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有光》作者:潭石   文案:   混不吝刺头乐手攻x温柔成熟导师受   秦青卓二十九岁生日,圈内好友帮他办了一场小型生日会。   窗外雨声淅沥,有人端起酒杯送上祝福,说祝秦老师三十岁之前能遇见一场热烈而长久的恋情。   旁边有人补充,最好是被一个好看的年轻男孩喜欢,十八岁太嫩,十九岁刚好。   一句玩笑话逗得在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酒杯碰撞,红酒入口,微醺时分秦青卓脑中浮现出一双眼睛,他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么一个男孩。   而这男孩此刻正在等他一个答复,想在这个雨夜见他一面。   背景涉及乐队综艺节目   混不吝刺头乐手攻x温柔成熟导师受   江岌x秦青卓,年下,年龄差10岁 年下 乐队 娱乐圈 换攻 HE 第1章   秦青卓不过是去休息间喝了口水,再回来时,演播厅的气氛已经变了天。   拿着吉他的主唱和执行导演正面对面硬刚,隔着几米远都能感受到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   舞台后方,鼓手站了起来,走过去给主唱帮腔,贝斯手也拿下了身前的乐器,上前拉了一把主唱,像是要拉他下台。   音响这时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忽然发出尖锐高亢的嗡鸣声,震得秦青卓一阵耳膜刺痛。   秦青卓本能停下脚步,抬起一只手堵住刺痛的左耳,但却对这阵噪声无济于事。   前方不远处,有工作人员看到了秦青卓,如遇救星似的小跑过来:“秦老师您终于来了,台上都要打起来了,您快去看看……”走近了才看清秦青卓的动作和紧皱的眉头,“秦老师你没事吧……秦老师?”   秦青卓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左耳,放下手看向那工作人员:“没事……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怎么回事?”   “城市坍塌乐队要求撤掉鼓手的玻璃罩,说耳返的鼓声根本就感受不到情绪,执行导演不同意,两边都不妥协,现在乐队威胁说不撤玻璃罩就不上台了……”   秦青卓点了点头,明白了这场争执的原委。那几扇罩着鼓手的玻璃罩叫鼓盾,是为了防止现场拾音时过度串音而设置的,如今乐手要求撤掉鼓盾,无疑会给后期混音带来很大的麻烦,难怪执行导演说什么都不同意。   秦青卓看了一眼站在乐手对面的执行导演,这姑娘名叫陈嘉,个头看着还不到一米六,年纪最多也就二十五六岁,单枪匹马对峙几个平均身高一米八的乐手,真是勇气可嘉。   走上通往舞台的台阶,光从背影看,秦青卓就能感觉到这姑娘正处于崩溃的边缘,绷紧的后背犹如一根被过度拉扯着、随时可能会绷断的琴弦。   连续看着三十几支乐队彩排这几个小时,秦青卓亲眼目睹了这姑娘都经历了哪些糟心事:先是有乐队执意临时换歌,导致节目组提前做好的舞台效果全部报废,再后来有乐队的主唱前一晚因为喝醉打架进了局子导致临时缺席节目录制,更荒唐的是彩排时有两支乐队不太对付,莫名其妙因为一起陈年旧事而在台上大打出手……   任谁遭遇这一系列糟心事都得崩溃,就连秦青卓都有些后悔接下这音乐总监的活儿,这姑娘如今还能气势不减地跟乐队对峙,秦青卓觉得她能成大事儿。   秦青卓一路思索着鼓盾这事儿该怎么解决才最妥当,还差几步靠近那对峙的几人,他开了口: “这是怎么了?”   几个人的目光短暂地扫过来,但很快又各归其位,继续刚刚的对峙。陈嘉绷着脸,语气也是绝不退让的架势:“撤不了就是撤不了,别跟我来威胁退赛这套,这是节目组的演播厅,不是你们乐队的演唱会。”   秦青卓走到陈嘉旁边,跟她交换了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眼神,示意这件事情交给他来解决。   陈嘉沉默片刻,别过脸做出了让步,出于对秦青卓的信任,她没再吭声,将事情交给秦青卓来斡旋。   秦青卓没急着解决鼓盾的事情,转而跟那主唱聊起了别的:“刚刚去喝了几口水,没看到你们彩排,怎么样,对这次的效果还满意吗?”   对着秦青卓,主唱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比上次好多了,青卓哥你之前提的编曲方面的建议很有效,我回去按照你说的把整首歌重新编排了一下,出来的效果确实挺炸的。回头我们请你喝酒,好好谢谢你。”   秦青卓笑了笑:“那就好。”气氛稍有和缓,他才重新提起鼓盾的事情,“刚刚是怎么回事,听说你们要求撤鼓盾?”   “嗯,不撤鼓盾实在没法唱,闷在玻璃房里的鼓声面得要死,”主唱也不多寒暄,把耳返递给秦青卓,“青卓哥你听听,我们这歌本来就强调鼓声,但听这样的鼓我还不如干嚎。”他说着,回头对其他乐手道,“副歌那段来一遍,让青卓哥听听。”   几个乐手点了点头,重新回到之前的站位,来了一小段副歌。   秦青卓戴上耳返,听着里面传出的声音。其实就算不听,他也知道大概是什么样的效果。   综艺节目跟一般的livehouse演出不一样,这么大的场子,如果不加鼓盾,乐器之间相互串音,后期混音工作会相当繁重。   不加鼓盾当然也是有好处的,现场演出的效果会更好,观众气氛也更容易被带动起来。但节目毕竟不是只给这现场几百个观众看的,得追求网络上的传播效果,最好还能出圈……没有好的后期和音质做保障,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   秦青卓权衡利弊,思忖片刻做了决定,摘下耳返递给主唱:“确实,加了鼓盾的鼓声会有点失真。”   一旁的陈嘉见秦青卓像是要倒戈到乐队那边,当即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他想清楚再做决定。   秦青卓看了一眼陈嘉,沉吟稍许,对几个乐队成员道:“你们追求演出效果的极致,这种态度我很赞同,但你要知道,这鼓盾一旦撤了,后期混音的工作量可是增加了百倍不止啊。”   对方不吭声,沉默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顿了顿,秦青卓继续对主唱道:“而且,撤掉鼓盾的现场演出效果的确会更好,但对于其他乐队来说,会不会有点不公平?你觉得以你们乐队的实力,冲击冠军有没有希望?”   对方偏了一下头,没明说,但态度不言自明——那当然。   “希望很大对吧?我也赞同。所以,越是这样,你们的行为就越是要谨慎一些。撤鼓盾这件事,往好的方向说,是你们对演出的效果精益求精,往不好的方向说,乐队的每一次晋级都要靠现场投票来决定,你们撤了鼓盾,演出效果、现场氛围当然比其他乐队要更好。如果乐队最后真的拿了冠军,会不会因此给人留下话柄,显得胜之不武?”   对面的主唱看了一眼其他乐手,虽然依旧没说话,但秦青卓能感觉出来,他的态度已经开始产生了些许动摇。   “还有一点。”秦青卓朝那主唱微微倾过上半身,贴近了对方,声音压得很低,“一支一上来就跟节目组不对付的乐队,你觉得节目组希望它走多远?你们乐队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一些,但这其中的度,你们还是需要好好把握一下。”   秦青卓说完,站直了,不再作声,等待对方给出回应。   对面的主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又跟其他乐手交换了眼神,犹豫再三,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口气:“那……算了,不撤就不撤吧。”   秦青卓面上没什么变化,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继续排练吧。”   走下台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旁边的陈嘉放松了一些,连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太谢谢你了青卓哥,”走到台下一处僻静的地方,陈嘉脚步停住,忙不迭向秦青卓道谢,“这乐队可太难缠了,如果真答应他们把鼓盾撤了,万一引起了其他乐队的连锁反应,都来跟我要求撤鼓盾,这工作量压下来,后期混音老师还不得忙到吐血?”   秦青卓看了一眼台上,这会儿反而替那几个乐手说话:“做音乐的人,难免会有自己的坚持。”   “青卓哥你还替他们开脱?这几个乐手,说好听点是为自己的演出负责,说难听点,那就是不顾社畜的死活,感情负责后期的不是他们……”陈嘉看着秦青卓,眼神里隐着一丝莫名,“您既然觉得他们做得没错,那刚刚还不做主给他们撤了鼓盾?”   “我刚说了句鼓声失真,你就差点用眼神杀了我,我要真做主给他们撤了鼓盾,”秦青卓笑眯眯地看着她,“陈嘉姑娘,你不得当场跟我拼命?”   秦青卓是个卖相极好的男人,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一双微弯的眼睛尤其漂亮得锋利,颇能蛊惑人心,也难怪退圈四年依然有大批拥趸,其中颜控大概就占了多半。   他一笑,刚刚还有些不满的年轻姑娘顿时哑火,但语气还是不饶人,凉飕飕的:“您是节目组花重金请来的重量级人物,我哪敢啊我……”   “音乐人有音乐人的坚持,节目组也有节目组的规则,两者产生冲突倒也正常。对了,”秦青卓掠过撤鼓盾这一茬,转移话题道,“昨晚打架进去的那支乐队怎么样了,还能来么?”   “原本跟派出所那边都沟通好了,只要两方和解就没什么问题,谁知道去了之后他们又跟对方杠上了,说什么都不和解……”陈嘉叹了口气,“还好之前海选的时候有几支备选乐队,我已经联系了其中一支,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秦青卓点了点头:“能找到人顶上就好。你忙你的去吧,这边我盯着。”   陈嘉应了一声“嗯”,又跟秦青卓道了一遍谢,掉过身去处理其他烂摊子。   顺利解决了鼓盾的事情,秦青卓松了口气。   早知道跟这些新乐队打交道会这么让人心累,秦青卓当初绝不会这么轻易答应揽下这活儿。   一个月前,节目总导演施尧和制片人夏绮找上门来,说要做一档关于国内新兴年轻乐队的综艺节目,叫《躁动吧,乐队》,邀请秦青卓去做带队导师,秦青卓当下拒绝。过后秦青卓的同门师妹夏绮又上门两次,见秦青卓主意坚决,只能退而求其次说服他做音乐总监。   当时她话说得好听,说什么“师兄你去了之后只管负责音乐上的事情,别的一概不用你管”,但真到了录制现场,各种突发状况根本容不得秦青卓置身事外。   秦青卓走到走廊的窗边,打开窗户透气。   楼下候场的观众已经排起了长队,因为天气炎热,每个人的脸上都热出了红晕,几乎人手一把扇子不停地扇着。许是因为等待时间过长,不少人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些许不耐的神色。   ——也不知节目组是从附近哪个大学挖来这么多不情不愿的观众。   秦青卓想起四年前,也是炎夏的时候,距离他的演唱会开始前大概四小时,他进场做最后一轮彩排时,已经有上万人在演播厅外候场。场外拍了很长的队,长得看不见尽头,秦青卓一从车里下来,就引起了周围一片剧烈的躁动。   那天似乎比今天还要热,等着听歌的乐迷们也是热得脸上红扑扑,但没人脸上出现这种不耐烦的神色,他们脸上挂着期待的神色,大声叫着秦青卓的名字:   “秦青卓,秦青卓,秦青卓……”   “青卓……秦青卓!”   一直到有人拍自己的肩膀,秦青卓才回过神来,夏绮正站在他身后,“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秦青卓回过头,见是夏绮,笑了笑:“正想着怎么找你算账,你倒自己先找上门了,这音乐总监哪像你说的那么轻松?”   夏绮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急急忙忙地拉着秦青卓就往休息室走,一边走一边说:“先不谈这个,青卓,出事了,这次你必须帮我。”   “怎么了?”出了一上午的事,秦青卓现在一听出事就头疼。   “杜和丰做不了导师了。”拉着秦青卓走进了一间空置的休息室,夏绮关上门,“临到出门腰病犯了,走也走不了,坐也坐不下,只能被家人紧急送到医院,现在缺了一个导师的位置,青卓,你也看到了,观众已经在楼下等了好长时间,节目录制马上就要开始,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能来帮忙。”秦青卓说着,拿出手机准备调通讯录。   “距离节目录制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算能把人找来效果也不会太好,”夏绮按住秦青卓的手,拦下他的动作,“青卓,你是音乐总监,是最熟悉这些乐队的人,没人比你更合适。”   见秦青卓无动于衷,夏绮加码道,“酬劳不是问题,你哪怕在合同的金额上多加个零我都二话不说帮你去谈……”   但秦青卓笑着摇了摇头,跟前几次一样,拒绝得毫不拖泥带水:“夏绮,这忙我真帮不了你。”   他说完,走到茶几前,拿了干净的一次性杯子给自己倒水。   夏绮也跟着他走过去,硬的不行她开始对秦青卓来软的:“秦师兄,秦老师,秦哥哥……这忙你不能不帮我,否则我非得被金主们大卸八块不可,你忍心吗?”   秦青卓的杯子凑到嘴边正要喝水,被这一连串称呼逗得忍不住笑,打趣道:“可别,我是你情哥哥,那段崇算怎么回事?”   段崇是夏绮的男朋友,但夏绮此刻六亲不认:“只要你帮我,他爱谁谁!”   会议室的门这时响起了轻微的吱呀声,随即门被推开了,刚刚还在台上跟乐手对峙的陈嘉探进头来:“别的休息室都满了,我来借个地儿。”   见夏绮点头,陈嘉推开门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男生背了一把吉他,比陈嘉高了一个头还不止,估计得将近一米九。   夏绮扭头看了一眼,随口问道:“是来替那支打架乐队的?”   陈嘉应了一声,带着那男生走到休息室里侧,里侧没有沙发,两人便走到窗边站定了。   夏绮则继续跟秦青卓周旋,大有秦青卓如果不答应,她就坚决赖定不走的架势。   许是因为在现场连续听了太多场彩排,近距离被立体打击乐环绕多时,秦青卓的左耳开始轻微耳鸣,以至于夏绮的声音像隔着一堵墙传进耳朵里,沉闷而微弱。   秦青卓其实无意注意休息室里侧那两人的谈话,但左边的耳朵听不明晰,右边的声音却兀自清晰地往耳朵里钻——   “怎么就你自己?乐队的其他人呢?”   “钱谈好了他们就来。”   秦青卓对他们谈话的内容不感兴趣,但对音色十分敏感,而说话这少年的音色又挺特别——沉的,冷的,有种金属的质感,听上去还很年轻,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混不吝的腔调。   秦青卓朝里侧方向瞥了一眼——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侧脸逆着光,起伏分明的线条被窗外的强光包裹,造成了一种老式胶片过曝的效果。他抄着兜,小臂的肌肉若隐若现,低头看向面前的陈嘉,背着吉他的侧影跟他的声音一样,有几分混不吝的模样:“唱一场到底多少钱,你在电话里不是说要面谈?”   “江岌,是这样的,”陈嘉清了清嗓子,“我把情况大致跟你说一下,节目的第一场是选拔阶段,所有乐队都没有通告费,从第二场开始才正式进入晋级模式,如果你能进入第二场,我们会专门有人跟你谈通告费的问题……”   少年打断陈嘉:“也就是说第一场没钱?”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但如果你能进入第二场,通告费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而且你的乐队只要上了节目,之后不管去哪儿出场费绝对……”   没等陈嘉说完,少年打断她,干脆利落地转身朝门口走。   ——“那算了,我晚上还有工作。”   走向门口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刚刚跟几个乐手硬刚都毫不打怵的陈嘉,此刻被晾在原地,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夏绮。   夏绮终于停止了在秦青卓耳边的唐僧念经,语速飞快对陈嘉低声道:“追上去问他要多少钱,最多两万,不行就算了。”   看着陈嘉快步拉开门追了出去,秦青卓心道,跟节目组讨价还价,现在的小朋友真够朋克的。   “哪支乐队的?”秦青卓放下手里的杯子,抬眼看向夏绮。   “叫糙面云,一支没什么演出经验的新乐队,”夏绮摇了摇头,“要不是临时出了岔子,哪至于被这么个毛头小子拿捏。”   “能被叫来救场,应该还是有点实力的吧?”秦青卓道,“倒是有一把好嗓子。”   “你对这乐队有兴趣?”夏绮见缝插针地往正题上扯,“那赶紧来做带队导师,手把手指点一下啊。”   但秦青卓只是笑笑:“不至于。”   见秦青卓仍旧主意不改,夏绮又开始了新一轮喋喋不休的游说。   屋里其他声音消失,夏绮的声音这次再清晰不过地飘进秦青卓的耳朵里。   眼下她已经从直白请求转到了打感情牌的阶段:“青卓你不卖我面子,总得卖老段一个面子吧,当年你翘课参加音乐节演出,老段那可是数九寒冬的天气里去替你上课,上完课回来当天夜里就烧成了四十度,那脑浆烧得,跟低温慢煮似的,听着咕嘟咕嘟的……”   秦青卓忍不住笑出了声:“夏绮你这张嘴啊……”   秦青卓不是个轻易被人说动的人,这感情牌的招数夏绮之前不是没打过,但偏偏这次击中了他的软肋。秦青卓刚刚就注意到了夏绮的脸色十分疲惫——下眼眶泛着青,一看就是连续熬夜熬出来的乌青,嘴唇干得起了皮,想必是忙活了一上午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   好好一漂亮姑娘,愣是前前后后被这节目折腾得沧桑了好几岁。   秦青卓想这时间可真够可怕的,距离大学毕业也就七八年的时间,当年跟人对视时话都说不全乎的小师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秦青卓当下有些心软,听着夏绮在耳边忆苦思甜、追忆青春,无可否认,他开始动摇了。   况且,连续一个月跟节目组和乐手们沟通合作,他无可避免地对这节目产生了些许共情,实在不忍看到这么多工作人员和乐手们的努力临到头来付之东流。   “毕业那会儿段崇工作还没着落,没日没夜地帮你混音,我简直怀疑你俩才是一对儿……”夏绮说得口干舌燥,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秦青卓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给夏绮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夏绮,你喝口水,也让我想想,给我一点时间。”   “行。”见秦青卓难得表露出动摇的意思,夏绮答应得十分干脆,立刻闭了嘴。   秦青卓起身出了休息室,走到窗边,沉思了好一会儿,拿出了手机。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那上面显示出一个名字——“季驰”,下面跟着一串手机号码。   季驰是秦青卓相恋近四年的男友,做出眼下这种艰难的决定,秦青卓需要一点支撑着自己的底气,而这份底气只能来自最亲近的那个人。   电话拨通了,那头传来“嘟嘟”的声响,好长时间也没人接。   听筒内“无人接听”的提示声响起来,秦青卓挂断电话,深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这决定只能自己来做了。   在原地又站了半晌,像是经过了千思百虑,他终于抬腿朝休息室的门走过去。推开门,他看向夏绮:“行吧夏绮,我答应了。”   原本还坐在沙发上面如土色的夏绮,在秦青卓开口的一瞬,眼底的沧桑一闪即逝,瞬间迸发出一种少女的喜悦。   赶在夏绮开口之前,秦青卓补充一句:“先说好了,就一期。”   “好嘞!” 少女夏绮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中气十足地朝门外喊,“赶紧的,带秦老师去做妆发!”   --------------------   江岌x秦青卓 第2章   连续几天的夜没白熬,秦青卓做起带队导师熟门熟路。节目第一期的整体风格和选曲均由他这个音乐总监一手把控,外加彩排时几乎跟所有乐队都正面交流过——夏绮说得没错,没人比秦青卓更能胜任这份工作。   不过有一支乐队在掌控之外,秦青卓看向手中的一沓乐队资料。最上面一页是刚刚那个少年的个人资料,资料内容极其简单:   江岌,男,19岁,187cm。   高中肄业,糙面云乐队主唱兼吉他手。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信息,连爱好都是“无”——身为乐队主唱,哪怕写个“唱歌”呢?   见秦青卓翻看完手中的资料似乎陷入了沉思,化妆师跟他搭起话来:“秦老师你记不记得我?好多年前我就给你化过妆,那时候你才十九岁呢。”   秦青卓记不清了,他合作过的化妆师太多了。应该说,秦青卓混迹乐坛多年,参加过的大大小小的晚会和晚宴多得数不胜数,业内但凡有点名气和资历的化妆师,他全都打过照面。   他笑了笑:“是吗,你记性可真好。”   “不是我记性好,是你长得就让人印象深刻啊……你当时脸上还有婴儿肥呢,我特意问了你的年纪。”化妆师拿着刷子往秦青卓脸色轻轻扫阴影,“对了……”   “对了”两个字说出口,后面却没音儿了,秦青卓看出他欲言又止,问:“怎么?”   像是犹豫了片刻化妆师才问:“这几年,怎么不出来唱歌了?”   细软的毛刷触在脸上,有点痒,秦青卓闭上了眼:“钱赚够了啊。”   听出他在开玩笑,化妆师说:“我看你还给别人做歌呢,要我说啊,没人能唱出你歌里的味道。”   “谢谢啊。”秦青卓笑了笑,“这么得罪人的话可不能让别人听见。”   “这倒是。”化妆师也笑,放下了手里的化妆刷,“秦老师,化好了。”   秦青卓睁开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许是刚刚化妆师提到了19岁的自己,他脑中忍不住回忆那会儿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也跟刚刚那个叫江岌的少年一样,满脸写着“这操蛋的世界”?   应该……不是吧。   他那会儿刚上央音,不久之前因为唱了电影《十三天》的片尾曲一炮而红,外加新专辑发布一周就破了销量记录,人生平顺成这样,不管对着谁他都笑眯眯的,发自内心的那种。   但现在不是追忆过去的时候,秦青卓打住自己的想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会不会有点长了?”   “是有点长了,”化妆师用手指拨了一下秦青卓的头发,下面一层的发梢已经长得盖住了一半脖颈,“不过我觉得这样就挺好,还蛮适合你的气质,比短一点更有……风情。”   “风情?这词儿用的……”秦青卓笑了一声,站起身道,“行,那听你的,就这样吧。谢谢你了田老师。”说完离开化妆间,朝后台走过去。   观众已经进场,距离节目录制不足半小时,后台灯火通明,一片混乱,各司其职的工作人员忙着确认自己份内的工作,不到节目录制前的最后一分钟,后台绝不会轻易安静下来。   总导演施尧忙得像只陀螺,跑前跑后地确认着各个环节是否仍有疏漏。   秦青卓来后台原本是想问问刚刚那支“糙面云”乐队怎么样了,那是唯一一支没经他手的乐队,他总觉得是个变数,心里没底。   但夏绮和陈嘉都不在,秦青卓正想直接去候场室找到那乐队主唱,施尧这时看见了他,主动朝他快步走了过来。   “青卓,我正要找你,”施尧抬手拍了拍秦青卓的肩膀,“谢谢你肯上场救急。”   “施导找我什么事?”看出施尧正忙,秦青卓主动帮他省了寒暄环节,笑了笑说,“总不会专门来道谢吧?”   施尧也不多废话,拉着秦青卓到了一处没人的角落,往他面前递来一张纸。   秦青卓接过来,迅速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是一份乐队名单,上面不仅有乐队的出场顺序,有几支乐队旁边还做了标记。   秦青卓微微蹙了一下眉:“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啊,”施尧笑了笑,“资方爸爸的意思,都是提前签了约的乐队,不多,你扫一眼记住了,回头别把他们淘汰了就成。”   秦青卓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不置可否。   “拜托了青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施尧压低声音,“资方保的乐队也都是我们之前看好的那几支,不会让你太难做。”   施尧说得倒是没错,这几支被做了标记的乐队,创作水准都在水平线之上,如果没有临场发挥失误,应该问题不大。   秦青卓今年二十八岁,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懂得没必要跟资方做无谓的叫板这个道理。更何况,虽然之前节目组没跟他明说过,但他能感觉出有几支乐队是节目组事先看好且力保的夺冠热门,譬如刚刚那支闹着要撤鼓盾的城市坍塌乐队。   所以他压下了心头那点不适感,点了点头,把那张纸还给施尧:“我知道了。”   施尧放心下来,又问:“对了,你刚刚在找人?”   “嗯,那支新加进来的乐队。”秦青卓道,“我想见见他们。”   “那支啊,不是说还跟节目组讨价还价来着?这种刺头留着是个隐患,让陈嘉负责吧,你就别多费心了,好好准备一会儿的上场。”施尧说完,跟秦青卓打了声招呼,又脚步匆匆地继续忙活去了。   在候场室转了一圈秦青卓也没看见江岌,正打算去别的地方找找,陈嘉脚步匆忙地跑了过来:“青卓哥,录制马上要开始了,快做入场准备吧。”   秦青卓一边跟着陈嘉朝入场方向走,一边问:“你刚刚临时找来的那支乐队呢?”   “去沟通舞台效果了,有专门的人负责对接他们,你不用担心。”陈嘉指着不远处,“其他三个导师都等在那儿了,就差你了。”   节目组邀请的其他三个带队导师秦青卓都合作过,他走上前,跟三人握手寒暄,谈论了几句彼此的近况。   从秦青卓的角度能看到观众席上座无虚席,所有人此刻都非常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着节目的开始。他退后一步,站到光线更暗一些的地方,回避能看到观众的视角。   节目录制开始,台上的主持人负责热场,在介绍完节目赛制之后看向导师候场的位置:“那我们现在有请四位带队导师入场,他们分别是:香港情歌王子杨敬文,知名音乐制作人任聿,多次夺得金曲奖的天后沈姹,以及沉寂四年首度复出的人气歌星秦青卓——”   每念到一个名字,台下就会响起观众们极度捧场的尖叫声和掌声。而当秦青卓的名字被念出来后,场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一部分人先是面露惊讶,随后抻长脖子高声欢呼,另一部分人则皱起了眉头,与周围的同伴窃窃私语。   于是在前面那几阵极为热烈的掌声的衬托之下,这“冰火两重天”的气氛便显得有点突兀——这让“人气歌星”四个字听上去有种嘲讽的意味。   早些年秦青卓参加这种节目都是要对台本的,主持人说的每一个字都要经过经纪人的严格审核,但秦青卓现在早就没了经纪人,做导师的决定也下得太过匆忙,以至于跳过了这个步骤,否则他不会允许“复出”和“人气”这几个字跟自己联系在一起。   走到导师席旁,落座之前秦青卓注意到了身后几排观众的目光——热情的、好奇的、冷漠的、厌恶的……夹杂着各种情绪的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以至于坐下时他觉得如芒刺背。   “每位导师面前都有一盏绿灯,绿灯亮起则意味着导师向乐队发放通行证,如果有多位导师同时选择一支乐队,则进入乐队反选导师环节……”   主持人介绍完赛制,又念了一连串的广告商赞助,第一支乐队便上场了。   开场乐队是秦青卓定的,按照总导演施尧的要求,必须在一开始就让场子躁起来。   乐队这场发挥得不错,比所有彩排的场效果都要更出彩,第一段副歌就掀起了一阵小高潮。观众也挺给面子,虽然之前在楼下等得不耐烦,但真到了录制的时候,大部分观众都很快进入了状态,尖叫声和掌声给得都挺足。   旁边三个导师也迅速进入状态,在一首歌结束之后,他们按照节目组给的人设参考,跟乐手们一来一回互动得相当热烈。   杨敬文是八卦担当:“所以你们差点因为一个姑娘散伙?那姑娘最喜欢谁?喜欢吉他手是不是?他在你们这几个里最帅嘛……你们来我队,我教你们怎么追姑娘。”   和沈姹则是热衷拆对方的台以及给选手“画饼”一派的:   “你们不要信他,敬文老师当时追到他太太完全是因为我帮他做了那张《有你》的专辑,你们来我队,我也可以给你们量身打造一张专辑……”   “任聿你的档期已经排到了五年后吧?前年我跟你约好的合作你到现在都没兑现。我来点实在的,我们公司现在正策划一个音乐厂牌,打算明年开始进行乐队全国巡演,要不要选我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   而至于秦青卓,好像始终无法融入到现场的氛围。   节目录制的前半场秦青卓一直觉得有点恍惚,好像眼前的一幕是在做梦——乐队们一支又一支地上场、谢幕,台上流光溢彩、舞美炫目,整个演播大厅始终都处于一种躁动的高热气氛。   明明在某种意义上,操纵着场内热度的人是自己这个音乐总监,但现在反而全场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游离在气氛之外。   好在场上的每一首歌秦青卓都听过几遍,而且彩排他也是全程跟下来的,每场演出的优点、亮点、瑕疵,没人比他更清楚,所以就算状态有些恍惚,他也能不冷不热地点评出个一二三来。   中场休息时主持人宣布了目前的选队结果,导师们在前半场的狂热氛围里已经选择了不少乐队,手上的席位剩得都不多,沈姹只剩了一个,杨敬文和任聿各剩了两个,秦青卓手里的席位最多,还有四个。   糙面云乐队是在节目录制的下半场上来的。   舞台效果赶制得很仓促,只有一条长且幽深的隧道,隧道尽头透出一束光。光柱如瀑似的洒到舞台中央,将拎着吉他走过来的主唱笼罩其间。鼓手坐定,拿起了鼓槌,贝斯手则站在主唱斜后方的位置。   之前几乎所有歌的旋律都很燥,此刻整个演播厅里弥漫着一股喧嚣而躁动的气氛,观众们的情绪已经完全被上半场的乐队调动起来,在等待着下半场新一轮的情绪爆发高潮。   江岌抬起手,调高了面前的话筒,只用了短短几个字就完成了乐队和演奏的介绍:“糙面云乐队,《火车站台》。”   这主唱的嗓音条件的确不错,尤其经过音质很好的话筒扩散,声音里的质感更加凸显出来。   经过刚刚的中场休息,秦青卓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他坐直了一些,对于这支在掌控之外的乐队,稍稍打起了精神。   没有前奏,搭在琴弦上的手指轻轻拨动,流水似的木吉他声跟人声同时响了起来:   “潮来潮去,人来人往   三五成群,熙熙攘攘   破旧的窗,灰白的墙   长长的火车啊,   正在开来的路上   ……”   第一小节没有任何伴奏,只有简单的吉他旋律和主唱低声的吟唱。   没有等来预想的情绪冲击,观众席上开始有些骚动。接在连续几首很燥的歌后面,这种安静的歌显然很吃亏。   秦青卓能猜到这支乐队当时没被选中参加节目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不够“躁”。   当时施尧跟他沟通的时候,定下来的节目基调就是“躁”,这一点从《躁动吧,乐队》这名字就可见一斑。   但以秦青卓个人的喜好,他更乐意听到安静一点的音乐。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在主唱的低声吟唱里,演播厅升腾的躁动迅速沉寂下来,一种无处着落的孤独感在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漂浮。   这种感觉就好像从群魔乱舞的酒吧里逃出来,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气的海风。   是每个毛孔都能顺畅透气的那种舒畅感。   节目录制时间过半,秦青卓第一次沉浸下来听歌。   “年少的人,背上行囊   孤独膨胀,无处丈量   远走他乡,随处游荡   颠簸的火车啊,   载着多少沉默的慌张   那拥挤蠕动的人潮   他们都要奔向哪儿啊   是回家还是在没有方向地寻找   是孤独地出发   还是有人一道   那渐行渐远的地方   人们把它叫作故乡   它的清晨和日落就打烊的晚上   有人想着逃离   有人却在想往   要在哪落脚啊   安静的城郊还是热闹的老街道   要何时停留啊   燥热的暮夏还是渐冷的秋   要怎样生活啊   拼命地挣扎还是凑合着过   要继续往前走   还是抬头看银钩   要继续往前走   还是抬头看银钩   ……”   年轻的主唱拨弄着吉他专注唱歌的模样,跟之前站在窗边和陈嘉讨价还价的时候判若两人,身上那几分混不吝荡然无存,几乎有种与世无争的气质。   尾音收得绵长而干净,隔了好一会儿,余音仿佛仍在场内萦绕。   一首歌唱完,鼓手和贝斯手走上前,站到主唱两侧,大多数观众这才从歌里回神。   演播厅里半晌没有声音,先前热烈的气氛无影无踪,场内弥漫着些许忧伤的氛围,直到主持人上场开口,气氛才稍有缓和:“导师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几位导师也不似之前那么活跃,像是怕惊扰了眼前的氛围。   短暂地沉默后,任聿先开口做了这煞风景的“恶人”:“鼓手在第二小节是不是漏了拍子?”   鼓手钟扬是个看上去挺清秀乖巧的少年,抬手挠了挠自己的额角,有点不好意思:“……是。”   任聿叹了口气:“其实这歌我还挺喜欢的,但副歌部分确实是有点乱,怎么会出现这种基础错误呢……你们是不是没有好好排练?”   台上没人说话,一时气氛有些僵住了。   彩排时其他几位导师都不在场,不了解幕后发生的事情,但秦青卓作为音乐总监却知道他们是被临时叫过来的,在这种情况下,出现错误倒也情有可原——只是先前跟陈嘉讨价还价的那位主唱,此刻面无表情又一言不发,似乎并没有想要为乐队解释一句的意思。   思忖稍许,秦青卓开了口:“据我所知,他们是被临时拉过来参加这场比赛的,所以可能确实准备得没那么充分,”他说着,看向台上的乐队成员,“对吗?”   “对对对,”鼓手忙不迭点头,“如果这场我们能顺利晋级,下场肯定不会出现这种错误的。”   秦青卓笑了笑——倒是挺会顺杆爬,但这小孩长得讨喜,说这话时并不招人讨厌。   任聿听后,也点了点头:“那倒也能理解。”   秦青卓继续刚刚的话,对乐队这场演出点评下去:“撇开演出时的技术问题不谈,难得听到这么一首安静的歌,我还挺喜欢的。尤其是主唱,在嗓音很有质感的前提下,对低音的掌控相当出色,副歌部分的高音也蛮让我惊艳的,而且我注意到这首歌的词曲都是你作的,你有系统学过音乐吗?”   江岌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到秦青卓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没。”   “那还真是挺有天赋的。”秦青卓说,“接在这么燥的场子后面,能选一首安静的慢歌就挺有勇气了,更难得的是还能把歌里的情绪传递给观众,从观众的反应来看大多数人也接收到了,很厉害。”   他感觉到主唱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有种打量的意味。   有过多年做歌手的经历,秦青卓早已经对各种打量的目光习以为常,但这道目光却让他感觉到了略微不适。大概是因为……这主唱神情冷淡,投过来的目光莫名让人有种侵略感。   但他没太在意,无视了这道目光。   点评到这里就差不多该结束了,但顿了顿,秦青卓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乐队叫糙面云,所以糙面云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云?”   台上的人还没开口,一旁的沈姹先笑出了声:“青卓,你忽然变得话多了。”   “有么?”   “有,你前面特别高冷,第一次主动问起跟音乐无关的问题。”   “可能是因为我对各种各样的云比较感兴趣。”秦青卓笑了笑。   “那江岌,”沈姹看向台上的主唱,“秦老师难得这么有好奇心,你可得好好给他解释一下了。”   “是层积云的一种。”江岌简短道,并没有像沈姹说得那样“好好解释”。   场内气氛略微尴尬,沈姹及时救场,笑出了声:“层积云这个解释未免也太直男了吧……青卓,看来这位主唱比你还要高冷。”   任越也侧过脸看向秦青卓:“原来青卓更吃高冷这一卦的。”   坐在最那边的杨敬文也帮忙活跃气氛:“所以青卓不是高冷,他对着高冷的人就不高冷了。”   几个导师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起秦青卓,场上的气氛再次被炒热。   “糙面云是一种面目特别狰狞的云,”站在江岌旁边的女贝斯手彭可诗解释得更清楚了一点,她留着一头公主切,个子又挺高,乍一看像个长相精致的假人模特,“当那种扭曲的乌云把天空全部罩住的时候,你会觉得下一秒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   “这样啊,”秦青卓点了点头,看向彭可诗,“所以是一种恶劣天气的预兆?”   “算是吧。”彭可诗说。   互动进行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主持人刚要继续下一个拍灯环节,台下不知哪个勇猛的女生忽然大喊一声:“主唱好帅!”   观众席上顿时起了一片笑声,开始骚动起来,女生们窃窃私语。   秦青卓看一眼台上,这主唱身上有一种野性难驯的气质,看上去的确挺吸引人。   杨敬文转过身子看观众席:“哇,好多女生在点头。”   台下又是一阵笑。   “我比较相信沈姹老师的审美。”杨敬文看向沈姹,“所以沈姹你作为女生代表,有什么看法?”   “是好帅啊,”沈姹笑道,“如果我年轻十岁可能会疯狂心动。”   “现在不心动了吗?”   “现在啊,”沈姹想了想,“还是青卓这种成熟型的帅哥比较对我胃口。”   这话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口哨声,观众配合地开始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等到台下的起哄声稍弱,主持人看向秦青卓打趣道:“秦老师不得有点回应吗?”   观众顿时安静下来,翘首等着秦青卓的回应。   综艺节目要的是什么效果,秦青卓心知肚明,他挺配合地看向沈姹:“那一会儿下了录制,我们好好聊聊这事儿?”   “行啊。”沈姹也笑。   台下观众顿时起哄得更厉害,几乎要掀翻录播室的顶棚。   互动环节结束,主持人开始让四位导师做出选择。   事实证明导师们在互动时再怎么热情,轮到真正选人时还是理性至上。   节目组给的“安全名单”上还有几支乐队没登场,对于这种有资方保驾护航的冠军候选者,所有导师都有意收入麾下。至于糙面云这种被临时塞入的乐队,不出意外在节目中不会走得太远,即便这场让他们晋级了,大概率也是在浪费名额。   更别提他们在刚刚的演出过程中还犯了技术错误,被淘汰也无可指摘。   秦青卓手上席位富余,对于自己队伍中的乐队最后到底能否夺冠也并没有那么看重。毕竟事前已经跟夏绮说好救场只救这一期,所以无论手里是一副好牌还是烂牌,之后到底要怎么打,全都与他无关。   何况自己来救场已经仁至义尽,应该有权利凭喜好挑人吧。他想。   面前这支糙面云乐队……主唱他是真挺喜欢的,气质特别,音色独特,作词和作曲也挺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这是一个选歌手或选唱作人的节目,秦青卓一定毫不犹豫地拍灯,但现在这节目是选乐队的,如果仅仅以刚刚那场演出作为评判标准,确实算不上太出色——如任聿所说,副歌部分在听感上的确乱了一些。   无人亮灯,主持人开始倒数:“最后三秒,三——二——”   江岌……要不要因为这一个人,给整支乐队一个机会?   秦青卓在录制过程中第一次开始摇摆不定。   看着台上那个似乎对结果并不在乎的主唱,秦青卓想起他跟陈嘉讨价还价的模样,还有简历上爱好那栏的“无”,脑中又浮现出他刚刚在台上垂着眼睛认真唱歌的模样。   答应陈嘉上场,到底是因为喜欢唱歌,还是只因为钱?   这少年……到底值不值得他给出一个绿灯?   如果这次是仓促上场,那下次排练时间充分,会不会呈现出一个完全不同的演出现场?   “一——”   最后一秒,“啪”的一声,秦青卓按亮了面前的绿灯。 第3章   节目录制一直持续到凌晨,接近十小时的录制不仅对于所有候场的乐队是一场折磨,对于一直坐在位置上绞尽脑汁点评的导师来说,更是一场体力的巨大消耗。   散场后陈嘉走过来让几位导师先不要走,说施导和绮姐要请大家吃宵夜。   秦青卓拿出手机看了看消息,屏幕上方的消息栏提醒他有好几通未接来电,都是季驰打来的。   微信上,季驰早已发来了几条消息:   ——“青卓,我刚刚在睡觉,没接到电话。”   ——“青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刚接到了导演的消息,说明早排了我的戏,我今天凌晨就得出发。”   ——“最晚一班飞机是凌晨三点半的,我两点就得走了。”   秦青卓看了一眼屏幕左上角的时间,距离凌晨两点还差四十五分钟,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赶得上送季驰。他动作迅速地拿起外套,对陈嘉道:“你们吃吧,我有点急事要赶回去。”   陈嘉办事周到,见秦青卓并非有意推辞,像是真有急事,也不多说废话,拿起手机:“那青卓哥,我安排节目组的司机送你。司机的手机号和车牌号发你微信?”   “行,谢谢你了陈嘉。”秦青卓说完,脚步匆匆地走出了演播厅。   乘坐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一眼看见密密麻麻缓慢蠕动的车辆,秦青卓几乎在视觉上被震了一下。   地下停车场堵了少说也有上百辆车,平时车进车出正常行驶的时候,这应该算正常体量。但现在节目录制结束,所有人都急着回家,一时造成了交通拥堵。   好在园区内部紧急安排了保安过来,才不至于让地下停车场陷入交通瘫痪。   秦青卓走到车子停放的位置时,司机已经提前站在车边为他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但连续在导师席上坐了近十个小时,秦青卓现在腰酸背疼,完全不想窝在逼仄的车厢里。   他冲着司机指了指外面的方向:“我先走到外面路边,一会儿车开出去了您打电话给我。”   “好嘞秦先生。”司机应道,   秦青卓一边朝地下停车场外走着,一边给季驰回消息:“我现在回,尽量两点之前赶到。”   手机震了一下,那头秒回消息:“好啊,那我等你。”   两秒之后又进一条:“也别太急,让司机开稳点。”   收起手机,秦青卓走出地下停车场,将脸上的黑色口罩拉至下颌。   夜晚光线暗,应该不至于被很多人认出来,何况自己已经隐退四年,而这世上的大部分人又那么健忘……秦青卓深深吸了一口夜间的空气。   停车场外的汽车尾气浓度稍稍低了一些,但跟空气清新也压根沾不上边。   往外走的那段路上,秦青卓收起手机,觉得有点对不住季驰。   季驰在外面拍戏拍了小半年,好不容易剧组给他放了三天假,季驰当晚就坐飞机赶回来陪秦青卓。但节目开始前一周恰好是秦青卓最忙的时候,为了做足第一期的准备,秦青卓忙得连轴转,连觉都没睡上几个小时,更别提回家陪季驰。   一眨眼三天过去,秦青卓好不容易在第一期录制结束后能短暂地歇上一口气,季驰却要走了。   如果这回再赶不回去送季驰,那真是算得上过分了。秦青卓叹了口气。   演播厅大楼之外,马路上成排的车辆停滞不前,堵在路上的司机用喇叭宣泄自己的不耐烦,于是鸣笛声起伏不停、响彻黑夜。   地铁已经停班,上千名观众在短时间内涌到外面,出租车、私家车、节目组的轿车和大巴车在这个透着些微凉气儿的暮夏夜晚一拥而上,五环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节目组提前联系好的交警正在疏通路况,但似乎一时半会儿也无济于事。   秦青卓走到路边,环顾周围的路况,心底泛上了些许焦躁的情绪。   堵成这样,怕是真要赶不回去送季驰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季驰打一通电话,一闪眼,秦青卓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江岌。   江岌背着吉他,靠在一辆黑色重型机车上,眼神不知看向前方的哪处位置,似乎正在放空,又像是在沉思什么。   节目组给乐队们派了专门负责接送的车,但江岌显然没坐,他是骑着自己的摩托车出来的。   秦青卓看向他身后倚着的那辆在黑夜中微微泛着冷光的摩托车——能从地下停车场杀出重围,并且在其他车辆根本无法挪动分毫的情况下,顺利开到了外面的公路上,看来摩托车在这种情况下还真是占尽优势……   倚着摩托车的人手臂动了动,肌肉线条被拉出了颇具力量感的弧度,秦青卓这才看清他的手指间还夹着一支燃着的烟,烟头的火星一明一灭,江岌吸了一口烟,然后呼出白色的烟雾。   下意识地,秦青卓脑中冒出一个念头:这么一把优势占尽的好嗓子,这人居然舍得用烟来糟蹋?   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没意识到抽烟可能会影响他的嗓音?   十九岁的年轻人,如果十年如一日地抽烟,不知到了自己这个年纪,声带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秦青卓几乎想要上前提醒一下。   只是他跟江岌不熟,虽然在刚刚的节目录制过程中,算是结成了导师和选手之间的短暂师生关系,但接触仅限于台上台下的那几句互动,贸然过去提醒,怕是有些逾矩。   在江岌前方两米的距离,烤冷面车的老板娘这时扯着嗓子喊:“帅哥,你的两份烤冷面好了!”   江岌结束放空,朝烤冷面车的方向看过去,掐灭了快要燃尽的烟,随手将烟蒂丢到一旁的垃圾桶,然后直起身朝着烤冷面车的方向走过去,伸手接过了两份烤冷面。   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过身时江岌朝秦青卓的方向扫了一眼。在看清盯着自己的人是谁之后,他的目光在秦青卓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揣摩秦青卓盯着自己的意图。   如果要开口提醒抽烟的事情,这应该是个好时机,秦青卓想。   但这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没事离我远点”的气质,绝不是什么乐于接受别人意见的善茬儿, 就算上前提醒大概率也是自讨无趣,在对视的一瞬,秦青卓打消了这念头。   正要移开目光,对方却朝他抬了抬手上的烤冷面,开了口:“要吃么?”   秦青卓:“……”   所以这人以为自己刚刚盯着他看,是在馋他手上的烤冷面?   秦青卓无言。   ……不得不说,他现在还真是有点饿了。   见秦青卓不说话,江岌没再浪费时间,放下手,收了视线朝摩托车走。   走到摩托车旁边,江岌将烤冷面挂在车把手上,戴上头盔,长腿一抬跨坐在摩托车上。   车子启动,发出了沉闷的轰鸣声。   秦青卓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距离季驰出发还有半小时,但眼前长长的车队却丝毫没有往前挪动的意思。   正打算拿出手机给季驰打电话,轰鸣的摩托车声响中却忽然混入了人声:“你要去哪儿?”   秦青卓有些意外地抬头,几步开外,跨坐在摩托车上的少年正侧过脸看着他,眼神压在头盔下方看不明晰。   听对方这意思……是可以捎自己一程?   “……明泰附近。”   “上来吧。”   秦青卓朝他走近了:“你顺路?”   江岌没答,仿若未闻,抬手摘了身后背着的吉他递给他。秦青卓接过来背到自己身后,抬腿跨上摩托车,坐到了江岌的身后,两只手握住后面的把手。   少年身上的烟味似有若无地飘过来,以至于秦青卓又有了想要提醒他少抽烟的冲动。   下一秒,摩托车冲向马路,凉风扑面兜来,吹散了那阵烟味儿。   江岌车技上佳,摩托车骑得极有气势,在各色拥堵的车辆中见缝插针,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来。   十分钟之后,重型机车将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响彻一片的汽笛声以及烟雾弥漫的汽车尾气远远甩在身后。   摩托车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驰,速度越来越快,江岌身上的衬衫被风兜起了一个有弧度的包,那鼓鼓的包拂到秦青卓的脸侧,秦青卓有意识地将身体朝后仰了仰。   人车稀少的凌晨深夜让人感到非常舒爽,扑面而来的夜风好似潺潺流水拂面而过。   要不是急着赶回去见季驰一面,秦青卓甚至希望这路能长一点。   视野里的景象越来越熟悉,车子已经开到了明泰附近,江岌微微侧过脸,声音散在风里:“在哪儿停?”   秦青卓正要开口,摩托车这时猛地一刹车,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在惯性作用下,秦青卓的鼻梁猝不及防重重磕在江岌硬邦邦的脊柱上。   鼻梁一阵生猛地酸疼,秦青卓拉开与江岌的距离,这才看见不远处那只有恃无恐正撒欢往前跑的流浪狗——几秒钟前这狗不知忽然从哪蹿了出来,要不是江岌刹车及时,这只蠢狗此刻怕是生死未卜。   ——“操。”   秦青卓听见身前的人低低骂了一声,声音里隐着一丝怒意。   然后江岌再次侧过脸,又问了一遍:“在哪儿停?”   “就这儿吧。”秦青卓看了看四周,从车上跨下来,把背上的吉他拿下来递给江岌,“谢谢你了。”   江岌“嗯”了一声,接过了吉他背在自己身上。   “你年纪这么小,还是少抽点烟,对声带……”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轰鸣声已经再次响了起来,摩托车一个转弯冲向了路的对面。   算了。秦青卓摇了摇头。   自己也是打十九岁过来的人,这么叛逆的年纪,怕是谁的话都没耐心听进去。   手机震动起来,司机这才冲出重围打来了电话。   “出来了就好,”秦青卓接起电话,“您不用送我了,早点回家吧。”   挂了电话,秦青卓看到季驰新发来的几条消息——   “还有多长时间到家?我要出门了青卓。”   “我到地下停车场了,你呢?”   “停车场好像有狗仔,我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等你,给你发个定位。”   秦青卓给季驰拨过去电话:“路上太堵,搭了一个乐手的车才赶回来……没让他停得太近,在明泰附近的红绿灯这里……嗯,我已经在往那里走了,就快到了。”   **   江岌没把摩托车开出多远就停了下来。   上次经过这里时,他记得自己曾经在路过一处小巷时看到过一台自动贩卖机,看来记忆没出错。他从车上跨下来,走过去买了一听汽水。   滚出来的易拉罐上附着水珠,拉环被拉开的瞬间,“呲”的一声轻响,带着凉气儿的白烟蹿了出来。   江岌仰头喝了几口汽水,看着几十米之外秦青卓拐入岔路口的身影。   这附近有一片富人居住的高端别墅区,江岌猜测秦青卓应该就是住在那里。   那片住宅区距离这里少说也有几百米的距离,选择在这里下车,是怕泄露自己的隐私?   大明星真够谨慎的。江岌嗤笑一声。   江岌之所以知道那片别墅区,是因为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他驻唱的那家酒吧正要关门,一个客人忽然来了电话,说自己在酒吧里遗落了一只耳钉,耳钉很贵重,希望江岌能帮忙送过去。   江岌不知道他是哪搞来的自己的手机号码,但他还是骑着摩托车赶到了那人提供的地址。   敲门之后,一个三十岁左右、醉醺醺的男人开了门,倚着门上下打量他,拖长了语调:“耳钉呢?”   “钱。”江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对方愣了一下:“钱?”   “大半夜你就算叫个跑腿,也要给钱吧?”   “钱啊……”对方笑了笑,回身从一旁的鞋柜上拿过钱夹,抽出了几张百元钞票,从江岌手里接过耳钉的同时,他捏着钞票的手按到了江岌的小臂上,身体也朝江岌贴近过来,语气暧昧,“这么晚就别急着走了,还有赚钱更多的活儿要不要做啊?”   男人身上弥漫着香水和酒精混合的气味,甜腻得让江岌有些反胃。   “滚远点。”当时江岌冷冷看着他,忍住一脚把他踹开的冲动,抽出钱,甩开男人的手转身走了。   这段回忆连带着厌恶的感觉一并涌出来,江岌喝了一口冰凉的汽水,将那种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也将这段令人厌恶的回忆从脑中清理出去。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很舒服,江岌倚着身后的墙壁,一口一口地喝着汽水。   凌晨深夜,巷子里罕无人迹,慢悠悠穿梭在其中让人觉得挺放松。   刚来这城市的那半年,他在两个酒吧做驻唱,这个时候一般在赶下一个酒吧的场子。两个酒吧的场子在时间上排得非常接近,距离却隔得有些远,他得把摩托车骑到八十码以上的速度才能顺利在规定的时间到达。   到了下一个酒吧之后,灌满了凉风的喉咙会有点紧,唱歌的时候得极力控制气息才能稳一点。   一听汽水喝完,江岌拎着空了的易拉罐往回走。   前方另一条巷子忽然稍稍变暗了一些,像是有人熄灭了灯。   经过巷子时江岌朝里面瞥了一眼,借着唯一一盏路灯散发出的黯淡灯光,他看到几米之外的巷子深处,停着一辆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   应该是因为车里的人刚刚关闭了车灯,光线才忽然暗了下来。   就在江岌准备经过巷子继续往前走时,他忽地看清了坐在副驾驶位置的人——是秦青卓。   而坐在秦青卓旁边的,也是一个男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应该也是个明星,但江岌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秦青卓正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侧过脸看向那个男人,与此同时,那男人的侧脸正在贴近秦青卓,且距离越来越近,直至吻上了秦青卓。   江岌的脚步停顿下来,侧过身,将身体隐在墙角之后。   深更半夜跑到巷子的深处跟男人幽会,是该说这片富人区的人喜好都很特别,还是该说他们都太过饥渴?   江岌贴着墙角半蹲下来,从兜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墙角之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巷子深处的那辆车,两根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画面被放大至能清楚拍到车内两张脸的程度。   拇指轻触快门,两个男人亲吻的画面随之定格在手机屏幕上。   在车内的两人分开的同时,江岌收回手机,视线落在那张昏黄的照片上。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鼻腔里发出了轻微的哼声,像是笑了一声。   然后江岌直起身,离开了这条巷子。   --------------------   坐摩托车也要戴头盔哦。作者抓住两个违反交通规则的人狠狠进行了一顿批评教育。 第4章   凌晨两点半,红麓斜街的一整排店面已经打了烊,小巷里亮着几盏稀疏的路灯,黯淡的光团笼罩着周围不停飞扑的蚊虫。   深夜的街道陷入沉睡状态,街角的红麓酒吧也已经关了门,看来今天生意不怎么样。往常这个时候,客人们还没到一醉方休的时候。   江岌在红麓酒吧待了能有大半年,一年半前离开润城来到燕城之后,他打过不少零工,酒店服务生、家教老师、会场布置、平面模特等等,直到在这里做了酒吧驻唱后,生活才算勉强稳定下来。   酒吧的老板娘黄莺人不错,对他也挺照顾,不仅低价将二楼的两个房间租给他做临时住处,还帮他介绍过不少模特、商演之类的零活。这辆重机车就是黄莺的前男友留下的,因为弃置不用,就转手送给了江岌。   江岌在这间酒吧里也不仅仅唱歌,他什么都做,没人的时候帮忙看店,人多的时候帮忙调酒,晚上闭店前还会打扫打扫卫生,扔个垃圾什么的。   将摩托车停至墙角,江岌躬身给车子上了锁,从兜里掏出钥匙,背着吉他往前面的红麓酒吧走。   钥匙在指尖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一只脚刚踩上台阶,光线昏暗的酒吧门旁忽然站起来一个黑通通的人影。   江岌脚步停顿,指尖的钥匙停止晃荡,被他握在手心里。浑身上下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了,由闲散进入了警觉,他微微眯起眼打量那个黑影:中等个头,成年男人,再往下,那人影前面还晃荡着一个小号人影——   留着蘑菇头的小女孩正被身后的成年男人拎着后脖颈的衣领,正在用那双几乎占了半张脸的黑漆漆的眼睛瞅着江岌。   “喂,”那男人看着他开了口,一口粗重的烟嗓,“这是不是你妹妹?”   “怎么了?”   “你妹妹偷了我店里的东西,我在这等了你好几个钟头了。”男人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抱怨道,“大半夜的你怎么才回来?”   “偷了什么东西?”江岌稍稍放松了一些,走上台阶的同时,他捏着手里的钥匙,按了一下上面的按键。   台阶上方,防盗卷闸门开始缓缓上升。   男人将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他。江岌接过来,粗略扒拉了两下,看到里面有巧克力、糖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儿。   “这么小就出来偷东西怎么了得,你们家里人不得好好管管啊?你是她哥?你们爹妈呢?本来我是打算报警,想着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让家里人好好管管孩子就行了……”男人在旁边唾沫横飞,蘑菇头则一声不吭地定定瞅着江岌。   没等那人把话说完,江岌打断他:“想要多少钱?”   “啊?”男人愣了愣。   “一直在这儿等到大半夜,不就是想跟家里人多要点钱?废话就别说了,多少钱?”   “那……”男人迟疑两秒,“你就给三百吧。”   “三百,你疯了吧,就这些东西值三十吗?”江岌皱起眉,把手里那袋东西扔到男人胸前,冷冷道,“你报警吧。”   “话不能这么说,你妹妹之前就去过我店里好几次,转悠半天就买五毛一块的东西,谁知道她都偷了什么……”见江岌推开门要往店里走,男人抬手拉住他的胳膊,“哎,别走啊!”   江岌侧过脸,目光垂至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拿开。”   他面色不善,男人收了手:“那你说给多少吧?”   “一百。”   “一百?!你妹妹上次偷东西我就看见了,没抓住罢了……”见江岌再次要推门走进去,话说一半他改了口,不情不愿道,“算了算了,一百就一百,算我倒霉遇上了你们兄妹俩……你怎么给我?扫码?”   江岌没再说什么,推门的手收回来,摸出手机,扫了男人递来的二维码。   面前的男人松开了小女孩,仍在喋喋不休:“我说你们家里人真的应该好好管教一下你妹妹,这么小就偷东西,从小偷针长大偷金的道理懂不懂啊,你这个做哥哥的也是,三更半夜的回来……”   江岌停下正输入金额的手指,抬眼看他:“想要钱就闭嘴。要么我揍你一顿,你凑一块报警?”   他个儿高,比面前的男人能高出大半个头,手臂上肌理分明的线条看起来绝不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花架子,眼神又凶戾,一看就是一副不太好惹的模样。   男人讪讪地噤了声。   江岌又面色不善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才重新垂眼输入金额。   机械女声响起来——“一百元到账”。   江岌收了手机,推门走进酒吧里,小女孩沉默地弯下腰,把刚刚掉落到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捡到塑料袋里,拎着袋子,也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男人像是不甘心,还想说些什么,但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卷闸门已经开始缓缓下落,几秒种后,在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中,彻底关上了。   “什么玩意儿啊……”男人看着卷闸门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了句,“哪来的小瘪三。”   江岌走进酒吧,将背上的吉他拿下来,靠墙立着。   江北从那塑料袋里摸出了一只棒棒糖,撕了包装纸含在嘴里,踢踢踏踏地往二楼走。   等到江岌拎着两份烤冷面上了二楼,江北已经把嘴里的棒棒糖嚼碎了,并且坐在台球桌上,低着头捣鼓塑料袋里的那些小玩意儿。   江岌从江北面前经过,走到靠墙的沙发上坐下。他打开了一份烤冷面,又拆了一次性筷子,开始吃烤冷面。   凉透了的烤冷面嚼起来像硬巴巴的橡皮,味道还可以,但口感着实不怎么样。江岌勉强把一份烤冷面吃完了,从墙角拿了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口。   将瓶盖重新拧紧时,他看到江北从卫生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从商店偷来的一种哨子。那哨子长得像一只鸟,江北对着灌满了水的哨子吹起来,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鸟叫声。   她看上去挺喜欢这哨子,接连吹了好几声。   江岌坐在沙发上活动了一下肩颈,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他看着江北:“在哪偷的?”   “那边。”江北敷衍地朝一侧指了指。   “具体点,哪条街,商店的名字。”   “临阳街,昌荣商店。”江北又吹了一声哨子,对江岌此刻的面色视而不见。   “还知道打一枪换一炮?”江岌冷笑一声,“我上次是怎么说的?”   江北不说话,继续吹着哨子,但哨声明显没有刚才响亮。   江岌站起身,走过去,一把从她手里夺过哨子,甩手扔了出去。   陶瓷的哨子在滚落到地面的瞬间变成了碎片。江北看了一眼那哨子,抬头恨恨地瞪着江岌。   “我上次是怎么说的?”江岌又重复了一遍,“说话。”   “再有一次就从这里滚出去。”江北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滚就滚,我明早就走。”   “别明早了,现在就走,我送你回去。” 江岌伸手抓着她细瘦的胳膊往楼梯口走。   江北整个人都抗拒着江岌的拖拽,向后拱起的身体犹如一张拉满的弓。她不吭声,只用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发狠地瞪着江岌。   江岌也一语不发地冷冷看着她,手上的力气在一点点增加,无声地警告着江北他现在并没有真正用力。   僵持了好一会儿,在脚底支撑不住要向前挪动时,江北终于别过脸,“切”了一声,小声说:“我以后不偷就是了。”   “大点声。”   江北再次不吭声了。   几秒之后,江岌松开江北的胳膊,半蹲下来,用手指隔空指着江北的鼻尖:“陈江北,有句话叫事不过三,这是第几次了你自己心里有数。以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但从现在开始,再有这么一次我把你劈晕了送回去。我说话算不算话你知道。”   他看到江北的眼圈有点泛红,继续盯了她几秒后,他站起身走进了卫生间。   江北垂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走到了沙发前。   破旧的茶几上还放着一份没动的烤冷面,她蹲到桌子前,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江岌洗完澡,看了一眼沙发的位置。茶几上的烤冷面还剩一小半,江北已经回了房间。   他走过去,将桌面上的垃圾收拾到垃圾桶里,直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半躺下来,倚着床头,从手机上调出了今晚拍的那张照片。   照片角度找得不错,昏黄的光线像加了一层滤镜,无需加工就拍出了一种老电影海报的感觉。   要拿这张照片怎么办?江岌暂时还没想好。但毋庸置疑,这张照片是今晚的意外收获。参加一场节目录制,拿到两万块钱,还拍到了一张有价值的照片,这一趟去得不亏。   得想办法搞清楚秦青卓旁边的这人到底是谁……江岌想着这些,抬手摁灭了房间的灯。   闭上眼睛,大脑深处莫名其妙地响起了一道声音:“尤其是主唱,在嗓音很有质感的前提下,对低音的掌控相当出色,副歌部分的高音也蛮让我惊艳的…… ”   江岌的身体放松下来,呼吸逐渐沉缓,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   第一期节目在一周后正式上线,播出当天节目组的所有主要工作人员都聚集在演播厅大楼,实时监测观众的反应和后台数据。   只有秦青卓不在场,他忙完手头的工作就回了自己的工作室,提前着手第二期的录制准备——这只是秦青卓缺席观看节目播出的一个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他不想看到镜头里面的自己。录制那天他大半时间都有些恍惚,很难想象呈现在观众面前的状态是什么样子的。   当晚秦青卓睡得很早,没定闹钟,一口气把这段时间缺的觉全都补了回来。   次日醒来之后,秦青卓去了一趟节目组。虽然昨晚缺席观看现场,但毕竟是自己付出了心力的东西,秦青卓对节目的播出效果还是很在意的。   一踏进节目组的办公室,他敏感察觉到气氛有些低沉。办公室里只有夏绮一个人,正屈腿窝在角落的沙发里,无精打采地刷着手机。   秦青卓走过去坐到沙发另一侧:“就你一个人?”   “嗯,都回家补觉去了。”夏绮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打了个哈欠。   “你不睡?”秦青卓看到夏绮眼下泛青的黑眼圈,猜测她可能一整夜都待在这里,“怎么愁容满面的,第一期的播出数据不理想?”   夏绮的头仰靠在沙发椅背上,声音恹恹的:“何止不理想,比预期差远了。”   “毕竟才播了一期,乐队大部分又都是没什么人气的新乐队。”听到这样的结果秦青卓也不太好受,但他还是打起精神安慰夏绮。   “是啊,新乐队没有人气基础,第一期数据不好很正常,”夏绮接过话,“市面上做乐队的同类节目这两年又很多,观众没有新鲜感,同一时段还有其他综艺节目在抢夺收视率……理由我能找到一百个,但这种结果还是很难让人接受啊。”夏绮长长叹了口气。   话都被夏绮说完了,秦青卓一时无话可说。安慰一个清醒的人比安慰一个糊涂的人要难得多。他起身给夏绮倒了杯热水,递到她面前。   夏绮接过来:“抱歉啊青卓,一大早就在你面前释放负能量。”   秦青卓摇头笑了一下:“如果说出来能让你好受一些,那你尽管继续。”   夏绮喝了口热水,对着空气愣了一会儿神,看向秦青卓:“说起来,青卓,我得好好感谢你答应做导师,否则第一期只会扑得更惨。”   “嗯?”秦青卓有些意外。   夏绮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搬过一旁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来将屏幕对着秦青卓。她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点击,调出了后台的监控页面:“你看。”   屏幕上起伏的曲线代表着流量的浮动,能明显看出有几处波峰。   夏绮将视频拖到第一处波峰的位置,那是秦青卓在节目中的第一次露面。   夏绮又往后拖了几处,看得出来,秦青卓的每一次点评都会在流量曲线上形成一处波峰。   夏绮往后拖着视频:“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这代表有相当一部分观众是为了看你才点开了我们的节目,而且,有不少人只看了你。”   秦青卓看着那条波动的曲线,有些无言。   “还有这个,”夏绮又点开了一个页面,“营销部门跟微博推了一组热搜关键词,只有跟你相关的关键词排名在前面,其他的关键词可以说无人在意……旁边这组是观众自发搜索的关键词,也都是和你相关的。”   秦青卓看着那一列关键词——“秦青卓复出”、“秦青卓 躁动吧乐队”、“秦青卓导师”、 “秦青卓唱歌”、“秦青卓 沈姹”、“秦青卓 音乐总监”……   “视频片段的播放量就更能说明问题了。”夏绮点开视频网站,跟《躁动吧乐队》相关的热度最高的视频,是秦青卓跟江岌的互动片段,下面的评论数量已经破万——   “节目都快播完秦青卓才进入了状态,不敬业的帽子还真不是随便才被扣上的。”   “还以为秦青卓会全程掉线,没想到在这里忽然支棱起来了。”   “秦青卓没掉线啊……你们没看节目组的幕后花絮?所有编曲都有秦青卓的参与,从人气歌手转型为音乐制作人,很厉害啊。”   “我跟秦青卓审美一致,这节目其他乐队都好吵,只有这支乐队能让人安静地听完。”   “哈哈哈哈还真是在这里忽然变得话多,为什么会对糙面云是什么样的云感兴趣啊……”   “这还是以前那个秦青卓吗?怎么感觉性格变了好多……”   “主唱完全不鸟秦青卓的样子……但不得不说真的好帅。”   “秦青卓没唱歌吗?想听秦青卓唱歌。”   ……   看着秦青卓浏览评论,夏绮开了口:“青卓,观众对于你的看法,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完全的排斥。从昨晚的观众反应来看,还是有很多人想要在屏幕上看到你。”   秦青卓沉默地继续翻看评论,有友好的,也有不友好的,他照单全收。   夏绮看着秦青卓:“当然了,给你看这些也有我的私心。今天一大早,杜和丰的经纪人给我打电话,说他的腰需要在近期动手术,恐怕接下来连续几期都不能参加节目。你也知道,频繁换导师对于一档节目来说无异于伤筋动骨,何况你现在又是这档节目的收视支柱,所以接下来几期的录制……师兄,还是得继续拜托你。”   秦青卓看着那些评论,仍旧保持沉默。   半个月前夏绮第一次找他做带队评委时,秦青卓本能地反问:“找我?你确定?”在他看来,自己这种风评不佳的人,很难说会不会给节目带来负面影响。   但如今,夏绮给秦青卓看的这些数据和评论,无疑给秦青卓吃了一颗定心丸。   没人会不喜欢被肯定的感觉,秦青卓也不例外。   又是一阵沉默,秦青卓开口:“需要我配合几期?”   “你这意思,是在考虑答应?”夏绮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时间方面暂时还不确定,需要看杜和丰的术中情况来决定。”   秦青卓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就像上次答应做导师一样,他动摇,且犹豫。   这条曲线屡次因自己而冲向波峰,到底是因为观众喜欢自己,还是仅仅因为他们想看秦青卓的笑话?   如果再次以导师身份上台,自己到底能不能克服第一期的那种不适感?往后节目的观众可能会越来越多,自己的举动若是稍稍出现一点差池,可能就会被观众放大无数倍来进行评判。   看着屏幕上跟江岌互动的自己,秦青卓意识到,这几年他虽然隐居幕后,但那种对于舞台、对于被观众认可的渴望似乎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沉思了好一会儿,秦青卓才再次开口:“我可以继续做导师,但是夏绮,我也有条件。”   “你说。”   “如果这份工作让我觉得不适,我可以随时终止我们的合约。”   “这个嘛……”夏绮有些为难,“我说了不算,但我可以帮你去谈。”   “嗯,如果能谈下来,你先拟一份合同我看看吧。”   “没问题。”总算稍稍解决了一桩大事,刚刚还没精打采的夏绮又恢复了些许气色。   “那音乐总监的工作……”   “这个你不用担心,节目策划案你之前也看过,音乐总监只有在第一期是工作量最重的,再往后节目组就不会太干涉乐队的选曲了,相应的工作量也会少很多,我们打算把隔壁组的陶老师请过来协助你的工作。”   “也好。”秦青卓点了点头。   “对了青卓,还有一件事得征求你同意。”夏绮说,“是一个外景拍摄的工作。”   “我这还没完全定下要做导师,你就把工作都给我排好了?”秦青卓看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得寸进尺啊夏制片。”   “绝对没有,”夏绮举起手以示无辜,“是跟其他导师提前说好的,之前太仓促忘记跟你讲了。是这样,从下期开始,乐队被淘汰的时候都会播放一段小片,因为不确定哪支乐队什么时候会被淘汰,所以需要在下期节目之前把所有乐队的短片提前录好。导师要配合的工作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去乐队的排练场地溜达一圈,跟乐队互动几句,录几个镜头。你选的乐队你都熟悉,应该没问题吧?”   秦青卓叹了口气,语气无奈:“除了‘没问题’这三个字,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保证帮你好好去谈通告费。”看出秦青卓没有真生气,夏绮笑着说,又拿过一旁记录档期的本子,“我看看啊……具体时间我得回去排一下,现在能确定的就是下周四应该会有一场录制,因为8月19号那天糙面云的主唱过十九岁生日……你对他还有印象吧?”   “江岌?”秦青卓想到了那晚骑着摩托车载自己回家的少年。   “对,”夏绮抬头笑道,“哎,你刚刚注意到没,第一期节目就属你跟江岌那段视频的点击量最高了,拢共那么几秒钟的互动,居然就有人嗑起了你俩的CP……”   “这有什么好嗑的,我们俩没说几句话吧。”秦青卓觉得不可思议,顿了顿,又说,“夏绮,网络上说什么我管不了,但你们做舆论引导的时候就不要往这个方向引了,我跟季驰的关系,你是知道的。”   “行——”夏绮拖长了嗓音,“都听你的。”   “嗯,”秦青卓笑了笑,“那时间定好之后你跟我说一声。”   跟夏绮分别之后,往回走的路上秦青卓想,江岌生日的话,或许可以送点礼物表示感谢?   毕竟,如果那晚不是江岌主动提出载他回去,他肯定会错过跟季驰见那分别的一面。   --------------------   #江岌 砍价小能手#   以及酒吧不是“烧”啦,“烧”太赔钱了,莺姐还开了别的酒吧,这家就还挺赚的 第5章   第一场录制的节目分了三期播出,后面两期的播放成绩也无惊无喜。   最终定下拍摄糙面云排练的时间是周四下午五点。   去往糙面云排练室的路上,陈嘉在节目组的车里跟秦青卓说着拍摄流程:“已经跟乐队提前说好了,这会儿他们应该正在排练室里排练,到了之后你进去跟乐手们打个招呼,听他们排练的时候指点几句就行。”   秦青卓点了点头:“没问题。”   “还提前准备了生日礼物啊,”陈嘉看一眼秦青卓带过来的一把吉他,笑道,“青卓哥你也太周到了。如果其他乐队之后收不到礼物,会不会说你偏心?”   作为外景导演的陈嘉跟作为执行导演的陈嘉判若两人,工作状态肉眼可见轻松了不少。   “节目组有意挑在主唱生日这天拍摄,不就是想看到我偏心?”秦青卓笑笑。   陈嘉笑得眼睛眯起来:“青卓哥你真是深谙我们的套路。”   车子停至红麓斜街的街角,秦青卓从车里下来,环顾周围的环境。   跟不远处车水马龙的公路相比,这条歪斜的巷子显得过于幽静了一点。狭长的巷子两侧种了几棵树干粗壮的柳树,正值暮夏时分,隐在茂盛柳条之下的蝉鸣叫得嘶声力竭。   巷子边上的几家酒吧此刻都大门紧闭,正休养生息等待着夜生活的降临,也正因此,整条小巷此刻像是处于一种沉睡的静谧之中。   按理说,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里,乐队排练的声音应该相当明显才对,但眼下一丁点排练的声音都听不到。   秦青卓抬头看向门头上“红麓酒吧”四个字,心道这条街的建筑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隔音会这么好?   陈嘉也察觉到不对劲,走上台阶时还在嘀咕:“怎么回事,难道赶上了他们中场休息?”   玻璃门没锁,陈嘉一推便开,秦青卓和三个扛着设备的摄像师也跟着走进去。   一楼酒吧空空荡荡,装修跟普通酒吧殊无二致,舞台和吧台一片冷清,秦青卓随陈嘉朝一楼最里侧走,那里有一道通往二楼的黑黢黢的楼梯。   脚底踩上楼梯的瞬间,墙壁上一排暖黄色壁灯应声而亮。   “他们说排练的地方在二楼。”陈嘉说着,快步走了上去,急于看看乐队到底是出于什么情况没有排练。   秦青卓则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上着楼梯,打量着壁灯映照的老旧墙壁,推测着这酒吧到底存活了多少年头。   还差几级台阶到二楼时,他听到陈嘉的声音在楼上响起来:“不是提前说好了今天这个点儿来拍摄,你们怎么没在排练?江岌呢?”   秦青卓走到二楼,那个留着公主切的贝斯手姑娘坐在沙发前,正专心敲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见节目组的人过来,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跟陈嘉打了声招呼:“嘉姐,江岌他有点事儿,还没到。”   “还没到?什么时候能到?”陈嘉脸上显出些许愠色,“难道要秦老师和三位摄像老师在这里等他一个人?”   鼓手钟扬放下手里打得正激烈的游戏,小跑过来引着陈嘉往里侧沙发走:“在路上了在路上了,嘉姐你消消气,江岌就是遇上点事情在路上耽搁了,马上就到。青卓哥,三位摄像老师,你们都先在沙发上坐会儿,我打电话再催他一遍。”   陈嘉叹了口气,转身跟秦青卓道歉:“青卓哥,真是不好意思,看来得等一会儿了。”   “没关系。”秦青卓坐到沙发上,姿态挺放松,“不急。”   彭可诗的电脑还开着,他无意间扫了一眼,笑道:“在写作业?”   “嗯。”彭可诗朝他笑了笑。   “你大几?”秦青卓跟她闲聊着。   “大三。”彭可诗收起电脑,站起身拿了瓶矿泉水递给秦青卓,“青卓哥,水。”   秦青卓接过来,道了声谢。   之前翻过这支乐队的资料,主唱和鼓手都十九岁,贝斯手二十一岁。从外表来看,鼓手钟扬长得格外显小一点,打眼一看像个未成年,而从处事方式来看,这个女孩确实要更成熟一点,甚至身上有种超出自身年龄的成熟气质。   彭可诗将水递给秦青卓后,就走到台球桌旁跟钟扬站在一起。两人倚着台球桌,对着手机低声说话,应该是在给江岌打电话。   秦青卓打量着二楼的空间——面积很大,但装修相比一楼要简陋和破旧不少,白色的墙面四面斑驳、隐隐泛灰。几张台球桌全部排开后,留给乐队排练的空间看上去还不到十平米。   他们就在这儿排练?秦青卓倚着沙发靠背,心道这里可不像一个排练的好场地。   一般乐队都会租用专门的场地来排练,但眼前这个环境,更像是辟出来的一个临时场地。   那边两个人对着手机,半晌也没回音,陈嘉耐不住性子,问了一句:“电话打不通?”   “嘉姐你别着急,”钟扬转过头,“江岌应该正骑摩托车,暂时接不了电话。”   陈嘉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这个江岌……”   *   江岌正快步穿梭在各个巷子里,四处寻找江北的身影。   没人比他更熟悉红麓斜街周围的所有巷子,但每一条巷子都摸遍了,就是找不到江北的身影。江岌心里窝着火没处发,眉目间缀着显而易见的焦躁。   每隔一段时间江北就会消失,手机关机、踪迹全无,仿佛从世界蒸发。最开始的那次,江岌足足找了近两个周,才在一家网吧里找到了正在摸别人兜的江北。再后来,江北消失的次数多了,江岌也逐渐摸出了规律,找到江北的时间便越来越短。   然而每次找人的过程还是让他极其烦躁,因为如果他找不到江北,江北就会一直不回来。江北不是在跟他玩捉迷藏,她就是存心想消失。   江北是有生存技能的,她的生存技能便是“偷”,她在这方面无师自通,简直可以说天赋异禀。   但一个靠着摸兜偷东西的小姑娘能在外面存活多久,江岌不知道,他只知道江北的运气不可能总那么好。半年之前,在他又一次找到江北时,江北已经被人揍得鼻青脸肿。那之后,他勒令江北不许再偷东西,但警告恐吓全都用上,江北依然间歇性犯这毛病。   江岌皱着眉,刚想扩大搜索范围朝不远处的主路走时,忽然察觉到了身后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他转过头,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江岌的目光在周围巡睃了一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最近一段时间,他时常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但每次一回头,却又见不到人。   就在昨晚,他出门倒垃圾的时候,又一次察觉到了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他回过头,却只看到了一个脊背佝偻,正弯腰翻垃圾桶的流浪汉。在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之后,江岌转身走了。   而现在那种被暗中跟踪的感觉又出现了,好似在原本焦躁的心情上火上浇油,他有些暴躁地想今天非得把这人揪出来揍一顿,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江岌脚步如常地拐入了一道巷子,托江北的福,他早已经把周围的每一条巷子都摸得熟透了,如果这些巷子表层覆盖得不是水泥而是皮肤,估计早就被他一趟又一趟地踩出了老茧。   他有意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然后闪身躲到了一处墙根后面,果然,不出两分钟,他便看到了那个跟踪自己的人——居然真的是昨晚那个流浪汉。   流浪汉正侧身对着他的方向东张西望,用视线寻找江岌到底去了哪。江岌从墙根后面走了出来,正想走过去问问他到底跟着自己做什么,没想到这人居然反应还挺快,一看到江岌,拔腿便跑。   好在江岌天生运动神经发达,爆发力惊人,在学校那会儿就是校运会的短跑长跑主力,再加上刚刚有意选择了这处巷子,跑了不过十几米,他便伸手一把揪住了那流浪汉的后衣领。   流浪汉被他拽停了脚步,喘着粗气踉跄了几步。这人身高只比自己矮一点,江岌揪着他的领口想让他转过身,但这流浪汉似乎极其抗拒回头,江岌一时间竟也没有拽动他。   “一直跟踪我,想干什么?”江岌皱眉道,“转过来。”   听到江岌的呵斥,流浪汉的后背僵了一下,瞬间停止了挣扎,片刻后,才僵硬地缓缓转过身,朝向江岌,眼神却在一直闪躲。   流浪汉半长的头发一直遮挡着他的大半张脸,以至于江岌刚刚一直没有看清他的容貌。但当他完全把脸朝向江岌,透过这乱糟糟的长发,江岌开始慢慢觉得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   倏地,江岌似乎整个人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先是怔了怔,随即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下来。   他揪住衣领的手青筋暴起,死死地擒住流浪汉,咬着牙道:“……是你?”   *   陈嘉几个人干坐着等了得有近一个小时,天色渐渐暗下来,江岌依旧没露面。   屋内的光线被窗外渐深的暮色一点点蚕食,陈嘉的脸色越来越差。钟扬道歉的话翻来覆去说了能有几十遍,彭可诗也在一遍一遍地给江岌打着电话。   就连一直宽慰陈嘉“不急”的秦青卓,此刻也等得有些心浮气躁。   秦青卓站起身走到窗边,开了窗户透气,看向楼下。他成名得早,这么多年来一向都是别人等他,这种他等别人的时候少之又少。   看出他耐心耗尽,陈嘉也站了起来,愠怒愈发明显:“到底怎么回事?今天还拍不拍了?不拍我们就赶紧联系其他乐队。”   “我们出去找找吧,”察觉到她在濒临爆发的边缘,彭可诗说,“实在不好意思嘉姐。”   “对对对,他应该就在附近,”钟扬将手机揣进兜里,“嘉姐,十分钟,保证给你把江岌抓回来,到时候任你处置。”   一个彬彬有礼,一个油嘴滑舌,陈嘉有火没处发,摆摆手:“快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刚要下楼,站在窗边的秦青卓出了声:“别去了,来了。”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话音未落摩托车的轰鸣声就由远及近地从楼下传了过来。   钟扬和彭可诗快步下楼迎了上去。   杂乱的脚步在楼道里声响起来,夹杂着钟扬刻意压低的声音:“你去哪儿了这么久,节目组的人等了好长时间……”   三位摄像师站起身,开始各就各位地架设机位,调试设备。   脚步声越来越近,秦青卓从窗边转过身,看见江岌出现在二楼门口,身后跟着火急火燎的钟扬和面露忧色的彭可诗。   秦青卓敏感地察觉到,跟上次录制之前讨价还价的、看上去略有些混不吝的江岌相比,此刻的江岌身上像是包裹着一层浓重的、难以宣泄的戾气。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江岌,注意到江岌的手指上似乎沾了血迹。   陈嘉冷眼看着走近的江岌,语带嘲讽:“迟到了一个小时,真大牌啊江岌。”   江岌没说话,经过几个人时眼皮都没掀一下,径自走到卫生间关了门。   陈嘉的脸色愈发难看。   卫生间里传来水龙头哗哗流水的声响,两分钟后江岌走出来,脸上还沾着水珠,额角乌黑的头发滴着水。他看向几个人,神色平静得像无事发生:“要拍什么?怎么拍?”   “让几位老师在这儿等了你这么久,也不解释一下?”陈嘉显然在压着火气说话。   “要拍就快点开始吧。”江岌的语气听上去相当冷漠,甚至有几分催促的意味。   “也不道歉吗?”陈嘉盯着他看了几秒,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一直刻意压着的怒气终于爆发,“难道现在是节目组在上赶着给你们做宣传?江岌你到底还想不想拍了?!”   “我无所谓。”江岌说。他看上去确实无所谓。   “那算了,不拍了,”陈嘉深呼吸一口气,转身看着其他几个人:“秦老师,几位摄像老师什么意见,要不我们去拍下一支乐队?”   闻言,三个摄像师互相对视一眼,没作声,等着陈嘉和秦青卓做决定。   见这架势,其他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喘。   秦青卓看了一眼江岌,这男孩上次帮过他,眼下这种情况,他是唯一能帮他说得上话的人。但贸然开口让陈嘉改变主意继续拍摄,难免会让她失了面子。   “江岌,”片刻思索,秦青卓开口道,“道歉。”   江岌瞥向秦青卓,眼神里漠视的意味很明显,秦青卓能读出他这眼神的意思——让我道歉,你谁啊你?   “道歉,”见江岌不说话,秦青卓加重语气,这次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意味,“向所有等了你这么久的人。”   江岌看着他,一语不发,丝毫不打算隐藏自己的恶劣态度。   双方僵持不下,陈嘉开始头疼,不知该劝哪边好——劝江岌道歉吧,看江岌这软硬不吃的德性,估计是断然不肯开口的,劝秦青卓算了吧,那岂不是让他有失颜面?   陈嘉又觉得有些莫名,秦青卓这么通透的性子,能不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下不来台?实在有些反常。   这样一想,她顿时恍然大悟,秦青卓执意让江岌道歉,明面上是在给江岌台阶下,实际上这台阶却是给她搭的——秦青卓显然不希望这场拍摄就此作罢。   陈嘉叹了口气,秦青卓的面子她不能不给,她摆摆手打圆场:“算了算了,来也来了,等也等了,还是按原定计划拍吧。”她说完,看向旁边的乐手,“赶紧去准备准备,调整好状态。”   闻言,钟扬如蒙大赦,一迭声说着“谢谢嘉姐”,赶紧拉着江岌到一旁的排练场地,彭可诗则走过来对秦青卓说了句“不好意思啊青卓哥”。   秦青卓收回停留在江岌身上的目光,摇了摇头:“没事,能正常拍就好。” 第6章   陈嘉到底是专业出身,一进入工作状态,先前的喜怒在她身上全然不见踪影。   “我们先拍一段排练的画面,”看着江岌取出吉他背在身前,其他两个乐手也各就其位,陈嘉语气恢复平静,对秦青卓道,“青卓哥,你按你的节奏指点一下他们的排练,不用管我们。”   秦青卓点点头,看向三个乐手:“你们下一场要演奏的曲目定好了吧?要不先完整地排一遍我看看?”   钟扬和彭可诗先是对视一眼,然后看向江岌。   秦青卓立时察觉到不对劲,也随着他们的目光看向江岌:“之前不是跟节目组报备过要演奏的曲目?怎么回事?”   江岌的手指搭在吉他的弦上,先是沉默,几秒之后才开口道:“节目组催得紧,我随便报了一首上去,早忘了报的是哪一首了。”   这下,即便几天之前江岌帮了自己的忙,秦青卓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忘了?节目组要根据你们报的曲目做舞台效果,江岌,你这句忘了未免也太轻松了一点。而且,从上期节目录制结束到现在,你们一次都没排练过?”   江岌依旧沉默。一旁的彭可诗欲言又止,像是想替他解释几句,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对方事事不配合,秦青卓偏过脸,叹了口气。他没必要上赶着自讨没趣。   陈嘉也被磨得没了脾气:“所以排练的画面也拍不了了是吗?你们这乐队总得有点能拍的东西吧?江岌今天过生日是不是,”她看向钟扬和彭可诗,“你们有没有什么准备?过生日的画面总能给我几个镜头吧?”   “这个有,”钟扬立刻点头,总算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我们提前准备了蛋糕和蜡烛。”   江岌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神情,似乎没想到他们俩会准备蛋糕。   陈嘉则在脑中迅速构想新的拍摄思路:“那就这样,我们拍一段排练结束乐队成员给江岌过生日的画面。”   镜头里,乐队三个人放下手里的乐器,结束了一天的排练,钟扬和彭可诗捧了蛋糕出来。   蛋糕上的奶油已经开始融化,“19岁生日快乐”几个字糊得要费些眼力才能辨认出来。   彭可诗将“19”字样的蜡烛插到蛋糕中间,看向钟扬:“打火机,有吗?”   “有……”钟扬这样说着,却在兜里摸了好半天也没摸出来,最后是江岌隔空扔了个打火机给彭可诗。   金色的火苗跳动着燃烧起来,钟扬抬头看向江岌:“哥们,许个愿吧。”   江岌似乎不太吃这一套,在钟扬说完这话后,他盯着那火苗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秒,但犹豫片刻还是闭上了眼。跃动的火苗映在他脸上,像是给他加了一层柔光滤镜,神奇地过滤掉了他一身的戾气,让这一瞬的江岌看上去近乎有些温柔。   真年轻啊,秦青卓看着面前的少年想,年轻得无法无天。   浓黑的睫毛动了动,江岌很快睁开了眼睛,目光与对面的秦青卓对视了一瞬。   “这么快就结束了?”面前的镜头对着自己,秦青卓知道他们想捕捉自己的反应,对着镜头该说什么话,没人比他更清楚,“许了什么愿?”   江岌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今天快点结束。”   秦青卓笑了笑:“这个愿望也太简单了一点,天黑了,今天就快结束了。”   “太简单了么?”江岌仍旧看着他,“那就每天都快点结束。”   秦青卓不动声色地微挑眉梢:“说出来的愿望大概不会奏效,或许未来某个时刻,你会希望某一天结束得慢一点。吹蜡烛吧年轻人。”   江岌垂眸吹灭了蜡烛,陈嘉让钟扬和彭可诗依次送上生日祝福。   两个人的祝福都挺简单,又都挺实在,钟扬说的是“祝江岌能赚特别特别多的钱”,彭可诗则祝江岌“接下来的一岁里能过得开心点”。   祝福送完,陈嘉看了一眼秦青卓,又看向江岌:“秦老师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江岌的目光再次落到秦青卓脸上,那始终冷漠的目光这次终于掺进了一点别的情绪,意外,似乎还有好奇。这让他看上去终于有了点19岁少年的模样。   “是一把吉他,”秦青卓接过陈嘉递来的盒子,手指拨开卡扣,打开盒子拿出吉他递给江岌,“之前注意到你的吉他很旧,应该是用了很多年吧?”   没等到江岌的回答,秦青卓顿了顿继续道:“你的那把木吉他音色很清澈,跟你在第一期节目里唱的《火车站台》很搭,这把呢,是电吉他,音色有种金属的质感,我觉得跟你的嗓音也挺搭的。送你这把吉他做生日礼物,希望它能陪你在《躁动吧乐队》里走得更远一点。”   江岌接过吉他,目光扫过吉他的琴身,神情看不出有多热情:“谢谢。”   探班素材总算拍完,虽然跟节目组预想的计划差距不小,但总算拍出了一些能够剪辑的素材。   摄影师扛着机器离开时,楼下的酒吧已经开始营业。担心秦青卓被人认出来会引起麻烦,陈嘉让秦青卓先上了车,她在后备箱前帮着摄影师收拾设备。   秦青卓坐进车里,透过车窗看着眼前这条随黑暗降临而逐渐苏醒的小巷。距离真正热闹起来的酒吧中场还早,巷子里出没的客人并不算太多。但尽管如此,也能看出红麓酒吧是这条巷子里生意最好的一家。   酒吧的门这时从里面被推开了,秦青卓看到三个乐队成员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一边朝前走一边交谈着什么,一小段路后,贝斯手和鼓手跟江岌挥了挥手后继续朝前走,江岌则走到墙角处的摩托车旁,似乎又要骑着摩托车离开。   在镜头前作戏后就原地解散么?看着不远处主唱高瘦而挺拔的身影,秦青卓微微皱起了眉。   按理说,他今天过来是配合拍摄探班视频的,如今任务完成,理应拿了通告费心安理得地离开。   但说不清是身为带队导师的责任感在作祟,还是仅仅看不惯江岌这种浪费天赋的做法,亦或是江岌今天的态度实在突破了他的容忍底线,在盯着那道身影看了几秒之后,秦青卓从座位上起了身。   推门下车时,陈嘉正跟三位摄像师准备上车,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问:“青卓哥,要去干什么?”   “你们先走,不用等我。”撂下这句话,秦青卓朝巷道深处的江岌走了过去。   江岌正躬身开着车锁,目光瞥见脚下那道靠近的黑影先是覆上他的鞋面,然后攀上他的小腿,等他抬眼时,秦青卓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第二轮节目录制马上就要开始了,打算什么时候把演奏曲目定下来?”   车锁“咔哒”一声打开了,江岌站直身体,看了秦青卓一眼,没说话。   “是打算上场前再临时决定?”   江岌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沉默几秒才开口:“关你什么事?”   这话语气不善,秦青卓压住了心头的不适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和缓一些:“江岌,我是你的带队导师,也是把你留在节目里的人,我想我应该有权利让你对舞台和观众保持起码的尊重。”   江岌再次沉默,目光里的冷漠更明显了一些。   “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之所以在第一期节目里把你的乐队留在台上,一方面是因为你在音乐方面展露出来的天赋让我觉得很难得,另一方面,在那种临时被叫来补位、准备仓促的情况下,我觉得应该再给你们一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但说实话,以你们上期的表现,其实远远达不到我的标准,甚至连不出错这种最起码要求都达不到,如果下期节目还是这种表现,等待着你们的结果是什么,我想你应该非常清楚。”   江岌略有些不耐烦地看着秦青卓,秦青卓说的这段话,一个字都没往他脑子里进。   夜风吹过来,略长的发丝拂过秦青卓的脸,隔壁酒吧闪烁着有些廉价的七彩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原本柔和的五官在这种变换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艳丽。   看见那不断开合的嘴唇,江岌想到了那晚的车厢里,秦青卓等待着被亲吻的侧脸。   真够道貌岸然的,他想。   他朝秦青卓走近一步,这举动突如其来以至于秦青卓微微一怔,随之那两片不断开合的嘴唇闭上了。   江岌微微低头,贴近秦青卓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秦老师,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仅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排练,还有时间在深夜跟男人约会。”   秦青卓一愣,猛地侧过脸,近乎震惊地看着他。   江岌直起身,拉开跟秦青卓的距离,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然后他抬腿跨上摩托车,车子发出震耳的轰鸣声。跨坐在车上的江岌脊背微躬,无视秦青卓紧盯着自己的目光,目视前方冲出了这条狭窄的巷子。 第7章   夜晚十点半,江岌推开了红麓酒吧的门。   “怎么才回来?”坐在吧台边一个瘦削、矮小、戴着眼镜显得有些精明的男人皱着眉,看着走近的江岌,起先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在看清他身后背着的小女孩后,他脸上的好奇占据了上风,“她怎么了?”   江北蔫蔫地趴在江岌后背上,无精打采地看着他,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因为无神而显得有些空洞,像个没灵魂的玩偶娃娃。   江岌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送她上去,一会儿就下来。”   “快点吧。”眼镜被江北盯得脊背发凉,没再多问,催促着向江岌摆摆手。   几分钟后,江岌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坐到眼镜旁边的高脚凳上。   “约的是九点半见面,”眼镜不满地用手指点了点手腕上的表,“已经十点半了。”   “我等了你几天?”江岌说着,让服务生拿了一杯冰水。   “什么你等我,是你有事要找我好吧?”眼镜晃着手里的酒杯,“我这趟活儿太难办了,现在这些明星啊,越来越狡猾,拍了能有大半个月也没拍到正脸……对了,你不是说你拍到了好东西,拿来我看看吧。”   江岌拿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调出照片递给眼镜。   眼镜接过来,看清了照片,语气惊讶:“嚯!”   “这人很有名?”江岌观察着他的反应,拿起冰水喝了一口。   “季驰嘛这不是,真是巧了……”眼镜说着,莫名其妙地看江岌一眼,“你不知道他有名,那你拍他干什么?”   “看着眼熟,觉得应该是个明星。”   “怎么拍到的?什么时候拍到的?”   “十几天前吧,偶然碰上了。”   “偶然碰上?你小子运气也太好了,这都能碰上……看这动作,他是要亲谁吧?”眼镜用手指滑动屏幕,想要看清旁边那人,却发现照片被截去了一半,“你也太不实诚了,还防着我呢?另一半照片呢,赶紧给我看看。”   “不急,先说价钱。”江岌淡淡道。   “你不给我看整张照片,我也给不了你价钱啊,赶紧说另一个人是谁。”   江岌将手机从他手里拿了回来,摁熄了屏幕:“另一个人……你应该也会很感兴趣。”   见江岌不说,眼镜不屑地“切”了一声:“卖什么关子,是他助理袁雨嘛,这我还能不知道?”   闻言,江岌眉梢挑了挑,眼神里掺进了一丝不屑,看向眼镜:“他助理?你确定?”   “你以为季驰和他助理的照片只有你那儿有?”眼镜嗤笑一声,“实话跟你说吧,我这趟出去半个月,就是为了拍季驰和他助理。做我们这行都是要有线人的,这点消息都不确定那我还混不混了?”   季驰和他助理?江岌不动声色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心道如果眼镜说的话属实,那这件事情倒确实变得有趣了起来。   “你打算拿这照片怎么办?”眼镜的态度比刚刚热络了不少,“哥哥心肠好,跟你分享两条路子。第一条,卖给媒体,很好卖,但价格不好说,毕竟媒体现在不好做,抠得很。第二条,去跟季驰那方的人谈,明星有钱,你想要多少都有可能。”   江岌淡淡看他一眼:“没那么简单吧。”   “算你小子机灵,”眼镜朝他凑近了,压低声音,“这第二条路子啊,高风险高收益。明星都是有法务团队的,跟他们的人谈,你得掌握技巧,不然一个弄不好,他们就会以勒索名义把你送进去,最后你不仅财货两空,还得进局子里蹲几年。”   江岌看着他:“所以?”   “所以哥哥我擅长这个啊,”眼镜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十拿九稳。你跟我合作,把照片给我,我拿着你这张照片和我这里的几张照片跟季驰的人去谈,一切流程都不用你自己参与,就算出了事也全是我负全责。”   “那价钱怎么算?”   “价钱啊……”眼镜拖长了声音,想了想道,“你这张照片吧,角度是不错,如果早点拿给我,绝对能卖个好价钱。但可惜我都拍完了你才拿出来,关于季驰和他助理的照片我已经有很多了,说实话不缺你这一张……这样吧,拿到钱之后我分你两成怎么样?”   “我怎么信你?”江岌看他一眼,“你说你拍到了很多张季驰和他助理的照片,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压价的手段?”   “我还能骗你不成?”眼镜“啧”了一声,拿出手机,有意避着江岌触碰了几下屏幕,然后在江岌面前晃了一下,又迅速收回了手机,“怎么样,没骗你吧?确实角度没你的那张好,这个季驰太谨慎了一点,不然我也不可能给你两成的价。”   江岌将喝空了杯子放到桌上,神情看上去不置可否。   眼镜继续道:“要是你不放心,收到照片后我立刻打十万定金给你。”   江岌的手指轻轻敲在桌上,似在思索。这时,兜里的手机振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站起身:“我考虑考虑吧。”   “对,好好考虑一下,我保证这个价钱不会亏了你,我们也算是朋友……”   还没等眼镜把话说完,江岌已经抬步走到酒吧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电话是钟扬打来的,江岌接通了,钟扬在那边神神秘秘:“我刚刚在跟午夜温度的吉他手喝酒,你猜套出了什么话?”   钟扬一向有社交牛逼症,号称没有自己套不出的话,江岌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心不在焉地问:“什么?”   “第一期节目录制之前他们乐队就跟节目组背后的一家经济公司签了约,不仅从第一期就开始拿通告费,而且金额高出我们好几倍,节目组这一套捧高踩低玩得够溜的。”   “正常。”江岌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   钟扬继续道:“这么看来,第一期拿了四灯的乐队里,有不少应该都是内定选手。”   江岌“嗯”了一声。   “还有,虽然陈嘉上次说只要乐队进了第二期就能拿到通告费,但似乎每一个乐队拿到的通告费数额都是不一样的,我们拿到的应该就是最低那一档。”   “这算什么新鲜消息,”江岌嗤笑一声,“不但通告费拿到的是最低一档,下一场两两对决要淘汰一半乐队,我们可能已经被列入了淘汰乐队的候选名单。”   “我们可真是纯粹的炮灰啊……”钟扬感叹一句,又说,“那秦青卓还假模假样地关心我们下一场的演出效果?”   “毕竟我们是被他留下的,又是他队里的选手,乐队演出效果越好,他也会越受肯定。”江岌摸出烟盒,摸出一支烟咬在唇间,蹲靠着身后那堵墙,用打火机点着了烟。   “有道理,都他妈的是一丘之骆。”   “貉。”江岌道。   钟扬“啊?”了一声:“什么河?”   “……没事。”   “对了,”钟扬没当回事,“跟我喝酒的还有几个乐手,也吐槽了不少关于秦青卓的话,说他也就一靠脸混的,开个演唱会都能开成车祸现场,指导起别人倒是一套一套的,也不嫌丢人……我刚在网上一搜,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儿,回头我把视频发给你,你也看着乐呵一下?”   “别,”江岌拒绝道,“不感兴趣。”   “不过他送你的那把吉他,看上去倒不像便宜货。”   “大明星对着镜头怎么可能送便宜货。”江岌想了想道,“你那有合适的出手渠道么?”   “你打算转手卖了?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其他乐队……不过你那把吉他旧成那样,不如自己留着用呗。”   “我用不着。”江岌对着地面磕了磕烟灰,“没别的事情我先挂了。”   “别急啊,”钟扬继续道,“我还约了别的乐队一会儿出来喝酒,你要不要一起过来?莺姐不是说给你一天带薪生日假么,你要是没别的安排就过来吧?”   “我不去。”江岌说完,不等钟扬再说什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钟扬这个人,只要不挂断电话,他就能源源不断地找到话题来聊,一直聊到天荒地老。但江岌不喜欢聊天,更不想将时间浪费在闲聊上。   江岌蹲靠着身后的墙,仰着头呼出一口白烟,摸出了耳机塞到耳朵里,将周围酒吧嘈杂的乐声隔绝在耳机之外。   他看到眼镜东张西望地从红麓酒吧里走了出来,好像在试图寻找自己,但周围爆闪的灯光一刻不停,眼镜似乎眼神又不太好,并没有看到蹲在暗处的江岌。   烟抽到还剩一小截,估摸着眼镜已经离开了这条巷子,江岌站起身走回了红麓酒吧,走到门口的垃圾桶旁边他捻灭了那支烟,将烟蒂丢了进去。   推开酒吧门的那一瞬间,震天的音浪扑面而来,江岌调高了耳机的音量。   一路穿过群魔乱舞的醉鬼,他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位置很少有人来坐,因为孤零零的不成双,不适合那些来酒吧里寻欢作乐的男女们,而且视野也不佳,吧内的声色犬马被前方一根粗壮的承重墙柱挡得严严实实。   但江岌喜欢这个位置,原因很简单——这里光线很暗,且位置隐蔽,坐在这儿,他能看见别人而别人却不太容易注意到他。   事实上江岌不太喜欢一个人待着,他喜欢待在人群里,观察这些不知道为什么夜夜来花钱买醉的男男女女,观察这件事本身就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手机又振了一下,钟扬发来了刚刚说的那段视频,江岌扫了一眼,看到了视频封面上硕大的“秦青卓演唱会车祸现场”几个字,他兴致缺缺地关掉了聊天界面。   他对别人的生活向来不感兴趣,尤其是对别人狼狈的一面更不感兴趣。   这世上活得狼狈的人多了去了,他对别人狼狈的一面不感兴趣,也不希望别人来围观他活得有多狼狈。   他打开相册,调出了现在唯一能让他提起兴致的那张照片。   跟给眼镜看的那张不同,江岌此刻盯着的,是没被截取过的原图。   看着秦青卓那张等待着被亲吻的侧脸,江岌再次联想到了那张在廉价的七彩灯光下,显得有几分艳丽的脸。   还有在听到那句“跟男人约会”的话时,那双闪过震惊神情的眼睛。   秦青卓……这人活到现在,应该过得相当平顺,遭遇过的最大波折也不过是在舞台上当众破音吧?   既然这样,江岌心道,或许自己可以送他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波。 第8章   红麓酒吧的二楼原本是一家台球厅,但因为生意惨淡,一个多月前老板一声不吭地欠下房租溜了。   江岌记得黄莺之前上楼看过几次,似乎在犹豫到底是要将二楼扩建为酒吧的地盘,还是装修之后继续以台球厅运作下去。   江岌走上二楼,看见江北正坐在台球桌上,正一边捧着蛋糕吃一边看电视,离地半米的两只脚晃晃悠悠,看上去比之前蔫蔫的状态精神了不少。   在他经过江北时,江北吃得唇周沾了一圈白色奶油,她看向江岌:“下午有个人一直鬼鬼祟祟地在酒吧门口转悠,没见过的,是不是找你?”   江岌没搭理她,一路走到二楼最东头,在看到茶几上的另一个蛋糕时,他的脚步顿住,盯着那蛋糕看了几秒。   那是钟扬和彭可诗买的蛋糕,“19岁生日快乐”几个字已经跟周围的奶油融化得不分你我,彻底看不清了。   在蛋糕旁边的桌面上,扣着一个尺寸与它并不相符的塑料盖子,盖子上还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江岌走近了,弯腰拿起了那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信纸。   迅速地浏览了一遍信纸上的内容,他回身看向江北:“你手里的蛋糕哪来的?”   “放在茶几上的,”江北看着电视,又挖了一大勺放入口中,含混不清道,“你为什么会收到两个蛋糕?”   她一口蛋糕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江岌朝她走了过来,劈手夺过她捧着的那个蛋糕,一语不发地抬手倒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连带着手里的那封信,用手掌捏成一团也一并扔了进去。   江北瞪着他,江岌无视她的目光,拎起垃圾桶递给她:“去把垃圾倒了。”   江北什么也没说,抬手抹干净嘴角的奶油,从台球桌上跳下来,接过垃圾桶朝门口走。   二楼门口放着一个洁白的、系着缎带的盒子,路过时江北好奇地看了一眼,把垃圾桶放到一边,然后弯下腰拆开缎带。   江岌倚靠着台球桌正看手机,忽然听到门口慌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江北的一声惊呼。   他直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扶住步步后退的江北:“怎么了?”   江北惊魂甫定,指了指被她踢出去的纸盒。顺着她的目光,江岌朝地上那纸盒看去,一只血迹斑斑的断臂赫然躺在盒子里。鲜红的血迹跟洁白的纸盒对比分明,造成了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江岌走到盒子旁,半蹲下来,将那“断臂”拿出来看了看,低声骂了句“阴魂不散的东西”,然后他将那假断臂放回盒子里,盖上了盖子,一并扔到了里垃圾桶,瞥向江北的眼神带了点戏谑:“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   江北紧抿着唇,兴许是被吓了一跳,她的脸色相比以往更是煞白,衬得那双眼睛像两颗漆黑的珠子。   “你回去吧。”江岌直起身,自己拎起垃圾桶下了楼梯。   倒完垃圾回来,坐回茶几后的沙发,江岌再次打开那张照,脑中冷静地构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该怎么让这张照片物尽其用?季驰这个人他没接触过,如果没有眼镜在中间做中介,他不太可能直接联系到对方。   而至于秦青卓,眼下显然是他最优、也最现实的选择。不过,眼镜说得没错,贸然拿着这张照片狮子大开口,可能会被对方反咬一口。   想要做成这件事情,必须得先试探出这张照片在秦青卓那里的分量以及秦青卓的底线,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如果秦青卓真的因为这张照片而任由自己摆布,那之后的一切都会很好办,但如果秦青卓不吃这套,事情就会变得有些棘手,还得另想其他办法……   那要怎么才能试探出秦青卓的底线?盯着照片上秦青卓的侧脸,江岌脑中浮现出秦青卓傍晚说过的那句话——“如果下期节目还是这种表现,等待着你们的结果是什么,我想你应该非常清楚。”   垂眼思忖几秒,江岌从手机上调出了跟陈嘉的聊天记录。陈嘉前几天给他发过秦青卓的联系方式,说秦老师欢迎你们有问题随时联系他,但江岌并没把这话当回事。   打开聊天软件,江岌将陈嘉发来的一连串字母和数字输入到搜索框中,点击查找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抱着吉他的黑色剪影头像。   江岌的指腹轻轻触碰头像下方的“添加通讯录”一行字,静静等待对方给出反应。   *   临近凌晨,秦青卓将下一场的编曲意见整理好,发给队内几支乐队后,这才发现季驰发来了消息。   ——“青卓,你在做什么?”   ——“刚下夜戏,我好累啊。”   ——“今天的探班视频拍得怎么样?乐队配合吗?”   浏览完季驰给自己发的消息,秦青卓给他拨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来,不是季驰本人接的,是他的助理袁雨:“驰哥在拍戏呢,青卓哥,你找他有事?”   秦青卓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不是说下夜戏了?”   “是……下了夜戏,又被导演叫回来补拍。驰哥脸都黑了,本来还想给你打电话来着。”   “是么?”秦青卓笑了笑,“那等他夜戏拍完了,你让他给我打吧,我等着他。”   “没问题青卓哥。”袁雨应着。   挂断电话,秦青卓将杯子放回茶几,整个人陷入柔软的沙发里伸了个懒腰,然后用遥控打开了音响,听着柔缓的轻音乐在屋内潺潺流动,他难得放松地对着空气放空了一会儿。   这时,桌上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有乐手发来了几句感谢的话。   与此同时,秦青卓注意到界面下方多出了一个红点,是新添加好友的提示。   点开一看,添加自己的那人头像是一把旧吉他,申请好友的信息也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江岌”。   江岌?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秦青卓脑中响起了江岌的声音:“秦老师,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仅有大把时间用来排练,还有时间在深夜跟男人约会。”   无可否认,在听到那句话之后,秦青卓几乎心头一震。   还有那之后江岌看向自己的意味深长的一瞥,都让他意识到,将这个十九岁的少年留在自己队内,似乎不见得是个明智的决定。   确定自己会继续参与后续节目的录制后,秦青卓已经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所有队内的乐手,几乎所有乐队都一早就添加了他,除了江岌。   江岌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添加自己?总不见得是为了明天比赛的事情吧?