:“学姐忙了一天,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想让我走了?”   楚渝连忙摇头,“不是,就是怕你累。”   黎以白嗯了一声,又靠在了她肩上,过了一会儿后,透着懒音的话语声随温热呼吸洒在她耳旁。   “小鱼……好想你。”   “今天真的不能和我回去吗?”   心口重重地跳了一下,酥痒的感觉从耳根麻到脖颈,楚渝抿了一下唇,按捺着起伏的心跳,轻声道:“我给菲菲打个电话。”   一声轻笑,倚在身前的人仍旧没有起来。   楚渝就让她靠着自己,拿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通,而不待她说些什么,就听见王菲不耐烦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我说了我不想再听你解释,你再拉着我我就喊保安了。”   楚渝皱起了眉,“菲菲?”   又是一阵嘈杂的声响,王菲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楚渝,我在荷花池这边,苏晏来了。”   楚渝神色一凝,“我马上过来。”   她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解释,黎以白已然道:“我和你一起过去。”   两人赶到荷花池附近,四处望了一眼,在凉亭外见到了正牵扯不清的一双身影。   “菲菲!”   楚渝快步走到王菲身边,拉过她的手将她挡在了身后,蹙着眉冷声道:“苏晏,这里是学校,你到底想干什么?”   原本干净英俊的人眼下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里尽是红血丝,嘴边也冒了一圈青色的胡茬。   “楚渝,你帮我劝一下菲菲吧,我真的什么都没干,那天碰到学姐也是恰巧,我们只是聊了几句就分开了。”   王菲冷笑了一下,“是啊,你是什么都没干,因为人家根本懒得搭理你。还恰巧,你猜我信吗?你不是还向你同学打听别人的详细情况吗?我说你怎么突然想到来燕城找我,根本就是为了见你那位学姐才来的吧。”   苏晏一时语塞,撑着额头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缓缓道:“菲菲,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就算你不愿意原谅我,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最起码应该好聚好散,以后我也绝对不会再纠缠你了。”   王菲沉默了。   楚渝侧首看了一眼,见她低下了头,眼角微微发红,想来也有些难过,不由轻叹了口气。   过了会儿,王菲吸了一下鼻子,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那明天下午两点在学院路十字路口那家西餐厅见面,希望你说到做到,以后别再烦我。”   说完,她拉着楚渝转身离开,没再回头看一眼。   走出荷花池外,两人放慢了脚步。   楚渝给她递了一张纸巾,王菲接过纸,勉强抬头笑了笑,“抱歉啊楚渝,没想到学姐回来了,打扰你们约会了。”   楚渝摇了摇头,“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你们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楚渝没说话,抬头看向黎以白,“学姐。”   黎以白明了地点头,“你送她回去吧,到寝室跟我说一声。”   “嗯,那学姐早点回去休息。”   黎以白笑,“好。”   看着两人逐渐走远的背影,她微垂下眸,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原地。   *   第二天下午,苏晏早早地就来到了约定的那间西餐厅外。   他今天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许多天没刮的胡茬刮干净了,头发也重新打理过,看起来清爽精神了许多。   离两点还有一段时间,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门进去,还没走两步,却在吧台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流笙学姐?”   倚在吧台边的女人正笑笑着同身旁人闲谈,此刻似是发现了他的到来,眼中流转过一道光彩,起身走到了他身边。   “小学弟,好巧,今天怎么来了这里?”   看着女人笑意盈盈的模样,苏晏有些受宠若惊道:“和女朋友约在这里见面,没想到会遇见学姐。”   曲流笙啊了一声,似有些遗憾地往后倚了身子。   “原来有女朋友了啊,我还以为学弟还是单身呢。”   苏晏愣了愣,试探地问道:“学姐是什么意思?”   曲流笙漫不经心道:“只是回国这段时间有些无聊,想找个人陪我出去玩,之前学弟不是说想和我进一步认识么?可惜现在看来是不太方便了。”   苏晏犹豫了一下,“我最近可能不太有时间。”   “哦,那就算了。”   曲流笙说罢,转身要走,苏晏心里一跳,忍不住开了口。   “但我过段时间应该可以。”   “哦?”女人唇角微勾,停下了脚步,“过段时间就可以了吗?”   “如果到时候学姐还需要的话。”   “女朋友不会介意吗?”   苏晏眼神微闪,含糊其辞道:“只是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应该没关系的。”   “啊,是这样啊。”曲流笙笑起来,将开着外放的手机拿到了耳边,“你们听到了?”   苏晏一怔,还未曾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下一刻,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他的脸迅速红了起来。   “现在你有时间了。”   王菲面无表情地说完,再将手里的东西甩在他身上,就转身离开了餐厅。   曲流笙饶有兴致地看完,啧啧感叹道:“小妹妹还是太心软了,怎么才一巴掌。”   苏晏迟钝地回过神来,摸着自己发烫红肿的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人。   “……你是故意的?”   曲流笙挑了眉,趁身旁人走近时靠在了她身上,似笑非笑地抬眼望过去。   “是啊,我是故意的。”   “故意”二字咬得格外意味深长,让被她倚着的人侧目觑了她一眼。   顾意回过眸,恍若未闻般公事公办道:“这位先生,我们餐厅正在营业,如若您没有其他事的话,还请让开进门的道路,非常感谢。”   苏晏自知理屈,深吸一口气,拿起王菲还给他的东西,推门离开了餐厅。   看完了戏,曲流笙好整以暇地站直身子,朝拿着手机的人扬了扬下颌,“小楚渝,回头让黎以白给我转精神损失费,让我跟男人演戏可比罚我抄经还难受。”   闻言,楚渝诧异道:“是学姐让曲姐姐来的?”   曲流笙鼻息间透出一道轻哼,“都说了那女人八百个心眼,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   楚渝仍有些疑惑,还待再问,却见手机上弹出了一条消息。   是周楷发来的。   “楚渝,快看论坛,黎以白出事了!” 第37章 如约   楚渝一怔, 略皱起眉,正准备细问,就见周楷又发来了一条校论坛的链接。   点进链接一看, 映入眼帘的字眼当即让她心下一沉。   “黎以白涉及论文造假?所谓的学霸原来是学术小偷”   发帖人名叫点杠竖点,主楼内容简单直接。   点杠竖点:   楼主有个外校的朋友,最近在写论文,查阅资料时意外发现外网某学术论坛上的一篇会议纪要中提到的一些核心观点与黎以白本科的保研论文高度相似, 且会议时间早于她的论文完成时间。由此推定, 她极有可能是在看过了这份会议纪要后仿照写下的论文。   按照论文造假的判定标准, 黎以白的保研论文存在严重的剽窃嫌疑,如若判定, 理应被取消研究生资格。   为了我校的学风学纪,我已经向学委会检举了此事,希望学校尽快对此展开调查, 予以重视!   其后就是几张黎以白论文与会议纪要的对比截图, 一旁还用中文标注出了二者的相似之处。   帖子一经发出, 立马引起了大量关注。大多数人并非相关专业学生,看不懂内容,只是旁观吃瓜,小部分认真研究起了论文内容, 而有一条评论却引起了楚渝的注意。   毕业就去卖炒面:我怎么觉得这楼主ID有点眼熟,好像每个和黎以白相关的帖子都能见到他出现,上次说黎以白不好惹的是不是也是他?   发过帖后就没有出现的楼主独独回复了这一条评论。   点杠竖点:差点就把自己亲爸送进监狱, 这还不算不好惹吗?   楚渝眉心紧蹙,再往后翻了翻, 发现没有其他有效信息,就退出了论坛界面。   见到她神色凝重, 曲流笙笑意盈盈地调侃道:“小楚渝,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昨晚被折腾得没睡好?”   楚渝没说话,把刚才的帖子拿给她看。   曲流笙看完,微眯起眸,随即轻嗤了一声。   “虽然黎以白这女人心眼多得很,但还不至于做学术造假的事,你也不用太担心。”   楚渝摇了摇头,“我不认为学姐会剽窃别人的学术观点,只是这个帖子的楼主看起来好像很熟悉学姐,我有点怀疑会不会是她身边的某个人。”   曲流笙思索了会儿,拿出了手机。   “这些论坛都是接入校内网端口,要查ip应该很容易,我去问问。”   看曲流笙拿着手机离开,楚渝犹豫片刻,走到餐厅外给黎以白打了一个电话。   通话响了五声才被接起,对面传来有些嘈杂的声响,仔细听来,隐约可以听见广播里提醒登机的提示音。   “小鱼?”   楚渝愣了一下,问道:“学姐在机场吗?”   “嗯,我有点急事要回一趟溪市,最近应该暂时不能陪你了,抱歉。”   “没关系,正事比较要紧。”楚渝踌躇了一会儿,终究没将论坛上发生的事告诉她,只放轻松了语气,“那学姐路上小心。”   “好,等我回来。”   简单说完,通话挂断。   登机的队伍已经开始检票,广播里又响起催促登机的提示音。   黎以白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文字,再看了一眼主楼的ID,就神情寡淡地关上了手机。   *   溪市人民医院。   安静的病房内,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响声,齐行川坐在病床边,看着床上一直昏迷未醒的母亲,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齐修拿着手机从外面走进,脸上还挂着一丝尚未收敛的笑。   齐行川见他模样,皱了一下眉,勉强压下心头火气,沉声问道:“齐修,你妈怎么还没来?”   “我妈不一向都这么磨蹭。”齐修不以为意地抬起头,“何况我奶又不待见我妈,她来不来不都一样。”   “什么来不来都一样,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你奶奶!”齐行川压着嗓音怒瞪他一眼,“把你的手机给我收起来!一直在病房玩手机,像什么话!”   发觉齐行川真的动怒了,齐修撇了撇嘴,有些没劲地将手机揣回了口袋里。   再过了十数分钟,病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   齐行川见状,连忙喊来了护士,边等护士查看各项数据边问道:“妈,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齐奶奶缓慢地朝他们看了一眼,眼睛闭了闭,没什么气力地问道:“以白呢?”   “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您别着急。”   “只怕她现在没空回来吧。”齐修咕哝了一声。   齐行川皱着眉看向他,“你说什么?”   齐修抠了抠手指,“我听我燕大的朋友说黎以白保研的论文存在学术造假的可能,都给人举报到学委会了,说不准现在正在被学校调查呢,哪顾得上回来啊。”   “什么?”齐奶奶睁大了些眼睛,颤颤巍巍地扒着床单想要坐起来,“以白出什么事了?”   心电监护仪响起了嘀嘀的警报声,护士连忙阻止了她的动作,转头严肃道:“病人是急性脑出血引发的晕厥,现在情况才刚稳定,请不要刺激病人情绪,否则容易加重病情。”   齐行川深吸了一口气,指着齐修道:“你给我出来!”   两人走到楼道间,齐行川厉声问道:“你说,你姐这事是不是你搞的鬼?”   齐修眼神微闪,低下了头。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还能按着她让她去抄别人的论文啊?”   “那你怎么知道你姐的这些事?”   “我高中的一个学长是燕大的,和我关系还行,他跟我提了一嘴而已。”   说着,齐修又有些不服气,“爸,当初她举报你偷税漏税的时候可一点没手软,差点就把你送进去了,你还帮着她干嘛啊,难不成你还惦记着当黎家的上门女婿呢?”   “你!”齐行川怒极,抬手就要给他一耳光,眼角余光却扫见迎面走来的一道身影,抬起的手顿时停了住。   齐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来人,霎时瞪大了眼,“黎以白!?”   面容沉静的人从远处走近,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进了病房。   病房里已经回复安静,老太太在护士的帮助下稳定住了情绪,重新睡下了。   黎以白看过奶奶的情况,再与护士询问了病情,确认没有大碍后,就留下守在了病床边。   齐行川走到她身旁,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许久,才说:“你在这陪着你奶奶吧,我去给她把日常用的东西送过来。”   说罢,转身离开了。   见到父亲和护士都走了,齐修倚在门边,阴阳怪气道:“哎哟,这不是我们黎大学霸吗,我怎么听说你论文造假被举报了,还以为你最近应该忙得很,没想到还有空回溪市呢。”   一片沉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看她不理会自己,齐修只当她是默认了,心中不免愈加得意。   上次回奶奶家的时候,他趁黎以白中途离开时打开了她的电脑,发现电脑没设密码,本来打算弄点小破坏,让她吃吃苦头,没想到意外找到了一份隐藏在论文文件夹里的加密文件。   他直觉有蹊跷,将文件打包发给自己,事后找人破解了一下,发现里面是一份会议纪要和一篇全英文的论文稿,论文内容与黎以白的论文高度相似,而论文的署名却并非她本人。   上网搜索之后,他虽然没搜到相对应的论文原稿,却在一个外网的论坛上找到了同样的会议纪要,且会议时间远早于她的论文完成时间。   这让他更加肯定黎以白的论文极有可能是抄袭或者找人代写的,于是将这件事告诉了曾经的高中同学卞格,两人不谋而合,决定把这件事闹大,因此有了今天的帖子。   得意忘形之下,齐修又扬了扬下巴。   “哎,黎以白,你这么聪明应该也能猜到是谁把你论文剽窃的事捅出来的,不然你求求我,说不定我还能放你一马。”   少顷安静,一直未曾出言的人终于开了口。   “齐修。”   “有的时候不止学习需要脑子,算计人也一样需要脑子。”   “只可惜你没有。”   清婉的话音不紧不慢,听起来仍是从容。   齐修一愣,顿时勃然大怒。   “大难临头了还在我面前装?那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   话音落下,他冷哼一声,转身出了门。   ……   时间一天天过去,音乐会终于临近。   楚渝站在音乐厅台下,看摄影师调试着录像机位,心思却全然不在即将开始的音乐会上,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银色手链,思绪不知不觉出了神。   离黎以白离开燕城已经过去了一周,论坛里质疑她学术造假的帖子不断发酵,引得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   有同专业的学长在比对过两方的内容后,认为她的论文观点的确与学术研讨会上提到的观点高度重合,存在剽窃嫌疑,而校方也在舆论作用下给出回复表明会调查此事,让更多人开始怀疑她的真实水平。   然而事件中心的当事人却好似无事发生,仍旧每天按时给她打电话发消息,虽然聊天内容有时只是简短地说声晚安,或者聊一聊今天的午餐、溪市的天气,但言语之间的从容端稳却让楚渝担忧的心情缓解了不少。   同时愈发想要见她。   一道提醒声在身后响起。   “楚渝,还有两个小时音乐会就要开始了,你怎么还没换礼服?”   楚渝回过神,向提醒她的同学笑了一下。   “好,我马上去。”   沿着舞台两旁的通道回到后台,她将化妆间的门关上,开始更换演出时要穿的礼服。   礼服是一条菘蓝的缎面鱼尾裙,腰部有略微的褶皱设计,典雅又柔美,看起来如同被风吹皱的夜幕。   楚渝将礼服穿好,对着眼前的化妆镜,勾手开始拉后背的拉链。   除了上台演出之外,她其实并不喜欢穿太繁琐的裙子,因为很容易像眼下一样,由于半天没办法拉上拉链,而不得不承认自己肢体太过僵硬这个事实。   又伸手试了一下,拉链似乎是卡在了中途,顽固得一动不动,她叹了口气,正准备去向同学寻求帮助,而转过身,却撞进了方才走近的人怀中。   身后传来细微痒意,指尖勾起拉链顺着她的脊骨拉上。   容颜温柔的人站在她眼前,轻笑着将她眼角沾上的一点闪粉拂去。   “还好我没有来迟。” 第38章 很甜   “……学姐?”   楚渝看着她, 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你回来了。”   黎以白笑,“是,我回来了。”   她低下头, 将下颌靠在楚渝肩上,轻声道:“让你久等了,小鱼。”   放低的话语声懒懒地响着,听起来有些许疲惫。   楚渝忽然有点心疼。   “其实学姐很忙的话可以不用赶过来的。”   她好像总会在自己最想她的时候出现, 无论什么时候, 什么地方。   开心当然是开心的, 但还是忍不住多想。   自己何德何能呢……   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黎以白抬了眸, 嗔怪地看她一眼。   “不要瞎想。”   “答应了你的事当然要做到。”   楚渝唔了一声,乖乖地让她靠着。   “可是感觉学姐很累。”   “嗯…… ”倚在肩上的声音略微拖着,透了些撒娇的意味, “确实有点累。”   随后又说, “不过见到小鱼就好了。”   楚渝抿了一下唇, 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弯了嘴角。   瞥见她略微弯起又想要抿住的唇线,黎以白不禁笑起来。   “怎么笑还要藏着?”   楚渝眸光微晃,偏开了头。   “没有。”   “没有?”眼前人捏了捏她有些发烫的耳朵, “不许撒谎。”   楚渝不说话了,只是微微歪了头,将脸蹭进了她手心。   抚在耳侧的手微顿, 轻笑声响起。   “小狗。”   再倚着她靠了一会儿,黎以白问:“音乐会是六点半开始?”   楚渝点头, “嗯,六点就准备入场了。”   “会紧张吗?”   楚渝想了想, “多少还是有点。”   “还以为小鱼身经百战,早就已经习惯了。”   楚渝十分坦诚:“都是装出来的。”   黎以白就笑起来,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了一块巧克力。   “吃点甜食,或许可以放松一些。”   楚渝扫了一眼包装上的字样,“黑巧?”   黎以白若有所思地笑,“嗯,小鱼怕苦。”   感觉自己好像被当成了小孩,楚渝微微窘迫。   “也没有。”   她伸手要去拿巧克力,却见捏着巧克力的手往后一偏,于是动作落了空。   怔了一下,她抬头看过去,只见黎以白慢条斯理地将包装拆开,二指捏过巧克力,咬在了自己嘴里,而后略微抬眸,勾了唇瞧她。   楚渝心口一顿,意会到将要发生什么,当即跳动得更加剧烈,喉头也慢慢发紧。   化妆间的门紧闭着,门外偶尔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头顶灯光明亮,身后的化妆镜纤悉无遗地映出她们的身影。   楚渝停顿片刻,目光盯着那块巧克力,一点点靠近黎以白唇边。   地上拉长的影子逐渐融成一片,鼻间洒落的温热吐息清晰可闻,她轻轻咬上那块巧克力的一角,牙齿略微用力,将咬下的一小块巧克力含入了嘴里。   黎以白仍旧没有动作,只是略低了眸笑着看她,似乎在问:这就够了吗?   眼睫轻点,楚渝再凑了过去,轻而缓慢地将露在外的巧克力一点点咬进嘴里。   直到即将贴近那瓣唇时,她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墨色的眼眸中倒映出眼前人的面容。   下一瞬,黎以白勾过她的下颌,吻了过来。   浓郁的巧克力味顷刻在口中蔓延。   楚渝微微阖了眼,像被浪潮拍打着,呼吸和心跳都乱成了一团。   牙关被轻轻抵开,最后一小块巧克力送进了她唇齿间。   黎以白的舌很软,一下下撩拨着她,让本就所剩无几的巧克力逐渐在她舌尖化开,味蕾慢慢蒙上了一层醇厚的香甜。   她轻蹙着眉,微微喘息着,揽过黎以白的腰吻了回去。   吻愈加深入,后倚的身躯不经意撞上了门,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楚渝?”   门外传来王菲的声音。   “你还好吗?”   楚渝身子一抖,浑身僵硬,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没事,就是在换衣服。”   “哦,那你换快点,我再去和主持人串一下稿。”   说完,门外的人就离开了。   片刻安静,黎以白笑了起来,楚渝也忍不住笑起来。   黎以白看着她,笑问道:“还苦吗?”   楚渝垂了垂眸,有些不好意思。   “……很甜。”   见她赧然的模样,黎以白弯了弯唇角。   “现在知道回吻了,进步很快。”   楚渝耳根愈红,不敢看她,只轻声道:“是学姐教得好。”   黎以白轻笑:“孺子可教。”   发觉楚渝唇边的口红被吃了不少,黎以白问:“化过妆了?”   “嗯,找化妆师化的。”   “口红有点花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从包里取出了随身携带的一支口红。   “坐好,给你重新补一下。”   楚渝依顺地走到她身前坐下,任她用棉签为自己将原来的口红擦去,涂上了新的颜色。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上慢慢被涂抹上与眼前人同样的色彩,楚渝心中微动,无意识地舒展了一下眼角。   “好了。”   黎以白将口红放下,望了楚渝一阵,忽然开口叫她。   “小鱼。”   “嗯?”   黎以白微微笑着,“怎么办,又想亲你了。”   楚渝脸一下通红,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以白笑得有些无奈,“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楚渝脸色更红,下意识否认。   “没有。”   发觉眼前人扬了眉瞧她,她顿了顿。   “……就一点儿。”   黎以白失笑地抵在她肩上,过了会儿,捏了捏她的耳朵。   “不逗你了。”   时间已经过了五点,统筹来催楚渝前去最后走一次台。   黎以白替她将礼服整理好,问道:“还紧张吗?”   楚渝摇了摇头。   的确不紧张了,刚才和黎以白接吻的时候就好像把所有的紧张份额都用完了,现在反而比以往每一次演出和比赛都要冷静。   黎以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那好好做准备,我出去了?”   “嗯。”   看着黎以白离开化妆间,楚渝再坐了一会儿,就也拿着谱夹走了出去。   走出没多远,王菲恰好来到后台。   “欸,楚渝,我刚刚好像看见学姐来了。”   楚渝有些心虚,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嗯,学姐之前说了来看我的音乐会。”   “啧。”王菲瞥她一眼,“恋爱的酸臭味。”   楚渝抿着唇角笑了起来。   到了六点,音乐厅里陆续有观众入场。   楚渝在后台候场,等演出时间快到时,透过幕后往台下看了一眼。   今天正好是周六,来的人不少,除了系里的老师同学以外还有一些闲来无事前来看热闹的外校人。   她大致看了一圈,发现室友们都来了,教她钢琴的张老师也来了,且张老师身边还坐着一个人,是学院院长蒋明春。   楚渝有些惊讶,却也不及多想,在主持人念完开场白后,就被催促着走上了台。   掌声响起,身着菘蓝色鱼尾裙的人走到舞台中央,扶着钢琴略一鞠躬,而后坐在琴前开始了演奏。   袅袅的琴音从傍晚响到了夜深。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音乐会在贝多芬的告别奏鸣曲中圆满结束,楚渝简单地致辞后,几名关系好的同学当即拿着花冲上了台,挨个给了她一个拥抱。   七嘴八舌的夸赞声在她身旁连连响起,楚渝一边笑着道谢,一边略微抬了眸从人群中看过去,无需寻找,就不偏不倚地对上了那双笑望向她的眼睛。   舞台上灯光明亮,她站在光里,眼中却只有坐在台下看着她的那个身影。   想起几个月前,她第一次见到她,也是在这般相似的场景下,只不过彼时站在台上的是黎以白,而她不过是挤在角落里的幢幢人影之一。   如今两相调换,曾以为只可远观的人却成为了身边最亲密的人之一。   楚渝禁不住轻轻翘起了嘴角。   在和同学合完影后,楚渝按捺着急切的心情准备下台,却见到张老师向她走了过来。   “今晚表现很好。”   楚渝笑了一下,“谢谢老师。”   “听说赵奕锋找你谈了比赛的事情?”   略微一怔,楚渝点了点头,“嗯,赵老师说希望我让出比赛名额。”   老太太看着她,“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是想参加比赛,因为我觉得……”楚渝顿了顿,“他们不如我。”   张老师一下笑了起来,“你这孩子,难得见你有口齿这么伶俐的时候。”   说罢,她话音温和些许,“我和蒋老师谈过了,我们都觉得以你的专业水平足以代表我们学校参加比赛,所以这次比赛的人选就定为你和吴虞,希望你好好准备比赛,不要让我们失望。”   楚渝反应了一会儿,眼中顿时亮起一抹神采。   “谢谢老师!”   等张老师离开,楚渝转过头去,发觉黎以白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   “这么开心?”   “嗯!”楚渝弯了眉眼,“刚刚张老师跟我说比赛人选已经定下来了,是我和大四的那位师姐,所以我不用再担心退赛的事了。”   “嗯,那的确值得开心。”黎以白笑,“所以你要从现在开始准备比赛了?”   楚渝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   “就是系里的琴房现在实在麻烦,每次只能练三个小时,时间到了还必须隔两个小时才能再去开琴房,每天最多只有六个小时的练琴时间,根本不够。”   难不成要去校外的琴行练琴?   她微微攒起眉,开始思考每天外出练琴的可行性。   安静片刻,黎以白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小鱼。”   “嗯?”楚渝看向她。   “我把猫从白帆那接回来了。”   楚渝眨了眨眼。   “而且,我家恰好有一台钢琴。”   心口一跳,楚渝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所以,”黎以白微微笑起来,“你要不要搬来和我住在一起?” 第39章 隐瞒   齐修觉得自己最近特别倒霉。   考研没考上就算了, 之前挂科的补考也没过,眼看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答辩,结果论文初稿又被导师打回来了, 延毕基本上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齐行川在知道之后就再也没跟他多说过一句话,并且真的说到做到,连生活费都没有再给他转过一分。   手头又没钱了,花呗和信用卡也早已经被掏空, 他不敢去找齐行川, 于是决定先向许歆要点钱, 把最近看上的一双限量款球鞋拿下。   三两下从楼上下来,果然见到许歆正在一楼的衣帽间试衣服, 一件纯白编织小香风外套搭配法式搭片半裙,看起来贵气又精致,俨然是一副准备外出的样子。   “妈, 你今天又要出去啊?”齐修问。   许歆回过头, 看到儿子还在家里, 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怎么又没去实习?”   齐修不以为意,“反正到时候让我爸给我盖个章不就得了,干嘛非得去实习。”   许歆坐在沙发凳上,边换鞋边说:“你考试没考好, 你爸连钱都不想给你了,你还指望他给你盖章?”   “他也就是现在在气头上,我之前听他打电话好像是公司里出了什么事, 过两天就好了。”齐修随口说完,又道, “妈,你那有没有钱啊, 给我转点呗,我爸不给我生活费,我这个月花呗都快还不起了。”   许歆换好高跟鞋,抬头瞥他一眼,“你也只有要钱的时候会想起你妈。”   她拿过手机点了几下,齐修当即收到了一条转账提醒。   看着那笔刚够还款的转账数额,他失望地啊了一声,“怎么就这么点啊?”   “你爸连你都不给钱,我哪还有多余的钱?”   许歆站起身,拿过包朝外走去,“我中午不回来,你自己解决一下午饭的问题。”   听得关门声传来,齐修撇了撇嘴,无精打采地在沙发上躺下。   他正准备先拿这笔钱去把那双鞋买了,却见手机上突然闪了个电话进来,是卞格打来的。   一接通电话,卞格急吼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齐修,你确定你在黎以白电脑里看到的那篇论文是她抄袭的论文原稿吗?”   齐修愣了一下,莫名其妙道:“确定啊,那篇论文我不是发你看过了吗,你也说和黎以白的论文几乎一样,那还能有假?”   “这就怪了,为什么除了那份会议纪要,我怎么搜都搜不到那篇论文的原文。”   齐修抖着腿,无所谓道:“搜不到就搜不到呗,可能找人代写的呢?”   “可是学校发调查结果的公告了,说黎以白的论文不存在剽窃嫌疑。”   “啊?”齐修顿时坐了起来,“那份会议纪要不是明显比黎以白论文的完成时间早吗?你们学校怎么查的?”   之前才在黎以白面前放了狠话,现在听到她没事,齐修比没钱还要难受。   卞格想了想,“可能是学校想把这件事压下去吧。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联系上了召开那次学术研讨会的Eco教授,给他邮箱发了黎以白抄袭事件的汇总,他们一向对学术造假的事件很严谨,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收到回复了。”   闻言,齐修放心了些许,“那你加油,还有情况跟我说一声。”   “行,我去再发个帖子给学校加点压力。”   说完,卞格挂了电话,点开学校论坛,又开始聚精会神地敲起了键盘。   燕大宿舍内。   楚渝刚将最后一点行李送走,回到寝室,就见到王菲坐在她的书桌边,双手抱臂,满脸兴师问罪模样等着她走近。   “听说你要出去住了?”   楚渝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是搬去学姐那住吧?”   “是……吧?”   王菲看着她,幽幽道:“所以你们这是要同居了?”   楚渝目光飘忽,“只是在比赛之前暂时借助一下学姐家的客房而已,也不算吧……?”   “啊啊啊啊”王菲大叫着扑过来捏她的脸,“楚渝,我才刚失恋多久,你就要抛弃我去和学姐双宿双栖,你说你还是人吗?!”   楚渝仰身躲开她的动作,“我那是为了准备比赛!”   “你自己听听,这理由说出去有人信吗!”王菲愤愤。   眼看着那双魔爪就要伸到自己脸上,楚渝连忙投降,“请你吃饭还不行嘛。”   “一顿饭就想打发我?”   “两顿!”   眼前人一挑眉,略微停住动作,“我要吃顾师姐店里的鲜虾和牛卷。”   楚渝连连点头,“菲姐姐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王菲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   两人再收拾了一下刚才玩闹时弄乱的书桌,就离开寝室,准备去顾意的餐厅吃午饭。   走在路上,王菲忽然看到群里的消息,抬头道:“诶,楚渝,社长说年前拍的照片都洗出来了,让我们去社团活动室领一下。”   想到自己加入社团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活动室长什么样,楚渝点了点头,“反正离得也不远,我和你一起去吧。”   说罢,她们换了条路,往活动室而去。   击剑社社团活动室就在体育馆附近的活动中心二楼,楚渝和王菲走进活动室内,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但门却开着,桌上还放着个水杯,想来原先在这的人只是临时有事离开了。   王菲走回门边看了看,转头道:“估计社长出去了,我去找找他,你在这等我。”   “嗯。”   看着王菲离开,楚渝四处打量了一下,索性在活动室里随意观览起来。   活动室面积并不大,看起来和寻常办公室没有什么区别,角落的储物柜里放着几个空荡的击剑包,展示柜里则摆满了合照和奖杯。   她走到展示柜前,端详着里面的照片,目光很快定格在一张获奖照上。   身穿白色击剑服的女人手中拿着一把细长的佩剑,高挑挺秀的身姿站在聚光灯下,剑尖低垂,银白的面罩下是那张熟悉而耀眼的容颜。   优雅又利落,宛如中世纪的骑士。   楚渝忍不住用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   再看了一会儿,王菲回来了,身边跟着白帆。   白帆一见到她就笑眯眯地打起了招呼,“楚渝学妹,好久不见,你也来取照片呀。”   楚渝到底和他不算太熟,不免有些拘谨,只是略微笑了一下。   “嗯,社长好。”   王菲倒很是熟稔地一拍他的肩,开起了玩笑。   “社长,我劝你还是别打楚渝的主意了,我们楚渝已经名花有主了。”   听她此言,楚渝和白帆同时一噎。   一贯荤素不忌的击剑社社长顿时满脸惊恐地朝外看了几眼,“你胡说什么!我打她什么主意?你可别瞎说,以白知道了不得把我掐死。”   王菲攒起了眉,疑惑地看他:“当初不是你非要我把楚渝拉进社团的吗?后来还总是问这问那的,我还以为你暗恋她。”   “我那是……”   白帆刚要急着解释,却又好像意识到什么,突然住了口,只看了一眼楚渝,而后打着哈哈笑道:“没什么。学妹来都来了,就把以白那份照片一起拿走吧,也免得我再去给她送一趟了。”   直觉他应该隐瞒了什么,楚渝心中有些狐疑,但碍于交情尚浅也不便多问,于是只接过了他递来的照片,道了一句谢。   出了活动室,楚渝斜了身旁人一眼。   “老实说,你还瞒着我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王菲心虚地笑笑。   “呃……也没什么了吧?就是跟社长说了你没男朋友,然后前几次有男生跟你告白的时候和他提了一嘴。”   “哦,元旦那回你被当众表白我怕有什么事也跟他说了一下,就是不知道怎么来的会是学姐。”   闻言,楚渝又好气又好笑。   “我说你当时为什么非要让我跟着你进击剑社,合着原来是被收买了?”   “这怎么能算是收买呢?你的其他个人信息我可从来没跟他说过!而且这也算间接促成了你和学姐的感情嘛。”王菲为自己辩解。   楚渝毫不买账,“午饭你请。”   “我请我请。”   “两顿。”   “啊?”   王菲可怜巴巴地看过去,只收到楚渝一个凉凉的眼神,顿时耷拉下眉眼,细声细气道:“楚姐姐说什么是什么。”   看她肉疼的样子,楚渝抿了一会儿唇角,终究忍不住笑了起来。   “算了,今天还是我请你吧,就当庆祝你告别渣男了。”   “啊啊啊楚渝最好了。”王菲又扑倒了她身上。   楚渝被她抱住了手臂,无奈地扬手推她,抬起的视线随意一扫,却蓦然凝定在了一处。   前方不远处,有一男一女正相对而立地站在湖边谈笑,男人身型颀长,容颜俊朗,穿着一件象牙白的单宁夹克,看起来稳重沉着而又不显古板。   楚渝只见过他一面,却清楚知道他的名字。   陆鸣舟。   而此刻在他身边的人正是黎以白。   发觉她忽然不动了,王菲奇怪地抬起头,还未曾开口询问,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双身影,不由惊讶道:“陆鸣舟?”   意识到什么,她转头看了看身旁人,小声问:“你不过去吗?”   楚渝顿了一下,微微笑起来,“他们可能有事要谈吧,我就不去打扰了。”   察觉到她短暂的停顿,王菲皱起了眉。   “楚渝。”   楚渝低了眸,恍若未闻,转身要往另一处离开,却听身后响起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小鱼。”   前行的脚步顿时停住,片刻后,她缓慢地转回了身。   站在湖边的人目视着她,对她伸出了手。   “过来。” 第40章 吃醋   见到黎以白主动叫住了她, 王菲当即非常有眼力地低声告别。   “你去吧,我们改天再一起吃。”   楚渝没动,看着朝她伸出的那只手, 目光略微上移,又对上了那双望向她的眼睛,过了会儿,才慢慢走近前去。   靠近的脚步一步一步, 走得很慢, 仿佛这段路有多长似的。   而不过刚刚到黎以白身边, 垂在身侧的手就被牵了住。   黎以白没有再看她,只微微笑道:“这是我的一位小学妹, 楚渝,最近和我住在一起。”   陆鸣舟恍然:“哦,听卿姨提起过, 你寒假带她去了茶楼?”   “嗯, 去看了场戏。”   瞧了一眼身旁人, 黎以白又道:“他是沈姨的侄子,陆鸣舟,你应该听说过。”   楚渝怔了一下,抿了抿唇, 朝眼前的男人略一点头。   “你好,楚渝。”   陆鸣舟看着她,弯着眼睛笑得很温和。   “我说以白怎么现在不愿意再参加活动, 原来是家里有人在等着。”   楚渝眸光微晃了晃,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以白轻笑, 没有否认,“所以代我跟陈老师说声抱歉, 那场读书会我就不去了。”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舍命当这个传话筒了。”陆鸣舟笑了笑,而后看了一眼时间,“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回头再去卿姨那儿记得帮我问个好。”   说罢,男人离开了。   楚渝站在原地,还有些发怔,就感到手心被勾了一下。   黎以白似笑非笑地看她,“安心了?”   本就有些窘迫的人略微耳热,支吾着转开头。   “什么?”   黎以白好笑地一扬眉。   这小家伙竟然还跟她装起了傻。   惩罚般地捏了捏她的耳朵,又问:“吃饭了吗?”   自知理屈,楚渝乖乖地任她捏自己,摇了摇头:“本来要和菲菲去顾师姐那吃饭的,没想到遇见了学姐。”   “然后就吃醋吃饱了?”   楚渝一噎。   “……没有。”   黎以白看她,她抿了一下唇,才说:“就一点儿。”   可也不能怪她。   直到她们认识之前,所有人提到陆鸣舟和她的时候,都俨然是祝福看好的语气。   毕竟郎才女貌,还共同出席过那么多次活动,学校里甚至还有不少他们的cp粉。   她又不知道陆鸣舟是沈老师的侄子,所以稍微吃醋一下也是理所应当……吧?   黎以白微微叹气,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戳了一下她的脸。   “走吧,我陪你去吃饭。”   楚渝揉了揉被戳的地方,“去顾师姐那吗?”   “嗯,曲流笙最近好像一直在你的顾师姐那,恰好我找她有事。”   两人打车来到Nocturne餐厅,果然在吧台见到了无所事事的曲大小姐。   曲流笙撑着下巴斜倚在吧台上,看着眼前正在磨咖啡豆的女人,百无聊赖地叩了叩桌子。   “喂,姓顾的,餐厅又没几个人,你整天待在这不觉得无聊吗?”   顾意神色未动,将研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摩卡壶中,徐徐道:“曲小姐觉得无聊的话可以自己回去。”   曲流笙轻哼一声,“你那院子更无聊,除了看花就是看鱼,不如下回我再给你买只鸟回来?起码还有点动静。”   “那就劳曲小姐破费了。”   没想到她会答应,曲流笙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当即眯了眯眼。   行,要鸟是吧?买只八哥回来,天天挂你房门口让它叫,看谁先熬得过谁。   她心里腹诽一通,转过头去,眉梢就挑了起来。   “哟,稀客啊。”   黎以白与楚渝从门外走进,楚渝先喊了一声“曲姐姐”,而后又叫“顾师姐”。   顾意放下手中的东西,弯了眼尾笑起来,“小师妹来吃饭吗?”   楚渝点了点头,“本来菲菲也要来的,说想吃鲜虾和牛卷,不过有点事就没能来。”   “没关系,下次再来也是一样的。”   曲流笙斜眼看她。   怎么这人对自己就冷淡又话少,对其他人就又笑又温柔,弄得跟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似的。   明明从遇见她开始倒霉的就是自己。   她冷哼了一声,转头看向黎以白,懒洋洋道:“听说你最近被人举报了?”   黎以白神色自若,“已经调查完了。”   曲流笙笑意盈盈,“你看,我就说平时少做点讨人嫌的事,得罪小人了吧。”   似乎觉得很有趣,她又碰了碰楚渝,“诶,小楚渝,你知道论坛里针对黎以白的人是谁么?”   楚渝好奇地看她,“是谁?”   “是她本科的一个同学,叫做卞格,以前还追过她。”   曲流笙笑意深长地看着身旁人,“结果你的好学姐不仅没搭理他,某次交流会上还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他学术观点上的错误,当时同专业的导师同学都在场,他估计觉得很没面子,就因爱生恨了。”   楚渝眨了眨眼。   难怪那个发帖人这么在意学姐的学术问题,原来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不过……学姐真的好优秀啊。   楚渝感叹。   几人再聊了一会儿,就找了个包间坐下吃饭。   曲流笙毫不见外地坐到了她们桌旁,还把顾意也拉了过来,美其名曰尽地主之谊。   饭菜陆续上桌,大家开始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顾意得知楚渝不久后要参加大学生国际钢琴比赛,和她聊了一些相关的专业话题。   听说她曾经在巴黎的乐团工作过两年,楚渝好奇道:“师姐也是学钢琴的吗?”   顾意笑,“我是学指挥的,不过很喜欢德彪西,去巴黎也是为了感受他夜曲中描绘的午夜巴黎。”   曲流笙一抬眉,似乎有点意外,“巧了,我也在巴黎上学,说不准我们还见过。”   顾意顿了一下,不置可否。   “或许吧。”   见她又变成了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曲流笙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搭理她,径自切起了自己的牛排。   发觉二人之间的气氛好似有些迥异,楚渝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转回头去,就见到嘴边递来了一块切好的和牛卷。   黎以白微微笑着,“乖乖吃饭。”   楚渝眨了眨眼,张嘴吃下了她喂来的和牛卷。   吃过饭,回去的路上,楚渝忍不住跟身旁人说:“怎么觉得曲姐姐和顾师姐好像有点奇怪。”   黎以白看向她,“哪里奇怪?”   楚渝想了想,“就是觉得……不一样。”   “顾师姐对曲姐姐不一样。”   明明是很温柔亲和的人,唯独在面对曲流笙时表现得十分冷淡,但冷淡中又透了些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关怀,实在是很复杂的情绪。   黎以白有些讶异地略扬了眉。   不过几次相处就发现了两个人之间的异样,看来其实是只敏锐的小兔子。   只是不知道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变得如此迟钝。   她问:“那你认为呢?”   攒眉思索了一会儿,楚渝惊讶地抬头。   “可她们才认识一个月。”   而后又顿了住。   她和学姐认识的时间也不过短短数月。   黎以白笑了笑,“或许不止呢?”   楚渝疑惑地偏了头,“嗯?”   黎以白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到家了。”   再次来到黎以白家,楚渝已然没有上次那么拘谨,甚至还有闲情打量起了四周的景致。   小区环境十分清净,来往人不多,每栋之间间隔较远。   楼下的小院里种了一株刺槐,眼下刚进四月,树的枝头就已经缀满了盛开的花苞,偶尔飘下几朵落花,坠得满地都是,犹如积在树下的一场大雪。   两人进了门,楚渝刚换好鞋,就见到一只毛发纯黑的猫从一旁粘了上来,在黎以白脚边轻蹭。   黎以白叫了一声,“小鱼。”   “嗯?”   “喵”   楚渝和黑猫同时应答,而后大眼瞪小眼。   黎以白勾了唇,慢条斯理道:“忘了告诉你,我的猫也叫小鱼。”   楚渝无言。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一只猫撞了名字,尽管是小名。   可一只猫为什么会叫小鱼?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黎以白答:“它喜欢吃小鱼干,所以叫它小鱼。”   楚渝哭笑不得。   行吧,理由十分充分,总比周楷家的萨摩叫小黑合理。   黎以白摸了一会儿猫,就将它放在一边,去卧室为楚渝拿睡衣。   楚渝留在客厅,看着趴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甩尾巴的猫,忍不住一点一点接近,而后伸出了试探的手。   出乎意料,本以为十分高冷的猫主子瞧她一眼,就趴下了头任她抚摸,一双金黄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起来似乎十分享受。   楚渝受宠若惊,转头对从房里出来的人说:“它好像喜欢我。”   黎以白轻笑:“它当然喜欢你。”   这话说得巧妙,明明白白的坦荡,却又藏了些若有似无的暧昧,让楚渝禁不住心口轻轻一跳。   和猫玩了一会儿后,楚渝心满意足地去客房收拾前几天送来的行李。   行李并不多,只是一些书本衣物和日用品,黎以白将房间收拾得十分妥帖,为她空出了足够的空间,所以收拾下来用不上多少时间。   所有东西一一放好后,楚渝最后从箱子里拿出那只毛茸茸的狐狸玩偶,想了想,将它放在了自己枕边。   走出房间,黎以白正在沙发上看书,怀里是躺着假寐的猫。   昏黄的灯光下,穿着睡衣的女人转头看向她,放下了手里的书,笑着等她走近。   楚渝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等她在身边坐下,黎以白温声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楚渝点头。   “被子会薄吗?”   “不会。”   “还差什么的话记得跟我说。”   “嗯。”   “那我去洗漱了,你今晚好好休息。”   楚渝停顿了一下,“好。”   在黎以白洗漱完后,她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的却是:   客房的窗户没坏……   夜色渐浓,小区里的灯一一熄灭。   楚渝躺在床上,怀里抱着狐狸,看着那扇干净完好的窗户发呆。   有风拂过,带来一阵清凉的湿气,淅淅沥沥的声响逐渐明晰。   窗外下起了雨。 第41章 咬唇   雨来得很突然, 也很急,不多会儿,原本还算克制的细雨就变成了豆大的雨点, 泼墨一样的浓夜中还不时亮过几道闪电。   楚渝起身将窗户关好,却没有再躺回床上,她看着窗上淌下的道道水痕,犹豫了一会儿, 转身出了房间。   客厅里是漆黑的一片, 微弱的光线映出影影绰绰的轮廓, 叫人看不分明。   她放轻了脚步,缓慢地往主卧走去, 似是做了很足的心理准备要去叩那扇门,而走近眼前,却发现房门并没有关。   半开的门泄露了其间隐秘, 夜色深浓, 只隐约能见到床上朦胧不清的一片暗影。   楚渝踌躇着站在门外, 仍在为自己的无故造访想着合理的借口。   说“下雨了,担心学姐害怕,所以过来看看”?   虽然算是实情,却难免显得有些孟浪。   或者“突然下雨, 感觉被子有点薄”?   假得让人脸红。   那就“客房的窗户好像坏了”?   ……   楚渝懊恼又窘迫地揉了一把眉心。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迟疑良久,她抿了一下唇,转身要回自己房间, 而脚边却忽然有一样东西蹭过,一双闪着幽光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向她。   楚渝惊得倒抽一口气, 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后倚的身子不防撞上未曾关上的房门, 脚下一个趔趄,就跌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熟悉的浅淡气息包裹着她,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还以为雨夜引来了小贼,原来是家贼。”   愣了一会儿,受惊的人迟钝地反应过来,仔细一看,才发觉那道幽光原来是与她同名的那位小鱼发出的。   而罪魁祸首眼下正蹲在一旁看着她,微微歪着头喵了一声。   没想到自己会被猫给吓着,楚渝垂了垂眸,勉力压下羞窘的心绪,轻声喊:“学姐。”   环在身侧的手慢慢松开,轻浅低柔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楚渝眸光微晃,“下雨了……我担心学姐害怕。”   黎以白略微扬眉,“没关系,我关上窗就好了。”   “……被子好像有点薄。”   “柜子里有厚一些的,你可以换上。”   “客房的窗户可能坏了。”   “是吗?我去看看。”   正欲离开的人被抓住了手腕,片刻安静,几不可闻的话语声在黑暗中轻轻响起。   “……想和你睡。”   一声轻笑,黎以白转过了身。   “进来。”   窗外雨仍大,床头的夜灯被打开,洒下一片昏蒙不明的光亮。   楚渝红着耳朵上了床,又将自己蜷成一个团子,缩在了被子的一角。   黎以白回眸看见,不由觉得好笑。   “刚刚胆子不是还很大吗?怎么现在又缩回去了?”   蒙在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传出来的声音听着有些闷。   “用完了就没了。”   黎以白笑意愈深,靠近前去,捏了捏她露出来的一点耳尖。   “原来小鱼的胆子就这么点吗?”   楚渝缩了一下身子,埋着头没有说话。   黎以白轻叹,“下雨了,我会害怕。”   埋在被子里的人仍是安静。   “被子太薄了,很冷。”   团起来的身子动了一下。   “再不抱我,我可就出去了。”   楚渝转过身抱住了她。   黎以白笑起来,环过了她的腰,有些无奈地揉她的耳朵。   “明明喝醉之后胆子挺大的,怎么平时这么害羞?”   埋在身前的人顿了一下,疑惑地抬起了头,“喝醉之后?”   黎以白眸光微挑,笑意深长道:“你知道你醉酒后喜欢咬人么?”   “啊?”楚渝难以置信,“我会吗?”   眼前人好整以暇地点头,“会。”   “你朋友都没跟你说过吗?”   楚渝窘迫地摇头,“没有。”   