对方看上去完全没把这节目当回事。   秦青卓的拇指轻触屏幕,同意了江岌的好友申请。他想看看江岌到底想要做什么。   几乎是在通过申请的下一秒,那张旧吉他头像上出现了一个红点,对方发来了一张照片。   秦青卓点开和江岌的聊天界面,在看清那张照片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居然是……那晚他同季驰在车内的亲吻画面。   而就在秦青卓想要截图的下一瞬,照片消失了,聊天界面上只剩下“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的字样。   秦青卓思绪震荡,脑中画面仍停留在刚刚那张照片上。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好心让自己搭车回家的少年,居然成了居心不良的偷拍者。   秦青卓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晚从江岌摩托车下来之后发生的事情。   因为担心被偷拍,季驰提前将车子停到了一处隐蔽的小巷等待秦青卓。季驰一向对偷拍这种事情极其谨慎,那晚之所以那么大胆地在家以外的场合做出亲吻举动,是因为他非常确信周围并没有跟踪偷拍的狗仔。   但秦青卓怎么都没想到,问题居然出现在已经隐居幕后四年的自己这里。明明出于谨慎,他还特意提前了很长一段距离下车。那么江岌……那晚他到底是有意跟踪,还是无意目睹了那一幕?   将照片发给自己,又迅速撤回,做得这么谨慎,这说明江岌应该另有目的。秦青卓从沙发上起身,在屋子里缓慢踱步。江岌的目的是什么——比赛?钱?还是仅仅因为今晚自己的那番训斥而让他产生了报复心理?   秦青卓的脚步停留在落地窗前,手指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点击发送:“什么意思?”   几秒之后,江岌回复:“不好意思秦老师,刚刚发错了消息。”   发错了消息?秦青卓知道这绝不可能。他再次敲了一行字过去:“你想做什么?”   对方又是很快回复,语气彬彬有礼:“秦老师,曲子我们已经选好了,明天的比赛,请一定要选我的乐队。”   这是……威胁?秦青卓看着江岌的回复,推测对方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比赛?但明明就在今天傍晚,江岌还对这场比赛的结果毫不在意。   秦青卓再次敲过一行字:“你想晋级?”   江岌迟迟不回消息。   秦青卓发送语音通话过去,但被对方拒接了。半晌等待后,见对方依旧没有回复的意思,秦青卓发送了一条语音消息过去:“江岌,这场比赛你真的有这么在意么?恕我直言我并没有看出来。如果你是为了钱,那就直说,大可不必这么绕弯子。”   消息发送过去,几分钟后,秦青卓终于收到了江岌的回复——   “秦老师,明天见。” 第9章   秦青卓自十九岁出道开始,一路上升、爆红、隐退,在乐坛起起伏伏近十年,遇到的偷拍者数不胜数。   他很清楚,一般情况下,偷拍者基本都是为了钱,而联想到江岌之前向节目组要钱的场景,可以推断江岌这次大概率也是为了钱。对于勒索者来说,偷拍的照片就是他们手里的底牌,在未达目的之前,他们不会让手中的照片轻易曝光。   但江岌这个人,秦青卓却有些拿不准。   江岌是做乐队的,似乎也是酒吧的驻唱歌手,不像是专门做偷拍这个行当的。对于这样一个让人捉摸不定的变数,秦青卓得考虑最坏的后果——一旦不满足江岌的要求,照片真的会被公之于众。   对于秦青卓来说,自己早已隐退幕后,虽然不希望将恋情这种隐私公之于众,但如果这张照片真的被公布出去,他可以承担可能发生的种种后果。   然而对于季驰来说,这张照片一旦公布,同性地下恋情这种爆炸性消息一旦曝光,不知会给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季驰造成怎样的冲击。   遇到一般的偷拍者,秦青卓往往自己就打发了,但这次不一样,他觉得还是有必跟季驰商量一下这件事的处理方式。   秦青卓拨通了季驰的电话,那头却响起了机械的女声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挂断电话,又将电话拨给了袁雨,同样的女声提示音再次响了起来。   居然都关机了……   *   这一晚,秦青卓没怎么睡实。梦里纷至沓来的记者、媒体、咔嚓不停的闪光灯以及连篇累牍的报道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   次日一早,季驰主动打来了电话,秦青卓刚一接通,季驰便在那边主动解释开来:“青卓,睡得怎么样?昨晚我夜戏拍到太晚,没注意手机没电自动关了机,又想着你今天有节目录制要好好休息,就没半夜打电话给你……”   秦青卓此刻无心听他解释,抬手揉了揉眉心,打断他:“季驰,我们被偷拍了。”   “偷拍?”季驰愣了愣,“是哪家狗仔做的?拍到了什么?”   “拍到了那晚我们在车上亲吻的画面。偷拍的人,不是狗仔,是……”秦青卓顿了顿,“我队里的一个乐手,上次好心让我搭车回来的那位。抱歉季驰,是我太不小心,完全没考虑到会被乐手偷拍的可能。”   “你队内的乐手?”季驰的语气有几分难以置信,“他想要什么?钱?”   “我推断他应该也是为了钱,不过暂时他还没有提钱的事情,只是让我今天的比赛一定要选他。”   “如果是为了钱那倒好办。”顿了顿,季驰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因为没睡好,秦青卓有些头疼:“一会儿我先找那男孩当面聊聊吧。”   “能聊通么?要不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让周颂跟他谈谈?”   周颂是季驰的经纪人,秦青卓跟他接触过几次,知道这人办事雷厉风行,是从不给人留后路的行事风格。想了想,秦青卓道:“暂时还是先不要让周颂介入了,我先探探他的口风再说。那男孩年纪不大,昨天拍摄时我又跟他起了一点小冲突,或许只是一场恶作剧也说不定。”   “好吧,”季驰语带隐忧,“那需要周颂帮忙在中间协调的话,你就随时给我打电话。”   秦青卓“嗯”了一声。   录制前的演播厅和上次一样,后台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秦青卓特意早到了一段时间,想跟江岌见面好好聊聊,但一直等到自己队内的其他乐队全都彩排完,糙面云乐队仍不见人影。   陈嘉几次疾步小跑过来问工作人员,得到的回答都是“还没到”和“联系不上”。   “还是联系不上?”陈嘉有些焦躁,“这场队内两两PK,他们不来那岂不是单出一个乐队?到底来还是不来……”她一扭头,看见秦青卓低头翻看台本,心不在焉的模样,走过去问,“青卓哥,糙面云还没到,你能联系到他们么?”   秦青卓的目光从台本上移开,看着陈嘉摇了摇头。   “还来不来了,当时就不应该找他们过来顶上,”陈嘉叹了口气,转身要走,“算了,我先改一版台本预案。”   见陈嘉急出了一脑门汗,在她抬步之前秦青卓道:“他会来的,你别太紧张。”   陈嘉脚步一顿,扭头看向秦青卓:“谁?江岌说的?”   “嗯。”秦青卓淡淡应道。   陈嘉点了点头,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   陈嘉走后,秦青卓继续翻看台本,但他的心思并不在台本上。他心里清楚,糙面云之所以在赛前姗姗来迟,大抵就是为了避免跟自己产生正面交涉。想在赛前和江岌聊聊,似乎不太可能了。   手机振了一下,秦青卓拿过来看了一眼,季驰发来了消息:“怎么样青卓,跟那乐手聊过了没?”   “还没,”秦青卓回道,“他应该在躲我。”   “头一回遇见这样的,那一会儿的比赛怎么办?”季驰似乎有些焦虑,在秦青卓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回复时,他已经发来了下一条消息,“听你的描述我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可控,不然你先按他说的做?反正就这一场比赛,这场结束后,我立刻让周颂跟他谈。”   随之,他很快又发来了几条消息——   “青卓,你得想清楚了,那张照片一旦被公布出去,后果可能是我们两人都无法承受的。”   “你好不容易复出,再次得到观众的肯定,我不希望你又一次承受舆论的攻击。”   “青卓,这件事情你一定要慎重。”   看着这一连串消息,秦青卓陷入了沉默。   不远处,陈嘉再次急匆匆走过来:“青卓哥,导师该入席了。”   “好。”秦青卓应了一声,给季驰回了消息——“我知道。”   一直等到主持人上场,糙面云乐队仍旧迟迟未露面。   这一场比赛是队内PK,四位导师每人队内的八支乐队要进行两两抽签PK,选出四支晋级乐队。PK分两个环节,分别为原创曲目演奏和随机主题即兴创作,总票数高者胜出。   “导师选中的乐队获得200票优势,现场500位观众每人手中一票,根据乐队本场表现选出自己喜欢的乐队,最终由观众和导师共同决定晋级名额。”主持人在台上介绍着本场赛制。   队内PK的顺序是杨敬文、任聿、沈姹和秦青卓,其中一位导师队内的乐队进行PK时,其他导师负责点评乐队的演出并给出晋级意见。   轮到秦青卓队内的八支乐队进行PK时,节目已经持续录制了四个多小时。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只有江岌和他的糙面云是那个变数。秦青卓无法知道候场室现在是什么状况,糙面云到底能不能拿出一场令人满意的演出,如果不能,自己又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糙面云乐队在秦青卓队内第二组进行PK,对手乐队是Marsara——一支两年前成立,但鼓手和吉他手都有过多年地下乐队经验的新乐队。   Marsara的这场演出非常稳,歌选得不错,是乐队的一首后摇风代表作,演出本身也无懈可击,整首歌情绪饱满没有丝毫断点,副歌部分直接带动着全场观众的情绪飙至沸点。   Marsara的四位乐队成员演出结束后,江岌拎着他那把破旧的吉他上台了,身后跟着贝斯手彭可诗和鼓手钟扬。他调整了话筒的高度,手指搭在琴弦上试了试音,秦青卓看到他手背上昨天流血的地方已经结成了痂。一切准备就绪后,江岌掀起眼皮,朝秦青卓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眼神轻描淡写,似乎只是无意间的一瞥,但只有秦青卓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提醒,或是警告。   因为有了上一场演出带来的预期,不少观众都在期待着糙面云带来的又一次独特体验。然而江岌开口之后,那平平无奇的曲调、毫无情绪波澜的空洞唱腔,外加乐手之间明显不太默契的合作,都让观众的预期一降再降。   尾奏响起,观众们蠢蠢欲动,脸上挂着失望的神色,场内气氛一片松散。   秦青卓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一支直到昨天都没有排练过的乐队,呈现出这样一场糟糕透顶的演出再正常不过。   两支乐队第一场演出完毕,Marsara的四位乐手和糙面云的三位乐手站到台上,开始抽取第二轮的即兴创作主题。   Marsara的主唱抽中的主题词是“领带”,江岌则抽中了“易拉罐”。   乐队成员们在后台的讨论情况被实时投放到舞台后方的大屏幕上,Marsara的讨论似乎要更激烈一些,每个乐手看上去都在各抒己见,而糙面云这边则显得异常安静,起先两分钟几乎没人说话,集体陷入了沉思。   “那边好像被难住了哦,”杨敬文转头跟其他导师互动,“你们觉得哪个更简单一些?”   “肯定是领带啊,易拉罐……”任聿笑着摇了摇头,“这主题谁想的?真是有些刁钻。”   “行李箱里散落着你的领带,好似旧时光仍在,一切未改……”沈姹低声哼了一句任聿的老歌,笑着说,“难怪任老师觉得领带简单,早就用‘领带’写过情歌了啊。”   “早年的拙作而已,”任聿也笑,“领带之所以难度更低是可以代表的意象很多嘛,爱情、成长……都是创作中最常见的母题,至于易拉罐……”见秦青卓一直没说话,任聿转过头看他,“青卓怎么想?”   秦青卓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糙面云所在的那个视频框,此刻江岌已经开了口,正在跟他的鼓手和贝斯手说着什么,站在他对面的两人则时不时点头应着。   听到任聿将话题抛到自己这里,秦青卓回过神,眼神移到大屏幕上“易拉罐”三个字:“易拉罐啊……被丢弃的命运吗?或许是遗忘、孤独吧……”   “原来青卓一直不说话是在背着我们偷偷思考啊,”杨敬文笑道,“这么想的话,易拉罐的意向倒是会比领带更容易出彩一些,就是不知道糙面云会是什么想法了。”   他说完,几位导师的视线都移到大屏幕上,Marsara那边仍在激烈讨论,而糙面云这边则要平和得多,看上去,江岌是负责主导局面的那个人,他拨弄着吉他一边低声哼唱,一边跟鼓手和贝斯手说着什么,相比Marsara四个乐手紧绷的状态,这三个人看上去姿态放松,好似根本不是来参加比赛,而是来走个简单的过场。   “准备时间到了,”几分钟后,主持人的声音打断了秦青卓的思绪,“按照抽签顺序我们还是先由Marsara先上场演出,糙面云的三位乐手也请站到舞台的等候区。”   Marsara这次唱了一首情歌,不知是不是受到了任聿那首老歌的影响,这首即兴创作的歌曲虽然在旋律上构不成抄袭,但着实跟任聿那首有些相似,以至于任聿微微皱起了眉。而至于歌词,就更不尽如人意了,简单的几句歌词翻来覆去唱了好几遍。   在他们演出之后,糙面云的三个乐手上了台。江岌坐在高脚凳上,仍旧是抱着他那把旧吉他。然而跟上一场演出不同,这次他一开口,微沉的、极有质感的嗓音立刻将观众又拉回了第一轮比赛时那种氛围里——   “街角那个空了的易拉罐,是在等着人来捡,还是正享受这夜晚的孤单,这路上人车往返,光线明暗,全都与它无关,与它无关……   “街角那个空了的易拉罐,在角落里度日如年,它见过了太多人的脸,有人郁郁寡欢,有人踟蹰不前,也有人一直在想念,想念……   “渐渐,渐渐,它变得锈迹斑斑,时光蒙上了它的双眼,它在漫长黑夜等一个终点。在雨夜尽头有人听见它轻轻地叹,叹这孤单好长,思念太短……”   这首小调的旋律不算多复杂,吉他、鼓声、贝斯全都是轻的、缓的,主唱低沉的声音被衬得非常温柔。拨弄着吉他的江岌看上去放松而自如,完全不像在演唱一首即兴创作的歌曲。   看着台上拨弄着吉他琴弦、垂眸唱歌的江岌,秦青卓完全无法将他和那个偷拍并威胁自己的人联系到一起。   随着最后的尾奏一点点消散,台上的糙面云乐队也终于唱完了这首歌。短暂的沉寂后,台下响起了掌声,爆发式的,雷雨一般,跟这首轻柔忧伤的小调对比鲜明。   掌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没等主持人按照流程让导师们点评,沈姹便主动开了口,语气中充满了诧异:“这首歌真的是你们即兴创作的?”   江岌“嗯”了一声。   难得受到这么多人喜欢,钟扬也主动道:“千真万确,谁闲着没事会给易拉罐写首歌啊……”   沈姹笑了:“说得倒也是。不过,能在十分钟的时间里达到这样的完成度,旋律新鲜又好听,歌词也很动人,乐队间的配合也那么有默契,简直是让我眼前一亮了。而且因为这首歌很突出人声,我不得不说,江岌,你的嗓音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保护好它好吗?”   “所以如果沈姹老师,”主持人适时问道,“如果你是他们的导师,你会选哪支乐队?”   “我会选哪支乐队啊……”沈姹支起了下颌,看着台上两支乐队,“两场环节的表现实在有些颠覆,如果我是导师的话现在应该非常纠结,但现在我不是,”她笑眯眯道,“所以我选糙面云。”   “这回答也是够真性情的,”主持人笑道,“那任聿老师呢?”   Marsara在即兴创作环节的歌跟任聿的老歌有些相似,但任聿没提这茬儿:“从第一场演出来看糙面云犯下的基础错误实在是太多了,而Marsara的演出堪称完美,乐队成员的配合相当默契。至于即兴环节,我得说,糙面云的表现的确非常出色,这首歌曲调轻盈,很有氛围感,和弦也用得非常巧妙,而且所有乐器的声音都显得恰如其分,既不喧宾夺主,又能烘托主唱的声音,我太喜欢了。两场综合考虑的话,如果我是他们队的导师,我会选糙面云。”   任聿之后,主持人又问了杨敬文的选择。杨敬文选了Marsara,理由是“如果一支乐队犯下了多处基础错误,我不认为他们有认真对待这个比赛。”   三位导师点评完毕,轮到了秦青卓做出选择。   台上七位乐手的视线都落在秦青卓身上,开口之前秦青卓又看了一眼江岌。对方站在舞台上,也正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神在无声地释放着压迫感。   秦青卓看着江岌,准确地说,他在端量江岌。   平心而论,刚刚糙面云演奏的《街角那个空了的易拉罐》,他也很喜欢,这首歌甚至比糙面云在上一轮的《火车站台》还要更出色一些,亦或者说,它比这场上大部分精心准备的歌都要更出色一些,因为它看似漫不经心,却又足够动人。   但越是这样,就越说明糙面云上一场之所以呈现出那么糟糕的演出,完全是江岌有意为之的结果——他在有意让秦青卓为难,想让秦青卓受自己的摆布与拿捏。   对于秦青卓来说,这是一个需要慎之又慎的选择,而选择糙面云显然是眼下最稳妥的作法。秦青卓可以肯定,如果江岌真的把那张照片公布出去,受到冲击的,将不仅会是他和季驰的事业,可能还会有他和季驰的感情乃至人生。   舆论发酵带来的蝴蝶效应,势必会让这件事的后果变得失去控制。   在即兴创作环节出现如此大逆转的情况下,选择糙面云似乎并不会显得突兀,何况沈姹和任聿刚刚已经给出了这样的选择,然而……真的要纵容江岌的做法吗?   “青卓,”主持人又笑着问了一遍,“这个决定这么难做出吗?”   片刻时间,秦青卓做了决定。   他倾了倾上半身,抬手调整了贴着自己下颌的话筒,先是看向Marsara:“Marsara,从技术方面来讲,第一场演出可以说毫无缺憾,乐手之间的共振状态非常难得,这是乐队反复排练打磨出来的一场相当默契、完美的演出。 ”   “至于糙面云,”秦青卓看向了江岌,“我依然坚持我在上一场的说法,主唱是一个很有音乐天赋的创作者、歌者,这一点,从刚刚即兴创作环节也得到了验证。但为什么你们第一场演出会这么糟糕?你们真的有认真选曲吗?那首歌riff乏善可陈,副歌大量重复,甚至比不上很多网络流行的音乐垃圾,更比不上你们临场创作的这首歌,我觉得但凡你们用心一点,都不会呈现出现在的结果。”   秦青卓看着江岌,对方的眼神仍旧黑沉沉的,微扬的下颌让他的嘴角看上去略微向下,是对秦青卓的点评无动于衷的模样。   秦青卓的语气愈发加重,语调沉缓地继续道:“在我看来,糙面云乐队呈现出这样一场错漏百出的演出,既是对舞台和观众的不尊重,也是对音乐的严重亵渎。”   在秦青卓说完这番话之后,全场观众都安静下来,旁边的几位导师也有些意外地看向秦青卓。在此之前,场内的气氛一直是一派和谐,少有这种严肃的时刻,秦青卓更是向来温和,几乎从未说过重话。   一时场内气氛降至冰点,主持人刚要开口缓和气氛,却听江岌忽然极低地“哼”了一声,像是带着嘲讽意味的一声嗤笑。   “秦老师说我们不尊重观众、亵渎音乐,”江岌看着秦青卓,经由话筒扩散的声音微微发沉,“但我觉得,相比某些人在自己的演唱会上公然车祸现场,我们这场的表现似乎还没那么糟糕吧?”   他话语里指向明显,观众席上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就算背对着观众,秦青卓也能感觉到那些唰一下聚集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几百道目光让他觉得如芒刺背。   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观众们开始兴奋起来,等待着秦青卓给出回应。   观众们看不见秦青卓的正面,但江岌却看得很清楚,有那么一瞬间,秦青卓的表情看起来像有些受伤似的,那快速颤动了几下的睫毛让江岌几乎觉得他有些可怜。   但秦青卓很快闭了闭眼,收起了那只闪现了一瞬的可怜模样,再睁眼时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看向江岌,语调放得很轻:“那么江岌,既然你觉得某些人做得不对,为什么你就不能吸取某些人的教训呢?”   一半的观众等着江岌继续怼秦青卓,他们不过瘾地想继续看这一来一回的好戏,希望这场争辩更激烈一些,两人之间的矛盾更尖锐一些。   江岌原本想满足这些人的恶劣心里,但说不清为什么,他的目光从秦青卓脸上移开,最终没再说什么。   见两人不再说话,主持人再次抛出了问题:“所以青卓,你的最终选择是?”   看着台上的两支乐队,沉默稍许,再开口时秦青卓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迟疑——   “我选Marsara。” 第10章   大屏幕上,代表Marsara乐队票数的柱形平地拔起,率先占据200票优势。   对于秦青卓的选择,观众们神色各异,台下又响起了一片小声的议论。   200票不是小数目,在此之前,几乎没有观众投票结果揭幕后局势逆转的情况发生。   主持人侧过身看向大屏幕:“现在有请每一位观众拿起手中的投票器进行投票,最终会是什么结果,让我们拭目以待——”   屏幕上的两只柱形开始迅速攀升,随着越来越多的观众投出了手中的一票,显而易见,那两百票的巨大差距正在逐渐缩小,缩成了一百票、五十票、二十票、十票……   在两只柱形齐平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全场一片安静,下一秒,糙面云那边的柱形增长居然超过了Marsara,且增速未减,一直又涨了十几票才停下,场内顿时响起了几声尖叫和口哨声——   糙面云反超Marsara!   Marsara和糙面云的观众投票结果分别是143和357,最终结果则是343:357,糙面云甚至比Marsara高出了十四票。   连续几个小时的录制,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这一颠覆性结果使全场观众的情绪都趋于亢奋和躁动。   这阵躁动一直持续到节目录制结束,观众退场时,还有不少人在对那一场的比分大逆转津津乐道。   从座位起身时秦青卓拿出手机看了看,除了季驰又发来了几条消息之外,一切无波无澜,江岌并没有把那张照片公布出去。   秦青卓拿不准江岌现在是什么打算,他没选糙面云,糙面云反而达到了晋级的目的,下一步江岌又打算拿那张照片怎么办?   不管怎么样,秦青卓还是打算尽快找到江岌谈谈这件事。那少年的性子让人捉摸不定,难保会做出什么举动。   乐队们都还没散场,在休息室等待导演说明下一场的比赛规则。秦青卓托一个工作人员帮忙进去找江岌出来,自己则站在窗边等待。   退场的观众已经从另一侧门走了出去,正三三两两地往大巴车的方向走, 秦青卓站在二楼的窗前,能听到一些观众仍在讨论刚刚的节目录制。有几个讨论Marsara和糙面云的男生声音挺大,清晰地传到秦青卓的耳朵里——   “那场你选了谁?Marsara还是糙面云?”   “肯定是糙面云啊,即兴环节太顶了,碾压Marsara好不好?”   “我也选了糙面云,倒不是因为表现什么的,纯粹是主唱怼秦青卓怼得太爽了。”   几个男生笑起来,又有人说:“确实,我旁边那人也是因为这个投了糙面云,太解气了,秦青卓自己都车祸现场有什么资格点评别人……”   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秦青卓转头看过去,走过来的不是江岌,是糙面云的鼓手钟扬。   “青卓哥,江岌先走了,”钟扬走过来问,“你找他有事?”   走了?又是为了避免跟自己正面交涉么……秦青卓看向钟扬:“他去哪了你知道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去哪儿也不会跟我说。”钟扬笑了笑。   “他是每晚都在红麓酒吧驻唱?”   “好像也不一定吧。”   这男孩看起来无意向自己透露江岌的事情,但秦青卓还是点了点头:“谢谢你了。”   江岌给节目组留的地址也是红麓酒吧,看来只能先去那看看了。秦青卓心道。   秦青卓这次没坐节目组的车,他让司机开了自己的车过来。   由于上一场淘汰了近一半乐队,这场录制结束的时间早了不少,秦青卓坐进车里时,外面的天色还没完全黑透,但街边两排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城市里华灯初上,正值下班高峰期,道路拥堵情况比上次更甚。车辆缓慢地朝前蠕动,秦青卓又想起上次坐在江岌身后,一路左突右冲、见缝插针,把拥挤的车辆全都甩在身后的情形。   ——总觉得那少年的脾性不至于太坏,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手机振了一下,季驰又发来了消息:“青卓,录制结束了吗?怎么样了?”   秦青卓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按熄了手机屏幕,没回。   如果让季驰知道自己没按那男孩说的做,不知道季驰今晚还有没有心思拍戏,他看上去对这件事情非常焦虑。   还是等处理妥当了再跟季驰说吧,秦青卓收起了手机。连续几个小时的录制让他有些疲惫,他闭上眼睛,靠在后座养神。   过了一会儿,秦青卓又睁开了眼,在聊天界面上给季驰回了一句话:“这件事交给我,放心吧。”   *   暮色渐深,红麓斜街的路灯要比外面的主路更暗一些,乳白色的灯罩一亮,将里面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蚊虫尸体照得一清二楚。   随着车身倾斜着拐入红麓斜街,摩托车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一路七拐八折地绕过延伸到路边的桌椅板凳,江岌将车停至墙边,跨下车,背着吉他大步朝红麓酒吧走过去。   一楼酒吧已经开始营业,往常这个时候江岌已经坐在唱台上开始唱歌了,但今天因为要参加节目录制,此刻唱台上并没有人,音响里放着一首聒噪的dj舞曲。   穿过一楼酒吧,江岌径直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二楼与楼梯之间没设门,江岌走进去,破旧的台球厅一片昏暗,空空荡荡,只有尽头他的房间是亮着灯的。昏黄的灯光在门前泼了一地。   江岌的眼角莫名抽了一下,直觉有些不太对劲。   浑身的肌肉下意识绷紧了,江岌走到房间门口,看见了正在他屋里溜达的三个男人,以及蜷缩着缩在墙角的江北。   听到脚步声,三个男人都停下来看向江岌,其中一个男人开口道:“哟,回来了。”   江岌的神色不见异常,拿下肩上的吉他,将它靠在墙边立着,站直了看着他们:“有事?”   说话的男人朝江岌走过来,江岌一米八七,那男人比他还要高出几公分,浑身上下的肌肉虬结分明,走路的时候带着地板都在震颤。   男人走过来,挡住了江岌面前的光,伸出一只手揪住了江岌的一边衣领,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打着江岌的一边脸:“有事?你他妈还问我有事没事?装傻是吧,跑路是吧?以为跑到这儿老子这就找不着你了是吧?这趟找你我也费了不少功夫,要拿不出点东西,你可要倒大霉咯。”   江岌不动,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任他那双粗糙的脏手一下一下、越来越重地拍在自己脸上。   “听说在这儿卖唱?这么久不见,应该赚了不少吧?”   “这破屋子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靠窗的男人一把将书桌上的书全部扫到地上,脚底踩上去,骂道,“一堆废纸,你他妈还兼职收破烂?”   屋里空空荡荡,除了书桌便是一张床,男人乱翻了一通后,走过来拿起了立在墙边的那把吉他:“这破吉他没准还能值俩钱,不过也太他妈破了吧,还能弹出声来?”   说罢他便用那肮脏丑陋的手指在弦上胡乱拨了几下,刚要说什么,江岌皱起了眉:“别碰我的吉他。”   “哟,还挺宝贝的?”男人看了一眼江岌,来劲了,拎起吉他刚要往墙上砸,江岌一抬手,“啪”的打开了那只揪住自己衣领的手,径直朝那男人走过去,他抬手夺过吉他,一脚踹在那人膝盖上,随之捏起拳头,将那男人重重贯在墙上。   见状,刚刚还揪着江岌衣领的男人扑过去,从他身后将他用力制住,他人高马大,吨位比得上两个江岌,江岌立时被钳制得动弹不得。另一个男人这时走过来,一抬腿重重顶在江岌腹部:“你他妈还敢动手?还没被打服是吧?”   那人顶了一下还不过瘾,又顶了第二下、第三下……腹部传来的剧痛让江岌本能地躬起了身。   另一个被江岌贯在墙上的人也站了起来,抄起吉他朝江岌的头砸过去。   一直缩蹲在墙角的江北捏紧了不知从哪摸来的扳手,趁几个人都没注意她的时候,她悄悄站了起来,挥起扳手从侧面重重敲在那个正殴打江岌的男人手肘上。   男人立时吃痛,“啊”的惨叫出声,转过身一抬脚,将江北踹出老远。   江北的后背重重撞到门框上,疼得站不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一边抄起旁边的凳子朝她走过来,嘴里咒骂道:“妈的哪来的小野种……”   *   漏进车里的光线忽明忽暗,秦青卓闭着眼睛却一直没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前座的司机出声了:“秦先生,到了。”   “嗯?”秦青卓睁开眼,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后拿了一个黑色口罩戴上,推开车门,“你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看看。”   坐在街边的人都在聊天、喝酒、物色今晚的猎物, “红麓酒吧”四个字被清晰地投在地面上,脚底踩上那几个字的同时,秦青卓抬头看了一眼那陈旧的门头,然后他抬腿走上台阶,推开了酒吧的门。   裹着极强韵律的声浪扑面而来,秦青卓下意识因为不适感而皱了皱眉,他朝唱台看过去,此刻江岌却并不在那里。   服务生走过来,察言观色地问道:“先生,您找人?”   音乐声太大,秦青卓不得已抬高了音量:“江岌在吗?”   服务生抬手指了指楼上。   秦青卓道了谢,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二楼光线晦暗,窗外黯淡的灯光投进来,几张台球桌被拉长的影子映在斑驳的墙面上。   一只脚迈进门的瞬间,秦青卓听到最里面那亮着灯的屋子里传来一些响动,像是有人在打架,但楼下音乐声太大,让人听不明晰。   他朝里屋走过去,男人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你他妈还敢动手?还没被打服是吧?”   ——不是江岌的声音。   秦青卓加快脚步,走到门口,一推门,看到的便是男人抡着板凳朝靠着门框的小女孩走来的一幕。   门开了,里面的男人愣了一下,见此情形,秦青卓也是微微一怔。   见有人过来,拎着凳子的男人顿住了脚步,上下打量这个戴口罩的人,然后他拿着凳子指着秦青卓:“你谁啊?赶紧滚!”   秦青卓上前一步,将小女孩护在自己身后,看向那人,语气镇定:“不管我是谁,对着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总归是不应该的吧?”   “少他妈多管闲事,应不应该是你说了算的?”男人不耐烦地扭头看向江岌,“这人是谁?赶紧让他滚。”   江岌仍被身后的男人牢牢钳制着,额角的血顺着脸侧淌下来,闻言掀起眼皮,冷淡地朝秦青卓看了一眼,没吭声。   “妈的找死是吧,再不滚连你一起打!”见江岌不说话,男人再次打发秦青卓。   “我是江岌的老师。”秦青卓这才开口道。   “老师?”男人明显不相信地打量秦青卓,“这小子不是早就不念书了么,哪儿蹦出个老师?再说了,你是他老师又怎么了,能帮他还钱?”   还钱……江岌欠了这些人的债?秦青卓看着那男人,大概明白了这几个人的身份。   “你们是来找江岌催债的吧?” 秦青卓道,“你们之间的纠纷我没兴趣了解,我想一会儿等警察来了,谁是谁非应该可以很快搞清楚。”   “什么意思?你报警了?”男人冲着秦青卓嗤笑一声,“吓唬谁呢?你以为我们怕警察?大不了进去蹲几天,干我们这行的谁没进过局子啊?”   “蹲几天?”秦青卓也笑了一声,“也是,只要打得不是很严重,蹲几天就出来倒也正常。但如果请一位好律师,在背后好好运作一番,想要借打人的由头让几位在看守所住上一年半载,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请一位好律师……”男人不屑地笑了,“你说谁?江岌?他要能请得起好律师还至于欠债不还?还是你替他请啊?你这老师这么好心,怎么不替他把债还了?”   见几个人没有要走的意思,秦青卓继续不紧不慢道:“话我已经说到这了,债务上的事很复杂,我不想掺和,但帮忙找个律师,还不算什么难事。”这话说完,秦青卓将口罩拉至下颌,露出了自己的脸,“你们如果认识我,那算你们好运,赶紧趁警察赶到之前离开这里,免得过后脱不了身,如果不认识我,那也没关系,大可以在这里多耗一会儿,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三个男人打量着秦青卓,这人刚刚戴口罩的时候只觉得他挺年轻,摘了口罩又让人觉得莫名眼熟,且一看就挺有钱,身上似乎还有种让人信服的沉稳气质,不像是只会耍嘴皮子的街头混混。   其中一个男人像是认出了秦青卓,朝那一直跟秦青卓说话的男人道:“这人……好像是个明星。”他压低了声音,“陈哥,要不我们……”   “明星?”男人眯起了眼睛继续打量着秦青卓,既是明星,刚刚说的那些话可信度高了几分,几秒之后,他明显有些动摇,皱着眉开口道,“先走。”   钳制着江岌的人松了手,那个拎着吉他的人也随手把吉他丢到一边,几个人朝门口走,领头的回头指了指江岌,威胁道:“老实在这里待着,再敢跑,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江岌没搭理那几个人,他看了一眼已经站起身的江北,然后走到书桌旁,弯腰捡起了那把被丢在地上的吉他。吉他上沾了他的血迹,还有几处被磕掉了漆,他拿起吉他,用手指拨了几下,可能是刚刚的撞击导致里面的零件出了问题,音不准了。   “狗东西。”江岌低低骂了一声。   秦青卓看着他问:“欠了多少钱?”   江岌没答,只是盯着那吉他。   “拍那张照片,也是为了跟我要钱还债?”秦青卓向他走近了,又问。   江岌依旧没说话,站直了,目光从吉他移到秦青卓脸上。   他额头上的血顺着脸侧淌下来,几乎要流到眼睛里,秦青卓看不过眼,从一旁的书桌上扯了几张纸巾,刚要抬手按到他脸上的血迹处,江岌下意识朝后一偏头,躲了过去。   那架势,像是做好了随时跟秦青卓打一架的准备。   秦青卓几近失笑,与此同时又觉得江岌有些可怜——这少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才能在别人靠近的瞬间,第一反应就是警惕地躲开?   “你额头在流血,擦一下吧。”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将那几张纸塞到江岌手里,又说,“什么都不想说是不是?那就先去医院吧。”   那几张纸被江岌收紧在手心里,他没擦脸上的血,而是低下头,用纸巾将吉他上的血迹轻轻擦干净了:“不用了。”   “你不用,你妹妹总需要吧?”   江岌看向江北,这才发现,刚刚已经站起来的江北不知怎么又蹲了下去,双手正捂着肚子。   秦青卓走过去,弯下腰扶那女孩:“站得起来吗?我背你吧。”   他说着,背过身半蹲到小女孩面前,握着她的胳膊放到自己肩上。   江北看向江岌,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无声地问他走还是不走。   看着半蹲在江北身前的秦青卓,江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是犹豫了片刻,他走过来,低头看着秦青卓:“我来吧。” 第11章   江岌背着江北走出了房间,关了房间的灯,又将房门上了锁。他走得挺快,就算背着人也不见减速。   秦青卓走在后面,见地上落了两张纸,俯身拾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乐谱,应该是刚刚那几个催债的乱翻房间才飘落出来的。   江岌已经下了楼梯,秦青卓便暂时收起了那两张乐谱,想着一会儿还给他。   从酒吧推门出来,见江岌要往一侧走,秦青卓加快了脚步,抬高声音:“江岌。”   江岌脚步停住朝他看过来,秦青卓指了指停在酒吧门口的那辆黑色轿车:“这里。”   “我带她去就可以了。”江岌看了一眼秦青卓。   “上车吧,”秦青卓抬手拦住他,语气虽然温和却有种不容辩驳的意味,“我还有其他事情要跟你聊聊,你知道的。”   他意有所指,江岌显然也知道他要聊什么,沉默片刻,脚步调转了方向。   走下几级阶梯,秦青卓拉开车门,帮江岌一起把江北放进车里。   看着江岌也上了车并合上车门,秦青卓才绕过去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赵叔,附近找一家三甲医院。”   “好嘞。”司机习惯性地没多问,应了一声,启动了车子。   一路上无人说话,那两张乐谱被秦青卓卷起来握在手里,轻敲着自己的手心,思考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拿着偷拍来的隐私向明星要钱是狗仔的常见手段,这一招名为公关实为勒索,是秦青卓最厌恶的一个举动。   来红麓斜街的路上,秦青卓闭目养神那会儿其实已经想好了后招。该如何拿到照片、诱导江岌说出要钱的目的,一步一步搜集证据,由被动变为主动,这一切他在脑中已经大致规划得差不多了。   十九岁也成年了,秦青卓得让他知道,成年人就得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然而刚刚亲眼目睹了江岌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堵在房间里,还有他那个被撞得直不起身的细瘦伶仃的妹妹……秦青卓倏地心软了。   这一心软,事情就变得有点棘手。   司机找的医院就在附近,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急诊门口。   “能自己走么?”秦青卓听到后排的江岌这样问江北。   “我肚子不痛了。”江北忽然这样说,秦青卓有些意外。   “来都来了,现在说是不是晚了点?”江岌看她一眼,推开车门下了车,径自朝急诊走。   江北也下了车,站在车边抬高声音又喊了一遍:“我肚子不痛了!”   江岌仿若未闻,自顾自地往前走,这会儿已经拐进了医院大厅。   秦青卓走过去,拉着江北的手:“走吧,不管痛不痛了,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   江岌一向走得快,没有等江北和秦青卓的意思,连医院指示牌的标识都没看一眼,轻车熟路的模样。等到秦青卓和江北跟上去,江岌已经挂好了急诊号。   夜晚来急诊的人不算太多,等了没一会儿就叫到了他们的号。江岌走进诊室,跟医生简单说了情况:“她被人踹了一脚,肚子疼。”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按压着江北的腹部:“这里疼不疼?这里呢?”   做完检查之后,医生直起身:“是外部撞击导致的短暂性疼痛,倒是没有造成内伤,也没什么大碍,”又看向江北的手肘,刚刚撞到墙上时,江北的手肘被蹭破了一层皮,伤得不算太重,但看上去血迹斑斑,医生叫来了护士,“带小朋友去包扎一下吧。”   护士是个挺温柔的阿姨,带着江北去旁边的诊室包扎,江北却不走:“不用了。”   “怎么了?”护士弯下腰,耐心问道,“怕疼啊?”   江北不吭声,江岌发话了,挺凶地催促了一声:“快走!”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胳膊去了旁边的包扎诊室。   江北被按在凳子上包扎伤口,她倒是不喊疼,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处。   这小姑娘的反应挺奇怪,下车时忽然说肚子不疼了,后来又不用护士给自己包扎伤口,秦青卓原本以为她跟其他小孩一样,是对医院有种天然的恐惧,但从江北此刻的表情来看,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秦青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兄妹俩,觉得这两人的性子都有点奇怪。   处理好江北的伤,江岌脚步往外走,要去结账,秦青卓抬手拦住他:“你额头上的伤也处理一下吧。”   江岌看他一眼:“我不用。”   “来都来了,一起处理了吧。”秦青卓道。这话不仅是跟江岌说的,也是跟护士说的。   “哟,伤得还不轻呢,”护士看向江岌的伤处,“还是在额头上,可是得好好处理一下。来吧,坐这儿,我给你消个毒。”   见护士已经拿了消毒水过来,江岌皱了皱眉,但也没再坚持,坐了下来。   “看你哥哥多关心你啊,这么帅一张脸,留疤就可惜了,以后还想不想找女朋友了?”护士一边小心处理着伤口一边说。   起初听到“哥哥”两个字,秦青卓还以为她在跟江北说话,听到后面才知道,这“哥哥”说的是自己。秦青卓看向江岌,对方刚刚只是微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点。   护士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话:“是不是跟人打架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叛逆,我弟弟也是,说了多少遍都不听……以后要少打架啊,你哥哥会担心你的。”   她一口一个“哥哥”,江岌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秦青卓则饶有兴致观察着他的反应——这少年跟自己不怎么对付,这会儿听着这几声“哥哥”,有火没处发,心里大概要憋出内伤。   “你哥哥……”护士还要说什么,江岌却听不下去了,沉声道:“他不是我哥。”   “哎?”护士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一眼秦青卓,“不是你哥还这么关心你啊?”   看着江岌一副不乐意“屈于人弟”的臭脸,秦青卓忽然觉得挺有意思,起了逗逗他的念头,这便宜弟弟他暂时认了,他抱胸倚着门框,专捡江岌不爱听的来:“江岌,我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就连我这哥哥都不认了是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我就说,”护士笑起来,“这么晚了还带着来医院,不是哥哥怎么可能呢。”   江岌抬眼瞥向秦青卓,面色不善。   秦青卓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心道让人吃瘪这事儿还真挺有意思。   从医院出来,夜风一吹,刚刚在诊室里和乐融融的虚假气氛一吹就散。   “上车吧,”秦青卓拉开车门,“我请你们吃顿饭。”   “不用了,”江岌道,“我带她打车回。”   “江岌,是不是我说任何话你的第一反应都是不用了?”秦青卓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只是一顿晚饭而已,你没必要多想。”   江岌还没吭声,站在他旁边的江北突然大喊一声:“我饿了!”   江岌皱眉,低头用眼神警告江北,江北的手却已经拉开了车门,无视他的目光。   “走吧,”秦青卓有些好笑,目光移向江北,“带你哥哥上车。”   江北手脚麻利地爬上了车,隔着车窗望向江岌,江岌也冷冷看着她,目光里警告的意味更浓。   片刻后,江北撇了撇嘴,推开车门,神情不怎么高兴地“切”了一声:“不吃就不吃。”   江岌油盐不进,秦青卓有些头疼:“行吧,那我送你们回去,上车吧江岌,这点人情你总不必拒绝吧?”   见江北坐在车里不动,江岌这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驶入红麓斜街,停到酒吧门口,三人下了车,秦青卓说:“江岌,让你妹妹先上楼吧,我跟你聊聊。”   看着江北推门进了酒吧,站在门口,秦青卓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妹妹多大了?”   “八岁。”江岌说。   “跟你性格挺像,上小学了吧?”   “没。”江岌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行吧。”秦青卓点了点头,这男孩说话的方式跟上次和陈嘉谈通告费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都是不说废话的风格,“欠了多少钱?”   “不关你的事。”   “怎么欠的?”   江岌沉默,秦青卓料想跟上个问题的答案应该一样:“那换个跟我有关的问题吧,你手里的那张照片,有什么打算?”   “又是去医院,又是请吃饭,”江岌嗤笑一声,语带嘲讽,“释放了一晚上的好心,总算说到了重点。”   “难道你不也是在等我问这个?”秦青卓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那张照片……”江岌靠在酒吧的墙上,摸出了一支烟,他咬着烟,低头用打火机点了,偏过头吸了一口,又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 “秦老师,你没按约定做啊。”   “我好像没有跟你达成约定吧?”秦青卓忍住对二手烟的不适感,“那只是你自己单方面的约定罢了。况且我虽然没选你,但你还是晋了级,既然目的达到了,那我选没选你也不重要了吧?”   江岌偏过脸笑了一声,带出了些许白烟。   “还是说,其实你的目的并不在晋级,”秦青卓意有所指,“而在于别的?”   江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在于什么?”   “江岌,别绕弯子了,你欠了多少钱可以直说。说实话,一个小时之前我并不打算为此付一分钱,但现在,”秦青卓顿了顿,叹了口气,“你报个数吧,只要不是太过分,我可以买下那张照片。”   “但现在怎么了?”江岌吐出一口白烟,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秦青卓。   隔着烟雾秦青卓看不太清楚江岌的神情,只觉得他的神情像是忽然冷了下来,像极了某种下一秒就要发动攻击的野兽,在释放着一种无声且强烈的侵略感。真是奇怪,这少年不是只有十九岁么?   秦青卓没细说,顾忌着江岌的自尊,他不想把这话说得太清楚:“今天的事情,我不可能视而不见。”   一直靠墙站着的江岌在盯了秦青卓半晌后,倾过上半身,拉进了与秦青卓的距离,直视着他的眼睛,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但现在怎么了?不是不打算付一分钱么,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秦青卓皱起了眉,江岌的语气让他觉得不适。   “发现我比你想象得更可怜,突然善心大发了?”   江岌呼出的白烟扑在秦青卓脸上,秦青卓的眉心蹙得更紧,沉默几秒,他抬起手,从江岌的手指间抽掉了那半截烟:“没人告诉你这种劣质香烟只会摧毁你的嗓子吗?”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嘲讽的意味愈发浓重,秦青卓看着他:“江岌,你没必要对我有敌意,每个人都会有陷入困境的时候,接受他人的帮助并不可耻。如果你真的有心好好唱歌,我可以帮你,让你在舞台上毫无顾忌地唱下去……”   “省省吧,”江岌直起身,打断了秦青卓,“收起你那泛滥的圣母心,我不需要。唱歌这种屁事儿,谋生的手段罢了,谁爱做谁做去。”   看着江岌脸上浑不在意、甚至是有些轻蔑的神情,秦青卓体内忽然涌上了一种难以自控的怒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江岌,如果你想从我这里拿到钱,就收回你刚刚这句话。”   “如果我不收回,也不要钱呢?”江岌盯着愠怒的秦青卓,不屑地嗤笑一声,“似乎该担心的人是你吧?以为只要拿出一笔对自己不痛不痒的钱,就能让我像街边的狗一样,对着你摇尾乞怜、感恩戴德吗?”   秦青卓难以相信自己的好心被践踏成这样,无法压制的愤怒冲喉而上,他的声音随着情绪一并冷了下来:“那好,你大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处理那张照片,卖给狗仔,或者公布出去。但是江岌,我得提醒你,这么做是有后果的,譬如过后你会因此承担更大的一笔债务,譬如成年累月的官司会一直缠着你,让你根本没有办法分神去应付其他事情,到时候别提赚钱还清债务,你的整个人生可能都会因此被拖累。”   江岌冷笑一声:“这是威胁?”   “这只是在让你选择而已,”秦青卓道,“你完全可以选择对你更有利的那一条路。”   “对我有利的路,似乎对你更有利吧?而对我不利的那条路,其实你比我更恐惧吧?”江岌笑了一声,这次不是冷笑,是无所谓的那种笑,“秦老师,我的人生已经烂成这样了,再怎么被拖累,也只是烂和更烂的区别。但你和你那个……男朋友,这么光鲜的人生,哪怕被沾上一点污点,可能都会因此被毁掉呢。”   “所以,别这么颐指气使地跟我说话。”看着秦青卓,江岌的声音冷下来,“只要照片在我手上,主动权就在我这里,这照片我要不要卖,想怎么处理,都由我说了算。”   江岌说完,转过身便走。   秦青卓看着他:“你现在太冲动了江岌,还是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   江岌的手已经握上了玻璃门的把手,侧过脸看了一眼秦青卓,又是那种嘲讽的眼神,然后他推门走进了酒吧。 第12章   站在酒吧外面,秦青卓愠怒未平,自己怎么会忽然善心泛滥,妄图帮一个小混混还清债务?   可笑的是,这小混混根本不领情……早在收到那张照片和威胁的一刻,自己就应该看清他的嘴脸,交给周颂去处理这件事,到底是为什么一路心软走到了这一步?   手指被烫了一下,秦青卓低头看过去,刚刚从江岌指间夺过的半截烟已经燃到了尽头,长长一节烟灰掉落到地上,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秦青卓走到垃圾桶旁,用力捻灭了那支烟,丢掉了烟蒂。   他走到自己的车边,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上了车,秦青卓有些疲惫地靠上后座:“回家。”   车子一路疾驰,握在手里的手机振了起来,应该是季驰发来的消息。   秦青卓闭着眼睛没看消息,他打算等一会儿到了家,给季驰打个电话,跟周颂一起商量这事儿该如何处理。   车子停到独栋别墅前,秦青卓推门下车,合上车门时给季驰拨去了电话。   “青卓,”季驰很快接起了电话,“录制结束了?”   “嗯,”秦青卓道,“你今晚没有夜戏?”   “今天夜戏没排我的,怎么样,节目录制还顺利吗?”   “还好,”走上别墅前的台阶,秦青卓抬手刷了指纹,“没出什么岔子,但也不算特别顺利吧。”   “是因为那个乐手?”季驰问,“你选他了吗?”   “没有,”推开门,客厅的顶灯应声而亮,秦青卓在玄关换鞋, “我还是没能过自己这关。”   电话那头季驰沉默了几秒:“那张照片……”   “我今晚跟他聊过了。”秦青卓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正打算跟季驰说让周颂介入这件事,门铃响了起来,“我先去开门,这事一会儿跟你细说。”   那头季驰应了一声,秦青卓将手机放到茶几,朝大门走过去。   电子屏上显示司机站在外面,秦青卓推开门,司机递来了两张纸:“秦先生,您有东西落在了副驾驶,怕您有用,我就送过来了。”   秦青卓接过司机递来的白纸,那是之前在江岌门前他拾起来的那两张乐谱,原本打算去过医院后再还给江岌,但后来忘了这事。   “谢谢你了。”合上门,秦青卓翻了翻那两张乐谱。   乐谱上有多处反复划掉、删改和补充的痕迹,看得出来,这是一份被认真对待的作品。   音符下方对应着歌词,字迹修长,略微有些潦草,但字体挺好看,也不难辨认。   原本只是随意扫了几眼那两张乐谱,但朝茶几走过去的那几步路,秦青卓的表情变得越来越认真。最终他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视线随那些音符和歌词缓缓下移——   “ 凌晨两点站在这条老街   看面前灯火渐次熄灭   我踏上长夜   赴一场没有时间地点的约   十七层高楼寒风猎猎   漫长黑夜好似没有边界   你向下一跃   做出这一生最坚决告别   那簌簌摇动的树叶   是否知道冷风贯穿身体的感觉   那躲在云层后的日月   是否曾记得与你道别   为何这世间命运总有差别   有人活得热烈   有人活得卑劣   有人一生充满惊心动魄细节   有人生命却终止在冰冷腊月   我祈祷这美好世界   崩塌于这无声长夜   让那些溃烂的生命   覆盖上皑皑的白雪   我祈祷这灿烂世界   消亡于这腐朽岁月   让万物踪迹毁灭   只留下苍白书写”   如果说糙面云在第一轮比赛时唱的那首《火车站台》,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忧伤,那么这首《长夜无边》传递出来的,就是一种浓重的、暴烈的、不加掩饰的悲伤。   一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写出这种直白到近乎绝望的歌?   而且,这首歌无论从曲调还是从歌词来看,都比糙面云在今天比赛时唱的那首干巴巴的、没有丝毫情绪的套路流行歌要好出不知多少倍。   秦青卓看着第一张乐谱的右上角,那里写着这份乐谱的创作日期——8月9日,是第一轮比赛录制的不久后。   也就是说,江岌一早就写好了这首歌,那为什么后来的几天里,他并没有和乐队排练过?真的只是因为不重视这场比赛?   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振了起来,秦青卓从乐谱中回过神。许是因为刚刚看乐谱的时间有些长,季驰不知什么时候挂断了电话,又重新打了过来。   秦青卓接通了电话,季驰道:“我听着你那边没声音了,怎么了?”   “没事,”秦青卓道,“有东西落在了车上,司机送了过来。”   “你刚刚说跟那乐手聊过了,然后呢?聊得怎么样?”   看着手里的乐谱,秦青卓陷入了沉默,原本在车上时已经想好了该如何跟季驰商量这件事,但现在面对着眼前这份乐谱,似乎那些想法都失效了。   没听到秦青卓的回应,季驰继续道:“是不是沟通得不顺利?青卓,要不我们跟周颂开个语音,你把这事儿的前前后后都跟他说说,让他看看怎么处理?”   明明在酒吧门口已经打定了主意将这事丢给周颂解决,但大概是因为这份乐谱里掺杂的悲伤剂量太大,联想到在酒吧二楼目睹的那一幕,秦青卓无法不动容,也无法劝说自己维持原来的想法。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他开口道:“暂时先不用周颂介入了,还是我来处理吧。”   “好吧,”季驰的声音里仍能听出担忧,顿了顿又道,“你确定不需要吗?这种事情还是尽快处理干净毕竟好,拖得时间长了,难免会出现变数,周颂毕竟是专业的经纪人,处理这种事更有经验一点。”   “嗯,”秦青卓应了一声,“我有数。”   挂断电话,秦青卓坐在沙发上,又来回翻动着两张乐谱看了几遍。   几分钟后,他拿过了自己的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出夏绮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了,秦青卓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了窗边:“喂,夏绮,回家了没?你现在有时间的话,我想跟你聊聊江岌这个人。”   *   江岌走上二楼时,江北躺在沙发上,用她那破得像上世纪的手机玩着贪吃蛇。   见江岌回来,江北的视线短暂地离开了手机屏幕,看了他一眼,好奇问道:“那个人真的是明星?你怎么会认识明星?”   江岌没搭理她,坐到沙发另一侧,把手机丢过去:“点外卖吧。”   江北立即将自己的老人机扔到了一边,屏幕上那条“蛇”在两秒之后直直撞到了游戏框上,跳出的“game over”占满了整个屏幕,浮夸而高频地闪动着。   坐起来拿过江岌的手机,江北熟练地解开了密码,打开了外卖软件。她用手指飞快地划着屏幕,又问:“刚刚为什么不让他请我们吃饭?”   没得到江岌的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下去:“他看上去很有钱,肯定会请我们吃顿好的。”   江岌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了,这才出声了,没什么好气道:“你是要饭的叫花子啊?”   烟蒂触碰到嘴唇的一瞬,他脑中浮现出秦青卓从他指间抽出那半截烟时的神情——皱着眉,一眼看上去是愠怒的,但因为离得很近,他可以看清楚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怜悯。   心头的烦躁更甚,江岌几乎是狠狠吸了口烟。   “不吃白不吃,”江北撇了撇嘴,“再说了,是他自己要请你的。”   江岌依旧没理她,江北没得到答案,点完外卖后,拿着江岌的手机玩起了王者荣耀。   江岌的胳膊肘撑在大腿上,上半身前倾,沉默地一口一口抽着烟,心底那股烦躁始终挥之不去。   ——是啊,一顿饭而已,不吃白不吃,为什么不接受?   还有,那张照片,明明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从秦青卓那里狠狠讹一笔,为什么在秦青卓提出让自己给那张照片标上一个加码时,自己却没有接受?   江岌将茶几中间的烟灰缸拖过来,磕了磕烟灰,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问题的答案。   他的后背靠上沙发,阖上眼皮想清净一会儿,那双眼睛却不失时机地又在脑中浮现出来。   那里面盛着的,似乎用“怜悯”来形容并不太确切,那是一种跟怜悯有些接近的、但是又很陌生的情绪,让他在看清的一瞬间极其排斥和抗拒。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情绪?又为什么会让自己这么排斥?一时间,大脑深处忽然浮光掠影般地出现了很多双眼睛——   那是多久远的事情?一片狼藉的家里像是被洗劫后的战场,刚刚还大门紧闭的楼上楼下的邻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门口围了一圈。   “真可怜啊。”   “孤儿寡母的,孩子还这么小……”   “这群混蛋,丧良心啊。”   撑着地面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关门时,江岌看清了那些人眼中清一色的情绪,他一贯知道那叫怜悯。   但秦青卓刚刚注视着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却好像不太一样,那不是一种与己无关、居高临下的怜悯,那是——   怜惜……吗?   这词儿蹦到脑中的瞬间江岌睁开了眼睛,几乎是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摇摇欲坠、行将脱落的墙皮。   几秒钟之后,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小学生吗,花了这么长时间,居然只是为了给“怜悯”这词儿找个近义词?疯了吗,闲的吧?   一支烟抽完了,心底的烦躁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江岌心烦意乱地捻灭了烟,又从烟盒里摸出了仅剩的一支烟,这次不但秦青卓的眼睛在脑中浮现出来,连他的声音都一并在耳边响了起来——   “没人告诉你这种劣质香烟只会摧毁你的嗓子吗?”   操,中邪了吗?江岌拨动打火机,点燃了烟,又是狠狠吸了一口。   江北手中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她讨厌被打断游戏的进程,立刻挂断了电话。   江岌看她一眼,因为咬着烟,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谁的电话?”   “不知道。”江北盯着手机,眉头紧皱,手指动得飞快。   过了一会儿,那手机又振了起来,这次没等江北来得及挂断电话,江岌便抬手拿过了自己的手机。   “喂!”江北正在兴头上,气愤地抬眼瞪着他。   江岌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电话是眼镜打来的。估计还是为了那张照片。   现如今那张照片到底要怎么处理,连江岌自己都给不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他挂断了电话,江北朝他伸出手想要回手机继续游戏,但江岌收起了手机,没搭理她。   眼镜锲而不舍地又打了第三遍,手机振起来没完没了,江岌有些烦躁地接起了电话:“喂?   “哥们儿,是我,老黄,”眼镜的语气挺热络,“那张照片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没考虑。”江岌语气冷淡道。   “是觉得我出的价太低了对吧?要不你给个预期的心理价,我们再商量商量?”   听着眼镜明显比上次和颜悦色的态度,江岌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这种照片你不是手里有很多,不差我这一张么?”   “嗐,实话跟你说,类似的照片我这儿还真不少,就是角度吧,确实不如你那张。站在朋友的角度,我是觉得你随随便便卖了挺可惜的。   站在朋友的角度?江岌内心“嗤”了一声。眼镜这虚伪且油腻的语气,让他觉得有点犯恶心。   “而且,你那张照片虽然角度不错,但像素有点模糊,拿着这张照片去找季驰的人谈,撑死了谈到几十万。但如果我们俩手里的照片能放在一块,直接就能锤死了季驰和他助理谈恋爱这事儿。拿着这些照片一起去找季驰谈,绝对可以谈成一笔大的,我保证,最后的分成你不会吃亏。怎么样,见面聊聊?”   “我没空。”江岌说完,打算挂电话了。   “哎,我都问你们酒吧的服务生了,你不就在二楼吗?我就在一楼酒吧,下来谈谈呗。你不下来,我就上去找你了啊?”   “别,”江岌皱了皱眉,“下面等着吧。”   挂断电话,江岌继续烦躁地抽着手里的烟。   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跟眼镜合作,到现在,这张照片他也根本不想卖给眼镜。   季驰和助理的照片就能让眼镜妄想“谈成一笔大的”,如果被他发现自己手里的这张照片是季驰和秦青卓,他还不得乐疯了?   烟抽完了,江岌收起手机,在烟灰缸里捻灭了火星,站起身下了楼。 第13章   门铃响起来,秦青卓从沙发上起身,电子屏幕上显示出夏绮的脸,他打开门,把夏绮让进来。   “我刚把车开到附近,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夏绮在玄关一边换鞋一边道。   “这么巧,”秦青卓走到冰箱前,给夏绮倒了杯橙汁,“老段没来接你?”   “他最近要办一个音乐节,每天跟工作缠缠绵绵,哪顾得上我啊,”夏绮接过橙汁,“谢谢。当然了,我也顾不上他。工作期间,我俩就是陌生人关系,就算在家里见面都不带打招呼的。”   秦青卓又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忍不住笑:“忘了你们俩都是工作狂。”   “对了,你要江岌的资料是不是?”   “嗯,节目组既然邀请他们过来参赛,应该有做过背景调查吧?”   “当然做过,这年头,万一遇上哪个暴雷的选手,说不定整个节目都要跟着遭殃。”夏绮低头从手机上找出江岌的资料,“你要得临时,我让公司同事发到了手机上,没来得及打印,发给你了。”   秦青卓翻看着手机上接收的江岌的资料,这份资料比之前那份纸质版的要详细很多:“你们还跟他的高中做了背景调查?”   “是啊,高中肄业,当然要调查清楚原因。不过没查出什么,除了背着打架斗殴的处分,倒是没犯过什么大错,至于退学,也是他刚上高二时自己主动退的,不是被学校开除。”   “成绩倒是还不错。”秦青卓看着江岌的成绩单道。   “我也蛮吃惊的,”夏绮说,“还以为会是那种念不进书才选择辍学的小混混,据说高一还做过校篮球队的队长呢,因为打架记过才被免职的。”   江岌资料不多,秦青卓很快便翻完了,除了高中的几次记过,这份资料看上去倒是清清白白:“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不良嗜好?哪种?抽烟喝酒?”   “不是,”顿了顿,秦青卓才道,“比如赌博什么的。”   “没听说,”夏绮一愣,“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秦青卓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们当时是怎么找到糙面云的?”   “是我一个朋友推荐的。我这朋友在燕城经营了好几家酒吧,知道我要做一档音乐节目,就跟我推荐了他们那里的驻唱。那时候我们这边还没确定要做歌手还是乐队,考虑到市面上做歌手的节目太多,而且表现都比较疲软,最后才确定了要做乐队。   “我朋友推荐的这驻唱就是江岌,他正好也有自己的乐队,虽然是酒吧为了搞气氛才组建起来的,成立时间不长,也没什么代表作,但当时面试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支乐队资质不错,尤其是江岌这个人,嗓音、外形、创作能力都让人眼前一亮,气质也挺特别的,本来我们是想把这支乐队作为主推的,施导一开始还有跟他们签约的想法,但是吧……”夏绮说着,叹了口气。   “嗯?”秦青卓看向她。   “我们在做前期调查的时候,发现江岌这个人的背景有点复杂,据说他小时候家里特别有钱,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爸跑了,就只剩他跟他妈一起生活,家里的东西也全部被法院查封拍卖,总之这事儿挺不简单,再加上江岌这个人据传也常在校外打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所以一开始,节目组出于风控原因就把糙面云刷掉了。”   “不过我始终觉得挺可惜的,后来也托警局的朋友私下查过,发现这事儿说严重也没那么严重,毕竟也没留下案底。再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有一支乐队出了意外,正好就找他们顶上了。”夏绮又叹了口气,“青卓,我今晚也是为这事来找你道歉的,今天江岌在台上对你说的那句话,我完全没有想到,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宁愿当时少一支乐队也不会让他们上台。”   见秦青卓沉默不语,顿了顿,夏绮又说:“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找他们商量,尽量删掉那个片段。”   秦青卓仍旧没说话,似乎在沉思什么,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夏绮不免有些忐忑,她心里清楚,施尧肯定更希望留下这个片段,毕竟这是第二轮比赛录制期间最大的爆点。但秦青卓答应做导师本就不容易,万一因为这件事情终止合作,那就得不偿失了,不管怎么样,让秦青卓能继续留在节目里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事实上秦青卓没在想节目的事情,他脑中浮现的画面是今晚在酒吧门口,他与江岌面对面时的一幕。   似乎一开始谈话时,江岌并没有表现出抗拒自己的意思,而就在某个节点,江岌的态度突然发生了变化,好像忽然对自己产生了非常极端的排斥情绪。   ——总觉得这种态度的变化是有迹可循的,究竟是因为什么?   不久之前的画面如同快进般在脑中播放,最终定格在江岌眯起眼睛、隔着烟雾看向自己的一瞬。   还有那之前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说实话,一个小时之前我并不打算为此付一分钱,但现在……你报个数吧,只要不是太过分,我可以买下那张照片。”   无可否认,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想到了江岌被钳制住挨打的画面,想到了他妹妹被重重踹到墙上的画面,也想到了江岌用纸巾轻轻拂去吉他上血迹的画面。   那个时刻,他觉得这少年挺可惜的。拥有这么得天独厚的音乐天赋,他原本可以过得更恣意一点的,而不是和他妹妹蜗居在破旧台球厅的一隅。   难道说,就是那一瞬间自己脸上流露出的神情,触碰到了这个十九岁少年脆弱的自尊?   “青卓?”夏绮的声音打断了秦青卓的思绪,“或者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提。如果你不希望江岌继续待在你队里,我也可以想办法让他退赛。”   秦青卓回过神,摇了摇头 :“算了。”   算了?夏绮怔了一下,原以为秦青卓这么晚找自己谈江岌,应该相当介意这件事,但居然最后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算了……   沉默稍许,秦青卓又问:“这件事情,施导怎么想?”   “施尧啊,他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顿了顿,夏绮接着说,“不过施导也挺爱才的,他看了今天那段糙面云的即兴表演后,还挺想让他们在节目里走远点的,另外看纪录短片里他们的训练条件,好像很简陋,施导想着如果能留下他们,就给他们稍微提提通告费。”   夏绮说这话时,一直留意着秦青卓脸上的神情,生怕哪句话让他不悦。这话说完,还没等秦青卓开口,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事儿他也就是提了一嘴,如果你觉得不妥……”   有意把话留一半,夏绮看向秦青卓,征求他的意见。   “我没意见,”秦青卓接过话,“这事儿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夏绮更觉意外,但她没多问,只是应了声“好”。   “至于台上的那个片段,能删掉当然最好,删不掉的话,”秦青卓看向夏绮,“综艺节目的规则我懂,施尧那边给你的压力应该也不小,你也不用太为难。”   闻言,夏绮顿时长舒口气:“青卓,你太善解人意了……回头等我跟老段都忙完了,我一定拉上他请你吃饭。”   *   还差几级台阶时,江岌看到了坐在吧台前、等得望眼欲穿的眼镜——眼镜把胳膊举得老高,拼命挥了几下,生怕江岌看不见他。   江岌抄着兜,慢吞吞地晃到眼镜旁边,坐了下来。   “今天不唱歌啊?”眼镜没话找话道。   “嗯。”   服务生端过来一杯酒,眼镜推到江岌面前,满脸堆着笑:“请你的。”   “说正事吧。” 江岌的手指搭在吧台边,没去碰那杯酒。   “那张照片,你再给我看看?”眼镜凑过来,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这还没看到完整的照片,价格也不好开口啊……我保证,要是袁雨的脸也能像季驰那么清楚,这次开的价一定让你满意。”   “想看完整的照片?”江岌不置可否,“你的那些照片呢?先给我看看。”   眼镜“啧”了一声:“我这里的照片,上次已经给你看过了嘛,合作得拿出诚意不是?”   “就是上次晃那一下?”江岌冷笑一声,“你觉得我能看清?你防我跟防贼似的,还真是有诚意啊。”   眼镜讪笑几声,拿起酒杯喝了几口,过了得有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主意:“行,诚意,那我就给你交个底。”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快速触了几下,解开锁,打开了手机相册。   江岌不动声色地垂眼看着屏幕上的照片。   “这次能看清吧?”眼镜这次倒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把手机推到了两人中间,手指不断地朝屏幕一侧滑动,“这是离开片场的时候,袁雨主动上去抱季驰,季驰还捏了袁雨的脸,看清了吧?这是在酒店,袁雨多次出入季驰房间,这些都是在上海拍的。   “后面这几张也是在酒店,不过拍得比较早,是在燕城拍的,袁雨先进了酒店,季驰过了一会儿才进去,够谨慎的……”   “这几张就很可惜了,好不容易拍到他俩亲上的画面,结果角度不好,只照了季驰的背影,这张袁雨倒是露了小半张脸,就是也看不太清楚,可惜啊……”   眼镜倒是没说谎,他的确拍了不少照片。但江岌看完了所有照片,立刻明白了眼镜为什么对自己手里的这张照片这么执着。他看着眼镜:“你确定这些照片发给季驰,他能给你钱?”   听出江岌语气中的嘲讽意味,眼镜脸上有些挂不住:“不是,这些照片怎么了,是人都能看出这俩人的关系不正常吧?”   “这几张,”江岌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上的背影,“一个背影而已,季驰,赵驰,李驰,谁知道什么驰啊,你就算说周星驰都有可能。”   “至于这几张,助理出入明星的房间很正常吧?而且两个人还都是男的。”   “那助理在明星房间过夜就不正常了吧?”眼镜开口辩解道,“我相机上还有录像,配个画外音,谁都能知道这中间有猫腻。”   “如果他们倒打一耙,说视频是拼接的呢?”江岌继续朝前划了几张照片,“也就这几张比较有力度吧,但顶多能看出两个人关系暧昧,不过想证实两个人是情侣关系,也差得太远了吧?说实话,这些照片就算发布出去,季驰背后的专业公关团队八成也能把这段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根本没必要花大价钱从你这儿买走照片。”   眼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是不是灯光晃的,他的嘴巴动了好几下,愣是没能开口。   “别给自己找补了,”江岌没耐心等他组织思路,“你也知道就凭这些照片,根本不可能从季驰那里谈到好价钱,否则不会盯上我手里的这张。”   “确实,”听到江岌这么说,眼镜反倒松了口气,点头道,“我之前也说了嘛,你手里那张照片确实角度不错。我都跟你交底了,你那张照片也该给我看看了吧?如果你说的属实,我们五五开,怎么样?”   “五五开?”江岌只觉得眼镜在痴人说梦,但他面上没表现出来,只是说,“我考虑考虑吧。”   “就今晚定下来吧?拖得时间太长,等别人也拍到了照片,我们这就不值钱了。”眼镜极力劝说着江岌,“五五开保证亏不了你,我这又是照片又是视频,还得负责跟季驰的团队谈判……”   江岌点了点头,站起身,指了指外面:“我出去抽根烟,回来给你答复。”   “哎——”眼镜要起身拦他。   “放心,我就住这儿,跑不了。”江岌道。   *   推开门走出酒吧,站在门口,刚要摸出烟盒,江岌才想起最后一支烟刚刚在楼上已经抽完了。   其实平时抽烟也没这么频繁,他烟瘾不大,但或许是因为今晚太心烦意乱,不知为什么总是想抽烟,只要闲下来就想一根接一根的抽。   江岌走下台阶,去不远处的报刊亭买了包烟。用手机扫码付款时,他发现秦青卓不知什么时候发来了几条语音消息。   江岌无视了那几条消息,付了款之后,他把手机塞回了兜里。   走回去的路上,他拆了烟盒包装,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点着了火。   周围挺吵的,他塞上耳机,拿出手机打算随便放点什么歌隔绝耳边的噪声,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不知怎么,却点开了秦青卓发来的消息。   白烟从口中吐出的同时,秦青卓的声音在耳机里响了起来——   “江岌,我不觉得你可怜,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惜。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比赛我没选你吗?因为你根本没把音乐当回事,也没把这场比赛当回事,我没必要让一个这么不珍惜机会的人留在舞台上。你怎么处置自己的人生是你的自由,但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所糟践的东西是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   “知道为什么我没选你但你还是晋级了吗?因为你低估了自己的天赋,你对音乐有一种非常敏锐的嗅觉,就好像野兽对猎物的嗅觉一样与生俱来,演播厅里选你的三百五十七个观众,每一个人都比你更清楚这一点,每一个人都希望你能走得更远一点。我不明白,有着这么让人羡慕的天赋,你怎么舍得浪费呢?”   在这两条消息下面,还有一条文字消息:“我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如果想通了,随时联系我。”   江岌盯着那条消息,忽然没了抽烟的兴致。   夹在指间的烟自顾自地燃着,半响,落下了长长一截烟灰。   他心里“嘁”了一声,脑中冒出两个字:“伪善”。   煞费苦心,不过是为了那张照片而已。   但当手机屏幕自动熄灭的同时,江岌脑中又浮现出了那双眼睛。与此同时,心里好像有根弦,被谁轻轻拨动了一下,一个念头被拨了出来——   真的只是为了那张照片么?   江岌站在街边,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好一会儿,手机振了起来,他回过神,没接,将燃得只剩下半截的烟摁在旁边的电线杆子上,用力地捻灭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   握在手里的手机还在不停地振,是眼镜打来的电话,不用接,江岌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他抄着兜往回走,心烦意乱,这次连烟都不想抽了。他不知道胸口这种莫名其妙的鼓胀感到底是从何而来,又他妈的到底该怎么让它消失,这几乎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照片是不可能给眼镜的,没什么原因,纯粹是因为他不乐意。   至于秦青卓……这么费尽心机地想让自己删除照片,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岂不是便宜他了?   秦青卓给自己添了堵,他也不想让秦青卓太痛快。   他想到了眼镜刚刚给自己看的那些季驰和袁雨的照片,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秦青卓到底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后背倚着酒吧的侧墙,江岌在手机上搜索出季驰的相关资讯,回忆着眼镜的那些照片——明星在拍戏期间和助理住同一家酒店很正常,但如果在自己的居住地也和助理入住同一家酒店,那就很可疑了。从防偷拍的角度考虑,在自己家里办事怎么都比住酒店更安全一些。冒着风险跟袁雨开房,季驰这种做法,大概率说明秦青卓是被出轨的一方。   江岌又想起了大半个月前,第一轮比赛录制结束后,站在街边微蹙着眉、看上去有些焦急的秦青卓,当时他还不知道,秦青卓是想赶着回去见季驰。   还有今天的比赛,明知道不选自己的乐队,照片会有被公开的风险,但秦青卓还是这么做了,那是否说明在某种程度上,秦青卓其实对于照片被公布这件事并没有那么恐惧?之所以费尽心思想让自己删掉照片,也许更多地是在为季驰考虑?……还真是爱得深沉啊。   一时间,江岌觉得有些可笑。   被最亲近的人欺骗,真是可怜又可笑。   不知秦青卓得知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一个念头在江岌脑中逐渐成型——既然今晚的不痛快全都来源于秦青卓,那不如也给秦青卓添点堵吧。 第14章   接到江岌的电话时,江北正在吃外卖,她把豆角焖面里面的豆角和肉都挑光了,正一根一根的、慢吞吞地吃着面。   江北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在听完电话里江岌说的话后,她干脆道:“吃饭呢,没空。”   电话那头江岌不知又说了什么,江北不耐烦道:“你怎么不自己去啊,烦人。”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放下了筷子,一边听电话一边下到了一楼。   她长得又瘦又矮,钻到酒吧的人堆里,几乎自动隐形了。她倚着身后的墙,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不远处的眼镜:“看清楚了,不就是那个戴眼镜的瘦子。”   电话里江岌又说了几句话,江北简短应了声:“知道了!”   挂断电话,江北将她的老人机塞到了兜里。   几秒钟之后,她看到江岌推开酒吧的门走了进来。   江岌身高招眼,刚一进来,就被频频看向门口的眼镜看到了。   等他走进了,眼镜半责怪道:“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你怎么一直不接?”   “手机没带,我去二楼拿,”江岌朝楼梯的方向抬了抬下颌,“你不是要看那张照片么?”   “行。”眼镜见这出交易有戏,喜出望外地点头,“快点啊。”   江岌的眼神若不经意地扫过他手里攥着的手机,转身朝楼梯的方向走。江北就站在楼梯边,后背倚着墙,理所应当地朝他伸出手。   江岌一只手从兜里伸出来,往她手心里放了什么东西,然后掠过她,径自走到了楼梯间。   看着手心里仅有的一块泡泡糖,江北撇了撇嘴,嘀咕道:“小气。”   然后她拆了包装纸,将泡泡糖扔进了嘴里。   江岌进了楼梯间,但他却没上二楼,而是拐到了楼梯后面,脚步停在电闸箱前。   泛黄的电闸箱门已经多处掉漆,江岌抬手拉开了门,手指触碰到总闸开关,向下一压,“咔”的一声轻响,聒噪的Disco音乐应声而停,取而代之的是躁动的人声——   “操,什么情况?!”   “停电了?”   “怎么回事?!”   黑暗降临得猝不及防,酒吧里顿时起了一片嘈杂的骂声,醉醺醺的客人们乱成了一锅粥。   酒吧角落里,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眨了一下,随即伺机而动,像一条灵活的游鱼般穿过了大声抱怨吵嚷的人群。   与此同时,江岌关上电闸门,抄着兜,不紧不慢地上了楼梯。   黑暗助长了一部分人的戾气,也滋生了一部分人体内的兴奋因子。   在这种漆黑的、谁也看不清谁的环境里,醉客们肆意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有人先反应过来,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但狭窄的光束对于巨大的黑暗无济于事。   眼镜握着手机东张西望,正想也打开手电筒看看周围什么情况,忽然,他觉得自己腹部一凉,冰凉的液体迅速朝下蔓延,他瞬间炸了,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大声骂道:“操,谁把酒杯碰洒了!”   他把手机随手放到吧台上,弓着腰,两只手扯着腹部的衬衫用力抖动,试图将多余的液体抖落到地上。   一片混乱中,有一支细瘦的手越过他身旁,伸向吧台,一闪而过。   江北迅速摸过手机,再次向游鱼一般穿过人群,快步跑向楼梯的方向。   她气喘吁吁地跑上二楼,江岌正倚着门框站在那里等着她。   “给。”江北把手机递给他。   江岌接过手机,运气不错,刚刚眼镜用的是密码解锁,否则还得费一番功夫。   而且,为了表示诚意,眼镜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他眼皮底下做的,虽然输入密码的动作很快,但江岌记得他那根短粗的手指触碰到的每一处位置。   江岌凭记忆依次敲出密码,顺利将手机解了锁。然后他打开相册,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划动,选中了其中几张,用蓝牙传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他将眼镜的手机关了机,还给江北:“想办法还回去。”   江北接过手机,没多问什么,快步下了楼梯。   电闸已经被服务生重新推开,方才黑暗中的混乱和躁动被灯光一照,立时烟消云散,气氛又回归正常。刚刚的停电小插曲因为只持续了不足两分钟,没人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切如旧,除了被泼了一身酒又丢了手机的眼镜。   江北倚着身后的墙,再次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眼镜。眼镜正情绪激动地寻找着自己的手机:“我的手机呢?谁偷了我的手机?”见周围没人理自己,他拉住了前台的服务生,“能不能用你的手机拨一下我的号码?我的手机丢了。”   嘴里的泡泡糖被嚼软了,舌头微卷着往前一顶,一个泡泡被江北吹了出来,那泡泡越来越大,越过了鼻尖,然后“啵”的一声,破了。   看着眼镜和服务生说话,江北嚼着泡泡糖,不动声色地朝他的方向走过去,在离他大概两米的距离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她的手伸进兜里,摸出了那支手机。   在弯腰将手机放到地上的同时,她的拇指按住一侧按键,将手机开了机。江北直起身,脚尖抵着手机边缘,对准眼镜的位置,不轻不重地贴着地面踢了一下。   手机朝眼镜的方向划了大约一米的距离,停住了。   几秒之后,服务生的电话打了进来,手机开始嗡嗡地振动。   “哎,这不是你的手机吗?”有人先发现了手机,朝眼镜喊了一声,“掉地上了。”   眼镜快步走过去,弯腰捡起了手机,明显松了口气,又有些疑惑:“怎么会掉到这里?”   江北撑着脑袋东张西望,又在鼻尖吹出了一个泡泡。   *   江岌倚着门框,翻出了和秦青卓的聊天框,将那几张照片发了过去,然后收起手机下了楼。   他走到眼镜旁边,眼镜立刻象征性地帮他往后挪了挪高脚凳:“坐啊,照片带过来了?”   江岌没坐,看着眼镜言简意赅:“这照片我不能卖你了。”   “什么?”眼镜睁大了眼睛,明明刚刚他还觉得这事儿很有戏,“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真巧,就在我刚刚上楼的时候,有人给我开出了高价,我已经把照片卖给他了。”   “不是,你耍我啊?!”眼镜愤怒地站起来,“我这儿的照片都给你看过了,结果你说卖给别人了?”   “生意么,”江岌无所谓道,“都是价高者得,你自己不舍得下本钱,好好的机会没了,能怪我吗?要不你打我两拳出出气?”   眼镜气得涨红了脸。   江岌高出他一个头不止,虽然瘦,身上还有些少年气,不像成年人看上去那么精壮结实,但却跟弱沾不上边。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肌肉在灯光下看上去有些嚣张,配合他此刻居高临下的神情,是一副不太好惹的模样。   “行啊,我算是看清了你这个人。”眼镜咬牙切齿。   看着眼镜气急败坏地走了,江岌也推门走了出去,这件事情办妥了,他有点想吹吹风。   站在酒吧门口,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跟秦青卓的聊天框,秦青卓什么消息都没发过来。   看到这几张照片,秦青卓会是什么反应?还真是有些好奇啊,江岌呼出了一口气。   *   洗完澡,秦青卓裹着浴袍从浴室走出来,头发还没完全吹干,带着点湿气。   也许是因为今天录了一整天的节目,外加今晚发生的事情,他觉得有些疲惫。   秦青卓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端着杯子走到客厅,从茶几拿起了手机,打算跟季驰说一声自己今晚打算早些休息。   打开聊天界面,他却有些意外地看到江岌的头像上出现了一个红点——那两条语音消息发出之后,江岌迟迟没有回复,他以为江岌根本不会去听。   不过,也无所谓了,秦青卓当时想。他是挺欣赏江岌的音乐天赋,如果江岌配合,他也愿意出手帮他,但如果江岌压根不配合,他没兴趣非得上赶着感化一个迷途少年。   红点旁边的消息预览显示江岌发来的是一张照片,难道他想清楚要将照片卖给自己了?   秦青卓点开与江岌的聊天框,看到他发来的一连串图片。   虽然一打眼看到的只是几张缩略小图,但那一瞬间,他忽然困意全无。大脑像是忽然遭遇了重重一击,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连带着眼角的神经一起抽动。   他的指尖在距离屏幕几毫米的半空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落到屏幕上,点开了其中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在地下停车场拍的照片,照片中的背影或许其他人认不出,但曾与对方朝夕相处,秦青卓绝对不会认错——那是季驰的背影,而与他亲吻的、只露出了小半张脸的那个人,是他的助理袁雨。   盯了那张照片看了半晌,秦青卓的手指才缓缓往一侧划去,这张是在片场,季驰低着头,用手轻轻地捏袁雨的脸颊,侧脸还带着笑。   再往后两张,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晚上季驰和袁雨一起走进了酒店房间,清早两人又一起走了出来。   大脑深处响起尖锐地嗡鸣声,秦青卓眉头紧蹙,下意识抬手摁住一只耳朵,过了好一会儿,那嗡鸣声才渐渐弱了下去。   剩下几张照片秦青卓快速翻了一遍,没再细看。   他坐到沙发上,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撑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起先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过了一会儿,那紧闭的睫毛颤了几下,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滚动,他脸上出现了一种说不清是痛苦还是绝望的表情。   那表情持续了好一会儿,喉结也上下滚动了好几次,秦青卓两只手盖住脸,从上到下揉搓了一遍,那张脸再露出时,表情相比刚才稍显平静了一些。   秦青卓在迫使自己镇静下来,他意识到,季驰欺骗且背叛了自己。   他同时意识到,这段关系,即便自己曾投入了多少深刻的感情,此刻也到了不得不结束的时候。   结束得猝不及防,以他从未预料的方式。甚至都没给他任何缓冲和思考的余地。   他想起了昨天夜里,他给季驰拨去电话,想跟他商量被偷拍的事情,而季驰和袁雨却双双关机。而他还在因为那张照片可能会影响到季驰的人生而没睡安稳。   真是可笑啊……   秦青卓又竭力平静了一会儿情绪,再次拿过手机,划动着那几张照片又看了一遍。   这一次,理智和冷静稍稍复位。   这几张照片应该不是伪造的,否则大可以伪造得更直接一点,而不必这么遮遮掩掩。   拍摄角度非常刁钻,拍摄周期似乎也很长,看上去应该是专业狗仔所为。   如果说上次那张自己和季驰在车里的照片,是江岌无意间拍到的,那这几张照片他又是怎么拿到手的?   出于谨慎,秦青卓截取了几张照片的局部,发给了自己信得过的朋友,让他帮忙看看照片是否有被编辑的痕迹。   然后他站起身,在客厅来回踱步,过了有一会儿,他回卧室换了身衣服。   他走到玄关,换了鞋,推门走出去。   他要去见见江岌,问清楚一些事情。 第15章   去往红麓斜街的路上,秦青卓将两侧车窗压至最低。   手机一振,朋友发来了消息:“没看出照片有编辑过的痕迹,应该不是伪造的。”   晚风带着潮湿的凉意灌进车内,犹如冷水般泼过来,泼得秦青卓头脑冷静。   去红麓酒吧找江岌,不过是因为内心还存有一丝侥幸。虽然理智已经做出判断,那几张照片并非伪造,情感却还在大脑一隅高声叫嚣着——“万一呢?”   如今这丝侥幸被凉风彻底吹灭了。   秦青卓清醒地意识到,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接受,季驰出轨已成既定事实。   照片本身就是铁证,还有,江岌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自己。将季驰出轨的照片发给自己,于江岌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他想拿到更多的钱,那应该想办法联系到季驰才对。   至于江岌为什么会发来这几张照片,秦青卓现在没心思去揣摩他的想法。   他开始冷静地考虑该如何体面地结束与季驰的这段关系。   都是成年人,合则处,不合则散,没必要弄得太难看。   当然他也不打算原谅季驰,出轨这种事触碰到了他的底线,是原则问题。   首先是那栋别墅,他不打算继续住下去了,那里面装着太多属于两个人的共同回忆。要结束一段感情,最好就结束得干干净净,他没兴致在分开以后还对着回忆伤春悲秋。   再来就是搬家,他在本市还有一处空置的房产,是他以前住过的地方,可以随时搬进去住。   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了。   秦青卓从通讯录里翻出了置业顾问的名片,发过去一条消息,说自己有一栋别墅想要出手,希望能尽快签订合同,又预约了搬家公司,时间定在后天,因为他至少需要一天时间来将自己的东西与季驰分开并整理打包。   这些事情处理完,车子也开到了红麓斜街。   秦青卓下了车,朝巷子里走去。   将近凌晨,夜色浓稠。   红麓酒吧灯光闪烁,乐声喧嚣,安慰着难眠的人类。   秦青卓推门走进去,这次没问服务生,径直穿过一楼酒吧,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他迈进二楼,偌大的台球厅只开了尽头一盏灯,江岌不在,江北盘腿坐在一张台球桌上玩手机。听到脚步声,她扭头看了一眼。   “你哥哥呢?”秦青卓问。   “他不在。”江北的视线很快又移回了手机上。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如果他回来了,能不能帮我和他说一声,我在一楼等他,有很重要的事情?”   江北这次没说话,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秦青卓走下楼梯,在一楼的酒吧转了转,今天是周五,人挺多,空位置没剩多少。   他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看上去有些隐蔽的、孤零零的位置,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这位置很偏僻,是酒吧里光线最暗的角落,视野也不佳,唱台被前面的柱子挡得严严实实。   不过这位置却挺合秦青卓的意,坐在这里,他能清楚地看见别人,别人却不太容易注意到他。   秦青卓点了杯酒,将口罩拉至下颌。这里光线黯淡,不太需要担心被认出来。   手机振了一下,季驰发来了消息。   “青卓,睡了没?”   “周颂刚刚正好有事打电话找我,我跟他提了一嘴照片的事情。”   “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他想跟你聊聊。”   看着那几条消息,秦青卓觉得有些讽刺。他无法分辨季驰这么在意这张照片,到底是出于对他们这段感情的保护,还是仅仅是出于对自己事业的担忧。   他真的有想过保护这段感情吗?   盯着季驰发来的消息看了片刻,秦青卓找出了与江岌的聊天记录,将先前他发来的那几张照片转发给了季驰。   照片发送出去,他什么话也没说,等待着季驰的回应。   聊天页面的最上方,季驰的昵称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两分钟后,还是“正在输入中……”   又过了三分钟,那几个字仍旧没消失。   秦青卓长长闭了下眼睛,一切不言自明,他没必要非得等一个答案。   他拿过手机,在屏幕上敲出几个字:“季驰,我们结束吧。”   指腹又在屏幕上方停留下来,这次比上次停留的时间更长,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才最终落下,消息被发送了出去。   最艰难的动作完成,后面的字便敲得很快:“房子我已经联系了置业顾问,他答应会帮忙尽快出手,也承诺会帮我们谈到一个好价格,近期他会找你签合同,到时候一半房款会直接由他汇入你的账户。我的东西也会尽快搬出去,你的那部分我让阿姨帮忙收拾好,送到你在西城的那处房子。”   消息发出去,几秒之后,季驰打来了电话。   秦青卓挂断了。   他很快又打了过来,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看了一会儿,秦青卓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任由它嗡嗡得振动个不停。   他给了季驰五分钟时间,等他一个解释,但那反反复复的“正在输入中”让他意识到,他已经不再需要季驰的解释了。   许是眼前成双成对的男女太容易让人触景生情,而这种醉生梦死的气氛又很难让人保持清醒,刚刚在车上被晚风吹出来的冷静逐渐消退,那些被强压下去的感情此刻犹如反噬一般来势汹汹,让秦青卓体会到了几倍于之前的痛苦。   秦青卓端起酒杯,仰头一口气喝下去,灼烈的酒精顺着食道流经体内,醇厚而苦涩。   他有些微醺地想到了与季驰初相识的那个慈善晚宴,季驰主动走过来朝他敬酒,说他很喜欢秦青卓给某部影片创作的片尾曲。季驰那时也是歌手,秦青卓知道他,是因为他常常在音乐榜单上跟秦青卓不分上下,以至于“季驰”这个名字被秦青卓当时的经纪人频繁提及。   那晚之后季驰开始频频对秦青卓发出邀约,并展开了对秦青卓的追求。很长一段时间秦青卓其实并没有答应季驰的打算,后来因为季驰陪自己度过了某段至关重要的人生时刻,几乎成为了自己的精神支撑,他才下定了要与季驰共度余生的决心。   还有季驰决定由歌手转型为演员的那段时间,当时有电视剧给季驰发来主角邀约,季驰通过了试镜却犹豫要不要接下这工作,秦青卓以前从不知道季驰原来是想做演员的,但既然季驰想做,他便鼓励他想做就去试试。   季驰当时纠结得很痛苦:“如果我转型做了演员,那我们以后就不能一起做音乐了。”   “我们还能一起生活啊,”秦青卓语气故作轻松地劝他,“一种生活孕育出两种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不也挺浪漫的吗?”   那时秦青卓没有意识到,这个他们共同做出的决定,一早便为这段感情的草草收场埋下了伏笔。   秦青卓又想到了他们即将要出手的那栋房子,四年前他从演唱会狼狈退场,决定从此退居幕后,最绝望的时候,是季驰提出他们要共同买一栋房子。   他们各自拿出了一半钱,挑了一栋彼此都很喜欢的别墅,房产证上写了秦青卓的名字,当时季驰笑着说写谁的名字都无所谓,反正他们会一直住在这里。   一杯酒见了底,秦青卓无法自控地想,这栋房子的存在能否证明,季驰也曾经笃信过他们会一直走下去?是不是他也曾做好与自己共度余生的准备?   四年了,这么久的时间里,他们连争吵都没有过几次,秦青卓从未想过这段感情会以这么荒唐的方式草草结束。   明明自己也珍视这段感情,明明也全心投入过,到底是哪一环出了差错,才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   江岌沿着临街走了一圈,吹够了风,才回了酒吧。   推门走进酒吧之前,他又看了一眼手机,秦青卓还是没有任何回复。   秦青卓现在什么情况?江岌心道,应该不至于像那些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一样,想不开自杀吧?   他收起手机,走进酒吧,原本想在老位置坐一会儿,走近几步却发现,今晚那里居然已经坐了人。   原本想直接回楼上,刚要转身,江岌却忽然通过轮廓辨认出来,坐在那里的人居然是秦青卓。   那是个被灯光遗忘的角落,晦暗的光线下,江岌看不清秦青卓的脸,只能看清他似乎在喝酒。   江岌脚步停顿,拉开身侧的高脚凳,坐了下来。   他让服务生拿了杯冰水过来,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秦青卓。   虽然看不清楚秦青卓脸上的表情,但江岌能感觉到他身上笼罩的一种浓稠的悲伤。   不就是失个恋吗?江岌拿起冰水喝了一口,有些不屑地想,至于吗?   秦青卓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江岌则不动声色地远远观察着他。   他想到秦青卓做评委时那副冷静而游刃有余的模样,想到他在不久前站在酒吧门口有些愠怒的模样,想到他被灯光映得有些艳丽的那张脸……   这人平时那么骄傲,如今因为自己发过去的那几张照片,失意伤心成这样,江岌以为自己会幸灾乐祸,会心情大好,但是他发现并没有。   他觉得秦青卓很可怜。而导致他这么可怜的季驰很可恨。   也不知悲伤的情绪是不是会传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居然也觉得心情变得很差。比之前还要更差,明明将照片发过去是想给秦青卓添堵,最后怎么反倒让自己更不痛快了?   他更心烦意乱了。   又看了一会儿秦青卓,他从座位上起身,转身上了楼。   算了,围观一个伤心的人喝酒似乎有些残忍。或许秦青卓并不希望这个样子的自己被别人看到。这个念头莫名在江岌脑中闪过,继而又被他刻意忽视了。   楼下酒吧两点半关门,平时都是江岌负责在里面锁门。   江岌走下楼梯时,一楼酒吧的客人已经走光了。他往那个角落的位置看了一眼,空的,秦青卓也已经走了。   喝了那么多酒,应该能安全到家吧?江岌心道。   最后一个服务生也拎着垃圾走出了酒吧,一楼变得空空荡荡,一片寂静。   不久之前的热闹和喧嚣随着垃圾一并被扔走,好像根本没存在过。   对于江岌来说,这是一天彻底结束的时刻,也是他最放松的时刻。他习惯在所有人走之后,自己站在门口吹一会儿风。   他推开门走出去,站在酒吧门口,却看到巷子对面,离他大约十米站着的那个人——是秦青卓。   秦青卓站在那里,身量修长,肩背挺直,看不出丝毫醉意。他正微微低头看着手机,江岌猜测他可能在叫司机。   酒量不错啊,江岌心道,居然喝了这么多还没烂醉?   然后他看见秦青卓缓缓地蹲了下来,大概是想休息一会儿。   直到江岌吹够了风,打算进去锁门了,秦青卓依然蹲在街边没什么反应。   ——他不会蹲在街边睡着了吧?江岌脑中冒出这种想法,又觉得有些荒唐。   这样想着,他看到对面酒吧走出了一个男人,那男人走到秦青卓身边,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见秦青卓没什么反应,又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秦青卓依旧没什么反应。那人伸出两只手,插到秦青卓肋下,似乎要架着他,不知想要拖去哪。   江岌皱了皱眉。   他知道那是一家gay吧,以前深夜帮忙扔垃圾时,还有喝得烂醉的gay朝他东倒西歪地靠过来,都被他一把推开了。   喝得烂醉的人被捡尸,这在酒吧周围不是什么稀奇事,但现在这事儿居然发生在秦青卓身上……他刚刚不是还没什么醉意吗,怎么蹲了一会儿就看上去不省人事了?   站着看了一会儿,江岌朝对面走过去。   那人心思全在秦青卓身上,完全没注意到斜对面走来的江岌。   走到那人旁边,江岌低头看着他,语气冰冷:“放手。”   那人回头看他,一脸疑惑:“你谁啊?认识他?”   江岌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放手。”   “不认识一边去,”那人不耐烦道,“多管什么闲事。”   江岌没再废话,抬脚朝那人的侧身重重一踹,这一脚没留什么力,那人顿时被他踹倒,侧身着地。   “我操!”男人有些狼狈地撑着地面爬起来,看着江岌,一副想还手又不敢还手的模样。   热衷于捡尸的男人都怂,否则也不至于专捡烂醉的人下手,江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根本没拿他当回事,看着他呵斥了一声:“滚!”   那人恶狠狠瞪着江岌,到底没敢还手,骂骂咧咧地走了。   见他走了,江岌躬下身,手背碰了碰秦青卓的肩膀:“还能走么?”   秦青卓的头低垂在膝盖间,没什么反应,看来真是醉得不省人事。这人真是奇怪,明明蹲下的前一秒还看着跟没事儿人似的。   江岌屈腿半蹲到秦青卓旁边,没别的招,他伸手握住秦青卓的手腕,用了点力气。   秦青卓明显吃痛地哼了一声。   “你家在哪儿?”江岌问。   秦青卓仍旧没反应。   江岌又用力捏了他一下,但秦青卓这次连哼声都没了。   江岌有些头疼,松开了秦青卓的手腕。他上次送过秦青卓回家,但秦青卓那时只让他停在了明泰附近,他并不知道秦青卓的具体住址。   他拿过秦青卓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关机状态,那他刚刚站在街边低头看着手机做什么呢?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江岌想,秦青卓的手机里面肯定存了季驰的号码,如果他开了机然后打电话过去,应该可以问到地址,说不定季驰还会派司机过来将秦青卓接回去。   但说不清为什么,江岌并不想这么做。   再不然……就只能先带回自己那儿了。   江岌叹了口气,握着秦青卓的一只胳膊绕过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扶住秦青卓的身体,架着他站了起来。 第16章   秦青卓已经醉得没了走路的意识,完全靠江岌拖着他往前走。   走了几步,江岌脚步停下来,觉得要换个方式。   这样拖着秦青卓往前走,一是太慢,二是费劲,挪到红麓酒吧估计两人都得累得够呛。   还有一点,他得用力将秦青卓的身体往上提,才能减少秦青卓的脚底与地面的摩擦,走得快一点,但这样一来,他秦青卓歪靠在他身上,头发蹭得他颈侧很痒,而且那湿润的呼吸扑到颈窝上,让人觉得……挺怪异的。   江岌扶着秦青卓站直了,一躬身,手臂勾住秦青卓两条腿,再直起身时,他把秦青卓扛了起来。   这样就轻松多了。江岌加快了脚步。   秦青卓不算太重——他不矮,一米八出头,但肩背略薄,腰窄腿细,全身没挂多少肉。   路上有醉鬼朝着江岌吹了一声口哨,大概把他当成了捡尸的那种人,江岌没理。   “腰不错。”那人还来劲了,醉醺醺地指着秦青卓,竖起拇指评价道,“好货色。”   秦青卓出门时随手套了件宽松的T恤,刚刚被江岌从地上提起来的时候,T恤被蹭上去了一点,现在上半身向下,布料因重力而下垂,露出了一段紧窄的腰腹。   江岌刚刚只顾着往前走,根本没注意到这一茬。   这会儿听那醉鬼这么说,他冷冷扫了一眼那醉鬼,抬手将秦青卓身上下垂的衣摆扯了下来,盖住了那段腰。   扛着秦青卓比拖着秦青卓要省力得多,江岌推开酒吧的门,上了锁,一口气将他扛上了二楼。   江北已经由盘腿坐在台球桌上变成了躺在台球桌上,仍在用江岌的手机玩王者荣耀。   听到江岌的脚步声,她坐了起来,看了一眼走过来的江岌,有些嫌弃道:“哪捡来的醉鬼?”   “玩你的。”江岌脚步不减。   “你要让他睡哪儿?”江北又问,“沙发?”   江岌没说话,走到沙发旁边时,他的脚步顿了顿。   这沙发不算长,平时江北躺在上面绰绰有余,但若是把秦青卓放上去,两条腿蜷缩起来,估计挺憋屈的。   “台球桌也可以,” 江北玩着游戏说,“反正不管睡哪儿,别占我的地儿。”   她话没说完,江岌已经扛着秦青卓进了自己房间。   将秦青卓放到床上,江岌直起身看着他。   你不是挺受欢迎的吗,江岌心道,现在却被一个小鬼嫌弃,大明星也有今天。   *   秦青卓只觉得天旋地转,大脑缺氧,恶心想吐,直到身体接触到柔软的床,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他费力睁开眼,看到了头顶陌生且刺眼的白炽灯。   眼皮很重,眼神迟缓地从天花板移到周围,他看到了这房间的局部——摆设很简单,但看上去似乎挺整洁。他总觉得这房间很眼熟,似乎什么时候见过似的,但大脑昏昏沉沉地转不动,压根想不起来为什么会眼熟。   这是在哪儿……难道是酒店?   秦青卓记得自己刚刚在路边,想要叫司机过来,但手机因为季驰持续的来电彻底耗光了电量,开不了机。他又忽然觉得很累,累到连站着都觉得费劲,于是便蹲了下来,想休息一会儿。   整张脸埋到膝盖间,铺天盖地的困意席卷而来,意识被酒精一点点蚕食,他隐约感觉有人走过来拍了拍自己,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声音断断续续地往耳朵里钻:“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得这么醉,太危险了……我送你回家吧?”   他记得他想伸手用力推开那人,让他滚来着,后来这么做了没有?记不清了。   再之后,一阵天旋地转,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睁开眼就躺在了这里。   秦青卓醉得很厉害,残存的意识中,理智所剩无几,全都是混沌而浓稠的情绪。   那些在他清醒时只会悄悄隐藏在潜意识里的情绪,譬如委屈、怨怼、不甘……此刻明目张胆地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不由分说地让他陷入到一种痛苦而脆弱的状态,裹挟在其中的,还有一丝想要报复和越轨的疯狂念头。   这念头随着酒精在体内的扩散,膨胀的速度极快,迅速占据并支配了他的大脑。   他能猜到眼前这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床上——不就是要睡一觉吗?   跟陌生人发生关系这种事,圈内多得数不胜数,秦青卓自己却没试过。一是不屑,二是没那个必要。从一开始,他身边就没缺过追求者,再到后来,他又与季驰相恋多年。   但现在,酒精吞噬了清醒时的冷静自持,那种想要报复和越轨的疯狂念头愈发猖狂。   秦青卓半睁着眼,看见眼前的人朝自己俯下了身。   这人的下半张脸线条优越,棱角分明,嘴唇稍薄,似乎很年轻——大概是因为那略微向下的唇角看上去有种倔强的少年感。   秦青卓想将看清这张脸的全貌,但眼皮却似压了千斤重似的无法睁开,视线被眼皮挡住而无法上移。   不过,也无所谓了。秦青卓是个骨子里的天生颜控,多年以来的审美经验犹如本能般在他体内根深蒂固——一个人的上半张脸决定了颜值上限,而下半张脸决定了颜值下限。这人下半张脸优越成这样,应该不会难看到哪儿去。如果仅仅是作为一夜情的对象,倒是可以接受。   喉咙干涩,挺疼的,秦青卓哑声问:“带套了没?”   看着秦青卓脸色苍白得接近透明,蹙着眉,一副挺难受的模样,江岌从旁边拿过枕头,俯下身,刚托着秦青卓的头稍稍抬起来,秦青卓忽然低声说了句什么。   他没听清,动作顿了顿: “你说什么?”   “安全套。”他看到秦青卓闭着眼,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江岌:“……”   没听到回应,那双齐整的眉蹙得更紧:“没套别碰我。”   原来是把自己当成了刚刚那位捡尸的怂货。江岌站直了,自上而下地看着秦青卓,忍不住讥讽道:“喝成这样,碰你你能反抗?”   秦青卓没动静了,估计又断片了。   江岌一阵无语,这些明星都一个尿性,看着光鲜,其实烂到了骨子里。   跟那个季驰一路货色。   几秒种后,江岌再次俯身,正要往秦青卓脑后塞枕头,秦青卓忽然撑起了身,表情痛苦地抻长了脖子。   江岌下意识往后闪躲,但是晚了,秦青卓已经吐到了他的衣服上。   江岌:“……”   行,释放生化武器也是个招儿。   好在秦青卓似乎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干呕几下,只吐出了一点酒。   江岌抬起胳膊扯着后颈的领口,将T恤从头上薅了下来,从旁边拿了件干净的套上。   秦青卓吐完,这时撑着床沿下了床,跌跌撞撞往外走。这会儿他稍稍清醒过来了一点,并且意识到刚刚完全高估了自己,他根本就接受不了这种事情。   “去哪儿?”江岌抬手攥住他的胳膊。   下一秒,秦青卓一拳挥了过来:“滚!”   江岌条件反射般的偏过头避开,那拳头堪堪在他脸侧擦过,气流在耳边拂过。   趁江岌刚刚那一避,秦青卓已经用力挣开自己的手腕。一拳没打着,另一拳也招呼了过来。   这人喝得烂醉,但这一拳接着一拳力气却不小。   好在喝醉的人行动都比较迟缓,江岌看准时机抓住了秦青卓的手臂,皱眉道:“你看清楚,我没兴趣睡你。”   带着醉意的、不甚清醒的目光缓缓上移,停顿了几秒,迟钝的意识似乎才反应过来:“……江岌?”   江岌感觉手里攥着的手臂失了力气,看着秦青卓道:“地址给我,我送你回去。”   但下一秒,秦青卓的头垂下来,身体随意识一并放松下来,就像镜头中的慢动作那样缓缓前倾,江岌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站在他身前挡着他,他会一头栽到地上。   秦青卓的额头重重磕在江岌肩上,江岌抬手扶住他。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但秦青卓仍没动静。   江岌再次催促道:“地址给我。”   还是没动静。   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肩头好像湿了。温热的液体通过布料渗到了他的肩膀上。   ……秦青卓哭了?   江岌侧过脸,他只能看到秦青卓头顶的发旋,看不到他的表情。   失个恋而已,至于吗?他脑中再次出现了这种想法。   但他没再说什么,他扶着秦青卓坐到床上,没再管他,去卫生间拿了拖把清理地面上的污渍。   走出房间,他看到江北坐在台球桌上,还在拿着他的手机玩王者荣耀。   “赶紧去睡觉。”江岌拎着拖把从催促道。   “知道了!”江北眼睛不离屏幕,手指动得飞快,无暇理会江岌。   进了浴室,江岌把拖把涮干净了,然后去浴室冲了个凉,又顺手把脏衣服洗了。   二楼这地儿原来是两间牌室,台球厅老板跑路那会儿,江岌之前租住的那处城中村面临拆迁,正带着江北到处找房子。   燕城房租本就高得离谱,更别提江岌还带着一个小女孩,想要低价租下两室,只能奔着半地下室去找。黄莺得知后,便将这两个房间低价租给了江岌。   这里原本就没预备给人住,没冰箱,也没洗衣机,不过这些在江岌看来都无所谓,有空调就挺好,否则燕城的夏天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拧干衣服的水,江岌将衣服晾到洗手间里,一抬手将额角上包扎的纱布撕了下来,随手扔到了垃圾桶,刚刚洗澡时没注意,纱布被打湿了。他对着镜子看了看伤口,那里已经不流血了。   这点小伤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什么,放在平常他充其量用双氧水抹几下就完事了,也就秦青卓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才会大费周章地让医生帮他处理和包扎……   不过,想到这伤口是那人拿着自己的吉他砸出来的,江岌的眼神暗了暗,眉心再次起了褶。   算起来那把吉他在他手上也有十年了,也不知道这一坏,到底还能不能修好……   江岌从浴室出来时,江北正玩得不亦乐乎。   “这局还没完?”江岌看着她。   江北闷头玩着游戏:“少啰嗦。”   “快点。”江岌不耐烦地靠着门框等她。   几秒之后,手机响起了“victory”的音效,江北从台球桌上跳了下来,轻蔑地说了声“垃圾”。   江北走过来,将手机随手一扔,心情似乎不错。   “赢了?”江岌隔空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大大的“胜利”两字,“不容易啊,小学生都能赢。”   “MVP。”江北淡定道,   江岌有意逗她:“什么P?”   “你懂个屁。”江北表情里的得意掩饰不住。   江岌看着她那种有点臭屁的模样,觉得挺逗,但他没表现出来,又催了句:“赶紧洗洗睡。”   “早就洗完了,那人什么情况?”江北有点好奇地瞥向江岌房间。   “要不今晚你睡这间,自己问问他?”江岌提议道。   “想得美,自己捡回来的自己解决。”江北拒绝道,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江岌回到房间,秦青卓仍旧坐在床边,两只手臂搭在腿上,头垂得很低,埋在手臂之间。略长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脸。   江岌倚着书桌,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口,看着秦青卓问:“水?”   秦青卓没答。   江岌扔过去一瓶新的,矿泉水砸到秦青卓身旁的床上,他没再说什么,关了灯,上床睡觉。   窗户没安窗帘,外面昏暗的路灯透进来,屋内影影绰绰。   江岌又往秦青卓旁边扔了一串钥匙:“想回去自己去楼下开门。”   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听到秦青卓站起了身,走出了卧室。   他以为秦青卓拿了钥匙要下楼,但继而又听到卫生间里传来了水声。   秦青卓没开灯,他站在水池前,捧着水漱了口,又洗了几把脸。   冷水顺着脸颊和头发滴下来,他清晰地听到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呼吸声。   他直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昏暗的光线里,只能模糊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像鬼。   他莫名有点想乐。   镜子里,在他身后还晾着江岌洗好的衣服。   他又想到自己吐了江岌一身,也算报仇了。   明明不是多好笑的事,但他忽然笑出了声。   一切都挺可笑的,包括自己。   他笑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他扭过头,一个瘦小的身影趴在门口,一双大眼睛在黑夜里幽幽发亮:“妈呀,吓死我了,我以为闹鬼呢。”   听到这话,秦青卓更是笑得停不下来,原本就因为醉酒而站立不稳,这下要撑着洗手台才能不倒下去。   江北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卧室隔音很差,江岌能听清外面的一切动静。   他听到水龙头哗哗的放水声,听到秦青卓压抑的笑声,听到江北的脚步声。   然后他听到秦青卓又走回来了。   秦青卓窸窸窣窣地躺到了他旁边。   屋里的空调开得很低,人的体温靠过来时格外明显。江岌不动声色地往里收了收胳膊。   他闭着眼睛,听到秦青卓低声说:“你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我借住一晚,就不说谢谢了。”   江岌没作声。   他听到秦青卓在旁边翻了几个身,然后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似乎陷入了睡眠。   这人今晚又哭又笑的,他以为得折腾一晚上,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江岌觉得不可思议。   他放缓呼吸,清空大脑,做好了进入睡眠的准备。   但或许是因为以前没怎么跟人合住过,总觉得一旁秦青卓的存在感格外强似的。   许是视觉封闭时人的其他感官会格外灵敏,他闻到了秦青卓身上的味道——不仅仅是酒精的味道,还有一种很淡的香味。有点像桂花的香气,似乎又掺了某种木质的味道,淡得若隐若现……大晚上出门还喷香水?   不知过了多久,睡着了的秦青卓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他,沉缓的呼吸很轻地拂在他手臂上,轻得如同错觉。   又过了一阵,还是没睡着,江岌抬手从枕边拿了耳机塞到耳朵里,放了一首轻音乐。   纯净的钢琴声响起来,抚平了他情绪上的褶皱。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沉缓,睡意顺着神经末梢覆上来。   即将跌入睡眠的前一瞬,他忽然反应过来之前没听清的秦青卓的那句话——   “带套了没?”   江岌睁开眼看着天花板,顶灯被昏暗的路灯映出了一个倾斜的阴影。   他察觉到自己起了反应。   操,什么情况?   又躺了一会儿,江岌起身下了床,走出卧室,坐到了外面的沙发上。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却没拿打火机。   片刻后,他取下那支烟,就像转笔那样在指间娴熟地转了几圈。   好一会儿,那阵反应才平息下去。   这反应来得莫名其妙,难道是因为最近都没用手纾解过?   似乎也说得过去,最近一连串糟心事的发生,搞得他没什么这方面的心情。   但不管怎么样,对着一个刚失恋的醉鬼起了反应,这事儿真是……   江岌低下头,有些烦躁地抬手撸了一把头发。   他拿了个靠垫扔过去,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算了,今晚将就着在这儿睡吧。 第17章   秦青卓是被窗外强烈的日头晃醒的。   睁开眼睛,头痛欲裂,脑后似乎在被一把很钝的锯子来回切割。   他摸过手机想看看时间,拇指在开机键上摁了一会儿,屏幕上显示出需要充电的标识。   将手机扔到一旁,他撑着床,有些费力地坐了起来。   昨晚睡觉之前的那段记忆还保留着,但从在街边蹲下来到躺在这张床上的那一段,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连贯的画面了。   只记得似乎是被江岌扛回来的,后来还差点跟江岌打起来……是因为什么来着?记不清了。   真够狼狈的……在一个十九岁的小鬼面前。   对了……江岌呢?明明昨晚好像是睡在旁边来着,已经起床了?   对着空气发了一会儿怔,秦青卓下了床,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又来了,头疼加剧,还伴随着让人难以忍受的尖锐脑鸣。   从房间里走出去,秦青卓看到了窝在沙发里、还在睡觉的江岌。   秦青卓记得江岌的身高是一米八七,此刻窝在这大概只有一米五、六的沙发上,看上去非常憋屈。   江岌仰躺在沙发上,一条腿屈着折起来,另一条腿甚至搭在了地上, 一看就睡得很不舒服。   明明床也够宽,怎么偏偏想不开睡沙发?   秦青卓不确定自己昨晚是否因喝醉而睡相不佳,其实他酒量还不错,记忆中就没喝醉过几次,昨晚喝到断片纯属意外。   他朝江岌走过去,想将江岌拍醒让他去床上睡。   走近了,视线不经意扫到了某处非礼勿视的位置,迅速移开了,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还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啊。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还没等秦青卓有什么动作,江岌这时自己睁开了眼睛。   他垂着眼睛看秦青卓,脸上看不出什么睡意,只是表情略微不爽,不知是因为没睡好,还是因为被秦青卓吵醒了。   秦青卓刚想开口,喉咙却疼得有如针扎,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他指了指隔壁的房间,示意江岌可以去那边睡觉。   江岌撑着沙发坐了起来,也不知有没有看懂他的意思,只是摸过了烟盒,从里面抽出了一支烟。   见他又要抽烟,秦青卓微微皱了下眉,但没说什么,转身去了洗手间。   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情顾得上江岌,头痛、喉咙痛、耳鸣、脑鸣齐齐招呼过来,刚醒那会儿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下地走了几步,强烈的不适感随神经系统一并苏醒,宿醉的后遗症让他难受得无以复加,胃肠翻滚着有点想吐。   俯身趴到洗手池前,秦青卓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几捧凉水,试图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一些。   直起身,他扯过领口闻了闻,随之皱起了眉。衣服上的酒精味倒不算太重,但就是让他觉得反胃,那种想吐的感觉更强烈了。   对着马桶干呕了几下,胃里没东西,什么也没吐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那酒精味时隐时现地飘到鼻腔里,这感觉让他难受极了,恨不能现在就把上衣脱下来扔了。   犹豫片刻,他推开卫生间的门看向外面。江岌仍坐在沙发上,两只胳膊屈起来搭在大腿上,指间夹着烟,却一直没点火,不知在想什么。   喉咙里像填满了沙子,秦青卓清了清嗓子,勉强说得出话来:“借用一下浴室。”   江岌没回头:“用吧。”   “还有上衣,能借……”   话没说完,就被江岌语气不耐地打断了: “要用什么自己拿。”   浴室门合上,秦青卓站在花洒下面快速冲了一遍水,将身上和头发上的酒精味一并冲洗干净。   头很晕,脚底发软,有点站不住,也不知是不是被热水的蒸汽熏的,关上花洒的时候,他扶住开关站了一会儿才不至于栽倒。   这宿醉的后遗症够严重的……以前好像没这样过。秦青卓想。   洗完澡他从晾衣杆上取下江岌晾干的白色T恤套到头上,衣服上清爽的肥皂味让他觉得好受了一点。   从浴室走出来,他看到江岌仍捏着那支烟没抽。   他到底要不要抽?秦青卓脑中闪过这种念头,但他什么都没说,走过去坐到沙发的另一头。   反胃的感觉消失了,但头晕依然很严重,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都觉得天旋地转。   而且,明明窗外日头热烈,身体却莫名有点冷,就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秦青卓抬手捏了捏眉心,两只胳膊屈起来压在大腿上,一只手撑着额头。大概因为重心降低的缘故,在这种姿势下,头晕似乎缓解了一些。   见他从浴室出来,江岌从沙发上起身,走去卫生间洗漱。   将那支摆弄了一早上也没抽的烟扔进垃圾桶时,他看见秦青卓换下来的衣服也被扔到了里面。   站在洗手台前,他俯身往脸上泼了几捧冷水,呼出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从昨晚到现在,似乎一见到秦青卓,或者说一想到秦青卓,就有种想要抽烟的冲动,但一旦将烟夹到了指间,那种冲动又会自己消失了。   这种莫名其妙、反反复复的冲动让他有些心烦。   就好像打喷嚏一样。明明有了要打喷嚏的感觉,临到即将要打出的一瞬,那感觉却自己消失了。   一股微妙的不爽感。   也许应该把秦青卓尽快送走。江岌想。   洗漱完,江岌从浴室走出来,瞥向秦青卓:“能自己回去么?”   坐在沙发上的秦青卓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还是昨晚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垂落下来的黑发衬得脸侧和颈侧纸一样的白。   江岌从茶几上拿了那只剩下小半瓶的矿泉水,喝光之后将瓶子扔到了垃圾桶:“还是要我送你回去?”   秦青卓这次有了反应,动了动,低垂着的头抬起来,看向江岌,像是没听清:“嗯?”   “我说,”江岌低头看着他,“你要怎么回去?”   在他说话时,秦青卓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嘴唇上。那双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洗过澡被热气蒸腾过的缘故,眼珠上像覆了一层水雾。   平常人说话时不是应该盯着对方的眼睛么?嗓子哑了,难道耳朵也聋了?   明明刚刚喝过水,但江岌莫名又觉得有些口渴,而且那种烦躁的感觉又出现了。   江岌注意到秦青卓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唇色却很淡,且似乎有气无力。   他抬起手,用手背触碰秦青卓的额头,皱眉道:“你发烧了?”   手背上的温度几乎有些烫手,再看秦青卓这反应迟缓的病恹模样,江岌放下手:“走吧,去医院。”   说完走到卧室,拿了一件自己的外套。   他走出来,将外套扔到秦青卓身上,然后往楼梯方向走,撂下一句:“穿上,我下去开门。”   秦青卓想出声叫住江岌,但清了清嗓子的时间,江岌已经走下了楼。   本想借个充电器,等手机开了机再叫司机过来送自己去医院,但现在江岌难得善心大发,就这样吧。   秦青卓拿过江岌扔来的那件外套,慢吞吞地穿上了,棉质外套宽大而柔软,缓解了身上的寒意。   穿好外套后他走下楼梯,一楼的大门已经开了,江岌倚着门框,站在那里微低着头摆弄手机。   秦青卓走进了,嗓音沙哑地问:“摩托车?”   “你都烧成这样了还骑什么摩托车?”江岌语气不耐。   看着江岌在打车软件上敲出了昨晚那家医院的名字,秦青卓开口道:“去普济。”   普济是燕城最好的医院,距离红麓斜街少说也得十几公里,江岌抬眼看他:“发个烧而已,至于么?”   秦青卓再次坚持地重复道:“去普济。”   江岌看着他,手指没动作:“穷人看病的地方治不了你?就这么娇贵?”   秦青卓面色苍白,病恹的模样使他看上去极为冷淡,全无平时温和的影子,且看不出有丝毫改变主意的意思。   “麻烦。”江岌低声道,继而看着秦青卓皱眉道,“你跟人说话时总这样么?”   秦青卓莫名:“哪样?”   盯着别人的嘴唇看。江岌心道。   但他没说出口,在输入框里删除了之前的医院名字,输入了“普济医院”几个字。   去往普济医院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秦青卓是觉得难受得要命,喉咙疼得仅仅是吞咽都觉得费劲。   而江岌昨晚窝在沙发上,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实,帮秦青卓跟司机借了根充电线后他就没再说话,一路上都在倚着后座闭目养神。   几分钟后,手机终于充电开机了,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一连串的消息弹窗出现在屏幕上方,全都是季驰发来的未接语音。   秦青卓感觉很疲惫,退出跟季驰的聊天界面,点开了另外一个人的头像,发过去一条消息:“程昀,你在不在医院?”   普济医院的门口一如既往地拥堵,下了车,看着内部道路堵得寸步难行的车流,江岌心道这种人满为患的医院,临时过来能不能挂到号都不好说。   先去碰碰运气吧,实在不行只能问问钟扬了。那家伙业务广得很,连医院黄牛都有门路,刚来燕城那会儿他就是这么认识钟扬的。   但走了几步之后,江岌便意识到自己多虑了。   穿着白大褂的青年医生站在台阶上方,扬起手朝秦青卓示意:“青卓,这里!”   秦青卓走上台阶,对那医生说:“程昀,又要麻烦你了。”   江岌看见那医生胸前挂着的工牌上写着“谢程昀”,料想秦青卓应该跟这医生挺熟,怪不得非得来普济。   “嗓子哑成这样,怎么搞的?”一听他说话,这位谢医生就皱起了眉,“走,先进去做个检查再说。”   又看向一旁的江岌:“这位……”   “是我学生。”秦青卓说。   “要跟你一起进来吗?”   秦青卓摇了摇头:“不用。”   江岌无所谓,脚步停下来,没跟着进去,在门诊楼大厅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学生。他觉得秦青卓在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用的这词儿挺有意思。   他辍学快两年了,居然还有人叫自己是学生。挺新鲜的。   门诊楼吵得很,江岌从兜里摸出耳机,塞到耳朵里。   音乐软件今天推荐的第一首歌居然是秦青卓的,大数据已经智能到这程度了么。   这歌不新了,江岌记得自己上初中那会儿就听过,还单曲循环过一阵子。第一次听的时候他就被歌手的嗓音和唱腔吸引了,是一种挺有质感的温柔,听来甚至让他觉得很美,于是扫了一眼歌手的名字,记住了“秦青卓”三个字。不过也仅限于记住了这个名字,过后也没特意关注过。   没想到四年之后,他居然跟唱这歌的歌手产生了这样的交集。   人生头一次,江岌觉得命运这种东西,有时候挺残忍,有时候也挺神奇的。 第18章   大半个小时后,戴着口罩的秦青卓和谢医生从走廊里走了出来。   看出秦青卓在用视线搜寻自己,江岌收起耳机,从座位上站起身,朝两人走过去。   “……回去之后要好好休息,不能过度疲劳,尤其最近到了换季的时候,一定注意不要再感冒发烧了。”江岌听到医生这样叮嘱着秦青卓。   见江岌走近了,谢医生很快止住了话,只最后说了句“总之一定得调整好状态”,语气似乎有些担忧。   “嗯,我知道了。”秦青卓应道,仍旧没什么精神,但嗓音似乎没之前哑得那么严重了。   谢医生抬手拍了拍秦青卓的肩膀:“那青卓,我就先回去了,有事你随时联系我。”   “谢了程昀,”秦青卓点头,“你快去忙吧。”   说完他看向江岌:“走吧。”   从医院走出来,江岌看到秦青卓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司机从车上下来,帮秦青卓拉开后排的车门。   江岌的脚步停下来:“那我先走了。”   “跟我回去一趟,”在他抬步之前,秦青卓开口道,“你有东西在我那里。”   江岌看他一眼:“什么东西?”   “乐谱。”   乐谱?江岌不记得自己有乐谱在秦青卓那里。   “是我在你门口捡到的,”秦青卓淡淡道,“我猜,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   江岌微微一怔。   看他的反应,应该猜到了哪份乐谱。秦青卓心道。而且,那份乐谱似乎的确对江岌很重要,否则他断然不会这么干脆地跟自己上车。   轿车内部的隔音很好,几乎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偶尔车内会听到轻微的胎噪声。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秦青卓和江岌坐在车子后排。   起先两人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秦青卓看着车窗外开了口,哑声问:“照片哪来的?”   江岌当然知道他问的是那几张季驰和助理的照片。后排空间宽敞,他倚着后座,两条腿微微前伸,坦然道:“偷来的。”   秦青卓转过脸直视他,江岌看着前排座椅,无视了他的目光。   “为什么发给我?”秦青卓又问。   “看你不爽。”江岌直白道。   秦青卓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转了过去:“你很讨厌我吗?”   江岌没作声。   事实上他不太清楚这问题的答案。讨厌秦青卓吗?好像也谈不上。   但秦青卓似乎将他的沉默视为了默认,又问:“为什么?”   江岌依旧不作声。   秦青卓再次看向了窗外,这次的沉默更久一些,再开口时嗓音听上去更哑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让我不至于做太久的傻子。”   余下的路两人都没说话。   车子开进别墅区内部,停至秦青卓的别墅前。   江岌推开车门下了车,跟在秦青卓后面,上了别墅前的几级楼梯。   他没打算跟秦青卓进门,原本想站在门口等秦青卓把乐谱拿过来就走,没想到秦青卓抬手刷了指纹,一推门,客厅的沙发上却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烟灰色衬衫和西装长裤,似乎正拿着手机打电话,听到动静抬头朝门口看过来。   他先是看向秦青卓,又与他身后的江岌对视了一眼。   那张坐在驾驶位上,偏过头去亲吻秦青卓的侧脸,江岌记得很清楚——是季驰。   “青卓。”季驰从沙发站了起来。   江岌站在秦青卓的身后,看到他的后背似乎僵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秦青卓清了清喉咙。事实上他知道季驰迟早会过来,只是没想到他来得会这么快。   “你嗓子怎么了?”季驰走过来,担忧地问道,“你生病了?”   秦青卓没说话,沉默片刻道:“你来是想解释照片的事情吧。你说,我听着。”   “我昨晚给你打了一整夜的电话,你都没接,今天又一直关机,我担心你会出事,就跟剧组请假回来了。”季驰说着,有些顾忌地看了一眼后面的江岌,抬手想拉秦青卓的手腕,“青卓,我们去屋里面单独聊吧?”   秦青卓避开了季驰伸过来的那只手,看着他道:“我想解释起来应该不会很费时间,就在这里说吧。”   季驰的手僵在半空,缓缓落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开口道:“青卓,对不起。”   江岌听到秦青卓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然后秦青卓点了点头,轻声道:“就这样吧季驰,回去拍戏吧。”   看出秦青卓心灰意冷,季驰也慌了,顾不上江岌还站在后面,上前一步试图握秦青卓的手:“我……我一时糊涂,我是个混蛋,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儿来,我特别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青卓,我没脸奢望你能原谅我,你就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几天吧,好不好?”季驰的声音轻下来,“你这个状态……让我很担心你,真的。”   江岌倚着门框,冷眼看着季驰声音发颤地忏悔自己,像是要哭了。他没看过季驰演戏,但如果眼前这一幕是演出来的,这人的演技还真能当得上影帝级别。   秦青卓没开口,江岌却在他身后出声了:“怂货。”   “你说什么?”季驰抬头看向江岌,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说,”江岌吐字清晰,一字一顿,“怂货。”   “你是谁啊?”季驰拧起了眉,眼神里的悔意掺进了怒意,“谁让你站在这儿的?出去!”   江岌冷笑一声:“接着演啊,琼瑶剧不是演得挺过瘾的么?没有观众,谁来肯定你的演技啊?”   “青卓,这人是谁?”季驰看向秦青卓。   秦青卓没回答,准确地说,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先前感觉好了一些的喉咙,这会儿又像是灌满了粗粝的砂子,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   “觉得自己特深情是么?”江岌继续道,“插了别人一刀又转过头来说担心你,你不仅是个怂货,还是个虚伪的怂货。”   季驰看着江岌,脸色严肃下来,呵斥道:“你给我出去!”   “你不是好奇我是谁么?”江岌倚着门框,双臂抱胸,不为所动地看着他,“你男朋友身上穿着我的衣服,你觉得我是谁?”   季驰显然不相信,但秦青卓身上穿着的衣服又确实大了一码,且并不是他平时的风格,他难以置信,一时没说出话,几秒之后才看向秦青卓:“青卓,你哪认识的这种混混?”   秦青卓想开口结束这场闹剧,但喉咙疼得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被一个混混挖了墙角,你不觉得自己太废了么,连个混混都不如。” 江岌看着季驰凉凉道。   只有男人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让男人觉得受辱,譬如现在,江岌就很有兴致地看着季驰渐渐涨红了脸。所谓文明人,就是在被人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还得维持着基本的体面。   季驰果然被激怒,上前一步伸手揪住江岌的领口:“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江岌语气不变,“怎么?没想到在你给别人戴了绿帽子的同时,别人也能挖你的墙角?”   “你……”季驰一拳挥了过来。   江岌偏头一避,紧接着“啪”的一声打开季驰揪着自己领口的那只手,也捏着拳头挥了过去。   一对一的阵仗,他还从没输过。   他打起架来有种不要命的架势,季驰这种养尊处优的文明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季驰挨了几拳,决定不跟这混混纠缠,有些狼狈地后退几步,看着秦青卓:“青卓,让他走,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他说完,等待着秦青卓的回应。   但江岌显然还不打算作罢:“准备怎么解决?一脚把你那个助理给踹了?前几天还你侬我侬的亲着呢,”他拿出手机,翻出其中一张季驰和助理的同框照片,将屏幕转朝季驰,“仔细看看,这人长得也不错,你这么有情有义的人肯定两个都放不下,要不都公开了得了,咱们四个一起过。”   季驰显然没想到江岌手中会有自己跟袁雨的照片,再加上江岌的冷嘲热讽让他有些恼羞成怒,却又无法跟江岌撕破脸皮彻底发作,只能一脸怒意地看着江岌。   秦青卓头疼得厉害,眼看着这场闹剧告一段落,这才开口道:“季驰,你走吧。”   季驰回过头,难以相信这就是秦青卓的回应。   他显然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仍是站在原地没动。   “或者你不走也行,我走。”秦青卓说着,要推门往门外走。这会儿他是真的想自己待着。   “别,”季驰抬手拦住他,“你身体不舒服,好好休息吧。我走,等你好些我再过来。”   他说完,抬手整理了一下衣服,推开门,朝门口那辆车走过去。   门关上,屋里只剩下秦青卓和江岌两个人。   秦青卓看着江岌。江岌也看着他。   秦青卓显然面色不虞。   刚刚怼季驰那几句怼得挺爽,江岌战意正浓,还没过瘾。如果秦青卓打算为季驰说话,他不介意再发挥功力继续嘲讽秦青卓几句。   秦青卓叹了口气:“江岌,打人是不对的。”   江岌不吭声,做好了兵来将挡的打算。   秦青卓继续道:“如果你打伤了季驰,他较真起来,你不会讨到任何好处。”   江岌偏过头,“嘁”了一声。他没兴趣听秦青卓的说教。   “但是,”秦青卓顿了顿,看着他,“说实话,我总算畅快了一些。”   江岌转过脸看向他,看着秦青卓,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从嘲讽逐渐变得有些意外。他的一侧眉梢轻轻挑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秦青卓会这样说——秦青卓这是……在肯定自己刚刚的做法?   “你怼得很解气,”秦青卓看着他认真道,“谢谢你。”   从昨晚到现在,秦青卓想过与季驰见面的场景,无外乎是一些痛苦的、憋屈的、掏心置腹却又如鲠在喉的画面。但他没想到,因为江岌的在场,也因为江岌刚刚这套毫无章法的反击,他居然感觉很痛快——一种遭人背叛又大仇得报的痛快。   他感觉到郁结的情绪纾解了一些,或许自己需要的并不是季驰的解释。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感人肺腑、合情合理的解释,都不会让结果有丝毫改变。   江岌饶有兴致地看着秦青卓:“所以刚刚我揍他的时候,你也是故意不拦着?明明知道打人是不对的?”   秦青卓没说话,缓步走到客厅前的饮水机给自己接了杯水。   “明明知道如果季驰较真,我不会讨到任何好处?”江岌倚着玄关的墙,重复秦青卓刚刚的话。   温水流经喉咙,秦青卓觉得好受了一些,他放下水杯:“你替我说话,我自然也不会让你吃到苦头。”   不想与江岌继续自己的感情话题,秦青卓走到茶几旁,拿起了那两张乐谱,走过去递给江岌:“有时间的话,我想跟你聊聊这首歌。”   江岌接过乐谱,视线扫过乐谱的内容,顿了一下,他道:“我不想。”   说完,他撂下一句“走了”,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第19章   新一期节目播出前夜,施尧凑了个饭局,请秦青卓一定赴约。   按照他的说法,这顿饭一是为了感谢秦青卓能答应来做导师,帮节目组解决了燃眉之急,二是向秦青卓赔礼道歉,毕竟这期节目最后还是保留了江岌怼秦青卓的那段视频。   “夏绮跟我商量过能不能删掉那段视频,但你知道,这事儿也不是单单我能说了算的,还得看上面领导的意思……实在是对不住你,青卓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没关系,事前我也跟夏绮说过,这段视频能删掉就删掉,删不掉就算了。”秦青卓笑了笑。   他表现得挺大度,但要说心里完全不在意,那也是不太可能。   出于对节目的热度考量,施尧选择不删掉这段视频,秦青卓能理解这种做法。但将这事摆到台面上说,还冠冕堂皇地把原因推出去,就未免显得虚伪了一些。   施尧跟秦青卓同是央音校友,在秦青卓跟季驰在一起之前,施尧其实就隐晦地向他示过好,但秦青卓却始终对他不怎么感冒,原因也在于此——施尧偶尔表露出来的圆滑而世故的那一面,叫他谈不上厌烦,但总归跟喜欢沾不上边。   从餐厅出来,施尧提出要送秦青卓回家,秦青卓起先推拒,见施尧坚持,便也没再说什么,随他上了车。   “是明泰附近对吧?”施尧坐进车里,启动了车子。   “我换了地址,”坐在副驾驶上,秦青卓系上安全带,“跟原来不是一个方向,得先掉头。”   “那你连上蓝牙,我按导航走,”施尧打着方向盘掉了头,状似无意地问,“怎么会突然搬家?”   “原来那栋房子卖了。”秦青卓在导航上搜索出地址。   “季驰最近没回来?”   施尧总是这样,八成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他偏偏不正面问,非得这样旁敲侧击。   “我们分手了。”秦青卓坦然道。   “这么突然?”施尧佯作惊讶。   “嗯。”秦青卓不想多说。   车子又往前开了一个路口,施尧开口说:“分了也好,其实之前我也听说过一些传闻,说季驰在剧组跟助理好像有点不简单……”   “嗯?”秦青卓看他一眼,“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年前?我也记不清了。”   见秦青卓没说话,施尧又说:“不过艺人和助理的关系本来就比较亲密,不能用平常人的眼光来看,我没亲眼见过,就没当真,所以也没跟你提过这事儿。”   秦青卓笑了笑:“确实。”   心道到底是没当真还是不想惹事,怕是只有施尧自己才知道。   不过,既然看了这么久自己的笑话,为什么又在这个当口提起这件事,是想通过给季驰罪加一等来博取自己的好感么?可惜他非但没有对施尧增加好感,反而觉得有些厌烦。   餐厅距离秦青卓的住处不算太远,车子停至秦青卓的别墅门口,施尧侧过脸看他:“我车上刚好有朋友今天送的一瓶木桐,要不要一起喝点?”   “木桐?”秦青卓解了安全带,“好酒啊。”   “是,年份也很好,我正愁这么好的酒没人一起分享。”   “怎么会呢,”秦青卓笑了笑,“不过,酒是好酒,但木桐我喝过,还真是有点喝不来。而且……”   所谓的“朋友刚好送了一瓶木桐”这种说辞,应该纯属子虚乌有,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刚好”的事?顿了顿,秦青卓继续说,“我也没什么喝酒的心情,所以师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酒我就不陪你喝了。”   “这样啊,”施尧也笑了笑,成年人之间的这种事情讲究点到为止,所以他也没多劝,“行,那等你哪天有了喝酒的心情,我随时奉陪。”   “好啊,”秦青卓应着,“那我就先下车了。”   从车上走下来,秦青卓朝施尧道了别,然后转身朝别墅走过去。   施尧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清楚得很,但他确实对施尧没什么想法。他想到昨天在会议室门口无意间听到的施尧说过的话:“陈嘉你上次带人拍的那些内容根本不行,观众喜欢看的是江岌和秦青卓之间的冲突,你拍那些一团和气的画面给谁看啊?抓紧时间再采些镜头……”   走上台阶,秦青卓用指纹解了锁,推门走进家里。   昨天才算完全搬过来,新家空空荡荡,还有些不适应。   在玄关处换鞋时,他习惯性地拿过手机打开微信,却在一瞬间又反应过来,他跟季驰已经分手了。   他皱了皱眉,按熄了手机屏幕,心道习惯真挺可怕的。   他走过去,坐到沙发上,觉得有些疲惫。这些天一直忙于搬家,都没顾得上歇口气。   搬家着实是件累身又累心的事情,尤其是分手之后的搬家。   因为得把两人的东西一件一件分开,这事儿连阿姨都插不上手,只能秦青卓自己来做。   越收拾,便越觉得心灰意冷。觉得感情这事儿实在是没劲透了,苦心经营一场,到头来居然落得这样的结果。还不如周围那些只玩暧昧不走心的朋友来得洒脱。   昨天谢程昀帮他搬家时两人还聊了几句,程昀笑他当时就不该答应季驰,“当年是谁自诩洒脱来着,怎么就想不开落入感情的陷阱了,你说你玩玩也就得了,走什么心啊……”   谢程昀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秉持绝对的爱情悲观论,以前听他聊起感情观的时候秦青卓听过笑笑就完事了,到如今,才觉得那些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你把你最柔软的肚皮和最危险的大动脉都向对方敞露了,然后对方拿起刀捅向了你,你怪对方怎么能伤害你,要我说,你最该怪的是你自己,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呢?”   “你们这些人怎么会相信爱情呢,人是会变的啊,在被自己经历的每一件事所改变,人的感情当然也在不断地改变,为什么你们会相信一个随时在变的东西呢?”   或许程昀说的是对的,秦青卓想到前几天搬家时,自己蹲在地上,一件一件分着两人东西时的狼狈,长长地叹了口气。   *   《躁动吧,乐队》周五晚上八点正式开播,第二轮晋级赛分为上下两期播出。   考虑到节目效果,节目组将秦青卓组的乐队剪辑到了上期,而糙面云与Marsara这一组因为比赛结果实在颠覆,成为了上期节目的压轴片段。   负责监控播放数据的电脑上,播放量依旧随着秦青卓的出现而呈现出一个个波峰。   而就在节目的最后十分钟,从糙面云即兴演出那段开始,那根细长的曲线忽然一路上扬,形成了一个极其陡峭的坡度,并且在江岌怼秦青卓的那几秒内达到了颇为惊人的峰值。   “秦青卓节目当场被怼”当晚就冲上了热搜第一位——   “主唱好勇,递个锅盖,别被秦青卓的粉丝们骂退赛了。”   “秦青卓那车祸现场的水平凭什么坐在导师席,哪来的脸?”   “看不惯秦青卓可以,无脑黑就不要了吧。秦青卓什么水平?金曲奖常客的水平好吧!一个基础错误都犯的乐队就不要这么大脸来碰瓷秦青卓了。”   “这乐队的主唱上一轮靠跟秦青卓互动有了点知名度,这一轮又靠怼秦青卓晋级,就不能靠自己一回?不能仗着乐队糊秦青卓又热度高就蹭起来有瘾吧?”   “怎么就成江岌靠怼秦青卓晋级了?糙面云这段即兴的riff帅炸了好吗,不仅碾压Masara,说实话比这场大多数乐队的即兴都要好太多了。”   “秦青卓简直跟被魂穿了似的,按以前的性子估计早就跟主唱怼起来了,现在改温柔人设了?”   ……   “啧,这些网友们的发言太精彩了。”节目播出第二天下午,红麓酒吧二楼,钟扬蹲在江岌旁边,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我再给你们往下读几条啊。”   江岌正给二楼安防盗门,他半蹲在门口,拿着铁锤往门套里砸钉子,这时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手里握着的铁锤冲着钟扬:“你继续。”   那铁锤比拳头还大,钟扬咽了咽喉咙,把嗓子眼里的话咽了回去:“哥你别冲我来啊,骂你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骂秦青卓的……”   江岌手上没动,仍是看着他。   “我不念了还不行吗,”钟扬“啧”了一声,话虽这样说,嘴里却没停止念叨,“我们乐队这是要火啊……江岌,还有好多夸你的呢,你都有粉丝了,真不听听?”   见江岌不搭自己的腔,钟扬自觉无趣,又去凑彭可诗的热闹。   彭可诗正对着笔记本电脑聚精会神地打字,钟扬把脸凑近她的屏幕,皱着脸看了半天:“……诗姐,你这写什么呢,为什么光题目里就有好几个我不认识的字?”   “哪几个字?”彭可诗手上动作不停,运指如飞,“环烯醚萜甙?”   “什么玩意儿?”钟扬脸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但他很快就自行放弃,转移了话题,将手机递给彭可诗,“你看这些评论了吗?可精彩了。”   “不感兴趣。”彭可诗继续敲着键盘。   “你们俩怎么回事,能不能对咱们乐队有点集体荣誉感啊。”钟扬语气谴责,“现在这些乐队里啊,我看就属我们热度最高了,简直就是夺冠热门啊,说不定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人来请我们去商演,到时候又能大赚一笔了。”   没人搭理自己,钟扬无所事事地在二楼到处溜达,他看到靠墙立着两把木吉他,一把是江岌之前一直用的,另一把倒是很新,只是看上去是个便宜货。   钟扬将那把新的拿起来,随手拨了几下:“江岌,你新买了一把吉他?”   江岌“嗯”了一声。   “怎么买了这么个玩意儿,能用吗?再说你这把旧的怎么还不扔,留着占地方啊?”钟扬放下那把新的,又想去拿那把旧的,“破成这样,早该报废了吧。”   他的手刚握上琴颈,却听江岌忽然抬高了声音:“别动那把。”   那声音挺严肃,钟扬看了江岌一眼。江岌也正皱眉看着他,又是那种含着警告的目光。   “不碰就不碰,”钟扬嘀咕道,“一把破吉他至于宝贝成这样吗……”   江岌收起目光,继续手里的活儿,一想到这把吉他,他就觉得糟心。   上午他拿着这把吉他去了好几家乐器维修店,师傅给的答复都大同小异——修倒是可以修好,但因为这把吉他当年是手工做的,找不到原版零配件更换,修理之后的音色可能会出现一些微妙的变化。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音色的改变如果不仔细听,旁人根本就听不出来,但江岌弹了这把吉他十年,对于这把吉他可能出现的任何改变,他都觉得难以接受。于是他又拿着那把吉他回来了,想着有时间再去其他店里看看。   “对了,”钟扬直起身,“上次秦青卓送你那把吉他,我给你找了个好买主,价格你绝对想不到。”   “多少?”   “十万。”   “十万?”江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他一眼,“你哪找来的冤大头,不是坑你的吧?”   江岌也拿着这把吉他去几家乐器店问过价格,秦青卓送的这把吉他确实不是便宜货,是一把绝对的高端琴,但乐器店最多也只给到四万的价格,跟钟扬说的这价相差甚远。   不过,钟扬这人挺神奇,三教九流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也没有他接触不到的渠道,能找到这么一个冤大头买主,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哪找来的你就别管了,反正绝对靠谱就是了。”钟扬摆摆手,老神在在道,“先说好,十万块我要抽三成中介费,剩下七万直接打给你,你也不用跟买主打交道。是不是很心动?”   坐在沙发上的彭可诗停止了打字,抬头看着钟扬:“钟扬,别添乱,这把吉他毕竟是秦老师送给江岌的生日礼物,这么快就转手,怕是不太妥当。而且,既然江岌原来那把吉他坏了,不正好可以用这一把么?”   还没等江岌说话,钟扬先笑了一声:“诗姐,你担心这个,真没必要……这吉他八成都不是秦青卓自己选的,送出手可能就不记得这码事儿了。再说十万的吉他哎,不卖留着自己用,江岌他是钱多烧得慌吗?诗姐,你这种有钱人就不要掺和这事了,让江岌自己做决定呗。”   他说完,看向江岌:“怎么样哥们,卖吗?”   “卖。”江岌干脆道。   彭可诗欲言又止,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她拿过自己的电脑包,从里面翻出了几张纸,站起身朝江岌走过去。   江岌半蹲在门边,正低着头,用手里的铁锤敲着钉子,看上去心不在焉,应该是在想什么事情。   事实上江岌的确在走神——许是因为刚刚频繁提及了秦青卓,他脑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了那天在台上看到的,那一瞬间秦青卓脸上闪现的有几分可怜的表情,且这表情在他脑中长久停留,挥之不去,让他不由地有些心烦。   走近了,彭可诗脚步停下来,出声道:“江岌。”   江岌这才回过神,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向她:“什么事?”   “怎么了怎么了?”钟扬正闲得无聊,见彭可诗捏着几张纸走向江岌,跳过来凑热闹,一脸八卦,“诗姐你是要跟江岌表白吗?”   “一边儿去。”彭可诗说。   “啧……”钟扬摸着下巴,“不简单。”   “是你之前扔掉的一篇歌词,”彭可诗走到江岌旁边,也半蹲下来,“我挺喜欢的,这几天忽然有了点灵感,就谱了曲子出来,没跟你提前打招呼,你别介意啊。”   江岌的目光扫向她手中的乐谱,停留几秒,开口道:“你想下一场用这首歌?”   “跟你说话真是不用费劲儿,”彭可诗笑了笑,“对,我就是想找你说这事儿,不过如果你介意的话……”   “没什么可介意的,”江岌说,“用吧。”   彭可诗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还有,如果接下来几天你有时间,下场比赛我们好好排一下?第一场去得太仓促,第二场那首歌又……”   她停顿下来,试图寻找一种相对温和的表述,但江岌很直白接上了话:“太烂了,没事,你直说就行。”   “总之不是你的水平。”彭可诗说,“如果不是你亲口承认是你自己写的,我还以为是钟扬代笔。”   “我也不是这个水平的好不好!”钟扬奋起反驳,“要不是上次没得选,我才不会排那么烂的歌,还好后半场用那首易拉罐挽回局面了,不然江岌,哥们可对你太失望了,还以为你年纪轻轻就江郎才尽了呢……”   楼道这时传来脚步声,江岌垂眼,与正走上楼梯、抬头看过来的秦青卓对视了一眼。   秦青卓手里拎着一个袋子,状态比上次好多了,全然看不出之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第20章   “在安防盗门?”秦青卓走上楼,看到那扇沉重的铁门上有多处划痕和锈迹,一看就不是一扇新门。   江岌“嗯”了一声,把手里的工具搁到地上,站起了身。   “谁来了?”钟扬走过来,看到秦青卓后惊讶道,“秦青卓……”   又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在后面加了个“老师”:“秦老师,你怎么来啦,难道有突击拍摄?”   钟扬抻着脖子朝秦青卓身后看过去,却没看到他身后跟着其他人。   “青卓哥。”彭可诗也站起了身,跟秦青卓打了声招呼。   “你们都在啊,”秦青卓朝他们笑了一下,“没什么突击拍摄,我是来还江岌东西的。”   他把手机的袋子递给江岌:“这几天忙,一直没顾得上还你。”   江岌伸手接过来,应了声“嗯”,钟扬探头看过来,紧跟着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这什么啊?衣服?江岌的衣服?青卓哥你那儿为什么会有江岌的衣服?”   秦青卓感觉到些许尴尬,那晚醉酒的事情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   钟扬“嘶”了一声,意味深长:“你们俩之间该不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   他话没说完,江岌皱眉看他一眼,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钟扬撇了撇嘴:“这么严肃……我开玩笑的。”   见气氛有些微妙,彭可诗开了口:“青卓哥。”   “嗯?”秦青卓看向她,“贝斯姑娘找我有事?”   “我想请你帮我看一下乐谱。”   “可以啊,乐意至极,”秦青卓朝她笑了笑,语气温和,“是下一场比赛的歌?”   “对,”彭可诗说,“那青卓哥,你来沙发坐吧。”   随彭可诗走到二楼里侧,秦青卓坐到沙发上,从她手里接过乐谱。他注意到几张纸的上方印着校名,有些惊讶:“你是燕大的?”   彭可诗应了声“嗯”。   “好像没在简历上提过啊。”   “因为专业跟音乐没什么关系,就没写上。”彭可诗说。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好似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秦青卓愈发觉得这姑娘挺特别。   他点了点头,翻看着乐谱仔细浏览起来:“看起来不错啊,词曲都是你写的?”   “是江岌的词,我谱了曲。第一次做这么复杂的编排,有点拿不准。”彭可诗说。   秦青卓点了点头,又看了一会儿乐谱,他抬头看向墙边立着的那两把吉他:“那把吉他是江岌的?可以借用一下吗?”   江岌半蹲在门口,拿着螺丝刀加固门上的螺丝,头也没抬:“用那把新的吧。”   秦青卓接过钟扬递来的吉他,无需仔细打量,就能分辨出这并不是一把多么有质感的琴。江岌之前用的那把旧吉他,破归破,但却能看出是一把颇有质感的好琴,但这一把……   “这吉他是新买的?”秦青卓看着江岌问。   江岌“嗯”了一声。   “怎么会想到买这么一把新的吉他,”秦青卓又问,“我之前送你的那把呢?”   沉默稍许,江岌道:“卖了。”其实是被钟扬拿走还没来得及卖,不过,早晚的事。   秦青卓微微一怔,继而也沉默下来,看向立在墙根处的那把旧吉他。   这沉默持续了几秒,钟扬自知卖吉他这事儿跟自己脱不了干系,主动站出来打圆场道:“青卓哥,江岌之前那把吉他坏了,他又用惯了那一把,再用别的都不习惯。那把旧吉他修起来挺贵的,需要很大一笔钱,所以才不得已这样做的……”   秦青卓脑中浮现出那晚江岌轻轻拂去吉他上的血迹的那一幕,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目光重新移到彭可诗的乐谱上。   他抱着那把新吉他调音,弹了一句轻快的小调。   覆在琴弦上的手指轻轻拨动,流水般清亮的旋律从他的指尖倾泻出来。十根手指似有魔力一般,将一把劣质吉他弹出了一种干净而有质感的调子。   江岌还蹲在门口修整那扇防盗门,听到这吉他声,手上动作倏然一顿,片刻怔忡后,朝秦青卓看了过来。   秦青卓已经调完了音,此刻正微低着头弹奏彭可诗的乐谱,微长的头发顺着脸侧垂下来,细长的手指徐徐拨动着琴弦,这一幕忽然跟他脑中某个年代久远的画面重合了,以至于江岌盯着他,微微有些出神。   秦青卓弹完第一段副歌,停了下来。   “秦老师,你好厉害。”彭可诗发自内心道。   江岌这才回过神,继续加固铰链上的螺丝。   “我记一下,”彭可诗拿起笔在乐谱上做标记,“刚刚是这里改了对不对?还有这里……”   彭可诗听得很明白,秦青卓刚刚虽然是对着乐谱弹的,但在一些细微处做了稍许调整,每一处的调整在她看来都很巧妙。   “你全都记得吗?”秦青卓看着她在乐谱上写写画画,“你也很厉害啊。我只是在弹奏过程中稍微做了一些小的调整,你可以参考一下,也不必完全按照我的想法来,音乐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感觉,没有正确答案这一说。”   “但这几处的调整确实挺妙的。”彭可诗一边做标记一边说,“不应该被浪费掉。”   秦青卓笑了笑,之前录制时,他觉得这姑娘虽然很有礼貌,但面相看起来挺冷淡的,应该不太好接触,只这一会儿,他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他能感觉出来,彭可诗刚刚提出让自己帮忙看乐谱,应该是察觉到气氛微妙,有意转移了话题。   不仅会察言观色,帮人解围这事儿还能做得这么不动声色,秦青卓愈发觉得这姑娘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熟感。   “这歌蛮好的,跟你们之前的风格都不一样,节奏也偏快,会很适合节目那个场子。”秦青卓看向江岌,“江岌木吉他弹得不错,弹过电吉他吗?”   江岌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里的活,正倚着门框看向沙发的方向:“弹过。”   “可诗这首歌很适合用电吉他把音乐玩起来啊,比如Verse这里,如果能加一些效果器的音效,应该会很有气氛,你们可以把这首歌好好编排一下,我还挺期待的。”   “嗯,”彭可诗点了点头,“谢谢你了青卓哥。”   钟扬坐在离沙发最近的那张台球桌上,兴致盎然地问秦青卓:“青卓哥,那你说以我们乐队现在这个势头,拿冠军有希望吗?”   这问题让秦青卓愣了一下。他与钟扬对视,钟扬看上去表情自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秦青卓起先没说话,片刻后轻轻笑了一声:“以你们前两场的表现,我还以为你们对拿冠军这种俗事儿不感兴趣呢。”   “他们俩可能不感兴趣,但我感兴趣啊,”钟扬说,“再说拿冠军怎么就俗了,拿冠军多好啊,知名度上去了,商演价儿肯定噌噌往上涨,演一场就几十万,那么多钱呢,谁跟钱过不去啊。”   江岌把螺丝全都加固好了,朝沙发的方向看了一眼。   本以为秦青卓这么端着的人,听到钟扬这“俗不可耐”的说法后会皱起眉,没想到他非但没有表现出不悦,反而在下一秒笑出了声,有点忍俊不禁的样子。   秦青卓笑起来时,一双眼睛微微弯着,两汪月牙似的。   笑过之后,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说得对,我好久没听到这种大实话了,下次多说点。”说完又笑了一会儿,是真的觉得有趣的模样,一点也不见虚伪。   钟扬也挺意外,本来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没想到秦青卓居然表示了赞同,愣了一下之后,他抬手挠了挠头发,和秦青卓一起笑了起来。   “好了,你们排吧,”秦青卓放下吉他,站起身,“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排练了。”   彭可诗随之站起身:“我去送你吧青卓哥。”   “这么快就走啦?”钟扬从台球桌上跳下来,“那我也去。”   走到门口,秦青卓看向江岌:“门安好了?”   江岌“嗯”了一声。   “江岌,你一起去送送青卓哥呗?”钟扬鼓动着江岌。   “这么大的阵仗,你们是要送我去战场啊?”秦青卓笑着说,“我自己下去就好了。”   “那像什么话,”钟扬道,“青卓哥你可是我们这里的贵客,怎么能……”   他话没说完,江岌开了口:“我去吧。”   “就是嘛,一起去。”钟扬笑嘻嘻道,他的原则就是人越多越热闹。   谁知江岌看他一眼,语气虽然平淡,却有些不容置喙的意思:“你们就别下去了。”   钟扬“啧”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彭可诗看他一眼:“那就江岌去吧。”   “也好,”秦青卓看向江岌,“正好我也有点别的事情要找你。”   他说完转身走下了楼梯,江岌则跟在他的身后。   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楼梯,钟扬用胳膊肘碰了碰彭可诗,朝江岌放在门边的那个装着衣服的手提袋看过去:“诗姐,你说这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彭可诗莫名其妙。   “这事儿很值得细究啊……”钟扬压低了声音,“你想,江岌的衣服在秦青卓那儿,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秦青卓来过江岌这里,把江岌的衣服穿走了,但是他为什么会瞒着我们来江岌这儿呢?第二,江岌去过秦青卓家里,把他的衣服留在了秦青卓那儿,但是他怎么知道秦青卓住哪儿的,又为什么会在秦青卓家里脱衣服呢?总之不管哪种情况都很蹊跷,所以……”   “真相只有一个,”钟扬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语气笃定地下了结论,“他俩肯定睡过。”   彭可诗:“……”   “哎呀,”钟扬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他俩肯定老早就好上了,我上次还看见他偷偷在手机上看秦青卓的照片来着,好像还是张亲嘴儿的照片,哇靠,他俩那么早就亲上了……”   他自顾自地念叨一通,彭可诗不想理他,坐回沙发上继续写论文了。   钟扬锲而不舍地跟上去:“对了,你说上场比赛,江岌故意写那么一首歌出来,是不是因为他俩闹别扭了啊?还有啊,你看,他刚刚主动提出要送秦青卓下楼,还不准我们跟着,没有猫腻儿他能这样吗?嘶……我说江岌这人可真能装啊,居然一点消息都没跟我们透露过……诗姐,你快别写你这天书了,这么爆炸的新闻你怎么能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俩睡了又能怎么样,”彭可诗叹了口气,无奈道,“没睡又能怎么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钟扬一惊一乍,抬高了声音,“睡了我们就能拿冠军了啊!”   “那你怎么解释江岌要把青卓哥送他的吉他卖了?”彭可诗反问。   “是啊……”钟扬陷入了沉思,彭可诗提出的这个问题难倒了他,半晌,他又是一拍大腿,“我操,他们不会分手了吧,上场闹了别扭,现在就发展到要分手了,怪不得江岌要卖吉他,秦青卓要还衣服,而且刚刚他俩之间的气氛也怪怪的,不要啊……冠军还没到手呢!!”   “……真厉害。”彭可诗抬起手,心服口服地给他鼓了两下掌。   江岌跟在秦青卓身后,随他下了楼梯。   走到一楼门口,秦青卓脚步停顿,江岌也停了下来:“找我什么事?”   与江岌面对面站在门口,秦青卓说:“那把旧的吉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江岌没说话,看上去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我没看错,那应该是一把手工吉他,坏了很难完全修复好,何况年份还那么久。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拍几张照片发给我,我找找看我认识的一些制琴师,看能不能把它复原。”   江岌起先没说话,几秒钟后,他开口说:“谢谢。”   秦青卓有些意外,“谢谢”两个字被江岌说出来,乍一听,甚至让他觉得这不像江岌会说出口的话。   这把吉他……对他来说应该有着很特别的意义。秦青卓心道。   “在二楼安门,是因为上次那几个来讨债的人?”顿了顿,秦青卓又问。   “嗯。”   秦青卓点了点头,片刻沉默后,继续问:“你的债到底是怎么欠下的,可以跟我说说吗?”   江岌又不说话了,显然不打算回答秦青卓的问题。   “你一直这样吗江岌,”秦青卓叹了口气,“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从来也不跟别人说?”   江岌偏过头看向外面。那种想抽烟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且一冒出头,就强烈到无法轻易被压制下去。   明明近几天都没抽过烟且并不想抽烟,为什么在秦青卓面前,自己会毫无预兆地染上了烟瘾?   他从兜里拿了烟盒出来,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垂眼摸出了打火机。   秦青卓站在对面看着他:“江岌。”   江岌的拇指划开打火机的盖子,金色裹着蓝色的火苗蹿了出来,他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秦青卓。   “别再抽烟了。”秦青卓微蹙着眉,倒不像是厌恶,反倒像是叹息,又掺杂了几分命令的意味。   江岌盯着秦青卓,明明一向反感别人用命令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但说不清为什么,这次那种反感的情绪却并没有冒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跳动的火苗又燃了几秒种,“咔”的一声轻响,江岌扣上了打火机的盖子。火苗消失了,他握着打火机的那只手也放了下来。   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将嘴里咬着的那支烟拿了下来,侧过脸看向窗外,眉间缀着些许烦躁。   秦青卓听到站在对面的江岌极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又看了江岌几秒,秦青卓的手握上门把手:“吉他的事情,别忘了。”   他说完,推开门走出了酒吧。   江岌站在门口,手里的那支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掐成了两截,他的目光移到了秦青卓的背影上,看着他上了车,又看着那车驶出了红麓斜街。   他走到垃圾桶旁边,张开手掌,将断成了两截的烟扔了进去。 第21章   新一轮晋级赛的录制如期进行,经过两轮PK后,乐队等候室肉眼可见地空了不少。   今天造型师帮秦青卓稍微修剪了一下头发的层次,又做了个发梢微翘、有点凌乱感的发型,原因是他觉得秦青卓“特别适合这种慵懒又随意的感觉”。   从化妆间出来,秦青卓看见糙面云乐队的三个人迎面朝他走过来。   江岌背着吉他,抄着兜走在最前面,彭可诗和钟扬则落后他半步。   走近了,彭可诗和钟扬都朝秦青卓挥手打招呼,叫他“青卓哥”,江岌则朝他点了点头。   秦青卓脚步停下来:“彩排过了?”   “嗯。”江岌应了一声。   “怎么样,顺利吗?”   钟扬一点也不谦虚:“超屌的,今天就等着看我们炸场吧。”   秦青卓微微挑了下一边的眉梢:“是吗,那我可要期待一下了。”   “青卓哥,”彭可诗看着秦青卓说,“你今天特别好看。”   她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上去很真诚,秦青卓笑了:“谢谢,贝斯姑娘也很美。”   “哇,你们是加了什么夸夸群吗?”钟扬过来凑热闹,“我也要加入!”   秦青卓被逗得笑弯了眼睛,笑过又想起什么,对彭可诗说:“可诗,你跟我过来一下。”又看向另外两个人,“你们俩就先去候播室吧。”   江岌和钟扬走了之后,秦青卓看着彭可诗说:“刚刚忽然想到一个特别适合你的造型,所以想找人给你做个妆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好啊。”彭可诗应得挺干脆。   “那你先到化妆间等我一会儿。”秦青卓说,“我去去就来。”   他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几分钟后推门走进化妆间,手里多了条绒面的小黑裙,让彭可诗换上。   等到彭可诗换好衣服从换衣间走出来,造型师田栩先“哇”了一声:“哥特风,绝了,青卓你不仅长得美,眼光也这么好。”   “谢谢了田老师,”秦青卓笑了一声,“每次来你这儿一趟,出了门都要找不着北。”   他说着,看向彭可诗。彭可诗个子高,得有一米七多,留一头公主切,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冷冷淡淡,跟这条哥特风的裙子确实很搭。   “我果然没看错,是蛮适合的。”秦青卓笑道,又转头对田栩说,“田老师,还得麻烦你给她做个合适的妆容,回头我请你喝酒。”   “那这妆我可得好好化了,”田栩也笑,朝彭可诗招手,“来吧。”   候播室内,钟扬正想方设法地跟江岌套话:“哎,你有没有觉得,秦青卓好像也没那么招人讨厌啊?”   江岌耳朵里塞着耳机,显然不怎么想搭理他:“谁说我觉得他讨厌了。”   “你上一场那么怼他,我还以为你很讨厌他来着。”钟扬又说。   江岌没应声。   他脑中再次浮现出那天坐在导师席上的秦青卓,脸上一闪而过的、有点受伤的表情。   为什么每次一想到这件事,就会心烦得要命?   明明这么多年来,自己早就对任何事情都很麻木了。   早知如此,或许那天就不应该那么怼秦青卓。   “你既然不讨厌他,那我觉得,你应该跟他道歉。”钟扬再接再厉道,“你看啊,你都那么怼他了,他也没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说明他对你很有可能旧情未了……”   “什么?”江岌皱了皱眉。   “我的意思是,”意识到江岌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钟扬立刻改口,“我们好歹是他队里的,他是我们的导师,不可能因为这点小错误就对你太绝情。”   能把“一丘之貉”说成“一丘之骆”,江岌便也没在意他这个“旧情未了”。   “所以,你一道歉,他肯定就原谅你了,你就听我的,不要把关系搞得太僵了……”钟扬话说一半,看到门口迈进的彭可诗,一嗓子喊出声——“诗姐你也太美了吧!”   整屋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彭可诗身上,经田栩这么一打扮,外加秦青卓给她挑的这件小黑裙,彭可诗这身偏向哥特风的装扮确实令人惊艳。   彭可诗无视了这些目光,背着贝斯走过来,钟扬站起来殷勤地给她让座:“诗姐,坐这儿。”   “秦青卓找人给你化的?”钟扬赞不绝口,“真不错啊,跟我们这歌也太搭了,特别美诗姐,而且一点都不俗气……他能不能也找人给我化化?”   “差不多得了啊钟扬,”彭可诗忍不住笑了一声,“就你长嘴了是吧。”   这场比赛是组间PK——秦青卓组PK任聿组,沈姹组PK杨敬文组。PK的对手由乐队自己抓阄选择。   到了抓阄环节,钟扬自告奋勇地代表糙面云走上去。他一脸兴奋地跑到抓阄台,几分钟后,又一脸愤愤地跑回来了:“操,抓到了午夜温度!”   “午夜温度?”彭可诗回忆了一下午夜温度在之前节目里的表现,“好像还挺厉害的。”   “岂止厉害,简直牛逼死他们了。”钟扬咬牙切齿,看向江岌,“江岌,你记不记得我上次电话里跟你说过,午夜温度的吉他手喝高了亲口承认他们一早就跟节目组的经纪公司签过约,跟这种内定玩家我们还PK个什么劲儿啊……”   “他们连这个都跟你说?”彭可诗难以置信,“是不是傻。”   “排都排了,正常演吧,”江岌则没什么反应,语气平淡道,“难不成你还真想拿冠军啊。”   “不拿冠军也不能被黑幕啊!”钟扬恨恨地磨着牙,“等着吧,要是这场我们真被淘汰了,我非要上网曝光节目组的黑幕不可。”   演播厅内,刚入席的秦青卓从陈嘉手里接过乐队的抓阄结果,快速浏览了一遍自己队内的情况,目光停留在“午夜温度VS糙面云”这一行。   他脑中闪过第一轮比赛前,施尧给自己递来的那张名单。他记得很清楚,午夜温度乐队就在那份被保驾护航的名单上。   先前两轮比赛中,秦青卓其实没怎么感觉到节目组内幕的存在,但大概是因为随着被淘汰的乐队越来越多,留下来的乐队里,那些被“内定”的乐队浓度便越来越高,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场比赛,这些内幕的存在感只会越来越明显。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在这样一个以娱乐和资本为主的综艺节目里,公平显得太微不足道。若是较真起来,反而会显得太过矫情,然而他就是无法克制自己体内产生的不适感。   这种不适感一直持续到糙面云和午夜温度的PK开始。   表演的先后顺序由乐队现场猜拳决定,这次依旧是钟扬代表糙面云上台。   “石头、剪刀、布——”主持人站在两人后方道。   两人同时伸出手,钟扬出了剪刀,对方出了石头。   “操!”钟扬瞬间飚出一句脏话。声音还挺大,台下顿时起了一片笑声。   “江岌,”他看向后台方向,“让你来你不来,这是我们活该的!”   台下顿时笑得更大声。   “别激动别激动,”由于赛前导演提过这场可以多关注一下江岌,主持人顺势笑着问道,“所以一开始是想让江岌来猜拳吗,江岌你为什么拒绝呢?”   导播将画面切到候场区,那里灯光暗淡,江岌的侧面被勾勒成了一道剪影。   从眉骨到鼻梁,从下颌到喉结,从手臂到手指,起伏流畅,轮廓分明。   就那么随意地往那儿一站,却看上去有种野性而蓬勃的吸引力。   “我觉得无所谓。”他没话筒,音量不高不低。   前排有观众尖叫起来。   “他说什么你们都会尖叫吗?”主持人看着观众席笑道,“姑娘们能不能矜持一点,小心男朋友吃醋。”   “不能!”一道男声喊了起来。   台下顿时大笑出声。就连导师席也笑成了一片。   沈姹笑着朝秦青卓歪过身:“别说,你们队这主唱确实挺有吸引力。”   “嗯,”秦青卓也笑,“我们队的门面么。”   笑过这一阵,主持人继续看着江岌说:“能觉得无所谓,肯定是因为对今天的演出很有自信吧?”   “还行,”江岌说,“看状态吧。”   “好,那就希望你们能够以最好的状态,让我们看到不输于上一场大逆转时的演出水准。”主持人抬高了音量,“让我们有请糙面云乐队上场演出——”   拎着吉他走上台,江岌调整了话筒的高度,身后,钟扬和彭可诗也各就各位。   “《白昼嘶吼》,”江岌对着话筒说,“希望你们喜欢。” 第22章   跟之前的两场演出都不一样,这次是钟扬的鼓先响了起来。密集而有力的一段鼓点后,吉他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金属质感的几声扫弦后,贝斯的低音也加入进来,如沉稳的心跳般托着吉他和鼓声。   这前奏极有韵律,很抓人,仿佛在旋律中酝酿着一股力量,鼓动和刺激着观众的心脏。即便背对着观众,秦青卓也能感觉到身后观众席的情绪已经被迅速地调动起来,一股高热的氛围如同燃烧的火焰,由舞台势如破竹地蔓延至全场。   强力而律动的前奏一直持续了几十秒,伴随着骤停的一个空当,人声响了起来——   “夜色闯入白昼 梦与现实搏斗   忠告和善意 交织成阴谋   谁说 拼命挣扎 也只能做跌入陷阱的野狗   刀疤与伤口 铸成坚不可摧的城楼   怒吼 向那虚伪的温柔   纵使拼死也不低头   你看那思绪困囿   你看那理想佝偻   你要攀上高楼 像野兽那样大声嘶吼   别后退 穿透雾的浓稠   捏起拳头 打碎命运的诅咒   向前走 踏破蛮荒的宇宙   你看到尽头了吗   那叫自由——”   就在江岌开口的瞬间,秦青卓着实被惊艳了一把。   其实几天前彭可诗给他看乐谱的时候,他就能预见到这首歌的现场效果不会差,但能被乐队演绎到这种程度,则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了。   还有江岌……江岌的嗓音实在太具有可塑性了。   之前两场比赛,江岌唱的都是慢节奏的、偏忧郁的歌,但这次他显然根据曲风调整了自己以往的演唱方式,声带更放松,咬字更靠后,唱腔也更随意,配合乐器的旋律,唱出了一种略带迷幻的氛围感。   而越往后,越能听出他嗓音中蕴藏的力量感。   不是单薄而苍白的嘶吼,而是一种沉稳的、具有爆发力的力量感。   秦青卓自己写过歌,也唱过很多人给他写的歌,也正因此,他知道对于歌手而言,想要引起听者共情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不能流于表面,否则会显得太过轻飘;也不能用力过猛,否则会显得太过做作。   而江岌就显得刚刚好,多一分则做作,少一分则轻飘。   尾奏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时间,最终在一段变了调的、爆燃失真的电吉他solo中落幕。   演奏结束的一瞬,场下骤然响起了一片尖叫和掌声,观众席的火热氛围蔓延到了演播厅的所有角落。   秦青卓看向台上的三个乐手,目光与江岌相触——许是巧合,江岌也正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就在秦青卓想朝他点点头肯定这场演出时,下一秒,江岌移开了目光。   主持人走上台,耐心等着掌声和尖叫声渐渐弱下去,对着场下大声道:“大家觉得炸不炸?”   “炸!”现场观众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吼道。   “糙面云强不强?”   “强!”   “江岌帅不帅?”   “帅!”   “掌声再次送给糙面云!”   现场掌声雷动。   又是持续了好一会儿,掌声才弱了下去,主持人邀请午夜温度上场。   午夜温度这场选了一首慢歌,跟他们以往很躁的风格有些差别,走的是抒情摇滚风。   以往的两场比赛中,都是糙面云的慢节奏接在其他快歌后面,但这次两支乐队恰好都换了风格,糙面云居然成了躁的那一支。   不过,虽然午夜温度这场的选曲不及糙面云那么躁动有力,但曲风倒是新颖独特,在秦青卓看来,甚至比他们之前两场的表现都要更好一些。   两支乐队都演奏完,乐手们站在台上等待导师点评,按照规则,这场比赛由其他PK组的乐队导师——也就是杨敬文和沈姹分别对两支乐队进行点评。   杨敬文先点评了午夜温度,说他很喜欢这首歌里的老派的布鲁斯味道,让人想在安静的午夜坐在窗边听着歌,静静地喝上一杯Martini,非常上头。   说完又点评糙面云:“当然我也很喜欢糙面云在这场的演出,虽然乍一看是迷幻摇滚的风格,但好像又有种爆发式的力量,效果器用得也很巧妙。另外让我很惊喜的一点是,鼓手这场表现得很好哎,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都有犯错哦。”   钟扬头一次受到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前面发挥失常了嘛……”   “但你这场打得很棒,”杨敬文说,“前奏响起来的时候,我会被这种干脆而有力的节奏迅速带入,还是有一点被惊艳到的。”   “谢谢杨老师。”钟扬笑出了一口白牙。   杨敬文点评之后,轮到了沈姹。   沈姹翻着手里的乐谱:“我刚刚才注意到,这首歌是主唱作词贝斯作曲。先说江岌吧,”沈姹将乐谱放到一旁,“我不得不说,你认真唱歌的样子,确实蛮对得起台下这些疯狂的尖叫声。”   她话音未落,台下颇为配合地又响起了一阵尖叫,沈姹笑了起来。   “青卓之前说你有天赋,我一直偏向于那是一种音色和音域上的天赋,因为你的嗓音确实很有质感,但这场听下来我得说,也许不只是音色,还有唱商,你的唱商非常难得。一般来说,唱商是跟人的阅历和年纪有关的,所以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主唱居然能唱到这种让人共情的程度,大概也只能用天赋和悟性来解释了。”   “还有开头那几句的低音实在太有质感了,我现在很后悔第一场没选你!”沈姹开玩笑地看向江岌,“江岌,要不你别要秦老师了,来我这边怎么样?”   台下又响起一阵笑声。   秦青卓也笑着接过了话:“你不能只问他啊,还得问问我这个导师肯不肯放人吧?”   “那你肯吗?”   “不肯。”   他一秒也不犹豫,台下笑得更厉害。   “唉,我就知道,”沈姹佯作叹气,顿了顿又说,“说起来,青卓的嗓音也一直被夸很有质感,但你们俩的音色和音域又有很大的差别,所以我还蛮期待你们合作一首歌的。”   她说到这里,主持人自然地接上话:“哎?那要不要现场合作一下?”   现场有观众开始喊“来一首”。   秦青卓偏过脸对着沈姹绕开了话题:“作词的主唱点评完了,作曲的贝斯姑娘你还没点评呢。”   “哦……对,”意识到秦青卓在有意转移话题,沈姹看向舞台,“贝斯姑娘,你这场也太美了吧!”   “谢谢沈姹老师,”彭可诗接过江岌递来的话筒,对着沈姹说,“您一直都特别美。”   她一向表现得冷冷淡淡,这会儿却显而易见地有点脸红。   “还会脸红吗,好可爱。”沈姹笑着说,“上场看着你特别冷酷,居然作曲是这种风格,我喜欢这个反差。”   “你知道她是哪个学校的吗?”秦青卓在一旁说。   沈姹“嗯?”了一声。   “她是你的校友。”   “你也是燕大的?”沈姹惊讶地看向舞台上的彭可诗,“没想到在这还能遇到我的小师妹。”   “燕大学霸”这个光环太过耀眼,秦青卓只稍稍带了一下话题,就立刻引起了全场观众的兴趣。观众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在彭可诗身上。   “是艺术学院的?”沈姹饶有兴致地问。   “我学化工的。”彭可诗说。   “化工?”沈姹愈发惊讶,“纯学霸啊……贝斯姑娘,你身上的反差感真的好多。”   “怎么之前没有把燕大写在简历上?”秦青卓有意又带了一下话题。   “因为专业跟音乐没什么关系,我觉得没有写的必要。” 彭可诗跟上次答得差不多。   “这是在凡尔赛吗?”任聿开玩笑道。   杨敬文则翻起了乐队简历:“所以你们乐队的其他两个乐手都是高中肄业,而你却是燕大的,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会跟这两个浑小子混在一起?”   台下又起了一片笑声。   “学历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个经历而已,在音乐方面我未必比他俩厉害。”彭可诗说,“而且,能加入糙面云也是我主动找的他们,当时江岌唱歌的酒吧要招人组乐队,他就从报名的人里选了我做贝斯手。”   “所以江岌为什么会选到可诗,”杨敬文看向江岌,“不会是因为她的燕大学历引起了你的注意吧?”   “是因为当时报名的只有她一个。”江岌说。   场下顿时轰然大笑,彭可诗也笑了一声。   “但她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贝斯手。”江岌语气平淡地又补充了一句。   大概是因为得到了节目组的授意,这次与糙面云的互动明显比之前多了不少时间。   而台下观众也似乎对糙面云极感兴趣,主持人让观众们拿起投票器进行投票时,不少观众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   这场PK导师不参与投票,完全由观众主导结果。舞台后方的大屏幕上显示出实时投票的结果。   在主持人喊出“开始投票”几个字后,屏幕上的两个光柱几乎是齐头并进地上升着。   秦青卓意识到自己居然有点紧张。因为未知的结果,也因为施尧递来的那份名单。   目光盯着光柱上方迅速变化的数字,两队票数持平,数字和光柱停顿,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停跳一拍。   短暂的停顿之后,右边的光柱继续上涨——是糙面云!   观众席上,糙面云的不少支持者开始欢呼,午夜温度的支持者则面露失望。   看着那光柱继续上涨了四十多票后,停留在了一个相当漂亮的比分差上,钟扬高兴地在原地跳得老高,对着空气挥了一下拳头,秦青卓则松了口气,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些许笑容。   继而他感觉到舞台右边那束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他看过去,就在彭可诗和钟扬都回头看着票数时,江岌似乎一直盯着自己的方向,在观察自己似的。   无暇顾及江岌此刻在想些什么,秦青卓朝他露出了些许笑容,朝江岌指了指后台大屏幕的方向,示意他回头看看票数结果。   江岌这才回过头看了一眼屏幕,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是对这结果并不意外,还是对胜负根本无所谓?秦青卓忍不住猜测他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这结果给了他一个好心情。   连秦青卓自己都有些意外,糙面云赢了这件事情,居然会让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开心。 第23章   退场之后,赢了PK的乐队都回到休息间,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闲聊。   按照节目组的规定,乐队需要在休息间等待工作人员介绍下一轮比赛规则。   休息间挺吵,江岌一个人出去吹了会风,其实本来是想出去抽根烟的,但烟都点着了,却突然想起秦青卓说的那句“江岌,别再抽烟了”。   于是他就那么看着那支烟在手指间燃尽了,到最后也没抽上一口。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回到休息间,彭可诗还坐在原来的位置,钟扬则一个人扛起了糙面云的外交工作,跟其他乐队打得一片火热,交心交肺就差没当场拜把子。   坐在自己刚刚位置上的是一个不知道什么乐队的乐手——除了跟糙面云PK过的乐队,江岌对别的乐队都没什么印象。   他走过去,坐到了两个人的对面。   手机振了一下,他拿出来看,秦青卓发来了一条消息:“江岌,别急着走,有事找你。”   他在手机上敲出了一个“嗯”字,回了过去。   原本打算跟钟扬说一声自己先走,但现在,江岌靠到椅背上想,算了,再等会儿吧,应该就快结束了。   这儿可真够吵的,他往耳朵里塞上了耳机,随手点开了今天的推荐歌单,上下滑动着歌单扫了一遍,没什么感兴趣的歌。   他漫无目的地翻着音乐软件,然后在看到“秦青卓”三个字的时候,手指顿了顿,几秒之后,点开了那首歌。   耳机的隔音效果不佳,对面乐手跟彭可诗搭讪的声音见缝插针地往耳朵里钻:“《白昼嘶吼》这么带劲的旋律居然是你写的?可以啊妹子,风格够野的。”   彭可诗正用手机发着消息,闻言抬起头,礼貌而疏离地朝那乐手笑了笑,没说什么。   “哦对了,你应该认识我吧,城市坍塌的屈磊,”屈磊朝彭可诗伸出手,“跟你一样,贝斯手。”   那双手伸过来,彭可诗却没握,只说了句“你好”,又问“找我有事吗”。   “妹子,以后我们乐队能跟你约歌吗,”屈磊收回了伸在半空的手,丝毫不觉得尴尬,“我们几个都特别喜欢你的风格。”   “我们乐队还没开辟这个业务,”彭可诗说,“不好意思啊。”   “不是跟你们乐队约,是只跟你约,你们乐队不会管你管得这么严吧,接个私活都不行?”   “我不太感兴趣,抱歉。”彭可诗冷淡地笑了笑,摁亮了手机屏幕,继续回着消息。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把不想继续这段对话的意思表现得很明显了,没想到对方仍然锲而不舍。   “这是跟谁发消息呢,男朋友?”   彭可诗其实挺想直接起身走开,但这样做不太礼貌,所以她还是忍住了,只是皱了皱眉,没说话。   “妹子,你可能对我们乐队还不太了解,要不这样,明天晚上我们要参加一场音乐节,就在磐山那边儿,你过来玩吧,咱们一起合作一场演出,肯定特别酷,我们乐队还没有妹子加入过呢。”   “我真的不感兴趣。”彭可诗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更加更冷淡。   正打算借口去卫生间避开这人,坐在对面的江岌这时摘了耳机,开口道:“给多少钱?”   屈磊愣了一下:“什么?”   “不是要借我们贝斯手去演出么,”江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给多少钱?”   “不是,哥们儿,这就是玩,”对着江岌,屈磊虽然也笑了笑,但显然语气发生了变化,不如对着彭可诗那么和善,“你想哪儿去了。”   “白借啊,”江岌语气嘲讽,“那刚刚说约歌也是打算白约?这么掉价的事儿也做得出来,你哪个乐队的来着?”   “不是……”对方显然不悦,“我跟妹子说话呢,有你什么事儿啊。”   “没见她不想跟你聊么。”江岌看向彭可诗,“彭可诗,坐过来,没钱还废什么话。”   “嗯,”彭可诗干脆地站起身,对屈磊说:“老大叫我,我坐过去了。”   屈磊愣了愣,这下彻底说不出话了。   “不管是约歌还是约人,”江岌看着他继续说,“价格和需求先发过来再说,否则免谈。”   “操。”屈磊骂了一声,声音不高,但足够被江岌听到。   他想一拳朝江岌挥过去,但周围都是摄像头和工作人员,他不太敢惹事。   江岌也确实听到了,但却并没有被激怒,只是眼神平静地看着屈磊,意思传达得很明确——想打架就过来,随时奉陪。   瞪了江岌几秒之后,屈磊终究没敢有什么动作,一脸不爽地拧着眉起身走了,走了几步,又转身暗暗朝江岌对竖了个中指:“装什么逼,算老几啊。”   见屈磊走了,彭可诗压低声音对江岌说:“谢了。”   “觉得不舒服就直接拒绝,”江岌看她一眼,“听他扯那么多,不烦么。”   “烦,拒绝了好几次,”彭可诗叹了口气,“谁知道他没完没了的。”   “这种人,你越有礼貌,他就越来劲。”江岌说,“废这么多话,还不如一个字就打发了。”   彭可诗转过脸看向他。   江岌语气冷淡:“滚。”   彭可诗:“……行,下次我试试。”   江岌没再说话,抬手又塞上了耳机。   终于把这人打发走了,可以安静听歌了。   十几分钟后,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陈嘉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各位乐手,下一场我们还是组间PK,跟本场有区别的是,下一场乐队的PK对象不再采用抓阄的方式,而是通过乐队互选来确定对手。所以大家可以回去好好商量一下,看到底要选哪支乐队作为对手,周四我们需要单独录制一段选对手的环节,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还有,老规矩,节目录制前三天把demo发给我,舞台效果也提前沟通好,不要再有临时出岔子的情况出现了。”陈嘉语速飞快地交代完比赛的事情,手背朝着门外的方向挥了挥,“没问题可以撤了,辛苦了各位。”   乐手们站起身往外走,江岌背上吉他,拿起手机在屏幕上敲出几个字:“去哪找你?”   消息发给秦青卓,却一时没有回复。江岌走出休息室,正想随便拉过一个工作人员问问秦青卓在哪儿,侧过脸,看到了不远处正跟总导演施尧说话的秦青卓。   秦青卓正倚着窗台,身后的那扇窗户没关,外面的风吹进来,将他的发梢吹到脸侧,他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拨了一下头发。   施尧不知说了什么,他微低着头笑了起来,那一瞬间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温柔。   “江岌!”钟扬抬手拍了拍江岌的手臂,顺着江岌的目光看过去,“你看什么呢?”   随之他也看到了秦青卓,心里有了猜测,故意小声问江岌:“哎,他俩是不是一对啊?”   江岌收回目光:“你又知道了?”   “这么站在一起还挺配的,你看施导,一表人才的,秦青卓呢,长得又挺好看的,是不是?”   “那不然你也去找个跟你配的?”江岌看他一眼,“我看城市坍塌那个贝斯手就不错。”   “靠,老子直的!”钟扬瞪起了眼珠子。   “没看出来。”江岌说。   钟扬凑到彭可诗耳边,捂着嘴不让江岌听到:“看看,吃醋了,拿我撒气呢。”   彭可诗无语地看他一眼:“行了吧钟扬,你还当真了。”   “你看着吧。”钟扬信誓旦旦地说完,又想起什么,“对了,差点忘记跟你们说了,你们猜为什么午夜温度被内定了,咱们还能打败他们晋了级?”   他有意卖关子,却见两个队友都兴致缺缺,只好继续道:“原来所有乐队PK结束后,被淘汰的那几支乐队还会根据观众投票再进一半……我说这节目组怎么忽然这么良心,还以为我们逆天改命了呢,没劲!”   钟扬指望这两个人给点反应,但彭可诗懒得理他,江岌则只是倚着门框,看向前面那两人,他自觉没趣,又道:“还有啊,下场我给咱们预定了一个好对手,是横渡。这乐队可是我好不容易挖出来的,绝对清清白白,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下场咱们互选,怎么样?”   “你看着办吧。”江岌漫不经心道。   “我也无所谓。”彭可诗说。   “那就这么定了,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看破了红尘似的……搞得好像只有我不酷。”钟扬吐槽完,又问,“江岌,你还是骑摩托回去对吧?诗姐呢,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姥爷今天过生日,我得回家吃了。”彭可诗说。   “哦,就是……”钟扬脱口要说出彭可诗姥爷的名字,被她一个眼神扫过来,噤了声,“我知道,低调低调,诗姐,一会儿帮我替姥爷问个好,如果有个什么一官半职的能给小的安排安排,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地去做。”   “行了吧你,”彭可诗笑了一声,“跟我一起走吧,把你捎回去。”   “好嘞,谢谢诗姐!”钟扬转头跟江岌挥了挥手,“那江岌,我先跟诗姐走了啊。”   钟扬走后,江岌在原地站了几秒后,朝秦青卓和施尧走了过去。   还有几步的距离,秦青卓注意到了他,目光朝他看了过来,眼睛微弯,仍是那副笑意未消的模样。   聊什么呢心情这么好?江岌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但此刻他脑中却冒出了这种想法。   施尧也看见了江岌,停止了跟秦青卓正在聊天的内容,抬手拍了拍秦青卓的肩膀:“那青卓,我们下次聊,我先过去了。”   江岌站在离他两三步处,看着秦青卓跟施尧道别。   施尧走后,秦青卓朝他走了过来。   面对着比自己高几公分的江岌,秦青卓的视线得微微上抬才能直视他:“赢得这么漂亮,也没看出开心?”   江岌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找我什么事?”   “是吉他的事情,”秦青卓说,“我认识一个人,他应该能修好你的那把吉他。”   “真的?”顿了顿,江岌又说,“谢谢你。”   秦青卓确信刚刚这一瞬间,他从眼前这双黑沉沉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光亮:“走吧,回去拿上你的那把吉他,我带你去见见他。”   他说着,抬步要朝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走,江岌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秦青卓脚步停住,回身看着他:“嗯?”   江岌松开了手:“这会儿太堵了,我骑摩托车带你吧。”   秦青卓回忆起那晚公路上水泄不通的一幕,点头道:“也好。”   江岌把摩托车停在了录制大楼附近的一处停车位,秦青卓随他走过去:“你猜施导刚刚找我聊了什么?”   “什么?”江岌罕见地回应。   “他说你们这支乐队很有潜力,之后打算多分给你们一些镜头,连带着我啊,都因为你们这场的表现被夸眼光好。”   江岌看见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很温柔的笑意——所以刚刚秦青卓在同施尧聊天时,是因为谈到了糙面云脸上才出现了那种笑容?   走到江岌停放摩托车的地方,秦青卓接过江岌递来的头盔:“看来那把吉他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啊。”   “嗯?”江岌看他一眼。   “连赢了比赛都无动于衷,这会儿才看出有那么一点心情不错的样子。”秦青卓看着他道。   “有么。”江岌戴上头盔,抬手扣上了系带,就像第一次载秦青卓那样,把身后背着的吉他取下来递给他,然后跨坐到摩托车上。   “有啊,很明显。”秦青卓接过吉他,也戴上了头盔,跨坐到江岌身后。   许是因为距离太近,江岌又闻到了那晚喝醉的秦青卓躺在他身边,那股若隐若现的、混杂桂花和某种木质香的气味,以及肢体似有若无接触带来的那种温热感。   自己这会儿的心情不错吗?秦青卓这样说了,他才意识到好像确实是这样。   是因为吉他的事情有着落了?似乎也不是,那把吉他当然很重要,如今解决了一桩心事,江岌觉得如释重负。但于他而言,修好吉他这件事很郑重,能让他呼出一口气,而此刻这种从心底蔓延出的,让他想深吸一口气的愉悦感,却似乎并不出自于此。   难道是因为……江岌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侧秦青卓屈起来的腿。   “扶稳了。”他说。   “好了。”秦青卓抓住了后座的边缘。   “你不知道扶后面很危险么?”江岌皱起眉,语气不佳,“扶着我。”   身后的人过了一会儿才将手虚虚搭到他的腰侧,像是有点不自在:“这样?”   “你不怕掉下去就这样。”江岌拧动了把手,在沉闷的轰鸣声中向前疾驰。   巨大的冲击力让腰侧那两只手下意识抓紧了,又行驶了一段,江岌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他上半身微躬,再次拧动了摩托车的把手,在又一轮更大的轰鸣声中载着秦青卓驶向远处。 第24章   渐次收拢的暮色被疾驰的摩托车远远抛在后面。   晚风温柔,带着些许凉意,吹在身上很舒服,秦青卓深深吸了口气。   上次坐在江岌身后,还是赶着去见季驰那个深夜,除了焦急,其实没什么心思去想别的。   但现在,他身心放松,全然体会到了兜风的快乐。他感觉自打跟季驰分手后,自己的心情就没这么好过。   他有点想聊天,于是就跟江岌聊了起来:“《白昼嘶吼》的歌词是你什么时候写的?”   起先江岌没应声,他便打算作罢了,但没想到江岌过了一会儿却回答了他:“中考结束吧。”   “那么早啊?”   “嗯。”   江岌说话时音量不算太高,又都压在头盔里,秦青卓得凑近了才能听到。   “你中考成绩很不错吧?”秦青卓又问。   江岌这次没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秦青卓再次开口:“江岌,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我有预感,事情会慢慢变好的。”   江岌目视前方,仍旧没有回应。   胸口似乎又涌上了那种鼓胀的,酸涩的,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感觉。   他握紧摩托车的把手,压在头盔帽檐下的眼睛目视前方,放慢了车速。   “对不起。”他忽然这样说。   “嗯?”秦青卓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上场比赛……”话说一半,江岌皱了皱眉,没继续说下去。   他提到“上场比赛”,秦青卓便知道这声“对不起”是由何而来了。   他忽然有些想笑,让一个说“谢谢”都不太习惯的人说“对不起”,着实有些为难江岌了。   但他忍住了没笑出声,只是调侃了一句:“你居然也会说对不起啊。”   “没关系,”片刻后,秦青卓温声道,“江岌,我原谅你了。”   十几分钟后,随着摩托车身微微倾斜着驶入红麓斜街,车速越来越缓,最终停在了红麓酒吧的旁边。   秦青卓从车上跨下来,摘了头盔站在一旁,看着这条狭窄的街道。   之前过来的时候没发现,暮色中的红麓斜街其实很美,老街两侧的树木枝繁叶茂,透着一股未经修饰的蓬勃生机。此刻街道上的酒吧还没亮起刺眼的闪烁灯光,黯淡的路灯映在翠绿的树叶上,衬得整条巷子格外幽静,几乎能听到树叶随风簌簌摇动的声音。   江岌摘了头盔挂到把手上,将摩托车推至墙根处,脚底踩上支撑架的同时,两只手握住摩托车的把手向上一提,车身挺重,他肌理分明的小臂因为用力而青筋凸起。   摩托车支起来的同时,他看向红麓酒吧旁边的那条小巷,一瞬间,浑身的肌肉警惕地绷紧了。   巷子里光线昏暗,除了凹凸不平的墙壁轮廓,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但江岌本能地察觉到有人藏在那里。他直起了身,看向那方向的目光变得有些阴沉。   在这条幽静的巷子里吹风让秦青卓感觉很舒服,他转过身看向江岌:“我就不上去了……”话没说完,江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并且将他往自己身后带了一下,低声道:“别说话。”   秦青卓顺着他的目光朝小巷里看过去,空荡荡的巷子里一片寂静,不见人迹。   江岌对着那方向沉声道:“出来。”   巷子里没有丝毫动静,但秦青卓直觉江岌的判断没错——又是那几个讨债的找上了门?   “不出来是吧?”江岌的目光变得有些阴沉,声线低出了一股压迫感,“那就藏好了,最好别让我看见你。”   他说完,面沉如水地盯着巷子深处。   几秒钟后,一侧墙壁上的影子忽然晃动起来,对面墙后缓缓地站出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男人的半边身体。   男人长得不矮,但因为微微佝偻着身体,显得有些畏缩,看上去不像之前那几个五大三粗、耀武扬威的催债人。   秦青卓听到那人叫了江岌的名字,音量很低,不敢声张似的。   江岌松开了秦青卓的手腕,背对着他道:“你先去酒吧。”   然后他朝那人走了过去,走得越近,男人便畏缩得更厉害:“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江岌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揪着他的领口,一把将他那半边藏在墙后的身体揪了出来,看着他的眼睛:“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再让我看见你?”   “江岌,我就是想知道……”   男人话没说完,江岌屈起膝盖朝他腹部重重一顶,男人顿时由于剧痛而躬起了腰,艰难地继续说下去:“你妈她………”   江岌松开他的衣领,随手抄起墙根处不知谁扔在那里的三条腿板凳,没等男人说出剩下的话,用力朝他抡了过去。   他毫不留力,又是那种不要命的架势,那板凳重重砸到男人躬起的后背,本就不结实的板凳腿瞬间被砸折了一根。但江岌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他继续抡起那行将散架的板凳朝男人的后背砸过去。   秦青卓毫不怀疑,再这么来几下,那男人会被他生生打死。   见状,他快步走过去,伸出手阻止江岌即将抡下去的手臂:“江岌!”   江岌怒意正胜,本能地一用力将秦青卓的手甩了出去。   下一秒,秦青卓的手砸到了一旁粗粝的墙壁上,猝不及防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这声闷哼让江岌的愤怒迅速冷却下来,他停了手,回头看了一眼秦青卓手上的伤处。   他扔了手里的那破板凳——在落地的瞬间,它彻底散架了,然后走过去踹了一脚那躬着背的男人,冷声道:“滚,你要还在乎这条狗命,就别再让我看见你。”   说完,他没再管那男人,抬手拉着秦青卓朝酒吧的方向走。   虽然之前江岌对谁都是一副看不顺眼的态度,但这一次,秦青卓能感觉到,江岌的情绪和以往截然不同,这不是一种简单的厌恶或排斥,而是一种充斥着暴怒与戾气的恨意。   这种感觉,似乎之前也有过那么一次……秦青卓想起江岌生日那天,一身戾气地走进二楼,手上还受了伤。   走到摩托车旁边,秦青卓回头看了一眼,那男人扶着墙站了起来,还在看着他们的方向。   他脊背佝偻,似在强忍疼痛,看上去可悲而可怜。   秦青卓看向江岌:“江岌,那个人……”   没等他说完,江岌便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手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情,”看出他并不想提那人,秦青卓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只是在墙上蹭了一下。”   昏黄的灯光下,江岌看见秦青卓的手侧被蹭出了一片血痕。   秦青卓本就皮肤白,于是这道血痕便显得触目惊心,江岌蹙起了眉。   “走,”他伸手去推摩托车,“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秦青卓转动着手腕活动了一下,“一点皮外伤而已,没必要去医院。”   江岌没说话,推着摩托车掉头。   见他主意未改,秦青卓抬手拦住他:“江岌,真的不需要,你这里应该有双氧水吧?我消一下毒就可以了。”   江岌抬眼看他:“你不是很娇贵么?”   秦青卓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那上楼吧。”江岌没再坚持,将摩托车重新支起来,跟秦青卓一起朝酒吧走过去。   二楼漆黑一片,江岌抬手摁开了灯。   “你妹妹还没回来?”秦青卓问。   “她回来得晚。”江岌朝自己房间走,“你先坐沙发上吧。”   秦青卓走到沙发前坐下来,过了一会儿,江岌拎着一个药箱走了出来。   秦青卓看着他在自己身旁半蹲下来,一条腿的膝盖抵着地面,打开药箱,那里面有双氧水、碘伏、镊子、棉球、纱布以及胶带。   是因为经常受伤,所以这些东西才这么齐全吗?他看着江岌娴熟地从里面拿出了需要的东西。   正想伸手接过双氧水,江岌却没打算递给他,只是简短道:“手。”   伸出的那只左手放了下来,秦青卓朝他摊开了那只受伤的右手。   江岌一只手握着秦青卓的手腕,另一只手用镊子夹着棉球,蘸饱了双氧水,动作很轻地在流血处涂抹。   双氧水很凉,江岌的手也是凉的。秦青卓看着半蹲在身侧,垂着眼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江岌,江岌的睫毛长且浓黑,遮住了那双黑沉沉的瞳仁时,会给人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跟几分钟前那个暴戾的江岌判若两人。   秦青卓看到他手背上有一道暗色的疤,应该就是生日那天他手上的伤口留下的。   看着江岌扔了棉球,拿起纱布往自己手上缠,秦青卓轻声道:“江岌。”   江岌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生日那天你迟到了,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人?”秦青卓问。   江岌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继续给秦青卓包扎伤口。   伤口包扎好了,他把东西收拾到药箱里,拎回了自己房间,再出来时,他拎着那把破旧的吉他,看向秦青卓:“走吧。” 第25章   看着不远处江岌跨上摩托车,载着秦青卓驶过了路口,站在墙根处的江北弯下腰,从地上捡了一条细长的树枝,伸过去捅了捅面前那佝偻的脊背。   男人回过头看向她,她一声不吭,一双大眼睛在昏暗的巷子里幽幽放光,上下打量着他。   江北打量够了,树枝在她手里转出了一道虚影,她抬起脚往酒吧走。   男人跟了上来,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我……我能跟你到你们住的地方看看吗?”   江北不回头,兀自加快了脚步。   男人仍跟着她:“你吃饭了吗?”   江北的脚步这才停下来,侧过身又打量了他几眼:“没。”   男人的语气有些讨好:“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江北抬起下巴颌,向着临街的方向:“对面街的烤肉?”   男人点了点头,一连应了两声:“行,行。”   江北转过身,一只手耍杂技似的转着树枝,另一只手抄着兜,轻车熟路地往临街的方向走。   石板路有些颠簸,江岌放缓了车速。   “就在前面不远,”秦青卓在他身后开了口,“江岌,你把车停在这里,我们走过去吧。”   江岌刹住车,一条腿支着地面,等秦青卓从后座下来,他跨下车摘了头盔。   等他把摩托车靠墙锁好了,秦青卓已经拎着吉他朝前走了一段距离,江岌加快脚步跟上去,从他手里接过了吉他。   秦青卓带他走进了一处四合院,穿过院子,径直朝正房走过去。   推开门,一个穿着浅灰色麻布衬衣的男人正坐在木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哼着歌,屋里的摆设古色古香,音响里放的音乐却是完全不搭边的摇滚——涅槃乐队的《Lake of Fire》,江岌挺喜欢的一首歌。   见秦青卓推门进来,男人关了音响,站起身朝秦青卓走过来:“过来了,青卓。”   “古董配摇滚,您还是这么有品位啊,”秦青卓笑着同他握手,“乔伯,这位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江岌。”   他说完,又示意江岌打招呼,“江岌,这位是乔伯,喜欢收集各种吉他,这满世界的制琴师,就没有他不认识的,如果问题不严重,他自己就能给你修好。”   江岌这次没让秦青卓下不来台,叫了声“乔伯”。   秦青卓从江岌手里拿过吉他:“乔伯,您看看这把琴。”   乔伯用目光打量了一下琴身:“哟,这是拿吉他跟人干仗了?”   “一点意外。”秦青卓替江岌解释。   乔伯从桌上拿了一副眼镜戴上,他保养得挺好,脸上不见什么皱纹,让人一眼看上去判断不出真实年纪。   他坐到沙发上,指了指对面:“坐吧,我刚看了一下,外面伤得倒是不严重,小伙子你弹一句我听听。”   江岌坐下来,抱着吉他,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弹了《Lake of Fire》的第一句。   “哟,会谈涅槃?”乔伯看向江岌。   “嗯,我挺喜欢的。”江岌道。   “还喜欢什么乐队?”   “枪花,老鹰,蝎子,AC/DC,极地双子星,挺多的。”   “有品位,吉他弹得也不错,有当年青卓的那么点意思。就是这琴的走音确实有点严重,应该是内部零件出了问题,来,把琴拿给我看看。”   他从江岌手里接过吉他,低头仔细检查着琴身。许是因为江岌刚刚弹的那句刚好投其所好,乔伯一边检查着吉他,一边跟江岌闲聊起来:“这吉他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了吧?”   “十年。”江岌道。   “十年啊,真是够久的,”他看了一眼江岌,“一直在用这把吉他?”   江岌“嗯”了一声。   “那你还挺厉害的。”乔伯有些惊讶,“年轻人都喜新厌旧,一把吉他用十年,真不多见。”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看你年纪也不大,应该八九岁就开始用这把吉他了吧?你父母也挺舍得,这吉他可不便宜啊,十年前多少钱……五六万?还是七八万?”   “当时……”江岌只说了这两个字,没再接着说下去。   秦青卓侧过脸看向江岌,江岌的目光落在那把吉他上,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的神情变得有几分柔和。   他想到了谁?父亲……还是母亲?秦青卓脑中浮现出傍晚时分江岌殴打的那个男人,当时光线晦暗,他没太看清楚那男人的长相,但总觉得眉眼处似乎跟江岌有几分相像,那人难道是……秦青卓内心隐隐有了猜测。   没等到江岌回答,乔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保养得不错,但架不住零件老化,经不起折腾。”   “外部撞击也挺严重的,这是拿着吉他抡人了?”   “没什么修的必要了,不如换一把,一了百了,看在咱俩挺投缘的份上,我给你推荐一把更好的。”   江岌的眉头微蹙,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乔伯,这吉他……您能帮忙再找别人看看么?只要能修好,多少钱我都出。”   乔师傅抬眼看他:“嘿,你还挺有钱?”   背了一身债,却放话多少钱都出……秦青卓又看了一眼江岌。   少年薄唇微抿,表情郑重,下颌到脸侧绷出了锋利的线条,能看出有几分忧心。   难得在他身上出现一点他这年纪该有的样子。秦青卓想。   他开口帮江岌说话:“乔伯,您就别吓这孩子了,您修不好,还能找不到人修好?”   “哟,你以前一肚子坏水儿专门用来坑我,现在对着小辈倒学会做起好人了是吧?”对面的乔伯也笑了,开完秦青卓的玩笑,又对江岌道,“青卓说这把吉他对你来说很重要,看来还真的挺重要啊。”   江岌又“嗯”了一声。   “放心吧,这吉他我知道是谁做的,我帮你送到他手里,让他亲手给你修,行了吧?”   “谢谢您。”江岌说。   “是唐叔做的琴?”秦青卓看向乔伯。   “除了他我就不认识别的制琴师了?”乔伯将吉他放到工作台上,“你别管,修好我联系你就是了。”   “能让您一眼就认出来的吉他,除了唐叔做的也没别人了。”秦青卓笑道。   即便不认识秦青卓口中的“唐叔”,江岌也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你还打趣起我来了是吧,”乔伯的目光转向江岌,“小伙子,我跟你说,你别看你秦老师现在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像你这年纪的时候,那都浑得不像样子……天天过来顺走我的吉他,说自己的吉他丢了,我就好奇这么大个吉他怎么能丢呢,后来才知道,什么丢了,都是被他送出去做定情信物了,你说说……”   “什么定情信物,”秦青卓笑道,“乔伯您可别冤枉我。”   “那你有没有送过琴?”   “送是送过,但……”   “那不就得了,”乔伯不等他说完,煞有介事,“送琴等于送情,你送一把琴出去,那可不就相当于送出了一段情?”   “这话可不能乱说,”秦青卓笑着摇了摇头,“我还送过江岌琴呢。”   “哟,你秦老师还给你送过琴?”乔伯这张嘴打年轻时就厉害得紧,这会儿两个人的玩笑一起开,“那江岌,这情你可得把握好了,虽然青卓这人处处留情,但人还是不错的嘛,人长得漂亮,歌也唱得漂亮,琴又弹得漂亮……”   他聊兴大发,越说越来劲,丝毫不给秦青卓开口辩解的机会。   到最后秦青卓只得撂下一句“我先带江岌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后传来乔伯嚣张的笑声,“跟我打嘴炮,你小子还嫩得很……”   走出四合院秦青卓才呼出一口气,就知道不能随便开乔伯和唐叔的玩笑,怎么就图一时嘴快呢。   但走了几步,他才发觉在外面走着,比刚刚当着乔伯的面被打趣还要更尴尬一点。   暮色已经彻底降临,巷子里静悄悄的,因为乔伯刚刚那段“送琴说”,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大概不仅仅因为这段“送琴说”,还因为几天之前,江岌亲口承认他就是那个挖了季驰墙角的秦青卓的新男友。   秦青卓正想说些什么缓解眼前这有些尴尬的气氛,没想到江岌先开了口:“你常送别人琴?”   “你不要听乔伯乱说,”秦青卓有些无奈,“哪有常送啊,我已经记不清楚在你之前的上一把琴是什么时候送出去的了。”   “那就是确实送过?”   秦青卓一时不知说什么,被乔伯这么一说,好似承认了自己送过琴,就是坐实了自己曾经的确是个随意“送情”的渣男。   “送是送过,但……”话说一半,又觉得跟江岌解释这些没什么意义,“算了,你就当我经常送琴吧。”   江岌没再说什么,走到摩托车旁边才又问:“你送我的那把吉他被卖了,你不生气?”   刚刚那尴尬的气氛缓解了一些,听到这问题后秦青卓顿了顿,片刻后才说:“你要听实话吗江岌,我的确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如果卖了那把吉他能帮你解决一点问题,那倒也不错,毕竟你也帮过我一个很大的忙。”   江岌又看了他两秒,目光移开,俯身开了摩托车的锁,然后将头盔递给秦青卓:“还是明泰附近?”   听出他的意思是要送自己回家,秦青卓接过头盔:“我搬家了,换了新地址。”   他在手机的导航软件上搜索出自己的新家地址,将手机递给江岌。   江岌跨坐在摩托车上,从秦青卓手里接过手机,手指划动着屏幕上的路线图,看完了,将手机还给秦青卓:“知道了。”   秦青卓收起手机,跨上车时他脑中忽然想到了节目录制结束后的那天凌晨,江岌也是这样跨坐在车上侧过脸问他 “你要去哪儿”。   坐到江岌身后,秦青卓随口开了个玩笑:“这次没揣着什么偷拍的鬼心思吧?”   江岌侧过脸,嗓音压在头盔下显得有些沉:“这次你不是也没男朋友了么?” 第26章   将秦青卓送回家,江岌回到红麓酒吧。他手里拎着从街边小店买的小炒,推开了酒吧的门。   黄莺今天来了店里,她新染了一头蓝绿相间的渐变发色,正侧身靠着吧台跟经理说话,见江岌过来,她扬起胳膊朝他招了招手。   江岌朝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莺姐。”   “听夏绮说你们今天又赢了一场?可以啊江岌,我以为当时让你组乐队顶多能组个草台班子出来,没想到你还挺会挑人。”黄莺抬手拍了拍江岌的手臂,“小伙子挺有眼光。”   江岌挺轻地笑了笑,也没谦虚:“还行吧。”   “对了,都有粉丝来看你了,”黄莺抬起下颌朝前面指了指,“喏,好几个漂亮姑娘呢。”   江岌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女孩坐在沙发上,有人挥手跟他打招呼,还有人拿起手机在拍他,刺目的闪光灯让他猝不及防地眯了下眼睛。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过头对黄莺道:“没事儿我就先上去了莺姐。”   “行。”黄莺点头。   走到楼梯转角,江岌抬头看见二楼防盗门半开着,他皱了一下眉。   自打安了防盗门之后,他不止一次跟江北说过,晚上回来之后要将门锁好,但江北我行我素,从没把这话当回事,每晚都大喇喇地开着门。   离门口还差两级台阶,江岌听到了门内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他已经不上学了是吗?”   迈向上一级台阶的右腿顿住了,江岌停了下来,听着二楼传来的动静。   江北似乎在吃东西,含糊不清道:“不上。”   “他每天都在这里唱歌?”   “嗯。”   “唱多久了?你们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记不清了。”   “我能去他的房间看看吗?”   江北好一会儿没说话,似乎不打算答这个问题。   “我不乱动他的东西,我就是看看……”   江岌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刚刚的愉悦情绪散得一干二净,那种无法克制的愤怒情绪再次顺着神经末梢蔓延上来,他捏紧了拳头,手背上凸起了青色的血管。但几秒种后,他将那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停顿的脚步继续朝上走,他推开那道半开的防盗门,看向那男人的背影:“去我房间看什么?好奇我过得怎么样?”   他看到那微躬的脊背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然后那男人僵硬地朝他转过身,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打怯:“回、回来了……”   江岌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么好奇,十年来一次都没露过面,还真是稀奇啊。”   “江岌,我其实有偷偷地去看过你们……”男人嗫嚅道。   “是吗?看到还有人帮你还债,放心了吧?”   男人脸憋得通红,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向江岌:“江岌,我知道你心里恨我,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弥补你?”   “弥补?”江岌冷笑一声,“你打算怎么弥补?是能把时光倒流回十年前,还是能让我妈死而复生啊?”   男人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江岌冷眼看着他:“江克远,你真虚伪。你问问你自己,能弥补得了吗?你不是想知道我过得怎么样吗?那我就告诉你,我辍学了,现在是个高中肄业的混混。坑蒙拐骗,只要能搞到钱,把你十年前凿出来的窟窿补上,我什么都干,我他妈就是个无恶不作的烂人,满意了吗?”   “你还想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觉得一个背着巨额债务,还得养活孩子的女人能怎么活着?像你一样躲起来吗?她没你那么怂,明知自己身体不好,却拼了命地工作赚钱,直到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病也没法治了,最后怕拖累我,跳楼自杀了。怎么样江克远,她这样的死法是你想看到的吗?”   江岌看到有眼泪从男人的眼眶里滴下来,大颗大颗的,一砸到地面上便溅成了圆形的水痕。   一种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翻腾着涌了上来,江岌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赶紧给我滚,别让我说第二遍!”   男人抬手擦了一把脸,脚步缓慢地朝门口挪动,在挪到江岌面前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看向江岌的同时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不知是因为看到了江岌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情绪,还是因为江岌再次凶戾地朝他骂了声“滚”,他最终没说什么,沉默着走下了楼梯。   江岌听到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被楼下的音乐声盖住,听不见了。   江北抓着薯片,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并且忙里偷闲地看了一眼江岌,似乎预料到过不了几秒,江岌就会走过来,把这些东西像之前那样全部扔到垃圾桶里。   但江岌只是侧过身倚着门框,微微仰着的脑后也靠在门框上,闭着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脸上没有厌恶也没有暴戾,反而看上去有点……悲伤。   