的确从来没听王菲她们提起过。   黎以白若有所思,“那看来是只喜欢咬我。”   楚渝耳朵更烫,目光怔愣地自我怀疑了起来。   她应该只在学姐面前喝醉过一次,就是在港市看音乐会的那晚,   她记得那天喝的是红酒,自己醉得确实比较快,后来发生的事也完全没记忆了,没想到竟然咬人了吗……   胡思乱想半晌,她缓慢地问:“我……咬学姐哪里了?”   眼前人垂眸看她,目光落在了她唇上。   “啊?”楚渝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不会吧?”   “不信?”   黎以白眉梢微挑,唇边勾起一点弧度。   “那要再试试么?”   楚渝没说话,咽了一下喉头。   客厅的灯被打开又关上,黎以白从房间外回来,手里拿了两罐果味的起泡酒。   “只有水蜜桃味的,可以吗?”   楚渝点了点头。   无论是什么果酒,总归都比红酒要好喝。   她接过酒,拉开拉环,先浅尝了一点,发觉并不难喝,于是仰头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灌下,不多时,两侧脸颊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   看她这么豪迈的喝法,黎以白有些惊讶。   “怎么喝这么快,不怕醉吗?”   这酒度数虽然不高,但酒劲很大,以眼前人的酒量,这样喝下去只怕很快就醉了。   又喝了一口,楚渝才停下来,清透的眸子看着眼前人,片刻后,笑了一下。   “学姐不就是想让我喝醉吗?”   闻言,黎以白饶有兴味地一挑眉。   看来小家伙这就开始醉了。   楚渝一句话也不说,一口接一口地喝酒,直喝了大半罐,才微皱着眉放下手。   她目光呆怔地望着前方,打了个酒嗝,喃喃着歪了歪头。   “好饱。”   黎以白轻笑,伸手去拿她手里的酒。   “那就不喝了。”   握着酒的手一点不松劲,任她拿了一下却没有拿动。   楚渝眸光微转,直直地看着她,而后忽然笑起来,弯着眼尾叫她。   “黎以白。”   只有在喝醉的时候她才会叫黎以白的名字。   黎以白也笑,依顺地应她,“我在。”   “黎以白。”   “我在。”   没有叫到第三次,楚渝拉了她一把,原本半坐在她身旁的人瞬时倒在了她身上,手里拿着的酒也因为突然的动作洒了出来。   酒液洒在黎以白颈间,顺着光洁的脖颈一点点滑落到锁骨,连带着身上穿的真丝睡衣也被浸透,衣领处洇开一抹暗沉的水色。   楚渝看着洒在身前人颈间的酒,眨了眨眼,放低了声音,仿佛犯了错。   “洒了。”   黎以白动也没动,只是看着她,询问的声音低而懒。   “嗯,洒了怎么办?”   楚渝不说话,再看了一会儿自己造成的后果,就将手里的酒放下,低下头去吻上了那片水光。   她吻得很慢,细细地将每一处洒了酒的地方都一一吻过,吻到后来,舌也探了出来,舌尖勾挑着舔过漫了水蜜桃气味的肌肤,将洒落的酒水纤悉无遗地尽数咽下。   湿凉的触感一路从锁骨蔓延到下颌,黎以白闭上了眼,眼尾微红,带着轻喘的声音呢喃般唤她。   “小鱼……”   楚渝呼吸了一下,急促地吻上了她的唇,牙齿不经意咬过唇瓣,就有细小的血珠从中溢出。   “嗯……”身下人轻叫一声,放软的话音随吐息洒在耳旁,“疼。”   柔软的舌尖覆盖疼痛,一点点将唇上的血色舔去,直到再没有一点痕迹,楚渝停下动作,看着眼前的细小伤口,莫名其妙笑起来。   “我又咬你了。”   黎以白睁开眼看她。   “想起来了?”   楚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再看了她一会儿,又低下头开始吻她。   反复几次后,黎以白笑起来。   “小鱼。”   楚渝抬头,“嗯?”   “你是不是不会做?”   醉酒的人眨了一下眼,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黎以白无奈。   “放开我。”   楚渝巴巴地看着她,听话地松开了手。   见她起身要走,楚渝又伸手拉住了她。   “你要去哪儿?”   黎以白看她一眼,“洗澡。”   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吐了口气,又放轻了些语调,“你先睡,我马上回来。”   “喔。”   握着的手松开了。   关门声响起,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楚渝望着床头的夜灯,眼皮愈发沉重,再撑了没几分钟,就彻底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中午,楚渝是被窗帘缝隙间透进的阳光照醒的。   身旁早已经没了人,只剩下空荡的枕头,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晃了晃有些发沉的头,下床走出卧房,就在沙发上见到了抱着电脑工作的身影。   黎以白戴着眼镜,手里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见她醒了,给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待会打完电话再去找她。   楚渝不知看到了什么,愣了一会儿,才有些仓促地点了点头,随后脚步匆匆地转身回房躲进了浴室中。   她靠在浴室墙上,回想着刚才见到的画面,心口狂跳,耳朵止不住地发起了烫。   学姐脖子上的那些痕迹不会都是她喝醉酒之后留下的吧……   她还是人吗……   问题是她对昨晚发生的一切又已经毫无印象了,所以她们到底做到了哪一步啊?   楚渝捂着发红的耳朵,神情怔愣地发了好一会儿呆,等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再次走出卧室,就见到已经挂了电话的人看向她,叫了她一句。   “楚渝。”   楚渝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   黎以白笑起来。   “以后再敢喝醉酒就别想和我睡。” 第42章 打脸   昨晚下了一夜雨, 今天天空仍有些阴沉,空气稠乎乎地透着些闷。   楚渝坐在餐桌旁,一边心不在焉地吃午餐, 一边悄悄偏转了视线,不时往身旁人脖子上瞧一眼。   黎以白今天穿了一件纯白色高领打底衫,眼前还戴着那副工作时用的防蓝光眼镜,薄软的衣领遮盖住了大部分颈间痕迹, 但仍有一二绯色自领口若隐若现地露出, 在白皙的肌肤上看起来分外显眼。   平日温柔含笑的眼眸此刻沉静端然地低敛着, 神情云淡风轻,衬着颈间半露的红痕与唇上不明显的咬痕, 却更显出了几分无法言明的暧昧诱惑,令楚渝禁不住乱了心跳。   又偷偷看了一眼后,一只手从旁伸来, 将她微微倾斜的碗扶了正, 被她注视的人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看了这么久, 还没看够?”   楚渝咬了一下舌尖。   “……没有。”   黎以白抬眸看她,“没有看,还是没看够?”   眼镜后望来的视线实在太过明锐洞彻,让楚渝本欲遮掩的话语根本无法说出, 于是只能抿着唇红了耳朵。   黎以白了然地轻笑,“那就是没看够。”   她伸手捏了捏那只发红的耳朵,“敢做怎么不敢看呢?”   楚渝一噎, 憋了许久,几不可闻地低声问:“学姐身上的……都是我干的吗?”   黎以白挑眉, “不然是猫吗?”   楚渝心跳得厉害,脸更红了。   “那……我还干了什么?”   黎以白反问:“你觉得呢?”   楚渝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该干不该干的全都干了吧……   踌躇良久, 她鼓起勇气很认真地看过去,“我会负责的。”   黎以白笑了起来,“负你个头。”   她将碗筷放下,站起了身,“我有个课题研讨会,待会要回一趟学校,你好好在家里练琴,我开完会就回来。”   楚渝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哦了一声。   直到黎以白关门离开,她还坐在桌旁,茫然不知地对着自己的碗发呆。   不要她负责是什么意思呢……   ……   吃过午饭,卞格回到宿舍准备给自己换一套体面点的衣服。   他今天要参加一个课题研讨会,这次课题是国家级的一个社科项目,许多业界大牛都会带着自己的学生前来参加,他好不容易说服导师带他进了课题分组,只要这次项目结项成功,就能给他的简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留校读博也会轻松许多,所以他很看重这次机会。   拿起手机对着屏幕照了照,确认自己的穿着没有问题,卞格就关上寝室门,往开会地点走去。   距离他匿名举报黎以白学术造假事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学校除了之前发的调查声明以外就再没有任何动静,询问Eco教授的邮件也没有得到回音,这让他十分疑惑,却也毫无办法。   到底齐修手里那份论文原稿是以非常规手段取来的,他没办法把原稿公布出来,所以只能以搜查到的会议纪要来证明她剽窃,并同时向学校施加舆论压力。   再刷了一下校论坛,发现自己发的帖子早已因为无人问津而沉了下去,他又顶了一下帖,继续表达了自己的义愤填膺,随后才收起了手机。   研讨会在文科楼二楼举行,卞格到的时候来的人还不多,基本都是像他一样的学生,还有一两位年纪不大的青年导师。   卞格的导师也是一位工作没几年的青年导师,曾经是本次项目首席专家徐老师的学生,学术上还算有所建树,因此在项目里拿了个子课题组组长的位置。   他和几位熟识的同学打了个招呼,正闲聊着问开完会之后去哪儿吃饭,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身影从门外走进,顿时让他瞪大眼转过了头。   “黎以白?!”   身姿挺秀的女人自会议桌前经过,姿态从容地坐在了后排会议椅中。   对两人之间的过节有所了解的同专业同学对视了一眼,一时都竖起了耳朵,假装不经意地往二人方向看去。   万万没想到黎以白会出现在研讨会上,又想起当初她当着众多老师同学的面下自己面子,卞格冷哼一声,身子往旁一倚,佯装与旁人闲谈一般放大了声音。   “听说有些人保研论文剽窃别人观点,被举报学术造假了,没想到还有脸来参加这么重的项目,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坐在他身旁的是一名个子高瘦的戴眼镜男生,男生左右看了一眼,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耿直道:“你是在说黎以白吗?”   见有人搭腔,卞格更来劲了,瞥了斜对侧的女人一眼,笑着说:“这位同学,你也听说她学术造假的事情了啊?”   “看到论坛有人发了。”男生道,“不过我看学校已经出了调查声明,说她不存在剽窃嫌疑。”   卞格心下嗤了一声,觉得身旁这人真是个书呆子。   谁不知道没有调查过程的声明就是空口白话,学校还不是为了把事情压下去才这么说的。   但这话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于是他只问:“你看过黎以白的论文和那份会议纪要的对比吗?”   男生推了一下眼镜,“两份原文我都仔细找来看过了,黎以白的论文虽然相较之下更加深入完整,但与会议纪要上的发言所提及的观点的确存在很高程度上的相似。”   “这不就对了。”卞格敲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既然观点重合,学术研讨会的召开时间又在她论文完成之前,那是不是能够说明她确实有剽窃别人观点的嫌疑?”   不等身旁人回答,他又转过头去,看向斜对侧坐着的人,高声道:“我认为,像这种学术不端的人就不应该加入我们的课题组,否则难免败坏了组里的学术风气。”   闻言,周遭旁观吃瓜的人也窃窃私语起来。   毕竟如果项目中有人出现学术造假行为,会影响整个项目的结项,所以有前科的人在课题组中的确是一个风险。   见众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坐在黎以白身旁的方觉夏皱起了眉,“卞格,学校都已经出调查结果了,你还不依不饶是想干什么?”   卞格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身正不怕影子斜,黎以白如果真的没抄她怕我说什么,何况现在证据证明她就是有学术造假的嫌疑。”   方觉夏无语,“今天是课题研讨会,你别在这说这些不相关的话题,有什么事可以等会议结束了再说。”   “怎么叫不相关的话题?如果不是因为那篇剽窃来的论文,黎以白哪有资格坐在这里?我看她这种学术不端的人根本不配当徐老师的学生!”   卞格的话语声刚落下,就听门外传来了一道苍老有力的嗓音。   “是谁在说我的学生学术不端?”   一名鹤发童颜的老教授从门外走进,一直没有说话的人站起了身,“徐老师。”   徐教授对黎以白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卞格,问道:“你是谁的学生?”   不待卞格回答,跟在她身后的一名年轻男人连忙上前几步,赔着笑道:“老师,这是我的学生,他只是来帮我送一份材料的。”   说完,男人看向卞格,不耐烦地偏了一下头:“既然材料送完了,卞格,你可以回去了。”   听到导师这么说,卞格知道自己这是被踢出课题组了,顿时心都凉了。   他心中怒气更甚,不甘心地攥紧了拳,咬牙道:“老师,我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而已,凭什么把我踢出课题组!?”   看他还敢顶嘴,男人顿时沉下了脸色,“卞格!”   徐教授抬手拦住了他,“你有维护学术环境的心固然很好,但是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就断定别人学术作假,有没有想过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麻烦?”   她看向众人,徐徐道:“在以白大二的时候,她就已经把她的论文初稿给我看过了,Eco教授组织的学术研讨会也是我推荐她参加的,你们所看到的那份会议纪要的发言,正是以白本人在研讨会上发表的演讲稿,所以她不存在任何学术作假的嫌疑,希望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   什么?!   卞格愣在了原地。   参加学术研讨会的那个人就是黎以白?!可是参会的人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名字啊?   除非……她没有用本名。   卞格目光怔愣地看向一桌之隔的女人,心里霎时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根本从一开始就可以拿出和徐教授交流过的证据反驳自己,但她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任他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抓到了她的把柄,直到在他最得意洋洋的时候才揭露出事实,叫他再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出丑。   这女人……   卞格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会议厅。   研讨会结束,黎以白向导师告了别,收拾好材料正要离开,却被徐教授出言叫住。   “你上次交上来的论文我看过了,方向点很不错,其中有几个细节可以再完善一点,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们探讨一下。”   黎以白微笑点头,“好的,麻烦您了。”   “嗯,最近怎么样?”   “一切都好。”   “都好就好。”徐教授笑了笑,“当初你说想去O大留学,我才把你推荐给了Eco教授,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后来又改变了主意,但既然选择了留下来,希望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影响到你的状态,明天的青年论坛好好准备。”   “好的,谢谢老师关心。”   和徐教授告别,黎以白离开了会议厅。   她来到一楼,发现外面又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淅淅沥沥地飘着,将行道两旁新开的白玉兰打落,令漫溢开的湿气也携带了一丝淡雅花香。   她向来没有带伞的习惯,也不喜欢在下雨时出行,于是一如以往站在檐下,看着眼前落雨,打算等雨彻底停了再走。   天色渐晚,文科楼的灯亮了起来,门前来往的行人愈发稀少。   黎以白望着眼前不绝如缕的雨幕,沉静的目光随意一扫,却忽然朝一个方向凝了住。   目之所及的不远处,一道远山淡墨般的清冷身影自薄暮细雨中撑着伞朝她走来,直到站在阶下,撑伞的人抬了眸,向她伸出了手。   “学姐,我来接你回家。” 第43章 自由   黎以白看着向她伸出的那只手, 没有片刻迟疑,染了凉意的手探入掌心,与之紧密地握了住。   暮色被风雨晕开, 相携而行的一双身影走在雨幕中。   微侧的眸掠过身旁人眉眼,黎以白问:“怎么想到来接我?”   “看学姐走的时候好像没有带伞。”   “带伞了的话,就不来接了吗?”   楚渝笑了一下,“也要接的。”   分明是一双有些冷感的眼眸, 却在笑时会弯出一点月牙状的弧度, 将眼角清晰的线条勾得柔和, 于是看起来冰消雪融。   黎以白觉得很有趣。   “小鱼在外面和在家的时候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   楚渝看向她,“哪里不一样?”   修长的指骨抬起, 缠住了撑伞的那只手,黎以白若有所思地笑,“很正经。”   与她在家独处时, 总是像一只敏感又害羞的兔子, 什么都还没做, 就退避地缩回了自己的兔子洞中。而在外时,却显得游刃有余许多,清清冷冷地正经着,仿佛披上了一层雪做的外皮。   柔软的手心将她包裹住, 楚渝点了一下睫,“有吗?”   俨然又变回了那副兔子模样。   “有。”黎以白笑着,又说, “只是看起来胆子还是只有一点。”   意有所指的话语将记忆带回昨夜,垂着眸的人顿了顿, 目光飘忽着没有说话。   天色被落雨晕成一幅暗沉的水墨画,沿街的路灯也似蒙上了一层水雾, 将光影照得昏蒙不明。   两人行至校门外,楚渝正要招手打车,却被身旁人牵了住。   “我们先不回去。”   黎以白看着她,“小鱼愿意陪我走走吗?”   楚渝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有些疑惑,“我以为学姐不会想要在雨天停留。”   黎以白笑了一下,“我是不喜欢雨天,但是因为你在,所以也没有那么抗拒。”   撑伞的人总会成为让她愿意停留的理由。   楚渝抿着唇,唇角却还是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那学姐想去哪里?”   “南楼公园西口有一家小店,很久没去吃过了,今天忽然想起,有点想和你一起去。”   低柔的语调微微勾着,似扫过心上的一尾细羽。   楚渝脊背酥软,毫无异议地点头,将伞往她身上再偏了些,就牵着她的手同她往公园走去。   南楼公园离学校不算远,却也说不上近,有大约两公里的距离,是大多数人雨天绝不会想要走的一段路程。   公园附近的行道都修成了曲折有致的青石板路,斑驳不一的石板早被来往行人踩得异常光滑,经雨水打湿后就泛了一层沁凉的水色,令人走起来总要格外当心。   楚渝每次见到公园外古色古香的那块题词牌匾时,总会想到那句“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   只不过修建此地的人显然没有多想,只是因为南面的荷花池边有一座名人曾居的青砖小楼,因此才得了南楼一名。   走近公园拐角,发觉红柱黛瓦的凉亭下有人正在弹吉他。   纤细的身影融在半昏暗的灯光里,清透的女声哼吟般地低唱着。   “由于跟你度过一个下雨天,当孤单看着雨点都会愉快点”   也是一首和雨相关的歌,粤语的发音并不标准,偶尔还有几个弹错的和弦,调整一下就又唱了下去。   像是遇见了一个意外的惊喜,楚渝在亭中人看不见的角落停了一会儿,随后朝身旁人递去带笑的一眼。   微弯的眼尾透了些得意的意味,好似在说“你瞧,雨天也是很好的对吧”。   黎以白笑起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   这小家伙。   最后一丝天光也沉入黑夜时,她们终于到了黎以白口中的那间小店。   小店就在公园西门斜对面,门面并不大,挂在门口的木招牌却泛着年深月久的温润光泽,看起来是家老字号。   许是因为下雨,店里人不多,两人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很快就有店员上来倒了两碗热茶,并留了一本菜单,笑说要点菜的时候再喊他。   楚渝正在收伞,竹青色的伞面上缀了几朵被打湿的白玉兰,大约是蹭过低垂的树枝时不小心沾上的。   黎以白看着她,眸光中敛了些不明显的深色。   “你好像很喜欢用直骨伞。”   将伞倾斜着放在墙边,楚渝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因为我不会收折叠伞。”   从小到大,她都没学会怎么把用过的折叠伞再妥帖地收整回去,每次总是理得像个用炸毛了的鸡毛掸子,无论怎么耐心都叠不整齐,到后来索性就不再用折叠伞了。   未曾料到是这样的理由,黎以白轻笑,“很可爱。”   楚渝略微赧然地垂了垂眸。   夜里没有太多口腹之欲,两人随意点了几道家常菜。   点过菜后,楚渝觉得有些口干,于是端起手旁的茶喝了一口。   春饮花,夏饮绿。店里上的正是一壶花茶。   白瓷的茶盏里飘着几朵素白的茉莉,底下沉了青嫩的茶芽,看起来宛如青山上的一抹白雪,喝起来有淡淡花香,回甘很快,让她不禁多饮了几口。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楚渝放下茶盏看了一眼,是王菲发来的消息。   王菲:音乐会拍的照片都发你邮箱了,记得选几张合照,到时候我洗出来贴宿舍的照片墙上   楚渝回了个“好”,就进邮箱下载了照片,在相册里开始选起来。   抬眸发觉对坐的人在看她,她下意识解释:“是菲菲发来的音乐会照片。”   为了证明自己,还把手机推过去翻给她看。   的确是音乐会当天的照片,除了她演奏时的抓拍,就是音乐会结束后众人的合照。   穿着菘蓝缎面鱼尾裙的昳丽身影站在人群中,宛如映于海面的一颗星,看起来异常耀眼。   而翻了几下后,一道穿着击剑服的身影随之映入眼帘。   楚渝一愣,脸色顿红,当即慌乱地退出了相册,假装无事发生过。   “嗯……就这些了。”   短暂静默。   带着笑意的话语声自对侧传来。   “想要这张照片的话可以直接和我说。”   楚渝:……   羞窘到了极点索性破罐子破摔,楚渝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她,“那麻烦学姐发我原图吧。”   黎以白略一扬眉,当真把那张获奖照片的原图找出来发给了她。   高清的像素下连佩剑上泛起的冷光都明晰几分,比展览柜里看起来又要好看许多。   楚渝不客气地点下保存,随后又问出了一个她想问很久的问题。   “学姐怎么会想到去学击剑?”   毕竟击剑是一项很少见的运动,大多人大概都只在奥运会的时候见过这么个项目。   黎以白笑了笑,“小时候空余时间不多,我母亲让我选一样运动做兴趣爱好培养,击剑馆离我家最远,我为了能够多在路上玩一会儿,所以就选了击剑。”   闻言,楚渝哑然失笑。   没想到学姐小时候居然是个贪玩的性格,和现在的沉稳持重完全两样。   不过想来也是因为太过忙碌,才会贪这一点闲暇。   “你呢?怎么会去学钢琴?”黎以白问。   楚渝老实道:“因为同学都在学乐器,我妈让我也学一样,当时恰好才看过海上钢琴师,所以就选了钢琴。”   虽然刚开始练琴的时候觉得弹琴既无趣还很累,不过现在却反而习惯了每天练几个小时的琴,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选择弹琴排解愁闷,所以她还是很感谢当初妈妈不断督促她让她把钢琴学了下去。   黎以白笑,“小鱼弹琴的时候很耀眼。”   如山巅雪、云间月,带着些遗世独立的清凛,的确耀眼。   楚渝有些腼腆地抿了一下唇,“学姐的母亲也会弹琴吗?”   “她会的很多,钢琴、长笛、绘画、古典舞,包括我现在学的法语也是她曾经教我的。”   楚渝惊讶,“好厉害。”   随即心里又有些惋惜,到底红颜薄命。   “是啊。”黎以白垂下眸轻轻笑了笑,“很厉害。”   再聊了一会儿,菜就上了桌。   当先一碗甜糯适口的玫瑰酒酿让楚渝很是心喜,几勺下去就没了小半碗。   黎以白意有所指地打趣,“这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可不要醉得太快。”   楚渝窘迫,“不会的。”   酒量再差,也不至于喝酒酿喝醉。   “哦,不会啊。”黎以白叹息。   太过明显的遗憾语气,让楚渝拿不准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明今早才说她再敢喝醉就别想和她睡,可眼下却似乎又是想让她醉。   捉摸不透。   只是经这一句调侃,她就再没碰那碗玫瑰酒酿。   吃过饭后,两人离开饭馆。   外面雨已经停了,只留下湿漉漉的地面,楚渝将直骨伞拿在手里,像是握着一把属于她的剑。   街口的路灯下有一辆才出摊的小车,车上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束。   楚渝看见,停了一下脚步,“学姐,我能买束花吗?”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黎以白笑着点头,“好。”   来到卖花的车边,楚渝对着满车花束挑选起来。   车上的花都很新鲜,花瓣上点着水珠,娇嫩嫩地斗着艳,是一览无余的春。   挑选了一阵后,她拿过一束白色马蹄莲和一束鸢尾花,向摊主付了钱。   再走出一段路,楚渝握着花,垂眸徐徐道:“我知道,今天是学姐母亲的生日。”   黎以白微微一怔。   “练琴的时候在琴柜的谱夹里发现了一张学姐母亲和蒋老师的合照,背后写了阿姨的生日。”   安静少顷,黎以白点了点头,“蒋院长是我母亲的钢琴老师,与我略有交情。”   又说,“但我只是和她说了一下你的情况,你能够获得参赛名额是因为你的确足够优秀。”   楚渝抬起头看她,笑了一下,“我明白的。”   她将手里的马蹄莲递给眼前人,“其实本来家里是做好了饭的,不过现在回去想来饭也凉了,我又不知道再做些什么才好,所以只能买一束花了。”   黎以白接过花,眼睫轻点。   “怎么不和我说?”   楚渝眨了眨眼,“因为学姐想要走走,所以我也想陪你走走。”   回答的语气十分理所应当。   黎以白眸光微动,弯着唇角笑了一下。   她看向女孩手里的另一束花。   马蹄莲是送给母亲的,所以鸢尾才是给她的。   “为什么是鸢尾?”   楚渝低眸看着怀里的花,嘴角抿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弧度,回答的话语声很轻。   “听说鸢尾花的花语是自由。”   “我想你自由。”   晚风拂来,将花束微微吹动。   轻缓的话音似是翻阅过厚重诗书。   安静许久,黎以白叹息着抱住了她。   “小鱼。”   “我现在很自由。” 第44章 茶园   周末一大早, 曲流笙就被不识相的人打电话吵醒,她素来有起床气,熟知她脾气的人都知道如果惹她生气下场会很不好过, 所以就算是大哥曲怀锦也不敢在她睡觉的时候吵她。   然而她压着满肚子欲醒未醒的火气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挂断电话,只有些不耐烦地按下了接听键。   “说。”   对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曲小姐,您让我跟的人已经跟了一半, 但是黎小姐来消息说可以到此为止了, 您看?”   曲流笙清醒些许, 皱着眉半睁开眼。   “照片拍到了吗?”   “虽然没有能够定性的证据,但拍到了一些比较暧昧的照片, 都发给黎小姐了。”   “那就按她说的做。”   挂了电话,曲流笙再闭着眼躺了一会儿,坐起身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通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她直截了当地问:“你让张安那边收手了?”   对面的人没有当即回答, 只是走到一个较安静的地方才应了一声。   “这些照片能证明齐行川有出轨迹象就够了, 我对其他细节不感兴趣。”   曲流笙哼了一声, “我可是付了调查全款的,你提前让他收手他可不会退我钱。”   手机里传来的话语声简单直接:“待会钱打你卡上。”   好不容易消了些的火气又有升腾的迹象,曲流笙没好气地提高了嗓音。   “我缺你那点钱吗?”   说完,她把通话按了。   而没过几秒, 屏幕上却跳出了一条银行的到账信息,气得她深吸一口气,甩手把手机扔到一边。   “黎以白, 我再搭理你我就是有毛病!”   骂过之后,她掀开被子下了床, 心情极差地走出房间,来到一楼, 就见到了坐在餐桌边吃早餐的女人。   往桌上看了一眼,发现是几样点心和一碗红豆薏米粥,曲流笙不禁攒了眉:“怎么又喝粥?你上辈子是鸟吗这么爱喝粥?”   顾意看着手里的晨报,并未抬头,只淡淡道:“今日是谷雨,喝薏米粥可以祛湿健脾,顺便给曲小姐去去火气。”   想来是被她听见了自己刚刚的气话,曲流笙呵了一声,“你比薏米粥可厉害多了,有你在面前,光喝粥哪能压得下火气。”   回击完,她转了身,径直走进浴室开始洗漱。   听着里间传来的水声,顾意抬眸看了一眼,低浅的话语声带了些嗔意。   “牙尖。”   一通洗漱后,先前因为睡觉被扰醒而带来的烦躁心情总算去了些许,曲流笙回到餐厅开始吃早饭,随意夹了一块山药紫薯糕,边吃着边斜睨向身旁人,费解道:“这世上除了老头子我就再没见过有人看报纸,姓顾的,你好歹也是个年轻人,怎么整天不是浇花就是看报,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说明曲小姐见的人还是少了些。”顾意神色端然,“何况我比曲小姐年长不少,按理来说,曲小姐应当算是我晚辈了。”   闻言,曲流笙狐疑地看她,“你多大?”   “今年生日过了就要四十了。”   曲流笙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眼前人好一阵,才难以置信道:“真的假的?”   年长的人将手中的晨报叠好,抬眸看向她,微微一笑。   “假的。”   曲流笙:……   她真是脑子有病才会信了她一秒。   吃过早饭,曲流笙见顾意换了一身休闲宽松的棉麻素衫,一副要外出的样子,于是问道:“你今天要出去?”   “餐厅的茶叶用完了,去摘些春茶。”   曲流笙觉得有点好笑,“你一个店长还亲自采茶?你怎么不从种茶开始?”   顾意眉目微抬,“曲小姐如果想要为我买一片茶园的话,我也不会拒绝。”   曲流笙白她一眼,“做梦。”   眼看着女人拿上包就要离开,曲流笙又叫住了她。   “我和你一起去。”   最近她不是待在这小院里就是去顾意的餐厅闲坐,偶尔晚上外出泡吧,都快无聊死了,眼下总算有个出去逛逛的机会,她才不想放过。   顾意回眸看她,“茶园偏远,又要登山,只怕曲小姐受不得苦。”   “你怎么就知道我受不得苦?”曲流笙嗤了一声,“我从小练舞学画都没叫过苦,爬个山又能累到哪儿去。”   顾意不置可否,只瞧她一眼:“那曲小姐是打算这样和我出去吗?”   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吊带睡裙,曲流笙轻哼,“我乐意。”   虽这么说着,却还是回房换了套衣服,随后与她一同出了门。   茶园离燕城有六十多公里的距离,严格来说已经算是隔壁市的范围。   两人早上九点多出的门,驱车将近三小时才到了地方,曲流笙在车上又睡了一觉,醒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连头都有些发沉,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开始吹风吹的。   身上盖了一条薄软的绒毯,想来是顾意怕她着凉特意给她披上的,她将毯子拿下,朝身旁人道了声谢,令顾意不免有些惊讶地转了头。   “原来曲小姐还会道谢。”   曲流笙无语,顿时不想再搭理她,“当我没说。”   下了车,一望无际的翠色撞入眼中,让舟车劳顿的人略微振奋了精神。   许是因为才下过雨,满山茶树都泛着一抹清透的绿,淡淡烟霭萦绕在山腰,被天际的一缕日光洒过,便似碧玉缠金,满目浮岚暖翠。   沿蜿蜒曲折的碎石小径走到茶园外,一处青瓦白墙的小院显露于眼前,曲流笙就见到了一名正在院中挑拣茶叶的白发老翁。   老翁正是这间茶园的主人,见得两人到来,他停了手里的活,笑眯眯地起身迎接。   “年年谷雨顾小姐都要来我这园子摘春茶,我刚才看时间就觉得今年应该也快到了,看来果然猜得不错。”   顾意莞尔一笑,“劳您费心,今年带了位朋友来,她是初次来摘茶,兴许待不久,因此今次我就不往高处走了。”   老翁点了点头,“不妨事,回头我送些新茶去顾小姐府上,今天两位就当在我这园子里随便逛一逛。”   “多谢。”   与老翁分开,两人拿着采茶的茶篓往山上走去。   曲流笙斜眼看向身旁人,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   “刚才看有外人在我给你面子才没当场反驳你,什么叫我初次来摘茶,兴许待不久?”   顾意十分坦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摘茶不仅劳累,且很无趣,曲小姐不喜静,或许走不到半山腰就会想原路返回了。”   曲流笙眯了眯眼,“今天我还偏要上山顶,你最好别拖我后腿。”   顾意没说话,只将一顶斗笠戴在了她头上。   “山上紫外线强,曲小姐别晒伤了,否则又是我的错。”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射来的日光,曲流笙扶了一下斗笠,轻轻哼了一声。   “就是你的错。”   上山的路要经过一段林子,出了林外就能见到成片的茶树,眼下正是新茶下茶的时候,有不少穿着蜡染花布衫的茶女们正在采茶,看着纤秀的腰身在背着茶篓穿行时却十分轻盈有力,不时还能听到几声闲谈的欢笑,瞧来一派松泛闲适。   到了山腰位置,顾意停下来开始摘茶,附近这一片茶林种的是龙井与梅占,将到立夏,正是要饮绿茶的时候,因此她此行来就是为了摘一些雨前龙井留待宴客。   瞧见身旁人也开始采茶,她侧目看了一眼,却意外发现曲流笙的采摘手法出乎意料的标准,食指拇指交合往上一提,轻易就将嫩芽摘了下来,并未伤及茎叶,出口的话语声不免带了些讶异。   “曲小姐以往采过茶?”   曲流笙睨她一眼,“在你眼里,我就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对任何事情都一窍不通才对是不是?”   顾意顿了一顿,“我没有这个意思。”   曲流笙无意再与她斗嘴,只漫不经心地垂了眸,“我们家里我年纪最小,老两口又偏宠我,从小就什么都要学一些,否则怕我出去丢了曲家脸面。”   结果她喜欢女人的事在圈里人尽皆知,对他们来说到底还是丢了曲家脸面。   安静片晌,顾意放轻了语气。   “曲小姐聪慧过人,设计上也极有天分,怎么会丢了家中脸面。”   曲流笙动作一停,抬眼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学设计的?”   顾意眸光微晃,低首摘了一片茶,若无其事道:“曲小姐的信息应该并不算秘密,网上一查就能查到。”   听她这么说,曲流笙挑了挑眉,“上网查我,你暗恋我啊?”   顾意神色未变,只将茶篓提过,转了身继续往前走去。   “该上山了。”   曲流笙好似得了趣味,笑盈盈地跟上她身后。   “不回答?姓顾的,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狭长曲折的小径当中,透着调谑意味的嗓音时不时地在茶园中响起。   “走这么快干什么,还怕我吃了你啊?”   “顾意,我跟不上你了。”   “你能不能慢点,你当是在竞走呢?”   “姓顾的!”   曲流笙再喊了两句也不见她停下来,心中不禁生了些恼意,快步走上前去就要把她拉住,却不防前方的人忽然转过了身,她一个没站住,当即撞了上去,让下意识护住她的人被她拉着一同倒进了一旁的茶树中。   细微的擦痛自手臂传来,曲流笙蹙着眉抬起头,还未说什么,就撞进了近在咫尺的那双清明眼眸中。   被她压着的人半揽着将她拢在怀里,屈起的双手为她挡去了大部分碰撞,温软的身躯紧贴在身前,便能隐约嗅到平日难以察觉的那抹细微檀香。   曲流笙看着那双望着她的眼睛,心口一跳,有微妙情绪在心下悄然蔓延,令她不觉怔然,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良久静默,身下人松开手,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曲小姐,你的耳朵红了。” 第45章 发烧   好似被道破了什么心事, 曲流笙一下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你耳朵才红,我是被太阳晒的。”   她拍了拍身上沾的细碎尘土,又兴师问罪地睇向眼前人。   “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顾意从地上站起身, 将一旁掉落的斗笠拾起,端端正正地为她戴回头上。   “曲小姐不是一直在叫我么?”   “叫了你那么多遍,怎么突然现在停下来?害我又差点崴脚。”   短暂停顿,顾意道:“怕再不停你该生气了。”   略微放轻的语气, 似是带了些无可奈何的偏宠意味。   曲流笙微微一怔, 心尖微痒, 恍若有看不见的春风拂过。   她低敛着眸转开视线,轻哼一声。   “已经生气了。”   “那早知今晨还是应该让曲小姐喝一碗薏米粥去去火的。”   顾意说着, 往她身周四处端量了一下,确认眼前人没有受伤,才转头看向方才被她们压倒的茶树。   “茶树压坏了, 该赔钱了。”   曲流笙皱了皱鼻子, “赔就赔, 我差这点钱吗。”   很是财大气粗的娇蛮语气,令顾意微微弯了眼尾。   “是,曲小姐家财万贯。”   再整理了一下衣服,拍了一张茶树的照片, 与园子的主人说了一下这件事,两人就继续往山上走去。   眼下已经过了中午,头顶的阳光愈发刺目, 而远处的天空却积了一片厚重的阴云,与日光分割为两半, 仿佛下一刻就会遮满整片天幕。   顾意看着那片乌云,向身旁人问:“待会或许要下雨, 还要往上走吗?”   曲流笙本被太阳晒得有些打蔫儿,经她这么一问,反倒强打起了精神。   “说了要上山顶的,当然要继续走。”   听她这么说,顾意也不再劝,只把她手中的茶篓接了过来,“那希望曲小姐能走快些,别待会被雨困在山上了。”   曲流笙睨她一眼,不再说话,只加快了些脚步。   茶园的山并不算高,只是路难走了点,蜿蜒的小路盘桓在重重叠叠的茶林中,仿佛一条嵌在山间的长龙。   再走了约一个小时,山顶的景致终于近在眼前。   道路尽头是连绵起伏的山巅,茶野青绿,往下一眺能见到山脚白墙青瓦的小院,一片青翠间立了一间有些年头的木制小屋,小屋边紧靠的梨树开得正盛,朵朵白花落在墙角树梢,看起来就如同是什么隐士的居所。   曲流笙吐出一口气,扬着下颌看向身旁人,什么都没说,那双桃花眼里的骄矜倨傲已然明晃晃地把一切情绪都体现出来了。   顾意笑了起来,“很厉害。”   曲流笙哼了一声,看似浑不在意地转回头去,往前走的脚步却不由自主放慢了几分。   知道她是累了,顾意往前扫了一眼,瞧见那间木屋外摆的长椅,提议道:“过去坐会儿吧。”   曲流笙也不反驳,顺着路往木屋走去。   她的确很累,许久没有这么运动过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头一直有些沉,太阳穴也一晃一晃地疼,令她没有多余的精神再想别的。   然而两人刚走近小屋,天空中就响起了一声沉闷的雷鸣,零零落落的雨点洒了下来,很快连成一片,把眼前一切打得昏蒙不清。   看着突如其来的大雨,曲流笙无语。   “顾意,我发现你真的有乌鸦嘴的潜质。”   顾意也蹙了眉,她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山上信号极差,消息发不出去,试着打了一下电话也无法打通。   身后的小屋门外上了一把锁,锁眼上有些斑驳脱落的锈迹,看来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开过。   她收好手机,将手中的茶篓放到了一旁。   “没信号,看来只能等雨停了,先坐着歇会儿吧。”   所幸还有片屋檐挡雨,曲流笙坐在檐下的长椅上,支着手按了按太阳穴,心里暗骂着这说变就变的鬼天气,鼻端却忽然嗅到了那抹沉稳幽淡的檀香。   睁眼一看,身旁人将一件防风用的外裳披在了她身上,目光注意到她的动作,清缓的话语声便带了丝沉凝。   “头疼?”   看着那双注视向她的眼睛,曲流笙怔了片刻,才有些懒怠地嗯了一声。   “在车上的时候就有点疼了。”   顾意攒起眉,“怎么不和我说?”   “难道和你说就不疼了吗?”   “和我说我们可以立即回去。”   曲流笙笑了一下,斜倚了身子将头靠在她肩上,略抬的眸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年年都要来摘春茶,因为我头疼就回去,这么关心我?”   顾意任她靠着,神色端然不动。   “曲小姐在我家中住了许久,一日房费都没有付过,自然值得我关心。”   鼻间溢出一声轻哼,曲流笙嗔了一句,“财迷。”   却也没有再从她身旁退开。   泠泠的雨水顺着半斜的屋顶自檐角滴下,溅起点点水花,几朵梨花被从枝头打落,沾在瓦上,便似春日里起的一层素白薄霜。   曲流笙倚靠身旁人而坐,听着淅沥不绝的雨声,眼皮一点点变重,意识恍如被风雨抽离,慢慢沉入了混沌的黑暗中。   恍惚之间,她听见近旁有人在喊她。   “曲小姐?”   “曲小姐。”   低缓的声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关切,令她微微皱了眉,颇觉吵嚷地偏开了头。   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响起,染了凉意的手探在额前,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动作一顿,耳旁的话语声当即低凝了几分。   “流笙,醒醒,你发烧了。”   入耳的话音听起来带了几分迷离惝恍的朦胧,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曲流笙昏沉地半睁开眼,双睫低垂,只觉得身体如同被雨水浸透,丝丝缕缕地泛着凉。   “顾意……”她轻声喊。   “好冷。”   看着眼前人因发烧而略微泛红的脸颊,顾意眉心紧蹙,将她揽进身前,又看了一眼手机。   还是没有信号。   她们已经在山上待了许久,下面的人发现她们一直没下去,应该会上山来找她。   紧靠的身躯将灼热温度纤悉无遗地传至体肤,感受到那抹令她心惊的烫意,顾意轻揽过曲流笙脖颈,微低下头,以一个包裹的姿态将她完完全全拢入了怀中。   略微泛凉的唇贴在颈间,有脉搏跳动透过温热肌肤一下一下传来,曲流笙模糊睁开眼,无意识地轻轻勾住环抱着她的那只手。   “顾意……”   感受到颈上洒下的滚烫呼吸,顾意低下眸看她一眼。   “嗯,你别睡,我马上带你回家。”   檐外的雨势渐渐变小,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喊声。   曲流笙感到自己被抱着站起,快步走进风雨中,思绪却如同没入了无边的浪潮,缓缓下陷,最终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   当她再醒过来时,眼前已变成了一片刺目的光亮。   刚睁开的双眼被窗外透进的阳光晃得微微眯起,待她适应过光线,略微转过头看了看,望出的视线就停在了靠着床沿睡着的女人身上。   金灿的日光落在身前人眉眼,却没有将一向浅眠的人扰醒。   往日端稳平静的面容如今泛了些羸惫的白,眉心也不安稳地微微蹙着,像是梦见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曲流笙看了许久,伸手想要去把攒起的眉心抚平,而指尖刚动了动,那双闭上的眼睛就慢慢睁了开。   略有些朦胧的目光不过一瞬就回复清明,发觉她醒了,顾意坐起身子,抬手用手背在她额前试了试温度。   不再发烫的体温令她微微松了口气,收回的手按了按眉心,略有些沙哑的嗓音随之轻轻响起。   “退烧了,再吃两天药应该就好了。”   曲流笙看着她,桃花眼中光影交杂,似散开了一团看不透彻的雾。   安静片刻,她才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你就一直在这陪着我?”   顾意抬头看她一眼,放下了撑在额前的手。   “你说不想去医院,我只能叫了医生来家里给你看,挂水的时候需要有人看着,我就留下来了。”   曲流笙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去医院了,但她确实从小就不喜欢去医院,尤其讨厌医院的消毒水味。   只不过一个昏昏沉沉的人随口说的话,为什么值得被这么认真地对待呢。   她看着眼前人,忽而问:“昨天采的茶呢?”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到茶,顾意顿了一下,才说:“留在山上了。”   闻言,曲流笙挑着唇笑了起来。   她倾了身子,伸手勾过顾意脖颈,将唇贴在她耳边,慢条斯理地问:“本来是去采茶的,现在害你把茶丢了,我是不是该赔你点什么?”   温热的吐息随话语声细细地钻入耳中,顾意神色不动,徐徐道:“赔偿倒不用,曲小姐能快点调养好身体,不用我再时刻操心,我就感激不尽了。”   一声轻笑,贴在耳际的声音更低懒了几分。   “既然顾小姐这么关心我的身体,不如这几天就麻烦你替我每天检查一下了。”   片晌沉寂,身前人并未回应。   曲流笙看着眼前逐渐泛红的耳根,愣了一愣,禁不住笑着伏倒在了顾意肩上。   许久,她才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笑意盈盈地点了点眼前人发烫的耳朵,学着她道:“顾小姐,你的耳朵红了。”   顾意看她一眼,将她揽在身后的手从颈间拿下,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领,话音听来仍是平静。   “昨天回来后我还没换过衣服,我去换套衣服打理一下,曲小姐再休息一会儿吧。”   看着身前人起身离开客房,曲流笙微挑了眉,勾着笑轻哼一声。   “假正经。”   头还有些轻微的晕沉,她正准备倚回床上再躺一会儿,眼角余光却瞥见床头放着的一条冷灰色丝巾。   认出来那是顾意平时系在腕上的丝巾,她随手拿过瞧了一眼,目光在扫见丝巾角上的一处花纹后,却一时凝了住。   素色的丝巾一角,以精细的丝线绣了一朵形状别致的黑玫瑰。   这朵黑玫瑰并不陌生,与她肩后的刺青一模一样,是独属于她的设计印记。 第46章 吻痕   快到立夏, 天气慢慢变得炎热起来,金灿的日光透进阳台的落地窗斜照在不远处的钢琴上,将一双正在琴键上弹奏的手染上薄光, 衬得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多了几分冰肌玉骨的剔透。   楚渝坐在钢琴前练琴,身上只穿了一件府绸的白衬衫。   纤细挺秀的腰身被束起的衣摆勾勒得一览无余,领口露出锁骨线条,像是通透莹润的一块白玉, 泛着些薄冰一样的清冷质泽。   再练了一会儿, 她停下手, 拿过谱子想要标记一处细节,一只手却从后伸来, 圈住了她的身子,将头轻抵在了她身后。   “小鱼。”地毯上席地而坐的女人唤了她一声,“你什么时候练完?”   楚渝停住动作, 低首看过去, “学姐累了吗?”   写满文稿的电脑被放在一边, 黎以白略抬了眸看她,低懒的声音似从鼻间轻哼着发出,透了些猫一样的撒娇意味。   “热。”   闻言,楚渝顿了一顿, 把谱子放回谱架上,自觉地走到她身旁坐下,将她拢进了自己怀里。   楚渝从小体温就偏低, 天冷的时候手脚总要费很多功夫才能暖和起来,唯一的好处就是夏天也不会觉得太热, 肌肤总是冰冰凉凉的,因此时常被王菲抓来降温, 戏称她是降温抱枕。   黎以白将脸贴近她颈窝,半眯着眸靠在她身上。   “今天还要出去,你说我穿什么?”   最近她时常要参加各项学术活动,自从那晚被楚渝留下一身吻痕后,她就只能穿有领子的衣服遮着,只是现在天太热,想来已经没办法再穿高领了。   听出她的意思,楚渝略微窘迫,垂眸往她颈上偷偷看了一眼,低声道:“已经看不出了,学姐穿少点也可以的。”   “嗯……”   黎以白睁开眼看了她一会儿,手下略一用力,就将她按倒在了地毯上,若有所思的话语声似笑非笑地响起。   “我记得你说今天你要陪你的那位小竹马逛学校?”   楚渝一怔,尴尬地晃开了眸,“只是我姥姥家的邻居,考上燕大的研究生了,所以来找我吃个饭。”   李晓清昨天特意打电话跟她说了这件事,嘱咐她带着夏池好好玩玩,她想要推脱都没办法。   闻言,黎以白轻叹一声,抬指勾了勾她的下巴。   “小鱼怎么这么惹人喜欢?”   楚渝惑然地看她,随即摇了摇头,“夏池和我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啊。”   黎以白笑了一下,低下头看着她,微微弯起的眼尾勾出了漂亮的弧度。   “那我们是什么朋友?”   望来的视线不偏不倚,像是透过密林树影的温柔日光。   楚渝忽然有些脸热,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一时说不出口,于是抿了抿唇,只低弱地叫了一句。   “学姐……”   身上的人嗯了一声,拖长了语调,似是不太满意。   “叫我名字。”   楚渝咽了一下喉头,没来由的有些紧张,静默片刻,才轻声喊,“黎以白。”   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望着她,目光落在了她颈间,吐息轻洒,倾过的身将话语声送近耳旁。   “可以吗?”   大约猜到她要做什么,楚渝耳朵微红,眼睫轻颤着眨了一下。   “……可以。”   一声轻笑,凑近颈侧的唇贴了上来。   柔软的触感落在肌肤上,轻蹭般地吻了一下,随即有细微痛意传来,令楚渝隐忍地瑟缩了一下身子。   黎以白轻轻咬了她一口,就抬起了头,指尖抚摸过那道浅淡红痕,笑道:“小鱼的脖子真的很敏感。”   楚渝红着脸睁开了眼,意识到她并没有太用力,不由得疑惑地眨了眨眼。   黎以白微微扬眉,“再过几天就是预选赛了,你想带着吻痕去比赛吗?”   楚渝啊了一声,差点把比赛忘了,脸不禁更热几分。   笑着揉了揉她的耳朵,黎以白再看了一眼她脖子上的痕迹,就慢条斯理道:“今天就穿这件,不准换衣服了。”   “喔。”   听出她透了些强硬的命令语气,楚渝依顺地点头应下,垂眸时唇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中午吃过饭,黎以白为插在花瓶中的鸢尾洒了些水,转头看着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人,问道:“约的是几点?”   楚渝想了想,“三点。”   “在哪里?”   “在学校门口见。”   黎以白嗯了一声,又问:“我送你去?”   楚渝眨了一下眼,“好。”   两人来到地下车库,楚渝见到黎以白拿出车钥匙把面前的车解锁,不由惊讶道:“原来学姐会开车。”   黎以白笑着看她,“你不会吗?”   楚渝摇了摇头,“高中毕业的时候同学都去学了,但我因为不想早起就没去,在家躺了两个月。”   结果后来再找不到时间去学车,于是这件事就一直搁置了。   “平时学校里进不去外来车辆所以我一般不开,今天的会在校外,开车过去要方便一点。”   黎以白坐进车里,将车徐徐启动,随即倾过身,伸手绕过楚渝身侧,为她系上了安全带。   “今晚要和他一起吃饭吗?”   太过熟稔的气息随忽然凑近的身躯充盈于身前,楚渝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容,心跳又不受控地乱了频率,话语声也不自觉放轻了些。   “……尽量不吃。”   察觉到她的异样,黎以白抬起眸,看她一阵,就笑了起来。   “小鱼。”   “嗯?”   “想亲我吗?”   楚渝呼吸了一下,心里似有一根绷紧的弦忽然断裂,目光落在微微勾起的那瓣唇上,就环过黎以白的身子,吻了上去。   她吻得很急,呼吸激烈得乱了章法,一只手还紧揽在眼前人身后,仿佛不想让她从自己面前离开。   黎以白微仰起头,予取予求地受她亲吻,空出的手十指相扣地将她牵过,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呼吸声越来越重,楚渝蹙着眉咽了一下喉头,低下头抵在黎以白肩上,哑着声音轻声道:“不想去了。”   黎以白轻轻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怎么最近这么粘人?”   楚渝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有吗?”   “有。”黎以白笑着,“但我很喜欢。”   楚渝抿了抿唇,敛着翘起的唇角坐直了身,就听身旁人又道:“小鱼现在越来越会接吻了,有没有想过再去学点别的?”   愣了一愣,楚渝蓦然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脸色霎时间变得通红,憋了好一阵,才呐呐着应了一声。   “……喔。”   黎以白笑了一下,替她将唇边沾上的口红擦去,说了句“不逗你了”,就回过身,系好安全带开车离开了车库。   到了地方,她停下车看向身旁人,温声道:“去吧。结束之后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楚渝不知在想什么,停顿了一会儿,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她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却感到有一点温热掠过唇角,黎以白蜻蜓点水地亲了她一下,而后笑着勾了勾她的下巴。   “早点打给我,嗯?”   楚渝眨了眨眼,乖乖地应下,“好。”   看着黎以白开车离去,她吐出一口气,转过身走近校门外,随意扫了一眼,就见到了等在树下的男生的身影。   夏池显然也看到了她,笑着和她招了招手,“楚渝。”   楚渝走近前去,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吧?”   “没关系,我也是刚刚才到。”夏池说着,将手里提的两杯奶茶递给她一杯,“今天天气热,要不要喝点冷饮?”   犹豫片刻,楚渝却没有伸手去接,“谢谢,不过我不喝奶茶。”   被拒绝了,夏池也不尴尬,只是笑了笑,“好的,我记住了,下次就不买奶茶了。”   楚渝顿了一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恍若未闻地转过了身。   “那我们进学校吧,你想先去哪儿?”   “都可以,你安排就好。”   相伴而行的两人往燕大校园内走去,不远处的石狮子后,一个身影悄悄摸摸地冒了个头。   柯斐看着二人逐渐走远的身影,凝眉思索了一会儿,低头用手机啪啪啪地发了一条消息。   “菲菲学姐,我好像见到楚渝学姐和一个男生在一起,他们刚刚一起进学校了。”   不多时,对面就传来了回复。   王菲:男生???认识的吗?   柯斐:不知道,看起来好像是外校的   王菲:外校的?   王菲:你等等,我去问问   王菲从宿舍床上坐起来,点开白帆的微信,神色凝重地打下一串字。   王菲:社长,大事不妙!好像有个外校的男生缠上了楚渝,现在都跟着她进学校了   白帆:????   白帆:什么人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白帆:不用怕,交给我搞定!   白帆丢下手里打到一半的塞尔达,立即打电话联系了几个好兄弟,想了想,又给黎以白发了条消息。   白帆:以白,你的小学妹好像被人缠上了,对方可能还是个外校来的混混,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喊人去了,绝对不会让那个人碰到她一根头发!   消息发出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回复,想到她今天似乎有个学术活动要参加,现在可能没空看手机,白帆也就把手机收了起来,换了套外出的衣服匆匆离开了寝室。   楚渝陪夏池在荷花池附近慢慢走着,一边看着荷塘里还未到花期的满池荷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身旁人的一些问题。   许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夏池笑了起来,“我是不是很无趣?好像每次你和我出来都很无聊的样子。”   楚渝回过神,有些尴尬地抿了一下唇,“没有,是我昨天没休息好。”   目光在她脖颈上晃了一眼,夏池安静片刻,轻声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楚渝侧首看他,“嗯?”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楚渝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而不待夏池松一口气,却听她又说。   “但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47章 戒指   夏池听到她的回答, 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禁不住慢慢笑起来。   “果然啊。”   语气有些无奈又释然。   他笑着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身旁人, “他也喜欢你吗?”   有蜻蜓点过水面,被靠近的人影惊走,徒留下碎裂的水纹。   楚渝看着晃开的一圈圈涟漪,似望进了一片虚无缥缈的梦影。   “其实你这么问我, 我也不知道。”   夏池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她对我很好, 知道我的喜好, 记得我随口说的话,事事都会照顾我的感受, 所以应该是喜欢我的吧。”   “只不过……”短暂停顿,楚渝抬起头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不明不白的言语让夏池更觉困惑, 但他却没有再追问, 只是语气轻松地换了话题。   “那这样的话, 我还有机会吗?”   闻言,楚渝诧异地看他,“原来你真的喜欢我?”   夏池很无奈,“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了。”   “为什么?”这回轮到楚渝困惑了。   夏池被她的表情逗笑, “你既优秀又漂亮,走神的样子还很可爱,所以喜欢你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吗?”   被这么直白地夸赞让楚渝有些无所适从的窘迫, 过了一会儿,她才认真地摇了摇头。   “抱歉, 我只把你当成朋友。”   会得到这么个回应,夏池也不算太意外。   “也不用抱歉, 喜欢这种事情很多时候都是一厢情愿的,我说这些话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说完,他又转过头笑了笑,“不过既然你连我对你的喜欢都看不出来,却能感觉到那个人对你的不同,那大概他已经很喜欢你了。”   有风拂来,带着白玉兰的幽香,将满池荷叶吹得轻轻摇晃。   楚渝微微怔愣,过了一会儿,才垂眸笑了起来。   “谢谢。”   “不客气。”夏池笑着应过,又提起了手里的奶茶,“既然话也说开了,那你现在要喝奶茶吗?”   楚渝露出了为难神色,“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喝奶茶。”   夏池一愣,拍了一下头,“也是,我怎么会觉得你是在找托词拒绝我。”   毕竟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喜欢她。   “看来今天我的糖分摄入要超标了。”他念叨了一声,就将吸管插进奶茶里喝了起来。   两人走过了荷花池,楚渝又问:“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夏池刚要回答,却瞥见身后有人影接近,转头一看,发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跟着,一见他看过来就佯装无事地伸着懒腰各自交谈起来。   他愣了一下,咽下嘴里的奶茶,迟疑着说:“呃……楚渝,那些人是你朋友吗?”   “什么?”   楚渝疑惑地转过视线,却没见到身后有任何人。   “哪些人?”   “就是那几个……”夏池再看过去,却发觉角落里的人不见了,再四处看了看也没找着人影,只能纳闷地转回了头,“没什么,可能我看错了。”   池边的凉亭后,几个高瘦的男生蹲着缩在一起。   其中一名戴眼镜的对身旁皮肤黝黑的人低声道:“帆子,人家看起来是正经人啊,一直规规矩矩的,不像要对小学妹干什么的样子,你是不是搞错了?”   白帆边往外探头观察着边嗤之以鼻,“哪个正经人这么热的天穿了T恤又穿衬衫,头发也抓过,还买两杯奶茶,一看就是动机不纯!”   眼镜咋了咋舌,“这你都看出来了?”   “我604第一Tony跟你开玩笑呢?”   旁边几人憋笑。   眼镜又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能怎么办?”白帆见两人走远了,弓着身又跟了上去,“再探再报!”   未曾被惊扰的前方,同行的两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楚渝跟夏池再走了一段路,就发现心不在焉的人变成了身旁人。   夏池走着走着,会突然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偶尔像见到了什么,再转回视线看向她,脸上表情就会变得复杂,总有种欲言又止的神态。   几次三番后,楚渝终于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夏池叹息,“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   “啊?”楚渝更一头雾水了,“喜欢什么?”   夏池摇了摇头,看她一阵,忽然说:“你头上有东西。”   楚渝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夏池伸了手向她头上摸来,她心里一紧,刚要往后退一步,却听见身旁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欸欸欸!干嘛呢!”   夏池顿时停下了动作,笑道:“你朋友来了,我就先走了,等回溪市了有空再约。”   说罢,他侧目看了一眼,随后没再多停留,径直沿着行道往前离开了。   楚渝顺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转头看去,见到来人,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   “社长?”   没料到对方只是虚晃一枪,刚跑出来的人当即僵在原地,片刻后,若无其事地做了个空气投篮的动作,随即仿佛才看到她一样招了招手。   “哈哈哈学妹好巧啊!”   楚渝疑惑地看着白帆,“社长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这里犯病。”   一个声音带着笑由远及近响起。   白帆看了过去,脸上不由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老方?你怎么来了。”   方觉夏走到楚渝身前站定,不紧不慢道:“刘松给我发消息了,说你在这里乱来。”   白帆瞪了身旁的眼镜男一眼,而后打着哈哈道:“什么叫乱来,我还不是为了帮以白看着,免得有什么心怀不轨的人打小学妹的主意。”   方觉夏瞥他一眼:“既然你这么有空,看来论文应该已经写完了?孙老师在群里问你进度,说打你电话没接,让你给他回个消息。”   白帆瞬间冷汗下来了,“快了快了,我马上回去改改就发给他。”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转身就要走,走之前还不忘跟楚渝挤了挤眉,“那楚渝学妹,我先回去忙了,有事微信联系!”   “诶……”   楚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身旁人笑着问道:“学妹现在要去哪里?”   她转回头看向方觉夏,想起先前在教学楼见过她,应该和黎以白是同学,于是略微拘谨地垂了垂眸。   “现在暂时没有计划,不过待会应该要和学姐……以白学姐一起去吃晚饭。”   方觉夏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以白那边大概也快结束了,我正好有本样刊要给她,不介意我和你一起等她来吧?”   楚渝有些窘迫:“当然不介意。”   于是两人一同往西门外走去。   方觉夏边走着,边笑道:“学妹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楚渝疑惑,“不是上个月在二教吗?”   身旁人摇了摇头,“其实是三年前。”   三年前?   楚渝一怔,面上神色愈发茫然。   方觉夏笑了笑,“你应该是不记得了。”   “那天正好是新生入学的日子,我和以白路过迎新处,她被一个人不小心撞了一下,手上划伤了,我本来想带她去校医院,没想到遇见了你,你什么也没说,只是上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就给她贴了一张创口贴。”   说着,她看向楚渝,眼中透了些若有所思的深色。   “我当时觉得很稀奇,一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有人随身带创口贴,二是因为……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以白失态。”   “她当时就一直看着你,我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直到你觉得奇怪,看了她一眼,她才收回视线。”   柔和的话语声仍在不疾不徐地响着,楚渝却不觉怔然地放慢了脚步。   她记得表姐的婚礼上,妈妈曾经问黎以白她们以前是不是认识,黎以白说三年前见过一次,她当时还以为只是为了帮自己圆谎才这么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方觉夏慨叹一声,“我记得那会儿她一直在准备去O大留学,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现在想想,好像也不太意外。”   似想起什么,她又说:“对了,以白不是还给你送了一枚戒指吗?”   楚渝迟钝地回过神来,“戒指?”   方觉夏往她空荡的手指上看了一眼,刚觉得奇怪,目光就落在了她腕间的手链上,于是恍然道:“对,就是这枚戒指,原来给你串成手链了。”   “那段时间我们在申市开学术研讨会,线下有个做声纹戒指的首饰店,她为了做这枚戒指特意在申市多留了两天,还被她导师调侃了一阵。”   静默片晌,楚渝缓慢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摩挲过戒指上凹凸起伏的纹路,心里忽然有一点冲动。   她现在很想、很想、很想见到黎以白。   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太阳已有了些下落的痕迹,偶尔拂过的微风将白日的燥热散得一干二净,月亮在天边初现轮廓。   落日余晖间,一道身影穿过重重人潮走近了等待已久的二人身前。   方觉夏笑着和她闲谈了几句,随后把包里带的样刊递给她,再与楚渝告了别,就知趣地离开了。   楚渝不言不语地任她牵过自己的手,随她上了车,在身旁人俯身为她来系安全带时抓住了她的手。   “黎以白。”   黎以白略微抬眸。   “嗯?”   “你今早不是问我我们是什么朋友吗?”   黎以白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琥珀色的眼眸中映了晚霞与夕阳,恍如一汪春潭。   楚渝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安静许久,询问的话语声很轻很轻。   “可以是女朋友吗?”   一声轻笑,温柔的话音未曾迟疑地响起。   “可以。” 第48章 往事   似乎没想到会这样轻易得到肯定的回答, 楚渝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就伸出手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   黎以白笑着任她抱自己,回应地环过手拥住她, “怎么突然开窍了?”   楚渝唔了一声,“方学姐和我说了一些事。”   黎以白略微抬眉,“倒难得见她有兴致管别人的事。”   说着,圈在身后的手逗弄般地揉了揉眼前人的耳朵。   “能让一心只有论文的人忍不住开始管别人的闲事, 你说我是不是很辛苦?”   楚渝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很辛苦?”   黎以白笑, “追你追得很辛苦。”   “啊……”楚渝耳根又有点发烫,抿着唇角再抱了她一会儿, 才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抱歉。”   又笑了一下,黎以白微侧过脸看她, “抱歉的话今晚乖乖给我当抱枕?”   她将脸埋进身前人颈间, 叹息般轻声道:“小鱼, 你都好多天没和我一起睡了。”   自从上次被留下了一身吻痕,楚渝就再也不好意思和她一起睡,又自己缩回了客房,不管她说什么都没用。   细细的吐息洒在颈侧, 楚渝赧然地眨了一下眼,片刻后,几不可闻地低声应下。   “喔。”   “好乖。”黎以白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随即坐起了身,“今晚想吃什么?”   “都可以。”   “听白帆说知春路那边新开了一家粤菜馆, 点心还不错,要去吗?”   “好。”   带着笑意的交谈声散入风中。   停在路边的车启动, 穿越来往人流,徐徐驶离了燕大校门外。   吃过饭,两人回到小区,黎以白停了车后,楚渝突然想起浴室里的沐浴露快没了,于是和身旁人说了一声,又一同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沐浴露。   夜色已晚,便利店里人并不多,楚渝走到放日用品的货架前挑选了一阵,最终还是拿了一瓶和之前一样的沐浴露。   这个沐浴露的味道很清淡好闻,如同被细雨打湿的铃兰,泛着些带了凉意的花香,正是黎以白身上的味道。   她刚把沐浴露拿在手里,就感到脸上被冰了一下,惊得她一下睁大了眼,转头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黎以白笑着拿开手里的冰淇淋,问道:“要不要吃冰淇淋?”   看着她手里的巧克力冰淇淋,楚渝眨了眨眼,摸了一下自己被冰的脸,翘起唇角应了下来。   走出便利店,黎以白将冰淇淋的包装袋撕开一角,随后递给身旁人。   “还记得在溪市的时候你落下的那袋冰淇淋吗?”   楚渝接过冰淇淋,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她:“还在学姐那吗?”   “全都化了,所以被我扔了。”   楚渝喔了一声,也不算意外。   毕竟放了那么久,就算不化也不能吃了。   黎以白看她一阵,轻轻笑起来。   “其实被我带回来了,就在冰箱里。”   楚渝有些惊讶,“带回来了?”   只是几根冰淇淋而已,何必特意从溪市带回到燕城。   似乎看出了她内心所想,黎以白唇角微勾:“毕竟是我约小鱼见面的理由。”   一如当初的回答,令楚渝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空出的手扣进了身旁人的手指间,她凑过去吻了一下黎以白的嘴角,亦用了同样的回应。   “不用理由。”   十指相扣的一双身影说笑着走回小区,刚到住处楼下,楚渝却见到了一名身形高瘦的中年男人。   男人站在上楼的入口,神色难看地紧盯着她们,目光中透了些难以置信的惊怒。   她觉出了些许不对,脑海中不禁冒出了一个猜测,令她心口微紧,有些局促地看了一眼身旁人。   黎以白眸光幽邃地看着来人,却没有露出半点其他情绪,只如常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耳朵,温声道:“你先回家,我马上就回来。”   静默少顷,楚渝点了点头,敛下心头的那点不安,轻声说:“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会立刻下来。”   黎以白笑着应下,“好。”   目视着楚渝上了楼,她面上笑意略微淡去,慢条斯理地转过了身。   “齐总突然来燕城,不知道是找我有什么事?”   齐行川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出口的语气听起来却仍是难以启齿。   “没想到齐修说的是真的,你居然真的和女人搞在了一起?!”   黎以白不置可否,“与其有空关心我的私事,齐总不如还是先管理好自己的私事吧。”   听她这么说,齐行川脸色一变。   “最近那些事都是你搞的?照片也是你让人拍的?!”   黎以白并未否认:“听说许姨的生日快到了,就当是我送她的一份生日礼物,想来许姨看到了应该会开心。”   男人额角青筋怒张,攥紧了手,嗓音里是压制不住的怒意。   “黎以白,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爸!”   黎以白眸光微挑,清明的双眼映入月色,透了点点凉意。   “齐总既然能叫出我的名字,就应该记得我姓黎,黎挽云的黎,麻烦您别再弄错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无意再与眼前人多说。   “家里还有人在等我,我不想让她等急,就先不和您多说了。”   女人转过身正欲离开,却又似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略微侧了眸。   “劳烦您替我转告齐修,他擅自动我电脑的过程都被录下来了,我能把您送进去,一样能把他送进去,让他往后小心一些。”   说罢,她不再多言,径直走入电梯中上了楼。   回到家门外,黎以白拿出钥匙打开门,一进门内,就见到坐在玄关边的人抬起头看向她,身旁还躺了她的猫。   目光落在眼前人脚下,她关上门,走近前去蹲下了身,“怎么没穿鞋?”   楚渝看着她,墨色的眸中倒映出她的面容,话语声很轻。   “在等你。”   黎以白笑起来,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说了很快就回来的,嗯?”   眼睫轻点,楚渝抿了一下唇,依顺地嗯了一声。   两人走进客厅,将灯打开,黎以白把便利店里买的东西放下,就牵着楚渝的手坐在了沙发上。   “刚才你见到的人是我血缘关系上的父亲,他叫齐行川,九年前因为婚内出轨与我母亲离婚了,我平时和他几乎没有来往,今天他来燕城是因为一些事情,与你我无关。”   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解释,楚渝心里忽然像被热潮没过,漫了些温热的酸胀感,先前的不安与局促也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熨帖。   安静片刻,她轻声问:“那他知道我们的事了吗?”   黎以白笑,抬手挠了挠她的下巴,“知道,不过没关系,他没办法管我,现在能管我的只有小鱼。”   楚渝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偏过头蹭进她的手心,随后又有些好奇。   “所以学姐当初和妈妈离开溪市是因为他吗?”   话问出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些逾矩,她连忙坐直身子抬起了头。   “学姐不想说可以不用说,我就是随口一问。”   黎以白笑着把她抱了回来,“小鱼想知道我的事我很开心,又怎么会不想说。”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下颌抵在怀中人肩上,清婉的话语声就开始不疾不徐地讲述起了当年过往。   “我母亲与齐行川曾经都是燕大的学生,他们在一次话剧排练里认识。我母亲演的是女主,某次她独自在后台排练时,突然听到有人接她的戏,且台词说得十分纯熟,两人一来一回把整段戏对完,接戏的人才从拐角出来,笑着赞她演得好,这个人就是齐行川。”   “他们相识一段时间后,齐行川展开了对我母亲的追求,他长相算得上英俊,又很会那些调风弄月的把戏,于是我母亲也喜欢上了他,两人在一起谈了两年恋爱,直到毕业时这件事被我母亲家里知道。”   “黎家人对他们的感情表达了反对,理由是齐行川家境太过不匹配,他们不会让她下嫁给一个穷小子。齐行川得知之后,想过改姓入赘黎家,却仍旧被黎家拒绝,我母亲一气之下,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毅然跟着齐行川回了溪市,并用自己存下的钱帮齐行川开了一间小公司,自己则依靠以前攒下的一些人脉为他拉业务。”   听到这里,楚渝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后来的事情经过,而事实也的确和她想的差不多。   和齐行川回到溪市的第二年,黎挽云就怀孕有了孩子,新生儿降生本该是一件喜事,然而创业初期的碰壁和家庭收支的不平衡让齐行川开始焦躁,二人逐渐有了争吵。   后来公司虽然慢慢好转,但齐行川却开始频繁出差不在家,直到某次齐行川再出差回来,黎挽云却把他和另一个女人拥抱的照片甩在了他脸上。   “那天我母亲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出去为她买一束花,以替换掉花瓶里已经枯萎的旧花,我关上门离开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在里面吵了起来。”   轻浅的话语声愈渐低缓,似沉入了旧日岁月的一张老唱片。   黎以白略抬起眸,在触及身前人眉眼时,沉静的目光就慢慢柔和起来。   “当时出门不久,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没有带伞,也不想回家,于是独自坐在路灯下想等雨停。”   “然而,还没等到雨停,我却发现再没有一滴雨能落在我身上。”   “我怔了一下,抬起头才看见,漫天暴雨中,有一个人撑着伞来到了我的面前。” 第49章 小鱼   茫茫大雨将整片夜色打得迷蒙不清。   昏黄灯光下, 蜷着身子抱膝而坐的女孩略微抬起头,就见到了眼前为她挡住风雨的瘦小身影。   停在身前的人也是一个女孩,个子不高, 年纪看起来比她小一些,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外套,手中握了一把透明直骨伞,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清透的黑色瞳眸宛如墨玉, 清晰倒映出她被雨淋湿的面容, 望来的视线再往下滑, 不知见到什么,那双好看的眉毛就略微拧了起来。   女孩什么也没说, 将手里的直骨伞倾斜着靠在了她的身上,确认雨水不会再把她淋湿,就转了身准备离开。   而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叫却又令欲走的人停住了脚步。   相隔一条行道的灌木丛下, 一只出生不久的黑色幼猫低弱地呜咽着, 浑身毛发都被雨水浸透, 湿漉漉地发着颤。   远处传来一道呼喊。   “小鱼,快回来!待会要被淋湿了!”   “等我一下,马上就来!”   女孩高声回应,将穿着的白色外套脱下, 盖在了小猫身上,而后再回眸看她一眼,就毫不犹豫地跑进了远处的风雨中。   风声渐弱, 晦雨返明。   透明的直骨伞端稳地撑在她身前,仿佛风雨都绕过她向别处倾斜。   她看着缩在白色外套下的幼猫, 被雨水沾湿的眼睫轻轻点了一下。   “小鱼……”   ……   环于身前的手被反握住,温热的触感将陷入回忆中的人唤醒。   黎以白回过神, 见到眼前人转过身拥住了她,头低垂着埋在她肩后,双手将她抱得很紧。   感受着紧贴在身前的怀抱,她慢慢弯起眉眼。   “心疼了?”   楚渝微敛了眸,回应的声音轻而肯定。   “嗯。”   “学姐不喜欢雨天也没关系,以后的下雨天我都会陪着你。”   黎以白笑,“只是雨天吗?”   楚渝愣了一愣,连忙摇了摇头,“每天都会的,但是雨天学姐不想出去的话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看着她认真解释的样子,黎以白笑意愈发柔软,侧过脸在她唇边亲了一下。   “傻瓜。”   忽然被亲了一口,楚渝怔了片刻,有些赧然地抿起唇角,先前的低落却渐渐消散。   将她重新揽回怀里,继续讲述的声音略微放低地透了懒。   “这件事之后,没过几天我母亲就与齐行川离了婚,带我去了燕城,我也是在转学后的学校认识了曲流笙。后来直到我母亲去世,她都没再见过齐行川一面,我也没有再回过溪市。”   楚渝眨了眨眼,“原来学姐和曲姐姐是同学?”   “嗯,不过她高三那年就出国了,后来也一直在国外读书,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   “喔。”楚渝明了地点了点头,“那学姐今年过年的时候是第一次回溪市吗?”   瞧见她尽量装得若无其事的眼神,黎以白笑着捏了捏她的耳朵。   “是啊,为了抓一只逃跑的小兔子。”   楚渝眸光微晃,“……哪有逃跑。”   鼻息间透出一声轻笑,环着她的人偏过了脸,意有所指地问:“没有逃跑的话耳朵红什么呢?”   声音极近,柔软的唇贴在了耳畔,几乎可以感受到言语间带出的湿热吐息。   楚渝倏然僵硬,脊背都麻了一瞬,略转过头,就见到了靠在她肩头笑望向她的那张面容。   微弯的唇线近在眼前,蕴着笑意的深亮眼眸凝瞩不转地看着她,其中似有波光轻漾。   心跳忽顿,呼吸慢慢变轻,视线交错的第三秒,楚渝吻了上去。   她仍被黎以白圈在怀里,双手都被环抱地禁锢着,只是被动而又自主地侧首吻着送到眼前的那双唇。   口中还残留着浅淡的巧克力味,柔软的舌尖一下一下勾舔着残余的那点甜,像在分享不久前吃过的那根冰淇淋,让她呼吸急得发了促。   吻得深入,抱着她的人略微放软了身子,带着她往后倒在了沙发上,原本落在唇上的吻就错落地滑到了颈间,带出一声低软的轻吟。   有什么东西顷刻崩裂,楚渝大脑一片空白,似失了所有神思,只是扣过了身下人的手,将她按在沙发上,细细地吻过她的脖颈。   黎以白的声音很好听,轻喘时会透出些许细微的懒音,像是被抚摸得舒服的猫,眼睛也微微阖起,只露出一点泛红的眼尾,将往日所有沉静端稳尽都打破,只让人想要把她一点点揉碎。   衣领的扣子早已在无意间松开,流泻出大片白皙的肌肤,楚渝再往下亲去时,却感到手旁擦过一道黑影,一双金色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在她耳边不轻不重地“喵”了一声。   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得她往后坐了起来,茫然受惊的目光望着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沙发上的黑猫,心口狂跳不止,动作也一时停了住。   黎以白半睁了眸,视线从眼前人身上移到一旁的猫上,停顿须臾,略微低哑的嗓音轻叫了一句。   “小鱼。”   黑猫又喵了一声。   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楚渝脸色顿时红透,结巴地支吾了一阵,就丢下一句话落荒而逃。   “我……我去洗漱。”   看着落荒而逃的人躲进浴室,黎以白慢慢坐起身,撩了一下有些乱的发丝,侧眸看向漫不经心躺在一旁的猫,伸手揉了揉它的毛,笑着低嗔了一句。   “坏。”   楚渝靠在浴室的门后,闭着眼睛微仰起头,勉力压抑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这一回她没有喝酒,刚才做的一切此刻都巨细无遗地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让她脸越来越热,嗓子也仿佛被烤过一般变得干涩。   她捂着发红的耳朵呆了一会儿,睁开眼,做贼心虚般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随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缓慢又犹豫地给好友发了个消息。   “菲菲……”   “你上次发我的视频能不能再给我发一遍?”   少顷沉默,王菲骤然发来了一连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菲:你们做了???!!   楚渝险些咬了舌头。   楚渝:没有!就是看看!   王菲:哦,我还以为你技术太差被学姐嫌弃了所以来找我取经   字里行间都是失望的语气。   楚渝脸色通红,羞恼地打下一行字。   楚渝:你到底发不发???   下一瞬,一连串视频文件连带网盘链接都发了过来。   王菲:你自己挑着看吧,里面有科普向的,应该正适合你这种纯新手   王菲:哦对了,网盘里最后一个文件夹别点开,太劲爆了怕你受不了   楚渝:……   楚渝: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这种视频?   王菲:[得意]我什么视频没有?   王菲:放心吧,只要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有被学姐嫌弃的一天!   楚渝已经不想理她了。   王菲:对了,明天是顾师姐生日,之前白蹭了她好多次饭,我们晚上一起去给她庆生吧   楚渝有些惊讶,想了想,应了下来。   楚渝:行,明天几点?   王菲:我提前问过了,她说晚上六点去她餐厅,到时候直接包场,我们可以随便玩!   楚渝无言。   这不还是去蹭饭的。   再聊了两句,楚渝就结束了对话。   想到自己在浴室里已经待了太久,她打开水准备洗漱,刚挤好牙膏,目光在晃见左手腕上戴的手链时却又顿了住。   一直未曾取下的手链被摘了下来,楚渝根据查到的信息进了这款声纹戒指的官网,在官网页面略微找了一下,就找到了扫描戒指声纹的入口。   手机对着戒指的纹路扫了一下,屏幕上当即跳出了一个语音界面。   她回头看了一眼浴室门,把手机音量调小,贴近耳边,随后点开了语音按键。   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细微笑意的话语声说了很简短的一句话,然而她听完后却一脸茫然地抬起了头。   完全没听懂。   录音里的话是一句外语,听起来像是法语,且有一些耳熟,可她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正当她攒眉蹙额仔细思索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听过这句话时,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小鱼,已经很晚了,洗漱完早点出来。”   思忖的人回过了神,连忙答道:“马上就好。”   快速洗漱完,楚渝出了浴室,见到黎以白已经半躺在了床上,先前被弄乱的衣服已经换作了睡衣,俨然又回复了平时的温柔沉静模样。   想起自己答应了今晚和她一起睡,楚渝抿了抿唇,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看着走近的人自己钻进被子躺好,黎以白勾着唇角揉了揉她的耳朵。   “这么久?”   楚渝眯着眼睛,顺势转身倒进她怀里。   “和菲菲聊了几句,她说明天是顾师姐生日,让我晚上和她一起去给师姐庆生。”   没想到刚刚还畏畏缩缩的小兔子现在又主动了起来,黎以白圈住了她,“我明天正好找导师有点事,那你玩完了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好。”   在身前人怀里埋了一会儿,楚渝忽然又开了口,“学姐。”   “嗯?”   顿了一下,她摇了摇头,“没事。”   她抬起头在眼前人脸侧亲了一下,随即又缩回了她怀里。   “晚安学姐。”   黎以白笑了一下,将灯关上,低着头环住了她。   “晚安小鱼。”   ……   第二天上午,楚渝因为有课一早就去了学校,想着晚上还要去顾意那儿,她没有再回住处,索性就留在了系里练琴。   下午五点多,王菲从宿舍提着一袋东西出来,走到楚渝身边挽过了她的手。   “你买的什么礼物?”   楚渝提了提手里的礼品袋,“上次看师姐在煮咖啡,所以买了一包瑰夏的咖啡豆。”   “哦,我买的是丝巾,感觉师姐平时还挺喜欢系丝巾的。”   两人走了一段,王菲想起昨晚的对话,忍不住低声八卦起来,“怎么样?昨晚有用上我给你的教材吗?”   楚渝噎了一下,“哪有那么快,我都还没看。”   王菲十分失望,“你这进度也太慢了。”   “不过你都准备学这些了,是不是有什么新进展?”   看她挤眉弄眼的模样,楚渝有点不太想搭理她,被催着缠了一阵,才佯装淡定道:“我们在一起了。”   闻言,王菲喜出望外,“终于在一起了?!这消息我得告诉柯柯学妹!”   楚渝疑惑:“和她有什么关系?”   “CP粉的事你别管。”王菲摆了摆手,低头发完消息后,又问,“你俩谁先表白的?”   楚渝想了想,“算是我吧。”   “你?我还以为是学姐呢。”八卦的人啧啧感叹,“看来还是学姐技高一筹。”   感叹完,她又有些好奇:“话说回来,我一直想知道学姐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你们不是元旦那次社团合照才第一次见面吗?”   楚渝摇了摇头,把三年前迎新日的那次相遇和她简略说了一下。   “所以是一见钟情?”王菲十分吃惊,上下打量了眼前人一阵,一把揽过了她的肩,“啊我的小白兔长大了,都会去外面找胡萝卜吃了。”   看着她拙劣的演技,楚渝无奈地伸手将她挡开,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打车到了顾意的餐厅。   装饰了气球和鲜花的餐厅外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里面开着灯,却没有其他客人。   楚渝推门进去,就见到一只八哥挂在门边,一双乌黑的眼睛瞪着进门的人,字正腔圆道:“恭喜发财!”   王菲见着笼子里的鸟,满脸惊奇:“顾师姐都开始养鸟了?”   餐厅的领班小徐笑着解释:“这不是顾姐买的鸟,而是曲小姐送顾姐的礼物。”   楚渝忍俊不禁。   生日礼物送一只鸟,这种事情恐怕也只有曲流笙干得出来。   王菲再逗了逗鸟,就向小徐问:“顾师姐现在在店里吗?我有礼物要给她。”   “在的,她和曲小姐好像去地下酒库拿酒了。”   “那我们去找她们,顺便帮帮忙。”   说罢,王菲和楚渝提着礼物往地下酒库走去。   她们边走边小声讨论待会该怎么给顾意一个惊喜,而刚拐过一道弯,走进酒库大门,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她们霎时睁大了眼。   摆满红酒的酒柜旁,明艳动人的女人将身前人按在墙边,一只手扣在她腰后,二人正在接吻。 第50章 生日   顾意发觉曲流笙最近有点奇怪。   自从茶园回来之后, 曲流笙就时常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她,那双潋滟明润的桃花眼仿佛要将她看透,总在她做别的事的时候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被她察觉了也不掩饰,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一下,令她不明所以的同时又有些不安。   所幸她最会的就是装作若无其事,只当没有发现这些变化, 仍旧和往常一样生活, 于是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今天是她的生日, 昨晚半夜她就收到了弟弟钟念的祝福讯息,除了祝她生日快乐以外还问她什么时候回港市, 说是老太太有些挂念她。   虽然她的确不太想再回钟家,但毕竟已经在燕城待了太久,现在也意外等到了想要等的人, 所以为了表面上的家庭关系, 她还是答应了最近找个时间回一趟港市。   晨起之后, 她和平时一样外出散了会儿步,等买好早餐再回家里,却意外发现喜欢睡懒觉的人今天竟然早早就起来了,在厨房里不知道忙活什么。   顺着发出的声响走进厨房, 顾意看着一片狼藉的台面,放下了手里的早餐,问道:“曲小姐在做什么?”   曲流笙转过头, 见到是她回来了,一边将手里敲开的鸡蛋扔进锅里, 一边扬了扬下巴。   “看不出来是在做早饭吗?”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鸡蛋还带着些水汽,一下锅瞬间就炸开了一片油花, 没什么下厨经验的人未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眼看就要被烫着,却有一只手自后方伸来,将她拉了一把,险险避开了溅来的油点。   顾意几步上前关上火,牵起她的手看了看,见白润的肌肤上没有丝毫烫伤的痕迹,才略微松了口气。   “怎么不等我回来做?”   听她有些沉凝的语气,曲流笙低头在她肩上咬了一口,轻哼道:“还不是为了你。”   突如其来的痛意令被咬的人怔了一下,顾意往旁看了一眼,才发现一旁的白瓷碗中盛了一碗煮好的面,面条连根不断,其上还点缀了两颗烫好的青菜,再加上锅里尚未煎好的蛋,俨然正是一碗长寿面。   她眸光微动,抬眼看向身前人,“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曲流笙睨她一眼,“你管我怎么知道。”   她走近前去,还要把刚刚没能煎好的蛋煎完,却被身后人牵住了手。   “我来吧。”   用厨房纸将锅边溅出的油点擦干净,顾意拿过墙上挂着的围裙穿上,反过手刚准备系上系带,却有一双手先一步替她打好了结。   她侧目看了一眼,见身后人倚在一旁瞧着她,于是提醒道:“站远一点,我怕待会油溅出来烫着你。”   曲流笙似笑非笑,“不是有你挡着吗?”   “我也不可能全都挡住。”   “那烫伤了你再负责不就好了。”   顾意转过了身,“曲小姐。”   曲流笙噗嗤一声,伏在她肩上笑起来。   纤柔的手勾过了她的下颌,笑盈盈道:“原来你也会生气啊?”   顾意转回眸不再言语,任她靠着自己,将火重新打开,动作干脆地做起了早饭。   半熟的鸡蛋在重新加热的锅里被煎得金灿,把煎好的蛋放在长寿面上,她又用买来的吐司和牛奶做了一份西多士,随即关上火,端着早餐走回了餐厅。   曲流笙看着那份奶油西多士,笑盈盈道:“给我做的?”   将餐具摆好,顾意坐到餐桌边,话语声不咸不淡。   “曲小姐如果不想吃也可以不吃。”   曲流笙略一挑眉,走到她身旁坐下,撑着下巴看向她,“喂我。”   顾意神色不动,“曲小姐并没有被烫伤,应该还是可以自己动手的。”   撑着脸的人叹了口气,语气颇有几分幽怨。   “明明在港市的时候才说是我女朋友,怎么现在连喂女朋友吃个早饭都不愿意。”   静默片晌,顾意抬眸看她,“曲小姐不是说不想谈恋爱吗?”   曲流笙怔了一瞬,略攒起眉,“我跟你说过这句话吗?”   顾意笑了笑,眸光微垂,其中神色浅淡。   “曲小姐总是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看她又变回了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曲流笙眯起了眸:“再一口一个曲小姐我就把你吃了。”   “那曲小姐想让我怎么称呼你?”   “在山上的时候你不是叫我名字叫得很顺口么?”   顾意顿了一下,开口道:“流笙小姐。”   闻言,曲流笙气极反笑,“姓顾的,算你厉害!”   叉起盘子里的西多士狠狠咬了一口,她就气冲冲地转身离开餐厅回了二楼。   听着上楼时刻意放大的脚步声,顾意微微弯了眼角,看着眼前像模像样的长寿面,拿过筷子夹起面慢慢吃了起来。   刚吃了一口,拿筷子的手就忽然顿了住。   ……好咸。   她起身去倒了一杯水,随后又坐回到桌旁,边就着杯子里的水,边将碗里的面一点点吃完。   曲流笙重新走下楼时,桌边的人已经收拾好了碗盘,正端着一杯才泡好的茶慢慢喝着。   她踩着高跟鞋走到顾意身边,将她手里的茶端走,拉过了她的手,“别喝茶了,跟我出门。”   顾意任她牵着,拿过了玄关柜上放的钥匙,问道:“去哪儿?”   曲流笙挑着唇一笑,“花鸟市场。”   最近几天天气很好,气温不高不低,正适宜闲散的人出门四处遛弯。   花鸟市场离公园不远,时常能见到晨练完的大爷大妈们牵着自家的狗在里面闲逛,市场外摆了许多小摊,卖的多是些早点和小吃,喧闹的吆喝声一家赛一家的响,颇有种要将整条街都掀翻的气势。   顾意将车停在市场外,与曲流笙格格不入地挤进了老年队伍间,左右两边的店铺门口摆满了花草虫鱼,放眼望去除了摩肩接踵的人就是一片绿。   曲流笙很是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家专卖宠物鸟的店门前,朝里招呼了一声,“老板,我之前要的鸟到了没有?”   一名拿着折扇的中年男人从里间出来,见着来人,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   “姑娘要的鸟昨儿个就到了,正等您来取呢,您稍待,我去里头给您拿出来。”   不多时,男人就提着一笼鸟返了回来,手里的折扇扣在笼边上,炫耀宝贝似的语气道:“这八哥可比平常见到的那些鸟要机灵许多,不但会说吉祥话,就是稍微长一些的句子也学得很快,最有意思的是它还会讲段子。”   说着,他对笼子里的鸟吹了声哨,“劳驾,给讲个段子来听听?”   毛色乌黑的鸟滴溜着一双黑豆样的眼睛看向他,张嘴就是字正腔圆的一口京片子。   “您说讲就讲,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嘿!”男人笑了起来,“还没成角儿呢你倒给我先摆起谱了?”   虽然知道眼前这段话多半是这店主训练出来的,但曲流笙还是买了账,“就它吧,多少钱?”   付过钱后,男人把鸟笼递给她,又嘱咐了一些喂养事宜,随即乐呵呵地出门送了客。   曲流笙提着笼子边走边逗鸟,走出不远,就听身旁人道:“这鸟不值这个价,他跟你要贵了。”   斜眼瞥她一眼,曲流笙哼了一声,“千金难买我乐意。”   听她这么说,顾意也不再多说,然而下一刻,那只身价虚高的八哥却被连着笼子塞到了她手里。   “养花养鱼就差只鸟,今天给你凑齐了。”   顾意怔了一下,意会过来这是她给自己送的生日礼物,不由得弯了唇角。   “谢谢。”   难得听她对自己说声谢,曲流笙略一扬眉,侧过脸看向她。   “现在就谢,那等到晚上你岂不是要感动到流泪?”   顾意好笑地看她,“因为餐厅里那些花和气球?”   曲流笙停下了脚步,“谁告诉你的?”   顾意笑着垂了眸,“我是店长,你在我的地方大张旗鼓地布置,他们怎么可能不告诉我。”   曲大小姐顿时没了兴致。   “没意思,不去了。”   见她闹起了脾气,顾意哄着她,“我也只是知道,但还没去看过,一样是有惊喜的。”   曲流笙偏开头,“不去。”   “你不陪我过生日了吗?”   身前人还是不为所动。   顾意轻叹口气,放软了语调,“流笙。”   曲流笙眸光一动,转头看向她,“再叫一遍来听听?”   然而刚才的温柔仿佛昙花一现,眼前人已然又端出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流笙小姐既然不生气了,那我们走吧。”   曲流笙气急,“顾意!”   ……   总算把曲大小姐哄好,顾意和她在附近的茶楼用过中饭,再拎着鸟笼陪她逛了会儿商场,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开车带她去了餐厅。   一到餐厅外,目之所及的便是簇拥成片的白色山茶花,莹洁的花朵与枝叶绕过木墙缝隙悄然垂落,将整间餐厅的外墙都包裹成了一片白色花海,看起来仿佛堆满墙头的积雪。   山茶花正是她最喜欢的花,家里的院角也种了一棵。   许多年没再有人如此郑重其事地给自己庆祝过生日,顾意看着眼前花墙,笑着向身旁人道谢,“让你费心了。”   曲流笙瞧她一眼,“那你该怎么答谢我?”   “流笙小姐想要我怎么答谢?”   曲流笙抬指挑起她的下颌,似笑非笑道:“以身相许?”   顾意望她一阵,捉住她的手牵了下去,“曲小姐说笑了。”   眼前人眯起了眸,“我说什么?”   自知失言,顾意顿了一下,“一会儿师妹她们就要来了,进去吧。”   曲流笙哼了一声。   两人走进餐厅,里边也已经用花和气球布置好了一切,小徐见顾意到来,笑着跟她说了生日快乐,随后道:“顾姐,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不过今晚佐餐的酒还没选,您看选哪几款合适?”   略一思忖,顾意道:“今晚有几个朋友要来,酒我自己去选吧,辛苦你了。”   将手里的鸟笼放在一边,她正要下酒库,却听身旁人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待她回答,曲流笙已经拉过她的手往酒库走去。   走下木制楼梯来到酒库外,顾意推开门,陈列了满墙酒的玻璃酒柜随之映入眼帘。   幽暗的夜灯将整个酒库照得朦胧不清,玻璃酒柜反着迷离灯光,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清响声。   顾意正要打开灯,却被身旁人忽然握住了手腕,曲流笙将她的手牵起,揽过她的腰把她按在了墙边。   眸光潋滟的桃花眼耐人寻味地睨着她,低缓的话语声不紧不慢地响起。   “顾意,你手上这条丝巾是哪儿来的?”   被禁锢的人眸光微晃,语气平静道:“朋友送的。”   “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曲小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是我在问你,所以应该你先回答我。”   顾意没有说话。   曲流笙似乎也不在意,只是接着问:“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见过?”   身前人仍是沉默。   曲流笙却笑了起来。   “我问了两个问题你都没能回答上来,那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略一停顿,她缓缓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目视着身前人的眼睛,顾意点了一下睫。   “是。”   抬手环过她脖颈,曲流笙吻了上去。 第51章 偏宠   红润的唇慢条斯理地辗转过眼前人唇角, 有意无意地留下一处处暧昧的唇红。   有轻微的人声自远及近传来,顾意任她吻着,压低的话语声恍如山林溪涧间散开的雾, 隐了若有似无的动情缱绻。   “有人来了。”   曲流笙咬了一下她的唇,似笑非笑地抬眸看她,“怕被看见?”   看着那双勾了笑意的桃花眼,顾意不再说话, 反揽过她的腰, 加深了这个吻。   楚渝和王菲逃回到餐厅一楼, 两人站在楼梯拐角大眼瞪小眼。   “这件事你之前知道吗?”王菲问。   楚渝还有些撞破别人亲密的尴尬,听她这么问, 神色迟疑。   “确实有感觉师姐对曲姐姐态度不一样,只不过没想到……”   进展这么快。   王菲咽了一下口水,脸上的表情又从先前的震惊变成了兴奋。   “顾师姐看起来是个攻, 没想到居然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   楚渝疑惑:“攻是什么?”   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 王菲扬眉笑了起来, 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腰,“攻就是在床上的时候比较强势的那个人,比如你和学姐之间,学姐是攻, 你就是受。”   突然被戳了一下,楚渝捂着自己的腰,面色微红。   “胡说什么。”   王菲怀疑地看她, “总不可能你是攻吧?”   话刚问出口,她又径自摇了摇头,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伸手拍了拍眼前人的肩, 她语重心长道:“学点技术是好的,不过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   楚渝登时恼羞成怒:“王菲!”   两人笑闹了一阵,天色渐渐变暗,餐厅里又陆续来了一些人。   来的人大多是平时常来就餐的熟客,很大一部分都是燕大的学生,王菲甚至还见到了几个熟面孔。   “柯柯学妹!”她喜出望外地扬手招呼。   柯斐亦惊喜地走了过来,“菲菲学姐,楚渝学姐。”   王菲张开手抱了她一下,“没想到你也来了。”   柯斐笑着:“之前和同学期末的时候常来这边赶作业,顾学姐看我们做得晚还特意推迟了关门时间,给我们送咖啡,所以今天我们一起来给学姐过生日。”   说着,她转头四下看了一眼,“顾学姐现在在店里吗?”   王菲面色古怪地咳了一声,“在酒库里拿酒,不过应该待会就上来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了一阵笑喊声,这场生日宴的主人公总算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顾意将取来的几瓶酒放在正中的吧台上,看着到场的众人笑道:“今天的酒水餐食大家都可以随意点选,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或小徐说,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谢谢各位的到来。”   听她这么说,众人不由得欢呼起来,此起彼伏的祝福声响起,一群人顿时提着礼物将吧台前的人围了起来。   楚渝坐在一边的角落里,笑着看王菲交际花一样和几名同校的校友在不远处闲聊。   一抹幽香靠近,妩媚明艳的女人笑盈盈地在她身旁坐下,“小楚渝,又好久没见了,想我没有?”   转过头见到来人,楚渝略微腼腆地叫了一声,“曲姐姐。”   曲流笙撑着下巴笑看向她,“刚刚在酒库外面的是你和你同学吧?”   没想到她上来就直入主题,楚渝不免有些窘迫,抿了抿唇,才尴尬地应了一声,   “都看到了?”   楚渝连忙摇头,“也没有,就看了一眼就走了。”   “所以见到我和顾意接吻了?”   “啊……”被询问的人含糊着晃了晃眼神。   看她一副比自己还害羞的样子,曲流笙噗嗤笑出声。   “你怎么这么纯情,黎以白不会什么都没教你吧?”   楚渝一时语塞,脸都红了,不知该回答什么,只能端起杯子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   以往和曲流笙相处时黎以白多半都在身边,会帮她挡下那些随口就来的挑逗话语,眼下只有她们两人,她又一向不擅长交流,于是难免陷入了被动。   见她窘迫又无助的样子,曲流笙玩心顿起,还要再逗逗她,却有一道身影走近,清缓端稳的话语声插入了她们二人的谈话间。   “楚渝师妹,吧台那边有点心和饮料,你还不想吃饭的话可以先吃一些。”   见顾意来了,楚渝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赶忙将自己带来的礼物递过去,随后再说了句生日快乐,就落荒而逃一般离开了两人身边。   曲流笙看着方才到来的人,眼里流转过一抹笑意,勾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懒着身子倚进她怀里。   “吃醋了?”   卡座的位置在靠窗的角落,窗外是光影朦胧的后花园,身侧的半墙与绿植隔绝了多余喧嚷,将两人周围分隔成了一个半私密的空间。   顾意并未回答她的话,只略侧过身让她能够靠得舒服一些。   “时间不早了,曲小姐想吃点什么?”   听她又开始曲小姐曲小姐地叫,曲流笙也不恼怒,反而一挑眉。   “我以为顾小姐已经吃饱了。”   嫣红的唇贴近领口处的锁骨间,略微轻咬,便留下了一处红印,慵懒的话语声似笑非笑地响起。   “没吃够的话,现在还要么?”   顾意略一蹙眉,轻嗔了一声,“胡闹。”   却到底也没将她推开。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放纵意味,曲流笙眯着眸笑起来,躺在她怀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手指。   “暂停营业一整天还包全场吃喝,这么大的手笔,顾小姐看起来很不差钱啊?”   从平时她就看出来了,一家餐厅的店长时常随心所欲地闭店就算了,还动辄给客人免单送礼,换别人这么开下去早就该亏本倒闭了,而她却好像根本不在意这点支出。   顾意端然不动地坐着,“不及曲小姐富贵。”   怀中人挑了眸瞧她一眼,懒洋洋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那天钟斯年也在文化中心看音乐会,第二次见你的时候又恰好是和钟念见面,欸,顾意,你不会和钟家有什么关系吧?”   顾意眸光微凝,若无其事道:“曲小姐说笑了。”   “不准再叫曲小姐。”曲流笙再咬了她一口,随即软了声撒娇,“饿了。”   “想吃什么?”   “都可以,不过要有你做的西多士。”   未曾多加思索,顾意颔首应下,“好,我让他们上一些前菜来,你先吃着,我做好了再来陪你。”   “这么听话?”曲流笙笑起来,揽过她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去吧,快点回来。”   顾意无奈地看她一眼,将有些乱的衣领重新整理好,就站起身往后厨方向走去。   楚渝坐在王菲身边听她和学妹聊天,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答着,目光却不时瞥向眼前的手机,偶尔垂眸回几条消息。   在她又一次回完消息后,她感到肩上一沉,抬头发现其余两人都看着她,王菲一只手撑在她肩上,慢悠悠道:“柯柯学妹,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柯斐憋着笑问:“什么味道?”   “恋爱的酸臭味。”   一本正经地说完,王菲恨铁不成钢地转头看向身旁人,“我说你们这些小情侣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就是出来吃个晚饭还要一直发消息,有没有把我们这种单身狗放在眼里?”   楚渝目光飘忽地辩解:“也没有一直发吧,就回了几条而已。”   王菲嘁了一声,随后又似想到了什么,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手。   “算了,热恋中的小情侣都这样,我刚还看见顾师姐去给你那位曲姐姐特意做了一份点心,明明后厨有那么多厨师,她还亲自下厨,我真是哭死。”   “而我这种没人疼没人爱的,想要再喝一杯饮料都必须自己去拿,实在是惨绝人寰。”   叹了口气,她正要起身去拿饮料,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柯斐站起身笑道:“我去帮你拿吧学姐。”   闻言,王菲感动流泪,“还是柯柯学妹最好了!”   楚渝失笑。   看着柯斐去拿饮料,王菲百无聊赖地转过头,“待会学姐会来接你吗?”   楚渝看了一眼手机:“嗯,她说快走的时候跟她说一声,她就提前过来。”   王菲点了点头,随即又变成了八卦的语气,“欸,你和你那位曲姐姐是怎么认识的?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她是学姐的高中同学,之前一起见了几次就认识了。”   “这样啊。”王菲感叹,“她也太漂亮了,你美女缘好好啊楚渝。”   说着,她戳了戳身旁人的脸,“当然了,毕竟你也漂亮,学姐也漂亮,这么说来我美女缘也很好嘛。”   楚渝无奈地拍开她的手,“别闹。”   王菲嬉笑着收回手,又说:“话说回来,之前你说顾师姐和以白学姐有点像我还没觉得,今天才发现笑起来的时候确实像,特别是眼睛,感觉是不熟的人乍一看大概会认错的程度。”   楚渝一顿,无端想起第一次住在黎以白家时曲流笙见到她们的反应,心里忽然有一丝微妙的感觉。   而还没等她回应,却见王菲仿佛见到什么,笑着抬起头看向她身后。   “顾师姐,你来啦。” 第52章 薄荷   走近桌旁的女人停了一瞬, 才微微笑起来。   “你们今晚急着走吗?待会花园里有露天电影和BBQ,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看电影?”   闻言,王菲眼睛都亮了, “好啊,反正明天也没课,晚点回去也没什么。”   她看了身旁人一眼,又调侃道:“不过有些人可能归心似箭, 毕竟家里有人等着, 就不强求她留下来陪我啦。”   楚渝看了看手机, 抿了一下唇,“没关系, 现在还早,学姐那边也没忙完,我和她说一声就好了。”   “就知道你心里有我!”王菲笑眯眯地抱住了她的手, 随后看向顾意, “师姐, 你什么时候切蛋糕呀?我都准备好唱生日快乐歌了!”   顾意笑了一下,“我没过生日的习惯,所以也没准备蛋糕,这次的生日宴都是朋友策划的, 大家玩得开心就好了。”   朋友?   王菲和楚渝对视了一眼。   女朋友吧?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说破,就听一个勾着笑意的嗓音从旁慢悠悠地响起。   “你们聊完了吗?聊完了的话把你们的顾师姐借我聊几句?”   见到正主出现,两人连连点头, “聊完了聊完了,顾师姐再见!”   穿过灯光璀璨的正厅与欢笑人群, 顾意被身前人拉着一路走到后花园的角落才停下来。   墙边的白山茶花被夜色笼上了一抹浅淡的暗影,偶有莹白的花瓣自枝头飘落, 坠在停步的人脚边,发出落雪一般的簌簌轻响。   曲流笙转过身看向眼前人。   “朋友?”   顾意徐徐收回手,平声问道:“曲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你在钟念面前不是敢说我是你女朋友么?”   “我以为曲小姐不想和钟先生继续谈下去。”   曲流笙眯起了眸,“所以你是为了替我解围才那么说?”   墙边的人没有说话。   看她许久,曲流笙笑了一下。   “顾意,我发现我真的看不懂你。”   她闭了闭眼,换了一口气,又说:“今天是你生日,我不想跟你生气,待会宴会结束了早点和我回去。”   说完,她没再多停留半刻,径自转身回了前厅。   花下的人眸光微垂,不知在想什么,再沉默着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了餐厅内。   吃过饭后,所有人将场地转移到了餐厅后方的花园里。   中央平坦的草地上已然设好了投影仪与幕布,几处懒人沙发与布制躺椅错落地摆放着,一旁的烧烤炉中飘来烤肉的香气,音箱里传出的电影台词与喧闹的聊天声相互交错,勾勒成了一个闲适的夜。   楚渝抱着一个靠枕躺在懒人沙发上,望着头顶的漫天星辰,神情是完全放空的松散。   王菲拿了一瓶汽水走到她身旁躺下,随口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望着天空的人仍旧没有收回视线,开口的话语声略显低懒。   “菲菲,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王菲惊奇地看她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了想,又说:“信的吧,只要足够好看,别说一见钟情了,就是光看照片我也能爱上!”   楚渝无言。   王菲笑起来,“不开玩笑了。我没一见钟情过,以前和苏晏在一起也是因为他先追我追了很久,不过学姐对你不就是一见钟情吗?你怎么不直接问她?”   楚渝顿了一下,“我就是不明白……学姐为什么会喜欢我。”   “为什么不会喜欢你?”王菲攒起了眉,“你哪里都好,喜欢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楚渝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而是……一切好像太顺理成章了点。   从一开始,黎以白似乎就没有过任何停顿与困惑,她的喜欢毫无疑虑,仿佛从认识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确认她是她要找的人,无条件地对她好,没有保留地关心她,不过认识四个月,却已经将自己纳入了她的生活。   所以她不明白。   自己哪里值得她对自己那么好。   察觉到好友心里的茫然,王菲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说当时是你向学姐表白的,那你表白完之后她是什么反应?”   楚渝想了想,“就是很快答应了,看起来应该是开心的。”   “那她和你在一起之后态度有变冷淡吗?”   “没有。”   “这不就得了。”王菲抬起手垫在脑后,“感情这种事哪有那么多因为所以,学姐喜欢你当然有她的道理。”   “别想那么多了,要不要喝点酒放松一下?反正有学姐来接你。”   楚渝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酒量不行,还是算了。”   王菲顿时乐了,“你也知道你酒量差啊?我就没见过有人喝一杯果酒也能醉的,我生日那次如果不是学姐……”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了住。   楚渝转头看她:“学姐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王菲目光闪烁,拿着饮料站起了身。   “啊,柯柯学妹好像找我,我去问问她有什么事。”   “王菲?”   直觉她有所隐瞒,楚渝起身要跟过去,却被一只手拉了住。   曲流笙端着一杯酒笑盈盈地坐到了她身旁,莹润的桃花眼醉意朦胧,颊旁也透了些微醺的绯色,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   “小楚渝,曲姐姐现在心情不好,来陪姐姐喝酒。”   楚渝抬头看了看王菲,见她对自己做了个鬼脸,又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显然并不打算帮她解围,于是只能无奈地坐了回去,   “曲姐姐怎么心情不好?要我去叫顾师姐吗?”   曲流笙冷哼一声,“你以为是谁让我心情变差的?她就是个木头,叫她也没用,你陪我喝酒就好了。”   楚渝面露难色,“喝酒就不了吧,学姐让我少喝酒。”   “黎以白怎么喝酒也管?”曲流笙皱起了眉,“别听她的,反正她现在也不在,就喝一杯又不会醉。”   楚渝坦诚地摇头:“会醉的,曲姐姐也别再喝了,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明天起来该头疼了。”   曲流笙皱了皱鼻子,不耐烦地转开了头。   “怎么年纪轻轻就这么唠叨,算了,你不喝我自己喝。”   说罢,她端起酒杯又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夜幕低垂,周遭仍旧一片喧闹,幕布上放着一部有些年头的旧港片,混着音乐的台词在嘈杂的人声里听得不甚明晰。   在不知道喝了第几杯酒后,曲流笙还要去拿桌上的酒杯,一只染了凉意的手却探了过来,握住了她的腕。   “别喝了,你已经醉了。”   醉酒的人双眸半闭,微偏着头倒在懒人沙发上,脸侧的发丝有些乱地垂落下来,半掩住了因酒醉而泛红的颊。   听得那道熟悉的声音,她略抬起头看向身前人,片刻后,绯色迷离的桃花眼慢慢弯起一点弧度。   “还知道来找我?”   顾意并未言语,只是俯下身去将她揽进怀里,与小徐说了一声,就抱着她往餐厅外走去。   “去哪里?”曲流笙又问。   “回家。”   “你的生日宴还没结束。”   “不重要。”   听到回答,酒醉的人笑了起来,任她抱着自己,低了头没有再说话。   开车回到住处,顾意抱着曲流笙下了车,进入小院,打开灯后,却被眼前见到的场景怔了一下。   院中四周都被白绿两色的鲜花与烛灯萦绕,角落的山茶树枝头挂上了许愿牌,鱼池里飘着一盏点燃的荷花灯,星星点点的灯光将往日幽静的小院点缀成了一片灯海,满目皆是灿然。   怀里的人动了动,侧目看向眼前灯火,醉意熏然的话语声带着笑意拖了长。   “喜欢吗?”   望着鱼池里的那盏荷花灯,顾意眸光微晃,轻声问:“你白天找人布置的?”   “嗯……”曲流笙笑着瞧她,“是不是很感动?”   顾意没有说话,转回眸,视线触及客厅中的生日蛋糕,就揽着她走了进去。   蛋糕摆在客厅正中的茶几上,上面插着一支生日蜡烛。   做蛋糕的人手艺并不精湛,抹面高低不平,边沿裱花不均匀,中央的蛋糕胚看起来还有些回缩。   顾意徐徐走到蛋糕前坐下,静默许久,垂眸看向怀中人。   “是你做的。”   是肯定的语气。   曲流笙闭着眼嗯了一声,出口的话音低懒又带了些撒娇般的凶狠。   “第一次做蛋糕……不准嫌弃。”   “不会。”   将蛋糕上的蜡烛抽去,顾意拿过放在一旁的刀叉,切下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慢慢吃着。   发觉并没有点蜡烛,曲流笙睁了眼看她,“怎么不许愿?”   抱着她的人咽下嘴里的奶油,垂眸看向她。   “不用了。”   视线交错片刻,曲流笙拽过她的衣襟,用力吻了上去。   浓重的酒味与奶油的甜腻交缠在一起,勾兑出另一种使人迷幻的香甜。   光影矇昧,投映于地面的身影缠绵于一处,空气里都是无法言明的暧昧喘息。   舌尖捕捉到带着浅淡烟草气息的薄荷味,曲流笙退开了唇。   “抽烟了?”   “嗯。”   她笑了一下,垂着头埋进顾意怀里。   “这支烟的味道……我以前抽过,不过后来戒了。”   低敛的眼睫轻轻扇动,“是吗。”   酒精在体内慢慢升腾,意识似被潮水没过,曲流笙又闭上了眼。   “困了,明天再做。”   身前人顿了一下,“我带你回去睡觉。”   抱着怀中人回到自己房间,把她放在床上,顾意去洗了一块热毛巾来,为酒醉的人擦了擦脸。   湿热的触感漫过透着醉意的肌肤,令本已经熟睡的人又微微动了动。   昏蒙的双眼睁开一道缝隙,望向眼前人面容,呢喃般的话音便几不可闻地自唇边流溢出。   “木头……”   拿着毛巾的手蓦然顿了住。 第53章 噩梦   春光明媚, 阳光斜挤进窗帘的缝隙,在昏暗的房间里洒落一束分外惹眼的光,窗外有噪鹃在枝头乐此不疲地啼叫着, 搅得熟睡的人皱着眉将手里的玩偶盖在了眼前,丝毫不起作用地试图遮盖住那些扰人的声与光影。   黎以白回到房间,见到蜷着身子把脸埋在玩偶里的人,不由笑了起来。   她走近床边, 单膝跪在床上, 俯下身子揉了揉露在玩偶外的那只耳朵, 轻笑道:“小鱼,起来吃饭了。”   楚渝拖着语调低懒地嗯了一声, 眼睛却仍没有睁开,只是将玩偶挪到一旁,略抬起头往脸边的那只手蹭了过去。   她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把什么东西贴在脸边, 以前是玩偶, 现在是黎以白身上的任何一点地方, 好像这样就能够更有安全感,也总会睡得好一些。   昨晚因为玩到太晚,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即便其实什么也没做, 今天还是不大提得起精神,只想在床上躺着。   见她一副睡不醒的样子,黎以白倚过身去躺在了她身边, 牵过她的手,任她靠着自己。   “中午不是要去找老师拿明天比赛的参赛卡吗?再不起来该迟到了。”   楚渝终于睁开了眼, 一贯清透的眼睛蒙了些懒怠的倦色,声音听起来也略微沙哑。   “几点了?”   “快十点了。”黎以白侧过身环住她的腰, “怎么这么困,昨晚没睡好?”   楚渝唔了一声,低头缩在身前人怀里。   “做噩梦了。”   “梦见什么了?”   楚渝想了想,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摸了摸她的脸,黎以白温声道:“那今晚早点睡,睡前喝一杯热牛奶,别想太多别的事情了。”   楚渝乖顺地点头,“好。”   两人再温存了一会儿,楚渝终于准备起床,而她刚坐起身,床头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她脸上露出了惊讶神色,“是曲姐姐。”   一接通电话,对面就响起了有些焦躁急切的声音。   “楚渝,你能联系上顾意吗?”   楚渝愣了一愣,惑然道:“昨晚顾师姐不是和你一起回去了吗,你们没在家吗?”   “我今早起来发现她不见了,打她手机也关机,餐厅里的人也说联系不上她,所以想来问问你。”   楚渝略攒了眉,“昨晚之后我就没和顾师姐联系过,平时也是我同学和她联系的比较多,需要我帮你问问吗?”   曲流笙沉默片刻,话音听来略显疲惫。   “算了,应该也一样。”   楚渝犹豫了一会儿,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见身旁人徐徐道:“今早七点有一趟去港市的飞机,再过一个小时应该就到了,你到时候再打她电话试试。”   “港市?”曲流笙怔了一下,“我知道了。”   随即挂了电话。   看着通话结束的页面,楚渝茫然地转过头,“顾师姐去港市了?”   黎以白并未肯定,“不确定,只是有这个可能。”   楚渝不免疑惑,“学姐怎么知道?”   明明她们俩除了元宵节那次见面以外应该根本不认识。   见她微偏了头的不解模样,黎以白笑着挠了挠她的下巴。   “你知道你的顾师姐是什么人吗?”   “嗯?”   “她是钟斯年的孙女。”   钟斯年?   楚渝反应了一下,当即吃了一惊。   钟斯年就是港市钟家的老爷子,钟氏集团的创始人,放在显贵圈里也算首屈一指的人物。   只不过因为他婚姻关系复杂,家庭内部不睦,相对他传奇般的商业经历来说,更为让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他年轻时的那些风流韵事。   “顾师姐竟然和钟家有关?”楚渝惊讶不已。   黎以白应了一声,“钟斯年曾经有过三位夫人,第二位夫人顾婉宜与他离婚之后没有再嫁,但儿女都改成了顾姓,或许顾意也是随了她的姓。”   “曲姐姐知道这些吗?”   黎以白笑,“这些消息并不难查,她现在不知道,等到了港市找人一问就会知道了。”   “喔。”楚渝点了点头,又有些不解,“学姐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曲姐姐呢?”   黎以白略一扬眉,“那是她自己的事情,自然也要让她自己解决。”   说罢,她笑道:“别想她们的事了,再不快点起来的话真的要来不及了。”   楚渝啊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连忙起身换衣服开始洗漱。   简单吃过早饭后,黎以白送楚渝回了学校,分别前嘱咐了一句。   “我晚上要和导师他们一起吃饭,应该会晚点回,你先回去的话就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好。”   沿学校西门往学院慢慢走着,楚渝看着聊天框里不断弹出的消息,连抽手回复的机会都找不到。   王菲也已经知道了顾意离开的事,正接二连三地和她发消息念叨着,似乎很是诧异不解。   王菲: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告而别?难道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一通胡思乱想的猜测无果,到底也只能叹息一句,可惜了这么好的人和这么好吃的和牛卷。   为什么会突然不告而别?   想起那句开玩笑般提到的相像,楚渝觉得自己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   到了学院办公室,负责管理参赛事宜的赵老师没在,而放着参赛卡的办公桌边站了一名身形高挑的女生。   女生留着一头青棕色的中长发,发尾刚到锁骨,一身干净的白T外搭牛仔衬衫,看起来十分清爽利落。   似是察觉到有人到来,她转过了头,在看清来人模样后,那张鲜眉亮眼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兴味盎然的笑。   “楚渝?”   楚渝怔了一下,“你是?”   “吴虞。”女生笑着伸出手,“和你一起参赛的人。”   楚渝恍然,与她握了一下手,“师姐好。”   吴虞眨了眨眼,“你和我只差一届,就不用叫师姐了,既然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yu字,那我可以叫你小渝吗?”   楚渝顿了片刻,委婉道:“师姐叫我名字就好了。”   “啊。”吴虞笑眯眯地点头,“果然很高冷。”   这般熟稔的打趣语气,让楚渝没来由的有些局促,而眼前人却好似一无所觉,转身为她取过了她的参赛卡。   “你的参赛卡。”   楚渝惊讶,“不需要和赵老师说一声吗?”   吴虞颇无所谓地摇头,“不用,等他回来我告诉他就好了。”   犹豫了一会儿,楚渝接过参赛卡,“谢谢师姐。”   吴虞笑,“不客气。”   转身将要离开时,楚渝又听见身后人说:“你的音乐会我去看过,弹得很好,比赛加油。”   她略微回身,点了点头,再道了一声谢,就离开了学院办公室。   和钢琴老师说了一声自己取到了参赛卡的事,楚渝见时间还早,准备留在系里练会儿琴,走到管理室一看,琴房竟然早已被占满,最快的一间也要一个小时后才到退房时间,无奈之下只能打道回府。   今天日光正好,路边的白玉兰被晒出了晶莹的透明感,整条路都充盈着馥郁花香。   楚渝略微放空地朝前走着,路过文科楼时,却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前方经过,也走向了校门的方向。   方学姐和社长?   没想到会碰到他们两人,她踌躇片刻,念及毕竟是认识的人,走上前去正准备打个招呼,而刚靠近一些,就恰好捕捉到了和自己相关的字眼。   “以白是不是已经和音乐学院的那个小学妹在一起了?”   方觉夏不知回了什么,白帆感慨了一句,“还得是她啊,这么快就追到了。”   “不过我记得她高中那会儿不就有个喜欢的人吗?喜欢到现在都九年了吧,怎么说变就变了。”   再后来的话,楚渝没能听清,视线里只有一朵飘落在脚边的白玉兰,香得有些刺鼻。   她一路平静地回到黎以白家,路过小区外的便利店时买了一罐酒,是黎以白之前给她喝过的水蜜桃味的起泡酒。   她知道冰箱里应该还有,只是一点都不想去拿,到家将门关上之后,就坐在玄关边喝起了酒。   带着果味的气泡在口腔里炸裂,本就木然的意识被酒精浸得愈发模糊。   楚渝斜倚在墙边,目光无聚焦地虚望着对角的一点,脑子里来回重复着路上听到的那几句话。   时而是“这么快就追到了”,时而是“她高中那会儿不就有个喜欢的人吗”。   冷不丁的又想起寒假婚宴上黎以白说过的那句“像我的一个朋友”,嘴角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从来不说假话,三年前见过是真的,那像她的一个朋友想来也是真的。   原来是像她的一个朋友……   楚渝又笑了一下。   黎以白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她一打开门,就见到昏蒙的黑暗里有一团蜷缩在地上的身影,空气里溢满了酒气。   她没有开灯,只是走近前去蹲下了身,伸手摸了摸那张有些发烫的脸。   “小鱼。”   蜷在地上的人动了动,低垂的头略微抬起,看她一眼,晕满醉意的眼尾就慢慢笑了起来。   “黎以白。”   “嗯。”黎以白轻声应答,“怎么喝酒了?”   楚渝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笑。   笑到后来,嗓子似是呛进了一团空气,刚抬起的头又低垂下去,弓着脊背剧烈地咳嗽起来。   黎以白为她轻轻拍着背,待咳嗽缓和些许,楚渝抓过她的手,又笑着叫了一句。   “黎以白。”   “嗯?”黎以白应她。   “你喜欢我吗?”   不等回答,一滴泪从弯起的眼角滴落,溅在了她手背。   “可是……”   “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第54章 驯养   楚渝很少哭, 因为性格慢热,所以很多时候就算难过也一时不能反应过来,等难过的劲儿过去了, 剩下带着顿感的闷痛,她才会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很难过。   因此当眼泪落下来时,她模糊地惊讶着,然后在心里想:   哦, 原来自己那么喜欢她。   在感受到擦过眼角的轻柔抚摸后, 心里就更委屈了。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温柔, 她和那个人就这么像吗,像到借的这一点光也足以让她沉溺其中。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着, 又被抚在脸侧的指尖一点点擦去。   黎以白伸手环过她的腰,轻声问:“还能站起来吗?”   楚渝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眼前人,尽管还在难过, 却仍旧听话地摇了摇头:“没力气了。”   黎以白嗯了一声, 话语声轻得仿佛哄慰。   “那抱着我, 好不好?”   顿了一会儿,楚渝抬手揽上她颈后,下一刻,整个身子就被完完全全地搂入了怀中。   黎以白抱着她走回房间, 把她慢慢放在床上,却没有松开环着她的那只手。   沉静的眼眸低垂着看向眼前人,出口的话音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晰。   “小鱼, 你现在喝醉了,所以我不会和你说太多。”   “但是我回答你的问题。”   “我喜欢你, 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所以你先睡觉,等睡醒了我们再聊, 好不好?”   楚渝怔怔地看着她,听见她说喜欢,眼泪却掉得更厉害了,一贯清冷的声线也因着带了哭腔而显得绵软起来。   “你……怎么……怎么这么冷静。”   冷静得像是在编谎话哄她。   黎以白笑着叹气,环着她的双手慢慢圈紧,将下颌轻抵在她额前。   “我不冷静,见到你哭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不起,小鱼,我没有经验,所以我不知道……”   停顿片刻,低柔的话语声就带了一丝沉闷的尾音。   “原来我让你这么没安全感。”   楚渝任她抱着自己,湿凉的眼泪将领口与颈间的肌肤都打湿,鼻息轻轻抽噎。   “你……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会喜欢她,为什么毫无缘由地接近她,为什么做了那些暧昧不明的举动却又不给她任何肯定的回应。   为什么永远看起来都那么游刃有余,像是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   所以她惴惴不安。   黎以白轻轻抚摸着她的背,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眼睛。   “嗯,是我的错。”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不过现在先睡一会儿,好吗?”   眼睫上的泪水被轻轻吻去,楚渝又吸了吸鼻子,就不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她身前。   酒意在安静的环境中上涌,昏蒙的意识早已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她被轻轻抱着,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思绪就一点点没入沉眠。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仍旧暗着。   楚渝睁开发沉的眼皮,发觉眼睛酸得发胀,脸边也是一片潮润的凉。   她茫然地眨了一下眼,刚动了动身子,就听见耳旁传来了有些哑的声音。   “醒了?”   发现自己被圈在怀里,楚渝抬头看向眼前人,“学姐?”   黎以白嗯了一声,微闭着眼问她:“还记得多少?”   楚渝怔了一下,嗅到了自己身上的酒气,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喝酒了。   记忆往前回溯,她想起来在学校听到的那番对话,抿了抿唇,试探地问:“我……都跟学姐说了吗?”   黎以白笑着睁开眼,看她一会儿,就低下头在她肩上咬了一口。   咬的力度不轻,让楚渝疼得吸了口凉气。   挑起衣领看了一眼,望见肌肤上留下的齿痕,黎以白才抬起头,警示性地捏了捏她的耳朵。   “以后不准在我不在的时候喝酒,更不准在心里难过的时候喝闷酒,知道吗?”   楚渝眼巴巴地看着她,一时觉得委屈又茫然。   明明被当成替代品的是自己,该生气的也是自己,怎么自己反而成为了被惩罚的那一个。   黎以白吐了口气,抬手按着眉心,“还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身前人没有说话。   略垂下眸,瞧见她一副受了委屈又不敢说话的样子,黎以白笑起来。   “喝醉的时候不是敢问我喜不喜欢你吗,怎么现在不问了?”   楚渝咽了一下喉头,声音很小。   “……我问了吗?”   黎以白不说话,只是看她。   楚渝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缓慢又游移地问:“那学姐……”   “喜欢。”   回答的声音是毫无迟疑的肯定。   乍然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楚渝怔在原地,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黎以白叹了口气,垂下头靠在她肩上,话语声听起来有些无奈。   “不喜欢的话我为什么要亲你,不喜欢的话怎么会答应做你女朋友,我看起来很无聊吗,花这么多时间接近你就为了逗你玩?”   “那……”楚渝仍旧茫然,“为什么社长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顿了一下,黎以白抬眸看她,“所以你是听见白帆说什么了?”   楚渝把路上听见的话跟她复述了一遍。   黎以白听完,弯着眉眼笑起来,边笑边戳身前人的脸。   “楚渝,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吃自己的醋啊?”   “嗯?”楚渝愈发一头雾水,“什么吃自己的醋?我吗?学姐喜欢的人是我?可是……九年?我们九年前就见过吗?”   一个又一个疑问接二连三地从她嘴里冒出来,说话的声音也忍不住越来越大。   看着她难以置信的模样,黎以白笑着环住她的肩,话音低懒而温柔地一一回应。   “是你,我喜欢了你九年,我们九年前就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   九年前就见过?   楚渝呆怔地顿了住,许久,脑海里突然晃过一段早已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联想到黎以白曾说过的话,心眺抑制不住地快了几分。   “所以……那晚的那个姐姐是你?你说的给你撑伞的人是我?”   黎以白看着她,双眼中溢满了柔软的笑意。   “是我。”   楚渝眉目微微垂落,神色有些不敢相信的恍惚,片刻后,嘴角却忍不住慢慢翘了起来。   原来缘分可以这么有趣。   九年前,她为她撑了一把伞,却因为去给她买药而错过了她,所以到后来,她们再遇见时,她终于有机会将那张迟到了六年的创口贴贴在她手上,也让她重新见到了她。   瞧见她翘起的唇角,黎以白揉了揉她的耳朵,“开心了?”   楚渝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垂着眸再笑了一会儿后,又好奇地问:“学姐为什么不告诉我?”   静默片晌,黎以白埋在她颈侧,呼吸随出口的话音轻轻洒落。   “那晚的我……总归有点狼狈,所以你不记得了我想也是好的。”   人总是想让喜欢的人忘掉自己难堪的一面,她也不能免俗。   楚渝呼吸倏然变轻,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她将身前人抱得更紧,摇了摇头。   “不是的,在我心里学姐无论什么时候都很耀眼。”   那夜雨里的一眼望见,她也只是在为她心疼,所以才会下意识想要为她打一把伞,即便被雨淋湿也想把她的伤口遮住。   她的所有情绪好像都用在了别人身上,于是看起来显得慢热,对人是,对猫也是。   听见她的话,黎以白笑起来,“小鱼都会说情话了。”   楚渝抿了一下唇,“没有。”   明明是真心话。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楚渝想了想,想起王菲那句说了一半的话,若有所思地问:“菲菲生日那晚,我喝醉之后,是学姐送我回去的吗?”   黎以白眉梢微抬,“为什么这么觉得?”   楚渝看她一眼,轻声说:“我好像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一声轻笑,纤柔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   “鼻子这么灵?”   楚渝眨了眨眼,“真的是学姐?”   黎以白笑,“你抱着我不让我走,我不送你回去又能怎么办呢?”   “啊……”楚渝窘迫,“我有吗?”   “有。”   得到肯定的答复,楚渝更加赧然了,而心里却有些后知后觉的欣喜。   原来那个梦果真不完全是梦,来到身边的人是真的,梦里的铃兰香气也是真的,到现在为止,连虚构出的爱和吻都是真的。   看来醉酒也不完全是坏事。   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后来楚渝又问了许多问题,无一例外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例如社团的合照,婚宴上的见面,与那场蓄谋已久的音乐剧。   让她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偷偷嘟囔了一句,“狐狸。”   却被就在面前的狐狸捉了个正着。   黎以白捏了捏她的脸,“身上全是酒味,没有别的问题了就去洗澡,洗好了回来睡觉。”   “唔。”楚渝揉了揉被捏的地方,抬起了头,“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戒指里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黎以白看着她,眼尾微微弯起。   “方觉夏告诉你的?”   楚渝点头。   黎以白笑而不答。   “先去洗澡,洗完澡我再告诉你。”   楚渝眨了一下眼,“好。”   她拿上睡衣,走进浴室开始洗澡。   雾气蒸腾着氤氲开,温热的流水冲刷过身体,洗去酒气的同时将残存的一点睡意也消解得一干二净。   楚渝洗完澡出来时,见到黎以白同样湿着发尾正坐在床边擦头发,一旁搭着换下来的衬衣。   原本整洁的衣服略微起了皱,领口洇开一片深色,残留着被打湿的痕迹。   料想那些皱痕和水渍应该都是自己弄出来的,她不由有些赧然,于是主动走近前去,轻声说:“我来帮学姐擦吧。”   黎以白看她一眼,略勾起唇,将手里的毛巾递给了她。   柔软的身躯半倚在怀前,慵懒而漫不经心地微阖了眼,楚渝坐在她身旁,任她靠着自己,轻柔又缓慢地一点点擦拭着湿润的发梢,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晃过多余的边界。   黎以白还穿着刚洗完澡后没来得及换下的浴袍,薄软的真丝浴袍松散地搭在她身上,颈项略微扬起,领口因着斜倚的身姿散开了一大片空隙。   被润湿的肌肤在幽暗的夜灯下散发着迷离光泽,楚渝目光不经意触及那片白皙,原本晶莹的耳尖就不自觉泛了红,喉头也慢慢发紧。   沾了湿气的指骨划过她泛红的耳廓,倚在身前的人捕捉到那点烫意,唇边就挑出了一点弧度。   “怎么又害羞了?”   楚渝视线闪躲,“……没有。”   “不是害羞?”黎以白仰着身抬起头,唇似不经意地轻擦过她下颌边沿,“那在想什么?”   湿软的触感一触即离,楚渝心跳错了一拍,慌乱而欲盖弥彰地换了话题。   “学姐不是说要告诉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鼻息间透出一点轻笑,黎以白看着她。   “想知道?”   “……嗯。”   呼吸洒落,贴近的身躯将唇落在了她耳边,低柔的话语声似呵气一般轻轻响起。   “那句话是……”   “apprivoise moi.”   “驯养我吧,小鱼。” 第55章 学习   擦过头发的毛巾被抛下, 随意地堆叠在一旁,昏暗的灯光映在床边,将依偎的身躯勾勒出一团暧昧不明的暗影。   楚渝坐在黎以白身后, 双手环着她的腰,任她将身体所有重量交给自己,略低了头一点点吻她。   揽过身前的手被黎以白捉在手里,十指交扣地拨弄把玩着, 时而揉揉她的指腹, 时而又从指根轻挑着摸到指尖, 勾挑间带起细密痒意,让她忍不住蜷着手将手指藏进了掌心。   黎以白轻笑, 将她藏起的手指又一根根展开,带着笑意的话语声低柔地响在她耳旁。   “小鱼的手很好看。”   指骨纤长匀称,肌肤白皙, 平时为了练琴指甲修剪得极干净, 露出莹润的指尖, 若玉一般的质泽。   的确好看。   或许是眼下的环境太过昏蒙暧昧,或许是谈及的话题在此刻显得意味深长,楚渝禁不住多想了些,耳尖就微微发起了烫。   “学姐的手也很好看, 很适合弹琴。”她小声说。   黎以白抬了眸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指尖从她眉眼抚过鼻尖, 再落在唇上。   “那小鱼以后会教我弹琴吗?”   望着那双勾了笑的眼眸,楚渝心口止不住地悸动, 捉过了落在唇上的手,声音轻得发哑。   “如果学姐想的话。”   吻就从手腕继续。   垂落的手被握在掌心, 修长纤细的手指交扣着叠在一起。   腕上的手链摘了下来,声纹戒指在朦胧灯光里反出浅淡光泽。   水声细碎,窗外好像下起了雨。   铃兰的香气染了潮润的水汽,在昏暗的房间里愈发明晰。   相扣的十指不知是什么时候松开的,楚渝只感到黎以白揽过了她的脖颈,手不自觉地抓着她的肩,一下变重,一下又变轻。   直到天色微微发亮,雨声才逐渐停息。   楚渝圈着怀里的人,撩起她有些散乱的头发,亲了亲露出来的耳朵。   “学姐。”   黎以白垂着头埋在她肩上,许久,才低低地应了一声,说话的声音也没了力气。   “嗯……好累。”   回来之前和导师同门吃饭本就喝了一些酒,前半夜又为了守着醉酒的人一直没睡,现在累得过了头,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离。   见她累极的模样,楚渝怜惜地摸着她的发。   “我抱你去洗一下?”   黎以白略微睁开眼,看了她一会儿,就笑着又埋进她怀里。   “不要。”   “去帮我放水。”   卧房的浴室里有浴缸,她没力气站着,只能在浴缸里泡一会儿澡。   楚渝乖乖地应了一声,再抱着身前人躺了一会儿,才将她轻轻放回床上,走进浴室开始放水。   确认水温合适,她站在浴缸边等着水放好,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亲密的画面,脸上不禁微微发热,同时又弯起了眼角。   黎以白说喜欢她,黎以白让她驯养她……   原来这只狐狸从一开始就是属于她的。   她好喜欢黎以白啊。   楚渝停不住地在笑。   明明一晚上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可楚渝现在却异常清醒,甚至有种奇怪的自信,觉得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参加比赛大概会比以往哪一次弹得都好。   等放好了水,她走出浴室,就见到床上的人已经累得睡着,身子向她的方向侧着,怀前还抱着她平时抱的玩偶。   楚渝走近床边坐下,倾过身吻了吻那双熟睡的眼睛,在她懒倦地睁开眼后,轻声说:“水放好了,现在要去洗吗?”   黎以白没有说话,只向她伸出了手,是要抱的姿态。   楚渝依顺地把她搂进怀里,看她又阖上了眼睛,忍不住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   “这么累啊。”   怀中人懒着语调嗯了一声,撒娇般地轻嗔:“都怪你。”   楚渝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又莫名开心地笑起来。   笑过之后,她尽量放平语气,“那我抱你去洗吧?”   透着倦意的双眼睁开些许,黎以白抬了眸看她,慢慢勾起了唇。   “这么想和我一起洗?”   楚渝怔了一下,脸色顿红,连忙摇头,“不是,是怕你没有力气。”   黎以白笑,“嗯,确实没有力气。”   随后又贴近她耳边咬了一下,“但怕和你一起洗更没力气。”   说完,她下了床,赤/裸着双足站在地上,将肩上散落的发不紧不慢地挽起。   “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免得今天比赛没精神。”   对呆怔着脸红的人叮嘱了一句,就转身走进了浴室。   楚渝迟钝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喔”了一声,而后摸了摸被咬的耳朵,掩着翘起的嘴角缩进了被子里。   只是到底也没能睡着。   等两人把折腾的东西都收拾过后,天已经完全亮了。   黎以白看了一眼皱得不像样子的浴袍,似嗔似笑地睨向身旁人。   “怎么办?”   楚渝抿了抿唇,红着耳朵要去拿浴袍:“我拿去洗一下。”   “洗你个头。”黎以白笑着捉住了她的手,“我饿了,早上吃什么?”   楚渝想了想,“三明治可以吗?”   冰箱里还有吐司和午餐肉,稍微弄一下就可以吃。   黎以白颔首,“好。”   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后,楚渝端着三明治走出来,就见到餐桌上有一杯为她倒好的热牛奶。   黎以白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笑道:“本来是让你睡前喝的,现在变成早餐了。”   楚渝也抿着唇笑起来,“没关系,今晚能睡好了。”   黎以白微扬着眉瞧她,“这么厉害?”   话里话外的语气都好似意有所指,叫楚渝忍不住多想了些,于是耳根又慢慢发起了烫。   看着她泛红的耳尖,黎以白不免失笑地揉了揉她的脸,“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小鱼。”   明明昨晚受的也不是她,今天却好像比以往都还要害羞一些,完全就是个敏感畏缩的兔子。   楚渝赧然地垂了垂眸,抿着唇不答话,只将三明治放在餐桌上。   “吃饭吧。”   她刚坐下身,手机却响了起来,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李晓清打来的。   “是我妈。”   楚渝向身旁人说了一声,就接起了电话。   “妈?”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嘈杂,李晓清似乎正在走路,但语气听起来却很兴奋。   “小鱼,听说你谈男朋友了?”   楚渝愣了一下,茫然道:“男朋友?谁跟你说的?”   “夏池啊。”李晓清提高了语调,“你谈男朋友就谈嘛,怎么还瞒着家里,你都这么大了,爸爸妈妈又不会阻止你恋爱。”   “等等,夏池跟你说我有男朋友了?”楚渝愈发迷惑了。   似乎觉得她是在刻意遮掩,李晓清哼了一声,“还想瞒着我呢?我都听小夏说了,他去学校找你玩,你那个男朋友还一直跟在你们身后,直到你们俩分开。”   听她这么说,楚渝反应过来,顿时哭笑不得。   “妈,你误会了,那不是我男朋友,那是我参加的学校社团的社长。”   “社长?那他跟着你们干嘛?”   楚渝无奈地笑,“就是那天恰巧遇到了,不是特意跟着我的。”   电话里的人似乎有些失望,“所以你还没谈恋爱?”   闻言,楚渝下意识看向身旁人,见黎以白勾着唇角看着她,一时有些脸热,于是语气也含糊起来。   “嗯……我今天有个比赛,待会要出门了,就先不跟你说了。”   说罢,她挂了电话。   一时安静。   黎以白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男朋友?”   楚渝连忙解释:“是社长,那天我和夏池遇见他了,不知道为什么夏池会以为他是我男朋友。”   “可是妈妈看起来好像很希望你找个男朋友。”   楚渝略攒了眉,语气认真得有些严肃,“她希望是她的事,可她左右不了我的想法。”   “而且……”她看了看眼前人,说话声音变低了些,“而且我有女朋友了。”   黎以白微微弯了眼尾,“这么小声呀?”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人是在逗她,楚渝抿了抿唇。   “学姐。”   语气透了些嗔意。   黎以白笑着环过她的腰,摸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小鱼能这么说我很开心,很高兴成为你女朋友。”   