江北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江岌似乎很难过,明明江岌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她咽下了嘴里的一大口薯片,有点噎,有点剌嗓子,但是她没去找水喝。   她只是拿着那包薯片,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她没见过这样的江岌。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了江岌好一会儿,直到江岌睁开眼,朝她走了过来。但走到她面前时,江岌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很凶地把那些东西全部扔掉,只是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   江北偷偷看了他一眼。但江岌并没有看她,径自朝着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   相比起发脾气的江岌,江北觉得自己更害怕面对这样的江岌。   她看着江岌弯下腰把手里拎着的饭放到茶几上,看着他直起身继续朝自己的房间走,在江岌即将迈进房间的时候,她忽然出声说了句:“我错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认错,她看到江岌的脚步顿了顿,在走进房间之前他扔下一句:“以后把门锁好了,别再带他上来。”那语气出奇地平静,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说完,他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第27章   秦青卓拿着修好的吉他去找江岌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撇开乔伯这张厉害的嘴不说,他这人还是很能靠得住的。   乔伯大名叫乔骐,是秦青卓父亲的朋友,年轻时都是同一个乐团出来的。秦青卓的父亲秦岫当时是乐团指挥,乔伯则是弦乐组的古典吉他手。   至于唐叔,唐凛,则是个吉他制琴师。年轻时就在国外跟着大师学做琴,后来回国自己开创了一个吉他品牌,除此之外每年还会做少量的手工吉他。   乔伯和唐叔之间的事其实秦青卓也不太清楚,只记得小时候去乔伯那里玩的时候,常常遇见唐叔也在。这两人时常吵架,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但和好得也很快,往往秦青卓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就因为一句话又和好了。   再后来也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两人的关系开始变得有点疏远,唐叔就不常来乔伯这里了。秦青卓问过乔伯原因,但乔伯打着哈哈就把这事儿绕过去了,不肯明说。   不过,说是疏远,一旦一方遇到什么事,另一方也还是会第一个站出来帮忙。   小时候秦青卓不懂这两个人的关系,长大了才隐约猜到了一点,却也猜不确切。   这么多年来,秦青卓看着乔伯退出乐团,创立了自己的公司,从一个古典吉他手变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如今国内不少音乐公司都有他的股份,三年前秦青卓创建自己的工作室时,他还出了不少力。   不过,虽然乔伯这一路走得好像都挺顺利,但秦青卓每次去他那儿的时候,总觉得他有点孤独……亦或许孤独就是人生的常态吧,秦青卓看着车窗外,有些出神地想。   车子左拐着驶入红麓斜街,透过车窗,秦青卓看见街角围了一群小孩,不知正凑在一起看什么热闹。一闪眼,他看清了坐在最上面一级台阶的那个视线焦点——居然是留着蘑菇头的江北。   周围一排小孩的头遮挡了视线,秦青卓只能看见江北低着头,齐刷刷的发梢遮着半边脸,露出来的那半边神情严肃,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赵叔,停一下车。”秦青卓让司机停了车,推开车门从车里走了下来,朝那一群小孩走过去,他挺好奇江北到底在做什么,才吸引了这群小孩的目光。   走近了,他看到江北两只手握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戳动着,旁边的几个男孩一脸兴奋,语气激动:   “快跑,有人来gank了!”   “快闪现,闪现啊!!”   秦青卓看着江北手中的屏幕,似乎是两名对手正准备围杀江北控制的人物,处境看上去还挺危险,但江北并没有像旁边男孩喊的那样立刻逃跑,而是一直在控制着小人左右乱窜,躲闪着对手的攻击。   在对手最猛烈的一波攻击来临时,只见江北的小人一个飞天,消失于屏幕,然后瞬间落地,把两名对手砸在原地无法动弹,紧接着江北的手指一顿狂按屏幕,一声“double kill”从手机中传出。   围观的男孩都瞪直了眼:   “哇,这都能反杀!”   “给我我也能!”   “你可拉倒吧,青铜大神。”   “下次玩我的号,我的号里什么英雄都有!”   江北面无表情:“想让我帮你上分就拿钱。”   ——原来这群小孩在围观江北玩游戏,而且看起来,江北似乎玩得还不错,居然能收钱帮其他小孩代练。   看着被围在中间,正煞有介事杀伐决断的江北,秦青卓出声道:“你哥知道你这么厉害吗?”   几个沉浸在游戏里的男孩这才注意到有人靠近,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江北也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是秦青卓,她模仿着自己控制的日本武士的口吻:“告诉你个秘密,我,是无敌的。”说完,继续低头玩着游戏。   江北一脸严肃地说出了这句中二的话,秦青卓有些想笑,又好奇此刻屏幕上的战局:“会赢吗这一局?”   江北没说话,旁边的男孩大声道:“那当然,这局打得可太牛逼了!四分多钟宫本武藏就超神了!谁能拦得住!”   秦青卓忍不住笑出了声,又问:“你哥在酒吧?”   “去打球了。”江北头也不抬。   “打球?在哪儿?”   “篮球场。”   坐在旁边的男孩伸长了手臂给秦青卓指:“那边有个破学校,篮球场就在那里面。”   秦青卓朝他笑了笑:“谢谢你。”   篮球场目测不远,秦青卓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自己走了过去。   这里看起来是一处废弃不用的中学,半开的铁门生了厚厚一层铁锈,墙上的水泥已经大片大片剥落,露出了里层整齐堆垛的砖石。   秦青卓走进学校,看见了篮球场上的几个人。   进入九月初秋,空气里弥漫起微微的凉意,昨夜又刚刚下过了一场雨,将暮夏最后一丝燥热也彻底洗刷干净。   秦青卓今天出门时特意裹了件薄风衣,刚刚一路走过来,多数行人也已经换上了长衣长裤,于是不远处的操场上,那个穿着黑色T恤和运动裤,裸露着手臂肌肉的高个少年便显得尤为瞩目。   秦青卓走过去时,江岌正接过队友传来的篮球, 一闪身绕过面前试图拦住他的那人,快跑几步后果断一扬手,投出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我操,我让你看住他!”钟扬弯腰拄着膝盖,喘着粗气骂道。   “你他妈能看住你怎么不看,”队友不甘示弱地回骂,“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操场边的彭可诗翻了一页记分册,在两侧分别写上数字。   “哟,这么郑重,还有专门的记分员呢?”秦青卓走过去,看着彭可诗刚刚写上的数字——43:13,差距够悬殊的。   彭可诗直起身,有些意外:“青卓哥,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我来找江岌有点事儿,”秦青卓说,“你个子这么高,不上去跟他们一起打?”   “之前跑步跑太狠,半月板有点受损,”彭可诗笑笑,“不太敢剧烈运动。”   不远处,钟扬也看到了秦青卓,快步跑了过来:“青卓哥,你怎么来啦?”   “来看看你们的排练成果啊,”秦青卓朝他笑,“没想到你们不在室内排练,反而跑到操场上排练了。”   “你不知道,打球有助于激发灵感,你看就打这一会儿,江岌都快想出一首歌了,”钟扬满嘴跑火车,“青卓哥,会打篮球不?”   “以前打过一点。”   “那来跟我们打一会儿?”   秦青卓笑着摇头:“我就不上场了,你们打吧。”   “不行,你一定要来,你看我们这边现在有多惨!”钟扬指了指比分牌,走过来拉着秦青卓的胳膊往操场走,“你会一点,怎么都比我们队那个凑数的强,就凭你这身高,往内线一站,江岌他就不敢太嚣张。”   秦青卓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了“打过一点”,事实上他现在不太想上场,没穿运动装是一个原因,还有一点,他不太想在室外做这种容易出汗的运动,上次谢程昀叮嘱过他,最近季节交替,一定注意不要感冒。   “钟扬,”见钟扬热情满满地拉着自己朝操场走,秦青卓又不想拒绝得太过强硬,有些无奈道,“我真的不打,你看我今天穿的衣服,像是能打球的样子吗?”   “没事儿,我们都菜得很,随便玩的,青卓哥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钟扬说着,已经把秦青卓拉到了操场上。   操场上六个人,除了江岌和钟扬,秦青卓一个都不认识。   而此刻那几个年轻男生也都转过身,一脸吃惊地看着秦青卓。   “给你介绍一下啊青卓哥,”钟扬从江岌那队开始介绍,“江岌你认识,这是孙玮和钱世强,他们俩的名字你不用记,你就记住咱们队的王振就行,”他回头对着一个男生喊,“老豆,你可以解放了,我们有外援了!”   他语速飞快地一通介绍,秦青卓没记住几个名字。   对面几个男生也是一脸懵,有人试探着说:“……秦青卓?”   “是啊,就是秦青卓,”钟扬道,“怎么着,现实里头一回看到明星,以为自己在做梦吧?我跟你说,严格意义来讲,我们仨现在也是明星,我昨天走在街上还有人跟我打招呼来着……”   懒得听钟扬胡言乱语,江岌走到篮球框附近,从地上拿了瓶矿泉水。他倚着篮球框拧开了瓶盖,仰头喝了几口水,看着操场上那几个人。   准确地说,他在看着秦青卓。   钟扬刚刚那番胡说八道成功逗笑了秦青卓,秦青卓看上去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是那种年长者对于后辈的有些包容的无奈法。   而尽管此刻秦青卓是笑着的,且身上并没有端着高高在上的距离感,江岌却仍然觉得他看上去和周围格格不入。或许是因为秦青卓身上不经意流露出地那种精致感,让他看上去完全不属于周遭这个破败而嘈杂的环境。   之前跟秦青卓见面的时候,要么是在录播厅,要么是在酒吧里,秦青卓身上并没有显露出与周围环境的割裂感,但现在,江岌想,也许是因为面对着一群跟自己一样吊儿郎当的混混,他在他们面前显得尤其不接地气,看起来几乎有点……仙。   偶尔江岌会觉得钟扬这个人很神奇,譬如现在,面对着跟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秦青卓,钟扬愣是能不由分说地把对方拉到自己的世界来,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而秦青卓似乎看上去……并不是特别乐意跟他们打这场球。   “钟扬,真的算了,”秦青卓拒绝得很温和,“我加入你们,只会拖你们后腿。”   “后腿就在这儿,”钟扬指着自己的腿,大言不惭,“青卓哥,你别客气,随便拖!”   江岌把矿泉水放回到地面上,站起身朝几个人走过去:“不打了,散了吧。”   “哎,怎么就不打了?”钟扬大声抗议道,“我们好不容易找来了外援,江岌你是不是害怕了?”   江岌没理这拙劣的激将法,看了一眼钟扬:“我不想打了行么?”   “不行,”钟扬扑过去拽他胳膊,“你给我回来!”   江岌不为所动,继续往操场的出口走,身后秦青卓忽然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江岌。”   江岌脚步停顿,转过身看着他。   没猜错的话,江岌其实是在为自己解围,秦青卓想。   不知为什么,先前还抗拒上场,此刻秦青卓却忽然有了些打球的兴致。   “这就要走,”秦青卓看着他道,“不会真的是害怕了吧?”   江岌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走过去从地上捡起篮球,直起身:“来吧,一会别哭就行。”   秦青卓笑了笑,几不可察地挑了下一侧眉梢。   钟扬见江岌改变主意,立刻回过头,对着彭可诗高声道:“诗姐,我们换人了,分数清零啊!”   秦青卓脱了风衣搭在篮球框上,又把白衬衫的袖子往上挽起来,头发半长不短的,运动起来不太方便,所以他拿了个皮筋在脑后随意地绑了一下。   钟扬鬼心思不少,这会儿又来了新提议,对江岌道:“青卓哥新上场,这首发球的机会应该让给他吧?”   江岌没意见,朝秦青卓看过去一眼。秦青卓把头发半高地扎了起来,颈侧还落了不少碎发,看起来跟平时有点不太一样。   他拿着篮球,朝秦青卓“欸”了一声。   秦青卓抬眼看他,这声“欸”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彭可诗和钟扬都叫他是“青卓哥”,只有江岌,跟自己说话时从来没带过称呼。   秦青卓倒也不在意称呼的问题,但联想到上次在医院,江岌被护士误以为是自己的弟弟时那副黑脸的模样,又起了逗他的心思:“跟比自己年长的人说话,也不叫声哥?”   江岌抬手把篮球扔了过来:“接着。”见秦青卓接住了,又说,“只凭年纪就能当哥,这哥未免也太便宜了一点。”   秦青卓接过篮球,在地上拍了几下,大学毕业之后他就没怎么碰过篮球,如今手感生疏了不少,他抬眼看向江岌,有些好笑:“不凭年纪还能凭什么?”   江岌也看着他: “这场比赛我赢了,你叫我一声哥怎么样?”   秦青卓笑了一声:“这么有自信啊?” 第28章   话音刚落,秦青卓一抬手,将球传给了斜前方的钟扬。   就在球出手的一瞬,刚刚还看上去姿态放松的江岌,却似乎一早就瞄准了秦青卓的动势,在钟扬抬手要接球的同时,他身体倾斜,伸长胳膊,手掌稍稍带过篮球,篮球瞬间改变了运动的方向。   江岌上前一步,迅速掌控了篮球,转身灵活绕过试图拦下自己的王振,一路运球突破到篮筐下面,抬手起跳后一个扣篮,篮球稳稳落入篮筐——球进了。   这次轮到了王振对着钟扬开骂:“你他妈球都接不住吗?让人骑咱们脸上扣篮!”   钟扬则理直气壮地反唇相讥:“老子失误了不行吗!”   因为刚刚江岌进了球,这次便轮到了他那队发球,江岌把球抛给了其中一个队友,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站在了稍远的位置,做好了接球的架势。   “青卓哥,盯住江岌!”钟扬朝秦青卓喊。   秦青卓点了点头。   拿球的人抬起手,将球对准了江岌,江岌看似也做好了随时接球的准备。   但那人却一个虚晃,将球扔给了另一个队友。在钟扬和王振都盯着江岌的时候,秦青卓其实想到了江岌会采用这个战术——毕竟被三个人同时盯着,即便接到了球也很难带球突破,于是他特意站在了距离另一个队友很近的位置。   在那人接到球的下一秒,秦青卓迅速上前防守, 那人见无法绕过秦青卓,抬手将球远远投了出去。秦青卓的防守起了效果,三分球砸到了篮板上,弹了出来。   江岌这时已经突破了钟扬和王振的防守,快步冲到了篮筐下方,果断起跳,抬手反扣,将弹出的篮球又一次送到了篮筐里。   目睹江岌连续进了几个球之后,秦青卓知道记分册上刚刚那差距悬殊的比分是怎么来的了——江岌的实力远在其他几个人之上,眼下他姿态放松,赢得毫不费力。   从篮筐走过来时他看了一眼秦青卓:“准备好叫哥了么?”   秦青卓:“……”   原本只是想上场充个数活动活动身体,尽量避免出汗,但眼看比分落得越来越多,再加上江岌刚刚的挑衅,秦青卓许久不露头的胜负欲居然被稍稍激了起来。   总不能……真叫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孩子一声哥吧。   秦青卓自上场以来,头一回开始认真起来。   两米之外,钟扬好不容易摸到了篮球,正要运球冲向篮筐时,江岌却拦住了他的去路,眼见着钟扬手里的球即将被江岌抢断,秦青卓从斜侧方切到两人中间,给钟扬来了个挡拆。   秦青卓身高一米八三,成功挡住了身后稍矮他一点的钟扬,只一瞬间的掩护,钟扬已经摆脱了江岌的阻拦,迅速运球冲向篮筐下方。等到江岌绕过秦青卓的阻拦试图截断时,钟扬已经高高跃起,两手一起将篮球压入篮筐,然后顺势抓着篮筐,两腿离地荡了两下,吼道:“老子终于进球了!”   跳下来时他张开双臂朝秦青卓扑了过来:“青卓哥,我就知道你不是猪队友!”   站在一旁的王振顿觉自己受到了影射,朝天翻了个白眼。   秦青卓被钟扬扑得朝后踉跄了一步,笑着伸手扶住了他。自己的队伍终于成功进了第一个球,这种感觉还是挺让人振奋的。   钟扬抱完了秦青卓,不顾王振的嫌弃,也扑过去抱了他。   秦青卓注意到江岌在看着自己,于是他也回看过去。   江岌从地上捡起篮球,朝他扔了过来,脸上看不出丝毫失了球的不悦,反而看着秦青卓,有些玩味地笑了笑:“有点意思。”   秦青卓也笑了:“这是得到了校篮球队长的认可?”   “算是吧。”   “这样吧,我们再加个条件,如果我赢了,你得把你为什么被撤了队长这件事告诉我。”   “你知道得太多了,”江岌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看来还没被打服。”   钟扬跳过来,一扫先前的萎靡状态:“继续继续!”   许是因为被江岌打压了太久,刚刚这球又提振了士气,秦青卓明显感觉钟扬和王振都认真起来。   江岌的队友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专门派出一人负责盯着秦青卓。几步之外,钟扬再次面临被江岌截断的局面,进退两难之际,他一抬手,将球传给了秦青卓。   秦青卓运着球后退,试图摆脱面前这人的阻挡,而就在左侧,江岌也靠近了他,且显然比另一个队友更具进攻性。   距离篮筐目测少说也有六七米,此时出手投球,或许能够投中一个三分。但秦青卓好多年没摸过球,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投球,大概率会投空后被江岌补篮,于是他一边防着江岌和队友,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局势。   他看到钟扬跑到了王振的周围,做好了准备接球的架势,负责看住王振的人见秦青卓要传球,立刻上前拦住钟扬,却没想到秦青卓只是虚晃一记,一出手,球却传给了王振。   王振接住球迅速起跑,距离篮筐还有几米,他一个起跳,出手投球,球稳稳落入篮筐之中。   “振哥牛逼!”钟扬吼道,跑过来朝秦青卓扬起了手掌。   秦青卓笑着和他击了一下掌。连续两次进球让他意识到,自己对于局势的判断是正确的——先前连输几局之后他注意到,这场3V3的篮球赛从两队实力来说,其实分布得并不算特别悬殊,对方虽然有江岌这样碾压级段位的选手,但其他两人实在很废,顶多能在防守上稍微起点作用,突破和投球压根就没指望。   而至于自己的队伍这边,虽然没有人像江岌这么实力突出,但钟扬适合突破,王振擅长投球,能力分布非常均衡,如果配合得当,想要进球并非完全不可能。   果然,刚刚那两次进球证实了秦青卓的想法。   比分逐渐拉近,秦青卓注意到江岌收起了先前吊儿郎当的态度,开始变得认真了起来。   而一旦江岌认真起来,他先前被隐藏的实力才稍稍展露出来,变得非常具有进攻性。   江岌打球的风格跟他骑摩托车一样,堪称生猛,是一种颇有技巧的,横冲直撞式的打法。   球只要到了他手上,他就能一路运球突破,通过各种刁钻的技巧把球顺利送入篮筐,而且无论是远投还是进攻似乎都很擅长,看不出有什么弱点。   两个凑数的队友基本给江岌提供不了什么助攻,江岌相当于在打一场1V3的篮球,但就在这种情况下,江岌依旧保持着领先的优势。   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秦青卓总觉得江岌在有意无意地让着自己。   或许说“让着”不太准确,是有点“避着”。   其实打篮球这项活动,一旦认真起来还是挺容易发生磕磕碰碰的,这也是秦青卓最初不想参与进来的原因。但秦青卓渐渐发现,每当自己过去挡拆,接近江岌的时候,江岌就会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就好像……害怕伤到自己似的。   也正因此,约定的比赛规则是先投中十个球的那队赢,此时因为江岌有意无意的避让,秦青卓这边已经逐渐与他那队追成了平局。   9:9的局势下,下一轮哪方进球便显得至关重要。   江岌看了一眼记分册,又瞥了一眼秦青卓。   虽然这九个球都是钟扬和王振进的,秦青卓只负责传球,一个球都没进过,但江岌心里很清楚,秦青卓才是三个人中发挥关键作用的那一个——秦青卓很灵活,动作不算很有进攻性,但挡拆很讲技巧,传球又很会看时机,看得出来脑子很活泛。如果没有他在中间控场,钟扬和王振怕是只会像之前那样,费半天劲也进不了一个球。   不过,进攻性不足在球场上也算是个很大的弱点了,江岌走过去看着自己的两个队友,安排了任务:“你负责盯着秦青卓,你负责看着王振,赢了这场,下次去酒吧的钱我付。”   他说完走了,两个队友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经过秦青卓时,秦青卓笑着问他:“怎么样,能赢吗?是不是有点压力了?”   江岌看他一眼:“之前不应该让你叫哥的。”   秦青卓眉眼微弯:“嗯?”   “应该让你叫爸爸。”   眉梢再次微微一挑,秦青卓道:“这么嚣张?”   “嚣张惯了,不行?”   “没有,挺好的。”秦青卓笑着摇了摇头。   他是真的觉得挺好的。以往江岌无论是在节目里还是在节目外,都是一副没什么胜负欲、走到哪儿算哪儿的样子,如今从他眼神里难得看出些许想赢的欲望,秦青卓是觉得这样的江岌挺……怎么说呢,挺鲜活的,终于不是以往那种死气沉沉的模样,身上有了点生动的少年心气。   钟扬没想到江岌这轮会来防自己,运着手里的球,被逼得步步后退。突破无望,他一抬手,将球传给了秦青卓。   秦青卓运着球,观察周围的形势——原本想找个角度将球传给王振,但江岌此刻的站位非常刁钻,一旦他出手传球,这球很可能被江岌截断。   至于再次传回给钟扬,更不是个明智的选择,钟扬离篮筐很远,对于他这种并不擅长远距离投篮的人来说,想要带球突破到篮筐下方的难度相当之大。   三人之中,反而是距离篮筐最近的自己,此刻进攻的优势最大。   看样子是吃准了我不会投篮啊……秦青卓心道。   短暂的犹豫之后,秦青卓果断绕过面前防守自己的人,运球直奔篮筐下面。   秦青卓自始至终没投过球,谁都没想过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就连江岌也是在微微一怔后冲向了篮筐。   江岌爆发力惊人,速度极快,秦青卓在起跳的瞬间,看到了自己身后也紧随起跳的江岌。   个高手长的少年只需轻轻一推,那篮球便能偏离篮筐落到地上,在这决定胜负的、似乎被拉长的一瞬间,秦青卓知道自己输定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那只扬起来的手却并没有朝篮球压过来。   篮球脱离秦青卓的指尖,绕着篮筐晃了一晃,然后轻轻地、顺利地落入了篮筐之内。   脚底落到地面,秦青卓看向江岌,少年刚刚举起的那只手已经插进了兜里,仿佛方才的试图阻拦只是个错觉。   “好球。”江岌看着他说,“原来你会投篮啊?”   秦青卓没来得及说话,钟扬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青卓哥你好帅!!”   秦青卓转过身,眼见着钟扬的身体要扑过来,江岌忽然伸出手,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下。钟扬猝不及防地扑了个空,张开的双臂往前撑住篮球框才不至于栽到地上。   “我操,”钟扬瞪着江岌,“江岌你安的什么心,输了就输了,怎么还讲报复的?!”   江岌没理他,走到篮球框旁边,躬身从地上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秦青卓:“喝么?”   秦青卓看着那瓶水——那不是一瓶没开过封的水,而是已经被喝了小半瓶。打了这么长时间的球,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他确实口干舌燥,但看着这瓶被喝过的水,他又有些犹豫。   “没新的了,不喝算……”   “算了”两个字江岌没说完,秦青卓伸手接过了那瓶水。   对方好心给自己递水,不接似乎显得自己讲究得不合时宜。秦青卓仰头喝水时,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几个年轻男孩,他们在抢着喝同一瓶水。   江岌垂眼,不动声色看着秦青卓仰起的脖颈,还有薄薄的皮肤下,那滚动着起伏的喉结。   秦青卓实在口渴,一口气喝了小半瓶水,瓶子里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水,被他拿在手里轻轻地晃,直到江岌朝他伸出手,他才反应过来,将水递回给江岌。   钟扬那边两瓶水不够分,回头见江岌这边还有水,冲着江岌喊:“江岌,给我留点水!”   但江岌仿若未闻,在钟扬跑过来之前,仰头将剩下的小半瓶水喝得见了底。   “靠,”钟扬咬牙切齿地看着江岌手里的空水瓶,“你……你等着我把你这事儿捅出去!”   “我什么事儿?”江岌看他一眼。   “你跟……你跟……”钟扬重复了两遍,顾忌着秦青卓就在旁边,到底没说出口,“算了,老子自己去买。”说完就撒腿跑走了。   江岌也没理他,把喝空的矿泉水瓶捏变了形,扔到垃圾桶里,朝篮球场出口走,对秦青卓撂下一句:“走啊,等什么呢,还真等着我叫你哥?”   秦青卓拿过搭在篮球框上的风衣,跟随他往外走:“最后那个球为什么让着我?”   “看你挺想赢的,”江岌道,“而且,让你这么大个明星当众丢脸,怕你哭鼻子。”   “我就那么输不起?”秦青卓笑了,侧过脸看着他,“不过这会儿我要是输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叫出这声哥,谢谢了,江队。”   “嗯,记得报恩。”江岌自顾自抄着兜往前走。   事实上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最后那个球会让着秦青卓,以前打球的时候他从来没对别人放过水。他脑中浮现出秦青卓跳起来投篮时的一幕,扬起来的发梢和衣角,以及额头沁出的薄薄一层汗,那一瞬间的秦青卓看上去非常的轻盈和……快乐,像是在发光似的。 第29章   两人并肩往回走了一段,江岌主动开了口:“你怎么会知道篮球队的事?”   秦青卓没答,只是说:“说起这个,你的队长到底是怎么被撤的,介意跟我说说吗?”   “你查过我?”江岌看他一眼,“怎么,觉得我不是个好东西?”   秦青卓笑了笑:“没办法,有人之前打算勒索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江岌起先没说话,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开口:“因为我把其中一个讨债的人打进了医院。”   “高一的时候?”秦青卓有些惊讶,“那时候你才多大,十六?十七?”   “十六。”江岌淡淡道。   “他们从那时候就来找你讨债了?”秦青卓皱起了眉,他想起了上次那几个人高马大的讨债人。没有人会好端端地通过打架斗殴来自毁前程,他们到底是怎么把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逼上绝路的?   “何止。”江岌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声,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说起了别的,“除了这个,还查到了什么?”   顿了顿,秦青卓才道:“查到你成绩不错,而且过往清白,没什么污点。”他说完,侧过脸看着江岌,“江岌,像你这样的好学生,继续读书的话,会有很好的前途,为什么会选择辍学呢?”   “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个天才,留在学校继续读书太屈才。” 江岌说。又是那种混不吝的、无所谓的语气。   秦青卓能感觉到江岌对他并不像之前有那么重的敌意,话变多了,且偶尔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然而一旦提到关于自己的问题时,江岌似乎总在避重就轻。   不过,每个人都有不想对别人剖白的事情,秦青卓不打算就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下去。   走到了红麓斜街的街角,他看见台阶上的那群孩子已经散了,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今天在这里看到一群小孩子围观江北玩游戏,你知道她游戏玩得不错吗?一本正经,跟个小大人似的。”   “是么,又在骗小孩花钱找她代练吧,”江岌道,“坑蒙拐骗的事情,就没有她不精通的。”   “你就这么评价你妹妹吗?”秦青卓笑了一声。   “实话实话而已。我倒不希望有这么个妹妹,你要的话,白送你了。”   秦青卓笑道:“嘴上这么说,上一次她受伤的时候你不还是挺着急的?你这哥哥当得也蛮称职的嘛。”   “总不能让她自生自灭吧。” 江岌淡淡道。   秦青卓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距离酒吧还有十几米,车子就停在路边,他朝那方向抬了抬下颌:“你的吉他在我车里,已经修好了,拿回去试试吧。”   江岌“嗯”了一声,跟秦青卓一起朝车子走过去。   去车里取了吉他,两人推门进了酒吧。   天色向晚,酒吧已经开了门,但这会儿还没进多少客人。   脚步声响起来,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走到楼梯转角,江岌看到二楼门口站了三个人,为首的那人就是那人高马大的麻三。   “哟,又跟大明星混一起呢?”麻三低头看着江岌,阴阳怪气道。   江岌先是看了一眼防盗门,确认门没有被打开,然后抬手握住秦青卓的手腕,试图将他朝自己身后拉,但秦青卓没动。   “江岌,听说你爸回来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跟我们通个气啊?是不是听说你要出名赚大钱了,回来跟着你享福来了?”   “我还有爸?”江岌冷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这种事。”   “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可是你亲爹啊,哪能说不认就不认呢。告诉我们一声他现在在哪儿呗,我们给他接接风。”   江岌的声音冷下来:“想认爹就自己去,别在我这儿找不自在。”   麻三被他这语带挑衅的话激怒了,骂道:“少教的小杂种,爹跑了,娘死了,没人教你做人了是吧?行,老子来教你。”   江岌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你再骂一句试试。”   “怎么着?你还敢跟我动手?”麻三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告诉你,这次谁也保不了你,再不见钱,老子连人带吉他都给你砸烂!”   他话没说完,就见江岌躬下身,将吉他和手机放到了墙边。   江岌刚刚还舒展的眉间不知什么时候缀上了浓重的阴鸷,浑身上下似乎包裹着厚厚一层戾气,犹如一头忽然被激怒的野兽。   就连刚刚放话要教江岌做人的麻三,都察觉到了他此刻的不对劲。   麻三不是没领教过江岌玩命的架势,大概三年前,跟他一起讨债的兄弟被江岌赤手砸断了三根肋骨和一条腿,足足在医院躺了半年,要不是这小子当时不满十六周岁,当地那些条子又和了一通稀泥,说是他们动手在先,不该找一个孩子讨债,他们原本是打算送江岌进去蹲一阵子的。   不过,这小子似乎也受了教训,下一次他们增加了讨债的人手去对付他时,他居然学乖了,不反抗了,他居然知道逆来顺受、老实挨打了。   那之后江岌就转了性,不再像一头性子烈的幼兽似的一被攻击就玩命反抗,即便动手也知道轻重了。   麻三一度忘了江岌曾经打起架来那不要命的架势,他以为江岌是被打服了,打怕了,但此刻江岌面色阴沉地紧盯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又让他想起了曾经那个玩命的江岌。   早知道应该带根铁棍过来,麻三想,得想办法把这小子好好收拾一顿,否则他又该不知天高地厚了。   秦青卓也察觉到了江岌身上的浓重戾气,尽管江岌放下吉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但他仍然再清楚不过地知道江岌被彻底地激怒了。   他在江岌身上看到了一种不计后果的愤怒和攻击性。   就在江岌朝台阶上那三个人迈出步子时,他抬手用力握住了江岌的胳膊,拦住他继续往前走。   手心触碰到江岌微凉的手臂,那上面绷起的条条青筋昭示着江岌此刻一触即发的暴戾。   江岌没有立刻甩开他的手,而是缓慢地、用力地挣开了他的手,继续朝那几人走过去。   秦青卓再次握住他的手臂,低声叫了“江岌”,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他在这一瞬间计划好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如果无法成功拦下江岌,他打算加入这场混战。上一次出于年轻气盛而打架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但不管怎么说,二对三怎么也比一对三的胜算要更高一些。   就在秦青卓做好了这样的打算时,刚刚被江岌搁在墙根的手机却乍然响了起来。   江岌脚步微顿,并没有接起电话的打算。   秦青卓朝亮起的屏幕看了一眼,那上面是一串没有来显的本地号码。   “谁打来的?”麻三眯起了眼睛,也朝那电话看了一眼,“不会是你爸吧?接。”   铃声持续响着,见江岌并不按自己说的做,他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跟班立刻小跑下去,就在他经过江岌时,江岌再次挣开了秦青卓。   那人拿起手机,接通电话并按了免提。   还差几步走近麻三,江岌手臂上的肌肉尽数绷起,捏紧了拳头。   手机的外放音响这时传出了男人的声音:“你好,这里是红麓街道派出所,请问你是江岌吗?”   一听到派出所,所有人倏地安静下来,那几个讨债的人更是有些吃惊——现在的警察,连斗殴都能预判了?   接电话的跟班不知怎么回答,看向麻三,一时不敢应声。   江岌收起了攥紧的拳头,下楼走了过去,一把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手机,应道:“是。”   “江克远是你父亲吗?”   江岌没有说话,其他人都盯向他。   那边没得到回应,“喂?”了一声。   顿了顿,江岌才沉声道:“是,他怎么了?”   “我们发现了你父亲江克远的尸体,需要你来做个确认。” 第30章   听到电话里的内容,江岌愣了一下,缓缓皱起了眉:“你说什么?”   “你先过来殡仪馆吧,”电话那头说,“这件事需要当面跟你说。”   那边挂断了电话,江岌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僵在半空,好半天没什么动作。   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派出所、殡仪馆、江克远的尸体……   什么意思,江克远死了?还是说,这只是一个诈骗电话?   一时之间,江岌竟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秦青卓出声叫了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   他收起手机,吉他也忘了拿,转身朝楼梯下面走。秦青卓将立在墙根的吉他拎起来,也跟在他身后下了楼。   刚刚这通电话不仅让江岌愣了好一会儿,就连麻三和他的两个跟班都被搞懵了,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见江岌下了楼,三人也立刻抬腿跟了上去。   江岌的步子迈得很大,快步穿过一楼,走出了酒吧。   摩托车停放在酒吧侧墙的墙根,他走过去,拿出钥匙开了车锁,握着扶手正要推车,却没有推动。他一低头,发现摩托车的后轮被一根粗重的铁链拴在了旁边的管道上。   一准是麻三干的,江岌烦躁地握着把手用力往外拉了一下,管道震了震,车身被牢牢锁在上面,他低骂了一声:“操。”   秦青卓跟了上来,扫了一眼摩托车的情况,当机立断:“坐我的车走吧,你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骑车。”   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江岌只能应下,跟秦青卓一起朝车子走过去。   麻三从酒吧跟出来,骂骂咧咧:“操,又耍的什么阴招?你爹死了?以为死了就不用还钱了?我告诉你,他死了你照样……”   他还没骂完,黑色轿车已经快速驶出了红麓斜街,一个转弯甩尾过后便没了踪影,只留下了空气中呛鼻的汽车尾气。   麻三一挥手:“走,开车跟上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坐在车子后排,秦青卓有些担忧地看向一旁的江岌。   江岌一直侧过脸看向窗外,蹙起的眉头和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焦虑。还有那两只瘦长的手,因为交握得太过用力,薄薄的、泛白的皮肤看上去几乎要被凸起的骨节穿透了。   秦青卓不知道江岌的父亲在他人生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江岌一向把自己的想法埋得很深,只言片语都不肯透露,所以他无从猜测刚刚这通电话到底给江岌带来了怎样的冲击。   然而,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在得知父亲的死讯后,总归是不好受的。这种时刻似乎说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秦青卓抬起手,带着安抚意味地拍了拍江岌的手臂。   江岌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秦青卓看见他清澈的眼白上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浮出了明显的血丝。   转头再次看向窗外时,江岌的手伸向兜里,下意识地摸烟,没摸到,他心底的烦躁更甚。   他这才想起来,这几天自己根本就没把烟带在身上。   “赵叔,”他听到秦青卓开了口,是对着司机说的,“你身上有没有带烟?”   秦青卓平日不抽烟,因此司机听到这句话后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应了声“有”,将车子停到路边,往后排递了烟和打火机。   秦青卓接过来,递给了身旁的江岌。   司机忍不住朝那少年看了一眼——秦青卓不喜欢烟味儿,更不许别人在他车里抽烟,今天却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破了例。   车子重新开上路,江岌压下车窗,拨动打火机点燃了烟,对着窗外深深吸了一口。   尼古丁平复了些许烦躁,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此起彼伏的念头——   那家伙死了的事,是真的吗?   前两天不还死皮赖脸地出现过吗?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正常。   但如果那通电话是假的,这种诈骗电话的意义又在哪儿?   可能他真的死了吧。他早就该死了。   死就死吧,一了百了。   但是……   “但是”两个字在脑中冒出来,后面的念头却像是忽然被切断了。   但是什么呢?江岌说不清楚。   他呼出一口气,白色的烟雾很快飘出车窗,飘向了车子行驶的反方向。   一支烟抽完,车子也停到了殡仪馆门前,秦青卓和江岌从两侧推门下了车。   场馆门口,两位警察正站在那里抽烟,认出了照片上的少年:“江岌?”稍年轻一些的那位女警察看了一眼秦青卓,许是认出了他,眼神里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   江岌“嗯”了一声。   “跟我来吧,”年长一些的警察掐灭了烟,“你们两个一起进来?”   秦青卓看了一眼江岌,不出他所料,江岌低声道:“我自己就好。”   “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秦青卓看着他说。   江岌点了点头,跟随两位警察朝场馆内部走。   停尸房里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味,但仍旧无法完全掩盖住尸体的腐臭气味。   警察将江岌带到一张停尸床前,伸手掀开了尸体上盖着的白布:“是你父亲江克远吧?”   直到亲眼目睹江克远躺在停尸间里的这一刻,江岌才有了一点“江克远真的死了”的真实感。   死去的江克远面部肿胀,泛着青紫,但看起来表情从容,远没有平时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来得那么面目可憎。   而且……居然能在他脸上看出些许十几年前的样子。   江岌盯着他,回答警察的问题:“是。”   警察又看了一眼江岌,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近乎平静。   见贯了太多对着亲人尸体嚎哭的场面,警察几乎有些讶异,但他没说什么,遵照自己的职责向江岌阐述事实:   “今天凌晨五点,我们接到目击人的电话,说看到有人在麓河河边跳河。因为目击者不会游泳,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就立刻报了警。警方赶到之后,花了六小时将尸体打捞上来,又经过一系列排查,最终确定了尸体的身份是江克远。”   “还有,我们在尸体的随身物品里发现了这个。”警察将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递给江岌。   江岌接过来,那里面装着的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照片,因为被塑封过,即便经过了长时间的浸泡也没有被损坏丝毫。   那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眉眼间透着意气风发的江克远,一只手搂着身旁温婉而漂亮的妻子,另一只手抱着怀里与自己颇有几分相像的儿子。   年轻的警察终于从少年滚动的喉结上捕捉到了情绪的波动——那是人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时才会做出的吞咽动作。   “我们已经查看过监控了,录像很清晰,完全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我们在确认了他的身份后,调查到了一些他自杀的原因……”警察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难以启齿。   江岌看着那张照片,声音又哑了几分:“您说吧。”   “你父亲在自杀前一天,在一个线下的赌博窝点里通宵赌博,输光了身上的所有积蓄,大概有六万多块钱。据我们了解,他这几年一直在打各种各样的兼职散工,这六万块应该就是他所有的积蓄了……”警察说着,摇了摇头,“辛辛苦苦攒下的钱,一夜之间全输光,一般人都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自杀的原因,可能跟这件事有直接关系。”   江岌听完他说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再看向手里那张照片,他忽然极轻地冷笑了一声。   警察看了一眼江岌,递过来手中的文件和笔:“你看一下上面的信息吧,如果确认身份无误,对死亡原因也没有异议,就可以签字了。”   江岌接过笔,看着文件的内容,那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它们却不肯往他脑子里进,盯了片刻之后,他在那份文件的右下方潦草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殡仪馆门口,秦青卓没按照那警察说的,在休息区找位置坐下等候,他只是站在门口缓慢地踱步,时不时看向场馆内部。   没猜错的话,那天傍晚被江岌殴打的那个男人就是他父亲——他怎么会忽然死了?   还有,刚刚那讨债的人说江岌“爹跑了、娘死了”,又是怎么回事,他妈妈难道也已经去世了?   确实,一直只看到江岌和江北在一起生活,不像是有人照顾的样子。   秦青卓想着这些,听到了殡仪馆内部传来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江岌随警察走了出来。   江岌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比来时还要更平静一些。   “……火化的时间你就自己联系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吧,不过殡仪馆存放尸体也是有时限的,不要拖太长时间,尽快把你爸的后事料理一下吧,节哀顺变。”警察抬手拍了拍江岌的后背,走近了,他朝秦青卓点了点头。   江岌则没看秦青卓,微垂着头,自顾自地走出了殡仪馆。   秦青卓抬步跟上他,有些迟疑地问:“江岌,你父亲他……?”   “畏罪自杀,”江岌把语气放得很轻松,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挺好的。”   麻三几个人一直等在附近,远远观望着情况,见江岌出来,试探性地询问:“你爸他怎么了,真死了?”   “死了,自杀,尸体就躺在里面,”江岌朝场馆内偏了偏头,“不信的话,自己进去看。”   “哦。”麻三有点惊讶,一时没再说话,等到江岌往前走了一段,才又问了一句,“我们能进去看一眼吗?”   江岌没理他,继续朝前走着。   看着江岌脸上挂着的无所谓却又无端有些瘆人的表情,麻三觉得江岌没有撒谎。   他没再跟上来,讨债的对象忽然死了,他做不了主,只能先回去跟雇佣他的债主商量之后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秦青卓侧过脸看向江岌,轻声问:“回酒吧?”   江岌“嗯”了一声。   秦青卓不知道此时此刻该怎么安慰江岌,他甚至不知道江岌经历了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从他认识江岌开始,这少年就总是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都闷在心里,对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主意,又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似的。   譬如现在,江岌看向窗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也空荡荡的,一丝情绪都不剩下。   下午在篮球场上那难得的胜负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张脸上又明明白白地写着“无所谓”,写着“老子什么都不在乎”,写着“走到哪儿就他妈算哪儿”。   尽管陪着江岌遭遇了“父亲自杀”这样的人生剧变,可秦青卓根本就搞不清楚,这剧变到底在江岌的人生中占有怎样的分量,而江岌也没有丝毫向他敞开心扉谈谈这一切的想法。   或许说出来会好一点,一个人总将心事闷在心里,会被自己怄出内伤的。   “江岌,”秦青卓斟酌着开了口,“跟我说说你爸的事情吧。”   “没什么可说的。” 江岌只是这样敷衍了他一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话。   秦青卓便没再问下去。   车子开到了红麓酒吧门口,秦青卓看见江岌的手按到了车门的把手上。   江岌什么事都不说,但有些事情他不能不过问,比如尸体的火化,比如葬礼,他作为一个大人,处理这种事情总比一个孩子要更有经验。   他再次开了口:“江岌,你爸的后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的后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江岌似乎不想谈这事,撂下这句话,推开车门下了车。   看着江岌进了酒吧,秦青卓靠上车后座,看着江岌走进酒吧的背影,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司机转过头征求他的意见:“秦先生,回家吗?”   秦青卓应了一声“嗯”。   车子启动,平缓地行驶在马路上,他脑中莫名浮现出江岌第一次在舞台上抱着吉他唱歌的模样,还有那几声梦呓似的低吟:   “年少的人,背上行囊,   孤独膨胀,无处丈量,   远走他乡,随处游荡,   颠簸的火车啊,   载着多少沉默的慌张   ……”   他忽然想起什么,睁开眼睛,看向自己先前放到副驾驶上的,那把修好的吉他。   看着这把江岌从不离身的吉他,秦青卓再次叹了口气。 第31章   凌晨四点,秦青卓从床上坐了起来,摸索着开了台灯,抬手捏了捏眉心。   这一晚上,一直就没怎么睡踏实,脑中好像在放一场剪辑拙劣的、不连贯的电影,循环播放关于江岌的片段——   生日那天一身戾气、带着伤走进二楼的江岌;额头被吉他砸出了血,朝他看来淡漠一眼的江岌;毫不留力地抡着那把破凳子砸向那个男人的江岌;被麻三激怒不计后果的江岌……   明明跟江岌的交集不过一个多月,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怎么自己的情绪会被这少年牵动至此……是因为生死这种事情太过重大吗?   江岌现在又是什么状态?跟自己有着血脉关系的亲人忽然死了,无论生前关系如何,想来这段时间应该都很难平静度过吧……   睡不着,秦青卓索性起了床,坐到电脑面前,打开自己的邮箱,队里的其他几支乐队都已经发来了demo,请秦青卓帮忙提意见,只有糙面云还没动静。   秦青卓靠在椅背上,点开了其中一支乐队发来的demo。乏善可陈的旋律让他无法把精神集中到音乐上,前面几场比赛中,不少乐队已经耗尽了为数不多的几首原创好歌,开始呈现出后劲不足的趋势。   糙面云下一场会唱什么歌?忽然遭遇父亲自杀这种事情,江岌还有心情排练吗?   如果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到比赛,还真是挺可惜的,毕竟这节目对于新乐队来说是个不错的平台,而以糙面云目前的势头,他们本可以走得更远一些的……   看着窗外的天色逐渐由一片昏黑变成了淡淡的青灰,周围的路灯灭了,天色彻底明亮起来,秦青卓从座椅上站起身,又开始缓慢地站在屋里踱步。   天亮了,要去红麓酒吧看看江岌吗?但以江岌这种什么事情都习惯自己扛着的性子,也许并不希望他一个外人来插手自己的家事。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需要分寸感,贸然逾矩便会显得唐突,秦青卓向来重视分寸感。   他自问如果此刻忽然遭遇了变故的那个人是自己,他不会希望一个仅仅是与自己有着稀薄交情的人,来试图参与自己的人生,哪怕是关心都会显得多余且令人厌烦。   秦青卓又踱了一会儿步子,轻轻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上午,待在电脑前,工作效率极低,一首demo在耳边循环了不知多少遍,手指搭在键盘上,试图给出关于编排的意见,但却一个字都敲不出来——那些旋律根本就没往他脑子里进。   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半,他决定还是要去看看江岌。   不看一眼,他觉得心里不踏实。   况且那把对江岌很重要的吉他,总归是要尽快还给他的。   天色阴沉沉的,日头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红麓斜街的午后比以往要更寂静,仿佛就在那一夜秋雨之后,蝉鸣声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酒吧门口,钟扬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嘀咕道:“靠,这是去哪儿了……江岌也太不靠谱了,不会写不出歌就玩消失吧,”他扭头看彭可诗,“诗姐,你说他不会背着我们自己偷偷接商演去了吧?”   “你哪次见他这么做过?”彭可诗微蹙眉头,“别瞎说。”   钟扬还想说什么,远远看见一辆轿车驶进了巷子里,他眼神一亮,“靠,迈巴赫!”   黑色的迈巴赫停在了两人面前,车门推开,秦青卓从车内迈了下来。   彭可诗叫了声“青卓哥”,钟扬则绕着车子打量车身:“青卓哥,原来是你啊,我说这么一破地儿怎么会忽然开来一辆豪车,啧,你的车可真漂亮啊。”   秦青卓却没什么闲聊的心情,看着酒吧紧闭的门:“江岌呢?”   “谁知道呢。”钟扬耸了耸肩,“对了青卓哥,你一定要好好管管江岌,昨晚我来问他下场比赛要唱什么歌,他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样子,今天还玩起失踪来了。你说我们这么个夺冠大热门,那不得好好准备接下来的比赛吗,居然态度这么敷衍……”   他说着,本以为秦青卓会像之前那样,笑着跟自己开几句玩笑,但没想到秦青卓面色凝重,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钟扬,可诗,你们先回去吧,比赛的事情,我会找江岌聊聊。”   “青卓哥,”彭可诗看出不对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秦青卓只简单“嗯”了一声,没细说:“等江岌自己跟你们说吧。”   他说完,匆忙跟两人道了别,拉开车门上了车。   看着退出巷子的迈巴赫,钟扬再次犯起了嘀咕:“什么情况,我开玩笑的,他怎么这么严肃啊……诗姐,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彭可诗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忧心的表情。   *   一个人身死之后,会留下什么?   江岌坐在等候室内,屈起的手肘压在腿上,出神地盯着地面上某一处位置。   一窗之隔的焚化炉里,透出了一股塑料燃烧的刺鼻糊味。   应该是那张照片被烧掉了,江岌想。   在亲手将江克远推进焚化炉之前,他把那张被塑封的合照放到了那具僵硬的尸体身上。   原本以为关于江克远的记忆已经淡得记不清了,但在焚烧的这近一个小时里,十年之前的那些画面却好似沸水中的气泡般,此起彼伏地冒了出来。   “岌是形容山势高耸的样子,爸爸希望江岌以后能长成一个像山一样的男人。”   “像山一样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   “顶天立地的,永远都不向世俗屈服。”   “像你一样吗?”   “对,像我一样。”   江岌还记得江克远说这话时爽朗的笑声,那时候他是真的觉得爸爸就像山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是自己和妈妈的依靠。   可偏偏也是这个山一样的江克远,在某一天忽然倒塌了,消失了,留下了这一堆他好像永远也无法摆脱的世俗烂事。它们像淤泥一样沉重地拽着他,在他试图往前走的每一步里,都提醒着他永远也没办法做一个像山一样的男人。   真是讽刺。江岌长长闭了一下眼睛。   他又想起了一个月前,江克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   那时他正在到处找江北,江克远忽然从墙角出现了,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   起初他并没有认出江克远——面前这个气质畏缩的男人与记忆中那个高大挺拔的江克远判若两人。在认出他的一瞬,他积聚在胸口无法发泄的恨意腾腾地烧了起来,于是在江克远叫出“江岌”这个名字的同时,他抡起拳头狠狠砸向了他。   江克远没还手,一米八几的中年男人只是躬起了身体,一声不吭地任那些凶狠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见你一次我就会揍你一次,听到没?”临走时,江岌狠戾地盯着他道。   江克远站在原地没出声。   但在那之后,江岌隔三差五便会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讨债的人不会这么迂回,他知道那是江克远。他无视了江克远。   而就在几天之前,江克远再次出现时,他忽然感觉极其烦躁。   这烂泥一样的人生终于有了起色,为什么就在他想往前走的时候,江克远偏偏会在这时候出现,提醒他永远也没办法摆脱这一切?   于是他又一次忍不住揍了江克远。   江克远为什么会忽然出现?   又为什么会挑在自己生日那天出现?   为什么会自杀?   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我揍了他?还是因为我让他滚?   是我掐灭了他仅存的一点希望吗?   如果我这样做是错的,那我应该怎么做……原谅他吗?   十根手指紧紧搅在一起,江岌痛苦地闭起了眼睛,握起的拳头抵住了他低垂的额头。   *   等了近两个小时,隔老远,秦青卓才看见江岌从殡仪馆走了出来。   不知是因为忽然起了风,还是因为郊区原本就风大,一下车,他的风衣衣摆立刻被风吹了起来。   高瘦的少年穿了一身黑,黑T恤黑长裤,两只手插着兜,微低着头朝门口走。   走近了,江岌并没有看到秦青卓,仍旧径自往前走着。   “江岌。”秦青卓出声叫住了他。   江岌这才脚步停住,抬眼看了过来。   少年脸色苍白,就连嘴唇上都没有一丝血色,浓黑的眉目与苍白的脸对比分明,竭力的平静背后,藏着的是不知所措和浑浑噩噩。   “怎么穿这么少?”这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却让秦青卓的心脏像被陡地握紧了一般。   秦青卓知道江岌这会儿应该不太想提父亲的后事,他只是走过去,握住江岌的手臂:“先上车吧。”   但江岌只是挣开了他的手,不带什么语气:“不了,我想自己走走。”   看着江岌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秦青卓脚步顿了顿,然后跟了上去。江岌的状态明显不对,秦青卓担心他一个人会出事。   察觉到秦青卓仍跟着自己,江岌的脚步再次停下来,没回头地背对着秦青卓道:“别靠近我。”这次语气变得生硬了一些。   距离江岌两三步的位置,秦青卓也停了下来。   “别靠近我,”江岌又重复了一遍,喉结滚动,“……免得沾上一身晦气。”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秦青卓朝他走了过来,隔着晦暗光线,他的眼睛看上去很温柔:“江岌,我不迷信,不相信有晦气这种东西,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那根本没这个必要。”   “还有,不要自责,”秦青卓看着他道,“我不清楚你爸到底是为什么自杀的,但我能肯定的是,这不是你的错。”   江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嘴角扯动,扯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这不是我的错?你又怎么知道?”   秦青卓看着他,良久,叹出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那天傍晚你出手打了你爸,才导致了他的自杀?   见江岌沉默不言,他继续道:   “虽然我并不是很了解你们之间的事,但在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做出的事情永远都不能被原谅。他的眼睛里流露的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愧疚,似乎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份愧疚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   “你替他背上了原本不该属于你的担子,所以没有人比你更有理由去恨他、去打他,你没有做错什么,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江岌没说话,好半天没什么动作。   秦青卓脱了自己身上的风衣,走近江岌,正要抬手披在他身上,江岌忽然抬起手臂抱住了他。   紧接着,江岌的头也低了下来,额头抵到了他的肩膀上。   秦青卓听到他说了句“为什么”,那声音极低,似乎压抑了太多的情绪。   他不知道江岌要问的到底是什么,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抬起手,在江岌后背上轻轻拍着。   他察觉到自己的肩膀渐渐湿了,先是一点,然后渐渐蔓延成了一片,这个从不肯将情绪暴露在外的少年哭了。   秦青卓在心底轻轻叹息,长长闭了下眼睛。   江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从重新见到江克远的那一刻起,他就对这个陌生的江克远充满了厌恶、愤怒、怨恨,并且不止一次地冒出“这种人为什么不去死”的恶毒念头。   然而在亲手将江克远推进焚化炉的那一刻,他的那些恨意似乎也随着江克远的皮肉被烧成了灰烬。   抱着江克远的骨灰盒走出来时,他忽然不愤怒了,也不怨恨了,他就是……委屈,而且迷茫。   他觉得不知所措,不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老妈临走前留下过一句话,她说江岌,如果恨能让你觉得轻松一点,那就去恨吧,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头上,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江克远。   以前他凭一腔恨意活着,可以肆无忌惮地给自己的恨意找一个发泄对象,但是现在,这个发泄对象忽然自杀了,死了,他沉甸甸的恨意无处着陆,闷在心里,跟个千斤重的秤砣似的坠着他的心脏。   他不明白上天为什么对自己总是这么残忍,连一个恨意的发泄口都不肯给自己留下。   “为什么他欠了这么多债务,甚至间接导致了我妈的死,在他活着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希望死的那个人应该是他,但现在他真的死了,我却会感觉悲伤呢?”   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让秦青卓的心脏像被揪着一样的抽疼,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因为他是你的亲人,因为你们曾经有过一段温暖的时光,还因为……你太善良了。   “江岌,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能做的,只有让它平淡地过去。往前走,别被这件事困住。   “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让自己尽可能地忙起来。”秦青卓轻声说,“外面吵的时候,心里也就安静了。” 第32章   那晚把江岌送回酒吧,下了车,秦青卓将吉他递给他。   许是没想到这把吉他会被自己遗忘,江岌看上去怔了一下才接过来。   “有什么事,你就随时联系我。”秦青卓看着他说。   江岌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应该是昨晚一整夜没睡,他又补充了一句:“江岌,做好你能做的,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都会过去的。”   江岌沉默着点了点头。   看着这个平日里混不吝的、似乎什么事情都很有主意的少年,忽然变成了这般无措的模样,秦青卓心里叹了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抬起手,摸了摸江岌的头发。   江岌这次没躲。   少年的发质跟他的性子一样,硬得有些扎手,秦青卓收回手:“那……比赛那天见。”   “嗯。”   说是“比赛那天见”,但其实后来的三天里,秦青卓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忙完之后,总会让司机将车子开到红麓斜街。   司机一度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每次车子停到红麓酒吧门口,秦青卓却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只是压下车窗,坐在车里待那么一会儿,然后就会让他把车子开走。   事实上秦青卓压下车窗,是在听二楼传出来的排练声。乐队开始排练了,这说明那天自己说的那些话,江岌应该是听进去了, 秦青卓没有下车去打扰他们排练的必要。   只是乐队的排练似乎并不顺利,秦青卓来了三次,也听了三次,每次乐队排的都不是同一支曲子。   秦青卓手上的其他几支乐队都已经按照他给的意见修改了两次,唯独糙面云没发来demo,他也没催过。在他看来,江岌在音乐方面一向很有主意,并不需要自己过多关照。   *   新一期《躁动吧乐队》在周五晚八点准时开播,次日一早,江岌便被钟扬的电话吵醒了。   “你看音乐榜单了没,我们的歌进榜单了!”钟扬语气激动,“重点是昨晚播了那么多首歌,只有我们的歌上了榜单,我们也太牛逼了吧!”   江岌这几晚失眠得厉害,昨晚好不容易睡了个囫囵觉,这会儿被钟扬吵醒,顿了几秒才哑声问:“什么榜单?”   “好几个榜单,截图发你了,你说这下节目组是不是该找咱们签约了?”   “不知道。”   “我觉得啊,他们就是找咱们签约,咱们也不能签,听说条件特别坑,跟签卖身契似的。”   “再说吧。”江岌兴致缺缺。   “对了,”钟扬提醒道,“节目组通知说今天下午要去录制选对手的赛前片段,两点到,别忘了啊。”   江岌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录制大楼里也充盈着一种振奋人心的氛围——《躁动吧,乐队》昨晚首次破圈,糙面云的《白昼嘶吼》经过一夜的口碑发酵,在没有任何营销的情况下,居然一大早登上了各大音乐软件的榜单,而“糙面云乐队”也出现在了热搜前列——   “这歌一出来就让人眼前一亮,江岌帅炸了!!”   “乐队的女贝斯手居然是燕大化工系的学霸,作曲还这么有风格……牛逼。”   “午夜温度也算是一个有点名气的乐队了,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乐队按在地上打,这节目有点意思。”   “江岌的嗓音太棒了,音域宽,爆发力也猛,尤其是低音……质感绝了。”   “没想到江岌不仅在骗小姑娘上有一套,倒是还算有些真材实料,前提是这歌如果没修音的话。”   “你们没发现鼓手也挺可爱的吗!看着好乖打起鼓来还挺疯的。”   “这乐队之前的《火车站台》和《街角那个空了的易拉罐》都挺好听的,就是感觉水平不太稳定,第二场那首太烂了。”   ……   录制的场地就在二楼,江岌把摩托车停好之后,没乘电梯,直接走了楼梯。   来时路上飘了点很细的毛毛雨,微微打湿了他的衣服。   二楼嘈杂的人声顺着楼道传下来,他抬手塞上了耳机。   耳机里放着秦青卓出道的第一首专辑,叫《茧》,曲调很灵,但嗓音听上去还有些稚嫩。   秦青卓的声音莫名有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这是江岌昨天才发现的事情。   江克远的突然自杀让他的情绪变得极其不稳定,暴躁且易怒,以往跟钟扬和彭可诗排练时,过程中出多少错他都挺有耐心,大不了多排几遍就是了。但也许是糟糕的情绪作祟,最近几天排练时,每一处错误都像是能够点燃炸药的引线,让他不断接近爆发的临界点——   “连第二段副歌都不知道是哪儿?能记点谱吗鼓手?重来。”   “贝斯弹错音了,重来。”   “鼓手拍子不对,重来。”   “贝斯节奏快了,重来。”   “重来。”   “重来。”   “重来。”   ……   他压着火让乐队一遍一遍从头排练,钟扬和彭可诗看出他情绪不对,又从江北那里得知发生了什么,都不太敢跟他说话,于是排练时的气氛压抑极了。   江岌对自己就更狠了,三天写了三首歌,每首歌少说也改了几十遍,虽然彭可诗和钟扬都觉得歌已经很好了,但江岌就是不满意,就是觉得不对劲,或者说,不够劲。   酒吧二楼一度犹如一个危险的高压舱,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因为一个小火星而被引爆。钟扬甚至跟彭可诗提议,想要主动激怒江岌,他受够了这种压抑的气氛,说还不如让江岌索性痛快地爆发一场。   但彭可诗制止了他这个做法,理由是以江岌的性格,把内心的烦躁表现得如此明显已经是极限,江岌不是会随便爆发的人,他擅长克制,而且在逼迫自己克制。   钟扬和彭可诗一度以为这种状态只有在下场比赛结束才会得到改善,但就在昨天下午,他们发现气氛忽然轻松了不少,二楼的高压舱犹如被人在外部放了气,变得没那么压抑了,江岌看上去也没那么烦躁了。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都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可都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而至于其中的原因,只有江岌一个人知道。   ——刚刚排练间隙,他走到窗边点烟时,看到了那辆掉头驶出红麓斜街的迈巴赫。   他不知道秦青卓在楼下的车里坐了多久,坐在车里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又为什么不上楼来看一眼,他只知道在看到那辆车的瞬间,某些烦躁的情绪似乎随着车子开走时飘出尾气,一并消散在了空气里。   晚上睡觉之前,他点开了秦青卓的专辑。耳机里面传出秦青卓的声音,犹如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他满是缺口、枝枝叉叉的神经末梢,心里似乎有一张被揉捏得满是褶皱的纸,随着这声音慢慢舒展开来。   几天以来,他头一次感受到了内心的宁静。   于是昨晚他难得睡了一场好觉。   *   耳机里放着秦青卓的歌,还差几步走上二楼时,江岌一抬眼,看到了站着楼梯间的秦青卓。   因为大多数人都选择到另一个方向乘坐电梯,楼梯间这会儿没什么人。秦青卓站在窗边,背对着江岌的方向,正跟制片人夏绮说话。   节目组今天把乐队都叫过来,是为了拍摄乐队互选的环节,按理说导师不需要出现。但秦青卓还负责部分音乐总监的工作,应该是为了别的事情过来。   秦青卓今天穿得挺休闲,黑色缎面棒球服上镶着精致的刺绣,略显宽大的衣袖随风微微飘动,远远看上去,整个人显得非常修长。   夏绮的声音透过隔音不佳的耳机传过来:“……你的手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前些天不小心蹭了一下,”秦青卓说,“一点小伤,不要紧。”   是那天傍晚秦青卓伸手拦下自己时,被盛怒的自己甩到墙上造成的那道伤。江岌想。   “天,这算小伤吗?你不是跟人打架了吧?”   “怎么会啊,”秦青卓笑了一声,“我早就过了跟人冲动打架的年纪。”   “青卓,你真的应该小心一点,本来你就……”夏绮话说一半,似是想起什么,半途止住了话头,叹了口气,半是担忧半是严肃道,“如果手再出了事……”   夏绮两次欲言又止,显得有些烦躁:“反正你注意点,知道吗?”   身后,有人快步上了楼梯,没注意到站在前面的江岌,脚步一时没来得及刹住,猝不及防地撞到了江岌身上。   江岌侧过脸,年轻的女孩手里拎着十几杯星巴克,应该是急着送给二楼导演组的。   女孩也抬头看他,显然认出了他,一张脸顿时红透了,一迭声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走得太急,没看到你站在这里……”   “溅到衣服上了么?”江岌问。   “溅出来了一点。”女孩看向他身后。   江岌平日里一向都穿黑色的衣服,偏偏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卫衣。棉质料子迅速吸收了溅上去的咖啡,留下了手掌大小的一片污渍。   “真是太抱歉了,我去接点水帮你处理一下……”女孩说着,又有些为难,咬了咬嘴唇道,“不过这些咖啡我急着送过去,你等我一会儿行吗?”   “不用了,我自己处理就好。”江岌说完,抬步朝不远处的卫生间走过去。   大概是听到了楼梯里的动静,夏绮和秦青卓那边也没声了。   江岌没朝那边看,一拐弯,径直走向了洗手间。   咖啡溅在身后,不太方便处理,江岌走到洗手台前,抬起手伸到颈后,正打算扯着领口将上衣脱下来,身后有人走进了卫生间。   江岌朝镜子一瞥,看到走进来的人是秦青卓,动作顿了顿。   “衣服脏了?”秦青卓走了过来。   江岌“嗯”了一声。   “身后不好处理,我来吧。”秦青卓从一侧的墙上抽了两张纸出来,放到感应的水龙头稍稍打湿了。   说是身后,其实更准确是在左后侧,秦青卓拿着打湿的纸巾低头处理衣服上的咖啡渍时,江岌又闻到了那种木质香混杂着桂花的味道。   只是这次冷调的木质香占据了上风,于是那闻上去略有些暧昧的桂花香便显得若隐若现,非得凝神才能用嗅觉捕捉到。   江岌目光向下,注意到了秦青卓的手。   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手,骨架瘦长,指节分明,修剪得体的指甲圆润而通透,愈发显得那道横亘在斜侧面的疤十分扎眼。   “在听什么歌?”秦青卓扔了脏掉的纸,又抽了一张出来,再次打湿时很自然地跟他聊起来。   江岌没答,几秒之后他抬手摘下了一侧的耳机,塞到了秦青卓的耳朵里。   冰凉的指尖蹭过了秦青卓的耳廓,江岌将手收回兜里,捻了捻指尖,温的,滑的。   他注意到秦青卓是有耳洞的,不仅仅耳垂上有一个,耳骨上也有两个。   “是我的歌啊。”秦青卓笑了笑。   “嗯,唱这歌的时候你多大?”   “我想想,这是我第一张专辑的歌吧,应该跟你现在一样,十九岁。”秦青卓直起身,将湿纸巾再次扔到了垃圾桶,“处理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水痕干了之后还会不会有咖啡渍。”   他抬手脱了身上那件外套,递给江岌:“先穿在外面罩一下吧。”   江岌没接:“不用。”   “穿上吧,衣服被雨打得泛潮了,容易感冒。”秦青卓说完这句,又半开玩笑道,“而且,上镜总要好看一点,怎么说也是我队里的门面。”   沉默片刻,江岌接过了外套,穿到了自己身上。秦青卓身上的味道更明显了一些,但闻上去还是很淡,似有若无地将他裹入其中。   “只是你队里的门面?”衣服穿好了,江岌看着他说。   闻言,秦青卓忍不住笑了一声。江岌偶尔争强好胜一回,居然让他觉得有点可爱。   “所有队里的,行了吧?”秦青卓说着,打量穿着自己外套的江岌。   这件衣服穿在秦青卓身上是略显宽松的慵懒风,穿在江岌身上则尺寸刚好,且被他穿出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味道。   江岌平日里穿得一向简单,多是黑T黑裤,而这件外套则偏重设计感,是一种很精致的酷,衬得他的气质更加锋利,甚至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贵气。   简直像个模特。秦青卓想。既野性,又混杂着一种过刚易折的易碎感,这男孩的生长环境将他锻造出了一种难得的气质。   “还挺合适,稍微偏成熟了一点。”秦青卓给了个挺客观的评价,又抬手取下耳机还给江岌,“走吧,别耽误了录制。”   往外走时秦青卓又说:“对了,我今天一过来,就有节目组的人跟我说,你们上首歌进了各大音乐app的新歌榜,这事你们知道吗?”   “钟扬跟我说了。”   “很厉害啊,一旦进了榜单,就会有很多人看到你们的价值,”走到门口,秦青卓脚步停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里透着笑意,“江岌,接下来会有好事发生的。”   江岌看着他没说话。   “想好一会儿选哪支乐队了吗?”秦青卓又问。   “看他们吧。”江岌道。   “会赢的,快去吧,”秦青卓朝一侧指了指,“我也有事,就先过去了。”   江岌“嗯”了一声,却没急着朝录制室走,而是站在原地看着秦青卓的背影。   所以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他脑中浮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想到那天在篮球场上,秦青卓对着硬要拉自己上场的钟扬露出的那种无奈而包容的神色。所以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情,也发生在了钟扬、彭可诗身上,甚至是他队内随便一个乐手身上,秦青卓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吧?   江岌站在那里,盯着走远的秦青卓,原本不带什么情绪的一双眼睛几不可察地暗了几分。   一直等到秦青卓走进了电梯间,他才转过身,微低着头朝录制场地走过去。 第33章   录制场地内,钟扬罕见地没到处称兄道弟,而是坐在位置上,不停地切换音乐软件刷着各大榜单:“新歌榜又进了一位,第七了!”   他把手机递到彭可诗面前:“诗姐,你太牛了吧。”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彭可诗则反应平淡,“这歌的整体编排是江岌做的,非要说的话,江岌的功劳比我更大。”   她话没说完,钟扬大呼小叫起来:“哇,诗姐,你是暗恋江岌吗?什么功劳都往他身上推!”   “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彭可诗皱了皱眉。   “我跟你说,虽然我不确定江岌是不是双,”钟扬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但是他跟青卓哥那段绝对还没结束,诗姐,我觉得你可以换个暗恋对象,比如说我。”   “钟扬,”彭可诗无奈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吐槽一句,“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我也不比江岌差吧,”钟扬争强好胜道,“怎么就不能暗恋我了?”   “我谁也没暗恋,”彭可诗淡淡道,“我喜欢女生。”   钟扬顿时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彭可诗“嗯”了一声。   “我操,三个人,两个弯的……”他话说一半,没注意江岌走了过来。   “什么两个弯的,”江岌坐下来,随口问了句,“你看上谁了。”   “我……”钟扬语塞,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你不要告诉别人,我看上青卓哥了。”   江岌瞥他一眼,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但钟扬自觉这一眼意味深长,然后他忽然注意到江岌身上穿的外套,开始上下打量坐在身旁的江岌:“欸?这是不是青卓哥的衣服?”   江岌没应声。   钟扬又凑过来,往他身上使劲地嗅了嗅:“我闻到了青卓哥的味儿。”   “狗鼻子吗你,”江岌皱眉道,“离我远点。”   “你为什么会穿青卓哥的外套?”钟扬质问道,“说,你是不是我情敌?”   江岌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一眼,不想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陈嘉走到了门口,朝江岌招了招手,江岌用手指了指自己,用眼神询问她是不是要找自己,见陈嘉点头,他站起身走过去。   “青卓哥让我给你的,”陈嘉朝他递来一个手提袋,“说你的衣服脏了。”   见江岌接过手提袋,陈嘉又说:“你身上这件是他的衣服吧?换下之后我顺便去捎给他。现在隔壁化妆间应该没人,快去,我有点事,一会儿回来找你。”   江岌垂眼看向手提袋里的衣服,“嗯”了一声。他走到隔壁化妆间,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化妆间里侧是换衣间,中间设置了隔断,江岌径直走进了换衣间,将衣服从手提袋里拿了出来。   秦青卓买的卫衣也是深蓝色的,只是比他身上穿的这件颜色要更亮一点,袖子两侧做了金属拉链设计,跟他现在身上的外套风格有些类似,是一种既精致又酷的风格,只是没那么成熟。价签和商标都已经被剪了,但打眼看上去就不是便宜货。   江岌捏着那衣服看了一会儿,才抬手脱了身上的外套。   换衣间外面这时传来了脚步声,然后门被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似乎还不止一个人。   “到底选谁啊我操,刚午夜温度的主唱来找我,说想选咱们,他们上一场连糙面云都没打过,咱们再选他们做对手,那也太掉价了。”   江岌一向对音色非常敏感,名字可能对不上,但听过的声音基本不会辨认不出。譬如现在,他就轻易分辨出来,说这话的人正是上次比赛后跟彭可诗搭讪的那个人,城市坍塌的贝斯手。   江岌没理那几个人,慢吞吞地抬起手,扯住颈后的衣服领口,将身上脏了的卫衣脱了下来。   外面几个人还在说话——   “上一场被糙面云打得那么惨,我感觉他们的心态早就崩了。肯定是觉得自己这场一准儿会被淘汰,干脆选我们显得自己输得没那么丢人吧。”   “那选谁?飞星传说和DCL施导说最好不要选,剩下还有哪几支乐队来着?”   “选糙面云吧,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小破乐队靠节目蹭了点热度,看给他们膨胀的,那鼓手现在跳得就跟个蚂蚱似的。”又是那贝斯手的声音,“还有他们那主唱,我看着就不顺眼,上次我跟他们乐队的女贝斯搭讪,他非得来横插一脚,跟谁装呢。”   “主唱是叫江岌吧?不就一靠脸吃饭的小白脸么,真拿自己当回事儿。”   “真是,看他们那鼓手今天那嘚瑟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拿冠军了,不就是进了新歌榜么?那玩意儿只要花钱都能上,没见过世面。”   江岌脱了身上的衣服,穿上了秦青卓送来的那件。棉质的料子很柔软,尺码也挺合适,他抬手整理了一下兜帽,对外面的谈话声置若罔闻。   从小到大他习惯了别人在自己背后的非议,这种事情他根本就懒得搭理。   他拿起那件脏了的卫衣,装进了袋子里,又拿过秦青卓的那件外套,手指微微收紧了,盯着看了片刻。   外面三个人越聊越热闹,已经话赶话地转了话题的方向——   “也不看看他们导师是谁,臭鱼烂虾正好凑一块了。他到底怎么好意思做导师的,就那车祸现场的水平。”   “你们看他那场车祸现场的演唱会没?要是我,根本没脸再混音乐圈了。要不咱们这场也拿这事儿怼他一顿?没准也跟那糙面云一样,关注度飙升啊。”   “我看行,你看他当时那样儿,被怼了连个屁都不敢放,就他妈怂逼一个……”   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江岌蹙紧了眉心。   连日来因为秦青卓而压下去的戾气,忽然如同反噬一般气势汹汹地成倍涌了上来。   他感觉到了一阵难以克制的暴躁。江克远死后他就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但此刻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凭借自制力将这阵暴躁压下去。   外面那三个人的说笑声好似一捧又一捧高纯度的汽油,让他心里的那股邪火越烧越旺。   江岌的手指缩紧了,骨节被捏出了细小的爆裂声。他忽然涌出了一股想打架的冲动,想把心里这股邪火发泄出去,这欲望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根本无法遏制。   他抬手将那件外套挂到旁边的衣架上,走出了换衣间。   外面正聊到兴头上的三个人没想到换衣间里还有人,见江岌忽然走出来,皆是一愣,同时噤了声。   江岌一言不发,朝刚刚嘴最脏的贝斯手屈磊走过去。   没等那屈磊反应过来,他一把揪住屈磊的领口,将他抵到身后的墙上重重一撞,抬起膝盖顶到他的腹部,屈磊刁在嘴里的烟掉了下来,表情扭曲地躬起了身。   身后的主唱和吉他手都被江岌这一言不发上来就干的打法搞得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江岌已经提着屈磊的领口,将他拽离身后的墙面,抬起腿,朝他身前重重踹了一下,将他一脚踹在了地上。屈磊捂住腹部被踹的位置,试图坐起来,疼得直抽气。   主唱和吉他手对视一眼,主唱走过去,一只手按在江岌的肩膀上:“哥们。”在江岌转过身的同时,他捏着拳头朝江岌抡了过去。   江岌头一偏躲了过去,拽住他那只按着自己肩膀的手,将他朝自己的身体拉了一下,捏起拳头照着他的脸便一拳砸了过去。与此同时,吉他手拿起自己的吉他,正打算钻个空子朝江岌抡过去,身旁的门却被推开了——他一回头,看见来的人是钟扬。   钟扬是被陈嘉叫来换衣间找江岌的,他一推门,跟那吉他手面面相觑了一秒,先是被屋内的混战惊了一下,随后迅速反应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朝那吉他手扑了过去:“——我操你大爷的!”   *   等到录制间的人被隔壁的动静惊动,过来拉架时,化妆间里已经一片狼藉。   陈嘉被人叫过来,一推门被眼前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愣了几秒才道:“我的天,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见没人说话,她走进屋子里:“其他人先回录制间,别挤在化妆室了!”   把无关的人都打发走了,只剩下打架的几人,陈嘉开始左右打量两方的战况。城市坍塌三个人中,贝斯手蜷缩在地上,主唱糊了一脸鼻血相当狼狈,吉他手捂着脸龇牙咧嘴,反观糙面云这边,江岌脸侧轻微擦伤,钟扬眼下和嘴角泛着青,虽然也受了伤,但伤况看上去远没对面那么严重。   她迅速做出了处理方案,让工作人员进来带城市坍塌处理伤势,把糙面云留了下来。   贝斯手被人从地上扶起来,一边朝门外走一边扭头咬牙切齿道:“江岌,一会儿记得应战,谁怂谁他妈孙子。”   “应什么战!”陈嘉呵斥道,“赶紧走!”   门关上,走廊传来贝斯手嚣张的骂声:“都听好了啊,糙面云我们选定了,一会儿谁也别跟我们抢。操,干不死你们!”   看着城市坍塌的三个人被拉出化妆间,陈嘉回过头看着面前两个人。   “为什么打架?”因为领略过江岌软硬不吃的态度,陈嘉把目光投向了更配合的钟扬脸上。   钟扬抬手挠了挠头发,无辜道:“我不知道啊。”   陈嘉一阵无语:“我是让你来叫人的,你不知道就跟他们打了起来?”   “我一来他们就已经在打了,我当然要帮我们乐队啊。”钟扬理直气壮。   陈嘉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不会拉架吗!”   “嘉姐,你是不知道,城市坍塌那波人连吉他都抡上了,我要不帮忙,江岌不得被打出个好歹来,咱们这节目就录不下去了啊。”钟扬有鼻子有眼地辩解道,“这打架就打架,起码得知道个轻重吧。”   陈嘉一时无言,说实话,她对这两支乐队印象都不佳。打一开始,城市坍塌就仗着自己跟节目组签了约,执意要求撤鼓盾,差点扰乱了节目的正常录制。至于糙面云,几场录制下来几乎没一次是让她省心的,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所以现在到底谁是谁非,还真是不好妄下定论。   钟扬一问三不知,陈嘉又看向江岌:“怎么打起来的?”   “看他们不爽。”江岌简短道。   “不爽的理由呢?”   “你问他们吧。”   一个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会打起来,另一个知道却拒不配合回答,陈嘉一阵头大,打算去看看城市坍塌那边的情况。她转身走到门口,拉开门:“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别出去。”   门一合上,钟扬朝江岌凑了过来:“哥们儿,为什么揍他们啊?”   江岌没说话。   这时门被推开了,彭可诗走了进来,看了看两人的伤势:“没事吧?”   “没事,”钟扬的语气有意放得不屑一顾,“跟你说诗姐,就我跟江岌这战力,再来仨城市坍塌都不够我们打的。”   “得了吧,”彭可诗看他一眼,“都快破相了。”   “真的假的?”钟扬很有偶像包袱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眼下,“我操,很难看吗?我去卫生间看一眼。”   他说着就要走,彭可诗叫住他:“先别走,商量一下选对手的事情。”   “不是上次说好了选横渡吗?”钟扬理所当然道,“他们现在是唯一一支我确定没有任何背景的乐队,选他们准没错。”   “真要选横渡?”彭可诗看向江岌,“江岌什么想法?”   “江岌无所谓,”钟扬去撞江岌的肩膀,“是吧哥们,上次你不是说无所谓。”   江岌没说话,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门外。   钟扬猜到他的想法,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想选……”   见江岌没有否认的意思,钟扬顿时语气激动道:“靠,不能选城市坍塌!江岌,不是……岌哥!这一码归一码,咱们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不能意气用事啊。你看这样行不行,下次我叫上几个人,暗地里修理他们一顿……”   江岌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钟扬识相地止住了话,没再继续说下去。   缓了缓,钟扬又开始小声劝道:“你不知道,据可靠消息,城市坍塌跟上次的午夜温度可不一样,他们不仅是签约乐队,还非常有可能是内定冠军,真选了他们,我们这比赛就走到头了。”   江岌嗤笑一声:“你还真指望拿冠军啊?”   “冠不冠军的另说,现在的事实是多比一场就有一场的通告费,这钱不拿白不拿,为什么要自己找死啊,”钟扬梗着脖子道,“反正我不同意选城市坍塌。”   “选横渡也行,”江岌淡淡道,“要不下场的歌你来写,名字我都给你想好了。”   “什么?”   “怂货。”   “你……”钟扬没音儿了,顿了顿又道,“算了算了,民主投票吧,也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还得尊重诗姐的意见呢,怎么样?”   江岌道:“可以。”   “选横渡的举手。”钟扬说着,自己举起了手,并且看向彭可诗,用目光鼓动她和自己站在一边,但彭可诗看上去并没有要举手的意思。   钟扬对着她干瞪眼等了好半天,也没等来她的一票,只好又说:“那选城市坍塌的举手吧。”   江岌抄着兜看向窗外,没有任何动作,倒是彭可诗挺干脆地举起了手。   “不是,为什么啊,”钟扬抬高了声音,“诗姐,你怎么老偏心江岌!”   “这跟偏不偏心没关系,”彭可诗语气平淡,看着他问,“你觉得江岌为什么要揍城市坍塌?”   “我哪知道……”钟扬不怎么高兴地嘟哝道,“他又不说。”   “那你为什么要揍城市坍塌?”   “因为江岌跟他们打起来了啊……我当然无条件站在我们乐队这边。”   “那不就得了,”彭可诗说,“城市坍塌现在放话说我们不应战就是怂,你要认这个怂?”   “我……”钟扬语塞。   “反正我不认。”彭可诗说,“而且,在我看来,江岌也不是随便跟人打架的性格,他既然这么做了,说明城市坍塌应该做得更过分。”   “我可说不过你……”钟扬小声道,语气依旧不怎么乐意。   “还有,我也挺烦城市坍塌那贝斯手的,”彭可诗想起上次被搭讪的事情,仍然觉得不舒服,皱了皱眉,“不想被这种货色指着鼻子骂怂。”   彭可诗难得对一个人表达厌恶,钟扬有些好奇:“诗姐,他怎么得罪你了?”   “他来跟我撩骚,被江岌帮忙怼走了。”   “我操,他来跟你撩骚?!”钟扬一听,立刻又抬高了声音,“什么人啊这是!……这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上次比赛结束,在候播室的时候。”他反应过激,彭可诗有些好笑,“还选横渡么?”   “……不选了,这怎么能忍!”钟扬的态度立刻发生了180度大转弯,他倒是很擅长说服自己,很快又实现了逻辑自洽,“那就选城市坍塌吧,反正剩下的乐队有好多都是有背景的,就算选了横渡,也顶多再拿一场通告费,不选就不选吧。对对对,与其跪着生,不如站着死,没准还能多吸点粉儿……”   听着一旁钟扬和彭可诗的谈话,江岌体内的暴躁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其实一直以来,他们这支乐队除了商演时会凑到一起,平时并不怎么参与到彼此的生活里,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所以于江岌而言,糙面云就是靠钱维系起来的关系。   他这人感情淡薄,性子又独,反感任何人窥探自己的生活,对别人的生活也丝毫不感兴趣,要不是黄莺当时说酒吧需要乐队来搞气氛,他也不会想到要组一支乐队。   也正因此,前几场比赛他根本没在乎过输赢,全凭自己的喜好来选歌。第二场比赛故意写了那么一首烂歌来试探秦青卓,也完全没想过要跟其他两个人商量。   但几分钟前钟扬二话不说地就站在自己这边加入了战局,还有彭可诗刚刚替自己说的那番话,都让他第一次有了一种“乐队是一个整体”的感觉。   他开始想这场跟城市坍塌的比赛要怎么打。平心而论城市坍塌的水平在所有乐队里算上乘,是玩实验音乐那一派的,擅长把英式摇滚和电子舞曲做结合。江岌看过他们前几场比赛的现场,搞得挺有氛围,一看就是用金钱堆出来的技术和舞台效果。   城市坍塌也毫不避讳这一点,乐器、效果器和单块怎么贵怎么来,就刚刚那吉他手抡起来的那把吉他,少说也是把几万块的高端琴。   但说到底,还是缺了些直击人心的力量。不在于音乐风格本身,而在于这些人,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   如果能处于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赢的概率并不低,但现在要跟这样一支被节目组力保的乐队打比赛,江岌不确定最后的结果到底是赢是输。   还是会输的吧。江岌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不过无所谓了,不管是输是赢,这场比赛的对手都必须是城市坍塌。 第34章   过了一会儿陈嘉推门进来,催了一声:“赶紧到隔壁录选对手环节。”   三人从化妆室出来,进了录制场地。原本吵吵嚷嚷的房间安静了一瞬,都抬头看向他们。   江岌走在最前面,神色冷峻,一言不发。   彭可诗走中间,脸上是一贯的冷淡神情。   走在最后面的钟扬则大大咧咧道:“别看我们,一会儿那三个进来你们就知道了,被我们揍得像三个猪头。”   平时跟他勾肩搭背的几个乐手顿时大笑出声。   三人走到自己的位置,刚坐下来,城市坍塌三个人也走了进来,从前到后按伤势严重程度排列,分别是主唱、吉他手、贝斯手。为了不耽误录制,三人脸上还带了妆遮挡伤处。   贝斯手屈磊神情阴郁地盯着江岌,朝他竖起中指,语气不善地又提醒了一遍:“谁怂谁孙子。”   江岌没应声,面无表情地冷冷看他一眼。   几位摄影师走进来,架起了多个机位,对准场内的乐队。   乐队选人的顺序是按照前几场的累计票数来的,城市坍塌的累计票数目前排名最高,第一个走了上去。   贝斯手接过麦克风,没绕任何弯子:“我们选糙面云。”   “哦?这可真是个意料之外的选择。”主持人带着微笑道,“糙面云现在可是势头正盛,选他们做对手,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网上都说糙面云的主唱是靠脸上位,但我们觉得,糙面云还是多少有点实力的。我们选择他们,一方面想看看他们到底几斤几两,同时也想验证一下,对于场下的观众,特别是女观众来说,脸和技术,到底哪个更重要。”   他刻意强调了“女”这个字,使得这话听上去一语双关,不仅暗讽糙面云技术不行,还不怀好意地开了黄腔,场下有乐手吹了声口哨,站着一旁的陈嘉则皱了皱眉。   “这是挑衅啊,不过PK嘛,就该有点火药味。” 主持人笑了笑,看向糙面云的方向,“不知道糙面云会如何回应呢?”   江岌屈起的手肘压在大腿上,上半身微微前倾,看着台上,语气平淡地回怼道:“我不知道观众怎么想,但对你来说,不要脸更重要吧。”   钟扬配合地夸张大笑。   气氛显然不太友好,但节目组想要的正是冲突的效果,主持人继续问道:“听主唱的意思,这是接下战书了?”   “来吧。”江岌道。   “没在怕的!”钟扬接话。   第一组选得干脆,余下的乐队就没那么顺利了。   每支乐队都揣着各自的小九九,想着怎么才能在接下来的比赛里多撑一轮,来来回回选了能有近一个小时才全都录制完。   江岌等得耐心耗尽,陈嘉一说结束他便站起身,正想着把秦青卓的外套还给他,陈嘉走过来叫住他:“江岌。”   “青卓哥的外套我忘了送过去,你帮忙跑一趟吧,我这有点别的事。”陈嘉说。   “他在哪儿?”   “应该在七楼会议室,出电梯第三个门,如果是在跟施导谈事情,你就在门口等会儿。”陈嘉叮嘱道。   江岌应了一声,走出录制场地,钟扬和彭可诗跟了过来。   “最后一场比赛了,还是跟内定冠军打,怎么着也得好好排练一下吧,”钟扬虽说之前不同意跟城市坍塌对打,但这会儿兴致却挺高,“江岌你今晚酒吧要唱歌么?”   “嗯,明天排吧。”江岌说。   “行,干死他们!”   跟钟扬和彭可诗分别后,江岌没急着去化妆间,而是先去了趟卫生间,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净了,又抽了张纸巾擦干水,才走到化妆间取了秦青卓的外套,乘电梯到了七楼。   七楼是办公区域,走廊上静悄悄的,下了电梯,江岌朝陈嘉说的会议室走过去。   第三间会议室的门虚掩着,没关严,里面传出了秦青卓和施尧的声音——   “嗯,陈嘉已经把这件事跟我说过了,毕竟年轻气盛,有点冲突也正常。”   “私底下冲突无所谓,但打乱节目原定安排,把个人恩怨放到台上来,这就不合适了。青卓,你最好劝劝你们队那个刺头,下场比赛就不要选城市坍塌了,这样做对他们也有好处。”   “我想有些事还是不要先入为主的好。这次打架的原因,双方都不愿意说,所以到底是谁的问题,还是先等事情搞清楚再说吧。”   “话是这样没错,但城市坍塌这乐队我接触得多,三个人都挺好沟通,不是轻易捅娄子的性格,倒是这个刺头,从第一天开始就没让节目组省过心……”   会议室里,秦青卓看着对面的施尧,心底隐隐泛出不悦。   施尧一口一个“刺头”,让他觉得有些刺耳,但他还是维持着表面的温和道:“是捅了一些篓子,不过也给这节目带来了不少关注吧。说实话,城市坍塌这支乐队,本身有实力,也有背景,还自带了一些流量,他们在你心中的分量,我多少有数。但从目前的节目效果来看,施导,我不得不说,你似乎高估了他们,如果只有城市坍塌,这节目大概率会沦为小圈子的狂欢吧。”   施尧扯起嘴角笑了笑,不置可否。   停顿稍许,秦青卓继续道:“虽然我现在亲自参与的音乐节目不多,但直觉还是有的,这节目想要破圈,糙面云的存在可能是无法替代的。“   “这点确实。”施尧抬手摸了摸下巴,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不过,这种刺头,迟早会吃教训的。”   “江岌。”秦青卓终于忍无可忍道。   站着走廊上靠着窗台的江岌原本面无表情地听着屋里的对话,这会儿听到秦青卓叫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秦青卓说这话时的语气,让江岌想起他跟自己说的那句“别再抽烟了”——语气乍一听是温和的,但莫名透着一种强硬的意味。   “什么?”屋内的施尧也愣了一下。   “他的名字,”秦青卓微蹙着眉道,“刺头这个称呼实在刺耳,我听着很不舒服。”   施尧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平时秦青卓脸上总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话音听上去也一贯温和,但此刻却透出明显的不悦。   意识到这一点,施尧立刻收起了阴沉的脸色,变脸似的挂上了笑容,语气也温和下来:“青卓,你啊你,这么护短啊……这样吧,我回头就去劝劝城市坍塌,你也好好劝劝江岌,让他们都别这么轴,非要互选的话,对谁都没好处。现在改还来得及,大不了这环节再重录一遍,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嗯,我试试看吧。”秦青卓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敷衍地应了一声,“我们继续说你之前提到的那个音乐策划吧。”   屋里的谈话还在继续,江岌塞上了耳机,没再听里面传出的声音。   说实话,这节目走到现在,他没觉得有什么意思,从一开始他就没抱着走到最后的想法,当初参加海选,也无非是不想拂了黄莺的好意,外加想从节目组这儿捞一笔钱而已。   不过,节目怎么样另说,遇见秦青卓却是一件挺好的事。如果没参加这个节目,自己跟秦青卓这两种完全活在不同世界的人,怕是怎么都不会遇到一起去。   想到这场比赛结束之后,会跟秦青卓自此分道扬镳,居然会觉得有点……江岌说不清此刻自己心里泛上的这种微微酸胀的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种感觉似乎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它没那么难受,也没那么好受,但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会议室的门被拉开了,秦青卓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到站在窗边的江岌时,秦青卓先是一怔,随后朝他走了过来,打量着他,眼睛里浮出了笑意:“果然,还是这件的风格比较适合你。”   江岌站直了,摘下了耳机,将外套递给他:“你的衣服。”   “是为了还我衣服才一直等在外面?”秦青卓接过来披到自己身上,“其实下次比赛给我也不晚。”   片刻沉默,江岌说:“不仅仅是衣服。”   “嗯?”秦青卓穿好了外套,抬眼看向他。   江岌微微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我送你回家吧。”   秦青卓似是有些讶异,轻轻挑了一下眉梢,但很快笑道:“好啊。” 第35章   来时的毛毛雨已经彻底停了,微潮的空气呼吸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   今天录制结束得早,没赶上下班那阵的车辆高峰期,路上车不多,但江岌的车速却明显比以往慢了一些。   相比之前的住处,秦青卓的新家地址距离节目录制大楼要近了不少,饶是江岌有意降了车速,也还是在二十分钟后驶到了目的地。   秦青卓从车上跨下来,将背着的吉他取下递给江岌:“听说选了城市坍塌做对手?”   江岌接过吉他:“嗯。”   “一定要选城市坍塌?”秦青卓又问。   江岌看着秦青卓,想到了秦青卓与施尧的那番对话——他是打算劝自己不要选城市坍塌?   他继而又想起下午城市坍塌那几个人的对话,一股烦躁的情绪开始在体内涌动。换做是以往,不管谁来劝,他一准儿不屑一顾,但现在面对秦青卓,他却开始犹豫了。   沉默片刻,他反问一句:“怎么了,对这事有意见?”   本以为秦青卓会接着刚刚的话劝下去,没想到他只说:“城市坍塌可不太好打啊……”   然后略一沉吟,秦青卓又说:“本来节目组让我劝你来着,不过我可不擅长当和事佬。既然决定了要打,那就打得漂亮点,你们下场准备演奏的乐谱带了吧,给我看看?”   江岌有些意外,起先没动作,过了一会儿才缓缓从吉他包内侧抽出乐谱,递给秦青卓。   秦青卓接过来翻看,三份乐谱上一共写了三首歌,每份上面都有不少修改的痕迹。联想到这几天每次去红麓斜街,听到楼上似乎都不是在排同一首曲子,他越发确定糙面云的排练并不顺利。   “这三首,”秦青卓翻看着几张乐谱问道,“哪一首是你们的最终曲目?”   “最上面那首吧,给节目组交的Demo也是那首,不过……”江岌没往下继续说。   “觉得不满意?”秦青卓接过江岌的话,看他一眼,“确实,不管多躁动的音乐,创作的过程总是要宁静的。心不静的时候写出的歌,总归是不太满意的。”   江岌再次沉默。被秦青卓说中了,以往他对音乐感觉一向敏锐,哪首歌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演出效果他扫一眼便心里有数。但这次,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江克远的事情时不时从脑中冒出来干扰他的思路,以至于他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写歌这件事上。   “你一会儿还要回酒吧唱歌?”秦青卓又问。   “嗯。”   “那介不介意我把这三份乐谱带回去复印一下,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沉默几秒,江岌开口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秦青卓笑了笑,捏着手里的几张乐谱:“难得你不抗拒接受我的好意,那我这个老师可得好好研究一下了,不能给自己丢脸。要进屋等吗?”   江岌从车上下来,将摩托车停好,跟在秦青卓身后朝他的别墅走过去。   不长的一段路,江岌有意落后半步,看着秦青卓的背影。   明明不是个多有好奇心的人,但无可否认,此刻他对秦青卓产生了些微好奇。   秦青卓并不知道他跟城市坍塌打架的原因,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忽略了节目总导演施尧的授意,不仅不干涉他选城市坍塌做对手,并且还主动提出要帮他看乐谱。   下午那莫名其妙的想法又涌现出来——他是对所有乐手都这么好吗?   这样想着,江岌开口问:“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打架?”   “你不想说,我为什么要问?”秦青卓走上了别墅前的几级台阶,抬手刷了指纹,门锁发出“滴”的识别声响,他说,“再说十九岁的年纪打架需要什么原因。”   “何况是十九岁的乐队主唱跟人打架,”握住门把手,秦青卓侧过脸看了一眼江岌,笑道,“就更不需要原因了。”   “你以前也跟人打过架?”   “我?”秦青卓似是陷入了一瞬的思索,但很快笑着摇头道,“那倒没有,我一直都挺乖。”   江岌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在秦青卓刚刚开门时,他站在秦青卓身后,再次确认了他有耳洞的事实——左侧耳骨三个,右侧耳骨两个。   单凭这几个离经叛道的耳洞,他就有理由不信秦青卓说自己一直都“挺乖”。   房门推开,江岌随秦青卓走进屋里。   秦青卓的新家格局跟之前的房子完全不同,装修风格也不一样。   先前那个住处江岌也去过,但当时只站在门口,没仔细往里看,只记得应该是以灰色调为主,看上去挺简约。   但这栋房子……乍一看,到处都是毛绒绒的。   毛绒绒的地垫、毛绒绒地毯、毛绒绒的沙发套以及毛绒绒的沙发靠垫……   “你坐着等会儿吧,”秦青卓往工作间走,“我去复印。”   江岌没坐,随他走过去。工作间里铺着整片米白色长绒地毯,地毯上散落着几张碟片和乐谱。他倚着门框问:“你是喜欢毛绒绒的东西么?”   一时间,秦青卓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神情:“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手感比较好。”   江岌笑了一声。   这声低笑意味不明,秦青卓将其理解为嘲笑,他心性上来,“嘶”了一声:“喜欢怎么了,不行啊?”   “没说不行,”江岌说,“比之前的风格好多了。”   秦青卓拿着将打印机的盖子掀起来,放入乐谱:“之前什么风格?”   “没什么品味的渣男风。”   这是在骂季驰呢,秦青卓笑笑,没再接话。   打印机发出轻微的运作声响,没过一会儿响起了缺纸的提示。   在秦青卓拆开机器塞入白纸的同时,江岌打量着他的工作间——二三十平的空间里,各种乐器一应俱全,光是吉他就有十几把,其中还掺了几把价值不菲的贝斯。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架钢琴,釉质漆面在夕阳的映照下泛出一种颇有质感的光泽。另一侧墙角摆放着整套架子鼓,旁边靠墙立着一把大提琴。   “你会拉大提琴?”江岌问。   “我大学的专业就是大提琴。”秦青卓将打印纸放好,合上机器的盖子。打印机这次运行顺利,很快吐出了复印乐谱。   “那为什么会搞流行音乐?”   “喜欢呗,哪有那么多原因。”秦青卓将复印好的乐谱拿出来,走过来把原稿递给江岌,“而且流行跟古典也不冲突,融合起来挺有意思的。”   江岌接过乐谱:“能拉一段我听听么?”   “你想听?”秦青卓有些意外地看他,但很快点了点头,“可以啊。”   他转身走过去,取了大提琴,拉了旁边的高脚凳坐下,抬眼看向江岌:“有想听的曲子吗?”   “随便,拉你喜欢的吧。”   秦青卓垂眸思忖,片刻便做了决定,左手手指按动了琴弦,右手缓缓拉起琴弓,大提琴低沉而悠扬的声音响了起来——是那首江岌在第二场比赛即兴创作的《街角那个空了的易拉罐》。   秦青卓并不仅仅是在复刻江岌的曲子,江岌听出他在曲子里增添了不少细节,仿佛给那原本略显单薄的小调刷上了一层深沉而忧伤的底色。   秦青卓微垂着头,额前的头发随着拉琴时的动作而轻轻拂动,西斜的日光如同轻纱般罩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像周身泛着一层浅淡的光。   简直像一场梦。江岌脑中闪过这种念头。   但秦青卓只拉了一段便停了下来,收了琴弓,抬眼看向江岌:“怎么样,还可以吗?”   江岌没出声,只是看着他,眼神跟平常都不太一样,像是更深一些。   被他这样盯着看,秦青卓有些不自在,转身将大提琴放回墙角。   但就在他将大提琴立住时,江岌在他身后开口了,嗓音有点沉:“很美。”   秦青卓动作停顿,微微一怔。   然后他回过身,笑着说:“是你这曲子原本写得就很美,跟大提琴的音色很搭。”   又盯着秦青卓看了一会儿,江岌才移开目光,看向另一侧的钢琴,那上面摆放着一份未完成的乐谱:“你平时用钢琴作曲?”   “有时候用钢琴,有时候用吉他,”秦青卓走到钢琴前,打开琴键盖子,转头看向江岌,“其实不同乐器会带来不一样的灵感,要不要学着弹一下?”   他说这话时眼睛微弯,含着笑意,但出乎意料的,刚刚还一直看着他的江岌,此刻眼神却躲闪了一下。   “我手太糙,还是算了。”   “来吧,吉他都能弹得那么好,说明你手指的先天条件很不错,”秦青卓邀请道,“就从这首易拉罐开始,很简单的,包教包会。”   “不了,我还得回酒吧唱歌。”江岌直起身,准备走了。   “那好吧,”见他坚持,秦青卓也只好站起身,有些可惜道,“等下次有机会。”   送江岌出了门,秦青卓有些懒洋洋地倚着门框,看着他跨坐到摩托车上戴头盔。   西斜的日头有些刺眼,他抬起一只手罩在眼睛上方,另一只手跟江岌挥了挥作别。   江岌和以往一样,招呼也不打一声,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骑着摩托车绝尘而去。   秦青卓有些无奈地摇头笑了一下,推门进了屋里。   尽管比江岌大了十岁,有时候他也搞不懂这少年到底在想些什么,原本以为江岌跟自己聊起这些乐器,是对它们感兴趣,毕竟没有音乐人能抗拒各种乐器的魅力。   没想到在自己提出要教他弹钢琴的时候,他却这么干脆地拒绝了。   还有之前那次,明明自己提出可以买下那张照片,帮他解决债务问题,但江岌却似乎被惹怒了……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都这么让人捉摸不定吗?秦青卓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十九岁,心道可能还真是这样。   他拿过刚刚复印的乐谱,从墙上取了把吉他下来,调过音之后,对着江岌的乐谱弹出了旋律。   *   路上的车多了起来,江岌拐入小路,在狭窄颠簸的巷子中穿行。   明明是会弹钢琴的,小时候江克远还给他请过钢琴老师,明明也是渴望触碰那些黑白琴键的,为什么在秦青卓提出要教他弹钢琴时,自己却下意识拒绝了秦青卓的好意?   江岌说不清楚,这种情况似乎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每当秦青卓向他释放好意的时候,他不但不想接受,反而还会产生排斥心理。   譬如之前那次,明明一开始用照片威胁秦青卓,就是为了要钱,但在秦青卓主动提出可以高价买下那张照片帮他解决债务问题时,他的烦躁忽然冲喉而上,甚至忍不住怼了秦青卓。   是因为秦青卓的好意让自己觉得虚伪和厌烦吗?似乎不是,江岌想,秦青卓并不招人讨厌,他总是温和得体,善意里藏着真诚,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甚至有时候,他会产生忍不住想要靠近秦青卓的想法。   那是因为自己的自尊心在作祟?似乎也不是,自从江克远抛妻弃子留下一堆烂摊子消失之后,他见惯了那些掺杂着怜悯的善意眼神,虽然不喜欢,但也谈不上排斥——他早就觉得无所谓了,对着那些怜悯和善意只剩下麻木。   是啊,明明应该是麻木的,为什么偏偏会对秦青卓释放的善意感到排斥……风隔着头盔发出了沉闷的啸声,江岌几乎有些迷茫。   