看着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睛,楚渝眼睫轻点,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嘴角。   “我也很开心。”   黎以白揉了揉她的耳朵,“好了,吃早餐吧。”   楚渝点了点头,转回身坐好。   她习惯性拿过手机随意扫了一眼,视线在触及屏幕上的画面时却蓦然僵了住。   手机屏幕仍停留在最近通话页面,而通话记录显示,刚才那通电话挂断的时间是一分钟前。 第56章 海雾   港市的春日潮湿多雾, 天气变幻不定。   清晨海面上还笼着一层薄雾,浅淡烟霭半掩住晨初的日光,将一切晕得朦胧不清。   顾意站在半出的阳台边看着远处海雾, 右手二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任烟上火星慢慢燃着,却没有抬手去吸。   身后传来脚步声,钟念一边整理着西装的袖口一边朝她走近, 在见到她手中点燃的香烟后, 整理衣装的动作一顿, 面上随之露出了惊讶神色。   “姐,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顾意并未回答, 望出的目光仍旧没有收回,只淡淡道:“什么事?”   “哦,今晚不是要去岛上给老爷子祝寿吗, 听说霍家和黎家都会来人, 所以那边让你准备一下。”   钟念说得委婉, 视线还小心地往身前人脸上瞧,却没看出个所以然。   顾意今年已经三十,自她大学毕业后这几年就没怎么回过港市,今年钟斯年回国不知怎么想起了这个久未见面的孙女, 听说她还没成家,于是想要借自己寿宴的机会给她选一门婚事。   听他说完,顾意神色未变, 回应的话语声仍是散漫。   “知道了。”   见姐姐没有生气的意思,钟念才放下心来, 随即又忍不住好奇。   “哎,姐, 你之前不是说你和曲流笙是那种关系吗,你们都一起去溪市了,怎么不见她这次跟你回来?”   片刻安静。   纤长的手指略微动了动,抖落下几点细碎烟灰,倚在阳台边的人略垂了眸。   “说笑罢了。”   闻言,钟念笑起来,“我就说你们之前都没见过,你怎么会突然对她感兴趣。”   随后絮絮叨叨地聊起了别的事情。   微凉的薄荷味随烟气缓缓飘散,顾意看着指间点燃的烟,眼尾微微勾出一点弧度,似是笑了一下。   没见过么……   ……   三年前,巴黎。   乐团排练终于结束,众人欢呼着收起乐器准备下班。   顾意谢绝小提琴首席共进晚餐的邀约,换上了一套休闲常服,又去了近日常去的那间酒吧。   酒吧就在塞纳河边,乍一望去极不起眼。   木质红顶,老旧玻璃橱窗,很老派复古的装修,不像酒吧,反而更像上个世纪的某间定制裁缝店。   她踩着将尽的余晖,在晚霞彻底被天际吞没之前,推开了那扇悬空的双开木门。   红丝绒沙发包裹的角落,一架立式钢琴孤零零地放着,衣着考究的钢琴师坐在琴前徐徐弹奏,轻缓柔和的曲调充溢满整个空间,是斯克里亚宾的夜曲。   今天的客人反常地多出许多,人群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围绕在吧台附近,酒杯后的视线频频回望,不约而同地短暂停留,就不经意泄露出无需言明的醉翁之意。   狭长的吧台前坐着一个女人,女人妩媚耀眼,穿着一条墨绿色缎面鱼骨裙,右侧蝴蝶骨后半露出一朵黑色玫瑰,微醺姿态极尽勾人,吸引着沉溺于声色的异性不断往她身边走近。   顾意找了一个偏远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蓝色珊瑚礁慢慢喝着。   微苦的葡萄柚气味混着伏特加滑过舌尖,在咽入喉中后漫开一阵炽热的烫,酒味浓烈。   这间酒吧有超过百年的历史,因此调出来的酒仿佛也历经了时间的沉淀,比别处要醇厚许多,令人易醉。   女人早已喝多,绯红的颊半伏在吧台上,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   在又一名绅士做派的男人试图送她回家后,端稳挺秀的身影走到了她身边,用法语客气而疏离地说着:“抱歉,她是我女朋友。”   男人惊讶,保持风度地微笑道歉,随后不再纠缠,回到了自己的酒桌边。   前赴后继的搭讪也因此得以停息。   顾意略垂了眸,看着眼前醉意醺然的人,方要开口询问她现在住址,却见那双仿佛盛了桃花潭水的朦胧醉眼看她一会儿,红润的唇边就勾起了一抹笑。   “喝酒。”她说。   说的是中文,命令的口吻,自然得仿佛理所应当,让顾意觉得有些惊讶。   “我不喝酒。”   无意与喝醉的人纠缠,她随口撒了个谎。   女人又笑了一下,低懒地“嗯”了一声,随即端起了酒杯。   “那我喝。”   柔若无骨的手端着酒抬起,喝了一口。   而后似有意似无意,酒杯倾斜,里面暗红的液体就尽数洒在了顾意身前。   单薄的上衣被酒浸透,女人放下酒杯,略抬了眸看她,微挑的唇笑得明艳。   “你的衣服脏了。”   一时沉寂。   望着衣摆前晕开的一抹深色,顾意慢慢蹙起了眉。   夜风微凉,酒吧外已是星月高悬。   顾意搀着女人站在路边,用uber叫了一辆车,目的地是最近的酒店。   酒醉的人斜倚在她怀前,右手指间夹了一支淡绿色的女士香烟,黑色长卷发被一条丝巾束着,红唇微启,就有一团无轨迹的白雾在空中散逸。   远处的长桥上人来人往,晚风穿过拥吻的情人,将水面晃开一片涟漪。   一支烟将尽,车还未来。   微垂的目光被猝不及防的抬眸撞见,女人看着她,将手中的烟递了过去。   “抽么?”   烟尾沾着一圈唇红,恍若盛情的邀请。   顾意却没有伸手去接。   “我不吸烟。”   女人笑起来,勾了手环过她的脖颈,更贴近她身前。   “不抽烟也不喝酒,你这种人怎么会来酒吧?”   顾意没有说话。   对视良久。   燃尽的烟扔到脚边,被高跟鞋踩灭。   女人笑意慢慢敛下,目光恍惚地看着她,指尖一点点抚过她的眼尾,话语声近似呢喃。   “你怎么不笑?”   顾意望她片刻,捉住了抚在眼尾的那只手。   “有什么值得笑的么?”   女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后笑着垂了头。   “是啊……没什么好笑的。”   几不可闻的话音轻落,恍若一场不为人知的哑谜。   喇叭声响,闪烁的车灯映入眼帘,顾意收回视线,扶过了她。   “车到了,我送你去酒店。”   一路无言。   办理好入住,她揽着怀中人进了房间。   落地窗前的窗帘被拉上,灯光调整成合适的光线,顾意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转身要走,却被一只手自身后拉了住。   “你要走?”   她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女人略偏了头看她,眼梢带笑。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么?”   顾意不置可否,“没别的事我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话音未落,握住的手用力拉了一下。   未及防备的力道让她趔趄着往后倒去,手下意识地撑了一把,就将床上的人压在了身下。   温软的身躯紧贴身前,溢着水的桃花眼醉醺醺地笑看着她。   略微停顿,顾意欲要站起身,却被一只手勾着衣领拉近眼前。   “还有一件事。”   薄软光滑的触感掠过脸侧,一条用以挽发的灰色丝巾蒙上了她双眼。   视线被赋予一片晦暗,酒气轻吐,柔软的唇贴在了她耳边。   “你要不要和我做/爱?”   ……   烟灰碎落,指尖泛起微灼的痛感,顾意看了一眼已经燃尽的烟,将烟尾掐灭,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钟念还在喋喋不休地吐槽着从狐朋狗友那听来的小道八卦,说得正在兴头上,而身旁人却已经转身走向里间。   “晚上不必等我,我自己过去。”   回到房内,窗边挂的鸟笼里传出几声喧闹的鸣叫,顾意走近前去投了两颗鸟食,立即得了一句字正腔圆的“恭喜发财”。   从燕城回来,她什么都没带,唯独带了这一只八哥,钟念第一次瞧见这只八哥时还很是惊异地多看了几眼,笑说从来没见过这么闹的鸟,也没想过她这种喜静的人会养这么闹的鸟,和她倒是极配。   顾意看着那只叽喳不停的鸟,清明的双眸中目光浅淡。   配么?   不甚了了。   她收回视线,准备外出取今夜要给钟斯年送的寿礼,而刚走出一步,床头放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一个未知号码,顾意瞧了一眼,接起电话。   “哪位?”   对面没有说话。   再停了一刻,电话挂了。   不明所以的一通来电,顾意也不多想,只当是对方打错了。   在床边站了片刻,她伸手拉开床边柜的抽屉,看着放在里面的另一个手机,却没有去拿。   她有两个号码,另一个从燕城回来后就再没开过,因此也无从得知是否有人为了找她而拨通过那个电话。   心里仿佛装了一架摇摆不定的天平。   怕有人打,更怕有人不打,于是掩耳盗铃。   将抽屉重新关上,顾意哂笑了一下。   入夜。   半岛南端的山中别墅灯光璀璨,火树星桥的景象将四周的黑暗与寂静隔绝,恍如夜里的另一座孤岛。   衣装得体的来客或站或坐,言笑晏晏地相互攀谈,以祝寿的名义织起另一张名为关系的网。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派合乐场面。   顾意将带来的寿礼递给收管礼物的管家,得知钟斯年还未露面。   一名只见过几面的堂叔看她到来,很是自来熟地端着酒前来与她交谈,以长辈的名义絮絮聒聒地说教,言谈之间摆尽了老资格。   顾意神色平静,间或应一声,没有任何多余情绪。   直到眼前人无意间提及钟念的婚事。   “你一直不结婚,你弟弟也不好越过你先成家,听说大哥想让钟念和曲家的小姐结成良缘,如果真能成了,倒也是一桩好事,你得为你弟弟多考虑考虑。”   安静半刻,清敛的眸光微抬,一直未出言的人淡淡道:“劳您挂心,钟念的婚事也需要问过奶奶才好定论,我还有些别的事,就先失陪了。”   说罢,不管身后人被拂了面子的难看脸色,她径直转身离开。   来到灯光幽暗的偏僻角落,顾意站在树下,从随身的小包里拿了一支烟。   细长的烟尾夹在唇边,欲要点燃,翻找了一下却发现没带打火机。   心头那点微不可察的焦躁霎时更升腾了些。   她蹙着眉正要将烟拿下,却见一点火星自夜色中靠近,凑首点燃了她唇边的烟。   幽香浅淡,熟悉的话语声在近旁随之响起。   “听说顾小姐在考虑婚事,不知道我算不算在考虑的范围内?” 第57章 上瘾   太过熟稔的声音让顾意顿了一瞬, 她慢慢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妩媚动人的明艳容颜。   嘴里的烟似乎带出了一点涩味,她抬手取下烟, 目视着眼前人。   “你怎么来了?”   曲流笙笑了一下,语气隐约透了些恼意。   “怎么?这么不想我来?看来顾小姐还真想始乱终弃?”   这几日顾意的电话迟迟打不通,她一回港市就找了人去查她的下落,而不等查的人传回消息, 曲家却收到一张请柬, 钟斯年的寿辰将至, 他想借自己过寿的机会给孙女结一门婚事。   巧不巧,他的这名孙女恰好也叫顾意。   从曲怀锦口中得知顾钟两家的渊源, 曲流笙颇有种自己被耍了一遭的感觉。   一边说着喜欢,一边又在她也动心之后玩消失,再有消息就是要结婚了, 姓顾的到底想干什么?   根本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牵连, 可在曲家再见到当初她为自己披过的那件大衣后, 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找她问个清楚。   于是想方法得到了自己从来不知道的另一个手机号。   心里的恼意又更重了些。   想好了一万句质问的话,可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听见那道透着倦意的清缓话音,所有的恼怒忿懑却又于瞬间消弭。   她在疲惫什么?   能把自己甩开不是应该很开心么?   思来想去却无果, 索性亲自来找个结果。   听到眼前人的问话,顾意眼睫轻点,低敛着掩下了眸。   “不是戒了么?”   知道她问的是烟, 曲流笙垂目瞥了一眼。   “容易上瘾的东西,戒了也总有捡回来的那天。”   无心的一句话, 却让本就心有芥蒂的人起了波澜。   顾意将烟熄灭,转身要走。   “曲小姐开心就好。”   曲流笙怔了一下, 抓住她的手,气极反笑,“顾意,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没来由的接近,没来由的远离,脾气再好的人也该起火了,更何况她出了名的脾气差没耐心。   顾意停下脚步,神色淡淡。   “看来曲小姐还是没有认出这条丝巾。”   冷灰色的丝巾仍在她腕间系着,黑玫瑰的刺绣被藏进叠起的褶皱里,瞧来与寻常丝巾没有任何区别。   曲流笙攒起了眉。   她自然知道那条丝巾是她的东西,但她以往时常用丝巾作配饰,什么时候丢了一条也根本不会发觉,所以无从想起。   不回答的安静已然说明了一切,顾意微微笑着,将手一点点抽离。   “无关紧要的东西,记不得也没关系。既然来了,曲小姐玩得开心。”   客气而疏离地略一颔首,她转身走回到人群当中。   到了正点,钟斯年终于携同夫人一起露面。   先前港市那些八卦消息一直传他身体抱恙,所以才从国外回来想要着手分配钟家财产,以提前处理好身后事。   然而众人看到年过耄耋的老爷子精神矍铄地从台阶上走下,没有丝毫不济模样,就知道流言不攻自破,恐怕钟氏集团明天的股票又要涨几个百分点。   平日里鲜少聚在一起的钟家亲戚有说有笑地簇拥在钟斯年身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些家长里短,人群中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满目其乐融融景象。   老爷子久未回过港市的孙女被叫上前,一袭兰草暗纹的黑色盘扣长裙,接人待物都是得体姿态,在华灯璀璨的宴会中仿佛别样的一抹淡月,叫先前从未见过的几家公子少爷都开始主动近前攀谈。   曲流笙端着酒站在长桌边,目光睨着人群中游刃有余的身影,一双桃花眼微敛,捏着酒杯的手都隐约泛了白。   曲怀锦知道她酒品不好,特意嘱咐了不让她多喝,她再娇惯也知分寸,所以只是端着杯没有喝,于是心里的躁意不减反增。   偏有不长眼的人在此刻靠近。   穿着深棕色法兰绒西装的男人端着酒走近,脸上挂着笑,声音是刻意压低的低沉。   “是曲小姐吧?”   冷郁的眸子掀他一眼,曲流笙语气不耐。   “有事?”   她看过太多同样神色的男人,藏着眼里的欲望装腔作势地与她交谈,浑似个花枝招展的花孔雀,一副求偶的姿态。眼前人不外如是。   男人好似对自己极为自信,听出了她的不耐烦也不退缩,只是慢条斯理地递上了一张名片。   “霍启鸣,想和曲小姐认识一下。”   略微一顿,曲流笙接过名片,眸光深邃地看向了他。   “原来是霍少爷。”   霍家靠通信产业一朝发家,在港圈也算新贵,钟斯年给顾意看中的结婚人选里就有霍家的这位二少爷。   见到眼前人在得知自己身份之后态度转变,霍启鸣不由心下得意,脸上却还是端着自认为潇洒的笑,拿腔拿调。   “仰慕曲小姐许久,一直没机会见面,如今终于得见,才发现曲小姐比传闻里还要漂亮许多,所以忍不住想来和曲小姐打个招呼。”   曲流笙眉梢微挑,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里的酒杯。   “既然霍先生听说过关于我的传闻,想来这招呼应该也没有别的意思吧?”   霍启鸣晃了晃酒杯,“曲小姐如此佳人,我当然希望不只是打个招呼了,至于那些传闻……曲小姐在国外待得久了,难免被那边的奇风异俗同化,相信回国之后总会变回来的。”   曲流笙笑了一下,勾起的唇带了一丝讽意,然而出口的话音却仍是散漫慵懒。   “没想到会得霍先生青睐,实在受宠若惊。只不过我听说钟老爷子对霍先生也是青眼有加,恐怕我不值得霍先生放弃钟家这棵大树吧。”   霍启鸣笑了笑,靠近她身旁放低了声音。   “一个外姓人,钟老爷子不见得会多上心,何况这顾小姐美则美矣,到底清汤寡水了点,哪里及得上曲小姐美艳。”   言谈之间,视线已然扫过了眼前的雪颈玉肩,嗅到那抹勾人幽香,眼神中便流露出了些许掩饰不住的贪婪欲望。   而下一刻,一杯红酒却徐徐从他头顶浇下,将整件西装湿了个透。   直到杯中酒倒尽,曲流笙才将酒杯放回桌上,笑得云淡风轻。   “失手了,实在抱歉。”   怔愣片晌,霍启鸣暴怒着反应过来。   “你!”   一道声音适时地从旁插入。   “哎?霍先生衣服怎么湿了?宴会还要一段时间才结束,不如我让人带你去擦洗一下吧。”   钟念说着,叫了一旁的佣人来为霍启鸣领路。   见有钟家的人到来,霍启鸣终究不便再声张,只能忍气吞声地怒视了曲流笙一眼,随即沉着脸离开了宴会厅。   角落的小插曲并未引起其他人注意。   看他离开,钟念转过了头,“曲小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曲流笙懒散地为自己重新换了一杯酒,“你怎么过来了?”   钟念笑着:“我姐现在走不开,所以让我多看顾着曲小姐。”   拿着酒的动作一顿,曲流笙抬眸,倏然对上短促的一眼,而不过一瞬,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又淡淡地转向了别处,似乎只是无心的一瞥。   垂落的眼尾微微弯了些许,曲流笙轻哼一声。   喜欢装,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她摩挲着酒杯,似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和身旁人闲谈起来。   “钟念,你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钟念不解:“什么样子?”   “话少,装深沉,有什么事都不说,就爱让人猜她的心思。”   一字一句都像从牙缝里挤出,说的多少带了些个人情绪。   钟念不免笑起来。   “我姐确实从小就不爱说话,小时候爸妈忙,没什么空带我俩,把我们送到姥爷那,我姐就会陪我姥爷下棋钓鱼,或者帮姥姥修修花草。后来我姥爷去了,我姐也经常一个人自己和自己下棋,可能慢慢就养成了话少的性格。”   闻言,曲流笙恍然大悟。   她总算知道顾意那些看报种花的习惯都是跟谁学的了。   只不过……   “她还钓鱼?”   钟念点头,“以前每年我姐都会找个时间出海钓鱼,直到后来她去巴黎工作,很少再回港市,姥爷留下的那堆渔具也就没人用了。”   听到关键字眼,曲流笙神色微动,“你姐是什么时候去巴黎工作的?”   “五年前。”   “那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巴黎?”   钟念想了想,“应该是三年前的九月十四,因为再过两天就是妈妈的生日,她当时突然从巴黎回港市,还让我们都惊讶了一下。”   九月十四……   曲流笙攒着眉思索了一阵,眸光忽然一动。   那天晚上的人……原来是她。   ……   时至深夜,晚宴终于结束。   顾意将最后一位客人送走,抬眸朝四处望了一眼,叫住了从身边走过的钟念。   “曲流笙呢?”   钟念左右看了看,没见到人,于是摇了摇头,“之前和我聊了一会儿后人就不见了,可能是先走了吧。”   安静须臾,顾意略一颔首,走到长桌边端起一杯未饮的酒喝了一口。   钟念看了看时间,“姐,我开车带你一起回去吗?”   “你先走吧,我开了车。”   “那你少喝点,待会找个人帮你开吧,我就先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语笑喧阗的宴会厅顷刻安静下来。   顾意将手里的酒饮尽,放下酒杯,走出了宴会厅外。   淡白的月光洒满庭院,岛上山林环绕,深夜温度较之平常要低许多。   她踩过月色,沿路来到停车场,视线扫见倚在车边的身影后,脚步就慢了下来。   目光相望片刻,顾意徐徐问道:“怎么还没走?”   “在等你。”   “还有什么事么?”   曲流笙站起了身,走近她眼前。   “之前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说是,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问我同样的问题。”   顾意看着她,没有说话。   曲流笙似乎也不在意。   “不问?那我告诉你。”   她抬起手,遮住顾意的眼睛,缓慢的话语声清晰无遗。   “顾意,你听好。”   “我不管你到底在想什么,但从头到尾,我喜欢的都是你。”   覆在手心下的眼睫轻轻扇动。   伸手揽过她的腰,顾意吻了下去。 第58章 风月   突如其来的吻吻得很急, 像是一触即燃的烈火,将微扬的颈往后一点点压去。   曲流笙松了手,很快环过顾意的肩回应过去, 交叠的双手不断收紧,唇舌抵死缠绵,呼吸间溢出的喘息都带了滚烫的余韵。   唇红沾上嘴角,一贯冷静自持的人也动了情。   拥吻的身影纠缠着后退, 不知不觉靠近了车旁。   顾意将怀中人抵在车门边, 空余的手扣在她脑后, 似是保护似是禁锢地把她圈紧,吻得愈发深入。   直到那双半阖的桃花眼沁出水色, 呼吸也渐渐发了促,她才慢慢退开唇,敛着情/欲之下的汹涌暗火, 细致地将眼前人唇角晕开的绯色拭去。   曲流笙微挑了眸, 雨雾朦胧的视线细看着她, 心底生出恶劣的欲望。   分明动情到了极点,偏还是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叫她忍不住想要把她的冷静撕碎,看她彻底沉沦在情/欲中。   指尖勾挑, 媚得似能透出水的声音呵气般吐在顾意耳旁,“顾小姐不敢在这做么?”   动作微顿,顾意低了眸看她, “有监控。”   曲流笙唇角勾起,“那不正好, 绝了钟斯年让你结婚的心思。”   “已经绝了。”顾意为她整理好微乱的发,拿出车钥匙将车解锁, “我祖母不可能让他过问我们家的婚事,今晚来参宴不过只是做做面子。”   顾老太太当初和钟斯年也算真正相爱过,可离婚时闹得却并不愉快,这么多年钟斯年都想要与她缓和关系,试图写就一段回心转意的佳话,然而老太太性子强硬,仍是不肯回头,于是到底没个结果。   场面上的周全已是她最后的退让,钟斯年也懂得,只不过仍是不甘心,所以才有了这一出试探。   眉梢微扬,曲流笙瞧着她,“你早就知道?”   “嗯。”   “所以一直不跟我说是想让我吃醋?”   顾意不语。   曲流笙笑着咬她的唇,“整天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作派,明明小心思比谁都多。”   轻微的痛意在唇上一闪而逝,顾意任她玩闹,低首问道:“去哪里?”   身前人反问:“你说呢?”   她不再多言,打开车门要坐进去,却被握住了手。   “喝了酒,我来开。”   晚风呼啸,车从山林环绕的半岛中驶出,往另一侧的城市灯火开去。   车内光影幽微,影影绰绰的灯火自车窗外晃过,映在微闭着眼的人脸侧,将那张冰清玉润的容颜染上了些许蒙昧暗色。   曲流笙一边开车,一边睨了一眼坐在一旁安静不语的人。   “你就真的什么都不想问?”   纤长的眼睫轻动,应答的话语声如清溪般低缓。   “你想说的话我会听。”   曲流笙挑眉,“我如果不说呢?”   “也依你。”   顾意睁了眸看她,“只要你开心。”   全然没道理的信任和偏宠,让曲流笙心里一动。   “只要你开心”,一句他人嘴里极敷衍的话,在她说来却平静坦直得过了头。   她是真的想要她开心。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些许,曲流笙眼角溢出一点笑,叹息般地轻嗔一句。   “木头。”   顾意却蹙起了眉。   “你在叫谁?”   曲流笙斜眼瞥她,“你说我叫谁?”   清明的眸中有片刻怔愣,顾意似是恍然。   “所以那天晚上……”   原来喊的是她。   察觉到异样,曲流笙追问:“哪天晚上?”   顾意晃开了视线,“没什么。”   “老实交代。”   “曲小姐专心开车。”   一脚刹车,车停在了路边。   曲流笙微眯着眸,倾过身去捏住了她下颌,“快说,有什么瞒着我的。”   几番追问之下,顾意只能将生日那晚发生的事说了,脸上神色端得若无其事。   听罢,曲流笙又好气又好笑,“我说你怎么突然给我玩消失。”   原来是醋坛子翻了。   顾意眸光微晃,坦承错误,“往后不会了。”   看她这副认真认错的模样,曲流笙又觉出了几分可爱,勾着手圈过了她脖颈,奖励般地吻在她唇边。   “为什么不会?我偏爱看你吃味。”   难得见到这块木头不理智的样子,偶尔吃吃醋也算是一种情趣。   吻过之后,她又警示性地咬了一口,“不过以后不许一声不吭就消失,否则别想我再来找你。”   眼前人并未言语,回应的是反客为主的深吻。   吻的时间持续了许久。   曲流笙半睁着眸,略微失力地抵开她的肩,眼尾已然水光盈盈地泛了红。   “不准动,待会没力气了怎么给你开车。”   顾意微弯了眉眼,为她轻轻撩开额前发丝。   “辛苦你了。”   温柔体贴的情人模样,险些让曲流笙忍不住又吻过去。   总算到了地方,曲流笙停了车,看着眼前的花园小楼,略微抬眉。   “你的房子?”   “嗯,我和钟念平时不住家里。”   顾意锁好车,随她一同进了门,曲流笙随意打量着四下布置,走上二楼,就听见了几声鸟叫。   进入房间内,看着挂在窗边的鸟笼,她勾着唇回眸,“把它放房间里,你也不嫌闹?”   顾意看着她,“不嫌。”   视线相望片刻,曲流笙走上前去把她推倒在床上,跨坐着伏下了身,神色似笑非笑。   “想要先做还是先听我说?”   顾意眸光沉静,“我的时间很多。”   那就是都想要。   曲流笙笑着贴近她耳旁,“顾小姐这么贪心?”   伸手环过她的腰,顾意语调仍旧端稳。   “只是对你。”   她一向习惯了克制,情绪从来也没有掀起过太大波澜,唯独在巴黎的那个夜晚像是失控般地放纵了自己,连她也意想不到。   那支没有接的烟,或许还是让她上了瘾。   所幸结果不坏。   曲流笙靠在她颈间,指尖把玩着她的发,懒了声轻哼。   “现在嘴这么甜,当初为什么要走?”   顾意微攒了眉,“走的不是你吗?我看你一直没醒,外出打了个电话,回来你就不在了。”   怔了一会儿,曲流笙噗嗤一下笑倒在她肩上。   “我就说看着那么正经的人怎么是个上完就跑的渣女,还以为我看走眼了。”   无需多加思索,顾意也明白了当时的情况。   无非是一夜贪欢后的两人都误以为对方只是消遣而已,于是保持了成年人的体面,没有试图纠缠。   只是到底心有不甘,所以还是留下了一些磨灭不去的痕迹。   例如那条丝巾,例如心烦时抽烟的习惯。   幸而三年后再次遇见,让她认出了那张明艳撩人的脸,因此遵循内心将她留了住。   只不过想到重遇时曾被喊错过的那个名字,她终究难免迟疑。   “为什么是我?”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曲流笙侧过眼看她。   “有人跟你说过什么?”   短暂沉默,身下人轻声问:“我和她很像么?”   看着那双微垂的眼眸,曲流笙勾起了唇,“其他地方不像,不过眼睛很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揽在腰后的手轻轻动了动。   顾意眸光低敛,喉间似因着今夜的酒有些发涩,而不待她再说什么,伏在身前的人却低下头将身子倚进了她怀中。   “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她。”   曲流笙目视着她双眼,额头轻抵在她额前,“我承认,我以前的确喜欢过黎以白。”   “但除她以外,我还喜欢过两个人。”   近在咫尺的桃花眼微微勾着,似盛了一汪春水。   “一个是三年前那晚把我送到酒店的人,还有一个是两个月前在我喝醉后把我带回家的人。”   “你说,这两个人都是谁呢?”   一时沉寂。   顾意眼睫轻点,沉静的眸中隐泛涟漪。   曲流笙微微叹气。   “你问我为什么是你,可我想问为什么不会是你?”   她偏过脸埋进身前人颈间。   “顾意,从来没有人会只想要我开心,唯独你不同,所以这个人只会是你。”   从小到大,曲家对她的约束就宛如一张禁锢的网,她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一行一言总被教导要格外慎重。   家中上下看起来娇惯她,对她听之任之,但在她做了出格的事情后这些宠惯就会销声匿迹,所以她这么多年以来听过最多的词就是“失望”。   言行逾矩让他们失望,不遵循家里的意思让他们失望,喜欢女人也让他们失望。   到后来,她干脆刻意做些让他们失望的事情,只要自己开心。   现在,终于又多了一个人希望她开心。   感受着肌肤上漫开的温热吐息,顾意环过她的腰,低着头将她完完全全包裹进自己怀中。   “以后你会开心。”   怜惜而笃定的语气,让曲流笙轻笑着抬了头。   “顾小姐这么有信心?”   顾意看着她,眸中似蕴藏春山秋水,语调温柔。   “只要曲小姐需要。”   清矜薄欲的脸配上这副予取予求的纵容口吻,便如同风花雪月都于一夕入眼,轻易就让人动了情。   目光扫过她唇上残留的那抹红,曲流笙噙着笑慢慢含吻上她耳际。   “顾小姐想我开心的话……”   “三年前是怎么做的,现在就再做一遍。”   月色半洒,潮润的晚风拂入房中。   重逢的身影缠绵于一处。   风月于此间尽情翻覆。 第59章 亵玩   国际大学生钢琴比赛预选赛终于在昨天结束, 楚渝毫无意外地通过预赛,成为了将赶赴德国参加正赛的八十七名选手之一。   正赛的比赛时间是七月下旬,恰好在暑假期间, 中间的两个月空余给了大多数人足够的缓冲时间。   临近中午,楚渝坐在文科楼不远的咖啡厅里,等着黎以白下课出来。   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上是正赛第一轮的所有曲目,她双眼视线落在眼前的屏幕上, 神色看起来一如寻常, 而略微失焦的眼神却无意间暴露了她的心不在焉。   距离她上次和李晓清通话已经过去了五天, 这期间她们再没有过任何联系,李晓清偶尔还是会在朋友圈发一些生活碎片, 看起来和以往没有任何差别,却让她一时有些捉摸不定。   她不能确定那天没挂断的电话里妈妈究竟听到了多少她和黎以白的对话,李晓清性格一向大大咧咧, 对她实行的也是放养政策, 她们母女二人经常十天半个月都不联系, 所以她也无从做出判定。   如果妈妈都听见了,为什么不主动找她谈?这样若无其事的沉默到底是允准还是反对?   她有些拿不准。   手机因为太久没有操作而熄了屏,楚渝仍在出神时,一只手却突然在身后拍了她一下, 惊得她险些把手机摔了。   “楚渝!”   王菲笑眯眯地在她对面坐下,“在等学姐下课呢?”   “菲菲?”楚渝缓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来和你一起等学姐呗。”   闻言, 楚渝疑惑,“来和我一起等她?”   王菲习以为常地瞥她一眼, “就知道你肯定没看社团群,”   她将手机递到楚渝跟前, 慢悠悠地解释:“下个学期学姐和社长不就都研三了吗,社团也要换届了,所以社长想着最近找个时间大家一起出去聚会,好像还和别的社团搞了联谊,今天要统计一下参加聚会的人数。”   “要换届了?”楚渝惊讶。   “是啊。”王菲撑着下巴,“社团每年换届一次,社长和学姐在社团里也待了两年了,这次换届之后他们应该就不会再参加社团活动了。不过再有一年我们也要毕业了,这次聚会大概是最后一次大家聚在一起,你可不准再说你不参加。”   楚渝唔了一声,心里不禁也生出了些感叹。   原来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时间过得总比她想得要快,而下个学期要准备实习和考研,看来留在学校的时间不多了。   也不知道学姐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或许是心有灵犀,她刚想到黎以白,那个熟悉的清婉话音就带着些许笑意在她身后响起。   “小鱼。”   楚渝转头看过去,温热的手指恰抚上了她脸侧,让她习惯性地眯了眯眼。   “学姐。”   跟着一同走过来的白帆幽幽道:“好歹我还在呢,你们也别太旁若无人了吧。”   王菲倒是见惯不怪:“社长习惯就好了,热恋中的小情侣都这样。”   听他们这么调侃,楚渝不免有些赧然,欲要坐正身子,却被黎以白牵住手揉了揉耳朵。   “不必搭理他,他只是春心泛滥得不到寄托,所以说话酸了点。”   闻言,王菲一下精神了起来,“有情况?”   白帆挠了挠头,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   “这不是前几天去校团委开会嘛,在开会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学妹,说话又甜,长得也可爱,问了一下听说是推理社的社长,所以想要认识一下。”   “哦——”王菲恍然大悟,“我说怎么突然想要和别的社团联谊,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白帆嘿嘿笑起来,“毕竟以白都修成正果了,也不能只有我一直孤家寡人吧。”   看他很有提前开香槟的趋势,王菲促狭地提醒:“社长高兴得这么早,万一推理社那边暂时不想搞联谊活动怎么办?”   白帆摆了摆手,“放心吧,我都问过了,推理社那边一听要和我们联谊很快就答应了,说统计一下社里的参加情况就给我答复。”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两人,“这次的聚会你们俩总要参加了吧?”   楚渝本来就不怎么在社团露面,黎以白以往通常也不参与社团聚餐,自从她们在一起之后,两个人更是深居简出,社团所有事都落在了白帆一个人身上,让他怨念了许久。   黎以白看身旁人,“小鱼想去吗?”   楚渝想了想:“如果时间不冲突的话。”   虽然她不习惯参加人多的活动,但毕竟有黎以白陪着她,所以倒也不会太过抗拒。   白帆当即点了点头,“放心吧,时间初步定的是这周末,大家应该都没课。我想的是去鹭湖边野营加烧烤,到时候再组织一些小游戏,你们觉得怎么样?”   “鹭湖?”王菲思索了一会儿,“有山有水,地方倒是挺好的,不过这么多人的话,要准备很多东西吧?”   “那边的露营地还算成熟,常规用具应该都可以租,准备的话主要就是食材饮料那些,交给我和几个部长搞定就好。”白帆信心满满。   看他这么积极的样子,王菲和楚渝都笑起来。   “那就辛苦社长了。”   谈完了社团的事情,王菲和白帆颇有不当电灯泡的自觉,都各自找了借口离开了。   楚渝下午还有一节课,所以和黎以白一起吃过午餐后在学校里四处走了走,不知不觉又闲逛到了荷花池附近的凉亭。   五月的荷花已经显露了花苞,偶有几朵开得早的初荷亭亭玉立,在一片翠绿里看起来格外显眼。   逐渐升高的温度初具了夏日的暑气,晌午阳光正盛,四周行人稀少,池边的几棵垂柳都被晒得有些打蔫儿,看起来不大精神。   站在凉亭内,楚渝望着不远处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出了神,黎以白瞧着她,轻声问:“还在想妈妈的事?”   楚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在想你。”   黎以白略微扬眉,“想我什么?”   “觉得学姐有点像荷花。”   冰肌玉骨,清隽得宜,都叫人移不开眼。   黎以白笑起来,“不是像狐狸吗?”   楚渝抿了唇角,“不逗我的时候就不那么像了。”   抬起的手勾了勾她的下巴,低柔的话语声笑问:“那小鱼更喜欢什么呢?”   “都喜欢的。”楚渝轻声说。   像月、像雪、像莲,也像狐狸。   她总愿意把一切美好的意象都附加在黎以白身上。   又回忆起第一次在元旦晚会上见到她时想到的那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楚渝兀自笑了起来。   她把这件事说给黎以白听,眼前人略挑了唇,耐人寻味地看她。   “不可亵玩么?”   尾音微微勾着,透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嗔怪意味。   楚渝心里一颤,不免心猿意马地想到了别处去。   视线往那件扣得严谨的衬衣领口里瞧了瞧,她放低声音,“还没有消呀?”   黎以白似笑非笑地捏住她下颌:“你说呢?”   上回折腾了大半夜,身上难免被留下了不少痕迹,所幸她还知道不往显眼的地方亲,也免了大热天再穿高领惹人注目的麻烦。   楚渝自知理亏,乖顺地任她捏着,“下次不会了。”   “下次?”黎以白眸光微挑,环过她的腰把她圈近身前,“下次是不是该换一换了?”   “换?换什……”   对上那双笑意深长的眼睛,楚渝一下反应过来,耳尖霎时红了起来。   片刻,才说:“学姐想的话……”   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仍旧坦诚,叫黎以白微微弯了眼角。   “这么乖呀。”   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那给你一个小奖励好不好?”   眨了眨眼,楚渝抬头看她,“什么奖励?”   “钢琴比赛的时间是不是在七月下旬?”   楚渝点头。   “到时候我恰好有时间。”   清透的眼睛亮了起来。   “所以,”黎以白笑着,“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楚渝当即在她脸侧亲了一口。   树林荫蔽的荷花池对面,卞格看着凉亭里形容亲密的身影,震惊了一会儿,随即心里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他当初怎么追黎以白都没有任何回应,原来这女人喜欢的居然是同性。   很是愤愤不平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打开相机页面,把画面拉近,对着凉亭里的二人拍了一张照。   看了一眼拍下的照片,确认能认出照片中的人,他哼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荷花池附近。   回到寝室,卞格打开电脑,熟门熟路地进入学校论坛开始发帖。   不多时,一篇名为“黎以白私生活混乱,和陆鸣舟分手后竟然开始喜欢女人”的帖子出现在了灌水板块。   帖子开头就是一张照片,内容长篇大论地描述了黎以白和不同人之间捕风捉影的暧昧传闻,楼主ID还是熟悉的点杠竖点。   卞格发完帖,志得意满地不断刷新页面,等待着其他人的回复。   不多时,帖子收到了第一个评论,他精神抖擞地一看,发现评论写的是:   “啊啊啊啊姐姐竟然喜欢女人!姐姐我还有机会吗!?”   他眉头一皱,把这条回复删了,继续等待其他评论。   很快,劲爆的标题就吸引来了大量回复。   嗑学家:这对居然是真的!kswl   毕业就去卖炒面:kswl   一只小柯姬:感谢楼主分享我cp美图!已存!   菲也菲不高:造孽啊,好不容易不在她俩跟前了,怎么刷个论坛还是被秀了……   再过了几分钟,系统提示帖子已被删除,账号因违反相关规定被封禁。   卞格:……   这群人是不是都有那个什么大病。 第60章 有意   到了周末, 楚渝清早起来就开始在客厅里忙活。   她昨晚和黎以白特意去超市逛了一趟,买了些今天露营要带的东西,除了水果点心以外就是驱蚊水杀虫剂等一类防虫用品。   鹭湖靠山, 草木茂盛,现在天气逐渐变热,蚊虫难免会多起来。   她肤质向来敏感,稍微被蚊子叮一口就要红肿很久, 为了不被咬得难受, 索性换上了长衣长裤, 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见着她包裹严密的模样,黎以白走近跟前, 笑问道:“不热吗?”   楚渝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摇了摇头:“不热。”   温热的手伸到她颈后,摸着她冰凉的肌肤, 黎以白眯起眸靠在了她肩上, 话语声慵懒。   “怎么总是这么凉?”   气温分明已经过了三十度, 许多地方都开起了冷气,而眼前人肌肤却总似一块薄冰一样泛着凉,叫人爱不释手。   “可能因为我心冷吧。”楚渝开玩笑。   “心冷么?”   黎以白抬了眸瞧她,手指顺着下滑到心口的位置, 眼角透出一点笑,“那什么时候能被捂化呢?”   轻抵在心口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撩动,望着那双似笑非笑的勾人眼眸, 楚渝当即弃甲投戈,“已经化了。”   黎以白笑起来, 在她唇角亲了一口,“还是等过了夏天再化吧。”   两人又忙碌着收拾了一阵, 楚渝看了一圈,发现没找到昨天买的新收纳箱,于是抬头问道:“学姐,收纳箱放哪儿了?”   “储物间的柜子下面。”   走进储物间,楚渝来到壁柜边看了一眼,见到最底下的格架里放了一个盖好的收纳箱。   她弯下腰要把收纳箱拿走,略一动却发觉有些沉,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收捡了一些零散的东西,而最上面是一张装在相框里的照片。   楚渝怔了一下,看着那张并不陌生的照片,慢慢蹲下了身。   照片摄于跨年那晚,是击剑社的社团合照。   画面里拥拥簇簇地站了十余个人,其他人都笑颜灿烂地看着镜头,而中央相邻而站的两个人却在互相看着彼此。   只不过一个眼神茫然,一个唇边勾了笑。   想起那抹似无意触碰过右手肌肤的温热触感,她后知后觉地恍然。   哪有什么无意,原来一直都是有心。   拿着相框看了好一会儿,楚渝弯着眉眼将它轻轻放下,目光落在收纳箱里的其他物件上,索性屈起了腿,靠坐在壁柜边一一翻看起来。   过了许久,黎以白发现楚渝还没出来,于是放下手里的东西,边往储物间走边问:“找到了吗小鱼?”   没有回应。   而当她来到储物间门口,就见到楚渝手里拿着一把直骨伞,正抚摸着伞柄上的刻字,若有所思地轻声问:“这是当初我给你的那把伞?”   没想到被她发现了自己收捡起来的旧物,一贯冷静从容的人眼中掀过了一丝涟漪,顿了一会儿,才应声道:“是。”   雨伞、外套、合照、剧票……还有一盒没有拆封过的似曾相识的创口贴。   指尖再次在所有物件上流连地轻抚了一遍,随后将它们妥善地放回了收纳箱中。   楚渝站起身,走到门边的人跟前,眉目弯弯地将她紧紧抱了住。   “你好爱我啊黎以白。”   感受到环过身后的力度,黎以白眸光微软,回搂过她的腰。   “原来现在才知道吗?”   楚渝唔了一声,将翘起的嘴角埋在她颈侧,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可我只是给了你一把伞。”   “但它是我那场雨夜的安全屋。”   黎以白抚摸过她的侧脸,敛着笑的眸仔细地看着她。   “小鱼,不是所有人都会在那样的暴雨里为陌生人停下脚步,那天晚上,看到我的只有你,所以这把伞就已经足够成为全部了。”   停了片刻,她又笑道:“何况,后来对你了解得越多,越觉得你很可爱。”   楚渝眨了眨眼,“什么可爱?”   看着她惑然的表情,黎以白眼尾弯出一点弧度,“比如掉进水里的红绿灯小人,又比如那只叫做匹诺曹的流浪熊玩偶。”   楚渝反应了一下,突然啊的一声红了耳朵。   “你……你怎么知道?”   几年前的某个雨后,她在过斑马线时见到倒映在积水中的红绿灯倒影,于是随手拍了一张照片,发在微博,标题就是“掉进水里的红绿灯小人”。   而那只叫做匹诺曹的熊玩偶,是在路过学校附近的居民区时无意间见到,发现它被和几件衣服晒在一起,却一直没有人收,因为鼻子比寻常的熊看起来要长许多,于是给它起了名字叫匹诺曹,还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观察记录。   这些她都没有对别人说过,只在自己那个无人问津的微博发过一些片段。   似是想到什么,楚渝恍然大悟。   “你看了我的微博?”   随即又疑惑,“可是,怎么会?”   明明她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她的微博帐号。   黎以白微笑,“你是不是关注过学校里救助流浪猫狗的微博号?”   楚渝点头。   “那个号是白帆在运营。”   楚渝:……   原来是她自投罗网。   摸了摸她的耳朵,黎以白又问:“会觉得冒犯吗?”   楚渝抿了抿唇,“也不会,就是……”   有点难为情。   毕竟以前她时常发一些生活或者学习的碎碎念,尤其是心情好的时候,话多得和她平时的表现大相径庭,如果让熟人看见了难免会觉得人设崩塌。   还好只是被学姐看见。   一道灵光闪过,楚渝又惊讶地抬起了头:“该不会那个给我点赞的僵尸号就是学姐小号吧?”   黎以白瞧她一眼,“我看起来像僵尸号吗?”   “像。”   毕竟连头像和昵称都没有设置,主页也完全没有任何信息,任谁看都会觉得是僵尸号。   黎以白笑,“其实我不常用微博,只关注过你,所以也算不上是小号。”   只关注过你……   楚渝抿着唇,却忍不住弯了嘴角。   好吧,现在也不难为情了。   被女朋友看看又算什么呢,都是应该的。   楚渝如是想。   到了中午,两人终于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再随意吃了点午饭,就准备出门。   许是看出来她们要走,猫猫小鱼黏在楚渝脚边轻蹭,软了声音撒娇般地一直喵喵叫,让楚渝迈不开脚。   她无奈地蹲下身,摸了摸黑猫的头,“今天不行哦,人太多了,怕你不习惯。”   自从楚渝住进来后,因为对猫太过宠惯,以至于它一有些什么想法就会向她撒娇,而这些撒娇往往都会得到回应,于是现在愈发变本加厉。   看楚渝拿它毫无办法,黎以白将猫抱起,放到了一旁的猫爬架上,“不许胡闹。”   随即又轻嗔着看向身旁人,“让你平时不要太惯着它了。”   楚渝笑,“毕竟和我同名,总有些不忍心。”   何况是学姐的猫,该惯着的。她在心里偷偷补充。   将猫哄好,两人总算出了门。   鹭湖位于城南比较偏远的郊区,开车过去要一个小时。她们到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人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   山里的温度总比城区要凉快许多,尽管太阳还未落,可迎面拂来的微风却带了些湖里的水汽,映着满山青翠,叫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白帆到得早,已经把天幕都搭好了,正在另一张桌边准备烧烤的食材。   木制的折叠桌上满满当当地摆好了各种点心饮料,一名穿着棒球服百褶裙的女生正在桌旁分摆餐具,白帆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笑容满面,言语之间都是殷勤得过了头的关切。   王菲发现两人到来,热情地走近前来打招呼,顺便压低了声音眉飞色舞地开始八卦。   “看到了吧?桌子边上穿百褶裙的那位就是推理社的社长,叫做温恬,好像是考古专业的,和我们一样都大三。虽然看起来长得可可爱爱,但做事很利落,而且说话真的好甜!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叫得我都快心动了。”   看她满脸花痴的样子,楚渝忍不住想笑,“叫姐姐你就心动了?我叫你姐姐的时候你怎么只会让我立刻消失?”   王菲大惊失色,“你什么时候叫我姐姐了?!当着学姐的面可别乱说,我和你清清白白,到时候学姐误会了怎么办!”   说着,就满脸撇清关系的表情走远了。   楚渝无言。   这人怎么这么戏精。   正当她暗暗吐槽的时候,一只手却从旁伸来,捏了捏她的耳朵。   “小鱼原来喜欢叫别人姐姐?”   似笑非笑的语气,叫楚渝激灵了一下,连忙义正言辞地摇头,“开玩笑的。”   “开玩笑的?”黎以白微勾了唇瞧她,“那除了开玩笑以外还叫过几个姐姐?”   楚渝思索了一阵,小心翼翼道:“其实……应该……也就只有曲姐姐吧?”   毕竟她家里没有姐妹,平时确实也没什么叫姐姐的机会。   眉梢微挑,黎以白淡淡道:“以后叫她名字就行了。”   很是若无其事的口吻,却让楚渝不禁笑了起来。   学姐这是在吃醋吗?   她还要打趣地说点什么,却见一道身影从不远处走近,鲜眉亮眼的女生笑颜灿然地走到了两人身前,朝黎以白伸出了手。   “学姐,我叫温恬,我们之前在读书会上见过,听白帆学长说你会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惊喜一般的撒娇语气,让楚渝微妙地顿了一下。   黎以白简单地和她握了握手,“你好。”   女生松开手,又看向楚渝,笑着说:“你就是楚渝同学吧?”   楚渝有些惊讶,“你认识我?”   温恬笑眯眯地摇头:“我不认识你,但是我们社有个人整天都在念叨你。”   说着,她转过头朝身后的人喊道:“吴虞,你的小师妹来了!”   话音落下,留着青棕色中长发的女生弯着眉眼来到楚渝面前。   “小渝,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第61章 露营   这次来参加联谊的人不算少, 两个社团加在一起有将近三十号人,因此在黎以白到了之后她就被白帆叫去和推理社的人一起讨论今晚的活动安排。   楚渝将带来的水果点心补充在餐盘中,思绪却被不远处的笑声牵引。   温恬似乎聊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引得白帆大笑,其他几名部长也忍俊不禁,唯独那个令她在意的身影被人群遮挡,微侧的面容逆着光, 让她无从得知她此刻情绪。   近旁响起的话语声将略微飘忽的神思拉回眼前。   吴虞看着她手下的瓜果, 笑着提议:“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浅溪, 今天天气热,要不要把水果拿去溪里放一放?到时候吃起来也凉快点。”   没有反对的道理, 楚渝端着果盘离开了人群。   两人走过柔软的草地来到溪边,溪水潺潺,喧闹的笑语声霎时被遮去不少。   盈透的浅溪浸过起伏青石, 似一汪流动的碎冰, 清冽见底, 连岸边草木都染上了微薄的凉气。   楚渝将盘中瓜果投入溪里,桃李落水,发出扑通的声音,令石上丛生的青苔微微摇曳。   看着满目清莹, 没入水中的指尖不由多停了两秒。   沉李浮瓜,原来确有雅意。   随即又想到那个时常抱着她祛暑的人,心里忍不住叹息。   学姐这么怕热, 就该来溪边才好。   泡着茶的玻璃壶被放在青石围拢的角落,沁凉的溪水漫过热茶, 壶身立即浮了一层霜白的雾。   吴虞手中拿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似随口问:“你的比赛曲目选好了吗?”   楚渝回过神来, “嗯,和张老师聊了一下,大概定了。”   “这么快呀,那剩下的两个月练习时间对你来说应该足够了。”吴虞笑着,又说,“我记得去年你还不想参赛,怎么今年改变想法了?”   楚渝惊讶,“师姐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身旁人坐在草上,撑着下巴朝她笑,“因为我关注你很久了。”   略嫌暧昧的语句,让楚渝心里一突。   只是看着眼前人坦然自若的模样,又觉得大约是自己想多了,于是简单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或是学习,或是生活。   多数时候是吴虞在问,楚渝再惜字如金地答。   聊到后来,吴虞禁不住失笑,“你总是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楚渝不解:“什么?”   吴虞笑起来,“没事。”   她看了一眼浸在溪里的茶水,伸手试了试温度,随即拿过玻璃壶站起了身。   “应该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楚渝应声,将镇得冰凉的瓜果装回果盘,起身时却不防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脚下略微一滑。   “小心。”   伸来的手搭了她一下,让她稳住了身子。   楚渝收回手,礼貌地道谢,“谢谢。”   幽邃的目光往溪边搀扶的身影掠去轻浅的一瞥,纤长的眼睫微垂,就将视线又敛回了眼前。   一颗朱红的李子递了过来,脆甜的话语声响起。   “学姐,这李子很好吃,你尝尝看。”   黎以白客气地推拒:“我不爱吃酸的。”   “酸吗?”温恬纳闷地咬了一口,“很甜呀。”   垂眸的人不语,端过带来的冷萃咖啡喝了一口。   分明酸得很。   接近傍晚,燥热了一天的阳光开始有所收敛,远处天际飘着几缕淡云,染了薄薄霞色,景致宜人。   夜里要办篝火晚会,王菲和两名刚认识的推理社学妹去林子里拣拾柴火,白帆则带着几名自称的垂钓高手去湖边钓鱼,定海神针一样的鱼竿惹得旁观的社员哄笑,让他恼羞成怒,把人全轰了走。   楚渝留在营地里,戴着手套处理晚上烧烤要用的虾。   身后不时传来一声声“学姐”“学姐”的呼喊,几乎不用转头去看都知道叫的是谁,于是本就没什么表情的面容愈发冷淡,隐约又透出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沉寂之间,一道钟声忽响,惊散满林飞鸟。   楚渝循声望去,见到林木掩映间的一点赤色,心下幽怨也被微微拨散。   寺庙?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好奇,一旁的吴虞笑着解释:“这座山上有一间月老祠,听说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因为求姻缘很灵,所以香火旺盛,在附近还挺有名的。”   求姻缘很灵……   楚渝略微走神,目光往侧后方的身影瞟了一眼,而指尖突然划过的一点尖锐痛意却令她嘶了一声,当即收回了视线。   垂眸一看,就见到左手食指被虾的额刺扎了一下,有鲜红血色透过手套渗了出来,显然扎得不浅。   吴虞瞧见她手上伤口,当即皱起了眉,“我去找碘伏给你消消毒,免得伤口感染。”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营地的收纳箱里准备了基本的医疗物品。   她快速在医药箱里翻找出碘酒和棉球,走回楚渝身边,刚要拿过她的手为她上药,却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握过了那只纤白的腕。   风姿绰约的女人半揽过身旁人,低敛着眸为她细细擦拭伤口,直到指尖看不出任何血色,方略抬起眸看向眼前人,微微一笑。   “我的人交给我就好,不劳费心了。”   吴虞顿了一下,将手里的药品放下,“那就麻烦黎副社长了。”   随即向楚渝温声道:“小渝你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处理就好了。”   “谢谢师姐。”   来到背离人群的一处角落坐下,楚渝刚往四处看了一眼,就被身后人圈进怀里,受伤的手被轻轻握着,耳旁响起嗔怪的话语声。   “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半天的沉闷情绪都在这一句关切的问询中发酵开来,她抿了一下唇,似有些怪怨地轻声道:“还不都怪你。”   鲜少见到身前人这般撒娇模样,黎以白笑着戳了戳她的脸。   “都学会恶人先告状了?”   楚渝回头看她,“什么叫恶人先告状?”   “你不是和你的师姐聊得很开心么?”   “你和你的小学妹不也相谈甚欢吗?”   两人对视片刻,黎以白笑了起来。   “这很公平。”   楚渝眨了眨眼:“什么?”   “看到不止是我一个人不爱吃酸,我就放心了。”   闻言,楚渝不禁弯了眉眼,“原来姐姐真的在吃醋呀?”   揽着她的身子微顿,黎以白凝眸看她,“叫我什么?”   本也就是开玩笑地顺口一喊,被她这么单拎出来问,楚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她转回了头,若无其事地拨弄了一下手指,“叫你学姐的人太多了,对我来说很不公平。”   嘟囔的声音很小,却仍被身后人听得清楚明晰。   “嗯,确实不公平。”黎以白笑着摸她的下巴,“那小鱼再叫一句来听听?”   言语中的逗弄之意太过明显,楚渝微红了耳朵,顾左右而言他:“社长他们好像回来了,我们回去吧。”   黎以白略微扬眉,“害羞了?”   “没有。”   “那叫我什么?”   “黎以白。”   “这么生疏。”黎以白轻叹。   楚渝愈发脸热,那句姐姐却怎么都再叫不出口。   捡拾柴火的人回到了营地,王菲似乎在四处找她,她看着手机上打来的电话,转头在身后人脸边安抚般地亲了一口。   “菲菲叫我了,我过去一下。”   黎以白松了手,看着渐渐走回人群中的身影,眼尾勾出了一点笑。   “坏兔子。”   王菲见着楚渝出现,眉飞色舞地跟她说自己刚才从推理社的人口中听来的八卦,直到发觉眼前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脸还略微泛红,才慢慢停下了讲述,惊异道:“你脸怎么这么红,不会发烧了吧?”   楚渝心里一跳,摸了一下耳朵,话语声含糊:“太阳晒的。”   “太阳晒的?”王菲抬头看了看逐渐落山的夕阳,脸上神色愈发狐疑,正要追问,却见白帆拎着鱼竿和折叠椅回来了,手中不见半点鱼影。   “鱼呢?”   白帆挠了挠头,讪讪道:“还在湖里呢。”   随后又振振有词地甩锅:“都怪他们最开始笑得太大声,把我鱼都惊走了。”   社员当即一片嘘声。   天色渐暗,篝火生了起来,焰白的火舌不断跃向高空,将空气燃得似蒙上了一层虚幻的薄膜一般微微晃动。   天幕的四周都挂上了露营灯,众人围桌而坐,边吃边聊,眼前是湖光月色、美食饮料与响不尽的欢笑声。   待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第一轮小游戏就开始了。   鉴于有推理社的加入,玩的游戏也带了些推理元素,是由温恬自己编的几道海龟汤。   楚渝以前从来没玩过海龟汤,在听他们解说过游戏规则后,倒起了些兴致,顺着其他人提出的问题默默往下猜,虽然没有加入提问的行列,却反而成了第一个猜出谜底的人。   见她猜测的故事与答案几乎重合,王菲不由咋舌:“你以前真没玩过?”   楚渝摇头,“第一次听说。”   王菲幽幽道:“那我该说你是聪明呢还是变态呢?”   楚渝瞥她一眼,懒得搭理她。   几道海龟汤都猜完后,大家情绪都高涨起来,于是紧接着进入了下一轮游戏。   这次的游戏是常见的聚会互动游戏,规则也很简单,由一个人在桌上转动一个空瓶,瓶子停下来之后瓶口对着谁,那个人就必须回答一个问题,也就是传说中的真心话。   第一轮转瓶的人是白帆,他将音响打开放起了歌,随后拿着瓶子放在长桌中央。   “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最后一个字的字音落下,玻璃瓶转了起来。   楚渝看着桌子中央转动的空瓶,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暗暗祈祷不要停在自己面前。   随着众人欢呼的喊叫,瓶子慢慢停了下来,指向的人恰好是温恬。   白帆心里一喜,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地问道:“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话一问出口,顿时惹来了一阵起哄的笑声。   温恬倒是落落大方:“有。”   笑声霎时间低了下去,击剑社的社员们眨着眼睛对视了一眼。   完了,社长春心要碎了。   王菲挤了挤眉:也不一定,万一喜欢的人指的就是社长呢?   众人恍然大悟,于是决定继续静观其变。   第二轮转瓶子的人轮到了温恬,她没有多话,手下一转,瓶子就动了起来。   不多时,玻璃瓶停了下来,瓶口指向的是黎以白。   温恬看着对侧坐姿端然的人,笑颜明灿地问:“学姐能接受和女生谈恋爱吗?”   回答的话语声轻浅干脆,“可以。”   “哇……”   女生群里响起了一阵小小的惊呼。   王菲早已知道内情,憋着笑吐槽了一句“这群人都不看论坛的吗”,随后转头去看楚渝,却发现身旁人神色有些怪异。   “怎么了?”她好奇地问。   顿了一下,楚渝摇了摇头,“没事。”   游戏再玩了几轮,转瓶子的主动权终于又回到了温恬手里。   她目视着对坐的人,默默祈祷了片刻,随后伸出手按在瓶上,轻轻一转。   紧盯着瓶口的双眼一眨不眨,直到旋转的玻璃瓶停下,结果正是她想要的那样,提起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深呼吸了一口气,温恬再看向黎以白,心里忽然有一点紧张。   她缓了缓,才开口徐徐道:“我想问的是……”   “学姐能和我谈恋爱吗?”   一时沉寂。   王菲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瞪大双眼看了看心灰意冷的白帆,而后又偷偷看了看楚渝,才把嘴里的水咽了下去。   嚯……   这玩的是哪出?   一片安静中,答复的声音却仍旧清婉平静。   “不行。”   没想到会得到如此果断的拒绝,温恬怔了一下,下意识问:“为什么?”   目光汇聚中,身姿挺秀的人略抬了眸。   沉静的视线落向了一旁,回答的话语声不紧不慢。   “因为我女朋友会生气。” 第62章 月色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击剑社的社员内心沸腾了起来。   副社长什么时候有了女朋友, 女朋友是谁,他们竟然一无所知。   而看起来知道内情的社长现在正沉浸在失恋的打击中,丝毫没有八卦的心思, 于是众人只能挤眉弄眼地小声讨论。   “谁啊谁啊,有知道的吗?”   “不知道,不过刚刚学姐是不是往旁边看了一眼?”   “嗯,感觉看的是菲姐的方向。”   “什么意思?难道学姐的女朋友是菲菲姐?”   “不会吧?菲姐之前不是有男朋友吗?”   ……   窸窸窣窣的一通猜测后, 到底也没猜出个所以然。   经过这一段小插曲, 集体游戏的环节恰好结束, 大家三五成群地各自散开聊天,或者围坐在篝火边玩起了狼人杀, 还有兴致正浓的人抱着带来的吉他随兴弹唱。   温恬是个很洒脱开朗的人,在得到拒绝之后倒也没表现得太失落,开玩笑般说了一句“看来我失恋了”就揭过了这个话题。   反倒是白帆开始借酒浇愁, 一个人坐在帐篷边喝了好几瓶酒, 直到喝得酩酊大醉, 就走到黎以白跟前,抱着放东西的折叠箱一边痛哭一边控诉。   “呜呜呜……为什么又是你,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   “当初高中……我喜欢曲流笙,她就喜欢你……现在好不容易我喜欢上学妹, 结果她还喜欢你……”   “你不就长得好看点,聪明点,学习好点, 比我白点吗……”   说着,哭得更伤心了。   本来见到白帆过来, 楚渝打算离开,留给他们一些谈话空间, 然而还没来得及走,就听到了这些话,叫她不由得看了身旁人一眼。   黎以白也看向她,神色看不出太大变化,只是摸了摸她的手。   “一会儿和你说?”   或许是和王菲待久了,楚渝现在倒是没什么复杂情绪,反而八卦的心思更多一些,于是抿着唇止住了笑,点了点头,问道:“要找个人来照顾一下社长吗?”   黎以白瞧了一眼地上呜呜大哭的人,把一旁的纸巾放了过去,很是习以为常模样。   “不用,他哭过之后就会自己睡着了。”   楚渝终究没忍住笑了起来,笑过后,轻声道:“那我去湖边坐坐。”   黎以白颔首,“夜里黑,别走太远。”   “好。”   人群的谈笑声逐渐远去。   离开了营地的篝火灯光,楚渝走到湖边,随意找了一块干净的草地,席地坐了下来。   今夜星空很亮,月白风清,脚下的湖水泛着褶皱一样的波光,一轮月跌进水里,与远山泼墨一样的轮廓融为一体,更有了些淡写轻描的水墨风致。   晚风轻轻撩动着耳畔的发,身后隐约传来的歌声在唱一首属于夜的曲子。   有脚步声走近,在她身旁停下,她转过头去,见到来人,不由露出了惊讶神色。   “吴虞师姐?”   吴虞笑着问:“怎么一个人在这?”   “想过来吹吹风。”楚渝随口答。   吴虞眨了眨眼,“不介意我一起吹会儿风吧?”   楚渝微怔,摇了摇头,“当然不介意。”   毕竟这也不是她的私人领地。   在一旁坐下,吴虞看着近前湖中的倒影,略带笑意的话语声似随意道:“没想到黎副社长已经有女朋友了。”   听她忽然提到黎以白,楚渝心里不免有些微妙,顿了一下,才嗯了一声。   身旁人却仿佛毫无所觉。   “其实好像听人提起过,今年元旦的时候论坛有人发过一个关于她和另一名女生的帖子,听说她女朋友还是我们学院的。”   吴虞微偏了头,笑着看她,“你知道那个小师妹是谁吗?”   片刻安静。   清透的墨色双眸回看向她,回答的话音简短而清晰。   “知道。”   对视了一会儿,吴虞宛如败下阵来一般失笑地垂下了头,支起的手撑在额前,半遮住了弯起的眼尾。   “小渝,你真的……”   “你真的表现得好明显。”   又是那句不明所以的话。   楚渝略微攒了眉,很是不解,“什么明显?”   笑意慢慢敛去,吴虞放下了手。   “你的喜欢和不喜欢,都表现得很明显。”   “今天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只有在我提到黎以白,或者她出现的时候你的情绪才会有所变化。其他时候你总像是游离在人群外,客气又疏离,时常让我觉得我在和一个很有礼貌的陌生人聊天。”   怔了怔,楚渝不自觉反问:“有吗?   “有。”吴虞笑眼微弯,“下午你受伤的时候,其实下意识看了别的地方一眼,我当时还不知道你在看什么,直到黎以白到你身边,你低着头看她为你处理伤口,我才知道我还是来晚了。”   来晚了?   楚渝踌躇不定,小心地问道:“师姐的意思是?”   吴虞眨眼:“就是你想的那样。”   心里的想法得到确认,楚渝不免有些局促。   想了想,她认真地说:“抱歉。”   是拒绝的意思。   吴虞无奈地笑起来,“其实有时候也不用这么有礼貌的……”   虽然是早就知道结果的事情,但被这么认真地拒绝,还是让她难免喟然。   她微微叹出一口气,松开了撑着身子的手倒在草地上,望着头顶星月,话语声透了些懒。   “你知道吗,去年的比赛其实我一开始是想参加的,但我报名之后老师却跟我说要看另一位师妹的意愿,如果那位师妹不参加的话,空出的名额才会给我。”   “我当时很不服气,觉得自己的专业不比任何人差,凭什么我只能是备选,所以我在问到了那位师妹的名字后,趁着期末专业汇报的时候去看了她的演奏。”   略微停顿,吴虞轻笑,“然后我就无话可说了。”   她总会记得那天夜里,她看到的坐在钢琴前的那道身影,和那曲萦绕不去的飘渺月光。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停下,灯光落在了那张转过来的清冷面容上。   就好像真的让她看到了那弯素淡的月亮。   “后来听说那位师妹没有参加比赛,老师通知我重新递交参赛表,但我也选择了放弃了参赛,因为心里不想被认为比不上师妹,这种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是不是很好笑?”   楚渝抿了抿唇,干巴巴道:“师姐的专业水平还是很优秀的。”   吴虞笑,“你安慰人的水平倒很不怎么样。”   调侃过后,她又说:“其实对于表白这种事我也从来没有抱过太大期望,所以你不用真的感到抱歉,毕竟相对于以前喜欢的都是直女来说,这次起码算是有进步了。”   楚渝诧异,“师姐是一直都喜欢女生吗?”   吴虞笑眯眯地点头,“是啊,从小弯到大。”   忽然想起王菲之前说过的话,楚渝不禁感叹。   看来我们学院的人的确都很不直……   两人再聊了一会儿,吴虞侧目瞧见朝她们走近的身影,神色轻松地坐起身,笑道:“风吹够了,月亮也看得差不多了,我就不打扰你的私人时间了,学校再见。”   楚渝也回以一笑,“师姐再见。”   脚步声逐渐远去,浅淡的铃兰香气却靠近身旁。   一只手从身后环过她的肩,指尖勾了勾她的下巴,“聊得很开心?”   楚渝毫不否认地嗯了一声,懒着身子倚进身后人怀里,“社长哭完了吗?”   黎以白任她靠着自己,为她撩起了耳边被风吹散的发。   “已经睡着了,一时半会大概醒不了,我让人送他回学校了。”   “唔。”楚渝看着天上的星星,“现在很晚了吗?”   “九点多了,他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所以小鱼是想在这里听我说呢,还是我们回去再说?”   楚渝侧过脸看她,放软的声音有些撒娇的意味。   “今晚可以不回去吗?”   黎以白轻笑,“想在这边过夜?”   “嗯,听师姐说这座山上有一间月老祠,好像还挺灵验的,现在应该关门了吧,我明早想上去看看。”   唇角微勾,黎以白捏了捏她的耳朵,“小鱼的体力足够爬上山吗?”   安静了一会儿,楚渝眸光微抬,眼中似有浅淡嗔意。   “我体力好不好,学姐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黎以白挑了眉,似笑非笑地看她。   小家伙居然还会开黄腔了?   被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耳根慢慢发起了烫,楚渝终究还是遮掩地转回了头,停顿片刻后,佯装镇定道:“不是要说你和曲姐姐的事?”   知道她是害羞了,黎以白也不戳破,只笑着将下颌抵在她肩上,思索了一下措辞,随后略微放低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其实这件事你让我来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知道她的确对我有过好感,但高三那年因为我母亲突发意外,我为了回家处理我母亲的后事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再回学校的时候她已经办理退学出国了,我们后来就只是偶尔电话联系。”   客观的讲述听起来似乎十分平淡。   可楚渝想到曲流笙曾说过的那些半真半假的喜欢,又觉得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只不过身后人大概的确没有将那些喜欢放在过心上。   见身前人安静着没有说话,似乎有些走神,黎以白摸了摸她的脸,“时间不早了,明早不是想去爬山吗,今晚早点休息?”   楚渝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应了一声。   两人去露营点向工作人员订了一间帐篷,随后将带来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就全都转移到了帐篷里。   鹭湖的露营地十分成熟,所谓的帐篷其实就是一间帐篷形状的客房,每间帐篷外还有独立的洗浴间,和平常的酒店没有太大区别,最大化地保证了住客的舒适度。   黎以白洗漱完,回到帐篷内,就见到坐在床边的人盯着蛋卷桌上的露营灯微微出神,略微松散的衣领露出锁骨处一抹皓白肌肤,似帐篷外洒落的一片月。   她走近前去,捏了捏那张有些恍神的脸,“在想什么?”   “想你。”   回答的话语声未曾迟疑。   黎以白笑起来,环过她的腰吻了下去。   拥吻的身躯慢慢倒在床上,黑色发丝自肩头散落,白皙的颈肤漫开了一层淡粉。   直到呼吸透了些轻促的喘,楚渝睁开略带水色的眸,目光清透地看着她。   “黎以白。”   “嗯?”   短暂安静,她轻声问。   “你想要我吗?” 第63章 喜欢   周遭一片幽静, 帐篷外有鸣虫寂寂地低叫着,将一切声响都放大得格外清晰。   黎以白轻轻吻去怀中人眼睫上沾的水汽,琥珀色的眸中似晕开了一坛浓酒, 低柔的话语声敛了轻浅笑意。   “今天怎么了?”   楚渝双手勾过她颈后,将脸埋进她怀里,放低的声音藏了些后知后觉的羞赧。   “就是特别喜欢你。”   鼻息间透出一点轻笑,温热的指腹揉过了露在发丝外的莹润耳尖。   “原来是今天才特别喜欢吗?”   缩在怀前的人动了动, 楚渝稍稍抬起头, 墨玉般的眼睛又露了出来。   “一直都特别喜欢, 但每天都比前一天要多一点。”   分明在害羞着,说话的语气却极认真。   黎以白看她一会儿, 揽过身后的手攀上她后颈,将那瓣藏起的唇迫近眼前,吻落了下去。   虫鸣愈发悄然。   露营灯幽暗的灯光把贴近的身影投映在帐顶, 光影随动作变动, 画面辗转, 仿佛正在播放一出老式黑白默剧的幕布。   明暗相接间,绵长的吻似将空气也变得灼热。   凉意漫入,纤白的手指顺着半开的领口将衣扣一粒粒解开,指尖偶尔划过肌肤, 就令闭着眼的人轻轻颤动一下。   楚渝和黎以白身量相仿,于是偶尔会换着穿衣服,今天穿的也是黎以白的一件白衬衫。   解开的衣襟微微散落, 原本廓形端正的衬衫此刻似被剥离了筋骨,将所有孤清寡淡的疏离尽数褪去, 只剩下了那抹皓白月色。   空气中尽是彻骨的铃兰冷香。   散乱的发半掩在泛红的脸边,楚渝丝毫不敢睁开眼, 不时微颤的睫暴露了隐于心底的细微紧张。   黎以白笑着抬起了手,指尖穿过散乱发丝,轻吻在她耳边。   “一直在用之前的沐浴露?”   “嗯。”   带了鼻音的话语声低软地应着。   “买了新的怎么不用?”   楚渝略微睁开眼,泛红的眼尾似映了落霞的薄雪,清冷中透着遮掩不去的欲。   “想要和学姐的味道一样。”   片刻安静。   黎以白轻叹,低敛下眸将她拢过。   “不一样。”   楚渝未懂。   什么不一样?   疑惑的话语还未曾问出口,唇却吻上了那片月色,令微张的口倏然一滞。   帐顶晃动的暗光宛若一片水波潋滟的泡沫。   楚渝半睁着眸,眼前波光摇曳,失力的身躯好似成了白日里沉入溪中的那盘桃李。   温热的流水不似溪水冷冽,缓慢而又细致地漫过春桃朱李,星星点点的水色残留在桃李表面,引来阵阵凉意,又被温暖的肌肤很快掩覆。   薄冰慢慢融化,春意渐浓,衔春的人如约而至。   楚渝陷进黎以白怀里,隐忍地攀着她的肩,呼吸下意识凝住,唇线抿得泛了白。   黎以白抬起头回到她身边,一下下地吻她,话语声透了些轻弱的哑。   “小鱼,呼吸。”   而溺于春潮中的人却无暇他顾。   牙关被柔软的舌抵开,被迫汲取进新鲜气息,水流忽急,似生成了一道漩涡,将所有多余的思绪裹挟,直至最后拍散成一汪模糊眩晕的泡沫。   幕布上的画面渐渐凝固。   余韵中是漫长的一片空白。   楚渝软着身子倚进黎以白怀里,额抵在她肩前,染了绯色的双眼微阖。   平日冰凉的肌肤此刻升了温,宛如一只绵软又滚烫的小动物,令抱她的人动作愈发轻柔。   “累了?”   “嗯……”   黎以白抚摸着她的发,“给你擦洗一下?”   低垂的眼睫微动,倚在怀前的人睁开了眼。   “我自己去就好。”   黎以白轻笑,“还有力气?”   楚渝耳根微红,“有的。”   黎以白嗯了一声,笑意深长地夸赞:“看来小鱼的体力的确很好。”   先前用以反击的话语被打趣了回来,楚渝抿了抿唇,耳际的热度不退反增。   “和学姐比确实要好一些”   嘴上还在逞强。   眸光微挑,抚在耳侧的手垂落下去,轻划过纤柔的腰线,本就敏感的人当即颤了一下。   “这么好吗?”   楚渝咬着唇,蜷着身子埋回了她颈间,是示弱的姿态。   “也没有那么好……”   看她挑衅完就软的模样,黎以白不禁好笑地勾了唇,伸手捏了捏她发烫的耳朵。   “小兔子。”   楚渝侧过脸在她手心蹭了一下,随即坐起身下了床。   “我去洗洗。”   她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走进了洗浴间。   雾气在眼前弥漫开,温度适宜的热水将疲惫和仅有的一点睡意都冲散。   冲洗过后,楚渝回到帐篷里,脱下了有些潮润的浴袍,将刚才的衬衫又披回了身上。   由于今晚不回家的决定做得十分突然,所以她并没有带睡衣,只有一套备换的衣服还压在行李箱里。   素白的衬衫松散地搭在肩头,衣摆略垂过腰际,露出一双纤长笔直的腿。   楚渝坐回到床边,就被身后人又圈进怀里。   她顺势倚了身子,轻声问:“学姐怎么还没睡?”   黎以白吻了一下她的嘴角,“在等你。”   楚渝略转过身,将脸贴在她脸侧,握过了她的手把玩着。   “我好像不太困了。”   黎以白温声道:“那我陪你出去走走?”   楚渝眨了眨眼,“可是已经很晚了,学姐不困吗?”   “白天喝了很多咖啡,现在还不困。”黎以白摸了摸她的下巴,“那我给你拿衣服?”   宠惯的口吻让楚渝弯起了嘴角,转头在眼前人脸边亲了一口,随后点头应下。   “嗯。”   从行李箱里找出衣服换上,楚渝穿戴整齐就要开门出去,却被黎以白握住了手。   “头发还没全干,夜里温度低,别着凉了。”   于是又乖乖坐回去,任身后人为她擦头发。   等发丝全都擦干,她才终于得了外出的允准,走到门边拉开了帐篷的门。   光影掀动,淡白的月光与微凉晚风霎时间毫无阻隔地流泻而入,冲淡了内里的暧昧气息。   星河湖光映入眼帘,满目尽是绿野山林。   突然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事正是在这一片星空月色下,才降下温度的耳朵又有了些发烫的趋势。   瞧见那点羞赧的红,黎以白好似猜到了她心里所想,笑着勾了勾她的手心。   “害羞了?”   楚渝咬了一下唇,小声嘟囔:“还不都怪学姐。”   黎以白眉梢微抬,“怎么怪我?”   “学姐太惹人喜欢了。”   听出她话语里的嗔怪,黎以白略一思索,轻笑起来,“你说的是温恬?”   楚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有我自己。”   她把吴虞跟她说的话对身旁人说了一遍,而后轻声道:“你对我太好了,我总是很担心万一我的喜欢和你的喜欢不匹配,我会觉得很亏欠。”   幸好在别人眼里,自己原来比想的还要更喜欢黎以白一点,于是她也可以松一口气,明确袒露自己的那些喜欢。   少顷安静,黎以白轻轻叹息,停下脚步抚摸过楚渝的脸。   “小鱼,喜欢这种事,不对等是寻常,相差无几才是偶然。我们在一起得越久,这份喜欢就越无法估量,我不想你因为我对你的好有负担,否则这也会成为我的负担。”   “我知道。”楚渝眨了眨眼,“可在我心里,学姐就应该得到很多的喜欢。”   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指的是我一个人的喜欢。”   黎以白怔然片刻,微微弯了眼尾笑起来。   “傻瓜。”   相偕的身影继续漫步在夜色中。   更阑人静,露营地四处都留有灯光,微弱的光线恰好足以照亮道路,又不至于在夜里看起来太过刺眼。   两人慢慢走着,来到了湖边悬出的一座木桥上。   桥头有一张长椅,楚渝在椅子上坐下,将头轻靠在身旁人肩侧,话语声低懒。   “如果可以一直在这里就好了。”   黎以白侧首看她,“不想回去?”   “嗯,回去就要准备考试和比赛,而且……”楚渝顿了一下,“再过一个月就放暑假了。”   放假就意味着要回家,可李晓清的态度至今尚不明确,所以她也还没想好回家之后应该如何应对。   黎以白想了想,问道:“最近有和妈妈打电话吗?”   楚渝点头,随即又微微叹气。   “但是我们每次通话的时间都不长,她好像不想跟我多说别的,总是问候几句最近的情况就挂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这些故意回避的行为来看,她知道妈妈那天肯定是听见了她和黎以白的话。   只是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却让她有些茫然。   究竟是反对还是默许?   如果是反对,那不应该言辞激烈地训斥她一顿,然后把她关在家里,禁止她们继续来往吗?毕竟她看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而如果是默许的话……   会是默许吗?   楚渝茫然不解。   看身旁人茫然的模样,黎以白安抚地握了握了她的手。   “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看阿姨性格还算开明,只是可能需要一些接受的时间。而且还有我在,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让我来和他们聊聊好不好?”   楚渝眨了一下眼,转过头看着她,慢慢笑了起来。   “嗯。”   两人又在湖边坐了一会儿,楚渝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黎以白笑,“困了?”   揉了揉有些发沉的眼睛,楚渝绵软地应了一声,“有点。”   “那我们回去睡觉?”   “好。”   回到帐篷里,楚渝换下衣服,倒在床上就闭上了眼。   黎以白笑着揉了揉她的脸,“明早还起得来吗?”   “嗯……”闭着眼的人话语声含糊,“顺其自然吧。”   看她困得厉害,黎以白也不再逗她,伸手关上了灯。   “晚安小鱼。”   “晚安,黎以白。”   略微停顿,低弱的话语声在黑暗中散逸。   “爱你。”   一声轻笑,黎以白低首环过了她的腰。   “我也是。” 第64章 荔枝   结果由于夜里折腾得太累而睡过了头, 第二天到底也没能爬成山。   从鹭湖回来后,最后一点闲暇时光结束,随之而来的就是紧凑的各项期末考试以及结课论文。   每到期末总是楚渝最忙的时候, 每天除了练自己的曲子以外还要给声乐系的同学弹期末考试的歌曲伴奏,从早到晚辗转在不同的琴房里配合同学练习钢伴,夜里回去还要加班加点写论文,一个月下来本就纤瘦的身子又清减了不少, 显得周身气韵愈发清凛。   早上闹钟响起, 楚渝伸手把闹铃按了, 转身埋进身旁人怀里,低弱的话语声听起来没什么力气。   “好困。”   黎以白抱着她, 环过身后的手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后颈,话语低柔地放轻了些。   “今天是不是就考完了?”   “嗯……等声乐的同学下午考完就结束了。”   “那下午考完我来接你,晚上去吃点好吃的放松一下?”   楚渝应了一声, 睁开眼看她, “想吃南楼公园那间餐馆的玫瑰酒酿。”   黎以白笑起来, “好,反正回家的飞机在明天下午,小鱼喝醉也没有关系。”   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楚渝抿了抿唇, 小声抗议:“才不会喝醉。”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在闹铃再次响起后才下了床。   上午还有一门选修课的结业考试,楚渝简单吃过早饭就匆匆出了门, 黎以白把她送到音乐学院门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拉住了手, 一点温热在她脸侧蜻蜓点水般掠过。   有相熟的同学路过,起哄的笑闹声当即在学院门口响起, 楚渝略微赧然地垂了垂眸,却仍是没有遮掩的意思,只抿着唇角松开了手。   “学姐再见。”   黎以白眼尾微弯,揉了揉她的耳朵,“结束了给我打电话?”   “好。”   告别过后,楚渝进了学院大门,目睹了全过程的王菲啧啧感叹,“虐狗都虐到大门口来了,多少也考虑一下我们这些单身群众的心情吧?”   跟在一旁的周楷严肃表达反对,对楚渝挤了挤眼。   “多来点,我爱看。”   楚渝笑着没搭理他。   上午的考试很快结束,楚渝才出了教室,就立即被同学拉去声乐考场准备上台演出。   平日典雅的音乐厅挤满了准备考试的学生和他们的钢伴工具人,歌声与琴声从白天响到夜晚,直到最后一位同学也唱完,所有考试才总算彻底结束。   楚渝退回到后台,穿着礼服的同学上来就给她一个拥抱,“辛苦了楚渝!”   整整一个下午,她弹了十几份伴奏,大多数还都是正谱,每弹完一份就要陪下一个将要上台的人去琴房最后再合一遍,中途几乎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不可谓不辛苦。   她笑了一下,“没关系,你不是还要和他们合照吗?快去吧。”   “你不一起吗?”   楚渝摇了摇头,“我就不了,你知道的,我不爱拍照。”   “那我去啦,今天辛苦你了!假期愉快!”   “假期愉快。”   看着同学们在舞台前拍起了合照,楚渝按了按有些发酸的脖颈,拿出手机一看,瞧见屏幕上的未读消息,心里当即暗道了一声糟糕。   时间已经将近八点,黎以白一小时前就给她发了一条在门口等她的信息,而她因为太过忙碌一直没来得及看。   匆忙走出音乐厅来到学院门外,抬眼一望,夜幕笼罩下那道纤长身影随之映入眼帘。   楚渝快步走近前去,咬着唇牵过了她的手,语气有些愧疚。   “等很久了吧?怎么不去咖啡厅坐一会儿?”   黎以白笑着回握住她,“也没有很久,只不过担心小鱼再晚一点结束,今晚可能就要吃不到想吃的玫瑰酒酿了。”   “啊。”楚渝恍然,“是不是九点多他们就要关门了?那我们快走吧。”   十指相扣,牵连的一双身影相继漫步进远处夜色当中。   打车来到南楼公园,藏在街角的小店依旧亮着引客的灯。   许是因为临近假期,今天店里的客人并不少,熙熙攘攘的笑语声与碗盘碰撞的琳琅声响交汇成一片,充满了烟火气。   楚渝又坐回了上次靠窗的角落,窗沿的位置放了一口紫砂陶盆,里面养的一叶莲已经开了花,不似先前冷清,白绒绒的花瓣上缀着点滴水珠,瞧起来煞是喜人。   两人照旧点了三菜一汤,点完菜后,楚渝又习惯性地按了按腰和后颈,微小的动作被身旁人望见,攀上身后的手指就为她不轻不重地揉捏了起来。   “今天很累?”   楚渝微眯起眼睛,依着环过来的手顺势靠在她肩上,语调也似撒娇般放了软。   “嗯,快累死了。一下午都在帮她们弹伴奏,生怕出错,感觉看她们考试比我自己考试还紧张。”   黎以白轻笑,“小鱼太好说话了。”   一般人绝不会在期末的时候义务接这么多钢伴,也只有她,既不会拒绝别人,又有足够的能力应付得过来。   “拒绝别人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楚渝叹了一口气。   闻言,黎以白逗她,“所以小鱼当初没有拒绝我也是因为不好意思吗?”   楚渝眨了眨眼,摇头道:“那不一样。”   她偏过头看着身旁人,小声说:“分明是色令智昏。”   眸光微挑,揉在颈后的手下落到了腰间,黎以白似笑非笑地轻轻按了一下。   “昏么?”   楚渝一个激灵,只觉得浑身都麻了一瞬,目光往别处瞧了一眼,确认没有其他人注意,才微红着耳朵示弱求饶。   “不昏不昏,清醒得很。”   认错的态度尚算诚恳,黎以白唇角微勾,笑着收了手,为她继续按起了肩。   再过了一会儿,几道菜和汤陆续端上了桌。   现在正是吃虾的时候,店里新上了一道白灼虾,楚渝特意点了一盘尝尝鲜。   十几只透红饱满的基围虾被整齐地摆成一圈,当中放着一碟点了葱姜的蘸料,水汽迎面扑来,飘开的香气都是一股沁鼻的清甜。   楚渝戴上手套剥了一只虾,尝了一口,发觉虾肉的确紧实鲜甜,配上店家特制的蘸料,吃起来颇有滋味。   只可惜虾壳剥起来着实有些麻烦,她大半天没吃饭,早已经饿了,于是只能先放弃小鲜,转而填饱肚子。   而饭刚吃了小半,却见到修长的指节轻抵,一碟剥好的虾被推到了她碗边。   楚渝怔了一下,转过头去,见着身旁人摘下手套擦拭手指的动作,咽下了嘴里的东西,问道:“学姐怎么不吃?”   黎以白将手指擦拭干净,笑着看她一眼,“总该先把你喂饱。”   语气透了些理所应当的宠惯。   本该是很简单的一句话,而楚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却微微发起了烫。   她支吾着应了一声,就掩饰地端起玫瑰酒酿喝了一口,再没有说话。   吃过饭,两人准备回家。   街口出摊的小车今日卖的是水果,眼下正是荔枝上市的时节,一丛丛新鲜滚圆的荔枝堆放在车上,大红渐绿的外壳还沾着水滴,在枝叶翠绿的包裹下看起来尤为诱人。   楚渝夏天最爱吃的就是荔枝和西瓜,见着有新鲜的荔枝卖,当即去车旁买了一小串。   到家后,她换下外出穿的衣服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好累,明天好想睡一天,可惜还要赶飞机。”   黎以白在她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脸,“我把航班改签到后天?”   楚渝偏过身子躺在她身前,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已经跟妈妈说过明天到家了,再改也不好解释。”   听她这么说,黎以白也不再说什么,视线看向桌上买的荔枝,垂眸问道:“现在要吃荔枝吗?”   楚渝笑起来,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要。”   客厅的灯没有全开,半昏暗的光线映在沙发依偎的一双身影上,将地上投下的影子拉得极长。   黎以白双手环过怀中人,微垂着眸,手下慢条斯理地剥着荔枝。   修长白皙的手指略微用力,轻轻剥开那层有些坚硬的外壳,晶莹剔透的果肉就递到了楚渝嘴边。   她张嘴咬了一口,甜润充盈的汁水霎时溢满唇齿,仿佛一汪带着桂花香的蜜,甜得让人不自觉弯了眉眼。   再剥了几颗,黎以白停了手。   “好了,再吃该上火了。”   楚渝眨了眨眼,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最后一颗。”   黎以白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似是在笑她为了一颗荔枝不惜用美人计,却还是放纵地又剥了一颗。   而递到嘴边的荔枝被吃下后,手指还未曾退开,温热的唇却有意无意地含住了她的双指。   有柔软触感轻蹭过指尖,缓慢而又细致地将残留指上的汁水一点点舔尽,留下一串濡湿的痕迹。   惯来沉静的眼眸漾开了一道波澜,指尖微挑,似回应般抚弄过舔舐的舌,唇舌与手指翻搅出的细碎水声自口中流溢,在安静的客厅中听起来尤为清晰。   楚渝逐渐失了力气,莹润的耳尖染上霞色,眼中也蒙了一层雾一般的水光。   黎以白抽出手指,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询问的话语声轻柔。   “现在要吗?”   片刻安静,躺在身前的人勾手揽过了她的脖颈。   “……要。”   吻重新覆于唇上。   水声愈甚,荔枝的清甜在夜色中缓缓散逸。 第65章 出柜   第二天下午, 楚渝拖着酸软得不像样的身子到了机场。   登机之后,她在座位上坐下,在身旁人倾过身来给她系安全带的时候顺势靠在了她肩上, 低低软软的话语声懒怠地拖着,像一只没睡醒的小动物。   “好累……”   黎以白唇角微弯,摸了摸她的下巴,“不是体力很好么?”   话语中的打趣意味太过明显, 楚渝微红了耳朵, 咬着唇辩驳了一句。   “是昨天考试太累了。”   虽然因为顾及到她今天要赶飞机, 昨晚只在沙发上做了一回,可或许是因为第一次主动撩拨让两人都太过动情, 结束的时候她软得连动的力气都没了,最后连洗澡都是被抱去浴室洗的,于是先前的那些豪言壮语就显得太过打脸。   听她嘴上还在逞强, 黎以白也不戳破她那点小小的自尊心, 笑着握过了她的手。   “那睡一会儿?”   “嗯。”   楚渝倚在她身旁, 嗅着那抹熟悉的铃兰淡香,很快就陷入了睡梦当中。   一觉好眠。   轻微的颠簸后,飞机降落在了溪市机场。   交握的手心被轻轻勾了一下,“小鱼, 到溪市了。”   楚渝迷糊地睁开眼,感到身上微沉的重量,怔了一下, 思绪慢慢清醒过来。   “毯子?”   见她目光落在身前的空调毯上,黎以白伸手替她将毯子收好, 温声道:“空调太低了,我怕你着凉, 就跟空乘要了一条。”   似乎想起了什么,楚渝怔然地抬起头看她,“寒假回溪市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的也是学姐吗?”   黎以白应了一声,轻笑道:“可惜当时有个小家伙一直在睡觉,我看她睡得沉就没有打扰她。”   楚渝咬了一下唇,“你应该叫我的。”   顿了顿,她轻声说:“这样我就会早一点爱上你了。”   片刻安静,浅淡的气息靠近,她被环过身子抱进了怀里。   黎以白靠在她肩上,带着细微笑意的话语声轻轻响起。   “现在也不晚,小鱼。”   “能够得到回应的爱,永远都是不晚的。”   楚渝埋在她身前,抿着唇没有说话。   飞机停稳,舱门开启,所有乘客陆续下了飞机。   一关上飞行模式,楚渝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嗯,刚下飞机,知道了,我待会取了行李就出去。”   挂了电话,她转头看向身旁人,“妈妈已经在等我了。”   黎以白为她撩起耳旁散落的发,语气温柔,“那我们去取行李吧,别让妈妈等久了。”   楚渝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两人走到行李提取处,看着仍旧空荡的行李转盘,以及四周匆匆来往的人群。   忽然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酸涩在心底漫溢而出,仿佛雨天后潮湿不止的空气。   楚渝眼角微涩,低下头抱住了眼前人。   “黎以白……”   黎以白回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肩。   “没关系,小鱼。”   “一切都会顺利的,嗯?”   “嗯……”楚渝吸了一下鼻子,慢慢抬起头,“你等我几天,最多不超过三天,我就会来找你。”   黎以白笑起来,捧过了她的脸,指腹轻轻擦过眼尾。   “不急,你多给爸爸妈妈一些时间。”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总是在等着你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环在身后的手收紧,楚渝吻了过去。   *   机场出口。   李晓清坐在车里,视线透过副驾的玻璃窗往外不时扫一眼。   等了好一会儿,楚渝还没出现,她正要再打个电话问问,熟悉的身影却恰好从大门内走出。   许久没见到女儿,虽然平时不说,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挂念,她笑着正要按下窗户喊一声,而目光在触及楚渝身旁的另一道身影时,笑容却略微凝了住。   相伴而行的一双身影停在大门外,亲昵的抚摸与拥抱后,牵着的手松了开。   过分亲密的动作尽数收入眼底,见到女儿朝停车场走来,李晓清若无其事地按下窗户,向正在找她的人招了招手。   “小鱼,这边!”   楚渝走到妈妈车边,将行李放进后备箱,随即坐进了车里。   “妈,等久了吧。”   “你也知道让我等久了啊。”李晓清颇有些幽怨地瞥她一眼,“怎么取个行李都这么磨蹭。”   楚渝望着仍站在机场出口的那道身影,顿了一下,缓缓道:“我和学姐一起回来的,刚刚分开的时候聊了几句,所以就慢了点。”   她本以为妈妈听到之后会多问两句,却没想到她只是哦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   车辆启动,载着两人徐徐驶离机场。   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人,楚渝轻轻吸了口气,转过头去看向母亲。   “妈,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李晓清嗯了一声,边开着车边道:“你下个学期应该要实习了吧?而且年底就要考研了,你想好考哪所学校了没有?”   楚渝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回答:“哦……之前老师说下个学期让我去市乐团实习,那边有个师姐可以带着我。至于考研的事我还没想好,可能去燕音,也可能留在燕大,具体的我想等九月招生简章出来了再说。”   听她这么说,李晓清皱起了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别人大一大二就开始准备考研了,你怎么都快大四了还没个主意,你这性格真不知道随谁了,整天慢吞吞的对什么都不急。你还记得之前我带你去过的那个李叔叔家吧?人家闺女大一入学就把这几年的学习规划做好了,连考研的学校都想好了,你再看看你……”   ……   絮絮叨叨的话语念了一路,直到最后到了家,楚渝也没能找着机会和母亲好好谈一谈。   进了家门,楚渝见到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父亲,神色缓和些许,叫了一句,“爸。”   楚景言见她回来,笑着放下书站起了身,“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饭都做好一会儿了,快把东西放了,洗洗手来吃饭吧。”   楚渝把行李放进房间,走到洗手台旁,边洗着手边随口问:“爸,你们应该放暑假了吧?”   “嗯,这两天还要指导学生填一下志愿,然后就没什么事了。”   楚景言将热在锅里的菜端出来,笑道:“你妈还和我说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再一起出去旅游,上次一家人出去都是你高中毕业的时候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楚渝想了想,摇了摇头,“你们决定就好,我最近有点累,就想在家躺几天。”   李晓清斜她一眼,“都躺了二十多年还没躺够?你看人家夏池,每天保持晨跑的习惯,所以身体才好,你动不动就累,还是因为体力太差了,平时就该多锻炼锻炼。我看从明早开始你就和夏池一起晨跑去,反正他离咱们家也近,我让他路过的时候带上你。”   说着,她拿起手机就要给夏池打电话。   楚渝攒了眉,走上前去按下了妈妈的手机,“妈,要锻炼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干嘛非要拉上夏池。”   李晓清看着她,开玩笑般道:“为什么不能拉上夏池?你们以前关系不是挺好的吗,夏池还特意去燕大找你,我看说不准他可能喜欢你呢。”   楚渝眉心更紧,语气也不自觉冷了几分,“他喜欢谁是他的事,总之我不可能喜欢他。”   “为什么不可能?”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哪有为什么。”   眼看母女二人越聊越僵,楚景言连忙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该吃饭了,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小鱼既然累了你就让她先休息几天,毕竟才放假,也是该放松一下。”   见丈夫拉偏架,李晓清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楚景言,你女儿现在这性子就是你给惯出来的,等以后楚渝再有什么事你去管吧,我懒得管你们俩了。”   说完,她在桌旁坐下,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开始吃饭。   楚景言看了一眼女儿,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随即招呼道:“吃饭吧,待会菜凉了。”   楚渝沉默了一会儿,坐下身默默端起了碗。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吃过饭,楚渝回到了房间。   和黎以白发消息简单聊了几句,知道她已经到家了后,她抱着从燕城带回来的狐狸玩偶,坐在床上发起了呆。   她现在能够确认妈妈一定是知道她和黎以白的事情了,且看起来态度并没有偏向她这一边。   那些刻意的回避和半真半假的试探,都是另一种方式的反对,而正是因为没有明确表达态度,反而让她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楚渝叹了口气,心情一时有些沮丧。   略微抬起的目光随意朝旁一扫,在扫过窗外夜色时,却停在了窗台悬挂的一盏花灯上。   她顿了一下,下床走到窗边,拿过了那盏曾在元宵节点亮的竹骨灯。   或许因为放得太久,里面的灯已经无法点亮,灯面上也蒙了薄薄的一层灰,斑驳尘灰将那句鹤形竹影的题字掩得不甚清晰。   楚渝拿过纸,小心地把花灯上的灰一点点擦去,直到整盏灯回复先前模样,她就对着灯面上的那句诗出了神。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轻浅的话语声呢喃般落下。   她又想起元宵那夜,送她这盏灯的人曾笑着对她说,“别让我等太久”。   或许这才是黎以白心里的话。   什么已经等了许多年,什么总会一直等着她。   没有人会想要一直等下去。   起码她是。   轻吐出一口气,楚渝闭了闭眼,将花灯妥帖地收进柜子里,随即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主卧的卫生间里,李晓清正在对着镜子贴面膜。   她捏着面膜边角将表面的褶皱一点点拉平,确认四周再没有任何遗漏,转身正准备出去,视线却瞥见了站在门口的身影,吓得她一激灵,惊魂未定地按住了胸口。   “祖宗,你想吓死我。”   楚渝站在门边略垂着眸,低声道:“妈,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跟你用那种语气说话。”   没想到她是来道歉的,李晓清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两眼,随后扬着眉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看在你认错态度诚恳的份上,勉强原谅你。”   短暂停顿后,眼前人又说:“但我有一件事想要跟您说。”   似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李晓清眼皮一跳。   “我敷完面膜就准备睡了,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她抬手关上卫生间的灯,转身就要往外走。   而不待她走出几步,平静的话语声却在身后一字一句响起。   “那天在电话里,您应该都听到了吧。”   楚渝抬起头,目光清明地看着母亲。   “我不可能喜欢夏池,因为我喜欢的是学姐。”   “我和黎以白已经在一起了。” 第66章 恋人   安静了一会儿, 李晓清未置可否,只是从卧室里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你爸已经睡了, 我们出去说。”   两人到了客厅,李晓清看着打开的灯和桌上摆好的两杯热茶,不由得嗬了一声,开玩笑的语气道:“看来还是有备而来?”   楚渝没有说话。   李晓清也不在意, 在沙发上坐下, 似是随口问:“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寒假?”   楚渝摇头, “正式确定关系应该是三个月前。”   李晓清哦了一下,“所以你们在一起也没多久嘛。”   “当初您和我爸不也是在一起三个月就去领证了吗。”   听她拿自己做例子, 李晓清笑起来,端起茶喝了一口,回答的话语声不紧不慢。   “但是更多像我和你爸这样的人是走不到现在的, 可能结婚的头两年就因为鸡毛蒜皮的事过不下去离婚了。”   顿了一下, 她又说:“更何况你们两个都是女孩。”   楚渝略攒起眉, “我不明白女生和男生有什么不同。”   “不同就在于你们得不到社会层面的认可,而且你们以后也不能结婚。”   楚渝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她也真的笑了起来。   “可我为什么要得到那些不关心我的人的认可?又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她看着母亲,墨色的双眼清透而明亮, “妈,我爱的是你们,对我来说值得我在意的永远只有同样关心和爱我的朋友家人。