他想到了秦青卓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倏地,一个想法在他脑中闪过。   这想法一出,几乎让江岌自己都怔了一下。   他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这问题的答案——   其实不是秦青卓让他感到虚伪,也不是他自己的自尊心在作祟,是因为……秦青卓抛过来的善意太耀眼了,耀眼到近乎刺眼,一照过来,就让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卑劣无处遁形,让他本能地排斥被照亮。   毕竟一个人在黑暗里待久了,陡一见到这么强烈的光亮,眼睛是会被灼伤的。   脑中出现一道声音,江岌啊江岌,你是有多可笑。这么多年了,为了钱不择手段,卑劣到心安理得,居然一点润物无声的善意就把你吓得收了手,难不成还想洗心革面?   从小巷驶出来,麓河就在眼前。江克远就是在这里跳河自杀的。   江克远死后,江岌一度避免经过这里,总是绕道行驶,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逃避关于江克远的一切。   但刚刚想事情想得出神,居然又按老路驶到了这里。   此刻麓河边上围了一圈人,清一色地仰着头,脸上挂着兴致盎然的笑容。   江岌顺着人群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捏了手刹,降下了车速——   下午那场毛毛雨过后,太阳一出,此刻天边竟然挂上了一轮彩虹。   他又一次地想到了秦青卓。   或许秦青卓于自己而言,就是那道高悬天边的雨后彩虹。   色彩绚丽,诱人驻足,即便是自己这样的恶人,也能得机会仰头凝视。   但说到底,彩虹终究只是一道幻象罢了。   而幻象……终归是会消失的。   他并非不想接受秦青卓的好意,实则是因为他不敢接受秦青卓的好意。他害怕秦青卓给自己更多的善意,多到他有些沉溺其中,甚至贪心地想从秦青卓那里汲取更多。   这次比赛大概率会输掉,结束之后,跟秦青卓的这段交集也该划上句点了吧,毕竟原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与其沉湎其中,不如强迫自己清醒。   生活总是得继续,没有意义的期待,其实就是一种最绝望的自我欺骗。   不能任由自己沉溺在彩虹的幻象里,否则比赛结束之后,还怎么面对日后生活的脚下淤泥?   必须要像以前那样地活着,冷漠,麻木,无恶不作,无坚不摧地活着。这才是自己这种人的活法。   车子驶至酒吧门口,江岌跨下车,摘了头盔,给摩托车上了锁。   走向酒吧时他拿出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手机上收到了两条短信——   “人死了,事没完。”   “我要跟你见一面。”   江岌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在屏幕上敲出一个字:“好。”   然后他走上几级楼梯,推开了酒吧的门。 第36章   六点半,酒吧刚开门不久,但吧内的座位已经差不多坐满了。   江岌推门走进去时,一眼看到这么多人,第一反应是怔了一下。   见他走进来,酒吧里的人顿时齐刷刷看过来,随即骚动起来,有人兴奋地发出了尖叫声。   站在门口的服务生朝江岌偏过头,竖起手掌挡在嘴边,压低声音说:“该叫老板娘给你涨工资了,好多是专门过来听你唱歌的。”   江岌每晚八点开始唱歌,这会儿时间还早,他朝人群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跟以往一样,径自朝里侧的楼梯走过去。   走去楼梯的一小段路,有人举着手机叫他的名字,他没回头,背着吉他上了二楼。   江北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玩游戏,听到脚步声也没抬头。   “哪来的手机?”江岌走过去,取下吉他立在墙根,朝她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那不是他之前给江北买的那款老人机,是一款挺新的智能机。   江北手速飞快地按着屏幕:“用老头机跟人换的。”   “又有哪个傻子被骗了?”江岌坐到沙发上。   “谁骗了,是小胖自愿跟我换的,”江北一边玩游戏一边说,“我用那个老头机给他表演了一招手机碎核桃,他看得眼睛都直了,非要跟我换。”   看着想都不想就能编出一套瞎话的江北,江岌皱了皱眉:“他家长要是来揍你,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别给我惹麻烦。”   “你知道个屁,”江北语气镇定,“这手机在他家长眼里已经丢了。”   看来还真找了个傻子,江岌大致能猜出这手机怎么来的。   算了,只要不是偷的,他现在没心情管这事。   江北结束了手中的游戏,外卖也送到了,她把手机收进兜里,跑到楼下取回了外卖。   江岌从她手里接过外卖,拆开了两个包装盒。   江北则坐下来,用力掰开了一次性筷子:“听说你要当明星了。”   江岌把拆开的饭盒放到她面前,没说话。   “他们下午给我看你的视频了,”江北吃了一口炒河粉,含混不清道,“播放量还挺高,没给我丢脸。”   见江岌不搭理自己,她又自顾自地说:“当明星好,能挣很多钱,你看上次带我们去医院的那个人,花起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对了,你当上明星了先得把上次欠我的那顿饭补上,还有……”   ——“我们江岌啊,以后一定比电视上那些明星还耀眼。”倏地,有关江克远的声音和画面在江岌脑中闪过,江岌愣了一下,随即烦躁地打断了江北,“闭嘴吧,吃你的饭。”   他语气不善,江北瞪着他:“切,不当拉倒!”   炒河粉泛着油润的光泽,味道也不错,但江岌没什么胃口。自从江克远死后,他一直都没怎么正经吃过饭。   江克远,又是他妈的江克远……   一想到江克远,他就开始莫名烦躁。   因为这家伙,自己被迫走上一条歧路,一直以来,被厄运和恨意牵引着前行,艰难求生。现在他人死了,路却没了,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接下来要怎么走?江岌想不清楚。   明星……想到那些聚焦在自己身上的、带着窥伺欲望的镜头和视线,他就觉得极其不适,甚至严重地反感。他讨厌任何试图侵入自己生活的视线。   以后也还是会在这间酒吧继续唱下去吧,像过去一样,不会有什么变化。江岌想。   许是因为刚刚经过了江克远自杀的那条麓河,再加上又想到了江克远,江岌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他盖上饭盒的盖子,看向江北:“你上次带回来那个人,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哪个?”江北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说的是谁,她小心翼翼地答道,“哦,他一直在问你的事情。”   “都问了什么?”   “问的还挺多的,你什么时候不念书了,什么时候来这儿的,为什么来这儿的……我都没搭理他。”见江岌没什么反应,江北又想了想,补充道,“他还问了那个生日蛋糕的事情。”   江岌把目光瞥向江北,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问你有没有吃那个蛋糕,还问你有没有看盒子里面的那封信。”   江岌没说话,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户,点了一支烟抽起来。   虽然当时只扫了一遍,但江克远那封信的内容却像是印刻在了脑中一般,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江岌,生日快乐。我是爸爸。   自从知道了你的地址,我就一直在偷偷看着你。本来没想打扰你,但还是被你发现了。   你妈妈过得还好吗,她去哪了?你隋叔他没有为难你们吧?   江岌,我知道你恨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们,这些年我亏欠你们的,一辈子也偿还不了。   但我真的真的不想再逃避,不想再造孽,不想再像个废物一样地活着了。   求求你江岌,能不能和爸爸聊一次,就一次,我想偿还这些孽债,我想弥补你和你妈妈,哪怕拼上我这条命。”   江岌回想起信纸上湿了又干的痕迹,长长叹了口气,吐出的白色烟雾飘向了窗外。   他直起身,掐灭了烟,走到墙角拎起吉他下了楼。   一看到江岌从楼梯上走下来,酒吧内嘈杂的人声顿时扩大了几倍,人群再次开始骚动。   江岌走到台子正中央,坐到高脚凳上,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了今晚的点歌单。   台下的人声此起彼伏——   “江岌你今天好帅!”   “衣服太好看了!”   “吃过饭了吗?”   “下场节目什么时候录?”   “乐队其他人呢?”   江岌低着头,专心浏览点歌单上的曲目。   以往的点歌单上大多都是一些流行情歌,但今晚却不同,前几首居然都是糙面云在节目里唱过的原创歌曲,《火车站台》、《街角那个空了的易拉罐》和《白昼嘶吼》轮着来了一遍,看来那节目到底还是有些传播度的。不过,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江岌对着点歌单大致扫了一遍,目光停在了中间位置的一首歌,还有后面跟着的歌手名字——秦青卓。   那种微酸微涩的怪异感又不失时机地泛了出来。   见他的目光停留在点歌单的某一处,服务生问:“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   “没。”江岌拿过笔在单子上的几首歌前做了标记,“这几首的歌词给我准备一下吧。”   “行。”服务生接过歌单,应道。   接过歌词和乐谱,江岌抱着吉他,按照点歌单的顺序依次唱下去,几首歌之后,轮到了秦青卓的那首歌。   他站起身休息了一下,走到旁边拿了瓶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口,然后才坐回高脚凳上,重新抱起了吉他。   “下首是……”顿了顿,他才继续说下去,“秦青卓的,《陷入我梦里》。”   人群中的气氛忽然雀跃起来,江岌一说出歌名,台下便有人接了句:“导师的歌哎!”   “唱得不好会被导师骂吗?”前排有人开玩笑道。   人群中顿时起了一片笑声,有种起哄的意味。   江岌仿若未闻,垂下眼,神情比之前看上去认真一些。他的手指轻轻扫过琴弦,前奏的吉他旋律随之响起来,台下的嘈杂声顿时弱了大半,都将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   *   秦青卓将吉他放到一边,对着三份乐谱叹了口气。   说实话,从完成度来看,这三首歌确实不如之前糙面云在比赛中演出的那几首。   他能感觉到江岌写歌时那种杂乱的心绪,还有那种既渴望宣泄、又不想暴露自己的矛盾心态。   他猜想这跟江岌本身的性格有关,江岌不是喜欢暴露伤口的人,他总是藏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上去对什么都无所谓。   或许江岌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秦青卓想,否则这些情绪会像蚌壳里的砂子一样,经年日久地折磨着他,让他永远也没办法走出来,活在长久的情绪内耗中。   秦青卓又一次地翻阅三张乐谱,这三首歌,他当然可以帮江岌改得更好,他知道怎么才能让一首歌充满情绪的感染力和煽动性,但那真的有助于江岌的情绪宣泄吗?   倏地,他脑中浮现出一张乐谱——是上次偶然在江岌房间外拾起的那份《长夜无边》。   歌词已经记不太确切了,但那首歌里蕴藏着的浓重而暴烈的情绪,他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没猜错的话,只有在那首歌里,江岌才真正地宣泄了自己的情绪,如果能让他在台上唱出那首歌,或许可以帮他尽快地走出来。   况且,以秦青卓多年音乐人的直觉来看,那首歌里有一种直击灵魂的感染力,那正是足以打败城市坍塌的力量。   思及此,秦青卓放下手中的乐谱,拿过手机,给江岌发过去一条消息:“有没有考虑过唱那首《长夜无边》?”   那头迟迟没有回复,又等了片刻,秦青卓站起身,拿过外套披在身上,推门走了出去——他要去找江岌当面好好聊聊这事。   红麓斜街的夜晚还是一往如常的热闹,入秋天气稍凉,但丝毫没有扰到客人们醉生梦死的兴致。   司机寻着地方停车,秦青卓戴上口罩,下了车朝红麓酒吧走。   原想如果酒吧人少,或许可以坐下来听听江岌唱歌,但走近了,隔着玻璃门秦青卓发现红麓酒吧里坐得满满当当,打眼看过去几乎没有空位。   秦青卓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正打算坐回车里等,刚一转身,却听到了里面传来了熟悉的旋律——江岌居然在唱自己的歌。   脚步停顿,他站在酒吧门口,听着里面传出的歌声。   江岌确实有一副好嗓音,这首歌难度不低,音域跨度极大,转音和换气都颇需技巧,但江岌却唱得毫不费力,且每一处情绪的处理都极具感染力。   这些年,秦青卓其实听过不少人的翻唱版本,其中不乏一些颇有名气的歌手,但没有一个版本像江岌唱出的这样,一瞬间有种抓耳的听感,让他觉得近乎惊艳。   难以想象,这样的嗓音居然藏在一条陋巷的小酒吧里,如果不是这档节目,这个少年到底会被埋没多久?   正沉浸在一门之隔的歌声里,楼梯下方忽然有人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秦青卓一抬眼,看到楼梯下抬头看着他的女孩,有几分眼熟,但一时记不起在哪见过。   “黄莺,”对方主动说了自己的名字,“我们见过的。”   秦青卓凝神一想:“夏绮的朋友?”   “是我,你还记得啊,”黄莺笑了,“你来找江岌?要不要我叫他出来?”   “不用,”秦青卓说,“让他唱吧,我也听会儿。”   “我酒吧的人还可以吧?”黄莺走上台阶,给秦青卓递了支烟,但秦青卓摇头拒绝了。   “你戒烟了?”   “戒很久了。”   “我说呢,记得你以前抽烟的,还想是不是我记错了。”黄莺把烟收了起来,自己也没抽,“对了,你就站这儿,不怕被人认出来啊?”   “我这种退圈几年的人,就算被认出来也没什么好拍的,”秦青卓笑笑,似是不想谈关于自己的事情,转移话题道,“江岌在你这里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黄莺想了想,“我那会儿刚接手这酒吧,正在门口看着工人装修呢,就看他背着把吉他,领着个小女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问,要人唱歌吗。我一看,挺酷哎,就看中他了,把他留了下来。”   黄莺描述得挺有画面感,秦青卓脑中浮现出她说的一幕,认真听着。   “人帅,嗓子又好,替我招来了不少小姑娘。小伙子人不错,就是嘛……”黄莺顿了顿,“人有点拧巴,太独了。”   “是挺拧巴的,”秦青卓笑了笑,“什么都不肯往外说。”   两人关系不算太熟,黄莺又还有别的事,聊了几句,便打了招呼要走,临走前又问一句:“真不用我叫他出来?”   秦青卓摇了摇头:“真的不用,你忙你的。”   黄莺走后,秦青卓又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才回了自己的车里。   如果说在听到这首《陷入我梦里》之前,秦青卓的想法是尽量帮糙面云“打得漂亮点”,那听过这首歌之后,他的想法改变了,他想让糙面云赢,并且想让所有观众都记住这场胜利。   止步于此,太可惜了。   江岌值得被更多人喜欢,值得站在更大的舞台上,而不应该仅仅蜗居在一间巷子深处的小酒吧里。   但是……江岌真的会选择唱那首《长夜无边》吗?秦青卓靠上座椅后背,有些犯难地想,那首歌里掺杂了太多个人情绪,江岌可能并不想将它暴露出来。然而如果不唱那首,又会有哪首歌既能有这种击中人心的力量,又能帮助江岌真正地宣泄出情绪?   等了不知多久,红麓斜街渐渐安静下来,附近几家酒吧接连打了烊。   街上的人潮逐渐散去,秦青卓推开车门,打算再去看一眼江岌有没有结束唱歌。   一下车,目光触及不远处,他却蹙起了眉——他看到江岌跟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后,拐进了幽深的巷子里。 第37章   红麓酒吧散场时已经凌晨两点半,江岌放下吉他,拿过喝得还剩小半瓶的矿泉水,仰头喝光了,然后习惯性地将瓶身捏扁扔到了垃圾桶里。   每晚酒吧打烊之后,他习惯站在门口吹着风放空一会儿。   连唱几小时,对于嗓子和体力来说都是一场挺大的消耗,只有在这种时候,大脑才肯停下那些自我撕扯的内容,短暂地陷入空白,所以这是江岌一天当中最放松的时刻。   但今天,就在他推门走出酒吧时,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   男人跟江克远年纪相仿,穿着灰色的夹克衫,眉心拧成了深深的“川”字,手里夹着的烟已经燃了一半。   因为傍晚接到的那两条短信,对于这个人出现在此时此地,江岌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男人什么话也没说,看了他一眼,转身往旁边走。江岌带上门,跟着他走在后面。   巷子对面站着几个年轻的女孩,一边互相低语一边朝江岌看过来,似乎是想上前跟他搭话,但又没勇气这样做。   男人抽着烟走在前面,一连拐了好几道弯,横穿了几道巷子,直到红麓斜街的声音被远远甩在后面,周围阒无人声时,他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跟在他身后的江岌也随之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人丢了手里的烟,转过身,死盯着他,目光阴郁。   江岌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个挺随和的叔叔,虽然性子有些急,对小孩子却非常有耐心,经常带着自己出去玩,还偷偷给自己带一些父母不让吃的小零食,如果不是江克远……   “死了?”对面哑着嗓子开了口。   “嗯。”   轻描淡写的一声“嗯”,对方却好像忽然被激怒了似的,走过来抬手用力朝江岌胸口搡了一把,抬高的沙哑声音里掺着压抑的愤怒:“死了就完了?!”   他力气不小,江岌被推得朝后退了一步。   男人上前紧紧攥住他的领口,抬高了声音朝他吼:“把我们一家害得那么惨,死了就完了?!”   江岌微低着头,沉默着,一语不发。   那人推着他,将他的后背重重撞到墙上,扬手一拳紧跟着抡了上来。   江岌被揍得偏过了头,随即那拳头跟打沙袋似的落下来,落在他肩膀、胸口和胳膊上。   毫无章法的拳头,每一拳都带着泄愤的力气。   江岌没还手,沉默地承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听着那人一声一声地喊着“死了就完了?谁他妈让他死了?你们一家欠我的,这辈子都没完!”,还有一拳一拳揍在他身上发出的闷响,他有点麻木地分神想,揍得好啊。   应该带上麻三那几个人,抡着铁棍一起狠狠揍过来,还得是那种不给人留活路的揍法。   要他的话就这么做。   凭什么江克远死得那么容易?   凭什么他儿子还能心安理得地活着?   江岌能打,也抗揍,挨了揍一声不吭,让人泄愤都泄不痛快。   男人喘着粗气,死死盯着他看了几秒,拳头不够发泄,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从地上捡了根生了锈的破旧铁管,一扬手,用力砸在江岌身上。   剧烈的疼痛让江岌倒抽了口气。   这反应让对面的人终于有了点泄愤的快意,那根铁管紧跟着一下又一下抡到了他身上。   江岌躬起了身,紧紧咬着牙,将那点关于疼痛的反应一丝不漏地咽回肚子里。   在这阵密不透风的疼痛里他感受到了一种自虐的痛快,像是包裹在身上的麻木忽然被血淋淋地撕开了。   再重点儿,他想,最好能打死我,就像江克远死了那样,一了百了。   秦青卓跟进巷子时,江岌已经不见踪影了。   刚刚江岌跟着的那男人是谁?他见过两次向江岌追债的人,都是三个人一起过来的,应该不是他们。   那这个深夜单独找过来的人是谁?   巷子黑,路不平,秦青卓经过路口时朝两侧看了看,没人。   他抬手揉了揉突突跳着的眼角。   不会出事吧?   这样想着,秦青卓忽然听到了远远传过来的人声,他凝神想听清,但耳边的声音忽重忽轻,让他听不明晰,他抬手按了按一侧耳朵,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距离那声音越来越近,他这才听清喊的内容——“死了就完了?”   一声一声的,越喊越嘶声力竭,带着强烈的愤怒情绪。   与此同时,秦青卓也看到了吼着这句话的男人和背对着他的,承受着殴打一下也不还手的……江岌。   那男人抡着铁管的架势让秦青卓想到了那晚抡着破椅子的江岌,都是想把对方打死的架势。   顾不及想太多,秦青卓快步走过去,在又一记铁管抡到江岌身上之前,他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臂,拦下了他,厉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打他?”   他说完看了一眼身侧的江岌,江岌没看他,垂着眼睫,脸上没什么表情,连承受疼痛的痛苦都不见分毫,以往身上的戾气也不见踪影,是一副极其麻木的模样。秦青卓没见过这样的江岌,心脏顿时像是被谁狠狠掐了一下。   “为什么?你问他啊,你问他爹啊!”男人停下了殴打的动作,喘着粗气,用通红暴怒的眼神盯着秦青卓,“你让他还手,来,你看他还不还手,还手啊!”   “这件事的细节我不太了解,但债是他父亲欠下的吧,”秦青卓语气严肃道,“他一个孩子,没做错什么。”   “我又做错了什么!”男人咄咄逼人地朝秦青卓吼,“我他妈做错了什么!我那么信任他老子,把他老子当亲兄弟,结果被坑得倾家荡产!十年了,我等着江克远出现十年了,我做梦都想亲手把他弄死,现在他死了,他死了!我他妈找谁说理去!”   最后几声是破着音喊出来的,带着浓重的愤怒,甚至吼出了哭腔。   江岌偏着脸,眼神没什么焦点地看着前面,秦青卓看见了他轻颤的睫毛。   秦青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能听出来男人几句话里压抑的愤怒和恨意,话里的情绪越是浓烈,就越显得他此刻说什么都轻描淡写。   累积了十年怒意的仇恨对象忽然死了,任谁都无法平静自处,秦青卓叹了口气,皱着眉,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对方暂时平息情绪,一抬眼,却见男人在极度愤怒之下举起了铁管,正对着江岌的前额。   江岌无动于衷地微垂着头站在那里,或许没注意到,也或许注意到了,但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   这一下如果砸下去……顾不及想清后果,情急之下,秦青卓来不及拦下那根铁管,抬起手臂垫了一下,护住了江岌的前额。   这失控的一记重击比先前打在江岌身上的那几下力度都要大得多,铁管敲到骨头上发出一声闷响,本就行将断裂的破旧铁管顿时断成两截,其中一截飞了出去,在地上弹了几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小臂传来的钻心疼痛让秦青卓下意识闷哼了一声。   这声闷哼瞬间击碎了江岌的麻木,他猛地看向秦青卓,有些慌了神,嗓音里带着哑:“没事吧?伤到骨头了没?”   对面握着铁管的男人像是也没想到秦青卓会伸手挡这一下,也从愤怒中稍稍缓过了神,站在那里握着剩下的半截铁管一时没什么动作。   “大叔,”秦青卓用另一只手轻托着刚刚被砸中的小臂,剧痛之下轻声抽着气,“我知道,没经历过同样的事,就做不到感同身受。我理解不了你的愤怒和憋屈,但找一个孩子泄愤,终归不是个办法,你把他打死了又怎么样?他终究不是他父亲……情绪上的问题我可能帮不了你,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解决一些现实的问题,请不要再为难江岌了……”   他话没说完,被江岌打断了:“先去医院。”他抬手扶住秦青卓的肩膀,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隋叔,下次再聊吧。”   这声“隋叔”让男人愣了一下,而后也稍稍平静了下来,男人扔了手里的铁管,后背靠着墙,仍喘着粗气,但没再说什么,也没拦下江岌。   江岌一只手握着秦青卓的肩膀,小心自己不要碰到秦青卓那只受伤的胳膊,步子迈得很快。   刚刚他挨揍时大脑昏昏僵僵,除了骨头架子要散了似的疼什么也感觉不到,但秦青卓挨得这一下却忽然让他灵台清明。   秦青卓也走得很快,穿过几条巷子时一直没说话,直到走到红麓斜街才出声道:“坐我的车去吧,就停在前面路口。”他走路时一直没出声,一出声便能听出在竭力忍着疼。   江岌“嗯”了一声,握着秦青卓肩膀的手指收紧了一些,带着他往路口那辆黑色轿车走。   隔着几米远,等在路口的司机察觉到不对劲,迎上来问:“怎么回事?”见两人都没说话,他也没多问,帮忙拉开后排车座的门,让秦青卓坐进去。   合上车门时江岌看到秦青卓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在昏暗的路灯下反着轻微的光。   秦青卓似乎不怎么出汗,上次打篮球那么剧烈的运动都没见他出多少汗,这会儿却硬生生疼出了汗,眉头微微蹙起,是一副忍疼的模样。   江岌抿了下唇,没说什么,快步绕过车头,拉开了另一侧车门。   车后排放着吉他和几张乐谱,他没仔细看,将东西全部放到副驾驶的位置,坐了进去。   司机启动了车子,后排两人同时开了口——   “去附近……”   “去普济。”   秦青卓继续说完了后半截话:“去三医吧,近一些。”   顿了顿又说:“江岌,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忍疼能力比一般人差一些,应该没那么严重。”   “去普济。”江岌仍坚持,“我知道近路,不会比三医用的时间更长。”   秦青卓便没再说什么,头向后靠到座椅靠背上,眉头仍微蹙着。   还真是……挺疼的。   应该不至于伤了骨头吧……秦青卓忍疼转了转手腕。   给江岌挡那一下纯属本能反应,直到现在坐进车里,才对可能发生的后果有些后怕。   但就算当下想清了后果又能怎么样,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那根铁管砸到江岌脑袋上?   去普济是对的,他想,三医虽然也是一家三甲医院,但如果真的伤到了骨头,还是普济更靠谱一些,毕竟是燕城最好的医院。何况江岌做的决定一向没人能劝得动。   一路上两人都没交谈,江岌偶尔给前排的司机指路,大多时候车内的气氛都是沉默的。   秦青卓试图转移注意力,分散胳膊上的痛感。他的目光落在江岌身上,江岌一路上都没靠到椅背上,一直保持着挺直的坐姿,看着前面的路况。他不说话的时候嘴唇微抿,唇角微微向下,平日里看上去总是不太好惹的模样,这会儿却能看出些紧张来。   一紧张,混杂着青涩的少年气就从他身上浮了出来。   真年轻啊,这种想法再一次从秦青卓脑中冒了出来。这么年轻,怎么会过得这么苦呢。   许是察觉到秦青卓在看着自己,江岌回过头,跟他对视了两秒之后,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擦掉了秦青卓额头上沁出的汗水,低声说:“就快到了。”   秦青卓“嗯”了一声,江岌收了手,回过头继续看着前面的路况。 第38章   从车上下来,江岌握着秦青卓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拉着他一路挂急诊、找医生面诊、缴费、拍片子,过程中没怎么说话,步子却一直迈得很快。   拍完片子两人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也不知是因为最初那阵剧痛过了,还是因为身体稍稍适应了这剧痛的感觉,秦青卓总算觉得时间没那么难捱了。   他侧过脸看向一旁的江岌,江岌屈起的胳膊撑在大腿上,上半身前倾,正盯着前面的地面出神。他眉头蹙着,下颌的线条紧绷,两只瘦长的手绞在一起,手背上青筋凸起,是满腹心事的样子。   再联想不久之前江岌坐在酒吧的高脚凳上,游刃有余地唱着《陷入我梦里》时的模样,秦青卓极轻地叹了口气,看着他出声道:“在想什么?”   江岌的睫毛颤了一下,回过头看向秦青卓,然后他坐直了,后背靠到了椅背上,目光转开:“我在想,你为什么会帮我挡那一下,如果现在受伤的是我,也许我现在会没那么煎熬。”   “你在自责吗江岌,挡与不挡都是我的事情,你没必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过……”顿了顿,秦青卓问,“为什么不躲呢?”   沉默片刻,江岌低声道:“我没有要躲的理由。”   秦青卓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凌晨医院没什么病人,X光片结果出得很快,有工作人员探出身道:“报告和结果已经传到医生那边了,你们现在过去就行。”   秦青卓应了一声,又道了谢,站起身跟江岌一起朝诊室走。   诊室里,坐在电脑后的医生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听到脚步声,朝门口走进来的两人看了一眼。   秦青卓走过去,坐到医生对面,江岌则站在他身侧。   “你这手臂,”医生看完屏幕上的拍片结果,又抬眼看向秦青卓,“之前是不是受过伤?”   秦青卓“嗯”了一声。   “从片子来看,这次倒是没有伤到骨头。”医生这么说完,秦青卓自己先松了口气。   “把胳膊露出来吧,我再看看伤处。”医生说。   站在一旁的江岌俯下身,帮秦青卓把袖口挽上去。   被铁管敲中的伤处已经一片青紫肿胀,有的地方甚至开始发黑,一眼看上去触目惊心。   医生从办公桌后面绕过来,仔细察看着秦青卓手臂处的伤势,又让他活动着手腕和手肘看了看:“肿得够厉害的,虽然没伤到骨头,但也够你受的了。给你开点活血化瘀的药吧,不过这种程度的肿胀想要完全消下去,怎么也得一两周了,回去多热敷,多休息。”   “好,谢谢您。”秦青卓说。   医生坐回办公桌后,在病历上刷刷写着什么,站在秦青卓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江岌开了口:“会对手指的灵活度有影响么?”   “手指的灵活度?”医生抬起头看向他。   “弹钢琴什么的。”   “哦,不碍事,我刚看了一下,没伤及神经。”医生继续在病历本上写字,“不过玩乐器还不注意保护自己的手啊。之前说这是用空心铁管敲的吧?这要是实心的,你这胳膊肯定折了,一旦伤到神经,后悔也晚了,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啊。”   江岌轻舒一口气:“谢谢。”   闻言,秦青卓朝他看过去。   江岌下颌的线条明显放松了一些,看上去不像之前等片子时那么紧绷了。   秦青卓抬手,在他手臂上带着安抚意味地拍了拍:“没事。”江岌垂眼看过来,很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覆上来的那只手冰凉、冷硬,带着常年弹吉他磨出的茧,被握住的瞬间秦青卓怔了怔。   但没等他作出反应,江岌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接过了医生递来的病历本。   从急诊走出来,秦青卓看向江岌:“江岌,你也挂个号,让医生看看你身上的伤吧。”   “我不用,”江岌拿着病历本往前走,“太晚了,回去吧。”   他步子迈得很快,又是那种谁也劝不动的架势,秦青卓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两人从医院走出来,司机帮秦青卓开了车门:“怎么样秦先生,胳膊有没有事?”   “没什么大碍,”秦青卓坐进了车里,“先把江岌送回红麓斜街吧。”   江岌从另一侧坐了进来:“先送你回去吧。”   “我记得你出来时酒吧的防盗门还没关,你妹妹自己一个人住二楼毕竟不安全,还是早点回去看看。”   “她自己会关门。”江岌说。   但秦青卓坚持道:“赵叔,去红麓斜街。”   “行。”司机应道。   回程时秦青卓明显感觉到江岌的状态比来时稍稍松弛了一些,起码不再直着上半身始终盯着前面的路况,而是倚靠着后座,微微出神地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青卓忍不住猜测起江岌的过往,刚刚那个人……就是实际的债主?但听江岌叫他的那声“隋叔”,两家的关系又好像不只是欠债还钱这么简单……   这时,江岌侧过脸看向秦青卓,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么晚来找我,有事?”   “嗯,”秦青卓回过神,“是你们下场比赛选曲的事情。”   “你定吧,这三首都排过,哪首都行。”江岌说。   沉吟稍许,秦青卓说:“那这三首以外的呢?”   “什么?”江岌怔了一下,“我就只写了这三首。”   “还有一首,”顿了顿,秦青卓才将歌名说出口,“《长夜无边》。”   江岌听后没说话,片刻后,再度看向了窗外。   秦青卓无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沉默代表着江岌在释放一种无声的拒绝,他对江岌的反应并不意外。   说实话,他不确定让江岌唱《长夜无边》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这首歌里的确有一种能震撼人心的东西,也应该能够帮助江岌宣泄出部分情绪,但真要逼着江岌做出他不想做的事情,秦青卓又难免有些于心不忍。   余下的路两人都没说话,直到车子停到红麓酒吧门口,江岌才侧过脸看向秦青卓:“那我下车了。”   “嗯,”秦青卓抬手摁上车门的把手,“我和你一块上去。”   江岌有些意外,侧过脸看向他:“你胳膊受伤了,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   “走吧,我们聊聊。”秦青卓说着,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   又是那种近乎命令的语气,江岌坐在车里沉默几秒,没再多说什么,也下了车。   秦青卓绕到副驾驶拿了乐谱,关上车门时他看到酒吧的防盗门已经关严了,江北似乎的确不太需要人操心。   江岌按了下钥匙的开关,卷帘门开始缓缓上升,玻璃门从内部上了锁,他拿出手机给江北拨电话,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了。   “下来开门。”江岌说。   又过了好一会儿,江北才满脸不耐烦地从二楼跑下来,在门内开了锁后,她看也没看门外的两个人, 转身快步跑了回去。   江岌右手的手掌压在玻璃门上,推开门让秦青卓先进去,自己在后面锁了门。   门锁好了,秦青卓跟着江岌走上二楼,二楼黑通通的,江北那间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了白炽灯的光线,游戏的音效声从屋里传了出来。   “你妹妹还不睡觉?”经过那扇门时,秦青卓忍不住问。   “不用管她。”江岌径自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推开门,他走到桌边拿了瓶矿泉水,拧开了瓶盖递给秦青卓。   秦青卓接过水,没急着喝,而是将那几张乐谱递给江岌:“这是《长夜无边》的乐谱,我在车里等你的时候凭记忆写的,不一定对,初步做了一下编曲,你先看看。”   江岌接过来,站着窗前倚着窗台,低头翻看着那几张乐谱。   秦青卓仰头喝了几口水,站着那里看着他。江岌翻动乐谱时脸上没什么表情,秦青卓无从判断他内心的想法。   过了好一会儿,乐谱翻到了最后一页,江岌合上乐谱,抬眼看向秦青卓:“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唱这首歌?   秦青卓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又问了一遍他在医院问过的那个问题:“刚刚为什么不躲开?”   江岌仿若未闻,继续用平淡的语调说着比赛的事情:“城市坍塌是内定冠军,就算用了这首歌,也不见得能赢吧。”   秦青卓不接他的茬,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还在自责吗?”   江岌皱起眉,不知道秦青卓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他越是不想谈的事情,秦青卓就越是要问。他抬高了音量,语气也变得有些重:“我说了,我没有躲开的理由!”   秦青卓仍语气冷静:“江岌,保护自己是不需要理由的,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听到他这样说,江岌愣了一下。   “知道吗江岌,你的善良禁锢了你。因为你一直强迫自己为本不属于你的错误负责,这才让你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帮他人发泄怨气。”秦青卓说着,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为什么一定要逼着自己活在你父亲的阴影下?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啊。”   “我的人生?”江岌的眉心蹙得更紧,心里的烦躁丝毫未减,反而变本加厉,“自从我妈去世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不存在了!”   秦青卓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长夜无边》这首歌,写的就是你妈妈吧。”他的语气稍稍平静了一些,“她一定很爱你。”   江岌起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很低地“嗯”了一声。   顿了顿,秦青卓说:“能给我讲讲她的事吗?”   江岌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就在秦青卓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却听到江岌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江岌出声了,声音压得极低:“我能关灯么?”   秦青卓怔了一下,随即说:“嗯。”   江岌走到门口,摁下开关,顶灯随声熄灭。   然后他走回窗边,仰头靠着窗户,半晌没有说话。   他在想该从哪讲起呢,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跟任何人讲起自己的事情,他一直在逼自己忘记,他也以为自己忘了,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记得。   他记得自己站在路边那棵粗壮的柳树后面,透过被打碎的落地窗玻璃,看到几个穿制服的人踩着碎了一地的玻璃和被撕碎的文件,不停地走来走去,对屋里的东西进行盘算清点。   还有几个人在躬着身子抬着几米长的鱼缸往外走,那里面的鱼好久没人喂,已经饿得翻了肚,乌泱泱的尸体散发着腐臭,全都堆在里面。抬走了鱼缸之后,他们又依次抬走了钢琴、酒柜、家具、摆件……直至把他们一家三口生活过的那栋别墅全都搬空了。   他还偷偷去了附近的养马场,看了最后一眼陪伴自己两年的那匹小马,那是他七岁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江克远专门从国外买回来送给他的升学礼物,江克远那时说,要让那匹小马陪他一起长大,但江岌知道,它马上也要跟家里的所有东西一样,面临着被拍卖的命运。 第39章   静默持续良久,江岌才终于又开了口:“我从小就常听人说,我妈这人命好,从小到大没吃过苦,跟了我爸之后,更是没操心过,大事小事全由我爸张罗。我妈是个早教老师,打心眼里喜欢跟孩子打交道,每天脸上都挂着笑,家长和孩子都特别喜欢她。   “至于我爸……他那时候是个大学老师,小时候我觉得他特别博学,一直想着,以后长大了,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我六岁的时候,江克远忽然从大学辞职了,跟人合伙开了一家公司,从那时候起,他就变得越来越忙,出差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到了我九岁那年,有一阵子他好久没回来,再回家的时候,人瘦了一圈,性格也变了不少,变得暴躁、易怒,我妈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说,只说没事,他自己能解决。   “直到有一天下午,隋叔,就是你今晚见到的那个人,他是我爸的好朋友,到我家来找我爸。我妈这才知道,我爸因为决策失误,导致公司损失了很大一笔钱,不仅项目流产,几百个工人还被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工资,公司也濒临破产。   “这件事他跟谁也没说实话,他以投资为借口,骗隋叔做了他的债务担保人,借了一笔高利贷,妄图通过赌博来翻身,把自己造成的亏空全补上,但一夜之间把钱全部输光了。隋叔被蒙在鼓里,直到债主找上门来说找不到江克远,要求他替江克远还钱,隋叔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江克远就是那时候消失的,从那之后,谁也找不到他,隋叔找不到,我妈也找不到,联系了他的所有朋友、亲戚,都没有消息,甚至还报了警,也没有任何线索。江克远这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那之后的十年,一直杳无音信。   “江克远消失了,但债务还在。债主要求隋叔这个担保人偿还债务,因为这笔债务,隋叔全家都受了不少苦,最后变卖了自己的所有家产,还是没有还清江克远欠下的那笔巨额债务。因为这件事情,隋叔的家庭也分崩离析。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像变了个人,对我和我妈充满了厌恶和恨意,隔三差五就找人来我家砸门、催债,还一直咬定我们和江克远有联系,要我们告诉他江克远的行踪。   “债是江克远欠下的,隋叔一家平白遭遇无妄之灾,我妈心里有愧,打那之后就拼命工作挣钱,想把这笔钱尽快还给隋叔。她让我安心读书,自己私底下一个人打好几份工,时间长了身体受不住,就患上了病。什么时候得的病我不知道,这事儿她一直瞒着我,直到有一天她工作的时候忽然昏倒了,我被叫到医院后医生告诉我,我妈肾衰竭晚期,他们那边已经没法治了。   江岌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秦青卓听到他呼气时气息微颤,像是在竭力压着自己的情绪。   “为了给我妈治病,我就带着她来了燕城。普济的医生说,她这种情况,只能靠透析维持生命,想要病情出现转机,就只能等着换肾,但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也不好说。   “前年的……十二月吧,我在城郊给一个学生做家教,医院忽然打来了电话,说我妈……”江岌说到这里,停顿了好一会儿,喉结滚了滚才继续说下去,“跳楼自杀了。”   “坐地铁赶回医院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到医院的时候,我妈已经抢救无效,被医院宣告死亡了。我记得……那天的雪特别大,我走到她摔下去的地方,那里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只剩浅浅的一个人形,她来得清清白白,走得也清清白白,连清理血迹的麻烦都没给别人留下一点。”   他说完,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长长地吐出来。   昏暗的夜色中,秦青卓看不清江岌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他在又一次地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次,停顿了更长的时间,江岌才又出声,声调恢复了平静:“我妈死后,我默认江克远也死了,他死了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没有他,我妈也不会活成这样。但就在一个多月前,我生日那天,他忽然出现了。”   秦青卓这才出声问:“所以那天你的手才受伤了?”   “嗯,我揍了他。”江岌说,“这个人失踪了十年,留下了一地烂摊子,还间接害死了我妈,居然好意思出现在我面前,说自己想要悔过,想要弥补我,真是可笑。再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让他滚,让他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然后他就……自杀了。”   江岌说完了自己的故事,秦青卓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除了中间提及母亲的死,江岌说这一切的时候,语气平静得无波无澜,像是在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上次你说,江克远的自杀不是我的错,”江岌语调冷得像在冰水里浸过,“现在呢,你还这么认为么?”   “嗯,”秦青卓没有丝毫犹豫,语气平静出了一种坚定的意味,“任何人的死,都不是你的错。”   江岌看着秦青卓,没再说话。   静默再次持续了好一会儿,秦青卓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时,江岌却先于他开了口,声调很沉:“秦青卓。”   以往江岌跟自己说话时从来没带过称呼,所以陡一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秦青卓有些不适应,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问:“嗯?”   隔着黑暗,江岌的目光落在秦青卓脸上:“这场比赛如果输了,以后就没什么机会见面了吧?”   秦青卓不知道江岌为什么会这样说,但他还是回答了江岌的问题:“怎么会呢,你想找我,随时可以去我那里,如果我有时间,以后也会来听你唱歌的。”   “不,”江岌缓缓摇了摇头,“以后别来这儿了。”   秦青卓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怔了一下。   没等他说话,江岌继续说:“这儿不是你这种人待的地方。”   “我这种人?”顿了顿,秦青卓问,“我是哪种人?你又是哪种人?”   江岌长长闭了一下眼睛,阖上的眼皮遮住了自己的情绪:“我是恶人,做过的坏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秦青卓却摇了摇头:“江岌,你没有做恶人的天赋。恶人不会自责,更不会把别人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看到我妈的结局了么,看到江克远的下场了么,”江岌看着虚空的黑暗,低声说,“和我待久了,都不会有好结果的,只会被我拉进烂泥里。”   “我说过,那些都不是你的错。”秦青卓蹙起了眉头,他能感觉到江岌身上有一种很重的负罪感,明明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不是他的错。   “江岌,你被自己圈住了你知道吗?因为你爸当年逃避责任躲了起来,这么多年以来你就一直害怕自己活成他那个样子,你一直逼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来,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不是你爸,你不是任何人,你就是你自己,你有你自己的音乐要做,有你自己的路要走,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你自己啊……”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愈发激动,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让江岌走出这种负罪感,这么多年来他是怎么活成这样的?   然后他感觉自己拿着乐谱的手上忽然落下了一滴水,明明是温热的,但落下的瞬间他感觉自己被烫了一下。   他愣了愣,没说出口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里——他意识到江岌哭了。   那些眼泪接二连三地砸下来,大颗大颗的,很快就将他的手背打湿了。   江岌哭起来是无声的,相比上一次压抑的哭法,这次更像是一场沉默的宣泄。   每一滴眼泪都承载着这些年他受过的苦,落在秦青卓的手背上,带着很重的分量。   秦青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握着攥了一把,有种揪着的疼,堵得要命,也难受得要命。   他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不忍心。   他走过去,抬起手臂抱住江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没事了江岌,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江岌的头低垂着,砸下来的眼泪洇进了秦青卓肩膀的布料里,很快就让他的肩膀湿了一大片。   秦青卓抬起手掌覆着他的脑后,让他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长长叹息了一声。   这场无声的、宣泄式的流泪只持续了短短片刻,秦青卓便感觉到江岌止住了自己的眼泪。   江岌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在强行避免自己失控,秦青卓脑中再一次出现了那种想法——这少年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活成这副刀枪不入的模样的?这么多年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感觉到江岌的头从自己肩上抬了起来,继而他也松开了抱着江岌的手臂。   静默持续了片刻,秦青卓抬起手,帮江岌一点一点抹去了脸上的眼泪。   江岌却微微偏过了脸,似乎不想自己流泪的样子被别人看到。   “江岌,”秦青卓看着他,“知道今晚我为什么帮你挡那一下吗?”   江岌沉默着,没说话。   “因为我想赌一把。”秦青卓继续说。   “赌……什么?”江岌问,嗓音发着涩。   “赌我的眼光是对的,赌你前途可期,不会永远活在烂泥里。”   “今晚这伤就是我下的赌注,一切可能承受的后果也是我下的赌注,”秦青卓看着他,目光在黑暗中灼灼发亮,语气近乎郑重,“江岌,别让我赌输。”   又是那种让自己忍不住想要躲开的、害怕被照亮的目光。   被这道目光注视着,江岌闭上了眼睛。   但这次,他却不想躲开这道含着期待的目光了。   他想将它抓住,拢起来。   良久,他喉结滚动,睫毛也跟着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隔着夜色他看向秦青卓,声音沉得发哑——   “好,我尽量。” 第40章   次日傍晚,乐队结束排练,钟扬和彭可诗离开酒吧,江岌也下了楼。   一楼酒吧还没开始今天的营业,值班经理正召集员工开会,江岌绕过他们走到酒吧门口。   他吹了会儿风,感觉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然后拿出手机,后背倚着门,低头看着屏幕上的那条收款短信。   短信是下午排练时收到的,起初看到那上面的一串数字时,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而且是在做一场很荒唐的梦。   秦青卓给他打了一笔堪称巨款的款项,不仅足够他还清债务,甚至还清之后还能有不少富余。   昨晚不是跟他说了自己是个坏事做尽的恶人吗?江岌盯着那条短信想,他就不怕自己拿了这笔钱,债也不还就跑了吗?   江岌按熄了手机屏幕,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滑开打火机的盖子,火苗靠近烟头时,手上的动作却顿了顿。   戒烟的念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冒出来的,好像并没有过明确的念头,也没有明确的时间节点,只是点燃打火机的瞬间,总会想起秦青卓跟他面对面站在酒吧门口时,微蹙着眉说出的那句“江岌,别再抽烟了”。   那之后就降低了抽烟的频率,但江克远死后的这几天,抽烟的频率又高了起来。   他拨动打火机的盖子,盖熄了泛蓝的火苗,拿掉嘴里含着的那支烟,又将它塞回了烟盒。   秦青卓打来的这笔巨款他不想要,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现在就原封不动地打回去。   但他不知道秦青卓的银行卡号,如果去问秦青卓,以秦青卓的性子,应该也不会把卡号告诉自己。   那就等下场比赛录制时当面问问陈嘉吧,节目组既然会付给秦青卓酬劳,就一定有秦青卓的收款方式。秦青卓不也是这样拿到自己的银行卡号的么?   真是想不通,怎么会有秦青卓这样的人?秦青卓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自己这种人遇上?   他是对谁都这样吗?江岌脑中又一次冒出了这个念头。   钟扬、彭可诗、他队内的任何一个乐手,只要遇到了这种事情,他对谁都会这样出手大方?   红麓斜街的街角驶进了一辆黑色轿车,隔老远,江岌便认出了那是秦青卓的迈巴赫。   那次他从墓地回来,次日乐队排练时,钟扬不止一次念叨着秦青卓的车有多漂亮,又有多昂贵,多少钱来着?四五百万,还是五六百万?   记不清了,亦或许是当时根本就没听,他只觉得烦得要命,让钟扬闭嘴排练,别说废话。   他对车根本就不感兴趣,准确地说他对钱也不感兴趣,于他而言钱就是一堆用来做加减法的数字,一点一点加到某个数字,然后还给隋叔归零,再重新开始加法,无限循环,仅此而已。   他物欲极低,从没想过用钱给自己买什么东西,连吉他都没想换过——现在这把就不错,只要不坏,他能用到天荒地老。   那辆车越来越近,江岌猜测着秦青卓这趟过来是要找自己做什么,跟自己谈那笔钱的事情?   车子停到红麓酒吧门口,秦青卓没下车,只是压下了副驾驶的车窗,探出头看向江岌:“江岌,会开车么?”   江岌 “嗯”了一声。   “那上车吧,”秦青卓朝他招手,“帮个忙,送我去个地方。”   江岌看到驾驶位上坐着秦青卓的司机,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句“远么”。   “不算远,”秦青卓想了想,“开得快的话,来回一个半小时吧。”   应该不会耽误晚上的工作,江岌直起身,下了台阶,朝驾驶位走过去,司机从车上下来给他腾出位置。   江岌坐进车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打量中控台的布局,做酒店服务生那会儿,他经常给客人泊车,对开车这事并不陌生:“去哪儿?”   “你只管开,”秦青卓说,“我给你指路。”   江岌便不再说话,启动车子,踩下油门,驶出红麓斜街。   车子驶入主路,开了不久便遇到了红灯,江岌停下车,看着红灯后面的秒数,他想如果秦青卓要聊那笔钱的事情,这应该是个不错的时机。   但那数字一秒一秒地变小,秦青卓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是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前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是江岌主动开了口:“那笔钱……”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秦青卓便打断了他:“江岌,专心开车。”   又是那种透着些命令的、不容置喙的语气。   算了,江岌想,还是跟陈嘉直接要来银行卡号转回去吧。   余下的路江岌没再说话,秦青卓也没说话。   车载音响里播放着一首又一首的音乐,流行摇滚蓝调爵士,古典乡村雷鬼重金属,秦青卓歌单里的歌江岌都挺喜欢。   中间还播到了糙面云的《火车站台》和《白昼嘶吼》,江岌下意识收紧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看了一眼中控台的屏幕。   这歌播完之后有个念头在他脑中始终挥之不去——秦青卓在歌单里放了糙面云的歌,那会不会还放了节目里其他乐队的歌?但是他没听到,也或许是歌单没播到。   车子开到郊区车辆稀少的地方,秦青卓打开了车顶的天窗,风呼呼地往后兜着,耳边全是风声,偶尔在车速稍慢的时候才能听见一点车载音响的声音。   秦青卓要去的地方很偏僻,车子行驶了几十公里,郊区暮色渐渐收拢,夜色仿佛一张无边大网,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   视野中形成了一种挺神奇的景象——天边层层叠叠的流云被夕阳染成了焰火般的热烈颜色,但云下的城市却已经早一步进入了黑夜,天地之间似乎被一条笔直的线隔得界野分明,奇妙而壮阔。   江岌开着车,看着远处的景象,他从来不知道燕城竟有这么美的地方。   来燕城之后,他的人生只能用“疲于奔命”四个字形容,对燕城的印象也只是乌泱泱的人群、街道上似乎永不会断流的车辆,以及每晚来酒吧买醉的红男绿女,从来没想到燕城也可以是泣血的残阳、广袤的远方和阒无人声的宽阔马路。   “美吗?”秦青卓一路沉默,这时才主动开了口。   “嗯。”   “那就开慢一点,”秦青卓说,“享受兜风的过程。”   江岌却并没有降下车速,沉默片刻才说:“我还要回去工作。”   这话说得直白而隐晦,秦青卓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工作是为了赚钱,他不打算用秦青卓的钱去还隋叔的债。   果然,下一秒秦青卓笑了起来:“江岌,你还真是挺倔的,简直是我遇到过的最倔的人。”   继而他的语气像是有些为难似的:“你急着回去工作,可我假都帮你请好了怎么办?你就算现在赶回去,今晚也没办法工作了啊。”   江岌开着车,一时没说话,但脚底踩着油门的力道却放轻了,车速随之降了下来。   他侧过脸看一眼秦青卓:“你已经帮我请了假?”   秦青卓点头:“嗯。”音调微微上扬,似乎隐着“看看你还能怎么办”的狡黠。   江岌无言。秦青卓说自己是他遇见的最倔的人,难道秦青卓不是比自己更倔?遇到意见相左的时候,似乎总是秦青卓不由分说地就做了决定。   “现在可以慢下来了吧。”秦青卓笑了笑,看向远处,“这么美的景色连我都没见过几次,你运气不错,第一次来就赶上了。”   江岌又降下了一点车速,风声小了下来,能很清晰地听到秦青卓的声音。   运气……不错么?这话要是别人说的,他简直会以为是反讽。   “你常来这里?”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顺着这条路兜风,这里的黄昏很美,也很短暂,黑夜降临得比其他地方要更突然一些,总让我想起那句‘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痛苦就显得没有那么漫长了,所以心情就会好一点。”秦青卓转过脸看着他,“你呢,现在有没有觉得心情好一点?”   “可能吧。”江岌说。有没有好一点不好说,但确实开阔了不少。   片刻后他又问:“特意给我请了假,就是要带我来这里散心?”   “是带你散心,但不止是带你来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地方要去,”秦青卓伸手指了指远处,“看到了没,就要到了。”   江岌顺着秦青卓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看到了攒动的人头和飘舞的旗帜,与此同时,远处的音乐声也被风吹过来,断断续续地飘进耳朵里。   “演唱会?”江岌有些意外,“谁的?”   “是音乐节,来了挺多乐队,去看看就知道了。”   越靠近音乐节场地,音乐声就越大,虽然还看不到场地内的情景,但光是听声音就能感受到此刻人群中滚烫到沸腾的气氛。   江岌对音乐节并不太感兴趣,每晚在酒吧唱歌,见惯了喝到烂醉的男男女女,人群中的沸腾和热闹全都与自己无关。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塞上耳机,把所有声音隔绝在外,任由自己放空,什么都不想。   周围到处都停着车,视野中没有空置的停车位,江岌放慢车速寻找能停车的地方,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兴趣:“怎么想到带我来音乐节?”   “开心点啊小朋友,”秦青卓说,“总待在一个地方不利于转换心情。”   江岌没说什么,找到停车位,将车子停稳了。   秦青卓探身从后座拿了两顶棒球帽,一顶扣在自己头上,另一顶扣在江岌头上,推开车门:“走吧,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乐队。”   江岌也下了车,跟在秦青卓后面。   秦青卓今天在黑T外面裹了件宽松的酒红色外套,比平时节目录制时穿得更随意一点。   他不确定这场音乐会能不能让自己开心点,但秦青卓似乎兴致挺高,能让他开心点也是好的。江岌跟在秦青卓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想。   “走这么慢,”秦青卓转过身朝他招手,“快点,已经迟到了。” 第41章   安检入口人不多,观众大多早已入了场。秦青卓没奔着舞台方向过去,而是先带着江岌去了场地东部的啤酒广场,停到其中一个摊位前他转过身,压在帽檐下面的眼睛看向江岌:“酒量怎么样?”   “还可以。”江岌说。   “以你的性格这么说,那就是相当不错了啊,”秦青卓转身对摊主说,“来一提白啤吧。”   “回去我还要开车。”江岌提醒秦青卓。   “你只管喝就好了,”秦青卓说,“别的什么都不用想。”   从摊主手里接过一提啤酒,江岌跟在秦青卓身边朝主舞台的方向走。   演出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前排挥舞着手臂的观众似乎已经嗨上了头。秦青卓找了一处相对安静侧对着主舞台的草坪:“就这儿吧。”   视角不算太好,但江岌也不太希望一头扎进嗨疯了人群中,况且他跟秦青卓都挺高,视线能轻松越过攒动的人头看到舞台。   江岌单手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将啤酒递给秦青卓,又给自己开了一瓶,仰头喝了几口。   上台演出的乐队质量不错,都是他歌单上的常客,有几支也在秦青卓车上的歌单里出现过。   周遭声音芜杂,但吹着夜风听着音乐,略微苦涩的啤酒顺着食道滑下去,这种微微晕眩的感觉让他觉得挺舒服。   江克远死后他就没这么放松过。   不,或许要更早一点,来燕城之后他就没这么放松过。   塞上耳机的时候,音乐也能让他放松下来,但他能感觉到那是一种虚幻的安全感。   而站在秦青卓身边不一样,秦青卓给他的是一种很踏实的安定感。   离秦青卓越近,那种安定感就会越强烈。   江岌看着台上的乐队,看着周围躁动的人群,看着夜色中飘舞的摇滚旗帜,更多的时候,在不动声色看着秦青卓。   看得久了,他可以分辨出秦青卓对一首歌的喜好——遇到喜欢的歌,秦青卓喝酒的频率会慢下来,手指会跟随拍子轻轻敲着另一只手臂,偶尔还会闭上眼睛沉浸到音乐里,这种时候江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便会稍稍肆无忌惮一些。   一首歌的副歌结束,秦青卓睁开眼,朝江岌看了过来:“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江岌的眼珠比平常人要更黑一些,盯着人看的时候更是显得黑沉沉的,有重量似的,而这次,压在帽檐下的那双眼睛似乎还含着微微探究的意味。   “喝醉了么?”秦青卓看着他的眼睛问。   江岌发现秦青卓的五官很神奇,白天时它们呈现出一种偏近温润的好看,而一旦夜色降临,尤其是当略带朦胧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时,它们便会显现出几分颇有侵略性的明艳来。   “还盯着我,”秦青卓笑了,“怎么不说话啊?”   江岌从秦青卓的眼睛里看出了几分醉意,在酒吧待久了,他能轻易分辨出一个人是醉了还是清醒着。   秦青卓现在应该是一种大脑清醒的微醺状态。他自己也是。   “你也带别人来过这里?”江岌问。   台上的乐队不知说了什么,周围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声,秦青卓没听清江岌说的话,凑近了一些,原本看着江岌眼睛的目光也移到了他的嘴唇上:“你说什么?”   “你……”明明喝了挺多酒,但江岌忽然觉得有些口渴,移开了目光看向舞台的方向,“你常来音乐节?”   “也不算常来,几年前来得挺多,不过也都是到台上唱歌的,做观众倒是第一次。”   “那为什么会带我过来?”这话问出口,江岌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已经问过一遍类似的问题。   但秦青卓这次却想了想才说:“以前在上面唱歌的时候,看着下面的观众,总是想,他们怎么这么开心啊,如果哪天我不唱歌了,也在台下做个观众,会像他们一样么?”   秦青卓说着,看向周围跟随音乐蹦着晃着、忘乎一切的观众:“江岌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们一样开心起来呢……”   江岌拿起啤酒,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在歌曲的收尾声和爆发的安可声中沉默不语。   台上的乐队唱完了歌,主唱林栖在跟观众们说着什么,秦青卓没太在意,他喝着酒放空自己,只隐约听到林栖说什么遇到了老朋友。   等到林栖抬高声音说出了“秦青卓”三个字,他才意识到林栖说的这“老朋友”竟是自己。   来音乐节的事情秦青卓事先没跟林栖提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自己的,秦青卓没想上台,便朝他摆手拒绝。没想到林栖下一秒直接从台子上跳了下来,朝秦青卓的方向跑了过来,贝斯手和鼓手也跟着从台上跳了下来,跑过来围住了秦青卓。   “来来来,直接扛上去。”林栖一挥手,“青卓,得罪了啊。”   他说完,跟乐队成员一拥而上,架起秦青卓就往台上走。   秦青卓和江岌刚刚都喝了不少酒,本就有些醉意,还没来得及搞清状况,秦青卓已经被几个人架着上了台,江岌也被挤过来凑热闹的观众堵得严严实实。   主唱林栖走上台,拿过话筒:“怎么样朋友们,我可是绑上来一位重磅级歌手给我们助唱了,今天这趟来得不亏吧?”   林栖的歌迷都知道他跟秦青卓关系好,因此对秦青卓也颇有好感。他们完全没料到秦青卓今天也在场,都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插曲而兴致高涨,有人在喊秦青卓的名字,还有人在高喊着“来一首”。   刚刚站的地方已经被挤过去的观众占据,江岌拎着手里的啤酒往旁边走了几步,重新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看着台上的秦青卓。   认识秦青卓以来他还没听秦青卓现场唱过歌,而今晚的夜色似乎很适合秦青卓的嗓音。   但不知为什么,明明秦青卓此刻脸上带着笑,江岌却有种感觉,秦青卓似乎并不想唱歌。   果然,下一秒秦青卓微微俯身,对着话筒开了个玩笑:“我就不唱歌了吧,毕竟林栖不肯付我出场费,我也怕压过他的风头让他丢脸。”   这话引起了台下观众的一片笑声,有人大声喊“不行”,还有人在继续喊“来一首”。   秦青卓继续说:“不过既然上来了,也不好扫大家的兴,我弹一段吉他吧。”   “唉——又不唱,让你开口就这么难!”林栖对着话筒夸张地叹了口气,又朝观众调侃道,“大家说他这么糊弄能行吗?”   “不行!”台下观众异口同声地回应。   秦青卓笑着摆了摆手,从吉他手那里借了把吉他,然后抱着吉他坐到高脚凳上,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语气自然得仿若在跟台下聊天:“这首歌送给一个吉他弹得很好但总是不开心的小朋友,我希望他能像你们一样,开心起来。”   见秦青卓要开始弹吉他,现场配合地骤然安静下来。   秦青卓低垂着头,手指轻轻拨动琴弦,明快而轻盈的旋律随之从他的指尖流泻出来。   江岌正要仰头喝酒,但在这旋律响起的一瞬,他的动作顿了顿,捏紧了手中的酒瓶。   他凝神听着这段旋律,脑中浮现出上次在酒吧二楼,秦青卓抱着他买的那把劣质吉他,微微低头调音时的那一幕。   然而秦青卓只弹了一小节便停了下来,对着话筒说:“抱歉,最近右手受了点伤,不太灵活,所以我想找个人来配合我,帮我扫一下弦。 ”   “我来,”身后的吉他手主动举起了手,“青卓哥,我配合你!”   “谢谢了,不过我有人选了。”秦青卓跟他挺熟,笑着看了他一眼,“刚刚不是说过,我带了一个小朋友过来吗,我比较想请他上来帮我这个忙。”   他说完,看向舞台东侧。   台上台下离得很远,江岌看到秦青卓朝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视线在躁动的人群中寻找自己。   只用了几秒钟他便找到了,短暂的遥遥对视后,秦青卓叫了江岌的名字:“江岌,来吗?”   全场观众顿时顺着秦青卓看过来的方向,将目光汇聚到了江岌的身上。   处于视线焦点的江岌看着台上的秦青卓,对于忽然围拢的视线仿若未见。   秦青卓用了疑问句,这代表着自己有拒绝的权利。   事实上江岌不太想上台,被人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的感觉他一直都不太喜欢。   但被秦青卓那种含着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江岌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何况秦青卓手上的伤是因他才受的。   江岌垂下目光,抬步往台上走,观众自发给他让出了一条通往舞台的路。   走向舞台的那段路江岌听见周围的人都在议论自己,有人在问江岌是谁,有人在说那档乐队节目,还有人提到了秦青卓的名字。   各种嘈杂的声音往耳朵里钻,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江岌走上了台,坐到秦青卓旁边的高脚凳上,吉他横在两人中间,琴身搁在江岌大腿上,琴颈则在秦青卓那边。   “什么节奏型?”江岌问。   秦青卓在琴上先做了个示范,江岌在琴弦上空扫了一遍:“可以了。”   秦青卓给的节奏型不难,是由一种挺常见的节奏型变化而来的。江岌微微朝左侧过脸,垂眼看秦青卓按动琴弦的手指,指法娴熟而干净,手背上筋骨微微凸起,是一种很利落的、有力量感的漂亮。   他右手扫着弦,目光朝上移,落到了秦青卓的脸上。   秦青卓正微垂着头,神色专注地弹着吉他,压低的帽檐遮了大半张脸。   从台下观众的视角大概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张脸,但江岌可以看到被帽檐遮挡的地方——侧脸线条流畅,沿着下颌往下,勾勒出了一个略尖的下巴,挺直的鼻梁在脸侧打出些许阴影,再往上……   许是察觉到江岌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脸上,秦青卓侧过脸朝他看了过来。   台下观众挥舞的彩色荧光棒映在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一时间流光溢彩。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起了后劲,江岌觉得醉酒的晕眩感更重了一些。   继而他忽然在轻盈而绵长的收尾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它响在他的身体里,也响在他的耳边,一下又一下。   咚,咚,咚。   被放大无数倍,像放慢的底鼓鼓点敲在耳膜上。   吉他声停了,但心跳声却还在继续,大得盖过了台下躁动的呐喊声。   江岌抬起结束扫弦的右手,压低了帽檐,遮住了眼神里漏出的情绪。 第42章   一曲终了,观众大声喊“安可”。   秦青卓看着台下挥舞的荧光棒和洋溢着兴奋的人群,好一会儿没说话。   江岌看到他脸上挂着很淡的笑容,目光看向偌大的音乐节场地,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谢谢,”秦青卓对着话筒说,“谢谢你们还记得我。”   声音很低,几乎完全被台下的欢呼声盖了过去。   他说完,站起身将吉他和主场一并还给乐队,跟江岌一起下了台。   从台上走下来,两人没回原来的位置,那里已经挤了太多观众,他们都不喜欢太嘈杂的环境。   江岌发现秦青卓似乎在走神,从台上下来之后秦青卓就一直处于一种有些恍惚的状态。   “在想什么?”江岌出声问。   “在想……”秦青卓回过神,话音停了好一会儿才说,“还有酒么?”   “没了,”江岌说,刚刚买的一提啤酒已经喝完了,分不清他跟秦青卓谁喝得更多一些,“我去买。”   “那我在那边等你。”秦青卓朝前面指了指。   江岌“嗯”了一声。   走去摊位的那段路上江岌觉得心情好了不少,深深吸了口气,混杂着青草味儿的凉风在肺里过了一遭,然后被他轻轻呼出来。   有种久违的愉悦感。   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体会到愉悦感是什么时候了。   站到摊位前甚至认真研究了不同包装的啤酒的味道,白色是荔枝味的,粉色是桃子味的,绿色是柠檬味的,酒红色是樱桃味的。   以前他是没耐心做这种事的,觉得无聊、无趣、令人烦躁。   但今天却觉得挺有意思,这一晚的时间好似可以被随意挥霍,假装自己暂时逃离了那种疲于奔命的生活。   “樱桃味的吧,”江岌说,“来一提。”   樱桃味的啤酒他其实没喝过,只是刚刚一瞬间想到了秦青卓今晚穿了一件酒红色的外套。   接过摊主递来的啤酒,江岌转过身朝刚刚的方向看过去,人太多,一时没看见秦青卓,却看见了不远处正在接吻的两个男生——闭着眼睛,旁若无人的那种吻法。   红麓酒吧的斜对面就有一家gay吧,午夜时分酒吧打烊,江岌站在门口吹风放空的时候,经常能看到醉醺醺的男人在旁若无人地接吻。   见得多了,早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何况他从一开始就对这种与己无关的事情挺麻木。   但今天不一样,因为他忽然想到了秦青卓。   坐在车里的、等待着被亲吻的侧脸。   醉意忽然变得浓烈,身体内的酒精似乎跟血液产生了反应,流经四肢时有种微酸微涩的感觉。   他收回眼神,又往远处看过去,这次看到了秦青卓。秦青卓正跟站在他身边的人聊天,应该是又遇到了另一个朋友,江岌意识到秦青卓在圈内应该有很多朋友。   秦青卓这时也看到了他,扬起手臂远远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放下手,秦青卓转头问自己旁边的段崇:“你刚刚说什么?”   今晚这两张音乐节的票就是他从段崇这儿拿来的,段崇是秦青卓的大学好友,也是夏绮的男友,秦青卓白天忽然冒出了“想带江岌出去散散心”的念头,于是便想起夏绮上次提过这些日子段崇一直在忙音乐节的事情,就临时跟他要来了两张票。   “我说,”段崇无奈地重复,“季驰呢,还在拍戏?”   “哦,季驰啊……”提到这名字时秦青卓居然有种挺久远的错觉,“我们分手了。”   “分手了?”段崇的眼神难掩震惊,“这么突然,因为什么?”   “他……出轨了。” 说出这句话时秦青卓是有些犹豫的,毕竟被出轨不算是一件多光彩的事情。但以他跟段崇的交情,实在没必要藏着掖着,所以他还是说了实话。   “我操,”段崇显然很惊讶,“季驰出轨?他……不是,以他当年追你时候的那个架势,我还以为他会是个绝世情种。”   段崇有意开玩笑,但秦青卓却完全没有心情笑出来,他沉默下来。   “跟谁啊?”段崇又问。   “……他助理。”   “袁雨?我操他俩十八代祖宗,”段崇骂得挺难听,“这都干的什么恶心事儿。”   见秦青卓不说话,段崇又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才跟我说?”   “夏绮不是说你这阵子忙得很么,就想等你闲了再说。”秦青卓笑笑,“何况什么时候说不一样,都这年纪了,失个恋而已,不至于要死要活的。”   “但是他出轨啊,”段崇的语气里掺着不可思议,“以你这性子,这口气你咽得下去?”   “起初也咽不下去,觉得如鲠在喉,但后来有个人帮我怼了他一顿,又揍了他几拳,看着他挺狼狈的模样,就把这口气顺下去了。”秦青卓呼出一口气,“怎么说他也帮过我,我一直挺感谢他的,好聚好散吧。”   “这个季驰……果然啊,”段崇语气愤慨,“我就说背叛音乐的没一个好东西,当年他突然说要去演戏,我就觉得这人不靠谱。”   这话说完,他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不过哪个哥们这么仗义,帮你又怼又揍的?”   话音落地,江岌正好拎着啤酒走近了。   “来了。”秦青卓说,“就是他。”   江岌走到秦青卓面前,向他递来装着啤酒的袋子。   秦青卓从袋子里拿出了两罐啤酒,一罐递给段崇,另一罐自己拿在手里,跟江岌介绍:“这是段崇,今晚这场音乐节的主办人。”   江岌跟段崇点了点头,从袋子里又拿出了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后递给秦青卓,将他手里那罐没开封的啤酒换到了自己手里。   秦青卓接过他递来的啤酒,又跟段崇说:“江岌,糙面云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   “哦,我知道,你们那节目我看过几期。”段崇说完,打量着江岌,语气了然,“难怪啊……”   秦青卓喝了口酒,莫名地看他一眼:“难怪什么?”   “难怪你忽然有来音乐节的兴致,”段崇说,“原来是结交了新欢,挺好的。”   闻言,秦青卓一口酒呛到嗓子眼,咳了几声才止住:“什么新欢,段崇,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   江岌倒没什么反应,一口酒咽下去,喉结滚动,朝一边抬了抬下颌:“我去那边走走。”   “去吧。”秦青卓有些尴尬地点头。   等江岌走后,他斜睨一眼段崇。   “不是,这事儿不能怪我,” 段崇也挺尴尬,“他帮你揍了季驰,刚刚帮你开啤酒又开得那么顺手,我这么想也挺合理吧……再说他不是你新欢,你带他来音乐节干嘛?”   “他最近出了点事情,我带他来散散心而已,至于他帮我开啤酒,也是因为我的手受伤了不方便,”秦青卓一言难尽地看着段崇,“想什么呢,今晚没少喝吧?”   “那些乐队灌酒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段崇抬手揉按太阳穴,“所以他不是你新欢,那真是尴尬了……”   “他就算是我新欢,你当他的面说出‘新欢’这俩字就不尴尬了吗?”秦青卓无奈道,“少喝点吧,小心夏绮今晚不让你进家门。”   “这你不用担心,”段崇摆了摆手,“夏绮今晚去给她姐妹过生日,喝得只会比我更多。”   秦青卓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大学那会儿段崇和夏绮就经常拉他出去喝酒,他就没见过有比这对情侣还喜欢喝酒的,这一晃也快十年了,这两人酒量见长,关系却一直没变过,秦青卓就没见他们闹过分手。   十年……还真是挺长的,秦青卓有些感慨,继而又想,跟一个人朝夕相处十年会是什么感觉?不会腻么?不觉得乏味么?   有时候他挺羡慕段崇和夏绮,能找个跟自己搭调的人一起度过这漫长而乏味的人生,想想还真是件挺幸运的事情。   不过活到现在他愈发明白,这种只能凭运气撞见的小概率事件,本就不是羡慕来的。与其尝试碰运气接受可能被伤害的结果,还不如早早在漫长人生中学会享受孤独。   “对了,”秦青卓想起段崇刚刚说看过《躁动吧乐队》,随口问道,“你最近这么忙,还有时间看综艺节目?”   段崇喝了一口酒,“嗯”了一声:“夏绮做的节目我多少都会看看。”   这两个人……明着从不秀恩爱,但说不准哪句就被秀到了。秦青卓笑了笑,也仰头喝了口酒。   “不过说真的,”段崇说,“我觉得你确实可以考虑交个新男友,不是都说么,想要彻底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长效药是时间,速效药是新欢。而且季驰没准还会再回头缠着你,你赶紧交个新男友气死他。”   “仅仅为了走出上一段感情和气死前任,就进入一段新恋情,那未免对新男友也太不公平了一些。”秦青卓笑笑,摇了摇头,又兴致缺缺道,“而且我现在觉得,恋爱这事儿,做个消遣大家都能乐在其中,一旦认真了,还是挺劳心费神的。”   不远处,江岌绕着场地边走了一会儿,脚步停下来,靠着树干,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   从这个角度能看见秦青卓跟朋友聊天时的神情,很放松,看上去有种区别于平时的随意和成熟。   他忽然意识到,秦青卓跟自己相处时是端着一种前辈的姿态的。   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而是一种前辈对后辈的有距离感的、包容的姿态。   就好像那次在篮球场上,钟扬拉着他上场时,他脸上露出那种无奈而包容的神态一样。   台上的栖息之树又返场唱了一首歌,这次唱了首慵懒氛围的粤语慢摇。   江岌咽下一口啤酒,入口偏苦,回味泛酸。   音乐节临近散场,段崇那边还有事,帮秦青卓安排好司机之后,就跟他道了别,转身去处理其他事情了。   秦青卓把手里喝空的易拉罐扔到垃圾桶,转身用视线寻找江岌。   他看到几米之外,江岌正倚着一棵树的树干,手里握着啤酒罐,正隔着热闹的人群朝自己看过来。   秦青卓抬步朝他走过去,由远及近的一小段路,江岌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没移开。   这少年……今晚总是盯着自己,秦青卓走到他面前,停下了脚步:“在想什么呢?”   江岌没说话,盯着秦青卓的眼睛看了两秒后,目光顺着他的鼻梁往下,落到了那两片因为酒精而殷红的、泛着水光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才低声说:“樱桃味儿的。”   “什么?”秦青卓下意识抬手触碰自己的嘴唇,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了笑,“啤酒么?还没喝够啊……”   “你。”   “嗯?”秦青卓又是一怔,顿了顿,垂眼笑了一声,“真喝醉了是不是……走吧,一会儿散场就很难出去了。”   他说着往退场的出口走,走了几步,像来时那样转过身朝江岌招手:“快点。”   江岌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喝醉了。他直起身,收回了目光,抬步朝秦青卓走过去。   段崇安排的司机已经等到了出口处,秦青卓过去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自己车前。   拉开车门坐进车里,他跟江岌一起坐在车子后排。   车子驶向马路,秦青卓转头问江岌:“今晚开心么?”   江岌“嗯”了一声,又问:“你呢。”   “我也挺开心的,”秦青卓笑了笑,后背倚到座椅靠背上,“上台演出的乐队有你喜欢的么?”   “栖息之树吧,他们那张同名专辑我挺喜欢的。”想到乐队成员从台上跳下来围住秦青卓的那一幕,江岌又问,“你跟他们很熟?”   “你喜欢那张专辑,都没注意它的制作人是谁么?”秦青卓偏过脸看向窗外,声音带着笑意。   江岌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有些意外:“是你帮他们做的那张专辑?”   “是啊。”秦青卓的声音听上去很愉悦。   难怪,江岌记得自己当时是偶然听到栖息之树那张同名专辑的,听过之后觉得这乐队挺特别,整张专辑的风格有种很大胆的冲撞感,一些古典乐器的融入也很巧妙。也正因此,那张专辑听完,他又去找了这乐队的其他专辑来听,却发现他还是更喜欢那张同名专辑。   原本以为是乐队在那张专辑上做了相对大胆的风格尝试,却没注意到其实是制作人加入了他的想法……   所以在跟秦青卓真正遇见之前,已经有过很多次这种不经意间的相遇了吧……江岌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神奇。   “林栖这个人啊,其实跟你的经历还挺像的,”喝酒之后的秦青卓语调变得更加柔缓,“我帮他做那张专辑之前,他的状态也很差,不比你好多少。但是你看他现在,是不是还挺松弛的?”   “所以江岌,”秦青卓说,“我今晚带你来这个音乐节,一方面是想带你来散散心,另一方面也想让你知道,人生很长,没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你才十九岁,五年之后,十年之后,你和你的乐队会变成什么样子,说实话我也想象不到,但我挺期待的。应该会像栖息之树那样,有很多人喜欢你们吧,或许有更多的人喜欢你们也说不定……”   秦青卓说着,虚虚握拳抵在唇边,挡了个呵欠。   昨晚陪江岌待到太晚,几乎一夜未眠,这会儿又喝了酒,困意泛了上来,他音量低下来:“一喝酒就犯困,我眯一会儿。”   江岌“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手机振了一下,江岌拿出来看了一眼,钟扬发来了消息:“卧槽,你跟青卓哥去音乐节怎么不叫上我!”   再下面,他转来了一条微博:“看看,看看,不带我的后果!”   江岌打开那条微博看了一眼,发布微博的博主语气激动:“看看我在今晚的音乐节上看到了谁!!!”下面还附了一段自己拍摄的视频,是秦青卓和江岌一起弹吉他的那段视频。   这条微博是半个多小时前发布的,但转发和评论已经几千,点赞数更是破万。   评论区里,博主又解释了一条:“应该不是提前安排好的快闪活动,我看秦青卓被林栖他们拖上来的时候挺懵的,好像还喝了酒,林栖让他唱歌,他没唱,说最近手受伤了点名要江岌跟他一起弹一段吉他,然后弹吉他全程江岌的眼神就没从秦青卓脸上移开过!!!”   下面的评论都挺疯——   “瞒着所有人偷偷去音乐节是什么小情侣行为!”   “说什么手受伤了完全是借口吧!就是想当众一起弹吉他对不对!”   “三分钟之内我要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好上的,现在到哪一步了!”   “是因为最近那档节目好上的吗,记得江岌还怼过秦青卓来着,这是什么惊世大反转……”   “歪个重点,两个人的手都好好看……”   “等等,帽檐压这么低博主是怎么看出江岌的眼神没从秦青卓脸上移开过的……该不会是糊逼节目组在炒作吧???”   “直觉告诉我这对儿是真的,我先嗑为敬了朋友们!!”   ……   江岌划动着屏幕看了几条评论,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条评论上:“他们俩上台之前我就看见了,没好意思上前打扰,远远拍了照片,作个证,江岌确实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秦青卓。”   江岌点开评论后面附着的照片,照片确实是远远拍的,周围躁动的人群都是虚化的,只有中间他和秦青卓是清晰的。   照片上,江岌手里的啤酒似乎刚从嘴边移开,正微微侧着脸,眼神停留在身旁秦青卓的脸上,秦青卓手里也拿着一瓶啤酒,后背倚着树,一条腿微微屈着,看上去姿态放松。   拇指停留片刻,江岌长按屏幕,将照片保存了下来,然后又存了一张他们一起弹吉他的照片。   摁熄手机屏幕,他转过脸看向秦青卓。   秦青卓摘了棒球帽,正闭着眼睛斜靠在椅背上,睫毛在下眼睑打出了一道阴影。   车窗开了一条缝,风顺着吹进来,将他略长的头发吹得飘到了脸侧。   街边昏黄的路灯映到秦青卓的脸上,让他看上去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心脏又开始有力地撞击胸腔,这让江岌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都活得很麻木,心脏似乎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跳得这么鲜活过。   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量,好像在告诉他,活着这事儿也没那么糟糕。   许是觉得有些痒,秦青卓这时抬起手拨了一下脸上的头发,但半睡半醒之间,那捋被拨开的头发很快又被吹到了他的脸上。   江岌侧过身,伸长胳膊把秦青卓那侧的车窗关严了。   盯着秦青卓看了一会儿之后,他抬起手,动作很轻地将那几根飘到秦青卓脸上的发丝捋到了耳后。 第43章   第四场比赛录制当天,秦青卓到演播厅时,工作人员正在调试各种设备。   观众还没进场,此刻观众席上坐着等待彩排的乐手们。秦青卓一眼扫过去,没看见糙面云乐队三个人,倒是看见了那天跟糙面云起冲突的城市坍塌乐队。   其他乐手看见秦青卓,都招手跟他打招呼,但城市坍塌三个人却目光躲闪,似乎有意对他视而不见。   秦青卓找了个自己队内相熟的乐手问:“糙面云还没来?”   那人摇头:“没见着。”   “认怂退赛了吧。”后排坐着的城市坍塌贝斯手接话,其他两人也跟着笑起来。   秦青卓心头掠过一丝不适,目光朝那三个人的方向看去。   刚刚只扫了一眼还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三个人脸上似乎都涂了厚厚的粉底,估计是为了遮那天被江岌和钟扬打出的伤。   城市坍塌三个人论长相只能算平平无奇,以前好歹还能靠造型撑撑场面,如今受了伤,更是给本就不富裕的颜值雪上加霜。即便涂了厚重的粉底来遮,也仍旧无力回天,反倒显得有些怪模怪样。   台上灯光师正进行灯光调试,冷不防一道冷白的光朝这边打过来,衬得三人脸上的粉底犹如墙面上刮了一层厚重的腻子。   秦青卓不忍细看,别开脸,脑中闪过钱钟书的那句名言——“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继而觉得这话实在太损,忍不住有些想笑,心道自己颜控这毛病真是没得治了。   一直在舞台边上盯彩排的陈嘉脚步匆匆地朝秦青卓走过来:“青卓哥,糙面云还没过来,江岌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秦青卓转过头,目光看向陈嘉手里拿着的手机,上面显示拨给江岌的电话迟迟无人接通,“联系不上江岌?”   “嗯,打电话也不接,这又是什么情况……”陈嘉皱着眉嘀咕,“施导刚刚一听糙面云还没来,正发火呢。”   秦青卓微微蹙起眉——江岌会不会又出了什么事情?跟那位隋叔有关?   思忖几秒,他拿出手机,对陈嘉说了句“我试试吧”,然后拨通了江岌的号码。   听筒内响起了等待音,好一会儿也没人接,正当秦青卓不抱什么希望时,电话却忽然被接通了,江岌在那头“喂?”了一声。   陈嘉面露讶异,低声问:“接通了?”   秦青卓点了点头,跟陈嘉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到一旁打电话。   他朝过道走过去,有意避开陈嘉和其他乐手:“江岌,你那边还好吗?”   “嗯,”江岌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江北走丢了,我们刚把她找回来。”   “江北没事吧?”   “身体状态不太好,我先送她去医院看看。”   “那快去吧。”顿了顿,秦青卓又说,“今天的比赛……”   “应该赶不上彩排了,不过比赛没问题。” 江岌说,“我会去的,放心。”   秦青卓又“嗯”了一声。   江岌说这话时语调沉稳,他一说“放心”,秦青卓便好像真的放下心来。   挂断电话,他朝陈嘉走过去:“他们那边出了点事情,要晚点过来,彩排赶不上了,但不会耽误比赛。”   “那还好,我去跟施导说一声。”陈嘉松了口气,继而又有些犯愁,“不过这又不来彩排,施导一准儿还得发火……”   见她有些头疼的模样,秦青卓说:“你不是还得盯彩排么?我去跟施导说吧。”   “真的?”陈嘉立时如遇救星,“那可太谢谢你了青卓哥,说实话我还真是有点打怵,录制前一小时的施导最可怕了……”   秦青卓笑了一声:“施导在哪儿?”   “应该在导播室。对了,”陈嘉递来几页纸,“给你这场比赛的流程和台本。”   秦青卓点了点头,接过来,一边翻看一边朝导播室走过去。   台本上,糙面云的选曲还是江岌之前报上去的那一首,看来最终他仍然决定不唱那首《长夜无边》。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秦青卓还是尊重江岌的选择,毕竟江岌有自己的理由。   目光停留在今晚的压轴PK——“城市坍塌PK糙面云”那一行,秦青卓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城市坍塌……真的是内定冠军吗?   如今比赛进程过半,施尧最初递来的那张“保驾护航”名单上,有的乐队已然成了“弃子”,也有名单之外的乐队听说后续跟节目组签了约。   诚然,从一开始,城市坍塌这支乐队就颇受施尧重视,内部也一直有这种传闻,但究竟是否属实,倒没听过确切的消息……不然一会儿见到施尧,稍微探探他的口风?   离导播室还有几米远的距离,施尧训斥工作人员的声音打断了秦青卓的思绪。   他回过神,心道难怪陈嘉刚刚打怵成那样,施尧发起火来确实挺可怕。   不过录制开始前需要确认各种琐碎的细节,施尧作为节目组总导演承担了最重的压力,难免焦虑,这种状态倒也并非不能理解。   导播室敞着门,秦青卓走到门口,屈起手指在门板上敲了两下:“施导。”   施尧转过脸,见是秦青卓,面色稍有和缓:“青卓,找我有事?”   “是糙面云的事情。”秦青卓走进去,将刚刚跟陈嘉说过的话又对施尧说了一遍。   施尧听后,脸上果然又起了怒色,但对着秦青卓不好发作,只是皱着眉道:“又不来彩排,真够胡闹的,离正式录制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你确定他们能来?”   “嗯。”秦青卓点了点头,“他们这次有认真准备这场比赛,不来彩排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青卓你啊,就是太护短了,知道你们私下关系不错,但也不能老是这么惯着他们啊。”施尧摇了摇头,见秦青卓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 “行吧,那你也替我跟他们说一声,今天好好表现,如果能把场子给我炸起来,这事儿我就既往不咎了。”   “看来施导对糙面云也有不小的期待,”秦青卓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自带流量的城市坍塌和话题度极高的糙面云对上,算得上这档节目的第一个巅峰对决了,节目能不能破圈,这场比赛确实很关键。不过说真的,如果你不想让这两支乐队这么早碰上,应该还是有办法的吧。”   见自己的意图被看穿,施尧也不失礼貌地笑道:“这也是尊重了他们的意愿嘛。”   “但这样的话,你就不怕会有什么变数?”秦青卓意有所指。   “变数?”施尧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什么变数?”   “比如……如果这场比赛,赢的是糙面云呢?”   施尧没立刻回应这问题,不知在想什么,几秒之后才笑了一声:“不管最后赢的是谁,只要节目是成功的,那就是件皆大欢喜的结果,我作为导演,谁赢谁输对我来说无所谓。”他说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青卓,你是不是该过去了?一起走吧,我也要去现场再看一眼。”   “嗯。”秦青卓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演播厅内,观众已经入场,乐队们也结束彩排回了候播室。   四位导师在导师席上落座,观众席上方的灯光陡然暗了下来,舞台上一排射灯随之而亮。   台上主持人说完了开场词,开始介绍规则——这场比赛是组间PK,乐队们可以自由选择其他导师队内的乐队作为对手进行PK,为保证公平,四位导师只负责点评不参与投票,投票结果完全掌握在观众手中。   坐在导师席,秦青卓回想起刚刚和施尧的对话,从施尧的态度来看,城市坍塌应该的确是他属意的冠军人选。   不过也能看得出来,施尧是个很看重流量的人,他做的任何事情,最终目标都是在向流量看齐,而如果节目中出现了能引领更大流量的乐队,那改变原定的计划也并非不可能。也就是说,如果城市坍塌这场的表现不尽如意,那糙面云这场没准能赢。   但城市坍塌之前几场的表现都挺稳,这场比赛更是卯足了劲地想把糙面云淘汰,一旦他们拿出比以往更出色的演出,那么糙面云很有可能会被淘汰出局。   秦青卓心里很清楚,一支乐队被淘汰,不仅意味着乐队从此退出这档节目的录制,还意味着他跟这支乐队结束了交集。   过后这支乐队不会来过多地叨扰他,他也会逐渐淡忘这支乐队。   就像马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一样,短暂的交集过后,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再遇见。   明明是司空见惯的一件事,其他乐队被淘汰时秦青卓也并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但想到糙面云这场可能面临的结果,居然会觉得很难过……秦青卓轻轻呼出一口气,尽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上的乐队演出。   录播厅后台,陈嘉的眉心拧成了一个深深的结——   江岌说会来比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台上一组又一组的乐队PK完,有人晋级,有人淘汰,眼看着就要轮到最后一组城市坍塌和糙面云对决,难道要让现场几百号观众就这么干等着?真到了这一步,施尧非杀人不可……   第五组的第二支乐队唱到了副歌部分,不远处的电梯间“叮”的响了一声,随即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陈嘉立刻快步赶了过去。   江岌背着吉他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同样风风火火的彭可诗和钟扬。   “不好意思嘉姐,”赶在陈嘉发火之前,钟扬先堆上笑脸,“这次是真有事儿,赶上了吗?”   陈嘉压低声音呵斥:“卡着点儿来,真有你们的!”   说着快步将他们领到后台的候场区:“赶紧的,城市坍塌已经等在那儿了。”   三个人跟在陈嘉后面朝候场区走过去,城市坍塌面色不善地朝他们看过来,贝斯手不怀好意地开了口:“哟,没认怂退赛啊?”   钟扬气还没喘匀,一抬眼,恰逢舞台上一道绿光顺着缝隙打过来,将对面三个人涂了厚厚粉底的脸映得莹莹发光,他冷不防吓得后退一步,差点跳起来:“操!”   回过神来,他抚着胸口端量三个人:“嚯,吓我一激灵,你们这是在玩cosplay?”   江岌摘下背上的吉他,瞥了一眼对面:“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挺像的。”   钟扬顿时大笑:“这什么阴间妆造啊!”   一旁彭可诗也绷不住笑了一声。   城市坍塌三个人脸上挂不住,贝斯手上前一步又想动手,陈嘉一记眼刀扫过去:“想干什么?!”又呵斥对面的糙面云,“别废话,有什么能耐到台上使!”   钟扬抬手在唇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以示自己乖乖闭嘴。   陈嘉握着手里已经被她捏拦了的台本指着糙面云三个人:“一会儿好好演,演不好我吃了你们!”   “Yes, sir!”钟扬立刻立正,朝她敬了个吊儿郎当的礼,“保证好好演!”   上一组PK的两支乐队退场,主持人用吊胃口的语气介绍着最后一组的两支乐队:“哦哟,这最后两支乐队可不得了,明明应该是顶峰相见,这次居然在半山腰就碰见了,来,让我们一起喊出这两支乐队的名字——”   台下的观众配合地喊出了声,喊“糙面云”和喊“城市坍塌”的都挺嘶声力竭,分不清哪边人更多一些。   跟上次一样,两支乐队仍旧先各自派出一人猜拳决定演出的先后次序。城市坍塌派出的是贝斯手,糙面云这边则跟上次一样是钟扬。   主持人有意活跃气氛:“所以江岌这次还是不来吗?”   “唉,我们乐队这酷哥酷姐的,哪屑于干这事儿啊,”钟扬夸张地叹了口气,“也就只能我来了。”   台下起了一片笑声。他长相乖巧,不满嘴跑火车的时候挺招人喜欢。   不过钟扬这次倒是手气不错,用“剪刀”赢了对方的“布”,高兴得眉开眼笑,顺着举到耳边比了个“耶”。   “既然糙面云赢了猜拳,”主持人问,“那你们选择是先演还是后演?”   钟扬回头看向候场区,江岌跟上次一样,站在光线昏暗的那片区域,语调平平:“后演吧。”   秦青卓朝他看过去,同样是脸上受了伤,江岌没特意去遮,反倒像电影里受了伤的、颇有故事感的少年男主。   “好,”主持人在一片尖叫声中抬高了声音,“那我们就把舞台暂时交给城市坍塌乐队——”   舞台上,城市坍塌的前奏声响了起来,脆且密的鼓点和迷幻的电子乐一响起来,就将人带入了一种灯红酒绿的微醺气氛中。   不得不承认,这前奏挺惊艳。秦青卓看着台上的城市坍塌乐队,音乐加成之下,这三人脸上的妆都显得没那么可笑了。   从技术方面来讲,城市坍塌是所有乐队里最强的,这首歌更是把他们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乐器配合得很有层次感,能听出融入了不少技巧。   虽然太注重技巧难免会给人一种炫技之感,但秦青卓得承认,这确实是一场不错的演出。   与之前在楼下听过的糙面云那几场排练相比,赢的话也算是理所当然。秦青卓心里又叹了口气。   尾奏结束后全场响起了一阵欢呼和掌声,摄像师适时将镜头对准了站在舞台侧面的糙面云,秦青卓也看了过去。   钟扬撇了撇嘴,脸上挂着不屑的表情,江岌和彭可诗则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对城市坍塌这场演出有什么想法。   只希望江岌的内心也能和表现出来的一样,别那么在乎输赢吧。秦青卓心道。   城市坍塌演出完毕,两支乐队交换位置,糙面云三个人走到了舞台中央。   欢呼声弱下去,灯光变暗,观众安静下来。   江岌拎着吉他在话筒前站定,一只手调高了话筒的高度,然后背上吉他,低头调了调音。   准备工作完成,他抬起头,朝秦青卓看过来一眼。   黑且沉的眸子,带着点不驯的神色,看过来的瞬间似乎想要确定什么东西。   秦青卓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江岌觉得胸口某种漂浮不定的情绪忽然沉淀下来,似乎有了着落。   他在这一瞬间做出了某个决定。   他回过头看向钟扬和彭可诗,三人无声地交换了眼神,钟扬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然后江岌转过头,微仰着头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来。   他垂眸,轻轻拨动了吉他。   吉他的扫弦声响起来,秦青卓一怔。   没有人比他更快地反应过来,糙面云换歌了。   ——毫无预兆地,换成了《长夜无边》。 第44章   后台是什么状况秦青卓不知道,估计这会儿全都慌了神,舞美和灯光陷入了停滞。   舞台上光线昏暗,只能看清糙面云三个人的剪影和乐器的轮廓。   直到江岌开口,一束光才打到了他身上。   冷白色的,如同惨淡的月光。让他的声音好似也被镀上了一层冷色调的月光。   “凌晨两点站在这条老街   看面前灯火渐次熄灭   我踏上长夜   赴一场没有时间地点的约   十七层高楼寒风猎猎   漫长黑夜好似没有边界   你向下一跃   做出这一生最坚决告别   那簌簌摇动的树叶   是否知道冷风贯穿身体的感觉   那躲在云层后的日月   是否曾记得与你道别”   江岌一开口,就让人感觉身边一下子全空了,如同置身于凌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   秦青卓几乎能想到江岌站在红麓斜街上,每晚放空地看着街边一排路灯熄灭时的样子。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画面,从前一晚音乐节上江岌一口一口地仰头喝着啤酒,一直倒放到第一场录制结束那晚,江岌站在烤冷面摊前倚着摩托车抽烟的画面。   江岌的声音很特别,不是那种靠技巧刻意营造出来的特别,而是音色中有一种带着伤疤的故事感,轻易就能让人共情。   主歌部分没有太复杂的编排,电吉他略带忧伤的沉缓旋律占了主导,鼓声和贝斯是一点一点加进来的,如同潮汐一般缓慢上涨,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裹挟进由乐器包围的浓稠情绪中,等到回过神来已经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到了间奏时,鼓声和贝斯忽然暴起,如同突降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密集的鼓点好似裹着狂风扑面砸来,跟电吉他的声音交织成了一种浓重而暴烈的悲伤氛围。   这种渐进的、愈发激烈的鼓点和旋律到了副歌时已然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音墙,近乎嘶吼的人声被包裹在其中,如同一只被围困的野兽横冲直撞着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为何这世间命运总有差别   有人活得热烈   有人活得卑劣   有人一生充满惊心动魄细节   有人生命却终止在冰冷腊月   我祈祷这美好世界   崩塌于这无声长夜   让那些溃烂的生命   覆盖上皑皑的白雪   我祈祷这灿烂世界   消亡于这腐朽岁月   让万物踪迹毁灭   只留下苍白书写”   江岌唱着重复两遍的副歌,第一遍带着些茫然,第二遍绝望得让人揪心,情绪和技巧融合得浑然天成,每一处的细微处理都让秦青卓再一次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江岌对于音乐,的确有一种野兽对于猎物般的敏锐嗅觉。   尾音结束得极其干脆,最后一记鼓点落下来,全场寂静无声。   偌大的演播厅内回荡着浓重的悲伤,一时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在这有限的空间内不断地发酵、膨胀。   这堵在胸口的、无法宣泄的情绪在掌声响起的瞬间似乎找到了出口,短短几秒之内,掌声如同忽然上涨的海潮般,爆发得突如其来,且声势越来越大。   渐渐地,有观众站起来鼓掌,随后越来越多的观众站了起来。   到最后,几乎全场观众都站了起来,那掌声延绵不绝,连成了一片声势浩大的海啸。   秦青卓看到江岌微垂着头,胸口仍在起伏,颈侧的汗水在射灯下泛着光,喉结上下滚动。那只搭在吉他上的手臂青筋凸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悉数平息下去。   掌声足足持续了几分钟,一直到主持人上了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完全停歇下来。   “谢谢,”主持人只得抬高嗓音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不被掌声盖住,“谢谢糙面云为我们带来的精彩演出。我看到台下很多观众刚刚都在抹眼泪,大家请坐,稍微平复一下情绪,我们先跟糙面云乐队聊聊这首歌。”   他转向身旁的三个人:“我刚刚在后台得到了一个消息,你们之前上报的Demo并不是这一首,所以我想问一下主唱,为什么会临场换歌呢?”   “因为……”语气停顿,江岌把闪现在脑中的那个答案压了下去,语气平淡道,“可能是不想输吧。”   “看来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那接下来我们听一听导师们对这两场演出的评价吧。”主持人看向沈姹,“沈姹老师,我看您哭得妆都花了,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吗?”   “我真是哭得好厉害,”沈姹用纸巾又按了按眼角,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感觉人到了某个年龄阶段,泪点就会变得特别低。刚刚听这首歌的时候我忽然就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人和事,我觉得有时候这个世界真的挺不公平,有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有人连活下去都要挣扎着受尽折磨……所以我特别想问问这首歌的创作者江岌,为什么会写出这么一首悲伤而浓烈的歌,是经历过什么事情吗?”   秦青卓下意识收紧了手指,看向台上的江岌,他知道,一旦江岌决定唱这首歌,就一定会被问及创作背后的事情,就算沈姹不问,别的导师和主持人也一定会问。   他脑中浮现出那个深夜,江岌低垂着头,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的样子,江岌也一定不希望自己的伤口暴露在大众面前,那么他会怎么答?   台上的江岌开了口,语气平常:“没什么事情,看到了一些新闻,然后有感而发罢了。”   “谢谢,”沈姹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希望这首歌能被更多人听到和喜欢,因为它值得。”   秦青卓收紧的手指稍稍放松了一些,轻轻舒了口气。应该庆幸这问题是被沈姹第一个问出的,而且以沈姹的情商,大概率也看出了江岌的回避态度,才很快停止了这个问题。   如果换作别人,继续追问下去,到时候江岌越是回避,就越是会引起兴趣,秦青卓做好了替他绕过这问题的准备,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   第二个负责点评的导师是任聿:“刚刚沈姹老师从情感方面点评过了,那我就从乐手的配合方面来点评一下吧。   “这场演出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糙面云下的一场暴雨。钟扬的鼓是密集的雨点,彭可诗的贝斯是呼啸的狂风,江岌的吉他是爆裂的闪电,其中的人声,就好像是受了伤被围困在暴雨中嘶吼的困兽,每一个部分都很精彩,合起来更是有种直击灵魂的力量。实在是很精彩,我觉得如果这场演出是一场暴雨,那么没有人会不被淋透。”   他说完,杨敬文接过话:“任聿老师太会说了,确实,糙面云这场演出非常具有情感冲击力,乐器和人声的配合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我也很喜欢。当然了,我觉得我们队城市坍塌的小伙子们这次表现得也相当不错,技术的娴熟度和对实验音乐的探索又上了一个台阶,比之前任何一场演出都要更出色。”   “是,”任聿点了点头,“如果说糙面云带来的是情感冲击,那城市坍塌带来的就是视听盛宴了,两支乐队的表现都很亮眼,甚至可以说是有决赛的水准了。”   任聿说完,主持人看向了秦青卓:“看来其他三位导师对于两支乐队都十分认可,那作为糙面云乐队的导师,秦青卓老师现在是什么心情?”   秦青卓稍稍坐直了一些,看向台上的三个乐手——除了江岌,钟扬和彭可诗脸上也泛着汗津津的光,呼吸仍未完全平复,看得出来,刚刚这场演出里每个人都投入其中,也都演得很尽兴。   他抬手调整了一下唇边的麦克风,缓缓开口道:“我记得第一场节目录制时,我就问过乐队,糙面云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云,当时是贝斯姑娘回答了我,说糙面云是一种面目特别狰狞的云,当扭曲的乌云把天空全部罩住的时候,就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临一样。   “录制结束之后,我专门查了一下这种云,资料上说,糙面云是一种极端不稳定的云,一旦出现,就会推倒大气中的一切稳定因素,形成一种极其恐怖的天气状况。处在这种极端扭曲的云层之下,所有人都会觉得,接下来会迎来一场非常恶劣的天气。   “我当时问过乐队一个问题,但得到的答案似乎并不是正确的,所以现在我想再问一遍,江岌,”秦青卓看向江岌,“糙面云,真的预示着恶劣天气即将来临吗?”   江岌朝秦青卓看了过来,眼神黑沉沉的,那是一种秦青卓没在他脸上看过的神情——极度的平静里似乎掺杂了一丝释然。   “不,”江岌看着他说,“它预示着……恶劣天气即将结束。”   “嗯,”秦青卓朝他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所以狰狞也好,恐怖也罢,不过是我们所看到的糙面云的表象,糙面云中真正蕴藏着的,其实是希望。就像刚刚你们这场演出一样,乌云压顶,让人窒息,但是你相信么,这场暴雨下过之后,恶劣的天气就要终结了。”   最后一句的语气放得很温柔,又莫名蕴藏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就像那晚他说要赌一把的时候那样,让人无法拒绝。   “我信。”江岌说。   秦青卓笑了笑,移开了目光:“我非常喜欢糙面云的演出,也感激大家能喜欢他们的演出,谢谢。”   他话音落下,台上的钟扬却忽然插话道:“仅仅是喜欢演出吗?”   秦青卓会意地笑了笑,接过他的话:“当然,也非常喜欢你们这支乐队和乐队里的三个乐手……”   “那最喜欢哪个乐手?”江岌也忽然出声道。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秦青卓愣了一下。   台下顿时响起了一片笑声,没人想到在舞台上一贯寡言少语极度高冷的江岌竟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刚刚那场演出带来的窒息感被观众的笑声冲散了一些。   “这个问题啊……”秦青卓也笑,“我们私下聊。”   台下有观众凑热闹地大喊“现在就说”,还有人在喊江岌的名字。   秦青卓笑着看了一眼台上的江岌,这是缓过劲儿来就开始公然刁难人啊……是因为刚刚夸得几句太含蓄了?秦青卓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刚刚那几句确实夸得含蓄了点,因为顾忌着不能把自己的偏爱表现得太明显,所以他没有直白地夸赞乐队的演出,但事实上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偏爱这场演出。   在他看来,这是这档节目录制以来最好的一场演出。最初拿到乐谱时他就料想到演出的效果会很震撼,但乐队的演绎比他想象中的效果还要更震撼、更直击人心,江岌更是再一次让他感觉到了惊艳。   四位导师点评结束,主持人站到舞台中央,在他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城市坍塌乐队和糙面云乐队。   “一边是技术上带来的听觉盛宴,一边是情感上带来的灵魂震颤,”主持人说,“到底谁走谁留,让我们静待观众的投票结果——”   大屏幕上,两支光柱开始上涨,左边是城市坍塌,右边是糙面云。   秦青卓盯着屏幕,那种紧张感又一次泛了上来。   诚然,城市坍塌这场的演出效果也不错,但从其他三位导师和观众的反应来看,显然是糙面云这场的演出效果要更加震撼,毕竟从节目录制以来,全场观众起立鼓掌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出现。   而且从话题度和人气来看,糙面云作为纯粹的新人乐队,走到现在,并不输自带流量的城市坍塌,甚至后劲看上去比城市坍塌还要更足一些。   施尧是极其看重节目流量的人,那么他会顺应目前的趋势,改变最初预定的轨迹吗……   票数仍在持续上涨,全场观众都在盯着大屏幕,除了江岌。   江岌没转身看身后的屏幕,只是看着导师席上的秦青卓。   秦青卓在很认真地看着屏幕上的票数变化。   城市坍塌是内定冠军的内幕,秦青卓应该比自己更清楚,那为什么还要抱有期待?   刚刚钟扬凑过来小声说“我们会不会逆天改命”的时候,江岌只觉得他太天真了,但现在看到秦青卓脸上认真的神情,那种本不应出现的期待感却忽然在体内升腾起来。   想赢。这突如其来的胜负欲让江岌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他转过头顺着秦青卓的目光看向屏幕,两边的投票光柱虽然都在持续上涨,但糙面云始终保持着领先,并且差距上也有逐渐拉大的趋势。   ——真的会赢么?江岌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然而,就在糙面云的光柱超过200票之后,票数增长的速度却骤然降低,与之相对的,旁边城市坍塌的光柱迎头赶来。   “赶紧涨啊,怎么变慢了!”看着两边愈发接近的票数,钟扬攥紧了拳头,“还差几票超过250就赢了啊!”   但任凭钟扬如何低吼,糙面云这边的票数仍旧不紧不慢地涨着。   247、248、249……   两边票数同时抵达249, 光柱暂停。   在这个即将分出胜负的瞬间,全场观众都屏息凝神地盯着屏幕。   下一秒,城市坍塌又涨了两票,糙面云那边却停滞不动。   票数最终定格在251:249。   “操!”钟扬低声地骂了句脏话。   观众席上也开始骚动,有人失望,有人难以置信,还有人在为城市坍塌欢呼。   “我宣布,”主持人抬高了声音,“今晚的胜者是——城市坍塌乐队!”   城市坍塌的三人转过脸朝糙面云看了过来,看向江岌的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得意。   江岌没理会,面色平静地回过头,又看了一眼秦青卓。   秦青卓蹙起了眉,表情看起来有点冷。   江岌上一次在秦青卓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是自己拿那张照片威胁他的时候。   事实上,来这场比赛的路上江岌预想过输了之后的情形。应该会感到轻松吧,他想,毕竟以后就不用为了通告费而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了。   热情的,好奇的,审视的,疯狂的……他全都不怎么喜欢。   相比站在台上的聚光灯下,他更喜欢在酒吧里那种幽暗的光线下唱歌,台下的人喝着自己的酒,他则唱着他的歌,酒吧打烊之后,两不相干的人就此分道扬镳。还是这份钱赚得更轻松、更心安理得一点。   但现在,预料之中的轻松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落感。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之前拍摄的那支糙面云纪录短片,钟扬的声音响了起来:“哥们,许个愿吧。”   是生日那天,也是江克远忽然出现的那天。   江岌看向屏幕,他看到自己闭上了眼睛,脸上映着跳动的烛火。   他听到自己说“今天快点结束”,又说“每一天都快点结束”,然后秦青卓拿出了一把吉他送给他,那把吉他早就被钟扬卖了个好价钱,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或许当初应该把它留下的,他脑中闪过这个想法,留着是个念想,起码能证明秦青卓曾经真实地走进过自己的生命里。   短片播完,主持人递来话筒:“临走之前有什么想跟大家说的吗?”   江岌接过话筒,看了看身旁其他两个人,彭可诗摇了摇头,钟扬看上去还在气头上,也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模样。   江岌看向观众,对着话筒说:“谢谢大家喜欢我们的歌,也谢谢参与录制以来所有给我们提供帮助的人。还有,尤其谢谢……秦老师,”   目光转向秦青卓,他的嗓音几不可察地沉了沉:“是你终止了恶劣的天气。” 第45章   “秦老师”三个字从江岌口中说出来,让秦青卓觉得有些陌生。   江岌似乎还是第一次叫他“秦老师”,以前都是直接叫名字来着。   不,以前似乎也这么叫过,时间要更早一些,江岌手里还拿着那张照片,而他还不知道季驰出轨的事情。   只是那会儿江岌叫“秦老师”的时候,总带着点嘲讽的意味,但这次,“谢谢”和“秦老师”一起出现,显得有几分郑重。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秦青卓现在没心思去想这些,直觉告诉他这票数有问题。   前半段糙面云一直保持领先,但就在最后几秒钟,糙面云的票数增长忽然变缓,一直持续到被城市坍塌超过。   这种票数逆转的情况之前倒也不是没出现过,糙面云即兴创作《街角那个空了的易拉罐》那场,也曾出现过这样的局面。但那次是因为Marsara占据了导师的200票先发优势,而糙面云在即兴创作环节又的确出彩,一切的逆转都有迹可循。   然而这次……城市坍塌的支持者真的会有这么大的能量么?   舞台上,江岌把话筒还给主持人,然后背着吉他,跟彭可诗和钟扬一起退了场。   大屏幕上显示出节目的十强乐队名单,主持人说完了例行的结束语,观众开始退场,演播厅内一片嘈杂。   几位导师没急着朝后台走,站起身一边活动着肩颈一边闲聊了几句。秦青卓则无心闲聊,蹙着眉,台本被他卷起来握在手里,像是在凝神思索什么。   见他面色冷沉,沈姹猜出原因,凑近了压低声音:“这种事,我们也左右不了结果,别太放在心上了。”   “你也觉得他们不该输?”秦青卓抬眼看向她。   沈姹耸了耸肩,没明说,但意思却传达得很明确。   秦青卓又垂眼思忖了几秒,站起身,拿出手机拨通了夏绮的号码,然后朝走廊无人的地方走过去。   夏绮很快接起了电话:“青卓,有事?”   “最后一场比赛的票数是不是被动了手脚?”秦青卓问得直截了当。   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响起了脚步声,夏绮应该找了个周围没人的地方接电话。   “当时说着不想做这个导师,怎么现在还认真起来了?就算最后带出了冠军乐队,通告费也不会变多的。”   她有意开玩笑来回避问题,秦青卓却不肯转移话题:“夏绮,你说实话就好了,我只想确认一下我的猜测。”   他这话说得直接,夏绮也不好再拐弯抹角。   她跟秦青卓自大学起就是好友,她相恋多年的男友段崇跟秦青卓更是铁瓷儿,秦青卓是什么性子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何况秦青卓当初答应来做导师,本就是卖了她一个面子。   沉默几秒,夏绮叹了口气:“这种事情避免不了的,你也别太较真,这节目说是比赛,归根结底也就是个综艺,谁赢谁输,都是节目效果罢了。”   点到为止,秦青卓没再多问:“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朝导播室走了过去。   夏绮从后台走出来,意识到秦青卓是真的生气了。生气时的秦青卓跟平时判若两人,是一副冷淡的、拒人千里的模样。   她快步走过去,拉住秦青卓:“青卓,你要去见施导?”   秦青卓“嗯”了一声。   “别去了,”夏绮低声劝他,“结果都已经出来了,你现在过去,只会把你们的关系搞僵,没必要。”   “我总得去要个说法,”秦青卓继续往前走,“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我也没问过你,你就别卷进来了。”   夏绮还想上前拦,但秦青卓已经先一步推开了导播室的门,她只得停下了脚步。   导播室内,施尧正神情放松地跟导演组其他人说笑。刚刚这场比赛,显然达到了让他满意的效果。   门被推开,施尧转过头,见秦青卓面色不对,他的表情随之也微微一僵,但下一秒便神色如常道:“有事吗青卓?”   秦青卓站在门口看着他,冷淡地“嗯”了一声。   导演组的人都觉出不对劲,再联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这会儿将他的来意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施尧自然也猜了出来,让其他人先去忙,走过去将秦青卓拉进屋内的沙发前:“来,青卓,坐下聊。”   然后自己坐到秦青卓对面,一边沏茶一边说:“这是生气了?认识你这么久以来,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生气呢,就为了一场比赛,不至于。”   见秦青卓仍表情冷淡,没接自己的茬,施尧继续说:“其实做我们这行啊,也挺无奈的,对外宣称是什么节目总导演,但说到底还不是资方手下的一条走狗,什么事情能真正自己说了算啊。”   他有意撇开责任,秦青卓这才冷冷开了口:“资方的手,有时候也未必会伸得这么长吧。这场比赛之后,谁都能预见到两支乐队在流量潜力上的差距,资方是最看重流量的,你这么做,真的是资方要求的?还有,249比251的票数,是该说太明目张胆还是说太过巧合,你真不怕激起舆论对节目公信力的质疑?说吧,糙面云到底得了多少票?”   秦青卓这话说得相当直白,几乎没给施尧留面子,施尧沉默了一阵儿,给他递过一杯沏好的茶。   “临场换歌,舞美和灯光都跟不上,能有这个结果已经相当不错了。胡闹也得有个限度吧,这么重要的比赛,换歌换得这么仓促,跟谁都不说一声,这提前做好的舞台效果全都报废了,哪有这么做事的……”   秦青卓没接那杯茶,抬眼看他,语气愈发冷淡:“所以就擅自改了票数,把他们淘汰了?”   施尧脸色微变,递茶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才将茶杯搁到秦青卓面前的桌子上,苦笑道:“青卓,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秦青卓没再应声,只冷冷地看着他,大有不讨到一个说法就不肯罢休的意思。   以往对秦青卓的那点旖旎心思此刻全都散了个干净,施尧开始觉得秦青卓非常棘手。   又坐了片刻,见秦青卓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施尧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在屋内缓慢地走动。   后台通往电梯的走廊上,江岌倚着窗台,听着钟扬一刻不停地骂着节目组,骂得花样百出,到现在还没重复过。骂到中途,彭可诗给他递了瓶矿泉水,于是钟扬骂得更起劲了。   骂到观众都退场了,乐队也差不多走光了,其他三位导师都已经离场,钟扬才停下来中场休息:“青卓哥怎么还不出来?他不会没从后台走吧? ”   江岌往后台方向看了一眼:“我去看看。”   他穿过后台走到演播厅,此刻偌大的厅内只有忙着收尾的工作人员,不见秦青卓的身影。   原本打算过来顺便找一下陈嘉,问她关于秦青卓银行卡号的事情,但没看到陈嘉,却看到了站在导播室大门旁的夏绮。   江岌想起他第一次被陈嘉叫过来时,夏绮正和秦青卓谈做导师的事情,似乎还提到了通告费。   相比陈嘉,夏绮作为制片人,更有可能知道秦青卓的银行卡号。这样想着,江岌朝她走了过去。   夏绮后背贴着墙,正凝神留意门内的动静,看起来忧心忡忡,并没有注意走过来的江岌。   走近了,江岌听到了门内隐约传来了秦青卓的声音,具体说了什么他没听清,但能感觉出秦青卓的语气里带着愠怒。   江岌的脚步顿了顿。这种时候,秦青卓又用这种语气跟施尧说话,那原因应该只有一个……   他走向夏绮,叫了声“绮姐”。   夏绮这才回过神,抬头见是江岌,一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门内的对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低声问:“有事儿?”   原本是打算问银行卡号的事情,但这会儿似乎并不是个好时机,江岌问:“里面只有他们两个?”   夏绮“嗯”了一声,谨慎地看着他,觉得这少年来者不善。   江岌垂眼,若有所思。他没想到秦青卓会为这件事直接找到施尧。   票数出来之后秦青卓确实看上去很生气,但在他看来,秦青卓一向是个冷静且周到的人,而因为乐队被黑幕淘汰这种完全没有证据的事情去找节目总导演,怎么想都很冲动,不像是秦青卓会做出的事情。   他听到导播室内一直传来踱步的声音,时远时近,从脚步声判断,应该是施尧在来回走动。   就算站在门外,也能感觉出屋内僵持的气氛。   江岌不知道秦青卓在节目组内有多大的话语权,应该是有一些的,但也不会太重,否则自己之前怼秦青卓的那段不至于被播放出来。   糙面云淘汰了,但秦青卓还得继续留在节目里做导师,跟导演闹僵了总不会是件好事。   江岌朝导播室门口走过去,正要抬手敲门,几步之外的夏绮察觉到他的举动,压低声音,语带警告:“江岌,别添乱!”   但江岌仿若未闻,屈起的手指落下去,敲响了门。咚咚咚。   夏绮皱起了眉,一言难尽地盯着他。   秦青卓带出的乐队跟他一个性子,打定的主意谁都别想拦得住。   几秒种后,门被拉开了,是施尧走过来开的门。   见门外站着江岌,施尧先是一愣:“江岌?你来做什么?”   江岌面无表情时是一副不太好惹的模样,施尧以为他是来找茬的。   但江岌只是看着他说:“我来找秦青卓。”   他连一声“施导”都没叫,像是根本没把施尧放到眼里。   施尧显然不悦,却也没有发作,见秦青卓起身走过来,他朝旁边让了一步。   “怎么了?”秦青卓看向江岌,脸上的表情没有刚刚那么冷了,“找我有事?”   “走吧,”江岌也看着他,“我送你回去。”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若理所应当,以至于秦青卓稍稍愣了一下。   一旁的施尧也挺意外,虽然不喜欢江岌,但江岌说出的这话却让他松了口气,否则这事儿该如何收场还说不好。   “青卓,早点回去吧,”施尧顺势劝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在看了江岌几秒之后,秦青卓又看了一眼施尧:“那好,我等着你的答复。”   说完,他没再理施尧,跟江岌一起走出了导播室。   经过一脸忧心的夏绮,秦青卓脚步停顿下来,宽慰了她一句:“没什么事儿,你别紧张。”   夏绮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江岌这门敲得确实没添乱,如果任由屋内僵持下去,保不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跟施尧是同事,跟秦青卓又是朋友,虽然从内心来说是偏向秦青卓的,但夹在中间替哪边说话都不太合适。   起先还以为江岌搞不好会跟施尧打起来,毕竟这少年身上隔三差五就会带着新伤,前一阵子还莫名其妙地跟城市坍塌杠上了,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倒是处理得很冷静。   夏绮看着秦青卓和江岌的背影,心道也是挺奇怪,这两个人之前不是挺不对付么?但现在看来,倒好像比一般的导师和乐队成员关系更密切一些。还有秦青卓,以他的性格,明明一向很难被别人说动,但居然就这么跟江岌走了……   跟秦青卓并肩走了几步,江岌问:“为什么要去找施尧?”   “你都听到了?”见江岌没说话,秦青卓叹了口气,“想去要个说法,就算改变不了结果,能知道真实的票数也是好的。”   “我问的不是你找施尧想得到什么结果。”江岌说。   “嗯?”秦青卓有些诧异。   “我是说,”江岌朝前走着,“去找施尧,是因为我么?”   秦青卓的眼睛里闪过一瞬错愕。   江岌转过脸看向他。   目光交汇,秦青卓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会错意,但江岌的问法和看过来的眼神确实让他有一种挺微妙的感觉。   “当然了,”秦青卓有意将语气放得自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跟你的乐队遭遇了不公。”   “我的意思是,”江岌换了一种说法,“如果是别的乐队遭遇了不公,你也会这么做么?”   那种微妙的感觉愈发明显,以至于冲散了刚刚堵在胸口的愠怒,但这感觉并不令人讨厌。   “这问题我倒是没想过。”想了想,秦青卓反问道,“不过,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问题抛出去,江岌却答得很敷衍:“没什么,随便问问。” 第46章   钟扬手里的矿泉水已经喝了大半瓶,还没骂过瘾,仍旧滔滔不绝,但彭可诗听出来他已经有几句重复了。   直到秦青卓和江岌从后台走出来,钟扬才终于停了下来:“青卓哥,你可算来了!”   秦青卓朝他们走过去:“你们在等我啊。”   “可不么,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等你等得好苦!”   钟扬语气夸张,秦青卓笑了一声。   “怎么说也得跟你道个别啊,”钟扬正色下来,“一日为师终身为……”   话没说完,对面的江岌瞥他一眼,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抬手挠了挠头:“这么说好像不太对哈……总之,就这么个意思。”   秦青卓这回是真被逗笑了:“行,那为父请你们吃顿饭吧。”   距离录制结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观众和乐队都已经走光了,走廊上只有工作人员在来回走动。   几个人踏进电梯,钟扬问:“青卓哥,你要请我们吃什么啊?”   “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吃烧烤吧。”钟扬兴致勃勃地提议,“配点啤酒,多有气氛。”   “烧烤?”秦青卓多少年没去吃过烧烤了,上一次去,似乎还是大学毕业那会儿。   “我记得央音附近有一家烧烤店味道不错,”他想了想,“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还开着没。”   “学校附近的烧烤店生意都很火爆,”彭可诗说,“应该不容易倒闭。”   “行,那就去看看。”秦青卓说着,看向江岌,“要不要把江北接过来一起?”   “不用,”江岌后背靠着电梯壁,看着他,“她应该在睡觉。”   “这个点儿在睡觉?”秦青卓想起什么,“对了,你之前在电话里说江北身体不太舒服,后来怎么样了?”   “好多了。”   “她平时古灵精怪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居然也会走丢。”秦青卓有些不可思议。   江岌没说什么,只应了声“嗯”。   电梯降到负一层地下停车场,几个人走出去。   走到自己的车边,秦青卓停下脚步,乐队三个人也随之停下来。   江岌两只手插在兜里,看着秦青卓,朝前面抬了抬下颌:“摩托车停在那边,我先过去了。”   秦青卓点了点头。   钟扬又开始绕着秦青卓的车转圈,赞不绝口:“青卓哥,你的车可太漂亮了,看看这轮毂,这流线,这筋骨感,真酷啊……”   秦青卓笑了笑,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吧。”   坐进车里,他回忆了一下当年那家烧烤店的名字,然后打开手机导航软件,输入名字后点击搜索,还真跳出了相应的位置信息。   车外,摩托车的轰鸣声靠近了,江岌骑着摩托车驶了过来,一刹车刚好停在秦青卓旁边。   秦青卓压下车窗,听到江岌问“那家烧烤店地址在哪儿”,他探身将调好了导航路线的手机递过去。   江岌接过来,划动屏幕看了看路线,又抬眼看向秦青卓:“骑车看导航不方便。”   “嗯?”秦青卓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意思。   江岌把手机递还给他:“我带你过去,你给我指路吧。”   “你要不就跟我们后头得了……”钟扬探出头说。   但江岌没应声,仍看着秦青卓,等他的答复。   秦青卓想了想,转头对司机说:“那赵叔,我跟江岌走,你送他们两个过去吧。”   司机应了声“没问题”。   秦青卓推门下车,朝江岌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头盔和吉他,跨坐到他身后。   钟扬探出头瞪着江岌:“我上次让你顺路捎我一道,你不说不习惯带人么!”   江岌没搭理他,手掌握着油门转动,引擎声浪又高了一层。   钟扬继续阴阳怪气:“隔壁上一个驻唱姐姐让你捎她回去,你也这么说的。”   还有这回事?坐在江岌身后,秦青卓的手指系着头盔,想起了第一场节目录制结束后,江岌跨坐在摩托车上,转过头问自己要去哪儿的那一幕。所以那晚是突如其来的善心大发?   “现在习惯了不行么?”江岌侧过脸跟秦青卓说了声“扶好了”,然后目视前方,拧动油门驶出地下停车场。   迈巴赫紧随其后,钟扬转过脸看向彭可诗,压低声音:“诗姐,你说他俩是不是复合了?”说完没等彭可诗开口,便自己接上了话,“肯定是啊……他不是看一眼地图就过目不忘么,还用青卓哥给他指路?”   街道上灯火通明,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此刻马路上穿行的车辆并不算太多。   秦青卓跟几天前带江岌去音乐节一样,到路口前会提醒江岌提前转弯变道。   只是这次因为骑的是摩托车,风噪太大,两人又都戴着头盔,指起路来远没有上次顺利。   “下一个路口要左转了。”秦青卓说。   前面微躬着脊背的江岌专心骑着车,毫无反应。   秦青卓凑近了一些,稍稍抬高了声音:“下个路口左转。”   江岌微微偏过头:“什么?”   秦青卓感觉摩托车似乎更快了一些,风噪变得更大,眼见着马上要驶到下一个路口,再不进入左转车道就晚了,他不得已凑得更近,下巴几乎抵到江岌肩膀上,几乎是喊出声的:“前面左转!”   江岌这才听清,稍稍放慢车速,打着左转向灯驶入了一旁的车道。   哪有听不清还加速的道理?秦青卓无奈道:“你故意的吧江岌。”   他听到隐在机车轰鸣声中的一声低哼,像是江岌极低地笑了一声。   离得太近,少年脊背的体温传了过来,一并传来的还有很清爽的香皂味道。   拉开身体距离的时候秦青卓想,所以最近都没抽烟?还挺听话的。   夜晚十点,学校附近的小吃街上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对对情侣还在牵着手轧马路。   坐到路边的露天席位上,看着师傅握着一大把肉串在炭火上来回翻烤,略微呛鼻的白烟和被炙烤的肉香一并随风飘过来,这种感觉让人很放松。   然而想到糙面云被淘汰了,秦青卓就无法彻底放松下来,总觉得心里还压着一块郁结的情绪。   “来来来,”钟扬将酒瓶举到中央,反客为主地招呼着,“先碰个杯。”   玻璃酒瓶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几个人仰头喝下几口啤酒——除了江岌,他一会儿还得骑摩托车,所以拿了瓶冰镇的矿泉水。   “青卓哥,你都不知道,其实我们上场之前还没定下要唱《长夜无边》呢,”钟扬平时话就多,一喝酒,更是滔滔不绝,“大概是从大前天开始吧,江岌突然开始让我们排这首歌,我问他要不要换歌,他也不理我,就只让我们练。就他这脾气,我也不敢多问,得,那就练吧。”   “今天都到了录制大楼的电梯里,他还是没有要换歌的意思。但是你知道么,站在台上,江岌一回头,什么话都没说,我跟诗姐对了一下眼神,瞬间就知道他要换歌了,你就说默契不默契?”   秦青卓脑中闪过江岌站在台上时看过来的那一眼,以及那种想要确定什么的眼神。   难道说,就在那对视的瞬间,江岌决定了要唱《长夜无边》?   夜风微拂的感觉让人很舒服,许是受了钟扬情绪的感染,秦青卓也渐渐放松下来。   “所以是临时决定了换歌?”秦青卓仰头喝了口酒,看向江岌,“为什么?”   这话问完,他才意识到主持人已经在台上问过了。   对面的江岌微垂着眼,手指压在矿泉水的瓶身上,塑料瓶身被压得微微变了形。   他抬眼看向秦青卓,给出的却是跟之前不同的回答:“因为有个人想让我唱这首吧。”   那目光直直看过来,秦青卓猝不及防地心脏漏跳一拍。   微苦的酒精顺着食道滑下去,泛上来一丝回甘。   “谁啊?”钟扬酒量奇差,一瓶啤酒下去已经开始胡说八道,“我吗?果然我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   彭可诗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少喝点吧钟扬。”   秦青卓垂眼,忍不住笑了一声。   钟扬完全没察觉自己破坏了气氛,又新开一瓶啤酒:“青卓哥,你跟其他乐队喝过酒么?”   “没有。”秦青卓如实道。   “那就是只跟我们乐队喝过?”钟扬兴致勃勃,“那是不是说明,这么多乐队里面,你最喜欢我们乐队?”   “是吧。”秦青卓笑了笑。   “为什么啊?是不是因为我们乐队是最牛逼的?”   “大概是因为……”顿了顿,秦青卓说,“你们最真实吧。”   钟扬用迷茫地眼神看着他,彭可诗也抬起头,江岌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矿泉水瓶。   秦青卓挺认真地想了想:“因为你们的音乐里有一种很真实的挣扎,不仅仅是江岌做的词曲,钟扬的鼓和彭可诗的贝斯里,也都有这种挣扎,听歌的时候,会让我有一种特别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钟扬点了点头:“我听懂了青卓哥,你的意思是,听了我们的歌,你觉得你以前都白活了。”   彭可诗差点呛了口酒,抽了张纸巾咳了几声。   江岌瞥他一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秦青卓则轻轻摇着头笑道:“钟扬你啊,气氛终结者是吧……”   一顿饭吃完,已经接近凌晨,就连街边牵着手轧马路的情侣也都没影了。   秦青卓没拒绝江岌要送自己回去的提议,站在车边,叮嘱司机先把彭可诗送回学校,再送钟扬回家。   目送车子开走了,他直起身对一旁的江岌说:“走吧。”   江岌却没立刻抬步,仍是站在原地看着秦青卓。   刚刚吃烧烤时他一直话不多,这会儿却主动开了口:“那个问题,不是说要私下聊?”   “嗯?”顿了顿,秦青卓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在台上问出的那句“最喜欢哪个乐手”。   那种微妙的感觉又出现了,秦青卓不自觉地轻轻挑了下一侧眉梢,继而笑道:“这还真是小朋友才会问出的问题啊……”   见江岌直直看着自己,像是真要等到一个答案。秦青卓想了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他有意开玩笑,江岌却仍是那样直直地看着他,几秒之后才垂下目光:“走吧。”   先前放松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秦青卓注意到刚刚从烧烤店出来时,江岌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对面央音的校门,于是他若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你上学的时候成绩那么好,有没有想过以后想上哪个大学?”   “央音吧。”江岌微低着头往前走。   “是因为喜欢音乐?”秦青卓问。   江岌起先没答,跨上摩托车才说:“因为一个人。”   “喜欢的人?”秦青卓跨坐到他身后。   江岌拿起手机在导航上划动着看路线:“送我吉他的那个人。”   秦青卓想起了江岌一直用着的那把破旧的吉他,本以为是江岌过世的父亲或母亲在他幼年时送给他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   原本还想顺着继续问下去,但摩托车的油门声已经轰了起来,秦青卓便没再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江岌的车速比以往都要更慢一些。   央音跟秦青卓的家是两个方向,送秦青卓回去得经过节目组的录制大楼。   今天录制结束得早,烤冷面摊前生意冷清,江岌想起了那晚秦青卓站在路边,口罩拉至下颌,眉目间隐约缀着焦躁的模样。   明明当时目光也没在秦青卓身上停留多久,但居然到现在还能清晰地记起秦青卓当时穿了件设计挺特别的墨绿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握着手机的右手筋骨分明,食指上还戴了枚复古的黑色戒指。   当时他跨坐在摩托车上,不知怎么就把那句“你要去哪儿”问出了口。   从载秦青卓回家开始,到载秦青卓回家结束,也算形成一个闭环了。挺好的。江岌想。   从录制大楼到秦青卓家的路线江岌记得很清楚,但这次却没走那条路,而是故意绕了远,原本20分钟的路线硬是用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完。   到了目的地,秦青卓从车上跨下来,随口问了句:“是换了个路线么?”   江岌没否认,“嗯”了一声。   “怪不得,我看好像不是之前走的那条路。”秦青卓摘了头盔递给江岌,随意地摇着头甩了两下头发,这让江岌莫名联想到了红麓酒吧附近偶尔会看见的一只白色长毛猫。   只要用力抖抖毛,原本浑身乱糟糟的毛发就会变得蓬松且顺滑。   秦青卓也是,甩了两下头之后,刚刚被头盔压了的头发又恢复了蓬松。   在路灯下偏近栗色,看起来是会很柔软的触感。   “这条路是更近么?”秦青卓抬眼看向他。   江岌也看着他,片刻后才说:“更远。”   秦青卓眼神里的诧异一闪而过。   他什么都没问,但江岌却说了:“想跟你多待一会儿不行么?”   秦青卓怔了一下。   “走了。”   江岌很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拉下头盔的挡风镜,拧动油门,下一秒便头也不回地驶远了。   秦青卓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无奈地笑了笑,又落了回去。   他想起江岌第一次送自己回来时也是这样,他话还没说完,江岌就已经掉头驶向了马路对面。   走得干脆利落,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秦青卓转身往别墅走过去,正要抬步迈上台阶,身后摩托车却又由远及近地传了回来。   他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到江岌居然又驶回来了。   “忘了跟你说,”江岌压在头盔下的目光看着秦青卓,“那个生日愿望,我后悔了。”   撂下这句话,又是没等秦青卓给出回应,江岌再次拧动油门,驶出了这片别墅区。   --------------------   生日愿望在第六章 ~ 第47章   秦青卓站在原地,看着江岌骑摩托车的身影在几秒之内越来越远,很快就看不见了。   原本还打算跟江岌聊聊的,关于音乐,关于以后的生活,但江岌似乎根本没这个打算。   罢了,反正以后也不是不能见面。   又站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转过身,朝自己家门口缓步走过去。   用指纹解了锁,秦青卓推门走进去,换了鞋,走到沙发前坐下来。头仰靠在沙发靠背上,他有些出神地盯着天花板上明亮的顶灯。   明明以后也能见面,为什么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前面几场比赛其他乐队被淘汰的时候,他几乎没什么感觉,虽然自己在这节目里名义上是导师,但其实导师跟乐队的关系,很多时候还不如合作一场的同事来得密切。   但或许是因为这短短两个月时间里,江岌陪自己经历了起起落落,自己也陪江岌经历了起起落落,糙面云于他而言,已经不仅仅是节目里有过短暂交集的乐队那么简单了。   也不知道施尧最后说会给出让自己满意的答复,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答复。   秦青卓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施尧仍然没有发来消息。   倒是季驰又一次发来了消息。   那次被江岌不留情面地怼过之后,季驰后来尝试给秦青卓打过电话,但秦青卓没接,也尝试给秦青卓发过消息,但秦青卓从没点开看过。   但现在,他点开季驰的头像,粗略浏览了一遍聊天界面,发现近一个月以来,季驰断断续续地发来了不少消息,内容全都差不多,主旨意思就是想跟秦青卓见面好好聊聊。   今晚这条消息也一样:“青卓,我上部戏杀青了,已经回了燕城,能跟你见一面吗?”   在盯着那条消息看了片刻之后,秦青卓的拇指轻触屏幕,几下操作之后,将季驰从自己的好友列表中删除了。   原本没删掉季驰,一方面是觉得都是成年人,且都在一个圈子里,不至于把关系搞得太僵,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搬家搬得仓促,担心阿姨把两人东西混淆后续还需要联系。但现在,看着季驰发来的那些消息,他只觉得有些厌烦,索性删了一了百了。   *   红麓酒吧今晚的生意稍显冷清,一眼看过去,不少卡座都是空着的。   江岌拎着从临街小店买的一份炒面,推门走进去,看到黄莺正坐在吧台边跟人说话。   黄莺也看见了他,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江岌走过去,叫了声“莺姐”。   “这是瞬天娱乐的吴总,”黄莺跟他介绍,“专门来找你的,都在这儿等你好半天了,来,正好我有点事情,你坐我这儿,跟吴总聊聊。”   江岌并不太想坐下聊,但碍于黄莺的面子,他还是把炒面搁到吧台上,坐了下来。   黄莺说的这个“吴总”看起来四十出头,衬衫外面还套了个马甲,打眼一看跟酒吧的服务生似的,但离近了仔细看,就能看出他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   “真人果然比镜头里看着更出挑啊,”吴总打量着他,语气挺热络,“这是刚录制节目回来?”   江岌“嗯”了一声,没什么耐心:“找我聊什么?”   “你们乐队被淘汰了对吧?说真的,我觉得挺可惜的,”吴总叹了口气,“据我了解,别的乐队要么就是有自己的签约公司做靠山,要么就是跟节目提前签了合约,像你们这样单打独斗的,能走到这儿已经很不容易了。”   江岌没应声。   “江岌,我看你也不是喜欢绕弯子的人,跟你直说了吧,我想邀请你签约我们公司。”吴总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我之前也带过不少艺人,觉得你挺适合走这条路。”   江岌接过他递来的名片,看也没看一眼:“行,回头我跟乐队其他人商量一下吧。”说完就打算起身走了。   吴总立刻纠正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江岌,我只想签你一个人。”   江岌抬眼看着他,没说话。   “是这样,从长远来看,乐队的发展其实跟你个人的发展是相冲突的。”对方挺有耐心地跟他解释,“乐队发展得越好,你就会被束缚得越紧,未来你会牢牢地跟乐队主唱这个身份绑定在一起,而你个人如果想要谋求一些其他方向的发展,比如发个人专辑、演戏、参加综艺,都会受到很大的牵制,这种影响甚至很大程度上是负面的,你能明白吗?”   “演戏?”江岌觉得有点荒唐。   对方以为他对演戏这事儿感兴趣,进一步解释道:“据我了解,下季度有一个针对新人演员的综艺节目,大平台的S级项目,现在圈内很多人都在争取这个机会,如果你签了我这边,我保证能帮你争取到这个机会,你要是不放心,我们也可以把这个条件落到合同里。”   “嗯,我考虑考虑吧。”江岌站起身,拎起吧台上的炒面,“不好意思,饭要凉了,我先上去了。”   他说完便走,没管身后的“吴总”皱起了眉。   上了二楼,走到茶几旁的垃圾桶前,江岌将那张名片随手扔了进去,然后把炒面放到茶几上,朝江北的房间方向看了一眼。   房门虚掩,里头一丁点动静也没有。   他下意识皱起眉,快步走过去,推开门,江北正缩在被子里睡觉,他松了一口气。   “江北,”他出声道,“吃饭。”   缩在被子里的江北动了动,但没应声。   “快点,”江岌催促道,“还是要我揪你起来?”   “烦死了。”江北咕哝着,慢吞吞地从被子里伸出胳膊,然后撑着床,闭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手机振起来,江岌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黄莺打来的电话。   见江北一直坐在床上不动,他抬眼警告道:“两分钟,别等我过去拖你。”   说完没再理她,走到一边接起电话:“莺姐?”   “怎么没多聊一会儿?”黄莺在电话那头说,“我刚跟朋友打听了一下,这个吴总之前是个经纪人,带过不少艺人,去年自己出来单干成立了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但对新人还挺友好,公司有几个新人发展得也还不错,你如果以后想在这个圈子发展,签他这儿应该还是靠谱的。”   “谢了莺姐,”江岌说,“我再想想。”   “行,我给你发点他们公司的资料,你闲着没事就看看。”黄莺应得干脆,也没再多劝,“还有,你要是找着好去处了,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招人。”   江岌“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他朝江北房间看了一眼。   江北慢吞吞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她脸色惨白,额头上汗涔涔的,看起来一副无精打采的病恹模样。   她挪到沙发前坐下来,伸手解着炒面的袋子。   江岌走过去,拿出两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全部倒进电热水壶里。   电热水壶咕嘟咕嘟地烧着水,江岌坐到沙发另一头,点开黄莺给他发来的公司简介,心不在焉地浏览着。   江北拆开一次性筷子,挑了几根炒面慢慢地嚼着,含混不清地问:“你们赢了吗?”   “没。”江岌简短道。   江北把一口面咽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是因为我吗?”   江岌看她一眼:“你说呢?”   江北不说话了,垂着眼,捏着筷子好半天也没动作。   水烧好了,江岌往玻璃杯里先倒了半杯常温水,又混了半杯开水,搁到她面前:“吃你的饭吧,跟你没关系。”   又翻了几页资料,见江北仍旧不动,他抬眼看向江北:“你那个手机呢?”   江北没吭声。   她不说,江岌心里也已经有了猜测。前两天他就发现江北又拿回了她那个老人机,她那个跟小胖子换来的智能手机本就来路不正,估计被小胖子的父母发现了亲自找了过来。   他看着江北:“下个月的今天你要是没瞎跑,我就给你买个新手机。”   江北没再说话,垂下眼,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水,然后继续默不作声地吃着炒面。   这炒面她平时挺喜欢吃,每次都能自己吃完一盒,但今天像是食欲不振,只吃了一半就停下:“我吃饱了。”   江岌“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江北站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将黄莺发来的资料粗略浏览了一遍,江岌也起身回了房间。   他把手机随手扔到床上,到衣柜拿了件干净T恤,然后去了浴室。   温水兜头浇下,他脑中想着刚刚那人说的话,听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以后去演戏?   脑中闪过季驰低声下气地恳求秦青卓谅解的模样——演戏?像季驰那样演么?   真是……离谱到有些可笑。   这些天,江岌也想过以后会怎么样,但一直都没什么清晰的想法。江克远死了,但他欠下那些债就好像一座山一样堵在他面前,让他每每想朝前看时,视线总会被遮得严严实实。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先赚钱把那些债还了吧。   以后的事情,就留着以后再想吧。   从浴室出来路过江北房间,见房门虚掩着,江岌用毛巾草草擦着头发上的水,走过去顺手帮她把门关严了,然后回了自己房间。   关了灯倚在床上,他拿过耳机塞到耳朵里。   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循环播放秦青卓的歌了,熟悉到每一处气息处理的方式都能记得很清楚。   这次耳机里播放的又是一首秦青卓的歌,live版的,声噪有点大,但相比专辑里的版本,江岌更喜欢这一版。   秦青卓唱这场live的时候似乎有些感冒,声音里掺了点哑,换气声也有点明显,但状态听起来还不错,情绪拿捏得很细腻,甚至换气时的吐息让江岌觉得有点……性感。   闭上眼睛,江岌脑中浮现出秦青卓向他递来头盔时甩了两下头发的那一幕。   总觉得秦青卓的头发会很柔软。   如果当时走得没那么干脆的话,应该会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吧。   如果真的那么做了,秦青卓会是什么反应?   怔愣?讶异?亦或是轻轻挑一下眉梢,然后开个玩笑带过去?   秦青卓轻轻挑眉梢的时候很好看,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   眼神似笑非笑的,眉梢挑得很轻,只有离得很近才能注意到。   以后应该就没什么机会看到了吧。   这样想着,江岌忽然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若有似无的香味。   今晚他洗完澡换上的这件T恤是被秦青卓借用过的那件,上次被还回来之后他就没再穿过。   如今衣服上的气味已经淡得微乎其微了,但仍旧能隐约闻到那种桂花和木质混合的味道。   脑中倏地又炸开了那句话——“带套了没?”   皱着眉的,不耐烦的,尾音带着微微的哑。   身体某处起了反应,江岌摸着黑坐起来,低低骂了声“操”。   上次秦青卓躺在他旁边时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就起了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去。   但这次,刚要撑着床起身,打算去卫生间冲会儿凉,动作顿了顿,几秒之后,他却又缓缓地靠回了床头。   来燕城之后就没怎么好好解决过,因为没那个心情,尤其是后来还领回了江北。   大多时候都是用冷水压下去的,就算偶尔有过那么几次,也是解决得仓促而草率。   耳机里换了一首歌,前奏的大提琴声缓缓上扬,托着秦青卓呓语似的嗓音。   黑暗里,江岌的手向下探过去,瘦长的手指摸索着探进了裤腰。   寂静无声的夜色里,一声喟叹很轻地蔓延开来。 第48章   秦青卓等到施尧的答复是在两天后,施尧打来电话,说导演组想请他晚上一起吃个饭。   “想跟你聊聊糙面云乐队的事情,”施尧在电话里说,“青卓你一定要赏光过来。”   秦青卓其实不太想赏这个光,但既然是关于糙面云的事情,他还是应了下来。   饭局上,施尧频频敬酒,言语间颇有跟秦青卓缓和关系的意思,从感谢秦青卓临阵救场答应做导师,到请求秦青卓体谅录制过程中的种种考虑不周。   秦青卓耐着性子喝下他敬来的酒。   几杯酒喝下去,他的耐心所剩无几,施尧察言观色,终于聊到正题。   “青卓,这两天我一直在想糙面云乐队的事情,也跟平台高层商量过了,目前我们考虑在下一场安排一个复活环节。”   复活环节?这是……单独为糙面云准备的?秦青卓看着施尧,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施尧接着说:“还有,我们想签下糙面云。”   秦青卓端起酒杯喝酒,缄默不言,心里有了猜测。   施尧一句话说了这两件事,但这两件事怕不是并列关系,而是想以签约作为前提条件,才肯让糙面云在节目中复活。   而且,一旦糙面云接受了签约的条件,那节目组既可以利用糙面云复活这件事再炒一波热度,收割一波流量,又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他们抬到高位,甚至取代城市坍塌……   相比让糙面云直接顺利晋级,这一招可以先淘汰他们,再利用合同控制他们,并借此引发更大的讨论度,后续还能通过签约糙面云获得今后几年甚至十几年乃至更长远的利益,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挺妙的。   秦青卓想到了上次糙面云被淘汰后,施尧跟自己谈话时的神情,当时他就觉得施尧似乎有点出奇的平静,难道从一开始施尧就打算走这一招?   秦青卓不动声色,放下酒杯:“那这事儿得先跟糙面云商量。”   “我们今天跟糙面云谈了这件事,但这三个人……”施尧苦笑了一下,“好像不太想签约。”   “青卓,你也知道,江岌平时就不太配合节目组,这事儿我们想跟他具体聊聊,他也不给个准话。我看他倒是跟你关系不错,”施尧握着酒瓶,又给秦青卓斟上酒,“就想托你劝劝他。”   秦青卓想了想,问:“是跟这节目签约,还是跟平台签约?”   “跟平台签。”   “有合同给我看一眼么?”   “陈嘉那儿是不是有电子版,”施尧朝陈嘉看过去,“你拿给青卓看看。”   秦青卓从陈嘉手里接过她的手机,划动屏幕浏览着合同内容。   “糙面云的情况我大概也了解一些,”施尧在一旁说着,“说实话,以他们目前的处境,跟平台签约应该是有利无害啊。就眼下来说,签了约,接下来至少能保他们拿到前三;就长远来说,平台最近几年的发展重点就在艺人经济这块,以后发专辑、开演唱会、上综艺……各种资源都不会少了他们。”   “青卓你是过来人,应该比他们三个更清楚利弊,”施尧抿了一口酒,看着秦青卓说,“所以我是想,要不你帮忙劝劝江岌?”   秦青卓浏览完合同,心里有了底。   施尧刚刚这番话倒也不算冠冕堂皇,平心而论,这份合同里确实给乐队承诺了不少资源。   而对于一支新乐队来说,能得到这样的签约机会已经算是不易。   只是这份合同的签约时间是二十年,一旦中途违约,乐队就要承担一笔巨额赔偿金。   “青卓?”见秦青卓迟迟不给出回应,施尧叫了他一声。   秦青卓将手机还给陈嘉,抬眼看向施尧:“二十年,是不是太长了?”   “签约时间是长了点,”施尧说,“不过青卓你自己也有工作室,也签过艺人,肯定知道我们的难处。这年头新人一旦红了就跳槽解约,对公司的扶植忘恩负义的情况实在太多见了,不得不防啊。”   “但对于一支乐队而言,”秦青卓说,“二十年,可能就是一辈子。”   施尧沉默片刻,又说:“不过合同现在还没签,这些条件都有的商量,我是想,趁现在我们都在,要不让陈嘉给江岌打个电话,你跟他说说其中的利弊,如果他有什么顾虑也可以提出来,我能解决的就当场解决了。”   秦青卓指腹摩挲杯壁,原本想找时间当面跟江岌聊聊,但如果像施尧说的,都能摊到台面上谈,那聊聊倒也不是件坏事。   思忖片刻,他点头道:“也好。”   “那陈嘉,”施尧看向陈嘉,“你给江岌去个电话。”   陈嘉应了一声,拨通了江岌的电话。   听筒内响起“滴滴”的等待提示音,过了一会儿,电话接通,那头传来江岌的声音:“嘉姐。”   那声音经由听筒传过来,听起来比江岌平时说话时的嗓音更冷一些。   “江岌,”陈嘉按了免提,对着电话说,“是这样,青卓哥在跟施导吃饭,想和你聊聊签约的事情,我把电话给他。”   秦青卓接过陈嘉递来的电话,叫了声“江岌”。   江岌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   聊签约的事情倒也没什么难的,秦青卓自己也有工作室,这种事情也跟别的歌手亲自聊过,但对着江岌,他却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开这个头。   想问问江岌这两天的情况,又不想当着其他人的面跟江岌聊他的私事。   他停顿了几秒,江岌也没催,挺耐心地等着。   想了想,他索性直接切入了正题:“节目组找你聊过签约的事情了么?”   江岌又“嗯”了一声:“他们是想让你劝我签约?”   这话说得挺直白,也挺不客气,估计施尧听了会不太舒服,但秦青卓没看施尧,只说:“是想让我跟你聊聊这事儿。”   “那你想让我签么?”江岌又问。   那语气跟他平时说话时不太一样,嗓音有点沉,语气又有点轻,且重音放在“你”字上,莫名给秦青卓一种错觉,好像他若说了“是”,江岌便真的会答应签约。   对面施尧也听出了这微妙的变化,目光看了过来。   “还没到那一步,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秦青卓没看施尧,对江岌说,“江岌,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我们当面聊吧。”江岌说。   施尧朝秦青卓做了个口型,示意他让江岌过来聊。   施尧这一晚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地敬过来,秦青卓也不好直接拂了他的面子,而且有些事确实还是当面说开了比较好,如果江岌真的有签约想法,自己也能帮他谈谈条件。   思及此,秦青卓说:“你有时间过来聊聊吗?”   那头沉默几秒,然后江岌说:“我们单独聊吧,你能过来,我就有时间。”   施尧立时皱起了眉,但秦青卓没再理他的反应,跟江岌说:“那好,回头我去找你一趟。”   电话挂断,施尧收起了方才不悦的表情,对秦青卓笑了笑:“这个江岌,果然只听你的啊。”   “他也不见得听我的,”秦青卓把手机还给陈嘉,“他一向挺有自己的想法。”   “但他总归是肯听你的,这就挺不容易了,”施尧端起酒杯朝秦青卓抬了抬,“那青卓,之后就有劳你去找他谈谈了,说真的,我是觉得这机会对于他们这个新乐队挺不错,就这么拒绝实在太可惜了。”   秦青卓“嗯”了一声,喝下了他敬过来的酒。   余下的时间施尧又跟秦青卓闲扯了一些别的事情,大多是对秦青卓的恭维和奉承。懒于跟施尧说些场面话,于是能喝酒来应付的,秦青卓就绝不多话。   所以一顿饭吃完,他觉得自己有点喝多了。   已经不只是微醺的程度,是有点喝醉了的程度。   好在秦青卓喝醉了也不怎么看得出来,头脑也清醒,只是往地下停车场走的时候觉得有些头晕。   原本还打算饭局结束后就去跟江岌聊聊签约的事情,但眼下这状态似乎不太适合聊正事。   身后,陈嘉快步跟上来,压低声音:“青卓哥,跟你说件事。”   “嗯?”秦青卓侧过脸看她。   “江岌昨天忽然问我你的银行卡号。”   秦青卓没说什么,只“哦”了一声。   “我问他要你的银行卡号做什么,他也不告诉我,”陈嘉继续说,“所以我就没给他,只跟他说回去找找。你说,他怎么忽然要你的银行卡号?”   “难不成是想收买我,让我帮他回比赛?”秦青卓煞有介事地配合她猜测,“这可不能给。”   “这样吗……”陈嘉觉得奇怪,“但他想回比赛,应该考虑签约才对啊,而且收买你……他有那么多钱收买你?”   说完,见秦青卓脸上挂着笑,陈嘉恍然大悟:“青卓哥你是不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啊。”   “是啊。”秦青卓点头,笑着看她。   他一笑,眼睛微弯着,比平时清醒时更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恃美行凶啊,陈嘉心道。   “青卓哥你酒量真好,喝这么多酒,都不怎么能看出来。”陈嘉凑过来,悄悄说,“我看施导走路都不稳了,刚刚差点撞上石墩子摔一跟头。”   “陈嘉姑娘,”秦青卓往前走着,眼中的笑意更浓,“看来对你领导怨念颇深啊。”   陈嘉咳了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嗯,”秦青卓点头笑道,“我也什么都没听见。”   跟陈嘉道了别,秦青卓坐进车里,司机跟往常一样,问他是不是要回家。   秦青卓靠在椅背上,明明想着回家,说出口的却是一个“不”字。   但“不”字说出口,要去哪儿却又迟迟未说。   去红麓斜街么?眼下这醉酒的状态似乎不太适合聊正事,但去了不聊正事的话……   “那去红麓斜街?”司机自己接上了话。   “嗯?”秦青卓回过神,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想红麓斜街?”   “我也不知道,”司机笑了声,“就是觉得您想去。”   这么明显么……连司机都看得出来。   秦青卓想了想,也笑:“行,那就去吧。”   就算不聊正事,也可以去看看江岌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的缘故,他忽然很想见江岌一面。 第49章   红麓斜街人来人往、乐声喧嚣,江岌这会儿还在唱歌,秦青卓便让司机找了个临街僻静的地方停车。   他让司机先回去,将车窗开了条缝儿,在等江岌的时间里稍微眯了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很浅,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等到睁开眼,周遭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安静下来。   街边的酒吧全部打烊,街道上静悄悄的,流浪猫大摇大摆地横穿小巷,跟先前一片嘈杂的酒吧街相比,仿若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推门下车,夜风扑面吹来,秦青卓裹上外套往红麓斜街走。   醉意仍旧未消,头还是晕的。他拐进红麓斜街,看到前面不远处,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走在路灯下面,影子被拖得很长。   夜凉如水,江岌穿着黑色卫衣和黑色长裤,左手拎着一个大塑料袋,右手拎着一提矿泉水。   走在他旁边的江北像是刚剪了头发,蘑菇头齐刷刷的,个头才刚到江岌的腰,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秦青卓突然想给江岌一个惊喜……也或许是惊吓。   他放轻了脚步,加快步速跟上了前面两个人。   在靠近江岌身后时,他伸出手,刚想抬手拍拍江岌的肩膀,江岌却忽然松开了手中的东西,在塑料袋和矿水泉落地发出沉闷响声的同时,秦青卓已经被他抓起胳膊抵到了墙上。   后背抵靠到墙上时秦青卓就差不多酒醒了一半——江岌的反应实在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而且……这手劲儿也确实大得惊人。   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几乎有种要被捏断的错觉,秦青卓轻抽一口气。   看清眼前的人是秦青卓,江岌的手立时松了劲儿:“……疼么?”   “……还行。”秦青卓说。事实上他觉得跟上次被隋叔敲了一棍子差不多疼,但没好意思说,这事儿本来就怪自己,喝高了确实挺容易掉智商。   江岌拉近他的手腕仔细检查了一下,刚刚被捏住的地方略微泛红,他皱了皱眉:“以后别从背后这样拍我,太危险了。”   秦青卓苦笑着“嗯”了一声:“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大反应。”   这话说完他意识到江岌之所以会有这种反应,大概是因为那些催债的人经常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来围攻他。这样一想,又有点心疼江岌。   “隋叔……还有那几个人,”秦青卓问,“最近还来找过你么?”   “没。”江岌检查完他的手腕,没松手,将他的袖子沿着手臂轻轻撸上去,仔细地看着。之前被铁棍敲中的地方已经消肿了,但淤青还没完全消掉。   他抬眼看向秦青卓:“还疼不疼了?”   “早就不疼了。”秦青卓笑了笑。他这才看出江岌像是刚剪了头发,估计是跟江北一起去剪的,短得倒是不明显,只是看上去更清爽了一些。   先前脸上受的伤也好了,这会儿看上去跟不良少年毫不沾边,更像走在高中校园里会受到瞩目的好学生。   “还不走,”一旁的江北这时出了声,“你们不走我就先回去了。”   秦青卓回过神,这才意识到江岌还捏着他的手腕,他不动声色地抽开了:“……走吧。”   江岌没再说什么,走过去,拎起地上的东西,跟秦青卓和江北一起往酒吧走。   “你们这是去超市了?”秦青卓问。   “嗯。”江岌走上几级台阶,弯腰把手里的塑料袋和矿泉水放在地上,然后从兜里拿出钥匙按了下开关,卷闸门开始缓缓上升。   秦青卓看向敞开的塑料袋,里面除了沐浴露洗发水之类的生活用品,还有几本识字书,硬壳带画的那种,一看就是给小孩认字用的。   这哥哥当得还蛮称职的。秦青卓想。   他看向江北,江北正低着头,拿着一瓶矿泉水给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灌水,水洒出了一些,溅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秦青卓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好奇 问道。   江北捏着那个灌满了水的、长得像小鸟似的瓷器,将鸟尾衔在嘴里,腮帮子一鼓,吹出了一连串清脆的鸟叫声——原来是个瓷制的哨子。   “你哥哥给你买的?”秦青卓又问。   江北用那双黑漆漆的圆眼睛看着他,点了一下头。   卷闸门打开了,江岌俯身拎起东西,正要侧身撑开门,秦青卓直起身,抬手帮他推开了门,让江岌和江北先走进去。   袋子和矿泉水应该都挺重,因为江岌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臂绷出了明显的筋络。   秦青卓伸手要帮他拿,但江岌拒绝了:“不用,把门带上吧。”   走进去,江岌把东西放到地上,打开了吧台的灯,又将外面的卷闸门落了下来:“楼上还是楼下?”   “就在楼下吧。”秦青卓找了个吧台边的位置坐下来,其实他是因为头晕不太想爬台阶。   江北捏着她的小鸟哨子,噔噔噔爬上楼梯,爬到一半又折回来,朝江岌伸出一只手。   江岌从兜里摸出手机,放到她摊开的手掌里:“半小时后给我送过来。”   “知道了!”江北又噔噔噔地跑走了。   江岌拿出两瓶矿泉水朝秦青卓走过来,坐到他旁边。   少年身高腿长,就算坐在高脚凳上小腿也能支出去一截。   他拧开了瓶盖,却没把水递给秦青卓,只是看着他,准确地说,是在观察他。   江岌是那种比较薄的双眼皮,眼窝略深,眉骨到鼻梁的线条极其优越,长相给人一种很有棱角的锋利感。   这小孩长得是挺好看的。秦青卓脑中冒出这种想法。   但江岌总这么盯着他,让他觉得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你喝酒了?”江岌问。   “嗯,成年人的饭局么,总是要喝点酒的,”秦青卓抬手捏了捏眉心,“很明显么?”   江岌却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我也是成年人。”   “哦,是,”秦青卓笑了笑,“总觉得你比我小很多,忘记你也成年了。”   秦青卓错开江岌盯着自己的眼神,看向唱台:“放点歌吧,能放么?”   “能,”江岌站起身,“想听什么?”   “随便,放你喜欢的吧。”秦青卓说。   江岌走过去打开音箱,用吧台的电脑连接了他自己的歌单,是一首慢歌歌单。   酒吧音箱的音质不错,钢琴声在一楼空间流淌开来,秦青卓听出来这首钢琴曲是《your eyes》。倒是很应景,他想。   然后江岌拉开冰柜的门,拿出一个玻璃壶。那里面盛着半壶水,上面飘着碧绿的叶子。   他端起玻璃壶,往玻璃杯里倒了半满的水,又加了几个冰块,走过来递给秦青卓:“给。”   “茶么?”刚刚在车上等了挺长时间,这会儿秦青卓确实有点渴,接过来便仰头喝了几口。   下一秒,清凉到有些发冲的冰水顿时激得他蹙起了眉。   “这是什么?”他呛了口水,抬手抹去唇边的水渍,皱着眉问。   “薄荷水。”许是因为秦青卓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江岌忍不住笑了一声,“很冲么?”   “你这是加了多少薄荷啊……”秦青卓看着水杯说。   “挺多的,喝不惯?”江岌拿过旁边那瓶刚刚被他拧开了的矿泉水递过来,“那还是喝矿泉水吧。”   “倒是还挺醒酒的,冲得我现在灵台清明的。”秦青卓接过矿泉水喝了几口,压下了那股浓到有些发苦的清凉感,“尤其是最开始那一口,简直感觉天灵盖都被冲开了……你笑什么?”   他发现江岌从他刚刚喝第一口薄荷水的时候就一直在笑。   是有点忍着的那种笑,但好像忍也忍不住,几乎笑得有点明目张胆了。   秦青卓发现江岌笑起来唇边居然有一个很浅的酒窝,这就使得他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极不好惹,一笑起来就有种强烈的少年气,而且很有感染力,连带着秦青卓都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有那么好笑么?”秦青卓也笑了,“江岌,认识你这么久以来,我是不是第一次见你笑啊。”   他看着江岌:“不笑的时候还挺像个能扛事儿的成年人,笑起来完全就是个小孩嘛。”   “有么?”江岌笑过了那一阵,看他一眼,“那以后不笑了。”   “别啊,我说错了,”秦青卓说,“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尤其是特别显成熟。”   江岌又笑了一声。   “怎么加这么多薄荷,”秦青卓握着矿泉水瓶,“你不觉得冲?”   “你不让我抽烟,我总得找点东西提提神吧。”江岌说着,拿过秦青卓刚刚喝了一口的那杯薄荷水,自己喝了一口。   秦青卓语塞,这薄荷水的来由居然是自己。   不过……喝这么浓的薄荷水来提神,是因为唱一晚上歌太累了么?   秦青卓想到自己几年前开演唱会,每场演唱会差不多三个小时,一晚上唱下来声带会有很明显的疲惫和紧绷感。   而江岌几乎是每天晚上都要这么高强度地唱上几个小时……再怎么天赋异禀的声带都经不起这么糟蹋。   施尧今晚说了一堆废话,但有一句话没说错,对于江岌目前的处境来说,签约怎么都不算一件坏事。   “施尧说你们不想签约,”秦青卓看着他,“是因为签约时间太长了么?”   “算是吧,”江岌又喝了一口薄荷水,“彭可诗还没毕业,以后不一定会全职玩乐队,钟扬觉得那是张卖身契,签了以后不自由。”   “你呢?”   “两年之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江岌自嘲地笑了一声,“更别提二十年了。”   “那你有想过以后的打算么?”秦青卓说完,见江岌沉默,又补充一句,“别说没有,以你的性格肯定想过的,哪怕只是一闪念的想法,说说吧。”   江岌缓缓转动着手里的玻璃杯:“或许会做个流浪歌手。”   “流浪歌手?”秦青卓有些讶异,“为什么?”   “想试试不为钱活着的生活。”   他语气淡淡的,秦青卓听着却挺不是滋味。   这少年活到现在都是在为了钱奔波,那种恣意的自由的生活可能从来都是奢望。   明明自己给他打的那笔钱够他还债了……还是不打算接受么?   他这样想着,江岌已经从兜里摸出了一张银行卡,推到秦青卓面前:“这卡里的钱我没动,也不打算接受,你拿回去吧,密码我改过了,是第一期节目录制的时间。”   昨天他给陈嘉打过电话,陈嘉在电话里问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就预料到陈嘉可能会把这件事告诉秦青卓。   到今天陈嘉依然没有回音,而且晚上还跟秦青卓一起吃了饭,江岌就基本断定她不会把秦青卓的银行卡号给自己了。   银行卡推到秦青卓面前,秦青卓没接,垂眼思索了几秒,然后看着江岌:“江岌,做流浪歌手确实听起来挺酷的,也似乎很自由,但是你要想清楚,流浪歌手也是要吃饭的,只不过是把你唱歌的地点,从酒吧变成了街头而已。你想过不为钱活着的生活,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赚很多钱,多到怎么花都花不完为止。这很现实,但事实就是如此。”   “而且,流浪歌手也并不适合你,”秦青卓继续说,“在我看来,你内心更向往安定的生活。”   安定的生活么……江岌几乎忘了安定的生活是怎么样子的。   但靠近秦青卓时的安定感确实让他觉得踏实且放松。或许秦青卓说的也没错,他想。   秦青卓的手指搭到那张银行卡上:“为什么不接受这笔钱?只要用它还了债,以你现在的知名度和能力,想过不为钱活着的生活,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沉默片刻,江岌把玻璃杯搁到吧台上,沉声说:“我不想欠你的。”   “我知道,你不想欠任何人的。”秦青卓说,“按理说隋叔这笔债务并不会落到你身上,你之所以执意要把它还清,是因为你对隋叔一家怀有愧疚,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点。”   江岌没说话。   停顿片刻,秦青卓继续说:“其实在我看来,我也欠了你,把我从一段被欺骗的感情中拉出来,让我及时止损,这就已经让我不知道怎么还了,又帮我怼了季驰,让我觉得解气到有些痛快,更别提还帮我揍了背后说我坏话的城市坍塌……”   见江岌抬眼看向自己,秦青卓笑了笑:“好奇我怎么知道的?我跟城市坍塌交集不多,他们之前见到我也都挺客气地打招呼,上次比赛之前忽然连正眼都不敢看我,所以你们打架这事儿,八成是跟我有关,我随便一猜,看你这反应,还真猜对了。”   “你看,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还你这些人情。所以江岌……”他上身微微前倾,看着江岌的眼睛,“如果非要欠一个人的,那就欠我吧。”   又是那种近乎蛊惑人心的眼神和声音,被这样注视着,让人难以拒绝。   江岌无言。   “你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我借你的,你以后慢慢还我好了。”秦青卓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喝醉了头晕死了还要跟你说这么多,你也太不让为师省心了……”   没打算给江岌拒绝的机会,秦青卓很快转移了话题,“至于签约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帮你们跟施尧把签约时间谈短一些,不过……”   不过大概也就是二十年和十五年的区别,似乎没什么意义。   秦青卓看向江岌:“你有什么想法么?”   “我对签约没什么兴趣。”江岌终于开了口,如实道,“不想签。”   “是签哪儿都没兴趣?”秦青卓有些意外,“就算是签约条件很优厚也不想签?”   “嗯。”   “就算是专门做音乐的公司也没兴趣?”   “嗯。”   “那……就算是我想签你也没兴趣?”   纯属话赶话地问出了口,什么瞻前顾后全都没有,头还是晕的,这话都没怎么过脑子。   所以听到江岌说“那我签”的时候,秦青卓愣了一下。   回过神来失笑道:“条件都没谈呢就答应得这么干脆,万一我跟施尧提的条件一样,要签你二十年怎么办?”   “我签。”江岌看着他,挺认真地说。 第50章   一时秦青卓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江岌看过来的眼神认真到几乎不掺一丝杂质。   认真到秦青卓觉得,自己现在解释一句刚刚只是随口一问会显得很……残忍。   于是他陷入了沉默。   他倒是有自己的音乐工作室,倒是也可以签下江岌,只是这工作室是他隐退幕后之后成立的,这两年接的项目也更偏幕后制作性质,对于幕前的艺人运营工作实在算不上擅长。   而江岌是乐队主唱,往后无论是乐队的发展还是他个人的发展,都离不开大量的宣传和经纪工作。秦青卓是从歌手这条路上走下来的人,对于这一点,没人比他更清楚。   江岌更适合签唱片公司,秦青卓也有能力帮他签到实力雄厚的唱片公司,但听江岌的意思,他似乎并不想签……这小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思虑过多,头晕有加重的趋势,秦青卓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一直看着他的江岌这时开了口:“还是说,你只是随口一问,其实并不想签我?”   “怎么会,”秦青卓立刻否认,“我只是在思考哪条路更适合你……对了,寰扬唱片你知道么?我之前的签约公司,算是我的老东家了,资源和音乐审美都不错,也挺尊重艺人的个人想法,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在中间帮你牵个线。”   “不感兴趣。”江岌说。   无言片刻,秦青卓问:“所以是只对我的工作室感兴趣?”   江岌“嗯”了一声。   秦青卓失笑,几乎不知该说什么。   看似冷漠到不近人情的少年,怎么就像街边的小狗一样,被投食之后就毫无戒心地跟着人走了呢?   “行吧,”他笑了笑,“那就明天吧,你问问钟扬和彭可诗要不要过来,我带你们先去看看我的工作室,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好。”江岌应道。   顿了顿,秦青卓又说:“不过先说好了,真签了我的工作室,就得听我的话。”   “除了不抽烟,”江岌问,“还有什么?”   “还有,我的工作室呢,”青卓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语速缓慢地说,“规模虽然不大,但对学历要求还挺高,最起码也得是央音吧,你能考上么?”   沉默稍许,江岌说:“能。”   “这么有把握啊,”秦青卓笑了笑,又垂下头,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那这事儿就先这么着,我头太晕了,施尧今晚这酒的后劲够足的……”   “我送你回去吧。”江岌站起身。   “江北是不是还没把手机还你?你先去找她拿吧,我缓一阵儿。”秦青卓说。   江岌看着秦青卓低垂的头,应了声“好”,朝楼上走过去。   秦青卓坐在高脚凳上,手指支着眉心,缓了一会儿之后,他站起身,在酒吧内缓慢走动。   明明一开始是施尧想让江岌签约,怎么最后却变成了江岌签自己的工作室?青卓几乎记不起来是怎么谈到这一步的了。   不过他莫名觉得心情很好,是一种挺放松的状态。比跟施尧吃饭时要轻松许多。   音响里换了一首歌,是The Cranberries的《Dying in the sun》,这歌很老了,秦青卓记得自己第一次听的时候好像还在上小学,那会儿这歌还没在国内火起来,但他第一次听就很喜欢。   这么多年来,这首歌跟他一样,经历了从大火到被人逐渐遗忘的轨迹。   到现在,尽管在很多人听来它已经是一首过时的老歌了,但秦青卓依然很喜欢。   没想到这首老歌会出现在江岌的歌单里……它应该比江岌的年纪还要大吧。   秦青卓脚步停下来,靠坐在唱台边,闭上眼睛,静静听着这舒缓而柔和的旋律。   似乎很久没有过这么愉悦而安宁的时刻了,方才还不太舒服的醉酒状态,忽然变成了有点轻飘飘的、惬意的微醺状态,他忍不住跟着旋律轻声哼起来:   “Will you hold on to me   I am feeling frail   Will you hold on to me   We will never fail   ……”   江岌走上二楼时,江北正盘着腿坐在台球桌上战意正酣。   “还没完?”江岌走过去,“半小时早过了。”   “闭嘴,”江北紧盯着屏幕,手指灵活地操纵着技能,“快赢了。”   “三分钟够么?”   江北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江岌倚靠着台球桌,等着她把这局游戏打完。   三分钟时间到了,看着屏幕上江北接连放出两个大招,江岌神情不耐:“还没结束?”   “快了快了,”江北依旧敷衍,“别催。”   江岌没耐心继续看她打,直起身道:“我先去楼下了,这局结束就给我。”   江北没理会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在游戏里。   江岌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下了楼,他知道江北听进去了。   走到楼梯拐角,江岌看见秦青卓没坐在先前那把高脚凳上,而是靠坐在唱台边,头微侧着倚向石柱。   吧台区域的昏黄灯光漏过来,让秦青卓看上去像被一层稀薄泛暖的午后日光笼罩着。   秦青卓看起来非常放松,是一种他没见过的,有些慵懒的、毫无防备的放松状态。   是睡着了么?江岌朝他走过去,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秦青卓并没有察觉他的靠近。   走近了,他发现秦青卓嘴唇微动——秦青卓没睡着,他在跟着旋律轻轻地哼着歌。   江岌听过秦青卓所有专辑里的歌,有一些现场版的也听过,但从没听他亲口唱过。   盯着秦青卓看了几秒,江岌半蹲下来,微微低头,右耳凑近了他的嘴唇。   他听到秦青卓在唱那句“like dying in the sun”,声音轻得如同呓语。   秦青卓的语调随意而慵懒,尾音带着几不可察的一点沙哑,让江岌联想到了那晚耳机里的那首Live版,有点……性感。   然后耳边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江岌侧过脸,看到秦青卓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微微的醉意,还掺了一丝挺明显的怔愣。   对视的瞬间秦青卓确实有一瞬的怔愣,他完全没注意到江岌是什么时候下楼的,又是什么时候半蹲下来靠近自己的。   总之在察觉到面前有人时,秦青卓忽然觉得耳道里像是涌进了很多水,音响的声音隔着那些来回涌动的水变了调,失了真,让他听不明晰。   然后他看到江岌的嘴唇动了动,他目光下移,想读出江岌在说什么。   他是能读懂唇语的,但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那一瞬间,在眼睛看到与大脑解读之间出现了稍许延迟。   于是在他读出江岌说的是“可以吗”这三个字的时候,这片刻的延迟已经被视为了默认。   江岌低头朝他吻了下来。   温热的唇覆上来的同时,秦青卓的心脏重重一跳。   这猝不及防的心动几乎把他吓了一跳。   那吻停留了几秒,很短,扑过来的鼻息带着薄荷的清凉。   分开时江岌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轻得近乎温柔。   这吻来得太过突然,秦青卓懵了几秒钟。   醉酒后的眩晕感加重,连同进水声效的耳鸣,都让他有一种错觉——自己正处于一场失重的梦境。   楼梯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江北快步跑了下来:“打完了。”   江岌直起身,从她手里接过手机,放入了自己兜里:“快去睡觉。”   耳鸣声渐渐弱了下去,音响声终于顺畅地传进了耳朵里,秦青卓听到那首《Dying in the sun》已经播完了,换成了另一首老歌《The sound of silence》。   “走吧,送你回家。”江岌低头看着他。   站起身的瞬间秦青卓几乎以为刚刚真的做了一场梦,否则他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小自己十岁的男孩吻懵了几秒。   而这男孩站在自己面前,神情自然地仿若无事发生。   往外走时他有种挺荒唐的感觉,强烈的眩晕感让他觉得正踏着一场摇晃的梦,音响正放着那句“In restless dreams I walked alone”,他想如若这不是一场梦的话,今晚这些歌怎么会播得这样应景?   推开门,他看了一眼江岌。少年正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唇。   莫名其妙地,那种被吻过的感觉又在他脑中浮现出来。   温热的、压下来的触感,以及清凉的、薄荷味的鼻息。   还有那一瞬间心脏重重一跳、溺水般的失重感。   天,秦青卓想,只是一个短暂的吻而已,怎么会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秦青卓的车停在临街,两个人走在路灯下都没说话。   江岌手插在兜里,微低着头,沉默地保持着跟秦青卓的一致步调。   他看起来极其镇静,仿佛刚刚那吻只是个谁都不必当真的意外。   秦青卓莫名松了口气。   坐进车里,他将车钥匙放到中控台下面,然后系上安全带。   江岌坐上驾驶位启动了车子,上次去音乐节时他开过秦青卓的车,这次更加轻车熟路。   秦青卓靠上椅背,正要闭上眼睛,发动机忽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车身却纹丝不动。   他睁开眼往挡把瞥了一眼,其实只听声音也知道,只有挂着空挡踩油门时发动机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这挂错的挡位让秦青卓断定,江岌绝不会像表面看上去这么若无其事。   但江岌很快便切换了挡位,他也只当没听见,继续闭上了眼。   车子开起来,窗外吹来的凉风渐渐吹散了大脑的眩晕感,秦青卓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江岌喜欢自己。   而且,应该是很认真的那种喜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秦青卓无从得知,若不是刚刚那个挂错的挡位出卖了江岌,他根本无从判断那个吻到底是不是个一时兴起的意外。   平心而论,刚刚那吻给他的感觉非常好,若不是那个挂错的挡位,秦青卓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对此刻的暧昧甘之如饴。   然而现在……秦青卓轻轻叹了口气。明明戒烟很多年了,现在他却忽然有些想抽烟。   他挺喜欢江岌,可这种喜欢更偏向欣赏,他没打算跟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少年发生恋爱关系。   不久之前他刚经历了恋人的背叛,眼下并没有做好踏入另一段亲密关系的准备。   况且江岌才十九岁,且不说代沟都差了三轮,十九岁的少年哪有什么定性?谁又不是从十九岁过来的?   或许应该制止那个吻的发生,秦青卓闭着眼睛想,怎么就没能在那吻落下来之前,读出江岌说出口的那三个字呢?   如果不想让这段关系变质,那原本是个制止这一切的好时机。   是因为没预料到那吻会落下来?还是因为没预料到江岌会喜欢自己?   是真的没预料到么?秦青卓脑中冒出这样的想法。   在明知道江岌扫一眼就能记住导航路线却执意要自己坐在身后指路的时候,就一点没察觉么?   在江岌刻意绕远并直白说出“想跟你多待一会儿”这话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么?   在音乐节上察觉到江岌的目光有多半时间都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时候,是真的没在刻意忽略么?   还有,秦青卓啊秦青卓……就算耳朵没能听清那三个字,但在那种目光的注视下,以这么多年的经验,凭直觉难道就猜不出那三个字是什么吗?   秦青卓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或许那一瞬间,他根本就没想制止江岌。   亦或者说……   他纵容了那个吻。 第51章   车子停到秦青卓的别墅前,江岌踩下刹车:“到了。”   “……嗯。”秦青卓睁开眼,抬手捏了捏眉心,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江岌也从另一侧下了车。   “明天怎么找你?”江岌走过来,“来你家还是直接去你工作室?”   “我工作室那地儿挺偏的,你们不一定能找到,”秦青卓想了想,“我去接你们吧,或者我找人去接你们。”   “几点?”   “下午两点左右吧。”   “好,那就……”江岌音量放低了些,听上去有点温柔,“明天见。”   秦青卓点了点头。   这话说完江岌没立刻走,目光又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才转身离开:“走了。”   不远处的路灯斜照过来,将他的影子拖得挺长,以至于他人走出了几米影子却还没离开。   于是就在那影子渐渐撤退的几秒钟,秦青卓的心思兜了几转,觉得还是早些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他一贯不喜欢在感情上拖泥带水,被人付诸感情却无法给出同等回报的感觉在他看来是一种负担,早点说清楚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秦青卓出声叫了声“江岌”。   江岌脚步停下,回身看过来。   少年身量挺拔,明明整个人是锋利的,此刻眉眼却在灯光下看上去很柔和,全无之前满身的戾气。   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又被秦青卓咽了回去:“……这么晚了,你开我的车回去吧。”   “不用。”江岌说,“我打车。”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外面风大,快回去吧。”说完就转身走了。   秦青卓这次没再叫住他,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活到现在这种事情他遇过不少,拒绝人的话张口便来根本用不着打腹稿,直接的委婉的,漫不经心的郑重其事的,该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没人比他更清楚。   但到江岌这儿却卡了壳。   说不清为什么,原本打算说的话刚刚愣是没忍心说出口。   算了,转身踏上台阶秦青卓心道,等明天酒醒了再好好想想这话该怎么说吧,毕竟现在头还是晕的,大脑也没那么清醒,万一话说重了也是个麻烦事。江岌这人看着对什么都无所谓,其实心思挺重的。   往回走的路上江岌在路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汽水。   柠檬薄荷味的,口味有些过甜,江岌不太喜欢,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纯粹的薄荷水。   上一回在自动贩卖机买汽水还是送秦青卓回来那次,至于那次为什么会送秦青卓回来,江岌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明明一直以来都挺反感跟别人产生肢体接触。骑摩托车载人时产生的那种肢体接触会显得过于亲密,所以除了江北这个小孩,江岌就没载过别人。   但这两月来,关于秦青卓的事情有挺多他都说不清楚。   譬如现在,他就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秦青卓。   往前数两个月,如果有人跟他说他会喜欢上一个男的,江岌觉得自己大概连揍人的兴趣都没有,他只会当那人在放屁。   且不说男的还是女的,他就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人。   喜欢的前提是了解,他从来都没兴趣了解别人的生活。   上学那会儿他收到过几封情书,到现在还记得第一封情书里有一句话是“江岌,我特别喜欢你,也很想了解你”,看到这句话他就没再继续看下去。他抗拒让别人了解自己的生活,也丝毫不想了解别人的生活。所以那之后,再收到的情书他连拆都没拆开过。   来燕城之后也是,尤其是在酒吧驻唱以来,他收到过几次当面告白,男的女的都有,直白的含蓄的也都见识过,他一句冷淡的“没想法”就给打发了。   但是秦青卓……说不清为什么,他居然产生了一种强烈地想了解秦青卓的欲望。   秦青卓是怎么长成这样的?   他对谁都这样么?   他跟朋友相处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跟恋人相处起来又是什么样子的?   他十九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他长成这样的每一天又是怎么度过的?   很神奇,关于秦青卓长成现在这样所经历的任何细节,他似乎全部都想了解。   回到酒吧二楼时江北已经睡着了,江岌洗完澡回了房间,倚在床头上,在视频网站的搜索栏上敲出“秦青卓”三个字,然后点击搜索。   搜索结果的页面上出现了一连串的视频,播放量从高到低往下排列,排在第一个的是一条标题为“秦青卓2012润城音乐节现场修复版”的视频,播放量已经破了千万。   润城?江岌愣了一下,他从小在润城长大,但那些年里从来都没关注过音乐节的事情,更没想过十年前秦青卓曾经去过润城。   他点开那段视频,画面上,秦青卓穿着白衬衫,染了一头灰蓝色的头发,左侧耳垂上戴了一个很小的黑色耳钉,右侧耳骨戴了三个小黑环,整个人看上去还有点青涩。   这场音乐节规模不算太大,台下的观众也没那么多,唱歌之前秦青卓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跟观众闲聊了几句,说自己是翘课过来的,回去之后可能要挂科,又说大提琴专业好枯燥,他这些天被那些古典音乐史折磨得一个头两个大。   秦青卓那会儿很喜欢笑,聊天时会笑,听不清台下观众在说什么时会笑,就连开个玩笑都是自己先笑起来。   但他一唱起歌来就不一样了,吉他声响起来的瞬间观众顿时安静下来,秦青卓一开口就能立刻将人带入到他用声音营造出的氛围里,他的嗓音很特别,温柔而有穿透力,能轻易唱出歌里的细腻情绪,听他唱歌是一种让人沉溺的享受。   秦青卓这场唱了一首跟雨有关的英文慢摇,台上暖黄色与冷蓝色的灯光交叠着打在他身上,明明现场没有一丝雨声,却能让人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种淅淅沥沥的潮湿感,嗓音仿若能穿透雾气朦胧的夜色直达听者的耳膜。   那种有些慵懒的咬字方式让江岌想到今晚秦青卓哼着“like dying in the sun”的那几句,很轻,很抓耳,也很惊艳。   距离这段视频的拍摄时间已经十年了,但下方评论区仍然有不少近期留言——   “最近《躁动吧乐队》播出,终于又能看到你了,只是没有唱歌,好遗憾。”   “第一次认识你就是在这场音乐节上,我在第一排,是为了别的乐队去的,当时还不认识你,只觉得这人谁啊长得挺好看但怎么打扮得像个非主流,但听完第一首歌就把那会儿追的乐队忘到脑后了。再之后有时间就去追你的演出,这些年看着你大起大落,从没想过再听一次你的现场居然会变成有生之年系列,唉……”   “不出新歌,唱一唱老歌也好啊,虽然之前的专辑都已经被耳朵盘出包浆了。”   “总觉得那时候的你看上去好开心,现在虽然在节目里也会开玩笑什么的但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唉,也不奢求你唱歌了,能跟以前一样开心就好了。”   “记得之前你还在演唱会上说过,等老了之后会开演唱会让歌迷免费入场的,怎么就说话不算话忽然不唱了呢……”   “这么多年了,没再遇见过这么惊艳我的人。”   “明明还在给别人做专辑,怎么自己就不唱歌了呢,不想挑起争端但还是想在这里偷偷说一句,他们唱的都不如你。”   ……   这片留言区就好像一个私密的秦青卓歌迷聚集地,评论已经过万,每一条都在诉说对秦青卓的思念,于是中间夹杂着一条语气挺不客气的评论便显得极其突兀而刺目——   “不懂秦青卓的歌迷在这儿伤春悲秋个什么劲儿,这么好的音色和音域天赋都能走到车祸现场这一步,只能说自己作的,那场演唱会之前媒体拍到过多少次他抽着烟吞云吐雾的照片,歌迷都希望他保护好嗓子他有听进去过么?什么叫时至今日咎由自取啊秦青卓就是最好的例子。粉丝们也省省吧,秦青卓自己都不在乎的东西你们在这儿惋惜有什么屁用。”   江岌脑中响起秦青卓微蹙着眉说出的那句“江岌,不要再抽烟了”,所以是因为被烟毁了嗓子,才希望自己不要重蹈他的覆辙么?但明明今晚哼的那几句很好听……   江岌切换到跟钟扬的聊天界面,向上划到钟扬之前给他发过秦青卓的那段“车祸现场”视频,手指顿了顿,却没点开视频。   当时没点开,是因为没兴趣观摩别人狼狈的一面,现在没点开,则是因为有些于心不忍。江岌想到自己第二场比赛怼秦青卓的时候,秦青卓睫毛微颤着闭了一下眼睛的那一幕,那一瞬间的秦青卓甚至看上去有点可怜。   没人希望被别人围观自己狼狈的一面,以秦青卓的性格,只会更不希望被别人看到。   还是……不看了吧。   江岌轻叹一口气,按熄屏幕,将手机放到了一边。   *   次日下午不到两点,接到钟扬的电话,江岌从二楼走下来,升起了酒吧的卷闸门。   “青卓哥真要签我们啊?”钟扬推开门踏进来,“他这算不算跟施尧公开抢人?我们也太牛逼了吧,都这么抢手了……”   “别自恋了,”彭可诗泼他冷水,又问江岌,“青卓哥是怎么说的?”   “还没说一定会签,”江岌靠着吧台,“让我们先去他工作室看看,你们是怎么想的,说说吧。”   “诗姐最近不是要准备保研了吗,”钟扬看向彭可诗,“以后不会不玩乐队了吧?”   “不至于。”彭可诗说,“其实签不签公司,签哪儿,对我来说没太有所谓,只要自由度高点就行,但如果能签青卓哥的话,我没意见。”   “我也选青卓哥,”钟扬附和道,“谁要签施尧的卖身契啊……”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推开门,探进身来——是秦青卓的司机。   “你们都在啊?秦先生让我来接你们,走,上车吧。”   “是去青卓哥的工作室?”钟扬兴致盎然,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走走走!”   走出酒吧,江岌关上卷闸门,落了锁,朝台阶下的轿车走过去。   上车前他脚步停顿,往巷子深处看了过去。   彭可诗察觉到他的警觉:“怎么了?”   “没事,”江岌收回了目光,“你坐哪儿?”   “我跟钟扬坐后排吧。”彭可诗说。   “嗯。”江岌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置,又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从小到大,被明里暗里跟踪了这么多年,他对这种窥视的目光非常敏感。   不像是麻三他们的做事风格,反倒更接近于被江克远跟踪的那种感觉……但江克远已经死了,这次跟踪自己的又是谁?   车子启动,后排的钟扬打断他的思绪:“对了,我看他们那些乐队都有自己的微博,来之前我也给咱们乐队建了一个,以后可以发点乐队排练日常什么的,你们赶紧关注一下。”   他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再把咱们各自的微博名也统一一下,改成前缀加自己的名字,怎么样?”   “可以啊。”彭可诗说。   “那你们快动起来啊,”见江岌没反应,钟扬催了一句,“江岌,你也赶紧的。”   “我没微博。”江岌没回头。   “你是穿越到我们现代社会的吗居然连微博都没有……”钟扬吐槽了一句,“把手机给我,我帮你建一个。”   江岌从兜里拿出手机,朝后排扔过去。   钟扬一通操作后,把手机还给他:“弄好了。”   江岌接过来看了一眼,微博名是“糙面云-江岌”,搞得还挺有归属感,只不过他向来不喜欢分享自己的生活,估计以后也不会在上面发什么东西。   正要熄灭屏幕收起手机,江岌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在搜索栏上敲出了“秦青卓”三个字。   跳出来的搜索结果上,第一个就是秦青卓,他点了进去。   最新一条微博是四年前发布的——“等待光亮的瞬间”,配图是一张黑白照片,拍的是空无一人的演唱会坐席,下面的评论有几十万条。   车子这时缓缓停了下来,司机提醒一句“到了”,江岌点了秦青卓头像下方的关注,收起了手机。   推开车门下车,江岌抬头看过去,在看清高楼上嵌着的logo时他愣了一下,随即蹙起了眉——   寰扬音乐?秦青卓昨晚提到的老东家? 第52章   “寰扬音乐……”钟扬也念出了这四个字,“哎?青卓哥的工作室跟寰扬在一起啊?”   “走吧,”司机快步绕过来,“我带你们上去。”   江岌没挪脚,看着他:“这是秦青卓的工作室?”   “秦先生说你会这么问,你还真就这么问了啊,”司机笑道,“这确实不是,但他让你先别管那么多,上去看看再说。”   “他在上面么?”   “你上去就知道了。”   这司机说出的话跟秦青卓一个风格,江岌估计是秦青卓教他这么说的。   “就是啊,去看看再说。”钟扬压低声音凑近江岌,“这可是寰扬哎。”   江岌没再说什么,跟在司机身后走近了寰扬大厦。   司机走在前面打电话,大概是说人带到了之类的话,钟扬则在一旁小声说着八卦,说什么寰扬是内地最大的唱片公司,从九十年代就出过不少经典唱片,内地现在活跃的天王天后级别的歌手几乎全都是寰扬出来的。   “你们知道寰扬上一个力捧的人是谁么?”钟扬卖着关子。   “青卓哥?”彭可诗挺配合地猜了一句。   “没错,”钟扬打了个响指,“青卓哥当时那可是绝对的寰扬一哥,那势头跟天王级歌手也没什么区别了,可惜巅峰时期忽然车祸现场了,据说是因为抽烟抽太多把嗓子给抽毁了……”   钟扬说到后半句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估计是怕秦青卓的司机听到,正想继续说什么,江岌侧过脸瞥他一眼:“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那语气里含着显而易见的警告,钟扬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儿啊……”   几个人乘坐电梯上了八楼,走到一间门上写着“蔡衡”两个字的办公室门口,司机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声“进”。   司机探进身:“蔡先生,人我带到了。”   门内的人应了一声,司机转过身对三个人说“进去吧,我在楼下等着你们”。   江岌推开门,看到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三十几岁西装革履的男人,除此之外,屋内再无其他人。   “来了?”蔡衡收起手里的文件,见江岌目光扫向办公室内的其他方向,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他笑了笑,“青卓不在。”   “不过我刚跟他通过电话,”蔡衡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朝三个人走过来,“我们还打了个赌。”   江岌看着他:“赌什么?”   “赌你会不会给他面子,留下来跟我谈谈。”蔡衡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了一条语音——“这样吧,他要真抬腿就走,我无偿帮你手里的艺人做一张专辑总行了吧?”   是秦青卓的声音,挺熟稔的语气里掺着一点笑意。   事实上江岌也没打算抬腿就走,毕竟是秦青卓在中间牵的线,抬腿就走那不是替秦青卓把人得罪了么,这点人情世故他还是懂的。   “他还说什么了?”江岌又问。   “别的事情就有点复杂了,得坐下慢慢聊。”蔡衡走到沙发前伸了一下手,“来,坐吧。”   三个人坐到沙发上,蔡衡的目光依次掠过他们的脸:“主唱兼吉他手江岌,贝斯手彭可诗,鼓手钟扬,对吧?”   说完感叹了一句“真是年轻啊”,然后拎起茶壶往茶杯里倒着茶:“青卓对你们这支乐队挺上心啊,跟我聊了好一会儿,把你们的大概情况跟我说了一下。多余的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我简单整理了一份签约涉及的内容,你们可以先看看。”   他说完,递来一份纸质文件。钟扬伸手接过来,放到三人中间翻看着。   虽然蔡衡说只是简单整理了一份,但文件上涉及的内容却挺详细,签约时长、违约条款、未来发展计划等等一项不缺,全都囊括在内。   相比施尧给出的那份近乎卖身契的合同,眼前这份文件才算是一份签约条件合理的合约。   “说实话,寰扬还从来没给新人开出过这种签约条件,简直可以说是史无前例了。除去青卓在中间牵线的原因,我个人也确实挺欣赏你们在节目上的表现,”蔡衡说,“觉得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就尽管提。”   钟扬看上去对这合约挺感兴趣,问了不少问题,彭可诗在一旁听着,也间或问了几句。   蔡衡都一一答了,然后看向江岌:“江岌有没有问题?你一直没说话,是对这份合约不感兴趣?”   “他们问得也差不多了,我没什么好问的了,”江岌说,“我们回去再商量一下。”   “确实是需要好好商量一下,”蔡衡点了点头,递过来一张名片,“那等你们商量好了,就随时联系我。”   “好,”江岌接过名片,顿了顿又说,“谢谢蔡衡哥。”   从蔡衡办公室走出来,三个人上了电梯,钟扬后背靠上电梯墙:“靠,蔡衡刚刚说他亲自来带我们?这算天上掉馅饼了吧……我们签不签?”   “我倒是无所谓,”彭可诗看向江岌,“但江岌是不是不想签?”   江岌“嗯”了一声。   “为什么啊?”钟扬抬高了声音,“这可是寰扬!”   江岌没答,倒是彭可诗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钟扬起先没反应过来,几秒之后恍然大悟:“……江岌,你是不是想签青卓哥的工作室啊?”   说完又有点懵地挠了挠头发:“也对啊,一开始不是说青卓哥要签我们么,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寰扬啊?”   电梯下到一层,江岌撂下一句“我有点事先走了”,然后迈开步子径自走出了寰扬大厦。   钟扬刚刚问出的那个问题,也是他一直在想的问题——明明说好了的事情,为什么变成了寰扬?   是因为昨晚那个吻?   昨晚那个吻的确是个意外,江岌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就让秦青卓知道自己的心思——起码在把所有债务还清之前,他是没打算做出什么行动的。   但是在那个瞬间,好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他鬼使神差地就亲了秦青卓。   不过,亲就亲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活这么大,他就没怎么后悔过——后悔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从昨晚秦青卓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不反感那个吻的,可从今天牵线寰扬这件事情来看,他似乎也没打算让这段关系再进一步。   或许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或许会冷处理,让这段关系慢慢淡下来?   江岌走到路边,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雅山御苑。”坐进车里,他说了地址。   他要去找秦青卓一趟,当面问清楚秦青卓临时变卦是什么意思。   如果秦青卓真的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他就把这事儿挑明了——   那吻实实在在地发生过,他记得,秦青卓也不能忘。   还有,他喜欢秦青卓,这事儿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能直截了当地承认呢?   秦青卓裹着浴袍从浴室走出来,心不在焉地用浴巾擦着头发。昨晚喝了挺多酒,又是后半夜才入眠,这会儿觉得有点乏,右耳还有些轻微耳鸣。   门禁系统提示有通话进来,他走到门边按了接通键,负责执勤的保安问:“秦先生,有个叫江岌的访客过来找您,要让他进去吗?”   居然来得这么快……秦青卓怔了一下,从司机打电话说把人带到了,到江岌找过来,中间隔了还不到一小时。   其实他想过江岌会来找自己,毕竟是自己失约在先,却没想到江岌会直接找上门来——他以为江岌起码会先打个电话过来。   “让他进来吧。”秦青卓说。   从门卫到秦青卓家有不短的一段距离,挂断通话,秦青卓走回卧室,脱了浴袍,换了身宽松的衣服。   回到客厅,他俯身从沙发上拿起手机,十几分钟前蔡衡发来了消息:“他们说回去商量商量,但我看江岌的意思,应该不太想签。”   下面还跟着一条语音消息,秦青卓点开外放——“一推门就用眼神找你,见你不在,挺失望的,之后的谈话也有点心不在焉,估计是看你的面子才留下来的,我说青卓,这男孩对你的心思可不简单啊。”   看着手机上的这条消息,秦青卓脑中浮现出昨晚江岌看着自己,神情认真地说出那句“那我签”的模样。   还有那个薄荷味的吻、挂错的档位……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出神的状态下,他有点被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他把手机搁到一旁,走向门口。   电子屏幕上,站在门口的江岌直视着摄像头。   明明从外面是看不到屋里的,但秦青卓却莫名有种正被那种黑沉沉的目光注视着的感觉。   定了定神,他转动门把手推开门,江岌站在门口,微垂的视线随之移到他脸上。   “来了?”秦青卓有意将语气放得轻松一点。   “说话不算话啊,”江岌看着他,眼瞳浓黑,“秦老师。”   这声“秦老师”里却听不出一丝一毫尊师重道的意思。   没等秦青卓开口,下一句也跟着来了——   “你不会是在躲我吧,”那直白的眼神像是非要从他眼睛里瞧出些端倪,“因为昨晚我亲了你?” 第53章   秦青卓的眼皮轻轻一跳,原本是想当那个吻没发生过的,却没料到被江岌这句话直接扰乱了节奏。   “那倒不至于,”他笑笑,佯作自然地说,“我都没当回事儿,江岌,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有时候人处在某种氛围里,就是会做出有些冲动的行为。”   “那我要当回事儿了呢?”江岌看着他,“我没冲动,挺认真的。”   他有自己的一套步调,充满攻击性地,几乎有些咄咄逼人。   秦青卓一时不知该接什么好,不动声色地思忖着措辞。   “算了,”没等他开口,江岌垂下眼神,“我知道自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混混,如果昨晚的举动让你很困扰,你放心,下次我不会那么做了,你也不用刻意躲着我。”   他垂下的眼神看上去有些低落,秦青卓立时有些心软,他最担心自己的拒绝会无意中戳痛江岌,叹了口气他说:“江岌,别说这样的话,我从来也没觉得你是上不了台面的混混……”   “所以你在默许我下一次还可以这么做?”他话没说完,江岌打断他,来了这么一句。   秦青卓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愣了一下。   两秒之后他忍不住失笑,摇了摇头:“江岌啊……”   这套以退为进的攻心计究竟是打哪学来的?他简直拿江岌没办法,笑过之后无奈道:“进屋说吧。”   进了屋,秦青卓朝沙发指了指:“坐,我去给你倒点喝的。”   江岌坐到沙发上,看到秦青卓的家里相比上次又多了几样毛绒绒的东西——毛绒绒的摇椅和毛绒绒的迎宾熊。   秦青卓端着两杯冰镇柳橙汁走过来,一杯递给江岌,一杯自己握在手里:“跟寰扬谈得怎么样?”   江岌接过柳橙汁,看向坐到旁边单人沙发上的秦青卓。秦青卓看上去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的,发梢极黑,衬得皮肤尤其白皙。飘过来的桂花和木质香里混进了水汽,潮湿而清淡。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随着心脏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那种想要抬手触碰秦青卓头发的感觉又出现了。   “怎么不说话?”秦青卓拿起柳橙汁喝了一口,“还是觉得条件太苛刻?”   “没,”柳橙汁的凉气传到手上,江岌用指腹轻轻抹去杯壁上的水珠,“是觉得条件太好了。”   秦青卓不明所以:“嗯?”   “好到我觉得这会是个陷阱。”   秦青卓笑了一下:“这你不用担心,蔡衡跟我是合作多年的老朋友,寰扬的名声在业内也有目共睹。如果你有什么顾虑,可以先让他们把合同拟出来,我再帮你去谈。”   “跟合同无关,我只是觉得,”江岌语速缓慢地说,“命运会在一切忽然降临的馈赠上,标上价码。”   “……比如呢?”   “比如,”江岌抬眼看他,“如果我接受了这一切恩惠,还能心安理得地追你么?”   他眼珠很黑,看过来时秦青卓的心脏随之重重一跳。   江岌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路数屡次将他扰得理智尽失。   他又拿起柳橙汁喝了一口,避开江岌的视线。定了定神,认真思忖片刻,到底没选择直白地拒绝,而是挑了最委婉的那种说法:“江岌,这不是什么恩惠,这只是我作为前辈对你的赏识而已。而且蔡衡本身就很喜欢你们乐队,否则我就是有天大的面子,也不可能说服他来亲自带你们。”   “赏识我的前辈么?”江岌看着他说,“那如果我不当你是前辈呢?”   秦青卓无言。   他有意绕着弯子说话,但江岌总能把话题拉回他自己的轨道。   他这才发现江岌逻辑清晰,从今天见面起的第一句话开始,江岌就好像解数学试卷上最后一道大题那样步步为营、见招拆招,充分展现了一个好学生的思辨能力。   绕弯子无效,秦青卓把柳橙汁搁到茶几上,这次索性直接把话说清楚了:“江岌,我跟季驰的事情,你是知道的,说实话,我现在并没有踏足另一段感情的想法。”   他看到江岌垂下了眼神,江岌的睫毛很长,一盖下来,就把眼底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   他想或许刚刚自己说的这句话让江岌失望了,不过总该早些说清楚的。   “是跟季驰有关?”江岌说,“我以为你们早就结束了。”   “是结束了,但是……”顿了顿,秦青卓没把话说全,“也不止跟这件事有关,说真的,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孩子而已,在此之前我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那你现在可以想了,”那两片睫毛又抬起来,江岌直直看向他,“我喜欢你,想追你,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只要别喜欢别人就好了。”   秦青卓愣了一下。这么多年来他也遇到过不少追求者,但没有一个像江岌这样,一上来就直接和直白到这种程度。   他忽然觉得还挺新鲜,而且挺有意思的,现在的小男孩都这么追人么?倒是不会让人反感……   沉默片刻他看向江岌,语气仍是温和的:“行吧,既然你非要把这事儿挑明了,那我也得把话提前跟你说清楚了。作为前辈,我可以对你非常包容,包括你做错的事、说错的话、没掌握好的分寸,我全都能宽容对待,因为这是我作为圈内前辈应该给后辈留出的容错空间,因为我也是在前辈的提携中这么成长起来的。   “但如果你非要我把你当成一个追求者来看待的话,我可能完全就不是你现在认识的秦青卓了,我也会喜怒无常、无理取闹、颐指气使,我可能比你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棘手。所以,到底是做个圈内的后辈,心安理得地在我给你的容错空间里继续任性,还是想让我把你视作一个正式的追求者,来接纳我随时可能暴露的恶劣一面,你要想清楚了。”   江岌看着他,秦青卓也没再躲避他的视线,这一刻对视犹如无声的对峙。   “我要都想占着呢?”江岌说。   秦青卓几近失笑:“江岌,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在我看来,也没有那么分明的界限。”江岌说,“你知道我在追你就行了,你也可以随时向我暴露你恶劣的一面。”   秦青卓屈起的手肘压在大腿上,手指轻轻搭着嘴唇,在盯了江岌几秒之后他说:“行,我知道了。但这件事情也仅限于我知道了,我不会预设任何结果。”   “好。”江岌应道。   这话说完秦青卓就没再说什么,他觉得挺不可思议,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跟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少年认真讨论要不要追自己这件事。   而这场对话进行到现在,他不仅没有占到上风,反而选择了妥协……真挺稀奇的。   气氛有些微妙,秦青卓正想转移话题,江岌却先于他开了口:“你在做编曲?”   “嗯?”秦青卓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茶几上打开的笔电屏幕,那上面是一个挺复杂的音轨界面,“对。”   “我能听听么?”   “可以啊。”   秦青卓倾过身,把电脑拖近了,握着鼠标点击播放。   不同乐器构成的音轨交织成了一段悠扬而悦耳的旋律,江岌挺认真地听着,一分半钟的旋律很快就播完了,他问:“是你给别人做的新歌?”   “是一部电影的插曲,觉得怎么样?”   “挺好听的,但是……”似有片刻犹豫,江岌还是说了实话,“我觉得有点单薄。”   秦青卓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怎么说?”   “少了一种底色的感觉,”江岌思索着,“就好像你上次用大提琴拉《易拉罐》那首歌,用大提琴来做底色就挺合适,但用钢琴就少了点感觉。”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秦青卓这下是真被吊起了兴趣,这段旋律确实被他抽掉了一个音轨,那条音轨原本是用大提琴来演奏的,但他觉得对于这段旋律来说,大提琴的音色有些厚重。   他看着江岌,没把自己的兴趣表现得太明显,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那你觉得这段旋律用什么乐器做底色合适?”   “这是在面试?”江岌看他一眼,“通过了能签你工作室么?”   “你先说吧。”秦青卓笑着说。   江岌伸手将电脑屏幕转朝自己,又点了一遍播放,边听边说:“笛子类的吧。”又认真听了一遍,他说,“或许可以试试爱尔兰风笛。”   秦青卓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会想到爱尔兰风笛?”   “这段旋律是比较浪漫悠长的感觉,加的乐器底色最好也偏悠扬一点,虽然大提琴、手风琴的音色都是这一挂的,但感觉还是有点厚重。我记得《泰坦尼克号》主题曲的前奏就是用爱尔兰风笛奏的,那种有清澈感的悠扬音色应该更会合适一点。”   秦青卓点了点头:“值得考虑,我回头试试。”   “那如果合适的话,”江岌看着他,“我这能算通过面试了么?”   秦青卓笑了几声,起先没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江岌,你可能不了解我的工作室,我这儿的规模跟寰扬比不了,艺人运营模式也不如寰扬成熟,之前签过几个新人,但发展得都不温不火,所以现在主要的业务都集中在幕后制作这里,不是我不愿意签你,而是我今早醒酒之后,慎重考虑了一下,觉得不如寰扬更适合你。”   “什么更适合我,应该是我说了算吧。”江岌说,“我觉得挺适合。”   他看上去主意坚决,又是那种谁也劝不动的架势,秦青卓知道他性子倔,只好问:“所以不管怎么样都不考虑签约寰扬?”   “我说了我对签约没什么兴趣。”   “除了我的工作室么?”秦青卓苦笑一声。   “嗯。”   “行吧,”秦青卓想了想,“我再考虑考虑。”   “考虑到什么时候?”   江岌步步紧逼,秦青卓只好无奈道:“等我试试看爱尔兰风笛到底合不合适。”   “好,那我等你。”江岌说完看了一眼电脑右下方的时间,他今晚还得回酒吧唱歌,不能在这里待到太晚。喝光了最后一口柳橙汁,他把杯子搁到茶几上,“我得回去了。”   秦青卓点了点头,也没多留,站起身送他到门口。   推开门,江岌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脸看向秦青卓:“你是不是去过润城?”   “润城?”忽然被问起这个问题,秦青卓怔了一下,随即从大脑中搜索着记忆,“挺熟……应该去过,怎么了?”   江岌没回答,只是提醒道:“你当时染了蓝灰色的头发。”   “啊……”秦青卓恍然道,“你一说这个我就想起来了,那次是我唯一一次染头发,挺失败的。”   “挺好看的,”江岌说,“没失败。”   “别提了,当时是没失败,回学校之后洗了一水就掉成了绿色,害得我被舍友嘲笑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染回去了……”   话至此,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我早该知道那不是个好兆头……”   江岌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还迷信啊?”   秦青卓发现自己挺喜欢看江岌笑,江岌一笑,他也心情不错:“嗯,迷信,我们年纪大点的人都有点神神叨叨的。”   “其实我也迷信,”江岌说,“出门前还特意看了黄历。”   “是吗,”秦青卓笑了笑,“黄历上说什么?”   “黄历上说,”江岌看着他,“今日宜表白。”   秦青卓没接话,只是轻轻挑了一下眉。   “看来不太准,没成功。”   “假黄历,回去换一本。”秦青卓笑了一声,“行了,早点回去吧,路上慢点。”   江岌“嗯”了一声,迈下台阶,回头看向秦青卓:“对了,那部电影叫什么名字?”   “《再说一句试试》,还没上映,怎么,你想去看?”   “如果你没通知我面试结果,到时候我会自己去确认的。”江岌说。   “在这儿等着我呢?”秦青卓笑着说,“放心,忘不了。”   “好。”江岌这才转身离开。   少年高瘦挺拔,走起路来背影微微摇晃,秦青卓斜身倚着门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走远了,才转身进了屋里。   门关上,他走回沙发前坐了下来。   伸手拖过电脑,点开制作界面上的另一个页卡,那上面是一条还没来得及拖入的单音轨。   鼠标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响,爱尔兰风笛的音色缓缓扬起,奏得正是刚刚那段旋律。   秦青卓手指撑着额角,缓缓呼出一口气,好巧不巧,他给这段旋律加的底色,正是江岌说的爱尔兰风笛。   --------------------   江岌——追人技能:★★★★★   秦青卓—攻克难度:★★★★★   Round 1 Action! 第54章   秦青卓把那段爱尔兰风笛的音轨拖进之前的编曲轨道,又播了一遍这段旋律,确实比之前大提琴版的要好许多。   更轻盈,更通透,就像江岌说的,是一种有清澈感的悠扬。   没有受过任何专业系统的训练,居然能对乐器有这么敏锐的感知……如果这真的是一场面试,秦青卓想自己一定会不做任何犹豫,当场拍板留下江岌。   其实昨晚确实是想签下江岌的,但上午秦青卓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说服江岌签约寰扬。   其中原因一方面是出于避嫌——施尧前脚让他劝江岌签约节目组,结果他一转头后脚就签了江岌,这事说起来怎么都不太地道;另一方面,还有那个吻,以及江岌如今对自己的态度……秦青卓得给自己留有随时切断这段关系的余地。   平心而论,跟江岌相处起来挺舒服,尤其是这场关于爱尔兰风笛的交流,给秦青卓带来的愉悦感是他近几年都没体会过的,有一种……灵魂碰撞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沈姹之前在节目录制时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我现在年轻十岁,可能会疯狂心动。”   有没有过心动呢,秦青卓自问是有的,那个吻,还有那句“今日宜表白”。   只是心动归心动,他的确没想过跟江岌在一起。   太小了,才十九岁,人生也才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说不定根本就没分清喜欢和感激是不是一回事……   刚刚的表白秦青卓也没打算太当真,他作为大江岌十岁的圈内前辈,还是节目里的导师,总不能真跟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暴露自己恶劣的一面吧?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话说得多有道理,都做了这么久的好人了,索性就接着做下去吧。   至于江岌那儿,谁年轻的时候不容易心血来潮?只是这潮水涨得迅猛往往退得也很快,或许自己只需要静静等待退潮的那一天就好。   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振了一下,秦青卓拿过来看了一眼。   蔡衡发来了两张图片,其中一张是微博热搜截图,中间一个词条极其刺目——“江岌殴打城市坍塌乐手”。   另一张是所谓的工作人员爆料——“江岌下手也太狠了,在化妆间把城市坍塌几个人打成这样,这摆明了不想让人家参加下一场比赛吧?”附图是监控截取的几帧画面,不算清晰,但能看出江岌正挥拳砸向城市坍塌的贝斯手。   秦青卓看着那条微博皱起了眉。   明晚下一期节目就要播出了,届时糙面云就会被城市坍塌淘汰,秦青卓不知道节目会怎么剪辑现场观众的反应,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两支乐队的表现被放出来,这个结果就一定会引起争议,而且是会引起相当大的争议。   施尧这是在为糙面云的淘汰提前进行舆论造势啊……   不仅造势,还提前给明晚的播出炒出了热度。   而且,八成还想向借这件事向江岌施压,让他看看,如果不签约,节目组就不会让你吃到好果子;而如果签了约,后续节目组只要在剪辑上稍稍下点功夫,就能轻松扭转舆论局势,把负面舆论再掰回来。即便掰不回来也没关系,黑红也是红,只要能带来流量,节目组总归是吃不了亏的。   这招一箭三雕玩得还真是挺溜的。   秦青卓之前就有预感施尧不会善罢甘休,帮江岌牵线寰扬也有这个原因,毕竟相比自己的工作室,寰扬应对这种事情更有经验。   至于江岌为什么对签约寰扬不感兴趣,秦青卓大致也能猜到原因——一旦签约,就意味着必须接受寰扬的这套艺人运作模式,不管他愿不愿意,镜头和媒体会不由分说地侵入他的生活。以江岌的性格和所经历的人生,除了唱歌,他应该并不希望自己的隐私被窥探。   思及此,秦青卓有些头疼,这事儿还真是很难尽善尽美啊……   红麓酒吧门口,钟扬和江北正并排蹲在墙根,江北面无表情地在游戏里大杀四方,钟扬则在一旁呐喊助威——   “嚯,五杀,牛逼!”   “这傻逼也太嚣张了,北姐干他!”   “哪儿来的小学生拖我们北姐后腿儿……”   见江岌走过来,钟扬的视线从屏幕上抬起来:“回来了?你这是去哪了?”   “去聊签约的事儿了。”江岌把手里拎着的一块小蛋糕递给江北。   江北专注地玩着游戏,没接,钟扬伸手替她接了过来:“你去找青卓哥了?”   江岌“嗯”了一声,朝巷子深处看了一眼,走到摩托车旁,俯身开着锁。   “你还要出去啊?”钟扬转头看着他,“聊得怎么样,青卓哥还签我们不?”   车锁开了,江岌跨坐到摩托车上:“你不是要签寰扬么?”   “嗐,寰扬是挺好的,但青卓哥不是也不错嘛……”钟扬说着,见江岌面色微沉地看向巷子深处,他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江岌没说话,钟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巷子深处黑通通的,什么也看不到。   下一秒,轰鸣的引擎声乍然响起,摩托车旋即冲了出去,速度快得只在钟扬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哎我操,”钟扬从地上蹦了起来,“这是怎么了……”   江北也抬起头:“是不是那个跟着我们的人?”   “有人跟着你们?”钟扬想到下午出门时江岌也有些反常,“谁啊?”   “不知道。”   “我去看一眼,你在这儿待着。”钟扬说。   “我也去。”江北撂下游戏,熄了屏,跟着钟扬拔腿就跑。   两人跑得飞快,跑到巷子深处,一拐弯,看到江岌那辆摩托车被他推到了墙根。   “在那儿。”江北朝不远处指了一下。   江岌正把一个人抵在墙根,一只手揪着那人的领口,另一只手拿着一台相机,正在翻看着上面的照片。   “什么情况?”钟扬喘着气走过去问,江北跟在他后面。   走到江岌旁边,他看到了相机显示屏上的照片——有江岌骑着摩托车载着江北回来的照片,有糙面云三个人站在一起闲聊的照片,还有江岌和秦青卓并肩走在红麓斜街的照片。   “我操,都有狗仔来拍我们了?”钟扬脱口而出,随即看清了被江岌抵在墙根的那个人,“……老黄?”   老黄有点尴尬地冲他笑笑。   “不是,你不是专门偷拍那些大明星的么,我们都这么有名了?”钟扬吃惊道,“你拍这些照片能卖多少钱啊?”   老黄笑得谄媚:“你们最近多火啊,那个节目里,人气最高的乐队不就是你们……”   江岌翻看完了相机里所有跟自己有关的照片:“这些照片谁让你拍的?”   “没谁让我拍,我就是干这行的,能拍到谁算谁,”老黄讪笑道,“江岌,你先松开我,这事儿你自己又不是没干过,季驰和袁雨的照片,你上次还坑了我一把呢……不能因为自己发达了就忘了老朋友啊。”   “什么季驰和袁雨?”钟扬扭头看向江岌。   江岌没理他,手指用力,揪紧了老黄的领口:“不想挨揍就赶紧说,谁让你拍的?”   “你粉丝……”老黄赶紧解释,“你粉丝出钱让我拍的,一个小姑娘,特别喜欢你,想多了解了解你。”   江岌嗤笑一声,“蒙谁呢。”   小姑娘出钱拍自己,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不太可能找到老黄这种专业狗仔来偷拍。   能找到老黄的,大概率是圈内人……难道是城市坍塌那几个人?   想了想,江岌把手里的相机递给钟扬:“把这些照片删了。”   然后伸手从老黄兜里抽出他的手机,但老黄手指死死握着手机,不让他抽走。   江岌耐心耗尽,握着老黄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再一拧他的手腕,老黄顿时哀嚎出声:“哎,断了断了……”   手机应声而落,江北弯腰伸手一捞,接住了掉落下来的手机,递给江岌。   这手机的密码江岌上次解过,现在还没忘,于是轻车熟路地解了锁。   老黄目瞪口呆:“我操你怎么知道我手机的密码……”   江岌点进聊天界面,手指往下滑动,停在了“施尧”两个字上。   在这之前,老黄已经把不少关于自己的照片发给了施尧,中间还掺着几条语音消息,江岌点开其中一条——“他妹妹好像有病,具体什么病不知道,应该挺严重的,得经常去医院,每次回来都半死不活的……”   江岌没听完,捏着手机,屈起膝盖在老黄腹部狠狠|顶了一下,老黄顿时疼得躬下了身,出了一头冷汗。   江岌拎起老黄的领口,用力将他往墙上撞了一下:“你跟施尧说这些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看出江岌真的动怒,老黄慌忙解释,“他就是说想了解你的情况,我就把我知道的跟他说了……”   “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了,我也不知道你多少事儿……真的,他就多问了几句你妹妹,别的真没什么了。”   江岌盯了他几秒,没再问什么,拿过老黄的手机,直接给施尧拨去了语音通话。   等待提示音响了几秒,那头接起电话,施尧的声音传过来:“老黄,有事儿?”   “是我,江岌。”   那头显然怔愣了一下:“……江岌?”   “施导,有时间的话,我们见一面吧,”江岌说,“我在酒吧等你。”   说完,没等施尧给出答复,他便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手机里关于自己的照片删干净了。   他捏着手机下缘,往老黄脸上重重拍了一下,语气里隐隐含着威胁的意味:“再让我发现你偷拍我或者我身边的人,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听到了没?”   老黄仍用手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地应道:“听、听到了……”   江岌把手机扔给他,没再跟他废话,走过去扶正了靠在墙根的摩托车,跨坐上去,骑回了红麓斜街。 第55章   夜晚七点半,江岌拎着吉他从二楼走下来。   钟扬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站起身:“施尧还没来?你说他会来吗?”   “不知道,”江岌走向唱台,“他不来,我明天去节目组堵他。”   “要揍他?”钟扬跃跃欲试,“那我跟你一块。”   江岌从服务生手机接过今晚的点歌单,从上到下地浏览着。   “哎,你看微博了没,”钟扬又用胳膊碰了碰他,“节目组给你买了一条黑热搜。”   “没。”   钟扬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喏,还挂在上面呢,‘江岌殴打城市坍塌乐手’,你看看。”   江岌没接,目光仍落在点歌单上:“不想看。”   “你得看啊,下面的评论都要把你打成黑社会了,你不看我读给你听啊,”钟扬说着,点开一条热门微博,开始读下方的评论区,“这条说,城市坍塌这几个也太惨了,被打成这样……”   江岌抬手从他手里抽出手机,相比听钟扬语气夸张地读这些评论,他倒宁愿自己扫一眼。   评论下方果然群情激奋——   “城市坍塌这几个也太惨了,被打成这样还能正常比赛吗??”   “把人打成这样不用负刑事责任的吗?!节目组也不管?”   “之前的爆料不就说江岌是因为打架被学校劝退的么,他就是个高中肄业的混混啊。”   “听说是因为城市坍塌提前跟江岌说了要选他们乐队,然后江岌就动手了……真挺输不起的。”   “输不起来参加什么比赛啊,继续在酒吧糊着呗。”   “都这样了还不让他们退赛?糙面云是有后台吧!”   ……   钟扬在旁边鼓动他:“不是刚给你申请了微博,正好发一条解释一下。”   “不发。”江岌兴致缺缺地看了几条评论之后,把手机还给他。   “哥,能不能别这么佛啊……你不发,我用乐队账号替你解释了啊,这也太颠倒黑白了吧!”   “发了也只会越抹越黑,”江岌将点歌单递给服务生,“你不看不就得了。”   网络上的舆论他根本就不在意,要不是钟扬特意拿过来给他看,他没兴趣知道那些陌生人是怎么评价和看待自己的。   兜里的手机振了一下,江岌摸出来,钟扬眼尖地瞥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施尧?他不会真要来吧?”   江岌站起身走到靠近楼梯的地方,接通了电话:“施导。”   “江岌,”施尧在电话那头说,“我就在你们酒吧门口,要不你出来,我们找个地方聊?”   “我没太多时间,”江岌说,“你进来吧,我们去酒吧二楼聊。”   “也行。”   那头挂断电话,几秒钟后,施尧推开玻璃门走进了酒吧。   钟扬小声问江岌:“哥们,你不会真要揍他吧?小心引火上身。”   江岌没应声,等施尧稍微走近了,他一语不发地转身朝二楼走,施尧则跟在他身后。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二楼,钟扬皱了皱眉,神情担忧地嘀咕:“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在唱台上来回走了两圈后,他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了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走到二楼,江岌朝沙发抬了抬下颌:“坐吧。”   说完自己倚着台球桌,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   施尧也没坐,站在他面前,环视了一下四周:“一直住这种地方,挺苦的吧?”   江岌瞥他一眼,没说话。这种废话他不想搭理,他在等施尧自己进入正题。   但施尧似乎完全忽略了偷拍那件事,转而说起了别的:“江岌,上次说的签约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青卓后来也和你谈过吧?”   “谈过,我不感兴趣,他也没招儿。”江岌冷淡道。   “是对哪个签约条件不满意?觉得签约时间太长了是不是?”施尧难得和颜悦色,“那我做主给你减五年怎么样?”   江岌嗤笑一声:“你当减刑呢?”   他语气里夹枪带棒,一点也没打算遮掩,但施尧却仿若未闻,仍旧态度平和:“江岌,签了约之后,你们就能在节目里成功复活,拿到一个好名次,后续公司也会给你们制定详细的发展计划,各种资源都会跟上来,总比你窝在这么一个小酒吧里唱歌要好得多吧。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要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呢?相信我江岌,我和青卓一样,都是真心希望你好的。”   听到这句话,江岌心里泛起了一种强烈的不适感,甚至觉得有点犯恶心——施尧这种虚伪的货色,居然厚颜无耻到拿自己跟秦青卓相提并论?   但他面上没表现出来,只垂眼想了想道:“施导说的……好像是有些道理。但我还有个问题,需要您解答一下。”   见江岌有松口的意思,施尧的语气更加和善:“你说,什么都可以谈。”   “如果在节目里复活了,我的乐队能拿冠军么?”   施尧像是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笑了一声:“只要签了约,这些都可以谈。”   “那城市坍塌呢,他们不是也签了么?”   “他们啊,”施尧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轻蔑,“丧家之犬而已,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听施导这意思,上次是我们赢了?那为什么呈现出来的结果却不是这样的?”江岌看着他,眼神里掺着一丝戏谑,“还有,会不会有一天,施导也像今天踹他们一样,把我们也一脚踹开啊?”   他这话说得直白,施尧终于不适地皱了皱眉:“江岌,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江岌偏开脸,无所谓道,“只是既不想当狗,也不想被狗踹罢了。”   “你……”施尧从未受过这种屈辱,怒气冲喉而上,血色涌到了脸上,但“你”字说出口,许是觉得动怒会有伤体面,到底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他用几秒钟平复了情绪,又恢复了一贯的神色:“江岌,你的事情我也了解一些,这些年过得还真是挺不容易的,家道中落,父亲跑了,母亲又没了,自己过得很辛苦吧?不过听说你爸不久前回来了,他现在怎么样,你们相处得还好吗?”   “我怎么会知道一个死人过得好不好,”江岌没什么语气道,“要不我送你过去,你亲自去问问他?”   施尧被连番羞辱,变了变脸色,他早知道劝动江岌签约没那么容易,却没料到江岌会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到这种程度。   二楼门口这时走进了一个瘦小的蘑菇头女孩——江北又不知又从哪搞到了一个手机,一只手上下抛着走了过来。走近了,她看了一眼江岌和施尧,但没有理会,转身进了自己屋里。   看着江北关上的房门,施尧的眼神移到江岌脸上,稍稍放低了音量:“差点忘了,你还有个妹妹。其实你这个妹妹,也是挺有意思的。”   “什么意思?”江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妹妹的事情,我也只是稍微了解一些,她能跟着你一起生活,已经是最好的处境了,不过对你来说,这个小姑娘确实是个麻烦啊。”   江岌冷笑一声:“一直偷拍我,又找人了解我,就是为了抓住我的把柄?”   “江岌,我确实是想签下你,找人了解你的情况,也只是想更好地说动你签约而已。如果这件事你实在很介意,那我跟你道歉。”   施尧说着,将随身带来合同递到江岌面前,语重心长道:“你才十九岁,年轻气盛也很正常,毕竟没有遭遇过社会的毒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不会放在心上。但如果你签了约,我确实能帮你解决一些实际的问题,比如预支你一笔钱,让你先把债务还了,再比如帮你妹妹解决生病和上学的问题,你觉得怎么样?”   他看上去掏心掏肺,任谁看了都得评价一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只有江岌知道,这些“利诱”里暗藏着什么“威逼”。   施尧说完,等待着江岌给出回应,却没想到江岌只面色冷沉地盯着自己,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得他不太舒服。   就这么被盯了一会儿,他有些沉不住气了,再次开口,语气意味深长:“你妹妹的事情,你应该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吧?而且,应该也不想她被送回去,再过上以前那种生活吧?”   “你他妈到底想做什么?”江岌抬起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找死是吗?”   “江岌,冷静,”施尧的语气不急不缓,似乎有十足把握,“我只是在帮你分析利弊而已。”   江岌揪着他衣领的手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下后朝台球桌狠狠撞过去,桌脚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摆在桌上的台球立时朝各个方向四散开来,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施导,收起你这副虚伪的嘴脸,我不吃这套。”江岌压低声音,“有句话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你调查了这么多关于我的事情,那有没有调查清楚我爸究竟是怎么死的?你猜如果你动了我妹妹,你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压低的语气里含着隐隐的威胁,眉目间又缀着狠厉,尤其是他这话里隐藏着的意思,让施尧一时有些不寒而栗……什么意思,难道江岌父亲的死,跟江岌有关?江岌难道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几秒钟前还进退有度的施尧一时思绪起伏,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楼梯传来了脚步声,他下意识朝门口方向看过去——是秦青卓。   “青卓。”施尧脱口叫出了声,顿时松了口气。   江岌顺着他的目光朝门口看了一眼,手指松了劲,放开了施尧。   施尧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抬手整理自己的衣领。   “这是怎么了?”秦青卓走近了。   其实只消看一眼台球桌上四散的台球和那张合同,再联想到钟扬在电话里跟自己说的事情,他就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江岌,我只是跟你分析一下利弊而已,”施尧恢复了一贯的沉稳语气,“你实在没必要这么冲动。”   “是签约的事情?”秦青卓语气温和,一开口,就冲淡了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施导,你也太心急了,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回话,你就自己来找江岌了。不过也正好,我来就是要跟你说一声,江岌同意签约了。”   施尧的表情有一瞬的错愕,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江岌同意签约了?那他……”   “是啊,只不过不是签你那儿,”秦青卓说着,将自己手里的合同放到台球桌上另一份的合同上面,朝江岌招了招手,“江岌,来签合同吧。”   施尧一时有些发懵,没搞清楚眼下是什么状况,几秒钟后他回过神,看清了合同上方的“秦青卓工作室”几个字,也捋清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皱起眉:“青卓,这事儿你做得就太不地道了吧。”   “施导,”秦青卓笑了笑,语气坦然,“我想我这事儿做得再不地道,也比你威胁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孩子要地道得多吧。还有,关于糙面云在节目里复活的事情,后续我也会托人跟节目组的高层去谈,就不劳施导你费心了。”   他说完,把手里的签字笔递给江岌:“签吧江岌,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也没人能威胁得了你。”   江岌接过笔,拿过秦青卓的那份合同翻到最后一页,看也没看一眼,落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   昨天上网冲浪的时候,看到了脑补的秦老师的发型,原来是有名字的,叫狼尾鲻鱼头,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小某书上搜一下,就还蛮美的!! 第56章   看着施尧脸色阴沉一语不发地转身走了,秦青卓呼出一口气,心道自己这下是彻底把施尧得罪了。   江岌递过刚刚签好字的那份合同:“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嗯?”秦青卓看向他,“为什么要反悔?面试已经通过了。”   “你试过爱尔兰风笛了?”   “嗯,”秦青卓说,“挺合适的。”   “这么快,”江岌看着他,眼神里掺了点玩味的意思,“你不会一开始就打算换成爱尔兰风笛吧?”   “哪儿会那么巧。”秦青卓笑了笑,在经历了下午那番“表白”之后,跟江岌单独待在一起,总会觉得有些暧昧,他朝门口方向偏了偏脸,“走吧,你不是还要唱歌?”   跟秦青卓一起朝门口走着,江岌问:“怎么会忽然过来,钟扬给你打电话了?”   “嗯,他担心你跟施导会起冲突,就打电话让我来看看。”秦青卓回忆起刚刚自己进门时,江岌揪着施尧衣领的那一幕,“说起来,我再晚来一步,你不会就要对他动手了吧?”   “不至于,”江岌伸手带上二楼的防盗门,“他这种人,真要动手揍他了,回头被他反咬一口会很麻烦。”   “你还挺理智的嘛,”秦青卓有些意外,“那怎么当时会揍……”   话说一半,他顿了顿,其实是想说季驰的,但又觉得在江岌面前频繁提及自己的前男友有些不妥。   正想改口说“城市坍塌”,江岌替他接上了话:“揍季驰么?”   秦青卓没说话。   “因为他该揍。”江岌说。   秦青卓无言,又往下走了几级台阶,走到楼梯拐角处,他忽然伸手拉住了江岌的手臂。   “怎么了?”江岌脚步顿住,转过脸看向他。   “江岌,”秦青卓说,“以后不要打架了。”   楼梯拐角处只有一盏昏暗的感应灯挂在墙上,江岌这才看清秦青卓额头上覆着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他跟施尧刚刚的对话也不过持续了十多分钟,秦青卓是从哪儿赶过来的?这一路上他究竟又是怎么让司机把车开过来的?   “你……”顿了顿,江岌放低了声音,“很担心我吗?”   “嗯。”秦青卓看着他说,“就算是为了我,以后也不要打架了。”   江岌脑中忽然浮现出几年前,他把其中一个讨债的人打进了医院,从来没掉过眼泪的母亲在得知他可能因此会留下案底之后,忽然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那之后他下手就有了轻重,甚至有时候挨了揍也学会忍着不还手了。   “好,”他看着秦青卓,声音听上去近乎温柔,“以后都不打架了。”   秦青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松开江岌的手臂:“走吧。”   酒吧一楼,钟扬坐在高脚凳上,闭着眼睛正唱得投入。   其实他的音色条件还不错,只可惜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只能在自己舒适的中音区苟且。   台下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声,钟扬被吓了一跳,睁开眼,脸上有些迷茫。   还以为是自己唱得太好忽然惊艳全场,但顺着人群的目光看过去,他这才知道尖叫声来源于哪儿——秦青卓和江岌一前一后从楼上走了下来。   刚刚秦青卓一个人走上楼时,因为戴着口罩又低着头,脚步匆匆之间,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如今跟江岌一起从楼梯上下来,酒吧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并且迅速地朝他们举起了手机。   走近了,秦青卓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挺配合地笑着抬手跟她们打了招呼:“你们都是来听江岌唱歌的?”   台下的女孩们七嘴八舌地应着“对”,秦青卓笑了笑,跟着江岌往门口走。   吧台的服务生端着酒盘走过来,过道有些窄,江岌抬手握住秦青卓的手腕,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下。   于是周围又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欢呼声比刚刚那阵还要大,几乎让秦青卓觉得耳膜都被震了一下,反应过来她们在欢呼什么之后,他几乎有些哭笑不得。   江岌倒没什么反应,松开他的手腕,伸手推开了酒吧的门。   站在酒吧门口,秦青卓说:“对了,忘了跟你说,刚刚那份合同其实只是个通用版本,拿来唬人的。我是这么想的,这节目你们还是继续参加下去,毕竟能有一个平台积累人气也是好事,就这么因为黑幕放弃未免太可惜了,复活的事情我会托人去谈,你们就等着节目组的消息,认真准备接下来的比赛就好了。   “等节目结束,我们再具体规划关于你上学和未来发展的事情,到时候叫上可诗和钟扬,一起商量着签一份更全面更正式的合同,这份就先作为一个凭证,你觉得怎么样?”   江岌看着他:“都听你的。”   秦青卓笑了笑:“快回去吧,这么多人等着听你唱歌呢,我也走了。”   江岌“嗯”了一声,但还是站在门口,看着秦青卓下了台阶坐进车里,才转身回了酒吧。   唱台上的钟扬唱完一首歌,放下话筒,起身走过来向江岌邀功:“怎么样,我电话打得及时吧?青卓哥不来,你是不是就要揍施尧了?”   “我不揍他,我得谢谢他。”江岌把合同递给钟扬。   “什么意思,”钟扬瞪大了眼睛,“青卓哥这就签我们了?”   江岌朝唱台走过去,拿起吉他坐到高脚凳上,他听到台下有人说“唱秦青卓的歌吧”。   其实在红麓酒吧做过这么长时间的驻唱,他一向跟台下的听众没什么互动,只是每晚一首接一首地按点歌单来唱,但今天他抬眼看向那个喊话的人:“哪首?”   “《簌簌》!”那人抬高了声音说。   是秦青卓早期专辑的一首歌,挺小众。   “好。”江岌说。   他应得干脆,有人好奇问道:“是导师所有歌都会弹唱吗?”   “我说恰好会这首你们信么?”他罕见地跟台下的人聊了起来。   “不信!”这次是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   江岌很轻地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垂眼拨动了吉他的琴弦。   车厢内,司机平稳启动了车子:“秦先生,回去就不用着急了吧?还真是头一次见您这么急。”   “不急了,”秦青卓笑了一下,“回去就慢慢开吧。”   后背靠上车座,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左耳,又有些耳鸣,不过不太严重。   来时急得要命,满脑子都是江岌朝季驰挥出去的那一拳,生怕他冲动之下也把施尧狠狠揍上一顿。   若真是动手了,施尧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轻则被他抓住把柄,重则被他毁尽前途。   施尧应该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不惜用威胁的手段来激怒江岌。   但没想到他们都低估了江岌的理智程度,江岌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动手。   也是,一个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生,从小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啊……他继而又想,江岌究竟是打过多少场架,又经历过多少事情,才能长成现在这样?   秦青卓拿过手机,给蔡衡发过去一条消息:“到底还是签了我这儿,浪费你一下午时间,回头请你喝酒。”   蔡衡很快回过来消息:“我猜也是。喝酒可不够,来帮我做歌。”   秦青卓笑了笑,敲过去一个字:“成。”   给蔡衡发完消息,他又给乔伯拨过去电话:“乔伯,事情都解决了……在节目里复活的事儿还得麻烦您费心了……回头我再带他过去一趟,让他当面谢谢您……”   收起手机他有种阴差阳错的感觉,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自己签了江岌。   其实下午江岌离开之后,他又仔细考虑了一番,觉得江岌说得也没错,寰扬再好,却未必适合他。而且,寰扬一向有压榨艺人之嫌,虽然听蔡衡说,自打自己出事离开之后,寰扬就改变了之前的作风,但秦青卓难免会有这方面的顾虑。   接到钟扬的电话时,他正跟乔伯吃饭,聊得就是要签下江岌的事情。乔伯这些年投资了不少国内的音乐公司,人脉广得很,帮糙面云在节目上复活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这样吧,秦青卓想,自己的工作室虽然规模不大,但起码能给江岌足够的自由度,江岌也确实应该活得自由一些。   而且,若不是那晚发生的那个吻,他应该一早就签下了江岌。他有意避着江岌,可如今冷静下来,再回想刚刚来时急了一路的心情,不管想不想承认,江岌于自己而言,似乎确实是不同的……   次日晚上《躁动吧乐队》播出,钟扬无所事事地晃悠到酒吧,趁江岌休息时跟他实时播报网络上的舆情,说网上现在分成了两拨人,一拨是站他们的理智派,站在他们这边强烈谴责节目组黑幕,另一拨是站城市坍塌的胡说八道派,说他们这支乐队就算不被淘汰,也应该因为打人被节目组退赛。   “现在理智派和胡说八道派打得可热闹了,”钟扬看热闹不嫌事大,自己申请了一个小号加入了“理智派”阵营,一边跟江岌复述战况,一边在网上舌战群雄,“你要不要看看?”   “不看。”江岌喝了一口薄荷水。   只要跟秦青卓有关的东西似乎都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他每每触碰,都能一次又一次地想到秦青卓。   就像之前点烟时总会想起秦青卓蹙着眉说“江岌,不要再抽烟了”,现在一喝薄荷水,他便会想起那晚秦青卓闭着眼睛低声哼唱着《Dying in the sun》,还有那个温热的、混着酒精味和木质香的吻。   “节目组真的推出了复活环节哎,”钟扬把复活界面给他看,“我操,青卓哥好厉害,怎么做到的?我赶紧给咱们乐队投一票,你的手机也拿过来……”   钟扬手忙脚乱地一通操作后,又号召酒吧里的客人都给糙面云投票。   江岌喝完了杯子里的薄荷水,朝唱台走过去继续唱歌。   其实复不复活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一开始他也没想过要在这节目里走多远,重要的是签了秦青卓的工作室,这让他觉得内心的安定感更强烈了一些。   或许秦青卓那晚说得没错,他内心更向往安定的生活。   一直以来他对未来都没什么明确的想法,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那晚对秦青卓说的以后做个流浪歌手的想法,也只是疲于奔命间偶尔会闪过的念头。   但现在,尽管对未来的想法依然模糊,但有个念头的轮廓却逐渐成型、愈发清晰——   或许……可以做个像秦青卓那样的人。   接到夏绮的电话时,秦青卓刚跟自己工作室的签约歌手聊完对新唱片的想法。   “糙面云复活了,”夏绮在电话里说,“这事儿你知道么?”   “还没人跟我说投票结果,”秦青卓笑了笑,“不过这也没什么悬念啊。”   “倒也是,《长夜无边》这歌一播出来,他们的人气算是一骑绝尘了,我朋友圈里好多人都在转发这首歌,还有不少人专门来找我夸糙面云,说特别喜欢江岌。”   “这么厉害啊,”听出夏绮语气中的雀跃,秦青卓也心情不错,“这算破圈了吧。”   “绝对的破圈了,”夏绮说,“青卓,真得谢谢你,听说是你建议他们换歌的?”   “我就是给了个建议,最终的决定还是他们自己做的。”秦青卓笑道。   “你这眼光真是绝了,我记得在休息室里你第一次见到江岌的时候,就对他挺感兴趣吧?还夸他嗓子好来着,对了,你猜网上现在都在说什么?”   “骂节目组么?”秦青卓挺配合地猜测。   “不是。”   “那就是夸糙面云?”   “也不是,是在嗑你们俩的CP,”夏绮笑着说,“简直都要嗑疯了。主要是素材很丰富啊,还一起去了音乐节,昨晚你还去了江岌驻唱的酒吧是不是?而且在节目上江岌也一直朝你那儿看,网上各种角度各种分析,好多人都嗑得上头了。”   “她是在说她自己。”段崇插进话来,“我跟你说,夏绮已经疯了,一晚上都在缠着我问你们一起去音乐节的事情。”   秦青卓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要不是段崇说你上次否认过,我都以为你们真的在谈,”夏绮说,“你知道大家还给你俩取了个CP名么?”   “什么?”   “叫江上情……”她话没说完,被一旁的段崇吐槽了一句“这你就别告诉他了吧”,这才笑着转移了话题,“说正事吧青卓,我打电话是想说,下场比赛需要你配合出个外景。节目组会把乐队安排到不同的地方住一周,全程拍摄他们创作和排练的过程,你到时候过来指导一下你队内的几支乐队就好了,跟之前拍乐队小片的时候差不多,具体的流程我微信发你。”   “行,”秦青卓应下来,“那时间你也提前发来。”   “好嘞,谢了青卓。”夏绮又说,“还得拜托你不要把导师探班的事情告诉乐队。”   “搞突然袭击啊?”秦青卓笑道,“好啊,我不说。”   挂断电话,秦青卓走去饮水机前给自己接水。   看着流进杯子里的水,他脑中想起夏绮刚刚说过的那个“CP名”。也是奇怪,出道这么多年来也没人把他跟谁凑成过“CP”,怎么录了个综艺节目,全世界似乎都默认他跟江岌之间存在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不过,怎么会起“江上情”这名字,“江”是江岌这肯定没错,但这三个字似乎跟自己无关啊……难道是因为“秦”和“情”同音?   那“江上情”……秦青卓刚咽下去的一口水顿时呛到了嗓子眼。   他呛咳着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   你们起的cp名太含蓄了,还是我这个比较直接2333 第57章   十月里,秋意渐浓,红麓斜街两侧落了厚厚一层树叶,江北正在巷子边踩落叶玩,被江岌叫了过去:“我强调的三件事再说一遍。”   “晚上锁好门,不许偷东西,不许通宵玩游戏,”江北不耐烦地说,“你好啰嗦。”   节目组派来的车等在台阶下面,江岌站起身,背着吉他拎过行李箱,朝彭可诗和钟扬走过去,刚迈下台阶,看见秦青卓的车从街角驶了过来。   车停稳了,秦青卓推门下车,等在门口的节目组工作人员跟他打招呼,他点头应着。   “青卓哥,”钟扬扬手跟秦青卓打招呼,“哦不对,现在是不是应该叫老板了?”   “别,太难听了。”秦青卓笑道,又看向彭可诗,“可诗的学校准假了么?”   “嗯,我们辅导员人挺好的,”彭可诗说完,又问,“青卓哥,你跟我们一起去?”   “我不去,只是昨晚睡前忽然想到,你们都走了,江北是不是没人照顾?”   “她能照顾好自己。”江岌看着他说。   “我倒是不担心她的自理能力,但她一个人住在这儿,会不会不太安全?”秦青卓说,“要不要把江北接到我哪儿住几天?”   江岌没说话,垂眼看向江北。   秦青卓走近江北,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征求她的意见:“江北,去我家住几天怎么样?”   江北不吱声,只瞪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瞅着秦青卓,半晌不吭声。   江岌知道江北性子独,比自己有过之无不及。正想开口说“算了”,免得她拒绝得太直接让秦青卓下不来台,没想到江北眨了眨眼,居然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上楼收拾一下你的东西?”秦青卓笑了笑,“我在楼下等着你。”   江北转身噔噔噔跑到楼上,她收拾得挺快,没一会儿就抱着自己的双肩包又噔噔噔跑了下来,跑到秦青卓面前:“走吧。”   乐队三个人往节目组的车上搬乐器和行李箱,秦青卓走下台阶,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江北坐上了自己的车。   江北坐上秦青卓的车,压下车窗,尖下颌搁在窗沿上看着江岌:“我走了,你好好比赛。”   那语气老成在在,江岌的嘴角很轻地勾了一下:“管好你自己吧。”   看着那辆载着秦青卓和江北的车驶出红麓斜街,江岌才收回目光,拉开车门坐进了节目组的车里。   坐在车子后排,江北默不作声地扭头看着窗外。   其实江北能答应跟自己回家,秦青卓是有些意外的。因为在他蹲下身看着江北的时候,他清楚地看见了江北眼睛里透出的警惕,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几秒之后江北却点了头。   这样想着,秦青卓有些好奇地侧过脸看向她:“江北,为什么会答应跟我过来呢?”   江北扭向车窗的脸转了过来:“看你对我哥挺好的,给你点面子。”   她脸边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说这话时又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像个冷酷的小大人。   话说得颇不客气,但秦青卓觉得挺有趣:“你怎么知道我对你哥挺好的?”   “我猜的。”江北想了想说,“他每次跟你出去之后,好像心情都会变好一点。”   “这样啊……”秦青卓若有所思。   带着江北到了家里,秦青卓将阿姨提前准备好的儿童拖鞋递给江北,江北换好了拖鞋之后就站在玄关处不动了,像是不知该朝哪儿迈脚。   她平时古灵精怪,这会儿却显得挺局促,秦青卓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带你去看看你住的房间。”   给江北安排的房间他让阿姨提前过来打扫了一遍,就在一楼东北角,江北趴在门框上探头朝里看了看:“好多毛绒绒啊……”   又抬头看向秦青卓:“那你住哪儿?”   “我住楼上,”秦青卓朝上指了指,“你想去看?”   江北摇了摇头:“不能随便进异性房间。”   秦青卓一愣,原本只是想让她随处逛逛放松起来,没想到这一点倒是自己疏忽了。   “你哥哥跟你说的?”   江北点了一下头。   “他说得对,”秦青卓笑了笑,“那就不去了,你在一楼随便看看。”   江北顺着一楼的房间走,在看见旁边房间里满屋子的乐器时,她下意识地“哇”了一声。   “有什么的想玩的吗?”秦青卓朝屋内看了一眼,“你哥唱歌那么好听,你唱得应该也不错吧?”   “我不喜欢唱歌,我喜欢玩游戏,”江北抬头看他,“要不你陪我玩游戏吧。”   “游戏么……”秦青卓犯了难,“我不会啊。”   “没事,我教你,”江北一说起游戏就来劲了,“我还能带你上分。”   “这么自信,”秦青卓挑了一下眉,“你很厉害么?”   “我会是你见过最厉害的人,”江北一脸冷酷地说,“来吧。”   “行啊。”秦青卓笑了,带着她走到沙发前坐下来,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江北,看着她在一旁动作熟练地在游戏界面上捣鼓着。   原本以为江北只是随口自夸一句,毕竟七八岁的小孩子对自己的水平也不会有多正确的认知,但当秦青卓不甚熟练地操作着游戏人物,旁观江北屡次冲过来斩获数个人头之后,他发现江北好像确实还挺厉害的。   “学的还挺快的,”几局游戏下来,江北也对他表示了肯定,“不是特别笨。”   “这算夸奖么?”秦青卓笑了一声。   “当然了,那几个让我带着上分的,小胖,大黑,猴子,都笨得像猪一样。”江北把手机扔到一旁,侧过身拄着下巴看秦青卓,眼睛眨巴眨巴的,“可能跟你长得很好看也有关系。”   “嗯?”   “你长得这么好看,就算笨一点也不会让人讨厌的。”   “是吗?”秦青卓笑着说,“谢谢你了。”   “要是我哥能跟我们一起玩就好了,他更厉害。”   “等他录完节目回来,你就叫上他一起玩。”   “他不陪我玩。”江北有点不高兴。   “那下次我帮你叫他,我的话他可不敢不听。”秦青卓有意逗她开心。   “真的?”江北来了兴致,见秦青卓挺笃定的模样,想了想,又说,“那我请你吃饭吧,你等会儿。”   她说完从沙发上站起身,飞快跑到自己房间,两分钟后又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嘴猴的毛绒包包。   那包有些破破烂烂的,边角处脱了线,但看起来洗得挺干净,江北蹲在沙发前,拉开小包的拉链,倒出来一堆钢镚和一块两块的纸质零钱。   好多年不用现金支付,看到这么多零钱,秦青卓几乎有点惊讶:“你哥给你的?”   “才不是,”江北整理着那些零钱,“我请你当然是用我自己的钱。”   “你自己的钱?”   “我也是很辛苦的。”江北一本正经地说,又歪过头看他,“你想吃什么?要不吃烤肉吧,我知道我们那附近有一家烤肉特别好吃。”   “行啊,那就吃烤肉。”秦青卓顺着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中午他有个约,“晚上吧,好不好?”   “可以啊。”江北倒是很好说话。   中午约秦青卓吃饭的是一支挺老牌的乐队,成立时间比秦青卓的出道时间还要早几年,之前出过几张专辑,都是乐队几个人自己做的。   这次找秦青卓的原因也挺简单,就是希望秦青卓作为制作人能给他们的音乐带来一些新东西,就像秦青卓三年前帮栖息之树制作的那张同名专辑一样。   自从转型为幕后制作人之后,秦青卓几乎每天都是这么度过的,聊音乐、做音乐、玩音乐……日复一日。   其实包括谢程昀和段崇在内的很多朋友都试图劝他换一种生活方式,让他不要将一切的生活重心都放在音乐上,季驰甚至还建议他跟自己一起转型做演员,但秦青卓都拒绝了。   于秦青卓而言,他极度抗拒这样的提议,也极度抗拒改变,一成不变的生活让他有安全感。   ——当初拒绝夏绮的邀请,推掉导师的邀约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然而这两个多月以来,这种想法似乎发生了一丝动摇。   若非那天一时心软,答应夏绮临时补了导师席位的空缺,他就不会遇到糙面云,不会心血来潮带着江岌去参加音乐节,不会跟糙面云三个人去大学城里的烧烤摊吃烧烤,也不会陪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玩一上午游戏……   不得不说,游戏还真的挺好玩的。   烤肉也确实挺好吃的。   尤其是这顿烤肉还是一个八岁的小朋友请自己吃的。   虽然中途秦青卓借口去卫生间时找前台的服务生偷偷结了多半的账。   坐回来时江北还在往嘴里塞肉,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吃得相当专心。   秦青卓戴着棒球帽,坐在烟雾缭绕的烤肉店角落里,举起手机对着她拍了张照片。   “好撑啊,”江北咽下嘴里的烤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秦青卓将照片发给江岌,抬头看她,“我也好撑。”   “那走吧,”江北从座位上站起身,“我去结账。”   她自己跑去前台结账,秦青卓则走到门口等着她。   走出来时江北那张一向冷酷的脸上挂着震惊的神情:“我们怎么吃这么少啊!”   “很少么?”秦青卓也佯作讶异地看她,“你平时跟你哥过来都吃得很多?”   “比这次多多了,我还担心我的钱不够,”江北拍了拍自己的大嘴猴小包,“没想到还剩了好多。”   她想了想,语气笃定地下了结论,“一定是我哥平时吃得太多了。”   秦青卓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看来是,怪不得你哥长那么高。”   “都是吃肉吃的。”江北点头附和道。   手机震动起来,秦青卓拿过来看一眼,江岌打来了电话。   他忍着笑将手机屏幕转朝江北:“你哥打电话来了,你来接?”   “我不接,”江北拔腿就跑,“他好啰嗦。”   她跑得飞快,几步跑向了车子,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秦青卓走在后面,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江岌的声音传过来:“你们去酒吧附近的那家烤肉店了?”   “嗯,”秦青卓说,“江北请我去的。”   “她请你?”江岌听上去有些惊讶。   “是啊,还是用了自己的私房钱请的,”秦青卓笑道,“都是你平时给她的么?”   “她自己代练挣来的吧,”江岌说,“每次都放在那个小包里,宝贝得很,平时都舍不得花,居然会拿出来请你吃饭。”   “是卖了你的人情才肯请我的,我答应她,等你回来之后叫你陪她一起玩游戏。”   “先斩后奏么?”江岌笑了一声,“你就惯着她吧。”   江北这时从车窗探出脑袋朝秦青卓看过来,秦青卓朝她笑了笑。   巷子里吹来的风带着一股烟火气,让秦青卓觉得很放松:“对了,下场比赛的歌写得怎么样了,有眉目了么?”   “没什么思路。”江岌说。   “你不是一向都写歌写得很快?”   “没写过情歌。”   秦青卓怔了怔:“情歌?”   “下场比赛是情歌主题赛,你不知道?”   “我还真不知道。”秦青卓说。   心说自己如果知道,大概就不会提起这茬了,但想了想,还是给他出主意,“没思路的话,那就多听点情歌找找感觉?”   江岌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问:“节目组应该会安排导师探班吧?”   “会么,”夏绮叮嘱过不要跟乐队提前泄露消息,秦青卓便装作不知情,“没人跟我说过这事儿,或许没有这个环节?不然应该提前把档期发我才对。”   “没有么?”江岌说,“行吧。”   那语气听上去有一丝气闷,秦青卓几乎能想象到江岌微皱着眉的样子。   他有些想笑,但到底没把节目组安排的流程告诉江岌:“你就静下心写歌吧,这事儿我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头立时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帮不上?”   情歌这话题本就暧昧,江岌这么一问,秦青卓一时不知该怎么接,顿了顿才佯作自然地笑道:“反正我也去不了,你就别指望我了,还是靠自己吧。”   说完又看向车子的方向:“江北还在车上等我,我先挂了,你安心比赛。”   挂断电话,秦青卓却没立刻朝车子走过去。   站在原地,他轻轻摇了摇头。   下一场居然是情歌主题赛……节目组真不是故意的么?   按照夏绮发来的那张流程单,秦青卓被安排在最后一天探班糙面云乐队。   但没想到第三天下午,他忽然接到了夏绮的电话,说想要临时调整他的探班时间,希望他今天就去糙面云那儿看一眼。   “别的乐队都写完歌开始排练了,糙面云三个人一直在打牌,歌还一点都没写。”夏绮语气发急,“执行导演跟他们谈了几次,他们只说没有灵感,青卓,你有时间的话,今天过去看一眼好不好?”   “他们一直在打牌?”秦青卓难以置信,“彭可诗也打么?”   “打啊,他们三个一起打。”   “三天一直在打?”   “那倒也不是,中间有排练过几次,但好像很不顺利,都是刚起个头就没法排下去了。昨天下午江岌还背着吉他出去转了一圈,摄像组以为他要找个地方写歌,扛着机器跟着他走了几里路,结果他什么都没做,又背着吉他原路转回来了……”   秦青卓:“……”   糙面云的排练场地被安排在城郊一处僻静地带,虽然跟秦青卓的住处同在燕城,但一个城南一个城北,相距几十公里,开车过去得两个多小时。   车子往城南疾驰,秦青卓坐在车上,看着暮色被沉沉的乌云一路压着低垂下来,天色渐渐变暗,一瞬间他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综艺节目里可有可无的导师,而是临时接到学校通知,匆忙赶去检查晚寝宿舍的班主任。   阴天里,天黑得比往常都要早,秦青卓到达糙面云的排练场地时,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   车子停在门口,秦青卓下了车往院子走,摄影组提前接到通知,见到秦青卓,脸上都没什么惊讶的神色,迅速安静下来调整机位,等待捕捉乐队见到秦青卓的反应。   一路穿过院子,秦青卓推门迈进屋子。   客厅的茶几边围坐着乐队三个人,几秒之前刚刚结束了旧的牌局。   坐在两侧的钟扬和彭可诗正看手机,江岌则在洗牌,一副扑克牌在他手指间分分合合,几乎被洗出了闪影,他洗牌的技术不见得比弹吉他更差。只是他洗得心不在焉,似乎一边洗牌一边在想什么事情。   察觉有人迈进屋里,他手上动作没停,抬眼看了过来。   秦青卓同他对视,清晰捕捉到他眼神里闪过的一丝惊讶。   还有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一瞬间被点亮的瞳光。 第58章   先站起身的是钟扬,他又惊又喜:“青卓哥,你怎么来了?”   “我收到了告状,来连夜管管你们。”话虽这么说,秦青卓脸上却带着不明显的笑容,看上去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彭可诗站起来叫了声“青卓哥”,江岌也放下手里的纸牌,从沙发上站起了身。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秦青卓朝三个人走近了,看向江岌,“听说一直打牌,也不写歌?”   江岌只看着他,眼神落在他脸上,没有要辩解的意思。   倒是一旁钟扬替他说话:“青卓哥,这你就错怪江岌了,这次的写歌任务主要是诗姐的。”   秦青卓的目光转向彭可诗,有点惊讶:“可诗来写这场的歌?”   “是啊,诗姐可是个恋爱高手,”钟扬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对秦青卓说,“谈过好几段恋爱呢,她不写谁写?”   “钟扬。”彭可诗看了一眼钟扬,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又看向秦青卓,语气里带着歉意,“不好意思青卓哥,因为写出来的旋律有点僵,我就想让他们陪我打打牌,放松放松,没想到会给你添麻烦。”   秦青卓万万没想到打牌的主意居然是彭可诗提出来的,惊讶之余也只能宽慰她道:“没事,这算什么添麻烦,我说节目组告状是跟你们开玩笑呢,本来也安排了导师探班指导的环节,只不过现在提前了而已。”   他这话倒被江岌立刻抓住了把柄:“不是说没有这个环节?”   “骗你的,”秦青卓笑了笑,“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么……对了,你们吃饭了没?”   “还没,青卓哥你吃了没,”钟扬接过话,“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不过节目组准备的饭不怎么好吃就是了……”   他倒是对着镜头不打怯,什么都敢说。   “那正好,”秦青卓笑道,“我带了点吃的过来。”   “带了什么?有肉么?”钟扬抻长了脖子往外看,“在哪儿呢……”   他话音刚落,陈嘉就带着工作人员拎着外卖的袋子从院子里快步走了过来:“青卓哥,你带过来的饭都热好了,给你们送过来了。”   “靠,是苏卅!”钟扬眼尖地瞥见保温袋上印着的logo,一嗓子喊出声,“青卓哥你是什么神仙!”   他快步走过去,接过陈嘉手里的保温袋:“嘉姐,我来我来。”   秦青卓被他这一嗓子逗笑,也朝陈嘉走过去:“其余的都分给大家了吧?”   “一会儿再分,先把你们的给热好送过来了,”陈嘉也笑,“听说你送了苏卅过来,大家现在都无心工作只想干饭了。”   “那还是吃饭比较重要,陈嘉你跟我们一起吧,”秦青卓笑道,又看向屋内,“几位摄像老师也先吃完了再拍吧?”   “那可不行,”陈嘉摇头,“关于你的镜头可一个都不能错过。青卓哥你们吃就行了,别管我们了。”   她这样说,秦青卓也没多劝,工作人员毕竟都有自己的任务在身,他插不了手。   四个人围坐到茶几边的沙发上,将饭盒一个一个打开,钟扬吸着鼻子:“好香啊,在苏卅订这么多得巨贵吧?”   “难不成你还要给我报销?”秦青卓笑着说。   “把我卖了我也报不起……”钟扬嘀咕着,“人均消费大几千的地儿。”   “贵的都是那些珍稀食材,我点的这些都是家常菜,不至于,”秦青卓笑了笑,“快吃吧。”   饭盒都打开,铺满了整张茶几,几道菜虽然都被二次加热过,但打眼看上去色泽和香味都挺诱人。   钟扬咽下一大口饭,跟秦青卓打探消息:“青卓哥,别的乐队都已经把歌写好了么?”   “应该是吧,”秦青卓夹着菜,“也没人朝我告他们的状。”   “唉,也是,”钟扬叹了口气,“他们那些人肯定都经验丰富啊,听说到处睡果儿,那情歌可能都不是写出来的,是……”   话说一半,顾忌着彭可诗在旁边,他竖起手掌挡到唇边,对着秦青卓做口型——“射出来的”。   他语出惊人,秦青卓一个没绷住,差点呛到,虚握着拳挡在唇前咳了两声。   江岌从对面开了瓶矿泉水递过来,看钟扬一眼:“吃着饭呢,说点能听的。”   秦青卓接过水,低声提醒:“钟扬,这么多镜头对着,别乱说话。”   “实话嘛……”钟扬嘀咕着。   秦青卓转移了话题:“对了,既然是可诗负责写这次的歌,那怎么听说江岌昨天背着吉他出去了?”   “想试试能不能写出来,”江岌说,“诗姐写得不太顺。”   “那有想法了么?”   “没。”   秦青卓无言。   钟扬恨铁不成钢地转向彭可诗:“诗姐啊诗姐,你说你一个燕大学霸怎么就写不顺呢,那么多段恋爱都白谈了,要不你把你的经历讲出来,说不定江岌听了之后,灵光一闪就写出来了……”   “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彭可诗呛他一句,“要不你来写?”   “我可写不出来,”钟扬理直气壮,“咱们三个里面,也就我没谈过恋爱了。”   闻言,江岌看他一眼,没说话。   但钟扬却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对着江岌意有所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儿。”   “我什么事儿?”江岌莫名,“说清楚点。”   钟扬却不肯说了,转脸看向秦青卓,不怀好意地挑事:“对了,刚刚不应该让诗姐来讲,应该让青卓哥讲讲才对,青卓哥你长这么好看,肯定谈过恋爱吧,不如你来跟江岌分享分享……”   这话一出,秦青卓明显能感觉各个机位的摄像头顿时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这几年都没应付过娱记,钟扬那几句话简直带着他梦回做歌手的时候,正想随便说点什么绕过这话题,对面江岌开了口:“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语气不善,钟扬也不落下风:“哎——我问青卓哥呢,关你什么事儿?”   “再多说一句你来写。”江岌语带警告。   “我……”钟扬被噎,终于肯消停下来。   一顿饭因为钟扬吃出了一点那么鸡飞狗跳的意思,在场几个人全被他招惹了个遍。   吃完饭,将饭盒收拾了,几个人继续讨论那首还没有着落的情歌。   “听说之前也排练过?”秦青卓说,“那应该还是有写出来东西的吧,排给我听听?”   “就是一段旋律,词还没写,”彭可诗不好意思地说,“而且写得也不好。”   “没事,我听一下。”秦青卓说,“来吧。”   三个人于是拿起乐器,将那几十秒的旋律排给秦青卓听了一遍。   秦青卓坐在沙发上,手指支着下巴,没说话。   老实说,确实不算好。   倒也不能算太糟糕,就是中规中矩,不灵,最重要的是没有情歌的感觉。   情歌讲究动人,讲究走心,讲究氛围感,而眼下这旋律听起来却有点……干巴巴的。   难怪三个人排不下去。   “试试先写词呢?”秦青卓想了想,给出建议,“先用词把氛围营造出来,让整首歌有个情绪支点。情歌情歌,讲究的就是一个情字,没有情绪哪有情呢。”   “写过,”彭可诗说,“情是有了,不过是矫情的情。”   秦青卓笑了一声:“你可能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想了想又说:“还是得松弛一点,紧绷的状态下确实很难创作出自己满意的作品。”   “确实,”彭可诗叹了口气,“但在这种环境下很难松弛下来啊。”   “是因为摄像头的原因?”秦青卓问,刚刚一进来他就注意到,只要这三个人有点风吹草动,周围的摄像头一准儿会闻风而动,“房间里也有?”   彭可诗点头:“而且还不能遮,说是就要拍创作过程。”   听她这样说,秦青卓也跟着犯了难,低声自语一句:“这可怎么办呢……”   难怪这几天没写出歌来,秦青卓不确定如果换作自己待在这到处都是摄像头的地方,到底能不能顺利做出一首歌来,应该……跟糙面云的状态差不多吧。   实在是太不自在了。   正犯着愁,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雨声,声音大的好似湿透的毛巾被谁拧了一把水。   这雨突如其来,铺天盖地,豆大的雨点砸到地面上,竟有些聒噪。   明明坐的位置离门口挺远,但雨点砸下来的一瞬间,让人有种水汽扑面而来的清凉感。   钟扬从架子鼓后站起身,踏出门槛,看着雨点在院子里砸出水花,惊叹道:“嚯……这雨可真够大的!”   秦青卓也转头看向外面,来时就见乌云一路从城南铺到城北,料想今晚会下雨,却没想到会下得这么大,心道也不知这雨要持续多久,不会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吧?   这样想着,对面江岌出声问:“今晚要走么?”   声音是沉的,却没被窗外的雨声完全压下去。   秦青卓回过脸,江岌正看着他,明明问的是不是要走,眼神分明又是想让他留下来。   片刻犹豫,他还是点了头:“要走。”   对方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拿过手里的乐谱低头看着,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秦青卓有意将语气放得轻松:“不过你们这歌还没着落,我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青卓哥,”彭可诗看过来,“节目组不会要求你陪着我们把歌想出来吧?”   “那倒没有,”秦青卓笑笑,“但是来一趟什么问题都没解决,我这导师未免做得也太没面子。”   这话有点夸张的成分在,节目组虽说是让他来指导乐队排练,其实真正目的就是拍一些导师跟乐队相处的素材,原定的指导时长不过是一个乐队半小时,真要想糊弄,按照节目组预先提供的台本,说几句提前安排好的台词就行了,只是秦青卓不想这么做。   “我来写吧。”江岌忽然这样说,“今晚写出来。”   秦青卓微感诧异:“有想法了?”   “没。”   “那怎么写?”   “硬写。”他倒是说实话。   实在写不出也只能硬写了,秦青卓想了想,又有些担忧:“不会最后写出来跟第二场那首的效果一样吧?”   “不至于,好歹能听,”江岌说,“再说那首也不是硬写的。”   “难不成还是你呕心沥血写出来的?”   “是瞎写的。”   “行吧……瞎写的,”秦青卓笑着摇头,“真厉害。”   陈嘉这时撑着伞从院子里快步走了进来,一边收着滴水的伞一边说:“青卓哥,看这雨的阵势,今晚不知道能不能停,开车回去也不安全,不然你就住这儿吧?正好跟江岌在屋里聊聊,说不定就聊出灵感了。”   她这样说,秦青卓一听便知道她揣着什么心思,脑中闪过夏绮说的“江上情”什么的,心道该不会这CP名也是节目组这几个姑娘想出来的吧?   陈嘉倒也没打算瞒着,看过来的目光明明白白地写着“拜托拜托”。   只是秦青卓再怎么好说话,也不愿意拿自己的私事在镜头前作秀。   何况事关江岌,他就更不能这么做了——无论如何,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都应该被珍视,哪能随意拿来供人取乐呢。   “还是算了,我这人认床,换了地方该睡不着了。”秦青卓转头看了看外面,“等雨停了我就走。”   “那万一不停呢?”陈嘉心存侥幸。   秦青卓语气温和,却说一不二:“会停的。”   “……好吧,”陈嘉面露失望,却也没再坚持,“那就等等看。” 第59章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凌晨,外面的雨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来时是节目组的人开着秦青卓的车把他送过来的,现在这么晚了,麻烦工作人员送自己回去再赶回来,怕是得折腾一晚上。秦青卓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却也不打算留在这儿委屈自己,于是他打发了乐队三人回屋睡觉,打算过一会儿等雨小点了,就自己开车到附近的酒店将就一晚上。   站在屋檐下看着雨,见陈嘉这么晚了还在忙活,秦青卓跟她聊起来:“素材拍够了吧?”   “够是够了,但不够出彩啊……”陈嘉叹了口气,见缝插针地再次鼓动他,“青卓哥,你就去跟江岌住一晚上呗。”   “你们这什么节目啊,”见她这锲而不舍的劲头,秦青卓觉得好笑,“拍点能播的行吗?”   陈嘉立刻抓住重点:“怎么着,你跟江岌之间还有不能播的?”   “走火入魔了你,”秦青卓失笑,“早点睡吧。”   走回客厅,秦青卓坐到沙发上,看着外面密集的雨丝,觉得雨势好像比之前小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上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雨,似乎还是四年前开演唱会那天。说来那天的天气才是古怪,明明一整个白天都艳阳高照的,临到晚上开场检票时却忽然下了一场暴雨。虽然不少人都随身带了遮阳伞,但雨势实在太大,等到检票进场时几乎所有人身上都淋了雨。   也正因此,那晚半途退场时,场内的观众才会意见满腹……平心而论,如果当时自己是坐在台下的观众,遭遇了这种事之后,应该也会当场脱粉吧。   秦青卓站起身,按熄了客厅的灯。黑暗笼罩下来,重新坐到沙发上他才觉得好受一点,不然这屋子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想到自己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会被录下来,然后被不同的人截取放大加以解读,他就有些不太舒服。   他仰头靠到沙发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其实以前对各种各样的镜头早就习以为常了,长焦的,短焦的,暗处的,明处的。但或许是过去太长时间了,偶尔回想当以前歌手的那段经历,觉得就像一场充盈着各种细节的丰富梦境。   斜后方有脚步声响起来,秦青卓没扭头看,直到那人走近了他才稍稍睁开眼。   屋内虽然关了灯,但院子里的灯还是亮着的,余光能瞥见来人的轮廓——是江岌。   江岌应该是刚洗了澡,头发似乎还没干透,看起来有点湿漉漉的,手里还拎着他的那把吉他。   他大概以为秦青卓睡着了,脚步放得挺轻,走过来坐到了沙发的另一侧,秦青卓闻到了从他身上传过来的清爽的沐浴露味道。   秦青卓阖目听着雨声,能感觉到江岌看过来的目光。   那道目光长久停留在自己脸上,秦青卓无法忽视,终于睁开眼:“怎么不回屋睡觉?”   “来找点灵感。”江岌说。   “来这儿找什么灵感……”话说一半,一个猜测冒出头来,又被他压了回去。   “今晚还要走么?”江岌低声问。   “等一会儿雨停了就走。”秦青卓还是那句话。   江岌看向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雨会不会一直也不停。”   秦青卓没应声,余光瞥见江岌拿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动。   片刻后他的手机一振,来了消息。   他拿过来一看,是坐在沙发那一侧的江岌发来的——“那你是不是也不走了。”   心底像是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秦青卓过了几秒才说:“江岌啊……”   声音低低的,叹息一般。   镜头对着,说什么话都不合适。   于是后半句也没能说全,其实是想说“这情歌你是真写不出来么”。   明明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让人心动。   秦青卓想自己真的该走了,这雨停不停都该走了。   人一心动就很难控制自己的感情,下一步就该是心软了,现在叫停还来得及。   于是他收起手机,看向院子的方向:“看起来下得小了,我得趁这会儿走了。”   但到底还是没扛住心软,从沙发上起身时他转头看向江岌:“要去送送我么?”   坐在沙发另一侧的江岌也正好开口——“我去送你吧。”   于是两句话撞到了一起。   秦青卓笑了笑:“那走吧。”   走到门口,他从门边拿了一把长柄伞,江岌伸手接过来,撑开伞遮到两人头顶。   雨到这会儿确实小了一些,没了那种铺天盖地砸落的气势,淅淅沥沥地敲在伞面上。   身后摄像师扛着机器跟在几步之外,工作人员在旁边撑着伞,秦青卓回过头对陈嘉说:“素材不是够了么,下着雨就别拍了。”   “不嫌多。”陈嘉也撑着伞跟在后面,“你们走就行,无视我们。”   她把这“无视”两个字说得挺容易,但秦青卓知道他们想拍的是什么,怎么可能轻易无视。   何况跟江岌走在伞下,即便不说话也能感觉到气氛暧昧,他实在做不到若无其事地无视。   他注意到江岌身后还背着他那把吉他,状似随意地跟江岌聊起来:“这吉他你还真是不离身啊。”   江岌往前走着:“你猜我为什么背着这把吉他?”   “嗯?”   “一会儿把你送走了,我要逃出去写歌。”江岌说。那语气稀松平常,似乎吃准了秦青卓不会向节目组告密,而是会纵容他的行为。   秦青卓有些惊讶:“逃到哪儿?”   “不知道,随便哪儿,没摄像头就行。”   “所以昨天背着吉他出去溜达了一圈,也是想找个没摄像头的地方?”   “嗯。”   “没找着,所以又回来了?”   “本来想跑,看他们扛着机器呼哧带喘地也不容易。”江岌皱了皱眉。   秦青卓笑了一声,心道可能连江岌自己都没发现他其实挺容易心软的……   秦青卓的车就停在院子门口,不多长的距离就走到了。   江岌撑着伞送他走到车边,秦青卓拉开车门。   坐进车里之前,正要开口让江岌早点回去,一抬眼,却注意到江岌没拿伞的那只手臂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从肩膀到外套的整只袖子,几乎全都湿透了,而自己一路走过来,倒是一点雨也没淋到。   说不清楚这一瞬间的感受,总之心念电转之间秦青卓做了一个挺荒唐的决定。   他抬手握上江岌的手臂,凑近了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上车”。   江岌侧过脸看他一眼,什么也没问,快步绕过车头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等到陈嘉走过来问秦青卓“要不要找人送你”的时候,江岌已经收起伞,摘了吉他坐进车里并关上了车门。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就连秦青卓这个“始作俑者”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   或许再多考虑一秒他都会觉得这决定下得太不理智,但他没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他启动车子,踩下油门,一个利索的倒车甩尾,车轮摩擦地面溅起水花,然后在引擎的轰鸣声中疾驰而去。   事发突然,等到陈嘉和几个摄像师回过神来,秦青卓已经带着江岌开车驶远了,空气中只留下还未散尽的汽车尾气。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陈嘉哭笑不得,几乎不知该作何反应:“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拿出手机给秦青卓拨电话,那头没接,估计正开着车顾不上接电话。   她又点开秦青卓的微信头像,发了一条语音消息过去:“青卓哥,你自己走就算了,不能把江岌也给我带走啊,节目还录着呢……”   消息发出去,陈嘉握着手机轻敲自己的下颌,自言自语地嘀咕:“啧,节目效果拉满啊这是……”   她回头看向摄像师:“刚刚这段拍上了没?”   摄像师点头:“拍上了。”   “行,留好了,回头剪到正片里,”陈嘉摆了摆手,示意摄像师回去,“先撤吧,今晚早点睡,明天再说。”   迈进屋内,手机振了一下,陈嘉拿出来看一眼,秦青卓回了一条消息过来——   “放心,我只带走一晚,明天一早就连人带歌一块给你送回来。” 第60章   车子开到主路,秦青卓放缓车速,停靠到路边:“你来继续开吧。”   江岌解了安全带:“原来你会开车啊。”   秦青卓刚刚那一下倒车甩尾相当流畅,看得出来不仅仅是会开车,而且应该是个熟手。   秦青卓“嗯”了一声,推开车门下了车。   两人换了位置,江岌问了句“去哪儿”。   “你随便开,找个有灵感的地方,”秦青卓回着陈嘉的消息,“我可是跟陈嘉打了包票,明天一早把你连人带歌送回去,别让我说话不算话啊。”   “你带我出来,就没想清楚后果?”江岌启动了车子。   “什么后果,你有可能写不出歌的后果?”秦青卓轻轻挑了一下眉梢,“你要这么说,那我现在可要考虑把你送回去了啊。”   “晚了。”江岌一踩油门,等着方向盘将车开上了主路。   秦青卓上身靠后,倚到了座椅靠背上,逃离了四面八方的摄像头,这会儿他也觉得挺轻松。   余光瞥见江岌似乎心情也不错——他面无表情时看上去极度冷漠,心情好时脸上的线条则会显得柔和许多。   只是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带江岌逃跑”这个决定下得仓促,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怎么江岌在听到“上车”两个字的时候,却似乎并无意外,连怔愣都没有一下,就干脆利索地跟着自己上了车?   “你不是故意的吧江岌,”秦青卓侧过脸看他,“你一早就猜到了我会带你出来?”   江岌没说话,但秦青卓能听到他扑出来的极轻的一声鼻息——是在笑。   “怎么猜出来的?”   “下这么大的雨,”江岌看着车,目视前方,“你总不可能真让我一个人逃出来。”   “所以要逃出去的想法也是故意透露给我的?……我真要把你送回去了啊。”   “你不会的。”江岌说。   秦青卓无言,他还真不会。   江岌这是吃准了自己会纵容他的做法。   他脑中闪过那天傍晚,江岌说出的那句“我要都想占着呢”。   事实证明江岌是对的,就算发生了那天傍晚的那番谈话,他还是在纵容江岌。   行至岔路口,江岌没多做犹豫,打了方向盘转向左侧那条窄路。   窄路颠簸,远不如刚刚走得平顺,且路灯稀疏昏暗,秦青卓问:“为什么走这条路?”   “那边的云薄一点,”江岌说,“雨应该会小,说不定能下车走走。”   “是么?”秦青卓倾了倾身,压下车窗,细细密密的雨丝被风吹到他脸上。   他探身往天空看,刚刚逃出来的方向铺着厚重的云层,而车子行驶的东南方往前,云层逐渐轻薄,雨势也变小了。   “还真是,”秦青卓靠回椅背,“不过提醒你一句,这风是朝东南刮的,积雨云总会被刮过去的。”   “那就看谁跑得快了。”江岌说着,脚下忽然重踩油门,车速猛飚,强烈的推背感让秦青卓下意识抬手握住了车窗上方的扶手。   “喂,能不能提前说一声……”秦青卓笑着说,但风噪太大,声音说出来就变得断断续续的。   江岌没回应,继续目视前方,高速地往前飚着车。   下着雨,两侧的路灯也很暗,若是换一个人这样开车,秦青卓觉得自己会皱着眉勒令这种危险的做法,但现在开着车的人是江岌,似乎江岌怎么做都可以。   周围的树影飞速倒退,寂静无声的夜色里,这场毫无计划的出逃简直就像一场……私奔。   脑中冒出这种想法时,旁边的江岌叫了他一声“秦老师”。   这么多年来有不少人叫过他“秦老师”,尊敬的,客套的,真诚的,假意的,可唯独没有江岌这种叫法——嗓音是压沉的,语调又是有点混不吝的,完全没有一点对着“老师”的态度。   秦青卓没应。江岌平常是不会这么叫自己的,而一旦他这么叫了,跟着的下一句往往得让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招架。   果不其然,下一秒,江岌说:“你这算不算带我出来私奔?”   明明被说中了自己刚刚的那一闪念,秦青卓却非要做那个不解风情的人,轻笑一声:“什么私奔,私奔哪有带着任务来的。”   但江岌无视了他的否认:“不然写一首跟私奔有关的歌好了。”   “行啊,”秦青卓笑笑,佯作自然,“你的歌,你说了算。”   那些积雨云还真的被江岌甩在了后面,雨势越来越小,透过车窗压下来的缝隙,雨丝扑到秦青卓脸上,潮湿而清凉。   其实这几年每逢雨夜,尤其是坐在车上的时候,他的心情都会变得有些焦躁,所以一遇雨天,他都会待在家里,尽量避免出门。   但今天是个意外,夏绮打电话过来时他也没打算出门,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答应要过来了。   更意外的是他现在居然觉得心情不错,完全没有以前度过雨天那种焦躁的心情,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神奇。   落到车前窗的雨点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了,江岌关了雨刷,放慢车速:“附近有条河,下去走走?”   “好啊。”秦青卓说。   驶入一条小路,江岌在河边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停稳车。   秦青卓先推门走下去,石板路面是干燥的,看来远处那场暴雨尚未波及这里。   周围一片空旷,连路灯都没有一盏,看起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别关车灯了,”秦青卓屈起手指敲了敲车窗,“外面太黑。”   江岌在车内应一声,留了车前灯,在石板路上照出一道明亮的光束,然后拎过吉他,也推门下了车。   “这是哪儿?”秦青卓转头看他。   “不知道,”江岌说,“随便开的。”   来时只顾朝着云层稀薄的方向开,根本没想过要开往什么地方。   “那就随便走走吧。”秦青卓说。   江岌“嗯”了一声。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沿着河边往前走,这次谁也没问要去哪儿。   走了很长一段路也没人说话,秦青卓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总觉得今晚的气氛有些不对。   是因为水汽丰沛的夜晚格外适合暧昧滋长吗,秦青卓想,不然怎么没人说话,这暧昧的气氛却此消彼长似的。   再往前走,就是车灯照不到的地方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在这明暗交界的分野处停下了脚步。   江岌摘了吉他,找了块靠着树干的石头坐下来。   秦青卓则弯腰捡了一把石子,一颗一颗地往水里扔着打水漂。   石子落入水中发出咚咚的轻响,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耳边是江岌随手弹出来的旋律,断断续续的,能听出是一些灵感的碎片,还没形成连续的曲调,不过挺好听的。   他始终没说话,怕扰乱了江岌的灵感,写歌这种事情是最需要安静的。   手里一小把石子扔完,他没再接着捡,吹着风,听着江岌弹出的旋律碎片。   其实能从旋律中听出江岌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仍在想什么事情,眼神也时常落到自己身上,但秦青卓只当不知道。   起风了,头顶树叶被风刮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酝酿一场比之前还要更迅猛的雨势。   秦青卓抬头看了看,透过树叶缝隙,能看到就在他们头顶,有一片看上去挺薄的云,边缘处在夜色中透着光,看上去很美。   吉他声的旋律碎片停下了,江岌也顺着他的目光抬眼望过去:“在看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云,”秦青卓说,“挺美的,应该不是积雨云。”   “是层积云的一种。”江岌说。   “你故意的吧江岌。”秦青卓笑了一声,“又是层积云的一种。”   他记得当时在第一场节目录制的时候,他问起江岌“糙面云是一种什么样的云”,江岌给出的就是这个回答,一字不差。   “你还记得啊,”江岌也笑了笑,继而语气认真起来,“没骗你,确实都是层积云,只不过糙面云是波状层积云,很特殊也很罕见,今晚这一片,应该是比较常见的透光层积云。”   “你很喜欢云?”秦青卓看向他,有些讶异他能准确说出云的名字。   江岌“嗯”了一声。   “为什么?”秦青卓很感兴趣地问。巧合的是,他也很喜欢云,总觉得看着云,心情莫名就会变好一些。也正因此,在第一次看到“糙面云”这个乐队名字时,他就对着乐队产生了挺强烈的兴趣。   “因为……”顿了顿,江岌的语速变得稍缓,“小时候我遇见过一个人,他告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试着看看天上的云,就会变得好一点,后来我尝试着这么做,发现真的是这样。”   居然跟自己喜欢云的理由一样么……秦青卓愈发有种神奇的感觉。与此同时,他脑中也产生了一个猜测:“就是送你吉他的那个人?”   “嗯。”   “看来他对你的影响真的很大啊……”秦青卓记起江岌那晚说过,他想考央音也是因为这个人,他忍不住对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想了想,语气挺谨慎地说,“这么问可能不太合适,但我还是很好奇,这个人他……还在么?”   “在啊,”江岌看他一眼,秦青卓的问法让他没忍住笑了一声,“怎么这么问?”   “哦……那就好,”秦青卓松了口气,也觉得自己的谨慎有些多余,笑了笑,“因为你每次提到这个人,感觉都挺……怎么说呢,挺怀念的,就好像你很久没见过这个人了。”   “是很久没见过了,”江岌说,“我那时候,也只见过他一面而已。”   “你只见过他一面?”秦青卓有些惊讶,“几岁的时候?”   “九岁。”   秦青卓讶异未消,心道只有一面之缘,而且江岌那会儿也只是个小孩,居然一记就记了十年……他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是个什么样的人?”   “记不太清了,当时天挺黑的,就像今晚一样。只记得很好看,睫毛很长,有点……”江岌语速很慢,顿了顿,看着秦青卓说,“像你。”   对视的瞬间秦青卓觉得胸口处空了一下,大概是心脏漏跳了一拍。   紧随而至的是一种微微泛酸的物质随着心脏的跳动被挤压出来,混入血液在身体里蔓延。   沉默持续良久,吉他声忽然在夜色中响了起来,是很熟悉的旋律。   秦青卓只听几个音符就能分辨出来,江岌弹的是那晚自己在音乐节上弹奏的那段小调。   明明是轻盈而明快的调子,被江岌的手指拨弄出来,却掺进了一丝忧伤的情绪。   秦青卓不知道江岌为什么忽然弹起了这段旋律,但他确实是惊讶的:“你只听过一遍,居然就全把整段旋律记住了?”   尽管在台上跟江岌配合过这段旋律,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江岌看着他说,“有人教过我弹这段旋律。”   秦青卓愈发讶异,这旋律中的每一个音符都是他自己写的,而且除了之前带江岌去音乐节那次,他不记得自己还在其他公开场合弹奏过它,怎么可能有人教江岌弹过?   蓦地,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相当久远的画面,与此同时,自己的声音也在脑中响了起来:“哥哥教你用这把吉他谈一段旋律吧,很简单的,包教包会……”   对面江岌看着他,嗓音发沉:“秦青卓,十年前发生在润城的事情,还有这把吉他,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第61章   秦青卓脸上掠过一丝错愕,几乎不知该作何反应。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江岌说的这个人竟是自己。   记忆如同一罐被拉开了拉环的碳酸汽水,那个早已被他遗忘在十年前的夏夜,此刻犹如细细密密的气泡一般浮出水面,发出轻微而细碎的爆裂声响。   十年前,润城,那把吉他和那个男孩……实在是太久远的记忆了。   那年秦青卓十九岁,还没正式出道,只是在自己的音乐主页里发布过几首原创歌曲,积累了一小批乐迷,但离成名还差得远。   大提琴专业实在是枯燥得很,每天除了练琴就是练琴,再要么就是研究各种古典音乐流派和乐理知识,所以大一这一整年,他过得实在是吃斋念佛、清心寡欲。   临近期末,专业课老师每天耳提面命,他离经叛道的念头愈发强烈。   于是润城音乐节发来邀请的时候,他课表都没看一眼,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这个邀约,再不出去透口气找点乐子,他觉得自己非得憋疯了。   他的好哥们段崇当时在读艺管专业,那一阵子忽然迷恋上了洗剪吹事业,热衷于给自己的头发染成各种光怪陆离的颜色,远看胜似一只五颜六色的野鸡,好在这人长相尚可,近看勉强能算一只英俊的野鸡。   得知秦青卓要去音乐节演出,他说什么也要发挥毕生功力给秦青卓染个适合演出的发色,秦青卓几番推脱不能,最后只好从了。没想到段崇那次超水平发挥,在经过了一系列诡异的调色操作之后,居然给他染出了一头相当漂亮的灰蓝色,简直是段崇洗剪吹事业的一大巅峰——至于洗了一水之后就褪成了绿色,那便是后话了。   不过这灰蓝色虽然挺漂亮,但总归有点乍眼,走在路上总是频频有人回头看过来,于是临出发前,秦青卓戴上了一顶棒球帽。   润城离燕城不算太远,坐高铁四个小时,从高铁站出来,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不长一段时间,秦青卓租了辆敞篷跑车,开着车在附近的老城区内闲逛。   路过一家琴行,一闪眼,他看见橱窗上挂着一把吉他,红色的,还挺漂亮,于是他把车停下,推门下车走进了店里。   门口有个男孩半蹲在那儿,正用手指轻轻拨着倚在门边的一把旧吉他。虽然一听就不是完整的曲子,却弹出了一种很轻盈的节奏。   这画面让秦青卓觉得有点可爱,走进去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琴行导购热情地迎上来,问他需要什么琴。   “看看吉他。”秦青卓说着,踏进了店里。   其实秦青卓不缺吉他,乔伯那儿的吉他只要他喜欢,说一声就能拿走,唐叔更是有名的制琴师,不管什么样的吉他,只要他提要求,一准儿能给他做出来。   秦青卓这趟来润城,带的就是一把从乔伯那里拿来的吉他,新的,唐叔亲手做的。   走进店里,秦青卓打量那把吉他,虽然做工的精细度远不如唐叔做出来的吉他,但造型挺特别,红色的釉面他又很喜欢,让导购取下来试了试音,音色不算惊艳,却也尚可。   这个做工,要价三万块,妥妥是把买主当冤大头了。   但耐不住秦青卓中意,他又不擅长讲价,便甘心当了这冤大头。   走到前台,正要从钱包里抽出卡付钱,门口突然传出一句暴喝:“谁他妈让你碰这吉他了?!”   他闻声回过头,琴行门口,刚刚那个蹲在那儿拨弄吉他的男孩被一脚踹到了几级台阶下面,踹他的是个身材壮实的男人,正站在台阶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大概是摔得太狠,那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男孩撑着地面,紧皱着眉,像是在忍疼,好一会儿也没能站起来。   男人却还不肯作罢,走下台阶又往他身上重重踢了几脚:“我他妈告诉你几次了,别来碰我的吉他,老子最近生意不好都是因为沾上了你的晦气!”   导购往门口看过去,皱了皱眉,嘀咕了一声“又发什么疯”,看来是司空见惯的模样。   秦青卓却实在看不过眼,说了声“等会儿”,收起钱包,快步走出琴行。   走下几级台阶,他俯身将那男孩扶了起来,蹙起眉头看向那男人:“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这他妈就是个小偷,”男人一脸嫌恶,“天天琢磨着怎么从我这儿偷走这吉他,手贱,一天不碰就他妈手痒!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   “就是那把吉他?”秦青卓看一眼倚在门边的那把破旧的吉他,又看向眼前这男人,“你是这家琴行的老板?”   “怎么了?”男人看着他,“你认识这兔崽子?”   秦青卓没理他这问题:“你那把吉他,我刚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一把没人要的破琴。”   “你什么意思?”男人神色不悦,但顾忌着秦青卓是从店里出来的客户,语气还算平和,“你要是不认识他,就别多管这闲事儿了。你不了解情况,他爸就不是个好东西,坑了别人一大笔钱,现在不知道躲哪去了,家都被法院查封了,我要不好好教育教育这兔崽子,长大了准得跟他爸一样,吃牢饭的货。”   “只是碰了一下你那把破吉他,怎么就跟吃牢饭扯上关系了?”秦青卓听得来气,站直了看他,眉头蹙得更紧,语气也愈发不客气,“对着一个小孩子泄愤,还满嘴的仁义道德,我看你这种人渣才早晚有吃牢饭的一天。”   “你……”男人攥紧了拳头,看样子想揍秦青卓一拳,但到底没敢动手——秦青卓身高一米八多,染着一头张扬的发色,这会儿皱着眉面色冷峻,看上去不太好惹。   更重要的是,他开的那辆红色跑车价值不菲,让人无从判断他什么来头。   于是男人只干瞪着他,没敢挥出这一拳。   “欺软怕硬的废物。”秦青卓骂了一句,然后俯身牵起男孩的手,温声道:“走吧。”   店里的导购见他要走,快步追到门口:“先生,这吉他……”   “不要了,”秦青卓语气不佳,“我不从人渣这儿买琴。”   牵着那男孩走到车子旁边,秦青卓半蹲下来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脸上倒是没受什么伤,白白净净,眉目周正,是个很漂亮的男孩,且看上去一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模样,挨了揍也腰板挺直、傲气不减,跟刚刚那男人口中说的“吃牢饭的货”完全沾不上边。   秦青卓又握着他细瘦的手肘轻轻掰过来看,除了刚刚磕出的一大片血痕,还有不少结了痂的旧伤,这男孩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疼么?”秦青卓轻声问。   男孩自始至终也不看他一眼,眼神落到地面上,摇了摇头,用了点力气从秦青卓手里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不领他的情。   秦青卓注意到他的膝盖上也受了伤,裤子都被水泥路面磨破了,血迹透过布料渗了出来,让秦青卓不忍细看。   “你会弹吉他?”秦青卓又温声问他。   “不会。”男孩没什么语气地说,听起来有点冷漠。   “那是喜欢吉他?”   “不喜欢。”   “那……为什么要去碰那把吉他呢?”   “我手贱。”   秦青卓心里挺不是滋味。刚刚踏进琴行时,他注意到这男孩拨动琴弦的动作,很轻,是小心翼翼怕弄坏的模样,而那不过是一把琴行报废的破吉他而已。从那几下被他拨出的琴声来听,那把吉他早已经走音很严重了。   除了这男孩,大概没人会那么小心翼翼地、宝贝似的触碰那把旧吉他。   他忽然挺想买一把吉他送给这男孩,只是琴行老板这副德性,让他不想再踏足这家琴行,更不想白送他一单生意。   倒是可以带他去别的琴行看看,只是自己时间不多,原本是打算买下这把吉他就赶去音乐节的,若是耽误太久,可能会误了演出。   想了想,他只好说:“我带你找个诊所把伤口包扎一下吧。”   没想到男孩却摇头,礼貌而疏离地说:“谢谢,不用了。”   说完后退一步:“我得走了。”   秦青卓抬手要拦,但那男孩已经转过身,迈开步子跑走了。   他跑得很快,没几秒就跑出老远,估计是因为膝盖受了伤,跑到巷子尽头时他踉跄了一下,回头朝秦青卓看过来一眼。   秦青卓直起身,远远看着他,那男孩什么都没说,下一秒就别过脸拐进了巷子里。   秦青卓叹了口气,没再追上去——追上去大概也没什么用,这男孩看上去倔得很。   那晚的演出非常成功,秦青卓在台上唱了三首歌,很尽兴。   他喜欢在台上唱歌的感觉,或许说喜欢还不够,是迷恋。   他迷恋人声与乐器共同营造出的情绪和氛围感,好像通过音乐就能把所有人短暂地拉入一个虚空而安全的密闭空间。   而令他惊喜的是,临出发前他在自己的音乐主页上随口提了一句演出的事情,没想到居然有不少人为了他专程跑到了润城看这场演出。   从台上下来,有乐队来找他喝酒,若是在以前,秦青卓一准儿会应下,但今晚他却推掉了。   傍晚遇到的那个男孩频频浮现在他脑中,让他不由地有些心里发堵。   一个那么小心翼翼地对待一把旧吉他的男孩,怎么会被人那么粗暴踹开呢……他的伤有没有事?他以后会不会都不喜欢吉他了?他是经常这么被人欺负么?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中挥之不去,秦青卓做了个决定——他想回去找到那男孩,送他一把吉他。   他开着车从音乐节离场,沿途找了几家琴行,但时间太晚,大多店面都已经打烊了。   好不容易碰到一家还在营业的琴行,走进去逛了一圈,却没能找到一把让他看得上眼的吉他。   一直开到傍晚那家琴行附近,他也没能买到合适的吉他。   正心道要不算了,就算买到了,也不一定能再遇到那个男孩。毕竟下午经历了那件事之后,那男孩应该也不会再到琴行附近转悠了,而自己又不知道他住哪儿。   没想到车子拐弯驶了几条街后,他居然看到那个男孩坐在石阶上,正不知盯着哪里出神。   这可真是巧了,一时间,秦青卓有种又惊又喜的感觉。   这里看上去是一条荒废的、待拆迁的老街,连路灯都没有一盏。   他把车又往前开了一段,开到了那个男孩面前。   将车停稳后,他推门下车,拎过搁在副驾驶的那把吉他。   ——就送这把吉他好了。   虽然这把吉他连他自己都没弹上几次,真送出手还有点舍不得,毕竟这吉他的音色他真的挺喜欢,比一般吉他要更清澈一些。   不过,他那儿的吉他多得数不胜数,他又喜新厌旧,今天喜欢这把,明天喜欢那把,与其留在自己那儿跟其他吉他争宠,倒不如送给一个能珍视他的人。   拎着吉他走近那男孩,秦青卓迈上台阶坐到他旁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男孩轻抿着嘴唇不说话,嘴角微微向下,一看便是有些倔气的模样。   他不说话,秦青卓也没打算非得问到答案,正打算说起别的,没想到他却开口了:“等我妈妈下班,这里不安全。”   “所以你要保护你妈妈?”秦青卓轻笑道。   男孩低低“嗯”了一声,又转头看向他:“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找你啊,”秦青卓拿过那把吉他,递给他,“这把吉他送给你。”   男孩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但很快地,他摇了摇头:“我不要。”   “你都不看看么?比你下午碰的那把可漂亮多了,黑色的,特别酷,”秦青卓拉开琴包,从里面拿出吉他,“是不是?”   男孩看着那把吉他,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音色也更好听,”秦青卓笑了,“来,弹一下试试?”   男孩又摇了摇头。   秦青卓想到傍晚目睹的那一幕,伸手拉过他的手,握着他的指尖在琴弦上拨了几下:“好听吗?”   又是片刻沉默,男孩低低“嗯”了一声。   “我发现你的手指很长啊,很适合弹吉他,”秦青卓想起他蹲在门口拨出的那一小段韵律,“以前有学过吗?”   “没,”顿了顿,男孩低声说,“我爸答应我,过完今年的生日,就让我学吉他的……”   那语气有些低落,秦青卓脑中响起琴行老板说的那几句关于他爸爸的话,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哥哥教你用这把吉他谈一段旋律吧,很简单的,包教包会。”   对方抿着唇不说话。   秦青卓抱起了吉他:“我先弹给你听听,你觉得好听就学,不好听我们就不学了,好不好?”   说完,他低下头,手指轻轻拨动了吉他的琴弦。   轻盈而跃动的小调被他弹出来,这漫长无尽的黑夜好似忽然被点亮了一瞬。   坐在一旁的江岌觉得心情变好了一些,江克远消失半年,他已经快忘了心情放松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转头去看坐在旁边的这个大哥哥,从傍晚到现在他其实都没怎么正眼看过他——这半年来他一直在有意逃避别人看过来的眼神,因为他讨厌那些怜悯的目光,不管是出于好意还是出于恶意,他全都不喜欢。   但是这个人……好像有点不一样。江岌想。   虽然他戴了一顶棒球帽,被帽檐的阴影遮了大半张脸,让江岌看不清他的样貌。   吉他声停下,那双眼睛看了过来,弯出了很好看的弧度:“好听么?”   江岌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教你弹,好不好?”   明明一向抗拒接受别人的好意,但这次,江岌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第62章   这段记忆从脑中浮现出来,秦青卓诧异更甚,几乎是不可思议了:“所以,我当年遇到的那个男孩……是你?”   江岌“嗯”了一声。   “所以这把吉他就是我当年送你的那把……这十年来你一直用着它?”   江岌又“嗯”一声。   “天啊……”秦青卓感叹了一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这话问出口,他忽然又产生了一个猜测:“第一场录制结束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去,不会就是因为你认出我了吧?”   “没,”江岌看他一眼,“我其实不太记得你长什么样了。”   “那……”   “送你是因为你看上去挺急的,早知道你是急着去见……”江岌皱了皱眉,“就不应该送你。”   秦青卓垂眼笑了一声,还想开口问什么,江岌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而且,真要那么早认出你,我也不会拍那张照片了。刚刚没骗你,那晚光线太暗了,你又把帽檐压得很低,除了眼睛和轮廓,我其实没太看清楚你长什么样子,而且中间隔了这么多年,就算看清楚了也不太可能记得,更别提认出来了。”   “这倒是……”秦青卓点了点头,“那就是音乐节那晚,听到那段旋律才认出来的?”   “或许吧。”   “嗯?”   “你去酒吧还我衣服那次,帮彭可诗看乐谱的时候,给吉他调音用的就是那首曲子。我听着耳熟,觉得有点像,不过你只弹了一句,我也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同一首,而且你看起来对那把吉他完全没印象,所以我更倾向于只是个错觉。后来在音乐节上你又弹了一次,我才能确认是同一首曲子,再后来又看了你在润城音乐节的那场演出视频,你当时抱着的就是我用的这把吉他,我这才完全确认那个人就是你。”   “这样啊……”秦青卓点了点头,愈发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巧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时秦青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之就是有些感慨。   那晚从润城回来之后,他的生活很快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乐迷把他在音乐节演出的视频上传到了视频平台,没过多长时间,他忽然就接到了电影《十三天》剧组的邀约,说导演曹修远指名要他来唱电影的插曲和片尾曲。   不久之后,《十三天》在各大院线热映,影片ost也随之传遍街头巷尾,秦青卓自此开始声名鹊起。   再之后他就签约了寰扬,每天忙着做专辑、见媒体、参加节目、办巡演、开演唱会……而关于那晚遇到的男孩,还有那把送出去的吉他,渐渐地被各路嘈杂的声音和纷至沓来的邀约埋到了极其边缘的角落,再也没能回想起来。   这十年之间,他过得实在太跌宕起伏,回想起来,润城那一晚似乎就是这一切的起点。   而对于江岌来说,如今他能抱着吉他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有了自己的乐队,应该也是从那一晚开始的。   还真是……挺神奇的。   正感叹命运神奇,对面江岌开了口:“那晚临走的时候,你说以后如果有机会遇到,你看到这把吉他就会认出我。”   “我有这么说过?”秦青卓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嗯,”江岌看着他说,“原来是骗人的。”   “也不是,我……”被那目光直直盯着,秦青卓有些尴尬,却也无从辩解。   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不仅被一个九岁的小朋友当了真,还因此记了十年,秦青卓顿时觉得自己像个负心的骗子,居然生出了一种愧疚的心理。   “我那会儿应该也没想到我会忘,”见江岌只盯着自己不说话,秦青卓为自己找起了开脱的理由,“不过这也不能怪我,我就算记得这事儿,也不可能把当年那个小男孩跟你联系到一块儿啊,差得太远了……”   他脑中对比着眼前的江岌和十年前那个小男孩,愈发觉得难以置信:“居然长成了这样……”   “你觉得我应该长成什么样?”江岌问。   其实当年那个小朋友的长相秦青卓也记不明晰了,只记得是个相当漂亮的小男孩,虽然一开始很倔,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但后来教他学吉他的时候,秦青卓记得他挺乖的。   “钟扬那样的……吧。”秦青卓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准确,只不过钟扬的长相看起来比较乖,跟当年那个小朋友更像一点。   而江岌……怎么想都觉得小时候会是只狼崽子,跟“乖”这个字完全沾不上边。   “你喜欢钟扬那样的?”江岌看着他问。   “怎么可能,”秦青卓立刻否认,失笑道,“这跟我喜欢什么样的没关系,怎么扯上这儿了。”   “那你喜欢我么?”江岌又问。   气氛顿时起了变化,暧昧的,难言的,在两人之间涌动着。   这问题让秦青卓沉默下来。   江岌也没催,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天上落了小雨,先前被甩在后面的云还是追了上来。   秦青卓避开江岌的目光,抬头看了看夜空:“要下雨了,早点回车上吧,你的歌还没写。”   他说完站起身,没给江岌继续问下去的机会。   但江岌似乎也没打算再问什么,“嗯”了一声,也站起身背上吉他,跟他一起往回走。   几十米开外,车前灯遥遥照射过来, 亮得刺眼。   这雨来得很快,不过走了几米远,方才还柔若无物的雨丝就变成了细细密密的雨帘。   秦青卓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微低着头对江岌说了句:“下大了,我们走快点。”   这话说完,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碰了碰,触感温热,他下意识要收回手,江岌却翻过手掌,覆上来将他的手握住了。   秦青卓怔了一下,原本因走路而略微不稳的气息微微一滞。   “我带着你跑吧。”江岌说。然后没等他回答,真的带着他跑了起来。   “哎——”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秦青卓下意识就随他迈开了步子,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吹得扬了起来,湿润的风刮过他的脸侧。   不远处的车灯很亮,能清晰看到细细密密地雨丝穿过光线,犹如一道道银色的丝线。   明明今晚没喝酒,那种好似踩着摇晃梦境的眩晕感却又出现了。   有种朝着光跑过去的感觉。   心脏跳得很快,好像以前从来没跳得这么快。   清晰地、咚咚咚地响在胸腔里。   跑到车边时,雨丝已经变成了豆大的雨点,落在皮肤上能感觉到雨滴的重量。   江岌拉开后排车门,让秦青卓先坐进去,随之自己也坐了进来。   车门一关上,外面的雨顿时倾泻般砸了下来,落在头顶的天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听声音,比之前那场雨有过之无不及。   秦青卓不由地庆幸刚刚多亏是跑过来的,否则坐进车里时肯定会浑身湿透。   只是刚刚那阵暧昧的气氛并没有因为换了地方而被冲淡,反而在逼仄的车厢里愈发浓稠。   他有一种强烈的濒临失控的感觉,而他一向不喜欢失控,活到这个年纪,他更喜欢掌控一切的、游刃有余的感觉。   或许上次做出的那个“静待潮水退去”的决定是错误的,秦青卓想,感情的事情容不得拖泥带水,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最终只能将两个人都拖入漩涡里。   如果没做好接受的准备,那就应该果断拒绝。   是时候把事情挑明了,不过,从哪聊起呢……既然今晚是带江岌出来写歌的,那就回归正题,从这首情歌开始吧。   “歌想得怎么样了?”秦青卓问。   “没什么想法。”江岌靠到椅背上,后座空间宽敞,他的腿微微朝前伸着。   “就这么难写么,”秦青卓笑笑,“不至于吧。”   “没写过情歌,你是导师,”江岌侧过脸看向他,“这种情况不应该指导一下?”   “……”亦或许今天晚上就不该带着江岌出来,事到如今怎么想都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可是再来这么一遭,他觉得他还是会这么做,难不成真能让江岌在这个雨夜里自己逃出去写歌?   “情歌啊……”秦青卓偏过脸看向窗外,“江岌,知道你为什么写不出情歌吗?”   江岌没说话。   “谈过恋爱吗?”秦青卓又问。   “没。”江岌简短道。   秦青卓沉默下来,江岌这话让他意外,又让他没那么意外。   意外的是江岌居然一次感情经历都没有过,毕竟他长得挺沾花惹草,这一点,从录制节目时观众席上那些姑娘们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但江岌之前的性格又确实很封闭,一个完全抗拒向别人打开自己的人,很难想象他会喜欢上谁。   顿了顿,他才继续问下去。   “那,喜欢过谁么?”   “喜欢你,”江岌说,“算么?”   “除了我呢?”   “只喜欢过你。”   秦青卓的手指交握在一起,轻轻地互相掰着,思考着该如何措辞才能不伤害到江岌。   明明之前拒绝别人的话张口便来,但偏偏面对着江岌,他觉得这事困难极了。   是因为雨夜让人格外心软么?   他缓缓开了口,措辞有些困难,但总归是要说清楚的:“江岌,你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谁,我直白一点说,你在感情上完全就是一张白纸,你可能,并不知道真正的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话没说完,江岌打断了他:“秦青卓。”   秦青卓停顿下来。   “让我先说吧,”江岌的目光落在车前窗的方向,“先听我说完,行么?”   顿了顿,秦青卓说:“……好,你说。”   这话说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纵容了江岌,但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做法。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知道,”江岌微微偏了偏脸,看向窗外,嗓音被雨声盖过去了一些,却听起来格外清晰,“应该是比那次音乐节认出你来还要更早一点,至于为什么喜欢你,我也说不清楚,以前没遇见过你这样的人,也没有过这样的心情。没经验,或许唐突了一点,你别介意。   “以前我觉得,活着是一件特别乏味的事情,没劲透了,可是又得活着,因为得把债还了,因为我妈希望我活着,因为小时候遇见的那个人跟我说过,只要好好活着,总有一天会有好事发生的。这个人说的其他话我都信,但只有这句,我一直保留怀疑态度。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特别喜欢晚上,因为一到晚上,就意味着这一天就要结束了。又熬过去了一天,终于能让人松口气了。但是从音乐节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坐在车里,看着你在旁边睡着了,我忽然特别希望这一天长一点,别结束得那么早,这想法出现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别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一开始,我也想过要把这种心情藏起来。但上场比赛被淘汰之后,我发现我居然很失落,这种心情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这个节目的比赛结果,也无所谓拿到什么名次,唯一导致这种失落心情的原因……是你。   “再后来,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必须得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因为我希望能跟你在一起,也希望你能像我喜欢你这样的……喜欢我,希望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所以秦青卓,别这么快拒绝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慢慢变好一点,变成你这样的人,好么?”江岌说完,看向秦青卓,“我说完了。”   “我……”秦青卓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可面对江岌这番近乎于剖开自我的表白,他完全被打乱了节奏,刚刚想说的话此刻全都失了效。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江岌。   说着这段告白的少年是那么的坦然、坦诚、坦荡,好像要把一颗跳动的、炽热的心脏都剖出来捧给自己。   但它太沉了,也太烫了,以至于秦青卓不敢轻易伸手去接。   竭力定了定神,好一会儿,他才呼吸一口气,勉强组织了语言:“江岌,说真的,你突然跟我说这些,我心里挺乱的,我不想仓促给你回应,这事儿……你让我好好想想。”   “是因为不喜欢我么?”江岌看着他问。   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看着,秦青卓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道:“当然不是。”   “那就是喜欢了。”对方很快接上了话。   秦青卓无言。   “但是还没想清楚,”江岌替他把话说完了,“没关系,我等着。”   秦青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件事上他确实还没想清楚,他需要时间,也需要冷静。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秦青卓听着雨点敲在车身发出的噼啪声响,微微出神,心绪杂乱。   “其实我不是写不出情歌,只是缺了点灵感。”江岌忽然这样说。   秦青卓侧过脸看向他。   总是在这种夜色朦胧的时刻,他的五官会显出一种近乎明艳的、让人沉醉的美。   “秦青卓,送我点灵感吧。”江岌看着他低声说。   没等秦青卓给出回应,他俯过脸,凑近了亲吻秦青卓的嘴唇。 第63章   那吻落下得太过突然,秦青卓的大脑空了一下。   或许相比“吻”这个字眼,用“啄”更确切一点。   先是碰了碰,然后轻轻吮了一下他的下唇。   连带着鼻息扑过来,温热的,带着点薄荷味。直白而青涩,小心翼翼又咄咄逼人。   没停留太久,江岌看着秦青卓的眼睛低声说:“有灵感了。”   他看到秦青卓的下唇被濡湿了一点,泛着轻微的水光。   心底忽然涌上一种控制欲——在秦青卓身上留下更多自己印迹的控制欲。   他再次凑近,吮了一下那被濡湿的地方。   跟在那么灼热到发烫的告白后面,这吻让秦青卓更加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只觉得心脏跳得震天响,几乎要压过敲在车上的雨声。响得他愈发无法理清自己此刻的思绪。   等到回过神,江岌已经拎起靠在车门旁边的吉他,又探身拿过搁在前排座椅的伞:“我出去写歌。”说完便伸手推开车门,撑开伞走了下去。   车门一打开,铺天盖地的雨声顿时倾泻进来,雨势丝毫未减,把秦青卓问出口的那句“去哪儿”完全掩盖住了。   江岌身高腿长,一会儿的工夫就走出了很远。视线被密集的雨帘隔开,秦青卓几乎看不清他是朝哪个方向走的,他拿出手机给江岌拨过去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了。   “下这么大的雨,”秦青卓说,“怎么不在车上写?”   “我觉得你应该想自己待一会儿。”周围雨声嘈杂,江岌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很清晰的温柔。   秦青卓顿了一下,被他说中了,在发生了刚刚这段告白和这个吻之后,再跟江岌同处一个逼仄的车厢里,他确实会觉得不太自在。   意识到江岌在为自己考虑之后,秦青卓忍不住放缓了声音:“你要去哪儿写?雨太大了,我带你去附近找个酒店。”   “开一间房么?”江岌的嗓音掺进了一丝混不吝的腔调。   “……”还真是不能掉以轻心啊……   江岌笑了一声,像是对秦青卓的反应乐见其成。   但那混不吝的腔调很快便消失了,一正色下来,又听上去有些温柔:“放心,我能找到地方,你在车里等我。”   挂断电话,秦青卓靠到椅背上,看向车窗外。   已经完全看不到江岌的身影了,他能找到避雨的地方么?   希望这雨能小一点,别淋到他。   这么多年来,其实也经历过几个追求者,有隐晦的也有直白的,有旁敲侧击的也有直截了当的。   只是无外乎一点,成年人的表白,讲究被拒绝了也有回转的余地,讲究看不到对方心意的那一刻就绝不轻易剖白自己。   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也得先顾全自己。   可江岌不是,这少年一上来便捧出一颗真心,接不接却全都由你。   秦青卓觉得自己应该干脆一点,在江岌直白问出那句“那你喜欢我吗”的时候就该给出回答。   可是那一刻他竟然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喜欢,不喜欢,说起来答案无非就是这两种,但似乎哪种都不太合适。   当然也可以绕个弯子,说我当然是喜欢你的,你在音乐上那么有天赋。