你和爸爸曾经说只要我开心就好, 而我现在就很开心也很舒适,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李晓清捧着茶杯, 表情严肃了些许。   “我是希望你开心,可是你怎么知道你现在的选择不会让你以后感到后悔难过呢?”   楚渝不解,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李晓清:“你们会在一起,应该是以白主动接近你的吧。”   “您怎么知道?”楚渝有些惊讶。   敷着面膜的女人白她一眼,“你是我生的我还不了解你?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见你主动过一回?”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只是一时兴起呢?万一哪天她对你的新鲜感过了,决定选择结婚怎么办?”   没想到妈妈担心的是这个,楚渝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不会有这种万一。”   “如果她一直是靠新鲜感维持对我的感情,那这份新鲜感也已经保持了九年。”   李晓清微微一怔,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楚渝思索了一下措辞,清润的话语声将所有一切徐徐道来。   李晓清听完,安静许久,叹息了一句。   “以白这孩子……倒是很不容易。”   毕竟她是一位母亲,在听到与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人曾经有过那样不算幸福的家庭经历,总会有些于心不忍。   何况她太了解楚渝,她是一个过分慢热又习惯于活在自己的舒适圈的人,能够让她如此坚决地向自己表达想法,想必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   只是……   “你怎么确定你对她的感情就是爱情方面的喜欢呢?”   她不是什么迂腐古板的人,会为了自己的面子或者自认为对的想法强硬地替楚渝做出决定。只不过到底涉及女儿的第一次感情经历,她总归还是希望她能够对自己的选择有清晰的认知。   李晓清认真地看着女儿,“小鱼,毕竟你以前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感觉。”   “女孩和女孩在一起总是比和男孩在一起要更加亲密的,有时候和朋友间的一些亲密可能会让你产生错觉,误以为那是爱,但其实不一样。”   说着,她举了个例子,“就像我和你小慧阿姨,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平时经常一起牵手逛街,开心了也会抱抱或者开玩笑亲一亲脸,但因为有你爸爸,所以我很清楚我和她就是朋友之间的感情。”   楚渝:“那你和小慧阿姨也会想做/爱吗?”   李晓清:……   李晓清差点没一口口水把自己呛死。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茶杯,抬头看着楚渝,“你们……你们都……?”   “做了。”   回答的话语干脆直接。   李晓清噎住,一时无话可说。   看妈妈既尴尬又无语的样子,楚渝忍不住想笑。   她缓了一会儿,放软了语气,温声说:“妈,我很感激你没有直接对我的感情选择表达质疑,我知道你的想法,也明白你对我的担心。但是我已经是一个思想意识健全完善的成年人了,其实很多问题我都有过同样的疑问,并且得到了确切的回答,而我所得到的回答也是让我能够现在坐在你身边和你谈论这个话题的原因之一。”   “我能够肯定地告诉您,我对黎以白的喜欢的确是恋人、伴侣,相互依赖和想要终生相伴的那种喜欢。无论你和爸爸到底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感情也不会因为你们的想法而改变,这是我的决定。”   停顿片刻,她又说:“但是,我也希望你们知道,不管我喜欢的是男生还是女生,我的感情是否得到其他人的认可,我对你们的爱也不会因此改变,你和爸爸永远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片晌沉寂。   难得听女儿这么郑重其事地谈到对自己的爱,李晓清眼睛有些发酸,掩饰性地端起茶又喝了一口,就埋怨地念叨起来。   “大晚上给我喝茶,我要睡不着了都怪你。”   楚渝笑着靠在了母亲肩上,“没关系,睡不着我就陪您出去散步,您不是刚好让我多锻炼嘛。”   李晓清斜她一眼,“谁要大晚上和你去散步,我明天还上班呢。”   她把已有些发干的面膜摘下来,扔进了垃圾桶。   “既然你都已经这么说了,那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总归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不过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爸,他前段时间学校事情多,难得休息几天,你让他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吧。”   楚渝怔了一下,当即眉眼弯弯地抱紧了母亲。   “谢谢妈妈!最爱你了!”   “哎,别把我脸上的精华蹭没了。”李晓清嫌弃地把她推开。   一桩心事总算放下,楚渝终于又有了闲心开始八卦自己爸妈。   她抱着妈妈的手,好奇道:“妈,我一直想知道当初你和我爸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你们性格差这么多,又没什么共同爱好,怎么能聊到一块去的?”   听她这么问,李晓清笑着轻哼了一声,“还不是我给他机会。”   “当初我参加你小慧阿姨的婚礼,我是伴娘,你爸恰好是伴郎。你也知道你爸那性格,平时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就是个锯嘴的葫芦,但他当时见到我,居然主动找我聊天,还给我讲冷笑话。”   “他冷笑话到底有多不好笑你也清楚,我本来笑点就高,还要配合他假装大笑,笑到后来我脸都累了,只能亲了他一口让他闭嘴。”   事实证明效果奇佳,性格内敛的男人一下就脸红了,不仅不再说笑话,整场婚礼下来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楚渝被母亲的主动惊得咋舌,啧啧感叹了一阵,又问道:“我爸说了什么冷笑话能这么不好笑?”   似乎不太想回忆那些令人沉默的笑话,李晓清被再三催促后,才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讲起来。   “太阳花、茉莉花、玫瑰花里,哪一朵花的力气最小?”   楚渝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哪一朵?”   “茉莉花。”   “因为好一朵没力的茉莉花。”   沉默片刻,楚渝噗嗤一下笑弯了腰。   李晓清:……   ……   第二天早上,楚景言做好早饭,刚准备叫楚渝和李晓清吃饭,却见她们母女二人恰好从外面回来,身上都穿着运动衣,俨然一副刚晨跑完的模样。   “你们去跑步了?”他问。   楚渝点头,“今早还挺凉快的,所以就和我妈在江边跑了一会儿。”   见她们关系又和好如初,楚景言笑起来,“那快去换衣服吧,正好可以吃早饭了。”   “好,冲个澡就来。”   楚渝洗完澡换过衣服后,一家三口坐在餐桌边吃起了早餐。   李晓清边吃饭边和两人讨论一家人假期去哪儿旅游,听他们打算把旅游时间定在这个月末,楚渝连忙道:“我这个月20号要去德国参加比赛,可能要在那边待一周多,所以月末应该不行。”   “这么久?”楚景言惊讶,“有学校的老师或者同学一起去吗?”   “有个一起参加比赛的师姐,还有就是和我关系好的一个学姐也会陪我一起去。”   “哦,那还行。那旅游的事就等你比赛完回来再说吧。”   简单地吃完了饭,李晓清给楚渝递了个眼神,随即端着碗筷进了厨房。   楚渝咳了一声,叫住了准备进厨房洗碗的父亲,“爸,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看着女儿严肃的模样,楚景言意识到她要说的事应该不简单,于是坐回了桌旁。   “嗯,你说。”   略微换了口气,楚渝将昨晚和妈妈说过的话又大概再说了一遍。   楚景言听完,没有太大的表示,只是问道:“你说的这名学姐就是要陪你去参加比赛的那位吗?”   楚渝点了点头,“她叫黎以白。”   闻言,楚景言恍然,看向倚在厨房门口听他们聊天的妻子,“哦,黎以白就是之前你跟我提过的那个孩子吧?”   楚渝眨了眨眼:妈妈提过?   楚景言回过头,笑道:“你妈妈很喜欢她送的檀香,之前香点完了,我还想给你妈再买一些,但是在这边找不到那么好的老山檀了。”   听爸爸的语气,楚渝心跳微微变快,禁不住睁大了眼。   “所以爸爸的意思是?”   楚景言笑着,“既然你妈妈都没意见,当然是你开心就好了。她现在一个人在溪市的话,家里没人做饭,就来我们家吃吧,反正也不过是多添一双筷子的事。”   唇角翘起,楚渝一下扑过去抱住了父亲。   “谢谢爸爸妈妈!”   ……   安静的酒店里。   黎以白坐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目光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思绪漫无目的地放了空。   今天不过是从燕城回到溪市的第三天,她却仿佛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她的小兔子。   为了不让自己的打扰影响到楚渝的决定,她尽量减少了不必要的消息来往。   而看着许久没有变动的对话框,心里的想念就显得更加空荡绵长。   每个晚上的相拥而眠都已经让她养成了习惯,如今没有了那个冰冰凉凉的柔软身影,才让她发现原来连睡个好觉也是一种奢侈。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原来早已经没有当初那样有耐心。黎以白不免失笑。   小鱼现在在做什么呢……   牵挂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房间的门铃却响了起来。   黎以白走到房间门口,往猫眼里看了一眼,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她拉开门,还没来得及看清门外情况,却有一个温软的身躯已经扑进了她的怀中。   “黎以白女士,你有一份新的进餐邀请,请注意查收。”   轻快的话语声落下,埋在怀前的人抬起了头,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的女朋友向你发出邀请,问你愿不愿意抽空去她家吃一顿晚饭?”   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熟悉面容,黎以白弯起了眉眼,覆来的吻落在了她唇角。   “愿意。” 第67章 罪过   光线昏朦的卧室, 缠绵了一晚的人还躺在床上不愿意起床。   莹润的肩半露在被子外,肩头映了零星日光,若隐若现的暧昧红痕自散在身后的发丝间显露, 慵懒的身姿微动,便无意间流泻出一片旖旎风光。   柔软的指尖顺着肩线轻轻抚摸至后颈的一处红痕上,撩拨间带起的痒意令怀里的身躯轻颤了一下。   “嗯……”   曲流笙略睁开水色潋滟的眸,身躯猫儿般软进眼前人怀里, 话语声是全然没睡醒的低懒。   “不要了, 好累。”   眼尾微微勾出一点弧度, 顾意拥过她的肩,低首吻了一下她的眼睛。   “你再睡一会儿, 我去做早饭。”   环在腰间的手却没有松开。   “陪我睡。”   顾意任她抱着自己,语气似低哄般放了轻。   “今天不是想吃火腿通粉吗?再不做的话该变成中饭了。”   怀里的人懒着声音撒娇,“那就不吃早饭了。”   这样的提议毫无疑问获得了否定。   “不行, 早饭必须要吃, 否则你胃会疼。乖, 吃完了我再陪你睡会儿。”   对身前人过分自律的性格十分了解,知道在这件事上拗不过她,曲流笙只能松开手,报复般在她肩上咬了一口, 随即心满意足地补充:“还要虾多士和冻柠茶。”   白皙的肌肤上霎时多了一圈牙印,顾意无奈地看她一眼,替她将滑落的被子拉上。   “知道了, 大小姐。”   起身穿好衣服,她带上门出了房间。   再补了一会儿觉, 躺在床上的人就被门缝里透进的食物香气给唤醒。   楼下厨房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声,阳台的八哥似被香味所吸引, 聒噪地发出叽喳的啼鸣。   半睁开眼缓了一阵,她从床上坐起,随手抓了一旁换下的一件薄外套披在身上,走出房间下了楼。   透亮的阳光迎面洒来,丝丝缕缕的水汽将光线晕上了细雨般的轮廓,仿佛初晨的一场薄雾。   长身玉立的人站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操持着那些繁琐又细碎的锅碗,衣袖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皓白的腕,其上沾了点点晶莹水滴。   曲流笙一直觉得顾意穿衬衣的时候很正,纤秀的腰身被衣摆束起,衣领严谨地扣着,搭配上那张清心寡欲的脸,有种禁欲又勾人的味道,总能轻易叫她心动。   倚在楼梯扶手上瞧了许久,她噙着笑慢悠悠走近,在身前人关上火时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放松了身子慵懒地靠在她身后。   “做好了吗?”   “嗯,已经可以吃了。”顾意握着她的手转过身,见到眼前光景,眸光凝了片刻,轻声问:“怎么没穿衣服?”   薄软的素色棉麻长衫松松散散地罩在光裸的躯体上,身子微动,内里风情就半遮半掩地显露,再往下则是一览无余的春光。   柔若无骨的双手揽过她颈后,曲流笙在她下颌轻咬一口,勾了唇笑。   “热,不想穿。”   “胡闹。”顾意嗔了一句,从旁抽出厨房纸擦过手,随即将身前人抱入怀中,身姿极稳地带着她往楼上走去。   曲流笙倚在她怀里,指尖玩弄般抚摸着凸起的锁骨,似笑非笑地问:“抱人这么稳,以前没少抱别的小姑娘吧?”   “只抱过你一个。”   “是吗?”曲流笙微挑了眉,“那体力这么好?”   回到房间,顾意将她放在床上,走到衣柜边为她拿衣服,回答的话语声端稳。   “我们家有运动的习惯,以前还没出国的时候我和钟念常去登山骑马,体力自然要比曲小姐好一些。”   “骑马?”桃花眼里流转过一抹粲然光彩,曲流笙半撑起身子瞧她,“你还会马术?”   见她颇感兴趣的模样,顾意微微笑起来,“曲小姐不是什么都会么?”   她从衣柜里拿了一套真丝睡衣,回到床边坐下,“先穿睡衣吧,一会儿要出去了再换别的。”   刚把睡衣放下,一只手就勾着她的衣襟把她拉倒在了床上。   “什么时候带我去骑马?”   本就宽松的外衣随牵扯的姿势向下滑落些许,已是摇摇欲坠,露出大半软玉似的肩。   看着眼前乍泄的春光,顾意眸色愈深,牵过被子为她盖上。   “想去骑马?”   红润的唇微微翘起,曲流笙贴近她耳旁,慢条斯理的话语似呵气般轻吐出。   “想和你在马上做。”   片刻安静。   摇摇欲坠的外衣落了下来,原本揽在腰间的手贴上了内里肌肤,手心顺着腰线往上抚去,略微用力,就将躺在身前的人捞进了怀中。   “不是累了?”   曲流笙眯着眸受她爱抚,轻柔的吻自肩头不断向下,直到身子渐软,才曲起脚轻轻踩在她身前,笑意盈盈地睁开了眼。   “累了,所以不是今天。”   缠绵缱绻的情/事就此中断。   她不紧不慢地坐起来,拿过一旁的睡衣穿上,随即心情很好地下床去了浴室开始洗漱。   水声淅沥传来,顾意慢慢直起身,将弄乱的衣襟一点点理好,抬眸看向浴室方向,片晌,无可奈何地笑嗔了一句。   “妖精。”   洗漱过后,曲流笙下到餐厅,就见到方才还和她在床上亲密的人已经坐在了桌边,仍是那副端然沉静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一张当日的晨报。   “快来吃饭吧,通粉都要凉了。”   她走到顾意身前坐下,就着她叉起的一块虾多士咬了一口,慢悠悠地问:“有什么新闻吗?”   顾意任她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环过了她的腰。   “港铁加价,楼价上涨,两行定期存款利率上调。曲小姐对哪个感兴趣?”   听出了她言语中的调侃意味,曲流笙轻哼一声,把她手里的虾多士全吃了,随即坐回到了自己的餐盘边。   “下午陪我去一趟杉锦坊。”   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餐盘,顾意笑着放下了餐具,“定制了新衣服?”   “月末要回学校参加毕业晚会,让杉锦坊那边做了一条新裙子。”   似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小女朋友还在读书,顾意顿了一下,叹息着按了按眉心。   “罪过。”   曲流笙眉梢微扬,伸手挑起她的下颌,“现在知道罪过了?今早顾小姐看起来可是毫无悔意。”   看她一会儿,顾意抬手捉住了她的腕,略低下头吻上挑过下颌的手指,清缓的话音敛了轻浅笑意。   “今后也不知悔改。”   正经之人鲜见的情话,叫曲流笙弯了眉眼,凑近前去吻了她一下。   过了晌午,阳光愈发热烈。   到了准备出门的时候,曲大小姐还在对着镜子换装。   顾意坐在身后,看她拿了一件又一件衣裙放在身前比量,直到最后总算合了眼,才拎过包挽着她的手出了门。   开车去杉锦坊的路上,曲流笙看着窗外风景,百无聊赖地问:“顾意,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燕城?”   “等曲小姐什么时候有兴致和我回去再说。”   这话说得太过坦然,曲流笙不由看她一眼。   “我一直不和你回去呢,你的餐厅不要了?”   “不要就不要吧,你不是想开工作室么?既然要毕业了,就当是我送你的毕业礼物。”   言下之意,要把餐厅出售了换作她的工作室启动资金。   曲流笙挑眉,“这么大手笔?”   顾意瞧她,“曲小姐不喜欢?”   “喜欢,反正又不是我的钱。”   “也可以是。”   唇角弯起,曲流笙倚过身靠在了她肩上,“顾小姐是在向我求婚吗?”   顾意神色端然,“不算,只是事实。”   “这还差不多,不然未免太没诚意。”曲流笙笑盈盈地在她脸边亲了一口,随即又说,“不准卖,我还没到要女朋友给我出钱开工作室的地步。”   顾意笑起来,“是,曲小姐家财万贯。”   再开了一阵,车停在了一条红墙林立的老街上,眼前的店门外挂了一块刻着杉锦二字的木招牌。   杉锦坊是港市一间传承了百年的定制衣坊,门店藏在老城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左边挨着几间老派复古的古玩店,再往前走下了楼梯便是文武庙,附近街道来往人少,还保留着几分港市的旧时风貌,与这间百年老店颇为相称。   曲流笙进了店内,柜前的老板一眼就认出了她来,笑着放下了手里的软尺,招呼道:“曲小姐是来试衣服的吧?”   曲流笙笑,“收到您的消息,听说礼服的成品出来了,所以我来看看。”   老板点了点头,“曲小姐稍等,我让阿良给您拿衣服来。”   不多时,店里的学徒将定做的衣裙捧了出来,曲流笙看了一眼,就将手里的包递给了身旁人。   “我去试试。”   顾意拿着包坐在待客的沙发上,身姿微倚,眼前摆了学徒奉上的一杯清茶并一碟糕点。   杉锦坊门面虽小,来定制衣服的却都非富即贵,因此备的茶也不平庸,是雨前采摘的太平猴魁。   苍绿匀润的茶尖立在杯里,随着升腾的水汽氤氲出浅淡兰香,入口醇厚,末尾有阵阵回甘,沁人心脾。   茶香未散,试衣间的帘布已被拉开,风姿绰约的身影自内走出,在全身镜前站定,略一端量后,回眸向她一笑。   “好看么?”   缎面收腰的月魄色长裙,腰后似骑士马甲般束起,裙摆开叉,露出雪玉般的肩背与一截腰线,身前刺绣花纹仍是那朵熟悉的黑玫瑰,衬上那张尽态极妍的面容,一举一动皆是明艳。   顾意眼尾微弯,温声夸赞:“绝艳。”   曲流笙勾起唇,转身向老板颔首,“就这样吧,不用再改了。”   提着礼服出了杉锦坊,天色仍亮,远处的闹市依旧熙来攘往。   曲流笙看了看时间,方要让身旁人再陪她去商场逛逛,而一道喊声却自身后响起,令她下意识停了脚步。   转头一看,一名不算熟悉的表亲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待来人走近,她有些惊讶地开了口。   “表姑?”   “章姨。”   不约而同响起的话音一顿,两人对视了一眼。   章姨?   表姑? 第68章 表姐   年纪稍大的中年妇人站在两人跟前, 温蔼地笑着与两人打招呼。   “没想到小意也在,我就说看流笙身边的人有些眼熟。”   曲流笙还沉浸在顾意刚才的那句“章姨”里,几乎没听清眼前人说了些什么, 只是下意识地出声应着,直到妇人走了,才意味深长地抬眸看向身旁人。   “章姨?”   顾意攒了眉心,好似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是我表姨奶奶的女儿, 与我算表亲关系。”   再结合刚才曲流笙叫出的那声表姑, 也就是说……   “表姐。”曲流笙笑盈盈地叫了一声。   顾意叹气。   这回真的罪过了。   见她满脸难办模样,曲流笙眉梢微扬, “怎么?有我这样的表妹不值得开心吗?”   顾意端正了神色,“严格来说,族谱上你我两家之间其实毫无交集, 所以曲小姐可以不必这样称呼。”   本就性格促狭的人自然不依。   “我偏爱叫。”曲流笙挑了眸瞧她, “当初可是你说我算你晚辈的, 现在真有关系了,顾小姐又不想认了?”   顾意支起手按着眉心,“那时只是说来哄你。”   哪想竟然一语成谶。   “亲上加亲不好么?”曲流笙勾着唇贴近了她身前,“还是表姐心有顾虑, 担心以后在床上放不开手脚?”   身前人动作一顿,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迟疑。   曲流笙一下笑伏在了她肩上,直到笑够了, 才拭去眼角笑出来的一点泪,咬着她的耳朵轻言慢语道:“这样不是更好?表姐难道不喜欢?”   莹润的耳际肉眼可见地漫开一抹淡粉, 顾意略侧了眸,嗔怪地看她一眼。   “不许胡闹。”   曲流笙顿时又笑弯了腰。   笑闹了一阵,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边的招牌亮起了霓虹灯,五彩缤纷的灯光与来往车流相互交映,令本就繁华的街道愈显热闹,似蒙上了一层老旧的色彩。   将定制的礼服放回了车上,眼看时间不早,曲流笙索性也不去商场闲逛了,直接拉了身旁人去吃晚饭。   晚饭定在路口的一处小店。   一间略嫌逼仄的炒菜馆,门口的立式灯箱只写了朱记两个字,老板是个干练利落的大姐,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勾火颠锅,挥起锅铲来气势生风,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意思,店里也比别处要亮堂干净许多。   沿着有些陡峭的楼梯上了二楼,开得够足的空调一下吹散了外头透进的些许暑气。   曲流笙在桌边坐下,随意点了几道家常菜,而后撑着手看身旁人拿纸巾擦拭桌面,又提过桌上备的茶水开始烫洗碗筷,出口的话语声不由勾了丝笑。   “顾小姐平时很少来吃大排档吧?”   将碗里的茶水倒干净,顾意把碗筷摆回到曲流笙面前。   “吃的不多,只不过没想到曲小姐看起来是常客。”   “谁让我就爱吃这些不健康的,不像顾小姐那么讲究。”   顾意停了一下,抬眸看她,“会嫌我管太多了吗?”   她自小跟着老人居住,修身养性惯了,饮食也素来清淡,平日一个人住的时候倒不觉得什么,如今到底多了个人,难免会担心自己的生活习惯是否不合常人。   看她认真的样子,曲流笙笑着逗她,“多。”   而后又软了语调,“可我喜欢。”   其实哪里管得多呢。   毕竟她对她总是百依百顺,平时所谓的管着也不过是督促她好好吃饭。   就像眼下,尽管觉得大排档的餐食太过重油重盐,对她而言算不上健康,可也从不多说什么,只是陪在她身边由着她。   她的自律向来不涉及他人,于是反倒成了另一种宠惯。   黄昏将尽,最后一抹霞光透过沾了些烟火气的玻璃窗洒入,似拼凑的定格电影,一帧帧缓慢变幻。   过不多久,点的菜陆续端了上来,浓油爆火炒出来的菜品色泽诱人,香气勾得本不觉得饿的人也顷刻饥肠辘辘。   曲流笙很喜欢这家店的一道龙虾汤,汤汁金黄中透着鲜香,点缀了些许切得细碎的鲜嫩菜心,最适合拿来泡饭。   而盛起的一勺龙虾汤尚未来得及倒入饭里,就被从旁伸来的一只手阻了住。   顾意不赞同地看着她,“汤泡饭对胃不好。”   她管的的确不多,可唯独对饮食格外小心。   原因无他,是由于一个月前曲大小姐才因为胃疼进了医院,那段时间忙于毕业作品设计,整日颠三倒四地熬夜,饮食也不规律了好一阵,再加之平日酒喝得不少,胃的情况可谓是千疮百孔,被医生严肃地告诫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放肆,于是从此身边就多了个小管家。   曲流笙幽幽道:“就吃一碗。”   顾意将汤另外盛开,递到了她跟前,“先喝汤。”   这就是没得商量了。   皱了皱鼻子,曲大小姐无奈妥协,不情愿地端着汤慢慢喝起来。   而在她喝完汤后,一只装了小半碗兰花蟹蟹肉的白瓷碗却抵了过来。   顾意擦干净手,倒了一杯热茶,“海蟹寒凉,吃两只解解馋就好。”   从剥蟹到叮嘱,都是习以为常模样。   看着碗里剔得干净的雪白蟹肉,曲流笙眼底掀过一抹柔软笑意,心里那些未得到满足的幽怨到底还是散得一干二净。   茶足饭饱,窗外昏黄的天光已然尽数沉入了黑夜。   曲流笙挽着顾意的手,走在人潮来往的街道上,晚风拂面吹来,带着港市特有的潮气,虽不似白日闷热,却也觉不出几分凉爽。   “好热。”曲流笙懒声道。   顾意看向她,“那我们回家?”   曲流笙不置可否,懒怠的眸往前一扫,看着远处街巷里透出的灯光,眼里忽然晃过一丝狡黠神色,拉着身旁人加快了脚步。   “你跟我来个地方。”   牵连的身影穿行过车水马龙的路口,走入一条小巷内,空调外机错落的低矮墙壁上,几幅涂鸦的国王肖像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一扇不起眼的暗门隐约藏在其中。   听得门内传来的笑语声,顾意略蹙了眉。   “酒吧?”   曲流笙点头,“这附近很有名的一间speakeasy,里面的鸡尾酒还不错。”   顾意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明艳的桃花眼中波光流转,曲流笙牵过她的手,软了语调撒娇,“不喝酒嘛,就进去坐一会儿。”   顾意眸光微抬,“真的不喝?”   “保证不喝。”   再看她一会儿,顾意勉为其难应下。   “进去吧。”   曲流笙笑了起来,在她唇边亲了一下。   刚将酒吧的暗门拉开,包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是大哥曲怀锦打来的电话。   自从她找了借口不住在曲家后,与家里的联系就少了起来,家里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直没顾得上找她,今天竟然破天荒地打了电话来,她也不能视而不见。   曲流笙抬起头,“你先进去,我接个电话。”   看着顾意走进门内,她倚在涂鸦的墙边,接通了电话。   “喂,大哥?”   “流笙,你什么时候回家?”   “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吗?”   曲怀锦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无奈,“给你发的信息你是不是一条也没看?”   曲流笙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最近在忙毕设的事,没顾得上别的,怎么了?”   叹了口气,曲怀锦道:“我下个月订婚。”   曲流笙一顿,倒当真有些惊讶。   “恭喜啊大哥,是哪家的小姐这么不开眼,居然要嫁到咱们家来。”   “钟家的三小姐,钟应湘。”   钟家?   曲流笙偏头往一旁的酒吧看了一眼,“那老头子岂不是很高兴?终于搭上了钟家这条线,以后也用不上再念叨我了吧。”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曲怀锦语气严肃了些,“爸妈让你最近回家一趟,别再整天在外面瞎混了。”   “知道了,毕竟是家里的大事嘛,我会抽空回去的。”兴致缺缺地说完,曲流笙就准备挂电话,“没别的事我挂了,大哥再见。”   “流笙。”曲怀锦叫住了她。   “嗯?”   “帮我和小余说声抱歉。”   曲流笙没有说话。   通话挂断,忙音响起,她看了一眼屏幕,随后将手机收了起来。   “钟家……”   低缓的话音念了一遍,曲流笙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却没有笑意。   她其实是知道的,大哥一直和他的小助理余悦关系暧昧,甚至可能早就是男女朋友关系。   只不过余悦到底是普通人家出身,而曲怀锦一向很听家里的话,他身为长子,曲家不可能让他娶一名没有家世背景的普通人,所以如今的结果也不算太过意外。   哂笑了一下,曲流笙将衣领前的扣子解开,转身推门进了酒吧。   灯光幽暗的酒吧内,充满异域风情的爵士乐与此起彼伏的笑语声交织成一片,狭长的吧台前拥簇着高声谈笑的男男女女,逼仄的空间与过于喧闹的声响,一切细节都在彰显着地下酒吧不同寻常的肆意。   顾意坐在角落的池座,面部表情沉静,偶尔抬手看一眼手上的腕表。   门外打电话的人迟迟没有回来,她再等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出去寻人,而一道身影却挡在了她面前。   “美女,一个人啊?”   穿着立领T恤的寸头男人端着酒笑着走近,“要不要我陪你喝几杯?”   顾意目光浅淡地睨他一眼,“不必,麻烦让一下。”   “欸,不要这么冷淡嘛。”   男人伸手要去抓她的手,却被略微一躲避了开来。   他嗬了一声,正要再逼近前去,却感到脑后一凉,一个玻璃杯碎在了脚下,湿凉的酒水将他衣襟浇了个透。   妩媚明艳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近,一双桃花眼中似封了薄冰,低缓的话语声冷然响起。   “我女朋友你也敢碰,活得不耐烦了吗?” 第69章 霁月   明明暗暗的光影落在那张丰姿冶丽的面容上, 将往日的慵懒风情硬生生压出了一丝冷郁意味,寒意逼人。   顾意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此事无法善了。   因为她的小女朋友现在心情不好。   趁着醉意动了歪心思的男人摸了摸自己被酒杯砸破的后脑, 见着半掌血色,霎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怒从心起。   “哪来的臭三八,我的事也敢管?”   话音方落, 又一杯热茶泼到了他脸上, 烫得男人当即高叫一声, 本就烂醉的脸更红了一层,酒也瞬间醒了不少。   放下茶杯的人略垂着眸用纸巾擦了擦手, 随即牵过身旁人淡声道:“走吧,回家。”   “招惹完老子就想走?”男人双目赤红,抹了一把脸, 顺手拿过了旁桌的玻璃酒瓶, “今天不给老子赔礼道歉一个都别想走。”   角落的骚动引来了不少围观, 音响台的歌也静了下来。   曲流笙眸光微挑,视线斜睨着他,唇角勾出了一点笑。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让我赔礼道歉?”   傲岸睥睨的模样仿佛扎进心底的一根针, 一下激怒了男人,举起手里的酒瓶就要向前砸去。   而一只手却自身后伸来,稳稳地擒住了男人的手腕, 带了些笑意的话语声不紧不慢地响起。   “谁惹我们曲大小姐生气了?难得来一次,时清姐要知道您动怒了, 该罚我们出去扫大街了。”   来人身型瘦高,神态懒散, 眼睛却极有神,穿着一身白衫黑褂,宛如什么旧社会镇场子的打手。   而他也的确是个打手。   曲流笙瞧他一眼,问道:“小姨现在在吗?”   “在,老地方等您。”   闻言,她拉过顾意的手,转身要往里侧包间走去,刚走出不远,又停了脚步,略侧了眸瞥向身后。   “知道现在生意做大了,你们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不过也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免得把地方弄得乌烟瘴气,平白惹人生厌。”   瘦高个笑眯眯地点头,“明白了曲小姐。”   不再多言,高跟鞋踩过过道铺设的红毯,喧闹的声响在身后逐渐远去。   直至走到四下无人的包厢外,曲流笙才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一直没再说话的人,眼里浮了点笑。   “顾小姐霁月芝兰,一定没见过刚才的场面吧,有没有被吓着?”   顾意看着她,清矜的眸子映了周遭暗光,显出几分冷清,而出口的话语说的却是:   “怎么不高兴?”   安静片刻,曲流笙倚过身子抱住了她,额抵在她肩前,语调是卸了力的轻软。   “被你发现了。”   随即又笑,“有人调戏我女朋友我能高兴吗。”   顾意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安抚道:“他不敢怎么样。”   “我知道。”指尖抚弄过眼前人颈间肌肤,曲流笙懒洋洋道,“顾小姐家世威赫,只要亮出身份来他就该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这是间会员制的speakeasy,能进来的都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多少有几分眼力,几乎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酒疯,今晚那人反倒是个意外。   “但我就是很不高兴。”   她抬头看向顾意,“会觉得我不讲道理吗?”   “流笙小姐说的话就是道理。”顾意低首在她唇边吻了一下,“何况是他咎由自取。”   曲流笙勾起唇角,将她按在墙边吻了回去,   漫长的湿吻后,她靠在顾意身前,懒着声音慢悠悠道:“知道我带你来这里做什么的吗?”   想到方才那名高瘦的男人说的话,顾意眸光微动,“见你小姨?”   曲流笙笑意盈盈地看她,“是啊,见家长,紧不紧张?”   顾意也微微笑起来,“想让我紧张吗?”   这般从容模样,显然是一点都不紧张。   “哼,没意思。”在她唇上不快地咬了一口,曲流笙牵着她的手转身推开了包间的门。   “小姨,我来了。”   明灿的灯光映入眼帘,眼前是一间复式结构的会客室。   一道身影坐在正中的白鹅绒沙发上,深色的长发垂肩,身姿半倚,脸上戴了一副银边眼镜,镜片下的容颜与曲流笙有几分相似。   包间内冷气略低,女人身上披着一件深灰色西装外套,身前是一台电脑,低垂的目光在屏幕上不断扫视,似乎正在处理工作,与门外的喧嚣格格不入。   想是早就得了消息,她头也没抬,随意道:“怎么一来就给我找麻烦。”   曲流笙眉梢微挑,“是你的人管理不力,我不过帮你整顿一下风气罢了,又怎么能算是找麻烦呢。”   她转头看向身旁人,介绍道:“这是我小姨,章时清。”   看着眼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顾意略一低首,“章小姐。”   她对这名章小姐倒是略有耳闻。   大学毕业就因为不听从家里的安排而和家里人闹翻,独自一人去了国外金融街闯荡,依靠头脑赚下了第一桶金,而后钱生钱,很快回港开了自己的风投公司,如今在金融圈里也算是新一代标杆,很受年轻人追捧。   这样放纵不羁的性格,也难怪能和曲流笙聊得来。   听到她的称呼,章时清似乎觉得有趣,停了手里的工作,懒下身子,拿过一旁的鸡尾酒喝了一口。   “原来你喜欢这么正经的?”   曲流笙笑着瞧了身旁人一眼,“也有不正经的时候,不过小姨你就看不见了。”   捕捉到两人唇角那点暧昧痕迹,章时清啧了一声,手上酒杯轻晃。   “悠着点,别把顾老太太的宝贝孙女累坏了,否则我可帮不了你。”   没料到两人的谈话如此荤素不忌,顾意顿了一下,语气仍是平稳。   “祖母已经知道了。”   听她此言,章时清倒的确有些意外了。   她刚才的话的确是个试探,不过是为了看看这位顾家小姐的态度,不曾想对方也是聪明人,一下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给出的答案也还算让她满意。   “听说你们家里是顾老太太掌家,既然她已经知道了,你现在还能跟流笙站在我面前,那想来已经算成功了一大半。至于曲家那边,你也知道流笙一向不听家里的话,只要自己不束缚自己,没有人能管得了她。所以,就先恭喜你们了。”   说罢,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曲流笙从来没听身旁人提起过家里,更没想到她已经和家里人说过了她们的事,心里似有什么东西撞了撞,软成了一片。   “怎么不告诉我?”   顾意浅笑,“我想流笙小姐大概不想被这些事情烦扰。”   曲流笙眸光流转,挽过她的手哼了一声,“才不是。”   与她和她们有关的事情,又怎么能算是烦扰。   看着两人卿卿我我的样子,章时清酸得拧起了眉,“好了,别在我面前你侬我侬了,我还要工作,你们回去再恩爱吧。”   她将电脑拿回身前,又补了一句,“对了,让阿乾再给我送杯酒进来,多加块冰。”   曲大小姐眼下心情大好,也不介意亲自当一回传话筒。   “知道了,小姨。”   顾意随之往外走去,行至门边时,却听到身后人似有意似无意地说了一句,“最近霍家的股价好像跌得厉害。”   离开的身影略一停顿,微侧了眸,语气仍是端稳。   “想碰自己不该碰的,难免马失前蹄。”   再一颔首,她走出门外带上了门。   包间内重归安静。   章时清看着关上的门,呵了一声。   “这小姑娘。”   两人回到酒吧前厅,音乐重又放了起来,先前借醉生事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曲流笙在吧台跟调酒师交代过之后,刚准备和顾意离开,却见到一个满身酒气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过,险些撞上了路过的人,最后步履蹒跚地消失在了门外。   想到刚才一晃而过的那张脸,她挑了挑眉。   霍启鸣?   不过几个月没见,之前不可一世的霍家少爷怎么落魄成了这副模样。   吧台前坐着喝酒的几人显然也认出了离开的人,边碰了碰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听说霍启鸣都被他爸给赶出家门了?”   “谁让他太贪心,脚跟都没站稳就想往别的圈子钻,也不想想顾家怎么会突然给他抛出橄榄枝,这回可好,被人给整了吧,连带着他爸的公司都受到牵连,现在资金链断裂,恐怕想趁机咬一口的人可不少。”   旁人啧啧一声,“他是怎么惹上顾家的?前阵子不还听说钟老爷子想招他当孙女婿吗。”   “这就不知道了。说到底钟顾也算一家,钟斯年年纪大了,胃口可不小,恐怕早看上霍家的通信产业了,否则哪轮得到他当孙女婿?这港市啊,最不缺的就是新贵,不过是个噱头罢了,真动起来,也就是那些老家伙眼里的一块肉。”   一阵慨叹后,酒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口酒咽下,谈笑的话语声又聊到了别处。   离开酒吧,喧闹的声音与迷离灯光被隔绝在隐蔽的暗门后,远处仍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影,眼前的小巷漏了半抹月光,淡白月色洒在涂鸦遍布的墙上,更显出几分清寂。   往停车的地方走了一阵,曲流笙忽然抬眸看向身旁人。   “霍启鸣的事是你做的?”   顾意停顿片刻,摇了摇头,“也不算,家里的确关注他们有几年了。”   “那就是和你有关。”   须臾安静。   前行的脚步停下,顾意转头看着眼前人,映着月色的眸光清明。   “流笙,其实我从来不是你想的那些霁月芝兰。钟念从小顽皮,祖母一直把我当她的接班人培养,只是因为我喜欢音乐,他们愿意随我心意放我出去几年,但我到底生在顾家,那些云淡风轻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表象。”   “生日宴之后,霍启鸣放话说要让你好看,我不喜欢他这么说,所以选了我的方式让他闭嘴。”   说着,她笑了一下,“你问我会不会觉得你不讲道理,但你看,我也一向很不讲道理,尤其是关于你的道理。”   清缓的话语声徐徐落下。   曲流笙看她许久,拉过她的手,快步往停车处走去。   “回家。”   顾意跟着她,“做什么?”   “做.爱。” 第70章 浪潮   行驶的车冲破晚风与霓虹灯影回到了临海的小院内, 银辉流泻,院角的流苏树还垂缀着尚未落尽的花,在月色的映照下恍若覆了满树霜雪。   影影绰绰的树影透过车窗落在拥吻的人身上, 勾勒成了风月交织的一丛暧昧剪影。   曲流笙抓着顾意的衣领,把她拉近身前,柔软的唇缠磨于微扬的颈侧,留下斑驳唇红, 似一场充满暗喻的标记。   在两人的情.事间, 她好像总是霸道的那一个, 偏偏被她抓在手心的人对她惯来予取予求,温柔体贴得过了头。   唇齿轻咬过微弱跳动的脉搏, 一点点厮磨,于绵软的刺痛间引出更多隐藏于理智之下的欲。   顾意微敛了眸,手环过她腰后, 清缓的嗓音压了一丝不常见的低哑。   “要在这里?”   唇慢慢抬起, 眸光潋滟的桃花眼凝着笑看她。   “不可以?”   顾意轻轻吻她, “车里太小了,怕伤着你。”   被揽在怀前的人翻身来到驾驶座,身子抵着她的肩,跨坐在她腿上, 勾了笑的话语声如呵气般吐在耳边。   “那就温柔一点。”   视线交叠,光影顷刻暗下,贴近的唇重又覆于一处。   车灯早已熄灭, 院内一片清幽,唯有三两声发了促的呼吸流溢在夜色中。   驾驶座的座椅被调低, 逼仄的空间里多了些许容身之处。顾意靠在座椅中,一手扶在身上人腿边, 一手揽于身后,以被动的姿势抬了下颌受她亲吻,清矜薄欲的眼眸微阖,眸光透着暗火,显出几分失了克制的情动。   曲流笙咬着她的唇,慢条斯理地解开衣扣,手滑进腰间,抚摸着的那截纤长挺秀的腰线,指尖勾挑流连,颇有几分耀武扬威的挑衅意味。   而下一刻,撑在她身下的腿却曲了起来,令她不受控地跌进眼前人怀中,扶于腿边的手挑过裙摆探入,点滴触碰,就叫她当即软了身子,失力地伏倒在身前人肩上。   远处浪声拍岸,晚风夹杂了海边的潮气,一点点将夜色侵占。   陷于情.欲的人也仿佛成了一叶小舟,舟身起伏错落,被浪潮牵引着向前推动,偶尔吃水深了,会带出一丝不堪重负的轻喘,再经妥帖安抚,又飘向另一处更高的浪峰。   曲流笙环过她的颈,双眼迷离地半睁着,微红的眼尾沁出水色,鼻尖轻抵在散开的领口间,将衣襟上那抹浅淡檀香尽数融于呼吸中。   漫过潮意的指尖轻拢慢拈,仍似以往体贴,又引她不住悸动。   流苏花落下,擦过车顶,发出细微声响,却未能掩住愈渐明晰的水声。   满潮将至,察觉到逐渐绷紧的身躯,揽于身后的手抚摸过她发丝,吻轻落在耳畔。   “流笙。”   过分温柔的轻喊如撞上地面的一块打火石,刹那间火星四溅,引燃一片炽猛烈焰。   环过颈后的手蓦然收紧,曲流笙咬在她颈间,脑海中的意识似被燃烧殆尽,唯余下漫长到望不见边际的空白。   长久安静。   望着伏在自己身前的人,顾意将手抽离,低首吻了吻她的眼睛。   “我抱你回去。”   曲流笙软在她怀里,似餍足的猫一般眯起了眸,任她抱着自己下了车回到房中。   浴室里水声轻响,身影重又靠近,沾了湿意的指尖划过脚踝,带起细微痒意。   余韵散尽,绵软的意识逐渐清醒,她倚在床边低垂下眸,就见到蹲在身前的人正握着她的脚为她脱下高跟鞋。   许是尽兴时不经意碰撞到了别处,右脚的脚踝处多了一道轻浅的伤痕,在白皙的肌肤上看起来尤为明晰。   顾意看着那道血痕,怜惜地叹息,“果然伤了。”   曲流笙笑起来,被握住的脚微微抬起,若即若离地轻踩上她身前。   “看来顾小姐还是不够温柔。”   方经历过情.潮的肌肤上还浮着一层明艳绯色,长卷发散在肩头,支起的手慵懒地斜撑在床边,仍敛着水色的双眸也透了一丝勾人意味。   顾意望她片刻,重新捉住脱离了掌控的纤细脚腕,手一点点向上攀去,倾过身低下了头。   “这次再温柔一点。”   衣裙散落,轻柔的吻蒙上湿意。   纤长的颈项蓦然仰起,呼吸轻促,意识再度没入朦胧的浪潮。   …… 第71章 榴花   翌日。   曲流笙醒来时, 只觉得嗓子发哑,浑身都软得没了力气。   昨晚太过纵情,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 以致今天心慵意懒,乏倦得像是被妖精吸干了精气。   枕边已经没了人,楼下传来熟悉的响动,想来过不了多久, 她的贴身管家又要上来喊她起床, 督促着她下楼去吃早饭。   明明同样做了一晚上, 为什么付出更多体力的人却反而看起来不受影响?   曲大小姐十分不解。   在床上再懒了一会儿,她撑起酸软的身子准备下床, 赤.裸着脚刚踩在地上,却听得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拿过手机一看, 是久未联系的曲父打来的电话。   倦懒的神思稍稍清醒, 她微挑了眉, 接通电话,低沉严肃的话语声通过手机传出,只简单地说了两句,就挂断了通话。   家里让她现在立刻回家一趟。   顾意走上楼, 轻推开门,往床上看了一眼,却发现本以为还在睡懒觉的人已经起了床, 手里还拿着手机,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怎么醒了?”她走到床边, “有人打电话?”   曲流笙看着她,“我爸让我回家一趟。”   顾意略一停顿, “家里知道了?”   曲流笙靠进她怀里,似笑非笑地挑了眸瞧她,“紧张吗?”   顾意不言语。   “怎么不说话?”   “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曲先生转变心意。”顾意任她靠着,抬手环过了她的腰,“听说你父亲最近很想要西边那快地?”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曲流笙笑着扬了眉梢,“这么奢侈?”   顾意轻吻她的唇角,“和你比起来,算不上奢侈。”   曲流笙转过身揽住她的脖颈,在她颈间那处红痕上又轻咬了一口,指尖抚摸过留下的痕迹,轻言慢语道:“顾老太太让你接班,岂不是要被你把顾家都败在我手里?”   顾意轻叹,“祖母一生明/慧,青山禅院的禅师却说她晚年或有一劫,大约我就是她行差踏错的那一劫。”   曲流笙笑起来,在她脸侧亲了一下,随即直起身走到衣柜边开始穿衣。   “如果真让你因为我把顾家败光了,恐怕在她眼里那一劫只会是我而不是你,我可不想背这口锅。”   顾意也微微弯了眉眼,“谁敢让曲小姐背锅呢。”   曲流笙笑哼一声。   吃过早饭,顾意将曲流笙送回到曲家门口,临分别前,替她把腰间略微松散的系带仔细系好。   “有事给我打电话。”   曲流笙倾过身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乖乖在家等我。”   顾意浅笑,“好的,大小姐。”   下了车,曲流笙看着顾意驾车离开,而后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前方的豪宅。   一进客厅,就见到正中的茶几边坐齐了曲家的老中青三代,连一直在乡下调养身体的曲老爷子都难得露面。   一群人见她进门,齐刷刷地看向了她,目光严肃,颇有些三堂会审的架势,叫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曲流笙坐进一旁的单人沙发里,秾纤合度的腿翘起轻晃了晃,笑盈盈道:“怎么突然叫我回来,难道大哥的订婚宴提前了?”   曲父目视着她,面上神色看不出喜怒,“你昨晚去了哪里?”   倚在沙发里的人略扬了眉梢,“路过小姨的酒吧,听说她恰好在,所以和她坐了一会儿。”   “是不是又惹事了?”   “您指的是哪件事?”   “你把人伤了,还让人把他扔到大街上,你知不知道对方都找上门来了?”   曲流笙笑了一下,支起手撑在脸侧,右手指尖漫不经心地轻叩着扶手。   “他调戏我女朋友在先,嘴里又不干不净,难道不该把他扔出去吗?”   一时沉寂。   曲父脸色愈发沉冷,刚要说什么,却被一声低沉的咳嗽打断。   曲老爷子直起身,端过面前摆的茶盏,吹了吹飘上来的热气,苍老的话语声徐徐道:“怀锦都订婚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我最近还真认真考虑了这件事。”   曲流笙勾着笑坐起了身,“您不是想让我和钟家联姻吗?我现在也觉得钟家的人不错。”   闻言,曲老爷子眉间堆叠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些许,他看向自己的孙女,“你决定嫁给钟念?”   曲流笙慢悠悠地摇头。   “不,是钟念他姐姐,顾老太太的孙女,顾意。”   曲父一拍桌子,“她是个女人!”   曲流笙貌似惊讶地看他,“我以为您早就知道我喜欢女人了。”   眼看父亲勃然大怒,曲怀锦连忙出言缓和:“流笙,你平时爱玩,家里也从来没多管着你,只是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你还是该多听听爸妈的话。”   “爱玩?”低柔的话语声耐人寻味地重复了一遍,眸光幽邃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大哥,莫非你和余悦也只是玩玩而已?”   听她提及余悦,曲怀锦顿了一顿,低声道:“我和小余……到底不合适。”   曲流笙啧了一声,“是你觉得你们不合适,还是家里觉得你们不合适?”   “好了!现在在聊你的事情,你别又扯到你哥身上。”   曲父紧皱着眉看着她,“一直以来,家里所有人都对你娇惯得厉害,养得你现在越来越没有规矩。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哥一样听话一点,多为家里人考虑?你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严冷的话音沉沉落下。   一如以往的“失望”二字,却叫被训责的人笑了起来。   曲流笙眉目微抬,往后倚了身子,略一颔首。   “好,既然要谈我的事情,那我也就直说了。”   “不管家里是什么态度,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喜欢男人,更不可能和男人结婚。”   “您说家里娇惯我,可您真的觉得那些惯纵是出于对我的爱吗?从小到大,只要我表现得不合家里的意,你们就会轻易对我失望,出国读书是这样,喜欢女人也是这样。可偏偏这些你们不喜欢和难以接受的,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她轻吐出一口气,笑了一下,“事到如今,既然都已经失望了,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所以,如果您一定要逼我和我不喜欢的人结婚,那我也只能像小姨一样,再也不回曲家了。”   说罢,她拎过包站起了身,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端着茶盏许久没有说话的老人抬起了头。   “流笙,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离开的脚步略微一顿,曲流笙回过头。   “没有,爷爷。”   高跟鞋踩过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风姿绰约的身影逐渐走入了远处明媚的日光当中。   今日天光正好,曲宅外的石榴树上开满了榴花,红艳的花瓣映着阳光,仿佛烧起了一把火,于枝叶间灼灼欲燃。   看着迎面洒来的日光,曲流笙微眯着眼睛,从包里拿出手机,按下了通讯录里的第一联系人。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   红润的唇微微弯起,她懒洋洋道:“顾小姐,现在有空吗?出来结个婚。”   短暂停顿,顾意轻笑起来。   “好,马上到。” 第72章 梅子   梅雨连绵, 夏日愈深。   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后,溪市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天晴。   雨后初霁,楚渝推开窗, 任带着透润凉意的微风拂入房中,腕上的手链随略微抬起的幅度往下滑落,松散地搭在袖口上。   还有两天就到比赛的日子,今天她准备离家。   鉴于这次离开的时间不短, 路途又长, 从昨晚开始, 李晓清就不住地念叨着让她带齐东西,别丢三落四。原先的小行李箱显然装不下承载了母爱的众多物品, 于是惨被抛弃,迫不得已换成了二十四寸的大行李箱。   李晓清路过门口,见她站在窗边放空, 再一次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楚渝应声答。   “收拾好了就差不多出来, 待会以白该来接你了。”   “好。”   她将搭在窗台边的手收了回来, 腕上手链垂落,微凉的触感轻划过肌肤。   楚渝低眸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银白的戒指上,略微停顿, 伸手将甚少取下的手链摘了下来。   纤秀挺立的身影从房内走出,李晓清见女儿拉着行李箱出来,刚要再嘱咐几句别的, 视线却扫见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到嘴边的话语一顿, 挑了眉看过去。   “以白给你送的?”   楚渝嗯了一声,看着指骨间环绕的那圈银白, 眼角弯起了一点弧度。   “挺好看的吧?”   李晓清翻她白眼,“得瑟。”   而后又问:“之前让你给人家送礼物,你送过了没?”   顿了一下,楚渝迟疑地摇头,“还没有。”   鲜花送过,大大小小的节日礼物也送过一些,可要与戒指这样有特别含义的礼物相提并论的,却当真没有。   得到不出意料的回答,李晓清叹气,“又不会说好听的话,还不会讨女孩子开心,也不知道以白是怎么看上你的。”   她一边嫌弃地说着,一边进了房间,过不多久,又拿着一只深棕色的实木首饰盒出来。   “我结婚的时候你姥姥给了我一块玉,我让人串成了手链,本来是打算给你的,正好你拿去送给以白吧。”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条羊脂玉手链,剔透的白玉雕成了一双小鲤模样,以细长的金链串起,在深色的底衬上看起来尤为温润。   楚渝微微一怔,笑着抱住了母亲。   “谢谢妈妈。”   李晓清眉眼弯起,嘴上却还是嫌弃模样。   “装好,别弄丢了。”   再将所有东西都清点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楚渝看了一眼时间,拿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就听见叩门声恰巧响起,拉开门,那道熟悉的身影随之映入眼帘。   “学姐。”她翘起了嘴角。   黎以白眸光温软,笑望着她,“收拾好了吗?”   “嗯。”   牵过楚渝的手,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人,温声道:“阿姨,我带小鱼走了。”   李晓清笑着点头,“好,你们路上小心。”   走出门外的一双身影正要将门关上,楚渝却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母亲,眨了眨眼。   “妈,别人还是能跑我们家门口来的。”   说完,未散的余音被关上的门隔断。   李晓清愣了一下,意识到她是在反驳自己当初在饭桌上唠叨她的话,不禁笑骂了一句。   “臭丫头。”   连日的大雨将天空冲刷得一碧如洗,行李箱拖过雨水未干的地面,留下一条湿漉漉的痕迹。   楚渝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在车后座坐好后,拿出手机,点开最近常用的绿色app,低着头不声不响地背起了单词。   黎以白坐在她身边,侧眸看了一眼,见着屏幕上十分熟悉的界面,不禁笑了起来。   “在准备考研?”   楚渝点了点头,“下个学期要去乐团实习,估计看书的时间不多,所以妈妈让我暑假多准备一下。”   “怎么不和我说?”   楚渝笑了一下,抬眸看她,“杀鸡焉用牛刀?”   黎以白轻叹,“可是失去了听小鱼叫老师的机会,还是有点可惜。”   楚渝眨眼,“学姐之前有教过别人吗?”   “没有。”黎以白好整以暇道,“但有人夸过我教得好。”   听她意有所指的话语,楚渝想到那些曾经有过的“教学”画面,心里不禁一跳。   “……那也算吗?”她嘟囔道。   黎以白勾了唇看她,“原来不算?”   似笑似嗔的眼神,宛如浸了春水的一把软刀,楚渝被睇了一眼,当即立场不坚定地缴械投降,   “算的。”   黎以白弯了眉梢。   溪市是座旅游城市,一到假期涌入的游人总是格外多。   前些日子的梅雨把市民出行的热情略微降了降,今天好不容易放晴,街头巷尾当下挤满了人,令本就不算通畅的交通显得愈发拥堵。   车堵在去机场的路上,前头乌泱泱的一片车流,一时半会看起来无法疏通。   头顶艳阳高照,明灿的日光似乎要将这半个月来的温度一次性补足,空气被烫得掀起了热浪,四处都是明晃晃的一片白。   车里尽管开了空调,可总归还是有些闷,楚渝把最后几个单词背完,就将手机收了起来,闭着眼睛倚在车座上养神。   在车上看手机的时间长了本就容易晕车,眼下被堵在路上,一动不动的车流更叫人心里发闷。   她闭目躺了一会儿,忽然嗅到一点微酸的气味溢入鼻尖,睁眼一看,见到一颗盐渍话梅递到了她的嘴边。   “吃一粒,不容易晕车。”   楚渝乖乖张了嘴,将那粒话梅含入口中,酸咸的味道刺激味蕾,让心里的那点躁意也顷刻消散殆尽。   她转过头去,见身旁人自己也吃了一颗,于是问道:“学姐喜欢吃话梅?”   这样的零食她只在小时候以及逢年过节的果盘中见过。   黎以白微笑,“我奶奶身体不好,经常需要吃药,但她又怕苦,所以每次吃完药都会再吃一颗梅子,我也就养成了习惯,偶尔会带一些在身上。”   看着眼前人,她又说:“不过今天带着是因为你,我怕你晕车。”   楚渝抿起唇角,眼里透出了一点笑。   “学姐和奶奶的关系很好。”   黎以白亦笑,“因为她对我很好。”   往年齐行川不着家的那些日子,她和母亲有些什么病痛,奶奶都会专程从乡下赶来城里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们,后来母亲与齐行川离了婚,也时常和老太太电话联系,丝毫没有生分了关系,所以尽管她对齐行川已经没有父女亲情,和齐老太太的感情却一直很好。   谈到奶奶,她笑着勾了勾身旁人的手,“小鱼打算什么时候和我回去一起看奶奶?”   楚渝顿了一下,“学姐想要我什么时候去?”   毕竟学姐已经和爸爸妈妈见过面了,于情于理,她也的确该去看看学姐唯一的亲人。   只不过到底还是有些紧张。   似乎瞧出了她的紧张,黎以白有意逗她,“难得回溪市一趟,不如就等这次比赛完吧。”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回答,楚渝啊了一声,一时有些慌了手脚。   “这么快呀?”   黎以白眼尾勾出一点弧度,好整以暇地点头,“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和奶奶说过要带你回去看她,她听了之后也很开心。”   顿了一下,又说:“不过,如果小鱼不想的话,那还是算了。”   话语的尾音微微下坠,听起来似乎有些失落。   楚渝连忙摇头,“也不是不想……就是,就是有点紧张……”   简直太紧张了。   她从小到大连关系好的朋友家里都不常去,就是因为不太会和长辈沟通,如今乍然得知再过一个多礼拜就要去见女朋友的家人,这份紧迫感比即将到来的比赛还让她有压力。   见着她慌神的样子,黎以白笑着揉了揉她的耳朵,“逗你的,等小鱼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说吧。”   楚渝抿了一下唇,却仍是认真模样。   “我会尽快准备好,不会让学姐等太久的。”   看着那双清透的眼睛,黎以白眸光愈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其实不用准备,奶奶会喜欢你的。”   “是吗?”   “是。”黎以白轻笑,“因为我喜欢。”   心里一动,楚渝悄悄看了一眼前座的司机,见他观察着路况,没有注意到后座的情况,于是反扣过黎以白的手,凑近前去极快地亲了一下。   堵塞的道路在交警的疏通下终于慢慢通畅,车上了机场高速,行驶的速度一下快了起来。   半小时后,两人到了溪市机场。   要到汉堡,需要先去申市转机,所幸出行前提前计划到了路上可能存在的变故,她们到机场时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   过完安检,楚渝坐在候机厅,方才路上漫长的拥堵让她有些口渴,见时间还早,她准备去附近的商店买瓶水,刚和黎以白说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走,却听见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是曲流笙的名字。   “是曲姐姐。”她惊讶道,随即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一接通,曲流笙慵懒又张扬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小楚渝,好久没联系了,有没有想我?”   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语气,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张明艳耀眼的面容,楚渝不禁笑了起来。   “曲姐姐,好久不见,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曲流笙问:“黎以白和你在一起吗?”   “在的,要让学姐接电话吗?”   “不用了,你帮我转达就行。”   顿了片刻,曲流笙慢悠悠道:“我和顾意下个月初在巴黎举行婚礼,请柬到时候寄给黎以白,你们俩记得来参加。”   楚渝怔了片刻,忍不住惊诧地提高了语调,“婚礼?”   曲流笙笑意盈盈:“是啊,怎么样?速度比你们快吧?”   楚渝亦惊亦喜,看了一眼身旁人,见她笑着点了头,于是弯了眉眼道:“恭喜你们,我和学姐到时候一定赶到。”   再闲聊了几句,两人就挂了电话。   楚渝拿着手机,感叹道:“没想到曲姐姐和顾师姐竟然都要结婚了。”   明明上次联系时两人好像还有些僵持,如今进展可谓飞速。   黎以白笑:“以她的性格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算意外,只不过没想到那位顾小姐能说服家里人,倒是不容易。”   再慨叹了一会儿,楚渝点开日历算了算时间,“比赛完正好是七月末,到时候直接从汉堡去巴黎参加她们的婚礼,中间的空余时间还能在巴黎再玩两天。”   说着,她举起了手机,“我去给妈妈打个电话。”   随后往安静的角落走去。   看着轻快走远的身影,黎以白眼里晃过一丝柔软笑意。   “水都不要了吗。”   她起身去为楚渝买水,而刚走近拐角的商店,却有一道身影拦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略微停顿,黎以白抬了眸,望着眼前的熟悉面孔,唇边勾出了一点笑。   “好久不见,许姨。” 第73章 海鸥   许歆拎着包站在面前, 发丝微乱,往日打理得精致漂亮的妆容不复存在,眼里也布满了红血丝, 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看着面前的人,额角绷得发紧,嗓音低哑,一字一句似从齿缝中挤出。   “是你, 原来都是你!”   黎以白不置可否, “许姨指的是什么?”   “张万森是你找来接近我的人, 齐行川出轨的照片是你寄的,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纤秀的眉梢微扬, 黎以白神色未动,没有任何否认的意思。   “看来许姨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   得到确认,许歆握着包的手一点点收紧, 指甲掐进了肉里。   “难怪……难怪你当时会出现在文化中心, 难怪张万森突然那么着急让我动齐行川的账……”   一年前去港市, 她在一间酒吧里意外结识了名叫张万森的男人,对方英俊年轻又多金,很懂怎么讨女人开心,轻而易举就让她动了心。   原本越轨的行为还让她有些于心不安, 而在看到齐行川早已出轨的证据后,这点不安歉疚就顷刻烟消云散。   她当初能把黎挽云取而代之,又怎么知道不会有另一个人把她取而代之?所以她选择了听从张万森的话, 对齐行川的公司下手。   本以为就算齐行川出轨破产了,自己也还有后路可退, 可没想到自己以为的后路从一开始就是眼前人设的局,什么英俊多金又年轻的港市富少, 不过是诱她上钩的饵罢了,可笑自己还真以为能像二十年前一样攀上另一个高枝。   她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面上神色愈发怨恨。   “我自认这几年来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黎以白看着她,眼角勾出一点弧度,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害你?原来对于许姨来说这就算害了么?”   慢条斯理的话语声略微停顿,继而沉冷几分,“那六年前的那天晚上,许姨又是为什么要给我母亲打那通电话呢?”   听得她的问话,许歆瞳孔一缩,心底顿时冒起了一阵寒意。   “你……你怎么知道……”   黎以白没有说话。   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同样也是一个雨夜,她放学回到家,却发现母亲迟迟没有回来,电话也没有人接。   窗外雨声作响,她看着墙上的时钟,一直等到深夜,等来的却是医院的电话。   陌生的声音告诉她,母亲在回家的途中意外发生车祸,当场死亡。   事后调查结果显示,发生车祸的时候,母亲接了一通电话,正是因为这通电话让她没能及时刹车,为了避让马路上冲出的小孩,撞上了路边的隔离带。   那场雨下了一夜,把一切支离破碎的痕迹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只是她再没有在雨天出过门。   直到后来。   见眼前人微敛了眸一言不发,许歆喘了一口气,多年以来的惴惴不安与愧疚将心里的那点惊惧转化为了难以压抑的躁怒。   “我根本没想过让她死,那只是一个意外!你要怪就怪齐行川,谁让他对她念念不忘!”   本以为齐行川离婚之后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却没想到和自己在一起后他又开始怀念起了黎挽云的端雅温婉,时时在家里对着一张话剧照片出神,她又怎么忍得。   那通电话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一次炫耀,却没想到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可又怎么能算是她的错?   低敛的眸光微抬,黎以白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事到如今,我要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当初的事到底是不是意外对我来说也已经无关紧要。想来许姨从齐行川那里转移的钱应该足够你去另一个城市生活了,那往后就请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为了避免麻烦,我会把你来找我的事告诉齐行川,相信许姨也不想让他找到你吧。”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似一把利刃架在了颈间。   许歆倏然攥紧了手,眼里闪过一丝畏惧,通红的双眼再看她一眼,就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楚渝打完电话,回到登机口,却发现原本坐在候机厅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处,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四下望了一圈,仍旧没见到人影,正要打电话问一问,熟悉的气息却依稀传来,近旁光影微暗,她被人从身后抱了住。   大厅的广播里循环往复地播放着登机提醒,拖着行李箱的旅客从四周匆匆走过,偶有无事的行人投来好奇的一瞥。   楚渝怔了一下,任她抱着自己,略微偏过脸看向身后。   黎以白微低着头,下颌靠在她肩上,低垂的眼睫将眸光半掩,叫她看不清其中情绪,唯有腰间过于紧密的双手令她察觉了一丝异样。   “学姐?”她轻声喊,“怎么了?”   片刻安静,纤长的眼睫点了一下,靠在肩上的人慢慢抬起头,神色仍是温柔模样。   “没事,想你了。”   环在腰间的手松开,楚渝握住了她的腕,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墨色的眸子清透。   “你刚刚去哪儿了?”   黎以白微微笑起来,把买来的水递给她,“给你买水。”   想起自己之前说过口渴,楚渝接过了水,却依旧不放心地看着眼前人,“真的没事吗?”   “才离开了十分钟,能有什么事呢?”黎以白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眉眼微微弯起,“只不过我们再这么站下去,恐怕就要有事了。”   楚渝面露不解,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去,才发现四周的人都在看着她们。   高挑漂亮的一双身影站在一起本就惹人注目,过分亲密的举止更是引得人频频回头,有人甚至拿起了手机,想要拍下照片与朋友分享美好,可还没来得及打开相机,站在大厅中央的二人却已经相携离开,走入了视线无法触及的角落。   再过了一会儿,地勤开始检票登机。   上了飞机,楚渝才想起来看一眼机票,在看到票上的座位时,却不禁怔了怔。   “升舱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买的是经济舱,可票上的座位俨然是商务舱的位置,而先前取票的一直是身旁人,所以是谁升的舱自然不言而明。   黎以白神色如常,拉过她的手坐下,“这次航程比较长,中间又要转两次机,我怕你坐久了会累,之前不是说腰疼么?”   楚渝抿了一下唇,在她身旁坐好。   她本身身量较高,以往坐经济舱总有些伸不开腿脚,再加上常年练琴多少有点职业病,所以每次飞一趟下来总会腰酸背痛,需要躺着休息两天才能好。   先前随口跟身旁人说过一次,没想到她一直记着。   怔神之间,有一点温热触感轻抚过指骨,让楚渝低下了眸。   黎以白托着她的腕,指尖轻轻摸着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眼尾弯出了一点弧度。   “小鱼戴戒指了。”   楚渝眨了眨眼,目光落在眼前人修长漂亮的手上,问道:“学姐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黎以白笑着看她,“想要给我买?”   楚渝点头,“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戴。”   黎以白看她一会儿,倚过她身旁,话语声轻轻柔柔地在耳边响着。   “要买就重新买一对吧,婚戒怎么样?”   楚渝心口一跳,“婚戒?”   她不自觉捏紧了手,“……现在吗?”   倚在身侧的人笑起来,“当然是等你毕业以后。”   “喔。”   捏紧的手又慢慢松开。   黎以白眼尾微弯,“好像很失望?”   “哪有。”楚渝小声辩驳。   想起一些旧事,她问:“我听方学姐说,学姐之前本来是想去O大留学的?”   “嗯,当时徐老师为我写了一封推荐信给Eco教授,如果不是后来有变动,我应该会是Eco教授的学生。”   闻言,楚渝咬了一下唇,语调放低了些。   “那后来没去是因为我吗?”   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黎以白笑着揉了糅她的耳朵。   “你是原因之一,但也不完全是因为你。   “我奶奶身体一直不好,三年前她恰好因为生病入院了,我为了方便看顾她的情况才放弃了出国。何况这几年在徐老师手下我也学到了很多,留在燕大未必是一个更差的选择,所以小鱼不用有什么负担,毕竟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有条不紊的话音宛如一泓清泉,轻易抚平了她心里生出的那些担心存在的亏欠。   楚渝看着她,窗边云层急掠,眼里也似映了昼光。   她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已经算很好,却没想过能在安稳平静的生活里再遇见黎以白。   或许自己上辈子真是个什么救世的大侠,否则难以解释命运对她的这般偏爱。   从来不信神佛的人轻笑起来。   飞机起飞又降落,轻微失重的漂浮感贯穿始终。   落地汉堡时已是深夜,一路风尘仆仆,带着倦意的人到了预订的酒店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才总算能够好好看看这座充满异国风情的港口城市。   入住的酒店就在易北河河岸边,距汉堡港不远,立于高层抬眼望去能见到穿城而过汇入北海的入海口。   离正赛开始还有一天时间,今天楚渝需要去比赛场地进行试奏,以挑选一台比赛时用的钢琴。   到汉堡之前吴虞就和她电话联系过,两人约好在音乐厅碰面。   在酒店吃过早餐,楚渝就与黎以白出了门,比赛地点位于酒店不远处的易北爱乐厅,不远不近的几公里距离让她们决定抛弃交通工具,沿着河岸与长桥漫步过去。   清晨的易北河不似平时热闹,河面上却也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渡轮,有游艇自水面驶过,晃皱波纹,脚下的河岸就会响起轻微的拍水声。   楚渝微眯着眸,任带着水汽的微风拂过脸前,空气里飘荡着若有似无的咖啡豆与肉豆蔻气味,街边早早出摊的餐车似乎正在炸鱼虾和薯条,诱人的香气引得岸边的海鸥扎堆停驻,仿佛时刻准备进行一场食物争夺大战。   她忽然想到那个去码头整点薯条的段子,禁不住笑了起来。   黎以白问她笑什么,她如实说了,黎以白笑说:“或许我现在也应该吃一根属于我的薯条。”   楚渝偏了头看她,“什么?”   回答是一个毫无预兆的吻。   海鸥低飞着从身旁掠过,带起一阵微不足道的风,晨曦洒在那双纤密的眼睫上,又叫她想起那片金灿的麦田。   楚渝微微弯了眉眼。   易北爱乐厅建在历史悠久的仓库城上方,与高耸红墙相结合的玻璃结构建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显得格外惹眼。   港口仓库露台位于最底层,自下往上能看到顶端音乐厅的一角,附近开着各种餐厅酒吧。   楚渝搭乘扶梯到了音乐厅外,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入口的人。   吴虞见她独自到来,打趣地问:“黎副社长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楚渝答:“她在楼下的咖啡厅等我。”   意料之中的回答,吴虞扶额轻叹,“早知道不问了,又被秀到了。”   楚渝失笑。   用参赛证进了场馆,大厅中央摆着五台三角钢琴。   每个人有十五分钟的试奏时间,用以挑选出一台最适合自己的演奏琴。   楚渝来前大略了解了一下本次官方准备的五台钢琴型号,其中有两台她曾经都在演出时弹过,于是没有多加纠结,在简单试奏之后就选择了那台最为熟悉的法奇奥里。   登记过后,她等吴虞出来,再确认了一遍比赛时间和顺序,两人就一同往下走。   闲谈间,吴虞随口问:“小渝,你下个学期应该要准备考研了吧?想好考哪个学校了吗?”   楚渝迟疑片刻,摇了摇头,“之前想过留校或者去燕音,但是还没决定。”   “考虑过出国吗?”   楚渝怔了一下。   吴虞又说:“你的音乐演奏天赋很高,又有许多表演经验和奖项,要申请国外院校应该不难。”   忽然想起眼前人刚刚大四毕业,楚渝问道:“师姐是准备出国读研吗?”   “是的,去年十二月通过了面试,今年九月入学,所以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吴虞笑眯眯地承认。   闻言,楚渝拿出手机查了一下几个院校的申请日期,发现时间上虽然有些紧,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心下不免有些意动。   她抬起头道谢:“谢谢师姐,我会认真考虑的。”   看着那双透亮的眼睛,吴虞实在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   “那就期待小渝再次成为我的师妹了,如果有机会的话。”   没想到一向有分寸的师姐会突然摸自己的头,楚渝还在发愣,却见到眼前人的目光略微往上瞟了一眼,随即眼里划过一丝狡黠的笑。   “抱歉呀,不是有意的,不过就当是为你们之间增添一点情趣吧。”   再笑了笑,吴虞就挥手告别。   楚渝茫然地站在原地,不明白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下一刻,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喊声。   “小鱼。” 第74章 日落   楚渝转过身去, 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身影,眨了一下眼。   “学姐?”   她走近前去,“你怎么出来了?”   轻浅的目光自她头上掠过, 短暂停顿,黎以白抬手撩起她耳旁散落的一缕发,小指指尾似不经意划过耳后肌肤,唇边带出一点笑。   “看时间差不多了所以过来接你。都办完了?”   轻微的动作宛如无意的撩拨, 令颈后漫开一阵酥麻。   楚渝下意识偏了偏头, 看向眼前人, 却没从那张好看的面容上看出其他神色,顿了一下, 才说:“嗯,今天没有别的事了,学姐想去哪儿逛逛吗?”   黎以白看了一眼时间, “到中午了, 先去吃饭吧, 楼上有一间葡萄牙餐厅的评价好像还不错,要尝尝吗?”   “哦,好。”   楚渝习惯性地伸出手,而在擦过身旁人身侧时却落了个空, 怔了一会儿,才慢慢跟了上去。   学姐怎么没牵她的手……   爱乐厅的内部除了顶端的三处音乐厅以外,还有许多餐厅、酒吧, 甚至公寓,就如同一个高悬于港口上的玻璃小城。   沿着流线型的观光长廊往前走, 再上了一折扶梯,眼前就是一间装修复古的葡萄牙餐厅。   餐厅的景致很好, 整张墙都是全透明的玻璃落地窗,窗外正对着易北河的河面及港口,将半座城的水上风光一览无余。   两人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略微浏览过桌上的手写菜单后,点了几道餐厅里比较受欢迎的招牌菜。   黎以白的德语也说得很好,口语流畅而自然,令那位点单的侍应生颇感意外,不禁笑着与她多聊了几句,临走前还为她送上了一支柜台花瓶中摆放的矢车菊。   蓝色的花枝插在玻璃杯中,明亮的色彩宛如一株盛放的蓝宝石,却叫无意于花的人觉出了几分刺眼。   楚渝看着眼前的花,忽然觉得好像懂得太多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嘴角微抿,没什么表情地垂下了眸。   不知是餐厅厨师厨艺精湛,还是得了那朵矢车菊的额外加成,菜上得极快,不多时就陆陆续续摆了满桌。   前菜的甜点里有一盘樱桃巧克力杯,精致小巧的巧克力杯中盛着一枚新鲜樱桃与小半勺酸樱桃利口酒,一口下去味道醇厚,酸甜中还透了些不明显的酒味儿,风味独特。   楚渝吃了一口后,觉得味道不错,捻起一粒想让黎以白也尝一尝,手才递出去,却听得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方觉夏,我接一下。”   见眼前人接起了语音,她停了一停,正要收回手,下一刻,却感到指上传来一抹温热。   薄润的唇靠近,捏在二指间的甜点被吃进了嘴里,柔软的舌尖似有意似无意地在她指尖轻轻舔过,留下一点濡湿的痕迹,又很快化作一片湿凉。   迟钝的反应后,心口仿佛有一簇火花极快地炸开,楚渝怔然片刻,抬起头看过去,却发现眼前人仍是那副沉静从容模样,略敛着眸认真地在和手机里的人对话,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片晌,她收回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   原来是不小心吗……   未曾注意到的角度,低敛的双眸微抬,将她所有失落神色收入眼中,沾了水色的唇角微微勾了勾。   心不在焉地吃完一顿饭,准备离开时,黎以白说临时有些事,或许需要先回酒店一趟。   楚渝本来也不是一个喜欢外出的人,于是毫无异议地点头,打算和她一起返回酒店。   走到餐厅门口,先前点单的那位侍应生却叫住了她们。   楚渝等在一旁,看着她和黎以白对话,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黎以白忽然看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再说了几句,就牵过她的手和她离开了餐厅。   返程的路途已无心再漫步,于是她们打车回到了酒店。   回到房内,楚渝关上房门,见到黎以白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似乎要准备开始工作。   她对刚才侍应生的那番谈话仍有些耿耿于怀,踌躇许久,刚要开口问一问,却被先一步出言打断了话语。   “小鱼。”   “……嗯?”她迟钝地答。   “能帮我拿一下眼镜吗?”   楚渝转过头,望见放在电脑包旁的眼镜盒,应了一声,拿过眼镜走了过去。   黎以白叠膝倚坐,身前放着电脑,那双琥珀一般的眼睛里浅淡地映出屏幕上的光,令平日柔和的面容显出了几分清明的冷感。   见楚渝过来,她微微抬起头,脱离了冷光的双眸又回复了以往的温柔,其中似有深晦光影一晃而过。   眼镜被递到跟前,而她却没有接,空余的双手搭在一旁,丝毫没有动的意思,敛着笑意的眸就那般直勾勾地看着她,神色从容自若。   楚渝顿了一会儿,将那副防蓝光眼镜取出,倾过身去为她戴上。   贴近的身躯令那双眼睛在眼前放大,水润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宛若一汪望不见底的深潭,让她动作不由自主越来越慢。   长久安静,带着浅笑的话语声响起。   “在想什么?”   楚渝心口一跳,恍如大梦初醒,松开了扶着眼镜的手。   “……没什么。”   “是么?”   黎以白唇线微挑,抬起手放在领口处。   修长的手指一粒一粒慢条斯理地解开衣扣,软玉般的肌肤顺着散开的衣襟逐渐显露,直至从未有过的风情若隐若现地现于眼前。   她又问了一遍。   “在想什么?”   视线交错半刻,刚戴上的眼镜被摘下扔到一旁,楚渝压过她的身子吻了上去。   柔软的身躯被按进了沙发里,揽过身后的手将腰抬起,令脖颈微微往后仰去,形成了一个反弓的姿势。   黎以白任她吻着自己,双眸略微阖着,放在两侧的手也缠上了她腰后。   侵入唇齿的舌似在为主人先前受到的冷落打抱不平,以有些强硬的姿态掠夺着原住民的领地,令那双被抵开的唇间不时溢出一两声发促的轻喘。   而呼吸愈发灼热时,唇上却传来一阵疼痛,叫楚渝受痛地轻哼了一声,略微茫然地停下了动作。   黎以白睁开透了水色的双眼,看着她唇上被咬破后渗出的一点殷红,笑着贴近前将那点血痕吻去,才悠悠道:“扯平了。”   意识到她是在说自己酒醉后咬她的旧事,楚渝哑然失笑,放松了身子靠在她身上,带了些鼻音的话语声透着几分撒娇般的懒。   “学姐今天怎么这么冷淡。”   黎以白勾过她的下颌,神情似笑非笑,“你说呢?”   略一思索,楚渝回忆起一切异常的源头,不禁恍然地笑了起来。   “是吃醋了吗?”   眼前人坦然地点头,“是,很酸。”   笑意愈深,她捉过黎以白的手,弯着眉眼伏在她肩上,“我只是和师姐聊了一下考研的事,她问我有没有出国读研的打算。”   “何况我也很酸。”她低声咕哝,“明明别人对你也很热情。”   知道她指的是餐厅里那位侍应生,黎以白微挑了眉。   “你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吗?”   楚渝抬眼,“什么?”   “她问我你是不是我女朋友,我说是,她说我们看起来很合适。”   黎以白捏了捏身前人的耳朵,“所以小鱼说谁更应该吃醋呢?”   愣了一会儿,楚渝失笑地垂下了头。   原来自己是吃干醋了。   出于良好的有错就认心理,她伸手环过黎以白颈后,透亮的眼睛望着她,轻轻柔柔地放软了语调。   “那我给学姐一份礼物,学姐可以不生我的气了么?”   黎以白本来也没有真的生气,眼下看她难得的撒娇语气,微勾着唇在她颈间轻咬了一口。   “考虑考虑。”   楚渝笑着吻回去,随即站起身去行李箱里开始翻找。   片刻后,黎以白见她拿着一只木盒走了回来,纤长的手握过她的腕,肌肤微凉,一条双鲤白玉的手链就戴在了她手上。   “妈妈说,这是姥姥在她结婚时给她的玉,既然婚戒要等毕业以后,那就先用这条手链当作定情信物吧。”   楚渝抬起眸,眼尾微弯,目光清透地看着她。   “今天吴虞师姐跟我提过考研的事后,我仔细思考了一下,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学姐去O大继续读书吧,这次换我追随你,我会努力再站在你面前的。”   短暂安静,黎以白揽过她的肩,将她紧紧拥进了怀里。   *   再过了一日,国际大学生钢琴比赛正赛终于开始,许多对古典音乐充满热爱的游客从全球各地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这场演奏盛事,叫本就熙熙攘攘的城市看起来更显热闹。   整个比赛的赛程总共分了三轮,持续一周,三轮之后得分最高的六人将进入决赛,在易北爱乐厅顶端的音乐厅中评出最优秀的几名参赛人选。   自正赛开始后,楚渝就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比赛当中。   没有她的比赛时,她每天泡在主办方提供的琴房里,与吴虞一起结伴练琴,直从天亮练到天黑才回去休息。到了比赛的前日,她反而会稍作调整,和黎以白出去四处走走,或留在酒店闲躺一天。   三轮比赛结束后,她和吴虞都顺利进入了决赛。   决赛当天,楚渝早早到了比赛现场,吴虞与她在后台碰面,担心她紧张,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放轻松,和平时一样就好,也不用太紧张。”   楚渝愣了一下,摘下了耳机,“什么?学姐给我发了一段语音,我刚刚在听语音,没听见。”   吴虞也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什么,我多虑了。”   眨了眨眼,楚渝又戴上耳机,将刚才没听完的语音重新听了一遍。   这几天以来,每当有她的比赛时,黎以白都会买一张观众席的票,坐在台下听她演奏。   今天也不例外。   语音里是熟悉的温柔嗓音,随意地说着刚才在音乐厅外见到的一段趣事,末了,轻软柔和的声音透了一丝笑。   “今天结束得早的话,小鱼就陪我去看日落吧。”   松泛的语调,就宛如一次最为寻常的课后邀约。   楚渝也翘起了嘴角,毫不犹豫地应下,“好。”   比赛于下午一点准时开始,决赛的现场将由本地爱乐乐团与参赛者共同演奏参赛曲目。   楚渝在六人之中位于最后一名出场。   她听着台前传来的琴曲声,搭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轻叩,在脑海中不断练习着自己的曲目。   吴虞演奏完,下了台回到幕后,对她笑了一下,笑过之后却露出了些许遗憾神色。   她在最后一个乐章时有两处不明显的失误,虽然放在平时刚才的演绎已经算得上高水准,只是在比赛中这样的失误却注定了她与冠军无缘。   轻叹了口气,吴虞回复往常模样,笑着走到楚渝身边。   “师妹加油。”   楚渝也笑了笑,起身停顿了片刻后,神情端静地朝台上走去。   明灿的灯光自凹凸起伏的穹顶洒下,优雅华丽的音乐厅内坐满了观众,随着主持人介绍的话语声落下,挺秀的身影自台侧走出,所有视线都汇聚在了她身上。   最前排的席位上坐着五名评委,分别是来自五名不同国家的著名钢琴演奏家,最中央的正是本次比赛的评审团名誉主席Elly.   楚渝在掌声中走到钢琴前站定,与坐于一旁的小提琴首席握手致意后,再向台下观众略一鞠躬,就在琴前坐了下来。   她决赛的选曲是舒曼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这是舒曼唯一的钢琴协奏曲,也是他献给妻子克拉拉的一次浪漫表白。   由于比赛时不能戴首饰,她今天没有戴戒指。   低垂的目光落在空荡的无名指上,她想到刚才面向观众席鞠躬时一眼望见的那个身影,唇边露出了一点笑。   从来都不是错觉,只要她抬头看出去,总会在人群中对上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   而有黎以白在的地方,她也不再紧张。   弦乐的顿奏响起,年轻的演奏者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中奏响了一曲独属于她的表白。   一曲终了。   雷鸣般的掌声在音乐厅中经久不息。   楚渝站起身向所有人鞠躬,目光对上评审席上的老者时,对方朝她赞许地笑了起来。   回到后台,决赛的所有参赛选手都为她鼓掌称赞,吴虞笑着叹道:“精妙绝伦的一次演绎。”   楚渝微笑道谢。   经过评审团两个小时的商议,决赛结果终于确定。   宣读比赛结果的场地转移到了音乐厅顶部的广场处,眼下正是黄昏,玫瑰色的晚霞铺满了整片天空,彤云流转,光影须臾变幻。   年轻的参赛者们站在广场中央,等待着属于他们的努力成果。   名次从后往前,每报出一个名字就会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当听到吴虞的名字响起时,楚渝主动给了她一个拥抱。   “恭喜师姐。”   吴虞笑,“也先提前恭喜你了。”   轮到冠军公布,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众人当中的那名中国女孩。   主持人不算标准的英语不紧不慢地说着串场词,到紧要处时,还卖了个关子,而后才高声公布。   "The champion of this competition is Yu Chu! Congratulations to her!"   掌声响起,热烈的欢呼声响彻了易北河畔。   简单的感谢致辞后,楚渝与众人一一握过手,随即看向余晖映照下的那个身影,笑着朝黎以白走去。   而走出不远,一名来自国内的记者却叫住了她。   “楚渝你好,恭喜你获得了这次比赛的冠军,能打扰你几分钟对你做一次采访吗?”   她停下脚步,礼貌地点了点头。   常规的采访问话后,记者注意到她视线不时掠向身后,神色似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加快了采访节奏。   “最后一个问题,请问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望出的目光越过重重人潮,楚渝笑起来。   “陪我的爱人看一场日落。”   再一颔首,她离开了人群的包裹,牵过黎以白的手,走入了远处的落日晚霞中。 第75章 相遇   楚渝获得金奖的消息传回国内, 很快那条赛后采访报道就被燕大的人挖了出来。   采访结束前镜头一晃而过拍到了牵手离开的一双身影,结合楚渝最后那句“我的爱人”,顿时引起了一片轰动, 之前校内论坛删除的那些帖子更是被整合成了一条嗑糖时间线,传遍了燕大。   最早写下/体育场告白帖的楼主心满意足地发了最后一个帖子。   嗑学家:   嗑了四年各种cp,没想毕业之际嗑到了真的,那就借这份运气祝所有看到这个帖子的人都爱有所得、一切顺利吧~   一只小柯姬:毕业快乐~   不想考试:毕业快乐   毕业就去卖炒面:毕业快乐!   ……   楚渝坐在车里, 低着头回复消息, 回完消息, 她注意到身旁人看过来的目光,无奈地笑道:“是菲菲, 那条采访的报道她们都看到了,来祝贺我拿奖。”   以及借祝贺之名调侃她的秀恩爱行径。   黎以白看着采访报道下那些赞叹惊艳的评论,笑着调侃:“小鱼这么优秀, 以后该有更多人喜欢了。”   楚渝瞧她一眼, “又哪里及得上学姐。”   毕竟在她们相熟之前她就已经听说过她的名字, 更了解她的受欢迎程度,优秀而耀眼的人总是格外受人追捧。   听她略带嗔意的话语,黎以白若有所思,“所以采访里其实是在宣示主权?”   楚渝眨了眨眼, “被你发现了。”   唇角微弯,黎以白摸了摸她的下巴。   “小狐狸。”   行驶了许久后,车停在了一处庄园外。   楚渝与黎以白下了车, 入目所见的绮丽景色,让她不禁舒展了眉眼。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苍翠草甸, 数不清的各色鸢尾生长于丛草之间,随穿过山麓的风轻轻摇曳。远处雪山皑皑, 冰川水汇成的湖泊宛如一面清澈的明镜,倒映出勃朗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这里是阿尔卑斯山下的一处小镇。   她们昨天到了巴黎,休整了一夜,顾意今天派了车接她们过来,婚礼就在雪山脚下的这间庄园中举行。   沿着上行的阶梯走进庄园内,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   楚渝看着西装革履的白帆,颇有些惊讶地叫了一声,“社长?”   白帆笑眯眯地招手,“小学妹!你们来啦。”   从来没见他穿得这么正经过,楚渝不免多打量了两眼,随即笑道:“社长今天还挺特别的。”   白帆顿了一下,低头左右看了看,有些别扭地小声问:“是不是穿着不适合我?”   楚渝摇头:“也不是,只是很少见社长穿正装。”   白帆咳了一声,“毕竟是参加老同学婚礼嘛,还是得重视一点。”   想到他曾经酒醉后呜呜痛哭着说的那些话,楚渝与黎以白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着没说破。   几人沿着花园的石板路来到了庄园后的湖边仪式区,眼下已是下午四点,宾客已经到了七七八八,大家或坐或站地随意闲聊谈笑着,偶尔举杯轻碰,没有任何拘谨模样。   这场婚礼办得十分随性,到场的人里除了钟念与章时清二人以外,再没有顾曲两家的其他人,也省去了许多繁琐的仪式,让所有人都觉得轻松舒适。   临近仪式开始,钟念看了一眼时间,决定去催一催还在房间里做准备的两位新人。   他走进别墅内,顺着旋转楼梯上到二楼,恰好遇上妆造师从房中走出。   “我姐她们还要多久?”   “已经好了,现在还在里面整理婚纱,待会应该就出来了。”   钟念点了点头,沿走廊走到临时当作化妆间的房间外,见门没有关,抬手正要敲门,却在看清楚眼前的画面后霎时瞪大了眼。   柔和的阳光透过干净明亮的拱形格子窗洒入,穿着婚纱的一双身影站在光里,姿态亲密,叫人几乎分不出你我。   再呆了一会儿,他确认了自己没有看错:   他的那位高冷话少让他从小望而生畏的亲姐姐顾意,正被曲家的大小姐按在墙上接吻。   仿佛人生观受到颠覆,钟念瞳孔地震。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被按在窗边的人略微睁开眼,睇来了浅淡的一瞥。   钟念当即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呃……时间差不多了,姐,你们好了的话就该下去了。”   顾意环过身前人的腰,抬起了头,“知道了。”   咽了咽口水,钟念正要转身离开,却又似想到什么,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姐,我有一个疑问。”   顾意看着他。   钟念思考了一下措辞,“你和曲小姐结婚以后,我是应该称呼她嫂子,还是称呼姐夫啊?”   听到他的问话,曲流笙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她倚在顾意怀里,笑意盈盈地略回过眸。   “你说呢?”   钟念恍然地一点头,“明白了!”   随即如同开启了什么新世界大门一样兴冲冲地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曲流笙兴味盎然地转回头,“你弟弟还挺有意思的。”   顾意垂眸看她,指尖轻抚过唇角,语气几分放纵。   “口红花了,我给你补一下。”   曲流笙坐回梳妆镜前,任身前人为自己重新补上口红,一双桃花眼凝着笑瞧她。   “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故意的?”   点在唇上的动作轻柔而细致,直到吻去的唇红被补好,顾意放下了手里的口红。   “你当然是。”   想玩的文字游戏被发现,曲流笙吃吃地笑起来。   “是啊,是你的。”   她勾手攀上顾意的颈后,“等度完蜜月,我们就一起回燕城吧。”   眸中漾起浅笑,回答的话语声温柔而毫无迟疑。   “好。”   夕阳映着晚霞于高耸的雪峰间逐渐下落,落日向晚,满目绿意的庄园内也染上了粉紫的浪漫色彩。   楚渝与所有宾客一同坐在花园椅上,望着身穿洁白婚纱的一双身影自花瓣铺就的道路尽头徐徐走来。   钢琴前有人正在弹奏李斯特的爱之梦,深情婉转的曲调似一支缠绵的引子,将当下氛围装点得愈发梦幻。   没有伴娘的跟随,没有父亲的交托,没有冗长的告白仪式。   女牧师的宣读誓词还未讲完,一向没什么耐心的新人就已经向她的爱人吻了下去,惹来台下一片欢笑。   楚渝由衷地笑了起来。   仪式结束,最后一缕余晖沉入山后,晚宴的灯逐一点亮。   毛色纯黑的八哥站在晚宴桌旁的鸟架上,头顶戴着一圈花环,不时说上一两句“百年好合”的吉祥话,引来不少人围观。   到场的人里有顾意曾经在巴黎工作时的乐团成员,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围着一只鸟逗趣,字正腔圆的京腔与英语交织成一片,大家各说各的,场面很是热闹,叫楚渝禁不住失笑。   能在婚礼上让一只八哥当吉祥物,这件事大概也只有曲流笙想得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   换下了婚纱的女人端着鸡尾酒走到楚渝身边,秾纤合度的手撑在桌面上,扬着一双美目冲她抛了个媚眼。   “小楚渝,怎么样?曲姐姐今天好看吗?”   楚渝眨了眨眼,很是坦诚地点头,“好看。”   毕竟她本就生得极艳,今天又有婚礼的加成,自然更加光彩动人,   曲流笙很是满意地勾了唇,而后看了坐在她身旁的人一眼,又问:“和黎以白比呢?”   楚渝微侧过脸看向身旁人,眼尾弯出一点弧度,笑而不语。   早已习惯她没个正形的性格,黎以白不咸不淡道:“你把顾老太太的孙女拐跑了,不怕顾家找你要个说法吗?”   曲流笙扬了扬眉,身子往后一靠,“怕,所以打算婚礼结束就直接去燕城,不回港市了。”   楚渝惊讶,“曲姐姐以后要和师姐定居在燕城吗?”   “也不一定,我们俩都是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人,兴许哪天待腻了就换个城市了。”   曲流笙转过头,望着正在与宾客闲聊的那个身影,眸光和软些许。   “不过总归我去哪里她也会和我一起,所以无论是哪个城市也没什么差别了。”   带着笑意的话语声轻柔,楚渝看着眼前人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忽然想到了莎士比亚的一句诗:Journeys end in lovers’ meeting.   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   她转头看向身旁人,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夜色渐浓,明月照在阿尔卑斯山的雪峰,将银白的山峰映得更显剔透。   晚宴还未结束,年轻的宾客们仍在高声谈笑,顾意的那些乐团成员们拿出了自己擅长的乐器,在月色下开始了一场即兴演奏。   悠扬轻缓的曲调融入夜色,是斯克里亚宾的夜曲。   听说一会儿有烟花秀,楚渝坐在高处的草地,手里拿着几根草把玩着,一边听着下方传来的乐曲声一边笑道:“看来师姐真的很喜欢夜曲,毕竟她在燕城的那间餐厅也叫Nocturne.”   黎以白陪在她身边,问道:“小鱼有喜欢的曲子吗?”   楚渝想了想,“喜欢的有很多,但是特别的只有一个。”   答案是李斯特的第二叙事曲。   见到身旁人看来的目光,她笑着说:“学姐还记得在港市的时候我说我梦见过你吗?”   黎以白眉梢微扬,“和这首曲子有关?”   楚渝点头,把自己当时的梦境和她说了一遍,随即有些腼腆地抿了唇。   “我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受梦境影响的人,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学姐的,现在想想,大约是在做那场梦之前就已经对学姐有好感了。”   黎以白笑起来,“原来这么早吗?”   楚渝眨眼,“谁让学姐那么出众,大家都喜欢耀眼的人,我也不能免俗,何况学姐实在太好看了点……”   的的确确是色令智昏。   过分坦诚的话语,叫坐在身旁的人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耳朵。   笑闹一阵后,黎以白靠在她肩上,一同望着漫天星辰,又说:“小鱼,特别的曲子还是换一首吧。”   楚渝疑惑地偏头。   清婉的话音慢悠悠道:“毕竟赫洛和勒安得耳的结局太不美满。”   楚渝失笑,牵起了她的手。   “是的,所以现在觉得爱之梦也很不错。”   时间嘀嗒跳转,零点一到,绚烂的烟花于夜空中蓦然绽开,下方传来人群热烈的欢呼。   一枚用草编织的戒指轻轻戴在了黎以白指间。   楚渝握着黎以白的手,抬眸笑道:“听说阿尔卑斯山的日出也很漂亮,我们明天早起来看吧。”   黎以白看着手上的戒指,眉眼含笑,在她唇边吻了一下。   “好。”   斑驳陆离的烟火在空中绽放,似一场盛大的星雨,将夜幕燃成了璀璨白昼。   烟火燃尽,十指紧扣的手仍未松开,她们还有很多个日出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