他秦青卓应付过那么多弯弯绕绕、浑身上下满是心眼的娱记,随口打发一个小自己十岁的、捧着一颗真心的少年又有什么难的?   但说不清为什么,被江岌用那样沉的目光看着,他却耍不出这样的小聪明。   怎么会这样呢?秦青卓叹了口气,明明对视的瞬间是感受到心动的,为什么却连一句喜欢都不敢说出口?   秦青卓记得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四年前跟季驰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在目睹了季驰为自己付出的种种之后,不经意间的一瞬心动。   那会儿在想什么已经记不清了,或许什么都没想,只觉得既然心动了那就在一起。   年少时的一念间心动,想到的是与喜欢的人长相厮守。   可如今的秦青卓经历心动,想到的却是那几张季驰出轨的照片、醉酒后差点被人捡尸的狼狈、搬家时收拾一地残局的心累、还有再见到季驰时得竭力维持的成年人的体面。   如今想到季驰还是会有些难受,不是旧情未了的那种难受,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插了一刀,刀拔出去了,留下了很深的创口,表面虽愈合但下雨天却还是会感觉到隐隐钝痛的难受。   或许程昀说的是对的,感情里别走心,做个刀枪不入的人,这样姿态才最洒脱,样子才最体面。   最好彼此做个消遣,谁也别将对方当做生活的重心,合则来,不合则散,对谁来说都轻松。   可事到如今,秦青卓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捧着一颗真心的江岌当成消遣。   太重了,非得考虑好了才能伸手去接。   否则就不要去接,不然便成了那个打碎真心的恶人。   思来想去也没得出一个明确的结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前想到了季驰,于是做梦就真的梦到了季驰。   梦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睁眼便看见守在病床边的季驰。季驰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与他对视的瞬间眼泪便涌了出来。   然后季驰胡乱擦干了眼泪,按了呼叫器,站起身说他去卫生间抽根烟。秦青卓躺在病床上,听到一墙之隔的卫生间里传来季驰压抑的呜咽哭声。   秦青卓费力地从病床上起来,走去卫生间想去安慰他,推开门,眼前却是季驰跟袁雨赤裸着身体拥抱在一起、说着甜言蜜语的画面。他忽然觉得身上发冷,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车门这时开了,秦青卓睡得浅,一下子便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他感觉到江岌从外面进来了,坐到他旁边,身上带着潮湿的水汽。   他没睁眼,装作没醒。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楚,他听到江岌把吉他很轻地靠在车门边,然后窸窸窣窣地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   带着体温的棉质外套罩到身上,刚刚梦里发冷的感觉好像被驱散了一点。   原本打算装睡装到底,可说不清为什么,秦青卓睁开了眼,隔着挺黑的夜色看向他,嗓子有点哑:“歌写好了?”   江岌“嗯”了一声:“还没睡着?”   “醒了。”秦青卓稍稍坐直了一些,“要我看看么?”   “不用,”外套滑下来一点,江岌伸手帮他重新拉上去,“这场能赢。”   “这么有信心啊……”秦青卓轻笑一声。   “嗯,灵感很管用。”   夜色浓重,虽然看不清对方,但却能看到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很亮。   “……睡吧,已经很晚了。”他闭上眼睛,能感觉到江岌又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   “秦青卓。”江岌低声叫了他的名字。   秦青卓没睁眼,应了声“嗯?”   “愿你有……”江岌声音很低地说了句话,秦青卓没太听清,但也没问。   愿你有什么?心里却忍不住猜,好像是……愿你有好眠?   听起来像一句歌词,这到底是一首怎样的歌?   其实在车里睡觉不算很舒服,但意外地是这次入睡却很顺利。   陷入睡眠之前秦青卓听到外面似乎又下起了雨,这次下得不大,淅淅沥沥的,是很静谧的雨声,听着让人心里宁静。   没再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只梦到了江岌,牵着他的手朝着车灯大步跑过去。   梦里他听到夹杂在脚步声和急促呼吸声里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清晰而悸动。 第64章   次日一早秦青卓是被手机震醒的,陈嘉一大早便打来电话,他半梦半醒间摸过手机接起来,那头开门见山地问:“青卓哥,说好的连人带歌给我送回来呢?”   “几点了?”睡得挺沉,秦青卓还有些迷糊。   “七点多。”陈嘉在那头回答了他,又问,“江岌呢,他在哪儿?”   “就在我旁边。”秦青卓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稍稍清醒过来,坐直了一些。   “节目组?”江岌听到声音,这时也睁开了眼。   他也没太睡醒,睡眼惺忪的,嗓音还有点哑,反倒衬得身上的少年气愈发明显。   那头陈嘉听到江岌的声音,瞬间炸了一下:“我操,你们睡在一起?”   她语气激动,把秦青卓一下子也弄清醒了:“……没,我们在车里。”   “你们在车里?!”陈嘉一惊一乍,“一整晚?”   “……我陪他写歌,”秦青卓忍不住吐槽一句,“想什么呢。”   话音未落,一旁的江岌忽然笑了一声。   秦青卓下意识朝他看过去一眼,江岌也看着他,这会儿眼神清醒过来,还带着点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真是,心虚的好像只有自己。   电话里,陈嘉的语气里掩不住隐隐的兴奋:“你们在哪儿呢,我带着摄像师去拍几个镜头。”   “可别,”秦青卓对着手机说,“这要是来了,没什么也得被你们描成有什么。”   “既然没什么,那青卓哥,你就让我去呗,”陈嘉语气软下来,磨着他,“你最好了,我们就去取点空镜,保证不瞎拍。”   秦青卓没松口,笑着打发她:“真的别来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陈嘉又磨了几句,见秦青卓不肯改变主意,只好放弃:“……好吧,真是可惜。”   挂断电话,秦青卓意识到江岌还在看着自己——侧着脸看过来,一点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目光。   这一大早的……脸也没洗,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后备厢有矿泉水,下去洗把脸吧。”他说着下了车,从车内的储物箱里翻出两盒漱口水,递给江岌一盒,又去后备厢拿了矿泉水。   “昨晚睡得好么?”江岌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矿泉水瓶,半蹲下来给他倒着水。   “还不错。”秦青卓伸手接着水流。   “梦到我了么?”   “……”好像还真的梦到了,但秦青卓捧着水泼到脸上,说了“没有”。   “我不信,肯定梦到了。”江岌说,语气是平淡的,听起来却莫名有点笃定。   秦青卓抽了纸巾把脸擦干净,又擦干净了手指:“怎么就肯定了?”   “我在你梦里施法了。”江岌说。   他这样说,倒真的有点当年那个小朋友的样子,秦青卓笑了笑:“那看来你的法术还有待修炼,我是真的没梦到。”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他能感觉到江岌是有点失望的,虽然表现得不太明显。   秦青卓从江岌手里接过矿泉水瓶:“来吧,我帮你倒水。”   细细地水流从瓶口倒出来,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江岌。   被水打湿的一张脸黑白分明,不得不承认江岌的长相确实挺优越,看起来让人赏心悦目。   也难怪他一站到台上,一句话不说,观众席上的姑娘们就开始尖叫。   挺神奇的,秦青卓想,昨晚倒是的确梦到了江岌,难不成他真的在自己梦里施了法?   这想法冒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幼稚,又觉得有些好笑。   往回走的路上,清晨的天空云层稀薄,朝阳格外热烈,橘红色的,亮得很有活力。   红绿灯路口,江岌哼了几句《Traveling Light》:“And with each step taken my back was breaking,Till I found the One who took it all from me……”   这歌的旋律明快轻盈,听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秦青卓能感觉到江岌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相比刚认识那会儿,简直像变了个人。   或许现在的江岌才最接近他本真的性格——带着点锋利的傲气,直白而坦率。   他挺乐意看到江岌身上发生的变化。   就快驶入节目录制地点的那条小路,一想到摄像师这会儿肯定在门边架设好了机位,等着一会儿全方位无死角地猛拍一通,他就有点头疼。   其实拍别的也就罢了,但拍的是他跟江岌,回头节目播出去,各种表情、举动、反应经由无数人的眼睛一放大,还不知道这段关系又被解读成什么样子。   况且在节目里他们还是选手和导师关系,中间隔着十岁的年龄差,后续自己工作室签了江岌的事情大概也会被曝出来,林林总总的事情掺和到一起,保不准最后两人都得挨骂。   他自己挨骂倒也没关系,反正这些年也被骂习惯了。但是江岌……虽说早晚有一天也会面对这些糟心的事情,但他却希望这局面来得不要这么早。   正想着要不要让江岌提前停车,一旁的江岌却已经降下了车速:“就停这儿吧,我自己进去。”   秦青卓愣了一下,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看向他。   江岌将车子停靠在路边,也没解释太多,只说了句“你应该不想被拍吧”,又问“你怎么回去”。   “我自己开车回吧。”秦青卓说。   “还挺远的,”江岌想了想,“我去跟嘉姐说一声,你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不用,”秦青卓笑了笑,“我的车龄可比你长多了。”   他这样说,江岌又想起以前的事:“你那时候去润城就开了一辆车,红色的。”   秦青卓笑着“嗯”了一声。   “那你路上开慢点,”江岌解开安全带,“到了跟我说一声。”   “好。”秦青卓应着。   江岌从车上下来,拿了昨天写好的乐谱。   秦青卓也推开车门下了车,坐到驾驶位,他压下车窗看向江岌:“那……好好排练,录制那天见。”   “嗯,”站在车下,背着吉他的江岌看着他说,“下场比赛,可以期待一下。”   “这么有信心吗,”秦青卓笑道,“好啊。”   往回走的路上秦青卓开得不快,将车速始终维持在七十码上下。   好多年没自己开过车,上路时倒是比想象中要顺利,没有过度紧张。   只是起先路上车辆稀少的时候还挺顺利,但越接近城市,车变得越来越多,他的手心也开始微微冒汗,有些不太舒服。   四年过去了,看来还是没能克服这个心里障碍。   算了……再出一次事就不好了。秦青卓放慢车速,找了一处合适的位置,将车停了下来,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司机的号码。   节目录制是在三天后,乐队结束排练就直接被工作人员接到了拍摄场地。   这场节目跟以往的录播形式都不同,将首次采用直播形式,由现场和线上观众共同投票决定乐队的晋级名额。   因为这个变化,工作人员的状态变得更加紧绷,生怕直播时会出错,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各项前期检查工作。   “因为进入积分赛段了嘛,”陈嘉陪着秦青卓走向导师席,给他解释着,“为了让观众保持新鲜感,就改变了一下节目形式,让节目看上去更像一场一场的音乐节,这样一来观众的参与度更高,现场气氛也更好,说不定能有更高的关注度。”   “是蛮好的,”秦青卓打量着新的舞美设计,高耸的穹顶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犹如点缀着星星的夜空,看上去很美,“舞台设计得也挺漂亮。”   “是绮姐主要负责的,她不是之前跟她男朋友一起办过几场音乐节嘛,在这方面比施导经验更丰富一点。”陈嘉说,“不过可苦了她了,最近累得要死要活,都累病了。”   “夏绮病了?”秦青卓有些惊讶。   “是啊,今天都没能来录制现场。”   “严重吗?”   “昨天都在现场昏倒了,当场就被送去了医院,”见秦青卓面露担忧,陈嘉又补充一句,“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听说今早已经醒了。”   听她这么说,秦青卓松了一口气,心里打算着等这场节目结束之后,得去看看夏绮。   陈嘉伸手指向导师席位,“青卓哥,你去坐吧,直播马上就要开始了。”   秦青卓走近导师席,后面有观众尖叫起来,还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露出笑容,抬手跟观众打招呼,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江上情”,周围立刻起了一阵附和的笑声。   沈姹这时也恰好走过来,听到这三个字,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坐下来,她朝秦青卓微微侧过头,低声道:“青卓,你知道他们说的‘江上情’吗?”   “夏绮跟我提过,”秦青卓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就别跟着他们起哄了吧。”   “所以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沈姹颇感好奇,“你们私下不是还一起去音乐节?关系不错啊。”   “那是因为……”他刚要开口解释,工作人员的声音通过场内的扩音器传过来——“我们的直播马上就要开始,请现场观众安静下来……”   倒数声响起,沈姹坐直了身体,秦青卓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主持人上场,先是简单复述了之前的网络投票复活环节,宣布糙面云和Marsara以最高票数成功复活,回到各自导师的队伍,然后照例介绍比赛规则——   “从本场比赛开始,我们就正式进入到积分赛段中,每场比赛将淘汰一支票数最低的乐队,赛段结束后,票数累积最高的一支乐队将直接跳过半决赛进入决赛。   “在之前的一周时间里,节目组不间断拍摄了乐队的排练全过程,将在本周三晚八点正式播出,欢迎大家直击乐队的幕后故事……”   介绍的流程走完完,主持人又看向导师席,在赛前活跃着气氛:“这场比赛是情歌主题赛,那在乐队正式PK之前,我们先问问几位导师最期待哪支乐队的演出吧……杨敬文老师先来?”   杨敬文接过话,理所当然地说了自己队内的夺冠大热门:“那当然是我们队的城市坍塌了,到目前为止他们每场的发挥都很稳,相信这一场也会给我们带来惊喜。”   在他之后,任聿也说了自己队内的飞星传说乐队。   轮到沈姹,她却一反常态没说自己队内的乐队:“糙面云吧,好像其他乐队之前或多或少都演出过情歌,只有糙面云一次都没有过,有点想象不出糙面云的情歌会是什么样子的,而且我觉得,大家应该也会蛮期待江岌这次的情歌首唱。”   她说完,笑着转头看向身后的观众:“对吧?”   “对——”台下的观众大声应和。   光从声势上就能感觉到,上一场《长夜无边》破圈之后,糙面云的人气又上了一层,或许说一骑绝尘也不为过。   沈姹又看向秦青卓,笑道:“不过我这样说,会不会把青卓的台词抢了?”   场下一阵哄笑,不少人答了“会”。   “也是巧了,”秦青卓笑笑,接过话,“我正好想说你们队的DCL,还担心没有这个机会。他们上场那首《失重感》我挺喜欢的,所以期待一下这场的演出。”   这话说完他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点空。   最期待的乐队……当然是糙面云,毕竟在他看来,糙面云无疑是所有乐队中最好的那一支。   但如果自己真的说出“糙面云”这三个字,可以想见身后的观众肯定又会怎样狂热地起哄。   说反感倒也谈不上,只是这种明明两个人之间没什么,却被误认为有什么的感觉,让他有些心虚。   说没什么似乎也不确切……那两个吻,还有那番剖白心迹的表白,想到这些,他愈发有些心神不宁。   继而脑中浮现出几天前分别时,江岌看着自己说出的那句“下场比赛,可以期待一下”,不知道如果江岌听到自己刚刚说出的期待的乐队,心里会怎么想,会失落吗……   按照抓阄顺序,糙面云乐队是第六支上场的乐队,主持人一说出“糙面云”这三个字,台下便燃起了一阵欢呼声。   乐队三个人走上台,江岌依旧拎着他那把破旧的吉他。以往他总习惯穿深色的衣服,但今天却穿了白衬衫和水磨蓝的牛仔裤,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少年心气一览无遗。   他走到话筒前,台下的乐迷自发而整齐的喊着“糙面云”三个字,声势浩大得在场内形成了回声。   一片呐喊中,台上的主唱调好了话筒的高度和吉他的音,朝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偌大的演播厅内忽然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霎那间,全场观众都安静下来。   一时间,秦青卓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潮湿的雨夜。   心神不宁的状态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这几天他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江岌写了一首怎样的歌,但潜意识里,他早知道这歌会跟自己有关。   那晚那个吻到底给了江岌怎样的灵感?不得不承认,他是好奇的。   既好奇,又抗拒知道。   摄像机转向了自己,秦青卓垂眼,遮住自己眼底的情绪。   “下面这首歌,”台上的江岌对着话筒开了口,稍许停顿,他嗓音微沉:“青卓。”   “青卓”两个字经由话筒扩散,秦青卓只觉得心脏一颤,难以置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下意识抬眼,他看到舞台后方的显示屏上,清晰显示出的歌名——《轻啄》。   身体内好似有一根绷紧的弦,被这两个字轻轻一拨,发出了剧烈的颤动,一时间震得他胸口发麻。   “——希望你们喜欢。”江岌说。 第65章   秦青卓还未回过神,吉他声和江岌的声音已经一并响了起来——   “今晚的夜色潮湿又柔软   像你的眼睛一样让人心安   多少人此刻好梦正酣   而我刚刚开口跟你说了喜欢   远处雨点氲成光圈   沉默是我不安的遮掩   这梦里的桥段   早已上演过千百遍   你是眷顾我的灵感   是闪烁萤火的河岸   是一场穿越荒诞   让人甘愿沉溺的沦陷   赐我一个吻   好度过这长夜漫漫   想留住时间   让这一瞬蔓延再蔓延   愿你有好眠,   最好梦到我,   平淡或冒险,   都是我心甘。”   江岌唱歌时眼神微垂,很专注地弹着吉他。   舞台后方的大屏幕上,一行又一行的歌词显示出来,每一句都让秦青卓想到那晚的雨夜,那句“秦青卓,送我点灵感吧”,还有那个温热而青涩的吻。   这首歌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是一点一点涨上去的,灯光也随着歌中的情绪由暗到亮。   当江岌唱到那句“你是眷顾我的灵感,是闪烁萤火的河岸”时,电吉他、鼓声和贝斯一瞬间似乎被引燃了,这忽然炸裂的音场好似用声音燃放了一场绚烂而盛大的烟花,金色的灯光从顶棚倾泻下来,如同那晚遥遥照射过来、有些刺眼的车大灯,好似真的身处一场荒诞而甘愿让人沦陷的梦境。   “赐我一个吻”被唱出来,秦青卓觉得自己的情绪也涨到了一定程度,以至于得有意控制着呼吸的频率,才能让自己的表现看上去自然一些。   他竭力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屏幕的歌词上,让自己不往江岌的方向看过去。   然而在听到“愿你有……”这几个字时,他还是忍不住看向了江岌。   一直垂眼唱歌的江岌也正好在唱到这句时朝他看过来一眼,仍是那种黑沉沉的,乍一看波澜不惊,却好似藏着很多情绪的目光。   与此同时秦青卓也听清了那晚江岌跟自己说的那几个字——“愿你有好眠”。   ——“愿你有好眠,最好梦到我,平淡或冒险,都是我心甘。”   难怪那天早上江岌会问自己有没有梦到他……   收尾的几个字低得如同呓语,所有乐器停摆,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持续了一会儿才彻底停了下来,灯光亮起来的瞬间,全场好似真的下过了一场雨,到处充盈着湿漉漉的雨夜气氛。   那一瞬间秦青卓脑中冒出一个想法——无论最后他跟江岌的结果如何,这场演出他应该会记得很久很久。   全场安静了片刻,然后炸裂般的掌声夹杂着尖叫声瞬间就充满了整个演播厅。   场内的情绪在几分钟内迅速被这首《轻啄》点燃,全场都弥漫起一种浪漫而高热的气氛。   有人自发叫着“糙面云”三个字,到最后几乎全场都在高呼乐队的名字。   在此之前,这场比赛中还没有哪一支乐队在场内形成过这样的声势。   主持人走到台上时, 场内高热的氛围仍未降温。   “我觉得,全场至少有一半观众都陷入了恋爱,”主持人说,“还有一半观众想立刻去谈一场恋爱,是不是?”   “是——”全场整齐划一地高喊,喊出的声音有种要震破棚顶的架势。   “好像糙面云总是会带给我们惊喜,这场也一样。”主持人笑着说,“来,大家平静一下情绪,让我们听听导师们对糙面云这首情歌的看法,杨敬文老师先来吧?”   杨敬文接过话:“确实是很惊喜,说实话,其实就在五分钟之前,我对糙面云这场的表现都谈不上期待,因为我觉得江岌可能不太适合唱情歌。”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主持人问。   “你们不觉得他站在台上对谁都爱搭不理,根本就不像是会爱谁的样子吗?”   台下的观众哄然大笑。   “而情歌又是最讲究‘情’这个字的,”杨敬文接着说,“不会爱人,怎么能唱好情歌呢?但是江岌这次一开口,我真的是被惊艳到了,完全打破了我对他的刻板印象,尤其是开头那几句清唱,就好像一场徐徐道出的表白,又青涩,又炽热,太美了。”   “哇,这真的是很高的评价了,从来没听到杨敬文老师这么夸过人。”主持人笑道,又看向任聿,“任聿老师有什么看法?”   任聿看向台上的乐队,说:“敬文老师已经把我的心声说出来了,很美的一首情歌。让我很感兴趣的一点是,这首歌有一个很特别的设计,就是贯穿全程的雨声,尤其是一开场,乐器和人声都还没响起来,雨声就先把人带入了一个雨夜的情景,这个设计是谁想到的,江岌吗?”   台上江岌对着话筒“嗯”了一声,   “怎么会想到把雨声全程融入进来的?”   “因为写这首歌的时候就在下雨,”江岌说,“就想把雨声录下来,记录一下写歌时的心情,也把这份心情传递给听这首歌的人。”   “所以雨声是你自己写歌时录下来的?”任聿想了想,“你们这歌听说就是上一周写出来的吧,那就是几天前下雨的那一晚?”   “嗯。”   “这个设计很巧妙,”任聿点了点头,“我非常喜欢。”   轮到沈姹点评,她没从歌入手:“先聊个跟歌无关的话题吧,我刚刚忽然发现,从第一场节目录制到现在,江岌好像变了很多哎。你们有没有觉得?”她转过头问观众。   台下这次没出现整齐划一的回答,观众席上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说不清楚具体哪儿变了,”沈姹支着下巴端量台上的江岌,“总之第一眼看到江岌的时候,我觉得他浑身都是刺,谁要敢上去招惹他,准得被他狠狠地扎一下,现在嘛……那些刺虽然好像还在,但是他好像渐渐地愿意把没有刺的那一面展示给我们了。”   “变温和了。”任聿在旁边说。   “对,”沈姹点头,笑着说,“也变得更招人喜欢了。”   她说着,又转头看秦青卓:“青卓有没有这种感觉?江岌是你队里的,你应该比我们感触更深吧?”   秦青卓还记得第一眼在糙面云的简历上看到江岌的照片时,那张写着“这操蛋的世界”的脸。   “确实。”他说,“我觉得,江岌正在跟这个世界和解。”   “哎呦,青卓一语中的,不愧是亲导师啊。”沈姹笑道,又把话题拉回到演出本身,“说回刚刚这首歌吧,敬文老师和任聿老师都是把期待放得很低,听歌之后才感觉到了惊喜,我是一开始就把期待放得很高,也还是完全被惊艳了一把。不过这歌名一出来,就有一个巨大的疑问包围了我,我相信这也是全场观众都很好奇的一个问题……这首歌的歌名《轻啄》,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沈姹这问题一问出来,坐在她旁边的秦青卓呼吸稍顿,面上没什么反应。   观众席上开始骚动,显然沈姹问出了他们的心声。   余光瞥见江岌靠近了话筒,秦青卓下意识收紧了手指。   “就是歌名呈现出来的这样。”江岌说。显然是有意绕过了这个问题。   沈姹笑着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大家会怎么解读这个歌名?”   “写的时候没想过,”江岌说,“想到了就写出来了。”   沈姹点到即止,问到这里就差不多要结束了,却没想到台上的主持人紧跟着又追问了一句:“我替沈姹老师问得更直接一点吧,这首歌的歌名,是不是跟导师中的某一位有关?”   他这话一问出口,台下本就被点燃的气氛,顿时像是被泼了一捧高浓度的汽油,燃烧得更加热烈,观众席上的尖叫和口哨声顿时轰然炸开。   “不如让我们先问一下乐队成员吧,”主持人笑着转头看向彭可诗和钟扬,“可诗和钟扬是怎么看待这首歌的歌名的?”   “怎么看待歌名的我不知道,”钟扬接过话筒,添油加醋道,“但是我可以告诉大家我们这首歌的创作过程,当时诗姐和江岌卡了好几天也写不出情歌来,但青卓哥那晚来探了个班,当天晚上江岌就把这歌写出来了,然后第二天就让我们排练这首歌。”   因为他的这个爆料,台下起哄得更厉害。   “那可诗呢?”主持人又笑着看向彭可诗。   彭可诗在台上一向看上去表情冷淡,此刻脸上却一直挂着少许笑容。   “我不知道,”她笑着说,“只觉得这歌名起得挺妙的。”   “妙在哪呢?”主持人追问道。   彭可诗不说话,看上去有种笑而不语的意思,反倒更引人揣测。   气氛被推至这个程度,秦青卓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了,否则这事儿没法收场。   不能避重就轻,会显得太过刻意。   也不能转移话题,会显得欲盖弥彰。   他抬手调整了话筒,主持人注意到他的动作,适时说道:“欸?青卓老师好像有话要说。”   “大家的情绪到了这个点儿上,”在圈内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秦青卓知道怎么表现才显得更自然,所以这会儿他的语气里也是带着笑意的,“我要是这会儿泼冷水,会不会太煞风景了一点。”   他感觉江岌的目光转向了自己,没人知道此刻他的心跳要比往常更快一点:“还是得感谢这个美丽的巧合,要不是这首歌,我都不知道我的名字还有这么美的含义。以及得谢谢江岌,这也能撞上,看来我们还真是挺有缘分的。”   他用一个“美丽的巧合”撇清了自己的名字和这歌名的关系,又用“谢谢”两个字划开了自己跟江岌之间的距离,这冷水看似没泼,却又泼得彻底。   “还是让我们回到这首歌本身吧,”秦青卓继续说,“之前三位老师已经把主唱部分点评得很到位了,我就说说贝斯和鼓吧。”   “可诗的贝斯线每次都会给我一种很灵的感觉,这场有别于之前几场的沉稳,是有点华丽的风格,钟扬的鼓点还是一如既往的脆,副歌部分的情绪能推到这么极致,鼓的部分功不可没。贝斯和鼓的配合简直构成了一场低频盛宴,很抓耳。”   他夸了彭可诗的贝斯和钟扬的鼓,其实也该夸一夸江岌的吉他才显得更自然一点,但到底也没点评江岌,怕说多了就会泄露自己的情绪。   “等到节目的纯享版放出来,大家可以关注一下糙面云的编曲,确实每场都很巧妙,三位都是很厉害的乐手,谢谢你们带来这么精彩的一场演出。”   收尾时他状似无意地往江岌那儿看了一眼,那道一直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此刻已经收了回去,微垂着视线,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好像刚刚忘了说一句话,秦青卓想,忘了说自己很喜欢这首歌。   然而再想加这一句也晚了,主持人已经开始让场内的观众投票了。   不过这演播厅内几百人,每个人的反应都在表达着对这首歌的喜欢,应该……也不差自己这一句吧。 第66章   所有乐队演出完毕,到了公布投票结果的环节。大屏幕上依次出现乐队获得的网络票数,每公布一支晋级乐队,台下就会响起一阵掌声和欢呼声。   秦青卓看着舞台后方的大屏幕,从第八名到第三名,一直都没听到“糙面云”三个字。   虽说从现场的反应来看,糙面云大概率是前两名,但他心里仍有些不安。毕竟在签约这件事上,江岌并没有遂施尧的意,甚至可以说将施尧得罪了一把,如果施尧继续在投票系统上做手脚……   “最后两支乐队的票数我们将同时公布,他们就是,”主持人抬高了音量,“第二名城市坍塌,共获得网络投票4986241票,以及本场PK赛的冠军——糙面云乐队,总票数为5862588票!”   票数在大屏幕上一跃而出,全场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在此之前,场内虽然已经数度爆发出欢呼声,但没有哪一次有这样大的声势。   看着屏幕上相差近百万的票数结果,秦青卓松了口气。   看来施尧没在这场比赛的票数上动手脚,也不知是因为乔伯在中间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上场淘汰糙面云让他被观众骂惨了,所以他不敢太放肆。不管怎么样,结果是好的就够了。   从大屏幕上收回目光时,秦青卓忍不住又朝江岌的方向看了一眼。   以往公布晋级结果时,全场几乎所有人都回头看着屏幕,只有江岌似乎对晋级与否毫无兴趣。   但这次,江岌微侧着上半身,正回头看向大屏幕上的票数。   是因为终于有了往前走的想法吗?秦青卓想,是该往前走的,而且要走得远一点。   他有一种见证着江岌的人生即将拉开盛大帷幕的感觉,就好像看着当年站在润城音乐节上的十九岁的自己。   十年之后,二十九岁的江岌又会是什么样的?   大概会站在更大的舞台上,接受更多的欢呼和掌声。   而关于这档综艺节目的种种,大概也会模糊成一个只留下些许片段的回忆吧。   十年后的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还在做音乐吗?还能做音乐吗?   察觉到江岌要转过脸,秦青卓收回了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   按照台本上的流程,票数公布之后,由主持人说些结束语,再简单跟导师互动几句,这场录制就该收场了。   但就在观众席上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主持人正准备说结束语时,导师席前的过道上,有工作人员匆匆走过来,给他递了一张手卡。   接过手卡,主持人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的神情,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拿起话筒跟台下观众再次互动起来:   “今晚感觉怎么样?High不High?”   “High——”看台上异口同声。   “那大家想就这样结束吗?”   “不想——”   “刚刚导演组报来一个好消息,我们本场直播的同时观看人数已经突破了1500万,节目组临时决定增加一个新的环节,那就是请本场PK中排名前四位的乐队跟自己的导师来一场合作,大家说好不好?”   “好——”台下的回应声更大。   秦青卓的眼皮立时跳了跳。   台本上没有提到关于这个环节的只言片语,为什么要临场增加这样的环节……   “那作为对本场排名前四位乐队的奖励,”主持人宣读着手卡上关于下一个环节的规则,“请乐队们邀请自己的导师,将你们刚刚演出的这首歌,和你们最喜欢的一首导师代表作融合到一起,共同完成一场为时一分钟的,由乐队演奏、导师演唱的作品改编。”   “最终改编作品由所有观看直播的观众共同进行投票,最高票数的两支乐队,将分别在下场比赛中获得50万票和20万票的先发优势。”   主持人介绍完规则,便开始依次询问四支乐队想要改编导师的哪首歌,先问了排名第一的糙面云:   “作为今晚的冠军,你们想改编导师的哪首歌?”   江岌看向秦青卓,秦青卓没朝台上看,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却无端给人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能征求导师意见么?”江岌问主持人。   主持人笑道:“具体要改编哪首歌,一会儿你们可以到后台商量,现在只是想先了解一下你们的想法。”   台下观众喊着秦青卓的代表作,《陷入我梦里》显然占了上风。   “那就《陷入我梦里》吧。”江岌说。   话音未落,台下便响起尖叫声。   每支乐队有十分钟准备时间,由导师和乐手共同去后台完成改编过程。   其他三位导师在听到临时增加环节的消息之后,起先都表现出了疑惑,但因为节目正在直播,外加现场确实很炸,于是谁也没提出反对意见。   边上的杨敬文站起身,“行啊,那就玩玩吧,权当加个班了。施尧这小子,又欠我一顿饭。”   导师们相继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朝后台走,与自己队里的乐队汇合。   从座位上站起身,秦青卓察觉到自己的左耳出现了轻微的耳鸣,观众的欢呼声像是隔着一堵厚重的墙传进耳朵里。   那种不适的感觉又出现了,他抬手调整了一下耳麦,轻微地皱了皱眉。   朝后台走了几步,秦青问陪同自己走向后台的工作人员:“夏绮呢?”   问完就立刻记起了赛前陈嘉说过夏绮生病的事情。   “夏导今天没在。”工作人员说。   “那陈嘉在哪儿?”   “嘉姐应该在后台,秦老师您找她有事儿?”   “嗯,”秦青卓点了点头,停下脚步,“你帮我叫她过来吧,我在这儿等着。”   工作人员应了一声,快步朝后台走过去。   不多时,陈嘉一路小跑过来,神色匆匆:“怎么了青卓哥?”   “这环节什么时候加的?”秦青卓直入主题地问。   “就刚刚,施导一看现场很炸,直播观看人数也很顶,就决定临时增加这个环节,放大流量。我头都要爆炸了,事先一点儿准备都没有,绮姐还不在,这真是要了命了……”陈嘉说着,脸上流露出些许崩溃的神情,“青卓哥你有事快说,我还得去后台协调别的事情。”   这会儿给她添麻烦,秦青卓有些不忍,但还是开了口:“陈嘉,实在抱歉,这个环节我没法参加。”   “啊?”陈嘉立时难以置信道,“青卓哥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秦青卓说,“认真的。”   他的语气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陈嘉没处理过这种事,顿时有些六神无主:“不是吧,为什么啊……”   秦青卓没说话,看上去不太想解释。   见他不松口,几秒之后陈嘉强自镇定下来:“这样吧,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先在这等会儿,我这就去找施导,让他看看怎么办。”   “也好。”秦青卓点了点头。   陈嘉快步朝导播室跑过去,秦青卓则站在原地等着。   其实经过了改票数和威胁江岌签约的事情后,秦青卓并不是很想跟施尧正面打交道,但现在夏绮不在,也确实只有施尧能做得了这个主。   都是成年人,明白就事论事的道理,施尧应该不至于在这件事上太难说话。秦青卓又抬手调了调耳麦。   施尧来得很快,一走近,便主动跟秦青卓打起招呼:“青卓,辛苦了啊。”   语气熟络,好似那晚的不欢而散根本没发生过。   秦青卓也朝他客套地笑了笑,叫了声“施导”。   “听陈嘉说你不愿意参加这个环节,”施尧关切问道,“是有什么难处吗?”   “我好久不唱歌了,最近状态也不太好,”秦青卓没绕弯子,直说道,“我就不参加了吧。”   “能不能克服一下?”施尧面露难色,“你看其他三位导师都已经同意了,你就当卖我个面子行吗?之前咱们在合作过程中难免有摩擦,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请你喝酒,好好跟你道个歉。”   “跟那些都没关系,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们,”秦青卓摇了摇头,“这个环节我确实不能参加。”   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看样子是不打算改变主意。施尧沉默片刻,再度劝道:“你再通融通融,咱们这档节目能走到今天,大家都不容易。你看夏绮,为了今天这场直播没日没夜地加了几天班,昨晚在舞台上累得忽然昏倒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到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还有陈嘉……”   他打起了感情牌,秦青卓轻轻皱了皱眉,打断了他:“施导,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这我知道,但说好的事情不能随意变卦。当初你们找我来的时候,我就说过,凡事提前商量,不要让我做不想做的事情,你们也答应了,现在临时增加环节又是什么情况?”   施尧自知理亏,语塞片刻又解释:“这事儿确实是我不对,临时起意加了这个环节,我跟你道歉。但是青卓,你不考虑节目效果,也得为糙面云和江岌想想啊。如果你现在退出这个环节,你觉得糙面云的处境尴不尴尬,直播观众又会怎么揣测你和江岌之间的关系?”   施尧前面说的话,秦青卓只觉得听来烦躁,完全不想同他做无意义的掰扯,听到这里,他却出现了一丝动摇。   先前出于心虚,他没在点评中提到江岌,如今再退出合作环节,会不会将舆论往不利于江岌的方向引导?毕竟施尧之前买过那条“江岌殴打城市坍塌乐手”的黑热搜,已经给部分观众留下了江岌跋扈的印象……   冷静思忖几秒,秦青卓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不如我们各退一步,这环节我还是参加,但我只协助乐队把这首歌编出来,到时候上台负责吉他部分,演唱的部分就由江岌来,行么?”   “最好还是你来唱,毕竟规则都宣布了。”施尧仍旧面带为难,想了想,也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不然这样,如果你实在不想上台唱歌,就在后台提前录好音,场上我让他们放录音版本,你对个口型就行,这样行不行?”   “放录音就算了,我还是弹吉他吧。”秦青卓没再改变主意,“也麻烦施导事先告知主持人,提前跟观众知会一下这件事。”   施尧叹了口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如果定下来,”秦青卓看着他,“那我就去后台了。”   施尧这才点了点头,语气听上去有些勉强:“那青卓,你先过去吧。”   走向后台的那段路,秦青卓觉得此情此景实在有些熟悉,记忆里那一晚也是这样,周围到处都是各司其职负责这场直播的工作人员,台下则坐满了一脸期待的观众。   他脑中浮现出那晚自己上场之前的画面,一向办事稳妥的蔡衡再三确认他的状态,并且非常严肃地问他要不要播放彩排时的预录版本。   “假唱吗?”秦青卓当时笑了笑,“被发现了我会不会从此被骂出乐坛啊。”   笑过之后,又抬手拍蔡衡的肩膀:“放心,我能搞定。”   其实说着“放心”,他自己心里却没底,只是看着台下观众期待的眼神,觉得不管怎么样都得试试。   背对着施尧,秦青卓闭了闭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懈的动摇。   自从四年前那场演唱会仓促退场之后,就没怎么再开口唱过歌。   这次要唱吗……还是别了吧。   没做好万全准备就不应该迈出这一步,四年前当众出过的笑话,决不能再一次重蹈覆辙。   走到后台,糙面云三个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等久了吧?”秦青卓朝他们笑了笑,“刚刚有点事耽误了,来吧,是《陷入我梦里》这首对不对?”   “青卓哥,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哎!”钟扬面带兴奋,“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听到秦青卓在对面给我们唱歌,你知道我有多激动吗!”   “别,我没有唱的打算,”秦青卓有意把语气放得轻松,“我有些不舒服,唱歌的任务还是交给江岌,我来弹吉他。”   “啊??”钟扬不依了,“你看我都期待成这样了!而且你这么久不唱歌,你的歌迷肯定也超级期待,你就唱呗!”   “等以后有机会吧。”秦青卓语气淡淡的。   钟扬仍不死心,还想继续劝,江岌这时打断了他:“哪来那么多事儿,谁唱不一样。”   钟扬不服道:“哎怎么就一样了……”   “行了,”彭可诗也看他一眼,“你要再吵,歌都编不完了,还是听青卓哥的吧。”   两个队友都这么说,钟扬只好作罢。   江岌把手里的吉他递给秦青卓:“吉他。”   那晚江岌用这把吉他作了那番剖白心迹的开端,如今再看到它,秦青卓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晚的画面。   但他面上没表现出来,伸手接了过来。   钟扬在旁边“啧”了一声,小声嘀咕:“这么宝贝的吉他,我平时连碰都碰不得呢。”   江岌没理他,秦青卓也没说话。   周围几台机位对着,镜头里,他们看上去就是最普通的导师和乐手之间的关系。   “时间不多,我就直接说我的想法了,你们有意见尽管提。”秦青卓抱着吉他,“两首歌的调性其实挺像的,融合起来也容易,只需要在衔接的间奏部分稍微动一下,主歌可以直接用《陷入我梦里》开头四句,低八度,间奏这里做个变调处理。”   他说着在吉他上弹了几句,间奏部分完全就是融合了两首歌的旋律,钟扬惊讶道:“我操好牛,两段旋律就这么融到一起去了?好好听!”   秦青卓笑了笑,继续说:“副歌部分就接你们刚刚这首,可以不用动,当然我个人觉得如果做个尾音降半音处理会更让人眼前一亮。”   他弹出了副歌部分,钟扬愈发目瞪口呆:“青卓哥,你居然只听了一遍就能弹出来了!其实《轻啄》这首歌是你替江岌代笔的吧?”   秦青卓笑了一声:“钟扬,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青卓哥,”彭可诗也起了兴趣,“你是绝对音感吗?”   “算是吧,”秦青卓笑笑,“不过更多是熟能生巧罢了。来,我们把间奏部分的鼓和贝斯编排一下……”   江岌全程没怎么说话,往常这种时候都是他负责主导进程,但这次有秦青卓,他可以轻松一点,甚至可以放纵自己些想点别的事情。   能看出秦青卓一聊起音乐,刚刚的心神不宁就完全不见了踪影,好像什么都在他的把控之中,比任何时候都要游刃有余,非常的干脆、果断。   江岌看着低头弹吉他的秦青卓,记起了十年前的那一晚。   那晚秦青卓一边教他弹吉他,还一边低声哼着谱子。这么多年了,其实当时的声音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但那种“这个人唱歌真好听”的念头却记得很清楚——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不唱歌了,只是因为四年前那次所谓的“车祸现场”?   “我们合一遍吧,江岌来唱,《陷入我梦里》的歌词能记住吗?”秦青卓看向江岌。   江岌回过神,看着他说了句“能”。   不长的准备时间被排得满满当当,工作人员提醒该去等待区时,乐队正好合完了一遍。   几个人站起身,走向舞台旁边的等待区。   等待区光线昏暗,通道狭长,是唯一没有摄像头拍摄的区域。   台上其他乐队演奏的声响传过来,鼓点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动,混响声太大,以至于人声听不太明晰。   江岌的目光落在对面秦青卓的脸上,秦青卓这会儿看上去又有些心神不宁了,他在想什么,会不会跟那首《轻啄》有关?   沈姹问他有没有想过大家会怎么解读《轻啄》这个歌名,事实上在此之前他还真的没想过。   这么多年来,他就没怎么在意过别人的看法,自然也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解读这个歌名。   想到了,觉得很美,就用了。   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情。   但站在台上,看出秦青卓在有意撇清与这歌的关系,他才意识到或许自己的做法有些莽撞。   不过,既已这么做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他还是那个想法,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就算全世界都知道了,他喜欢秦青卓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秦青卓此刻微微出神,其实并没有去想关于《轻啄》这首歌的事情,只是有点……紧张。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做了那么多年的歌手,大大小小的晚会、演唱会、巡演经历过千万次,居然会因为一段为时一分钟的演出而紧张到想逃走。   有什么可紧张的,他对自己说,不过是上台弹一段吉他而已,又没有要唱歌的打算,跟上次在音乐节上没什么不同。   脑中想着这些,站在对面的江岌忽然出了声,声音很轻地问:“刚刚那首《轻啄》,喜欢么?”   秦青卓微微一怔,抬眼看向江岌。   这问题让他从起伏不定的思绪中短暂地脱离出来。   江岌眼神黑沉地看着他,又是那种很认真的神情。   一旁抻着脖子看向舞台的钟扬扭过头,目光在江岌和秦青卓脸上逡巡一圈,露出了“我就知道”的神色。   彭可诗的眼神也在两人脸上轻飘飘一扫,装没听见。   “很……”喜欢两个字就要说出口,临到舌尖又拐了个弯,秦青卓说,“很好听。”   “那你喜欢么?”江岌又问了一遍。   秦青卓没说话。   少年人的喜欢是旁若无人的,但江岌有没有想过节目组可能在这里安装了收音设备?他有没有想过这事儿如果曝光出来,会给他的人生带来什么样的打击,又会让他遭受什么样的谩骂?   他忽然就想到了季驰,季驰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极尽谨慎、瞻前顾后,惧怕恋情的曝光会影响到自己来之不易的转型之路。   “就这么难说出口么,”江岌忽然笑了一声,“是问你喜不喜欢歌,”   后面一句的声音低下来,秦青卓是根据口型读出来的——“又不是问你喜不喜欢我。”   忽然的一下心悸,定了定神,秦青卓说:“江岌,别乱说话。”   江岌偏过脸,嘴角不甚明显地扬了扬,像是看出他的慌乱而因此得了逞。   --------------------   网络投票的票数我瞎敲的,反正看别的节目数字都挺夸张的_(:з」∠)_ 第67章   舞台上,沈姹和她的乐队完成演出,从另一侧退场。   主持人上台跟观众互动:“沈姹老师刚刚这场演出可以说颠倒众生了,我都能听到现场的心跳声了,大家觉得美不美?”   观众高声捧场,主持人又说:“接下来有请最后一组合作的导师和乐队,大家一起喊出他们的名字好不好?”   “秦青卓”和“糙面云”被观众高喊出来,混在一起分不明晰,高热的气氛迅速在整个演播厅内蔓延。   秦青卓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一口气,看向乐队三个人:“走吧。”   “导师走前面。”江岌侧过身给他让出位置。   这种场合没什么好让的,秦青卓走到江岌前面,带着乐队三人上了场。   他们一露面,台下的呼喊声被瞬间点燃一般炸裂开来,声势更大。   见几个人在舞台站定,主持人继续跟观众互动。   “大家还记不记得上次在舞台上见到秦青卓是什么时候?”   “四年前!”观众高声回答。   “那还记不记得上一次听到秦青卓在舞台上唱的是什么歌?”   “《陷入我梦里》!”   “那大家期不期待这场久违的演出?”   “期待!”   “接下来,请大家准备好耳朵,来聆听这场由糙面云乐队演奏、秦青卓导师演唱的《陷入我梦里remix轻啄》!”   台下顿时掌声爆发,犹如雷动。   秦青卓却彻彻底底地愣了一下。   前面主持人跟观众的几句互动,他虽然觉得不舒服,却也只当主持人在热场。   然而现在是什么情况?明明跟施尧说好了提前知会主持人,自己只负责吉他部分,为什么从主持人口中说出的,却仍是由自己演唱?   棚顶的几束灯光瞬间聚拢到秦青卓的身上,时间似乎忽然静止了,站在台上,秦青卓能看见台下所有注视着自己的面孔,几百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神态各异。   有真心期待的,有假意应和的,有面带兴奋的,还有一脸冷漠等着看热闹的。   好像忽然回到了四年前的演唱会舞台上,台下观众的每一声回应都震耳欲聋,落在他的耳朵里,却像是隔着一堵厚厚的墙,沉闷而微弱。   与之相对的,体内的声音却聒噪地响了起来。   先是左耳耳鸣,然后右耳也开始发出持续的呲呲啦啦电流般的声响。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飓风灌到耳朵里。   心脏也发出巨大的跳跃声响,一下又一下,如同铁锤般沉重地敲在闷堵的耳膜上。   一道声音忽然脑中浮现出来——“青卓,我也很想跟你说这种情况能够完全康复,但事实是,它很难根治,非常难,所以我们只能努力降低它复发的频率……”   四年了,每一次要重新唱歌的时候,它就总是会如约而至。   比什么都来得准时。   明明这次没想唱啊,为什么它还是出现了?秦青卓有些烦躁地想,没完没了了是吗……   手臂忽然被碰了一下,秦青卓倏地回过神,转头看向江岌。   江岌注意到秦青卓的状态不太对劲,全然不似平时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看上去有点焦躁,还有点难受。   “怎么了?”江岌朝他做口型,“不舒服?”   ——亦或许不是做口型,秦青卓想,只是自己听不清而已。   秦青卓摇了摇头,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抬手调整了一下耳麦耳麦,对现场的观众说:“各位观众,实在抱歉,节目组的信息可能传递有误,我已经提前跟导演说过,这场演出由江岌负责演唱,我只负责吉他部分。”   说完又用手指调了调耳麦,明明说话时声音不高,在他听来却响得难受。   他话音刚落,台下观众顿时一片骚动。   先前的期待值已经被吊高到了天上,这会儿听他说不唱了,观众席中顿时起了一片抱怨——   “什么啊,白期待了!”   “太扫兴了吧……”   “怎么说不唱就不唱了!”   “凭什么就你不唱,别的导师都唱了啊……”   “尊不尊重节目规则啊!”   ……   呲呲拉拉的耳鸣声越来越大,堵在耳朵和外界之间的那堵墙也越来越厚重。   台下议论纷纷,落在秦青卓的眼里,却犹如一场电影默片,只能看到看到几百个人一张一合的嘴唇,却听不清他们发出的声音。   大抵因为耳朵听不明晰,于是观众抱怨的表情和嫌恶的眼神,便更能看得一清二楚。   起先这些抱怨声还只是在小范围内蔓延,大多数人也只是在跟自己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但忽然地,观众席前排的一位观众站了起来,扬起声音朝台上高喊着质问:   “秦青卓,四年了,你都没有开口唱一句,你对得起支持你的粉丝吗?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们开口唱一次呢!”   这声音盖过了整个窃窃私语的现场,全场观众不约而同地静止下来,目光聚拢在秦青卓的身上,等待着他给出回应。   尖锐高亢的脑鸣声兀自在大脑深处响起,如同坏掉的电器发出的持续而刺耳的嗡鸣声。   头骨犹如被一把很钝的锯子在来回切割,闷而钝的痛感连同耳膜的刺痛一并清晰传来。   秦青卓左手按着耳麦,脑鸣带来的强烈眩晕感让他全然无法思考,就连站稳都有些费力。   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有力地扶住了他——是江岌。   “糙面云乐队放弃这场演出。”   江岌握着秦青卓的手臂,对着话筒说。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没等所有人做出反应,江岌拉着秦青卓,带着他大步离开了这个舞台。   彭可诗和钟扬对视一眼,也快步跟了上去。   江岌拉着秦青卓走得很快,有工作人员从后面追上来,但他没理,径自往前走。   有那么一段路,秦青卓完全不知道在朝哪儿走,脑中混乱一片,装着的是几百张嫌恶的脸,那些脸的数量还在增加,连同四年前台下的上万观众也一并装了进来。   大脑被塞得满满当当,高亢的嗡鸣声还在持续,像是在酝酿一场剧烈的爆炸。   只能感觉到江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腕,脚步迈得越来越快,最后快得要跑起来。   杂沓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嘈杂的议论声、滋滋的电流声、尖锐的嗡鸣声……各种声音混在一起,让他分不清到底哪一种声音是脑中的,哪一种声音又是真实的。   江岌拉着秦青卓走进电梯,钟扬和彭可诗快步也跟了进来。   电梯门合上,秦青卓靠上身后的墙壁,闭了闭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   江岌侧过脸看向秦青卓,秦青卓面色苍白,嘴唇上的血色也褪了个干净,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微蹙着眉,看上去还是很难受的模样。   像极了那天早上他发烧的模样。   江岌松开他的手臂,将塞在他耳朵里的耳麦取了下来。   秦青卓的耳骨很薄,灯光下几近透明,能看清上面细小的绒毛,还有三个很小的耳洞。   他动作很轻,秦青卓睁开眼,看见江岌正皱眉看着自己,眼神忧心。   对面的彭可诗和钟扬也是一副担忧的模样。   目光看到江岌嘴唇张合,好像说了句什么。   “什么?”秦青卓将目光移到他的嘴唇上。   一瞬间,江岌脑中忽然有了某种猜测。   数个画面浮现出来——秦青卓得知季驰出轨而喝醉的那晚,还有次日发烧那个清晨,以及自己第一次亲吻秦青卓之前……   最初他注意到秦青卓盯着自己的嘴唇时,还以为那只是秦青卓的某种习惯。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你……”   “你”字说出口,他却止住了话头,没把后面半句“听不清吗”说出口。   “好点了吗?”他换了个问题。   “嗯,”秦青卓看着他的嘴唇,点了点头,“没事了。”   逃离了舞台,总算觉得好了一点。   也多亏江岌及时把自己拉走了,否则继续待在台上,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失态模样。   这会儿耳麦被取下来,周遭也安静下来,脑鸣声没那么尖锐了,滋滋啦啦的耳鸣声虽然还在持续,但周围的声音总算能透进来了,只是还像隔着一堵墙似的那么闷弱。   “抱歉啊,”他看向乐队三个人,“这场比赛……”   “不比了不比了,”钟扬插进话,“什么破先发优势,我们才不差那几票,狗日的施尧,肯定是故意这么安排的,等哪天我单独碰见他,非叫他……”   钟扬语速飞快,秦青卓只听了个模糊的大概,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少说这种废话。”彭可诗打断了钟扬,转头看向秦青卓,“青卓哥,早些去医院吧,不要耽误,让江岌送你。”   “不用了,”秦青卓勉强忍住不适感,看了一眼电梯的按键,“去负一层停车场吧,让司机送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你们也上楼跟陈嘉好好说说,看这场比赛能不能让你们继续演完。”   “这你还让我们接着演啊青卓哥,你脾气也太好了吧。”钟扬不满道,“节目组就是故意的,还提什么四年前,青卓哥你不就是因为四年前那场演唱会才……”   江岌皱着眉瞥他一眼。   钟扬顿时醒过味儿来,自觉说错话,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江岌,示意他来接着说。   沉默片刻后,江岌开了口:“你不用在意我们,拿不拿这五十万票,或者拿不拿这冠军,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离了这节目,我们照样能活。”   秦青卓有些头疼,他当然希望糙面云拿冠军,但若只是为了冠军,也还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他真正担心的是,江岌因为自己而愤然离场,会让他遭受猜忌和谩骂,也会让糙面云三个人被打上肆意妄为的标签。   一旦有了标签,江岌他们可能就会和自己一样,再也走不出来了。   “我也知道你们的想法,但是……”秦青卓没继续往下说,看向了彭可诗,这三个人里,彭可诗是最成熟的,也是最理智的那个,“可诗,你还是去找一下陈嘉吧,节目组应该不会太为难你们。”   彭可诗却摇了摇头:“青卓哥,你就别想演出的事儿了,早点回去休息吧。直说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但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靠出卖你的尊严去获得这种机会,声名远扬也好,臭名昭著也罢,各有各的活法,都那么回事吧。”   她语气坚定,秦青卓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年轻人,也就是他们,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也到底,这节目没白来。   电梯下到负一层,几个人朝外面停车场走。   秦青卓这才察觉到江岌还握着自己的手臂,他没说什么,由江岌握着自己。   等在停车场的司机远远看见秦青卓,走过来替他拉开车门:“秦先生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秦青卓转头看向乐队三个人,“我上车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我送你回去。”江岌看着他。   “江岌,你们一起回吧,”秦青卓说,“我没事。”   “我送你回去。”江岌又重复一遍,这次又加上了理由,“顺便把江北接回来。”   这理由找得实在正当,秦青卓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矮身坐进车里。   江岌把摩托车钥匙扔给钟扬,说了句“帮我把车骑回去”,然后从车后绕到另一侧,坐到秦青卓旁边。   跟彭可诗和钟扬道了别,关上车门,秦青卓抬手揉了揉左耳。   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仍旧没完没了地响着,难受。   司机坐到驾驶位,回头问:“秦先生,要去医院吗?”   “不用,”秦青卓摇头,“回家吧。”   “那行。”司机应着,启动了车子。   江岌侧过脸看秦青卓,秦青卓的脸色仍旧泛白,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   而且不像是单纯的身体不适带来的疲惫,更像是一种从心底泛出的、有些厌世的消沉。   认识秦青卓以来,他还没见过秦青卓这种状态。哪怕是那天早上发烧,秦青卓也没表现得这么消沉。   “还难受?”江岌问,“还是先去趟医院吧。”   秦青卓没说话,依旧是轻轻摇了摇头。   想了想,江岌看向前排的司机:“赵叔,去普济一趟吧。”   他不知道秦青卓为什么抗拒去医院,只是眼下这情形,去医院显然才是对的。   “江岌,不要自作主张。”秦青卓忽然稍稍抬高了音量,语气也变得略微强硬,“我说了不用。”   他语气里透出的不悦让车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僵。   江岌没说话,仍是看着他。   能清楚看到秦青卓说话时眉目间掠过了一丝烦躁——秦青卓一向温和,这么长时间以来,烦躁这种情绪似乎从没在他身上出现过。   但很快地,秦青卓闭了闭眼,敛去了眼底的情绪,语气也很快恢复如常:“还是回家吧,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他说完闭上了眼睛,脸侧向车窗的方向,不再说话。   江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68章   秦青卓闭着眼睛,听到旁边极轻的一声叹息。   刚刚不应该忽然情绪失控的,他想,江岌并没有做错什么。   平常人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自然想的是去医院。   只是去医院……去医院有用吗?   四年来到底去过多少次医院?   这会儿去医院,难道要再听程昀说一遍“这情况无法根治,也无法杜绝再次复发吗”?   车子启动驶入主路,四年前从演唱会逃离的狼狈画面在他脑中浮现出来。   四年了……还真是一点没有长进啊秦青卓。他有些自嘲地想。   一路上,车内无人说话。秦青卓闭着眼睛,却丝毫没有困意。   车子停至别墅前,司机回头提醒:“秦先生,到了。”   秦青卓睁开眼睛,抬手捏了捏眉心,应了声“嗯”,又说:“我去把江北叫来,赵叔,你一会儿把他们俩送回去。”   司机应了一声。   他推开车门往家门口走,踏上几级楼梯,正要开指纹锁,身后江岌叫了他的名字:“秦青卓。”   秦青卓动作停顿,转过身看向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岌迈上台阶,站在他面前,“能跟我说说么?”   片刻沉默之后,秦青卓摇了摇头。   “别问,江岌。”他轻声说,“我不想说,你也别问。”   “你帮我走出来过,现在我也想试着去帮你。”江岌看着他说。   但秦青卓只侧过脸看向别处,不说话了。   “是耳朵的问题?”   秦青卓仍旧不答。   “刚刚在台上,是完全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么?”   他不说话,江岌只能一步步往下试探。   “以前也经常发生这种情况么?四年前……”   这次他没问完,秦青卓忽然打断了他:“别问了!”   那种烦躁的情绪再一次在秦青卓脸上出现,且比之前那次更甚,甚至在他眉目间溢出了些许戾气。   “江岌,我已经说过这事儿我不想说,你再怎么问,我也不会跟你说。说到底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唱好你的歌就行了,不要来管我的事情。”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再度失控,秦青卓长长闭了下眼睛,勉强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抱歉……”   “没什么要抱歉的,”江岌打断他,“你不用总在我面前端出一副前辈的姿态。如果把情绪发泄出来会让你好受一点,那就不要忍着。”   秦青卓偏过脸,呼出一口气:“回去吧江岌,我自己的事情,我能处理好,你不用太担心。”   他说完,抬手开了指纹锁,推开门,江北就站在门后。   兴许是刚刚听到动静要跑过来开门,又察觉门外气氛不对,她没敢贸然出来。   “江北,”秦青卓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恢复了惯常温和的语气,“把东西收拾一下,跟你哥哥回去吧。”   江北看着他,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江岌,转过身跑去自己的房间。   “我先去楼上休息了,你们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好。”对江岌说完这句,秦青卓转身往楼上走。   江北知道江岌今天回来,已经提前把东西收拾好了,很快便背着自己的小包走了出来。   她看到江岌往二楼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你们吵架了?”她低声问江岌。   江岌收回眼神,什么都没说:“走吧。”   他拉开门往外走,江北跟在他后面。   走出秦青卓家,江岌没让司机送,带着江北走去街边打了辆车。   一周没见江岌,江北没表现得太热情,但明显要比平时更话多一些。   “你们这场比赛赢了吗?”   江岌敷衍地应了声“嗯”。   “你给我的那两本书我都看完了,太简单了。”   江岌不说话,她便没话找话地往下说着,隔一会儿说一句。   “我的排位又涨了,快比你高了。”   “那盆花一周没浇水,不知道会不会死。”   “这儿没我们那有意思,半天见不着个人。”   “不过他还挺好的。”   江岌总算有了回应:“谁?”   “秦青卓啊。”   “他怎么好了。”江岌心不在焉地问着。   “他陪我玩游戏,还教我看你给我的那两本书,还陪我出去吃烤肉……不过你知道吗,”江北忽然转过脸,睁大眼睛说,“我发现,有钱人居然也会不快乐!”   她一贯表情冷漠,这会儿一副发现新大陆的表情其实挺逗,但江岌没笑,看向她:“怎么说。”   “他有时候会一个人坐那儿发好久的呆,还会叹气,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我就带着他玩游戏,他玩游戏的时候还挺开心的,虽然玩得不怎么样。”   “是么。”江岌唇角微弯,笑了笑。   想象不出秦青卓一边玩得不怎么样,一边又挺开心的模样。   还挺想看看的。   *   回到红麓斜街,钟扬已经把摩托车骑了回来,正倚着墙玩手机。   见江岌和江北走近了,他抬起头:“青卓哥怎么样了,去医院了没?”   “没,”江岌拿出钥匙开了卷闸门,走上台阶,“他不去。”   “我刚刚在看网上的评论,”钟扬跟在他身后,“我去,这骂得也太狠了,不就是一首歌没唱吗,怎么好像刨了这群人的祖坟似的……”   江岌伸出手,从钟扬手里抽出手机:“我看看。”   他推门走进酒吧,对江北说了句“你上楼吧”,然后倚着吧台,浏览微博上的评论。   “秦青卓四年后再度罢唱”的词条已经冲上了热搜首位,相关的评论仍在迅速增加着——   “还以为要趁着直播来个一鸣惊人的演唱洗白自己,结果……散了吧散了吧。”   “就是唱不了了呗,嗓子早就毁了,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都唱不了歌了还来当什么导师,退圈算了,出来丢什么人啊。”   “四年前就失望过一次,四年后还在期待什么啊,我怎么跟秦青卓一样没长进。”   “又是身体不舒服,四年前也说身体不舒服,我算是看明白了,秦青卓只要一唱歌就身体不舒服。”   “秦青卓我求你了,不唱就退圈吧,给自己也给粉丝留点好念想吧。”   “自己都唱不了还冠冕堂皇地点评别人,别出来圈钱了,唱不了歌就不叫歌手了谢谢。”   “本来嗑CP嗑得挺愉快的,突然来这一出把我恶心到了……所以跟江岌的CP也是炒作吧,毕竟混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只能糊作非为才能有热度了[摊手]”   “秦青卓来这节目本来也没想唱歌吧,最开始想跟沈姹炒CP,没炒起来,后来看江岌受欢迎就改跟江岌炒了……怀疑今天这一出也是提前安排好的,黑红也是红啊。”   ……   江岌划动屏幕的手指停顿下来,目光停留在最下面一条评论上,皱起了眉。   写《轻啄》这首歌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也能成为秦青卓被攻击的理由。   歌是他写的,秦青卓事先根本不知情,人也是他要追的,能不能追上到现在还没准儿。   怎么就变成秦青卓要炒CP了,这罪名就算要下,也该下在自己头上才对。   钟扬凑过头,看到了下面两条评论:“那什么,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说,你看见下面一条热搜了没,是你跟青卓哥的,那条里面的评论还挺和谐的……你要不要看看?”   “不看了。”江岌把手机还给钟扬,又问,“四年前那场演唱会,你知道多少?”   钟扬天天研究各种八卦,又热衷于跟其他乐队讨论这种事情,他掌握的消息,可能比网络上还更全面一点。   但这次钟扬也没有那么消息灵通了,挠了挠头:“我知道的也不多,就看过他演唱会现场的那个片段,确实又破音又进错节奏,挺车祸现场的……据说是因为他以前烟不离身,所以把嗓子抽坏了,唱不了高音。”   是嗓子的问题么?江岌回忆秦青卓过往的表现,觉得不太像。   秦青卓听不清别人说话时,就会下意识看向对方的嘴唇,能养成这种习惯……分明应该是耳朵的问题。   “还知道什么?”江岌又问。   “我想想……对了,还有那晚他演唱会中途退场之后,自己开车回家的路上还出了一场车祸,好像挺严重的吧,不过寰扬当时把相关消息都公关了,现在网上能查到的确切消息已经很少了。”   车祸……江岌脑中闪过那晚秦青卓熟练倒车甩尾的画面。   明明会开车,但却次次找司机接送。   原本以为秦青卓只是自己懒于开车,现在想来,或许另有原因……   钟扬走后,江岌坐在二楼的沙发上,用手机翻找着四年前的相关消息。   然而时隔四年,当时的消息已经被埋没了不少,现在网络上能搜索到的,跟钟扬说的都大同小异。   而且,当年不少的新闻报道上,都附有一张秦青卓坐在饭桌边抽烟的画面。   那会儿的秦青卓看上去确实跟现在不太一样。   带着黑色耳钉,指尖夹着烟,唇边漫着白色的烟雾,似乎正跟桌边的友人说笑,看上去比现在的秦青卓少了几分温和,多了几分不羁。   盯着那张照片看了片刻,江岌打开微博,点进了秦青卓的主页。   最后一条微博他上次看过,是四年前发布的——“等待光亮的瞬间”。   从发布时间来看,应该是那场演唱会开始之前。   配图上,秦青卓半蹲在舞台边朝空无一人的观众席看去,背影看上去有几分寂寥。   这条微博下方有十几万条评论,江岌点进去,被顶到前排的评论全部都是言辞激烈的控诉和嘲讽——   “失望透顶,演唱会车祸现场就算了,唱到一半中途退场算怎么回事?尊不尊重千里迢迢来看你的歌迷啊。”   “在外面淋了半天的雨,进场之后屁股还没坐热就宣布退场了,说什么身体不舒服,这么多歌迷为你淋雨身体就舒服了吗?!”   “以前有多喜欢你现在就有多讨厌你,别光退演唱会的钱,这些年给你花的那些专辑钱也一起退了呗?”   “演唱会唱得烂成那样也好意思出来圈钱,退圈吧真的,别出来污染大家的耳朵了。”   “这是第几次车祸现场了,但凡你对音乐还有一丁点热爱都不会放任自己变成这样。”   “听说刚在演唱会现场车祸,回去的路上就真的出了车祸?活该,你应得的。”   ……   江岌脑中忽然闪过第二场比赛时,自己站在台上,对着导师席的秦青卓说:“秦老师说我们不尊重观众、亵渎音乐,但我觉得,相比某些人在自己的演唱会上公然车祸现场,我们这场的表现似乎还没那么糟糕吧?”   还有那一瞬间,秦青卓快速颤动了几下的睫毛,以及脸上掠过的有些受伤的表情。   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了,江岌闭了下眼睛,长长叹出一口气。   脑中响起一道声音——江岌啊江岌,你到底都犯了什么浑。 第69章   两天以来,网络上关于“秦青卓罢唱”这件事的讨论有增无减,颇有大加讨伐的意味。   而这场讨伐的最终目的指向哪里,没人能说清楚。   手机听筒内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站在秦青卓家门口,江岌挂断了电话。   他抬手再次摁响了秦青卓家的门铃,屋内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应答。   秦青卓到底去了哪儿,江岌没什么头绪。   这两天他来找过秦青卓挺多次,但结果无一例外都是现在这样。   上午还遇见了过来打扫的阿姨,也说秦青卓这两天都不在家。   医院他也去过,找到了上次秦青卓发烧时看的那位医生谢程昀,想问问他关于秦青卓的情况。   但那位谢医生并无意透露,只说这是病人隐私,他无权泄露。   江岌这才发现自己对秦青卓知之甚少,尽管听过秦青卓的所有歌,记得每一首歌的乐谱,但关于秦青卓的过去,却只能靠着网络上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一些不知真假的猜测。   秦青卓似乎也不打算跟他说这些,两天前他试探着一步步问下去,但秦青卓显然极其抗拒。   江岌能懂秦青卓这种状态,因为以前他自己也这样,抗拒任何人试图了解自己的生活。只要自己不想说,就没人能问得出来。   某种意义上他跟秦青卓的性格还真挺像的。   江岌想起一个月前,秦青卓问他为什么不躲开隋叔的时候,那会儿他也烦躁得要命,只想让秦青卓闭嘴,别多管闲事。   如今执意问下去的那个人变成了他,而不想说话的那个人却变成了秦青卓。   这该怎么说……一报还一报吗?他有些自嘲地想。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找到秦青卓,问清楚过去的事情,然后再想想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毕竟一个人把所有的事都闷在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   夜幕降临,周围的路灯亮了起来。   今晚特意跟黄莺请了假,江岌打算先去一趟秦青卓的工作室,他记得之前签的那份合同上留有秦青卓工作室的地址。   收起手机,他转过身走下几级台阶。   一抬眼,他看到不远处驶来一辆黑色轿车。   车子停至台阶下方,车门推开,走下了一个人——是季驰。   江岌随之皱了皱眉。   季驰从车内走下来,抬头看见江岌,也是一愣,但随即回过神,脸上流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两个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跟谁说话。彼此都看对方挺不顺眼。   擦肩而过,季驰走向台阶,江岌则跨坐上摩托车。   骑着摩托车驶出别墅区,十字路口车流穿行不息,等待过马路的时候,江岌侧过脸朝秦青卓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季驰这会儿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估计是按过了门铃发现秦青卓不在。   然后他转过头,没再看季驰,目视前方驶向了马路对面。   秦青卓的工作室其实不太好找,是在一处远离闹市区的僻静老街上。   道路两旁树木茂密,遮掩着后面一排矮楼。傍晚起了风,路旁的柳条簌簌摇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将老街衬得更加静谧,有点像没人时的红麓斜街,但比红麓斜街要美得更有风情一些。   秦青卓的工作室就位于其中一栋有点像民国建筑的素白色小洋楼。   街边的木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正戴着耳机听歌。   ——是上次在音乐节上见过的栖息之树乐队的主唱林栖。   林栖也认出了他,主动朝他扬手打招呼:“嘿,来找青卓?”   “嗯,”江岌摘了头盔,“他在么?”   “不在。”对方耸了耸肩。   “那他这两天来过么?”   “我帮你问问。”林栖说完,扭过脖子朝那栋素白的小洋楼喊,“栗子——栗子!”   他声音爆发力挺强,叫了没两声,楼里传出一道女声:“叫魂呢!”   “青卓这两天来过没?”林栖扯着嗓门问。   “没来啊。”   “你们秦老板的学生来找他了,你不出来招待招待?”   “什么学生啊,”几秒之后,楼内走出一个头发很短的女孩,见到江岌后愣了愣,“……江岌?”   江岌“嗯”了一声,没多话,直入主题地说:“我来找秦青卓,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不知道……也是巧了,”那个叫“栗子”的女孩说,“我刚正好在翻合同找你的电话,想问问你青卓现在的情况来着,所以你也不知道?”   “我刚去找过他了,但他不在家。”想了想,江岌又问,“那场节目直播结束后,他就没再出现过?”   “嗯,我上次见他都是在上周了,他跟我说签了你们乐队,让我找时间联系你们,带你们逛逛这里。对了,”栗子说着,想起了什么,“他好像还有别的排练室……”   “在哪儿?”江岌问。   栗子摇了摇头:“具体在哪儿我就不清楚了,从来没去过。”   “你担心他啊?”林栖这时转头看向江岌,声音懒洋洋的,“放心,你秦老师出不了什么大事的,顶多躲个清净,现在外面多吵啊。”   “栖哥说的也在理儿。”栗子附和道,“青卓以前也偶尔消失,过一阵就又出现了,江岌,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江岌点了点头,没说多什么。   虽然林栖和栗子都这样说,但他却没办法不担心秦青卓,这两天他脑中总是频频浮现出那天秦青卓站在台上脸色苍白、几欲晕倒的样子,甚至做梦都会梦到这一幕。   跟两个人道了声谢,江岌戴上头盔,重新启动摩托车驶出了这条老街。   既然秦青卓不在工作室,他打算再去普济医院看一眼。就算那位谢医生不肯透露秦青卓的情况,起码也能打听出秦青卓这两天有没有去过医院。   *   秦青卓把手里的吉他放下来,从电脑前站起身。   没什么做音乐的状态,做了删,删了做,来来回回几十次,屏幕上的音轨还是只有那么短短一段。   果然心不静的时候就很难有灵感。   这道理虽然再明白不过,可每每到了这种心情烦闷的时候,除了做音乐,似乎也没什么别的排解方法。   竟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在充满音乐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   父亲是乐队指挥,母亲是歌剧演员,小时候话还说不全,剧场那些叔叔阿姨在后台开嗓,他就在旁边跟着咿咿呀呀地练声。   四五岁的时候,人长得还没大提琴高,就握着琴弓跟着乐团有样学样地练起琴来。   再后来,又嫌只练大提琴太单调,于是学起了钢琴、手风琴、古典吉他、电吉他……   大概是老天也觉得自己在二十五岁之前活得太为所欲为,所以才会选择在某一天忽然收走一些东西。   秦青卓抬手揉了揉耳朵,左耳仍有些滋滋啦啦的耳鸣,但好在右耳差不多消停下来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习惯来这间地下排练室呆着,这里没有时钟,也没有信号,只有各种各样的乐器,待在这儿让他觉得清净,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只要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等到待够了再出去,就会觉得轻松很多,毕竟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那么健忘。   有点饿,但又没什么食欲,这周围有个城中村的夜市摊,随便出去转转吧。   这样想着,他抬手从衣架上取下外套。   转完回来就去趟医院吧,虽然挺抗拒,但总是得去的。   朝门口走过去的时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要不……吃烤冷面?   继而就想到了站在烤冷面摊前,倚着摩托车抽烟的江岌。   来排练室之前他看了一眼手机,江岌打来了电话,还发了消息问他在哪儿。但秦青卓没回。   倒也不是有意不回,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也不知道这会儿若是跟江岌见了面,应该说些什么。   江岌应该是想跟自己聊聊四年前那场演唱会的事情,但偏偏秦青卓现在最不想提起的就是这件事。   也不只是针对江岌,是对任何人都不太想提起。   就算之前跟季驰在一起的时候,季驰也尽量对这件事避开不谈。他知道这事儿一提,肯定会影响秦青卓的心情。   脑中想着这些,秦青卓推开排练室的门,在看见门口站着的人时,他愣了愣:“季驰?”   “你果然在这儿,”季驰看上去松了口气,眼神担忧地看着他,“没事吧青卓,耳朵现在能听清吗?”   “没事。”秦青卓语气平淡,但脸色仍有些苍白。   这会儿见到季驰,他其实是有些烦躁的,这种时候他谁都不想见。何况他能猜到季驰过来的目的。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季驰抬手握住他的胳膊,要拉着他往外走。   秦青卓没挪步,不动声色地挣开他,有些精神不济地说:“不用了,过后我会自己去的。”   秦青卓的性格季驰是知道的,看上去温和,实则说一不二,不会被人轻易劝动。   他叹了口气,朝身后指了指:“你不肯跟我走,那总得卖谢医生一个面子吧,他特意跟同事调了班过来接你。”   闻言,秦青卓有些意外地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刚疲于应付季驰,却没注意在季驰的车边站着一个人。   此刻谢程昀倚着车门,有些无奈地朝他挥了挥手。   季驰到底是了解秦青卓的,谢程昀的面子,秦青卓是不可能不给的。   秦青卓朝谢程昀走过去,有些头疼地看向他:“程昀,你怎么也过来了?”   “抱歉啊青卓,”谢程昀脸上显出些歉意,“我实在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但你确实得跟我去一趟医院。”   他说完,帮秦青卓拉开了后排车门。   秦青卓沉默片刻,没再说什么,坐进了车里。   一个人的时候他怎么任性都可以,但面对别人不行,哪怕他跟谢程昀再怎么熟都不行。   关上车门,谢程昀绕到另一侧,也坐进了后排。   季驰则走过来,坐到前排驾驶位。   他朝秦青卓递来一个印着苏卅logo的保温袋:“青卓,你路上吃点东西。”   秦青卓摇了摇头,没接。   季驰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见秦青卓偏过脸看向车窗外,只得将那些吃的又放回了一旁。   车子启动,一路上无人说话。   谢程昀挺尴尬,以沉默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秦青卓则是什么都不想说。   而至于季驰,当着谢程昀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   到了医院,谢程昀带着两人乘坐内部电梯上到三楼。从电梯间走出来,他朝另一侧抬了抬下颌:“你们先到诊疗室等我,我去办公室换衣服。”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秦青卓看着季驰,“你回去吧季驰。”   “我陪你一起,”季驰却坚持道,“青卓,我毕竟了解你的情况。”   对面有护士走过来,跟谢程昀打了声招呼,目光好奇地在秦青卓和季驰身上来回打量。   虽然都戴着口罩,但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有些打眼。   “先过去吧,”谢程昀拍了下秦青卓的肩膀,低声说,“进了诊疗室再说。”   秦青卓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微低着头抬步往诊疗室方向走过去。见状,季驰加快脚步跟上了他。   医院停车场,江岌锁好摩托车,直起身走进门诊大楼。   乘坐电梯上到三楼,他朝耳鼻喉科室走过去,正打算找人问问那位谢医生今晚在不在,一闪眼,却看到B区方向,两个人一同走过去的背影。   左边那道背影他一眼便能认出来——是秦青卓。   而走在秦青卓旁边的,稍稍高出他一点的人……江岌皱起了眉,是季驰? 第70章   诊疗室外设有等候间,等待谢程昀过来的时间里,秦青卓和季驰都没有说话。   谢程昀很快换好了白大褂,走进来,随手关上了门,顾虑周全地征求秦青卓的意见:“来吧青卓,先做个检查。你是自己进去,还是要季先生陪你一起?”   秦青卓还没开口,季驰先于他说了话:“青卓,我跟你一起进去吧,行吗?”   秦青卓摇了摇头,有些疲惫道:“我说过我自己就可以了。”   季驰还想说什么,但谢程昀帮秦青卓挡了一句:“那季先生,青卓既然这么说了,就他自己跟我来吧。晚上这儿也没人过来,你随便坐。”   他这样说了,季驰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了声“那好吧”,然后在诊疗室外面等着。   走进诊疗室,谢程昀反手关上了门,看着秦青卓说:“所以我应该恭喜我们的治疗终于进入了下一个阶段,我的病人已经开始不信任我了。”   “当然不是,”秦青卓苦笑一声,“程昀,你说这话真让我没法接。”   谢程昀在手上挤了消毒液,一边搓着两只手,一边看着他不说话。   秦青卓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害怕看到你。”   “我怎么了?”谢程昀莫名,拍了拍诊疗室的椅子,“来,坐这儿。”   “你不了解我们这种人的心情。”秦青卓脱了外套,“反反复复的,没个头儿似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表述有点太沉重,开了个玩笑:“程昀,你简直就像个渣男,一点希望都不给人留。”   “我哪渣了?”谢程昀挑了一下眉,“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青卓,我渣不渣别人另说,可没渣过你啊。”   “是,你是连渣男都不如,渣男好歹还说点好听的给人点希望,”秦青卓继续开着玩笑,“你呢,情况好的时候你说,青卓,一定要继续保持,不要掉以轻心,尽量避免复发的可能。情况坏的时候你又说,青卓,一定得放平心态,保持好心情,努力降低它复发的可能性……你说是不是吧?”   谢程昀开了检查仪,想了想,没忍住被他逗得笑了一声:“啧,好像还真是,我他妈怎么连渣男都不如。”   “是吧?”秦青卓也跟着笑,“好歹你也骗骗我啊。”   “我倒是也想啊,”仪器开机了,谢程昀拍了拍诊疗椅,“来,坐这儿,先做个检查。”   秦青卓脱了外套,坐过去,靠在诊疗椅的靠背上:“就今天吧程昀,给你个机会,你骗我一次,我保证你说什么我都信。”   他嘴上开着玩笑,神情却挺认真。   谢程昀拿了检查仪器坐过来,看了他几秒,然后叹了口气:“抱歉啊青卓。”   “怎么突然严肃起来了,”秦青卓又笑了一下,“我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   “来吧,”他闭上了眼,“不是要做检查么?”   他听到程昀在旁边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冰凉的仪器探入耳道,有点痒。   四年来,类似的检查秦青卓已经数不清做过多少次了。   做到已经有些麻木了。   就连一开始觉得很痛苦的喉镜,到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承受下来。   谢程昀一边看着检测机器的显示屏,一边在旁边的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下检查记录。   不用问检查结果,这么长时间以来,秦青卓已经能从他的神色中推断出结果的好坏。   眉头微微皱着,神色有些凝重,说明情况很糟糕。   检查做完,在谢程昀说话之前,秦青卓先开了口:“程昀,如果还是跟以前一样,就不用说了。”   听过很多遍了,实在是不想再听一遍。   谢程昀沉默片刻,又叹了口气。   “直接开诊断吧,”秦青卓说,“我照做。”   谢程昀看着他,有那么几秒像是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开始在键盘上快速敲着诊断结果。   几分钟后,打印机发出运行的嗡鸣声。   谢程昀走过去,把检查结果拿过来,递给秦青卓:“情况都写在上面了,逼你现在看我也不忍心,等你心情好点了再看。”   秦青卓接过来,把检查结果折了起来:“嗯。”   “下一个阶段的治疗方案,等我明天在组会上跟科里几个主任好好商量一下,然后再电话告诉你。还有,这几天就别做音乐了,这种情况下对耳朵继续施压,是有可能会造成听力不可逆损伤的,青卓,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秦青卓又“嗯”了一声   “心理医生那边的疗程最近进行得还顺利么?   “我中止治疗了。”秦青卓如实说。   “为什么?”谢程昀有些惊讶。   “觉得没什么效果,而且,说来好笑,明明去做心理治疗的目的是要缓解压力,但我每次一想到要去看心理医生,反而会觉得压力好大,简直就是个悖论。”   秦青卓语调轻松,说完还挺轻地笑了一声,好像真的在说着某件很好笑的事情。   但谢程昀没笑,他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这四年来,安慰的话已经都说遍了。他作为医生,也确实不能骗秦青卓。   以前季驰陪秦青卓一起来看病的时候,他会把所有情况和注意事项都告诉季驰。一直以来季驰看上去也挺靠谱,每次跟他说着诊断结果和治疗方案的时候,他都拿着笔在旁边很详细地记录下来——季驰有个笔记本,专门记录跟秦青卓病情相关的事情。   如今秦青卓和季驰分手了,他只能尽量把诊断结果写得详细点。   看着好好一人,怎么就不干人事儿呢……谢程昀想着这些,摇了摇头。   “对了,”见秦青卓情绪低沉,谢程昀转移了话题,有意把语调放得轻松,“说起来,你是不是要进入新恋情了?”   “嗯?”秦青卓抬眼看向他。   “我们病区那些小护士,最近都在追你们那节目呢,还嗑……嗑什么cp,说你跟你队里的乐手江岌在一起了,传得有模有样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秦青卓勉强笑了笑:“别听她们瞎说。”   “所以没这回事?我还以为是真的呢。”谢程昀说,“这两天江岌来医院找过我几次,说想了解你的情况,但我没跟他说,还是想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看这事儿要不要跟他透露?”   “江岌来过?”秦青卓有些意外江岌会直接来医院找到谢程昀。   但想了想又觉得没那么意外,毕竟江岌之前陪自己来过医院,他又那么聪明。   “还是别说了。”秦青卓摇了摇头。   “行,尊重你的意见。”谢程昀应下来,“不过按照你现在的状态,或许开启一段新恋情也不算坏事,起码转换转换心情不是?总比一心闷头做音乐要好。”   “拿新恋情做药引子么?”秦青卓苦笑一声,“还是算了。再说我跟季驰是怎么开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倒也是。”谢程昀叹了口气。   顿了顿,秦青卓轻声说:“你说,我这是不是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你问我这个独身主义者么,那我只会跟你说,保护好自己总归是没错的。”谢程昀抬手拍了拍秦青卓的肩膀,“青卓,人生苦短,按自己的心意来吧。”   秦青卓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推开诊疗室的门,秦青卓走出去,季驰坐在门诊室的椅子上,低着头,手里翻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   见秦青卓出来,他站起身:“怎么样了青卓?程昀还在里面是不是,我去跟他聊聊。”   “不用了,”秦青卓说,“程昀已经跟我说得很清楚了。”   “以前他都是跟我说的,”季驰脚步未停,还是要执意进去,“我还是去问问。”   “季驰,”秦青卓拦住他,这次加重了语气,“真的不用了。”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这是我的事情,已经跟你没关系了。”   季驰的脚步这才停下来,站在秦青卓面前。有那么几秒钟他没说话,看上去有点难过。   “回去吧,我让司机来接我就好了,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秦青卓抬步要走,季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青卓,我们能聊聊吗?”   “没什么好聊的,”秦青卓摇了摇头,“我也没什么聊的心情。”   “我们聊聊吧青卓,”季驰又重复一遍,语调小心翼翼的,带着点恳求的意味,“就聊一次,行吗?”   见秦青卓仍旧保持缄默,季驰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他:“前几天我拍戏回来,收拾以前那些东西的时候,找到了这个。你恨我也好,讨厌我也罢,但这个笔记本我想你还是留着,它对你有用。”   秦青卓没接,目光落在那摊开的其中一页上。   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这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内容。   厚厚一本,全都是四年来谢程昀曾经亲口跟季驰说过的医嘱,字迹认真,条分缕析。   秦青卓轻轻吐出一口气。   当年他之所以答应跟季驰在一起,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季驰陪自己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刻。   演唱会那晚他遭遇了车祸,昏迷了一整晚,次日早上苏醒过来,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季驰通宵熬红的眼睛。   秦青卓到现在还记得在看到自己苏醒的一瞬,季驰眼底闪过的担忧中掺杂着惊喜的眼神。   当时季驰叫来医生后,去了一趟卫生间,秦青卓躺在病床上,隐约听到卫生间里传出的压抑的哭声。   秦青卓相信那些都不是装出来的,但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分裂呢?   到底他从头至尾就是这样一个虚伪的人,还是说这四年的时间改变了季驰?   相处四年,自以为很了解对方,也肯交付全部的信任,居然到最后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或许是该聊一聊,这个坎总该迈过去的。   不然总搁在心里,让人难受。   “行吧季驰,”沉默片刻,秦青卓开了口,“我跟你聊聊,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见秦青卓松口,季驰立刻应声:“你说。”   “这次聊完,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   季驰微垂着头站在那里,半晌没说话,看上去有点可怜。   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应了声“好”。   秦青卓没再说什么,朝门口走过去。   门一推开,他愣了一下。   江岌正站在门外,倚着走廊的窗台。他没戴口罩,就那么抬眼看过来,眼神黑沉沉的,看上去讳莫如深。   刚刚谢程昀说江岌这两天来找他问过情况,所以如今看到江岌出现在这里,秦青卓没那么意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碰到一起。   两人对视,起先彼此都没说话,江岌一语不发地紧盯着秦青卓。   片刻沉默后,秦青卓开了口:“你怎么在这儿?”   虽然这问题的答案他能猜到,但总归是要说点什么的。   “你怎么在这儿?”江岌也开了口,问的却是和他一字不差的问题。   “江岌,”秦青卓有些疲惫地说,“我说过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我不是问你,我是问你身边的这个人。”江岌的语调很沉,像是压着一股火气。   季驰没应声。许是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微妙,他识相地保持了沉默。   “或者我换个问法,”江岌看着秦青卓说,“他出现在这儿,是你的选择么?”   他的语气和眼神有些咄咄逼人,秦青卓觉得左耳的耳鸣又加重了一些。   两天以来稍稍得以缓解的症状似乎加重了,秦青卓觉得有些难受。   “江岌,回去吧。”秦青卓勉强打起精神说,“我跟季驰毕竟有过多年的感情,有些事情还是要说得清楚一点。”   “事情还不够清楚么,这种人渣你还有什么好跟他说的。”江岌直起身,朝他走近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说着,抬手要握住秦青卓的手臂拉着他走。   一直站在旁边保持沉默的季驰这时往前走了一步,挡在秦青卓前面,反问江岌:“你又有什么资格插手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他说完,侧过脸看向秦青卓,低声提醒道:“青卓,你刚刚答应了我的。”   江岌看了一眼秦青卓,目光又扫向季驰,眉目间缀上了一丝戾气,面色不善道:“滚开。”   但季驰没动,仍旧挡在秦青卓面前。   走廊上有病人家属经过,一脸好奇地回头看过来,并且在走远几步后拿出了手机。   秦青卓看到江岌抬起手,似乎要揪住季驰的衣领。   “江岌。”他出声叫了江岌的名字,制止他的举动。   江岌动作停下来,没再继续,越过季驰的肩膀看向他。   秦青卓觉得头疼极了,只想尽快结束眼下这个混乱的局面。   “江岌,你现在就回去。”他又用了那种有点命令的语气,“以后也别再来找谢医生了,他不会跟你说任何事。”   秦青卓说完,转过身朝电梯走过去。   见状,季驰瞥了一眼江岌,快步跟了上去。   站在原地,江岌眼神沉沉地看着前面两个人的背影。   走廊上又有两个护士经过,一边回头看过来一边小声议论着什么。   看着秦青卓和季驰的背影消失在前方不远处的拐角,江岌收回眼神,面色微沉地抬步朝楼梯走过去。 第71章   车子启动,季驰打着方向盘平稳地汇入了马路的车流。   车载音乐播着柔缓而平和的大提琴曲,是秦青卓喜欢的音乐。   季驰开着车,状似随意地提起来:“刚刚那个男孩,就是江岌?”   秦青卓没应声。   “你的节目我都看过了,很精彩,不过节目组倒是挺没下限的,总想拿你炒CP。”   见秦青卓仍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季驰又说:“之前偷拍我们的那个乐手,也是这个江岌对吧?他现在缠着你,是不是还想要钱?要不问问他到底想要多少钱,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他,这样他以后就不会再来烦你了。”   “季驰,”秦青卓这才开了口,语气冷淡,“别再试探我跟江岌之间的关系了。”   他毫不留情面地戳穿了季驰的意图,季驰有些尴尬,一时没再往下说什么。   “我跟江岌怎么样与你无关,我们现在要解决的是我们之间的事情。”秦青卓说,“还有,如果接下来你还想安心拍戏,那也别想着对江岌做什么。”   他态度疏离,话语中又含着警告,于是再开口时,季驰方才还随意的语气变得有些谨慎起来:“青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提醒你谨慎一点。那男孩虽然年纪不大,可看上去却没那么简单,毕竟他一开始就动机不纯,现在又这么想方设法地接近你,我怕他是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你也知道,一开始他偷拍那张照片,就是为了跟我们要钱。到现在,恐怕他的目的还是钱,你又容易心软,我怕你被他骗了……”   他话没说完,一旁的秦青卓忽然冷笑了一声。   “所以别人接近我都是另有目的,就你季驰是在毫无私心地爱着我对吗?这么无私,居然也会出轨,真稀奇啊。”   他语带嘲讽,季驰再次沉默下来。   秦青卓转过脸看向车窗外,道路两旁的彩色霓虹灯飞速后退,晃得人眼晕。   他意识到自己心里仍然没过去这道坎儿,虽然这段感情看似结束得干脆且体面,但终究留下了一些东西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让他每每想起来就难受得要命。   “对不起青卓,我……”季驰想开口道歉,但没等他说完,秦青卓便打断了他。   “道歉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也不需要。”秦青卓说,“季驰,找个地方把车停了吧,我们好好聊聊这件事。”   季驰应了声“好”,将车子又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在路边找了个停车位停下了车。   秦青卓抬起手关了车载音响,车内隔音效果上佳,一片寂静,几乎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那些秦青卓原本以为自己不在乎的、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忽然此起彼伏地从脑中涌现出来,他这才发现有些事情不搞清楚,就永远过不去,就永远堵在那儿。   那就遵从自己的本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秦青卓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开了口,嗓音在逼仄的车厢里听上去微微发沉。   季驰沉默了几秒,到底是说了实话:“年初,我上部戏杀青宴那晚。那天我让你来深圳陪我,但你说手头有急事走不开,我又有点喝多了,就……对不起青卓。”   “年初……”秦青卓冷笑了一声,“所以后来的大半年里,你们一直保持着这种关系。季驰,脚踏两只船的感觉特别好,是不是?”   “不是,不是的青卓,”季驰有些慌乱地解释,“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坦白这件事,但是我害怕,我想想就害怕,我觉得你知道了之后肯定就会跟我分手的……”   “一边害怕,一边偷情,”秦青卓点了点头,“想想是挺刺激的。”   “对不起青卓,我知道我犯了错,我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分开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后悔,”季驰伸手去握秦青卓的手,他把声音放得很低,试图乞求秦青卓的原谅,“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好不好小卓?四年了,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你真的舍得吗?”   “你也知道四年了啊,”秦青卓抽出了自己的手,嘲讽地冷笑了一声,几秒之后,他偏过头看向窗外,“季驰,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你说。”季驰看着他,脸上显出有些痛苦的神色。   有那么一会儿秦青卓没说话,只是看着道路两旁闪烁不停的霓虹灯。   太亮了,他想,亮得眼晕,亮得他有些反胃。   他转过脸,避开视野里的霓虹灯,看向道路前方,开了口。   “实话说,我觉得你现在,很恶心。我活了二十八年,从来都没有这么狼狈过,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遭受到这样的侮辱,季驰,这都是拜你所赐。”   “有一阵子,我无法想象却也克制不住地想象你跟袁雨背着我偷情的样子,整个剧组几百双眼睛盯着你们,导演、制片人、编剧都跟我们吃过饭,都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背叛我,放任我在他们眼里活成一个笑话,我秦青卓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侮辱?!”   “四年了季驰,你放弃音乐我没异议,你去拍戏我全力赞成,我对你交付了全部的信任,可是你呢,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信任的。现如今你居然来让我原谅你,季驰,你到底有什么资格来乞求我的原谅?我到底给了你什么错觉,才让你觉得我会继续选择做个傻子?”   几个月以来压抑的愤怒如同洪水般涌到了胸口,以至于秦青卓得竭力克制才能维持着自己的理智。   他冰凉的手指紧紧地捏在一起,胸口因为愤怒而微微起伏。   “对不起、对不起青卓,”季驰反复两只手覆在脸上,反复道着歉,“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秦青卓不说话,车内只剩下季驰痛苦的、忏悔的道歉声。   “但是青卓,我是真的爱你,你不能把这些都否认掉,”季驰的声音里打着颤,带了些许的哭腔,“四年了,最艰难的四年是我陪你走过来的,我陪你去医院,陪你去散心,程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本子上,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每句话都说得小心翼翼,我想方设法地给你惊喜、让你开心,可是你呢……”   季驰没把话说完,停顿了下来。   “你继续。”秦青卓说。   季驰深呼吸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今天过来,也想跟你求证一件事情……青卓,你真的爱过我吗?”   “什么?”秦青卓转头看向他,难以相信季驰居然问出了这样的话来。   “几个月前,剧组放假我第一时间就赶回来看你,但三天时间里你一直在忙你那个节目,你有想过我的心情吗青卓?”季驰咽了咽喉咙,又深呼吸一口气,平复自己打颤的声音,“还有,我拍戏的时候你去给我探过几次班,每次待不了多久就赶着要回来工作……你让我怎么确定你爱我呢?说实话你真的爱我吗青卓,还是仅仅是出于感激才跟我在一起的?分手之后你立刻就跟江岌纠缠不清,你是不是也觉得松了口气,觉得终于可以摆脱我了……”   一时间秦青卓觉得荒唐极了:“季驰,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所以你是因为觉得我不爱你,才出轨了比我更爱你的袁雨?”   季驰的手指覆在脸上,他的呼吸声很重,能听出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所以你的意思是,过错其实也出在我身上?”秦青卓又难以置信地追问了一句。   这次没等季驰再说话,秦青卓闭了闭眼睛:“你太可笑了季驰,居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出轨的人是你,现在质疑我到底爱不爱你的人也是你,这责任你还真是撇得干干净净啊……”   “什么样才是爱你?怎么做才是爱你?非得像袁雨那样每天围着你转、满眼都装着你才是爱你是吗?”秦青卓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竭力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平稳一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态度和模式,我们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工作和人生,如果一开始你需要的就是袁雨这样的恋人,为什么当初你要来找我呢?退一步说,我只是个普通人,在这段感情中当然有做得不妥的地方,出了问题为什么不来找我沟通解决,而是要用出轨这种方式来侮辱我?”   季驰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秦青卓没给他这个机会。   “季驰,你只是厌倦了我们之间的这种相处模式,何必把你犯下的错误往我身上推?”秦青卓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冷得如同在冰水里浸过,听不出一丝温度,“或许今天之前,我还能把你的出轨视为你行差踏错犯下的一个错误,但你刚刚这番话让我彻底失望也彻底看清楚了,你就是这么一个自私、不忠、缺乏担当,而且毫无下限的人,你今天可以因为觉得我不爱你而出轨袁雨,明天也会因为袁雨对你太百依百顺而去出轨别人,不信我们就等着看。”   这话说完,秦青卓感觉到了一阵痛快。以往他是不会为了发泄愤怒而说出这样的话的,哪怕得知季驰出轨的那一刻,他也只想着如何体面地结束这段感情。   但或许是因为刚刚季驰那番推卸责任的话彻底激怒了他,让他愤怒到有些失去理智,也或许是因为几个月以来跟江岌的相处,让他觉得人没必要总是维持着不必要的体面,这番话说出来,他觉得几个月以来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通畅地呼了出来。   他看到季驰的手指握紧了方向盘,指节处泛着白。   刚刚那番话或许也让季驰感觉到了侮辱,那就好,秦青卓想,他是该尝尝被侮辱的滋味。   “就这样吧季驰,”良久,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谢谢你这四年来对我的照顾,但是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长久的沉默后,秦青卓听到季驰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终于应了声“嗯”。   又过了一会儿,季驰直起身,抹了一把脸,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我送你回去吧。”   然后他启动了车子,缓缓将车开上了路。   车子再次汇入马路的车流,这次两人都没再说话。   驶过了拥堵路段,道路上的车辆渐渐变少,车速渐起。   安静的车内只有引擎的低声嗡鸣,许是刚刚消耗了太多的愤怒,秦青卓忽然觉得很累,一种疲乏感从心底涌上来,让他累到几乎没有了坐直的力气。   他靠着椅背,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也想把所有消耗情绪的事情暂时从大脑中清空出去。   然而,就在他想要合上眼睛的前一秒,视野当中,前方几十米的路口处,一辆黑色的重型机车忽然驶了出来,且毫无预兆地刹在了他们的正前方。   在看清骑着摩托车那人的瞬间,秦青卓的身体和神经瞬间全都紧绷起来,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也几乎停跳——   那是……江岌!   巨大的恐惧犹如一张网,刹那间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秦青卓只觉得心脏要冲出喉咙。   “——停车!”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听上去极其陌生,“季驰,停车!”   与此同时,季驰也看到了前面的那辆摩托车,立刻下意识用脚重踩刹车。   车子急遽减速,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声响,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的身体倾斜向前。   几十米距离后,车子猝然刹在十字路口。   此时距离那辆摩托车不过两三米距离。   跨坐在摩托车上的江岌侧过脸,压在头盔下方的目光沉沉地朝车内看过来。   下一秒,秦青卓绷紧的身体颓然卸了力,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座位上。 第72章   有那么一瞬间,秦青卓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是懵的,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大脑深处突兀地响起尖锐的嗡鸣声,两只耳朵也开始齐齐耳鸣。   太阳穴处犹如有重锤在一下一下重击,敲得他神经突突直跳。   驾驶位上的季驰似乎也被吓懵了,一时没做出任何反应。   然后秦青卓看到江岌从摩托车上跨了下来,朝车子走了过来,试图拉开副驾驶的门。   但经历了高速行驶的车门仍是上锁的状态,他没能拉开,于是抬手敲了敲车窗。   秦青卓这才勉强回过神,四肢力气全无,连摸索着开车门锁的时候都觉得手臂沉重。   车门锁刚一打开,江岌就立刻拉开了车门。   “事情都说清楚了吧,”他探进身握住秦青卓的手,不带什么语气地说,“走,我送你回去。”   秦青卓被他拉着下了车,两条腿是软的,踩到地面的一瞬间几乎踉跄了一下。   他跟着江岌往前走了几步,浑浑噩噩,直到旁边一辆车呼啸着驶过才勉强回神。   一回过神,一股强烈的后怕便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   如果刚刚季驰晚几秒刹车……   如果刚刚稍稍出现一点差池……   秦青卓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用力挣开了江岌的手,抽出了自己的手。   察觉到秦青卓的动作,一直快步往前走的江岌也停住了,转过身看向他。   愤怒来得气势汹汹,比先前在车里更甚,秦青卓看着江岌:   “你疯了吗江岌?!”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的命难道是捡来的吗?!”   方才变了调的声音还没完全恢复正常,听上去是哑的。   秦青卓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居然也可以这么愤怒地在街边喊叫。   但现在他完全被愤怒和后怕笼罩住,只想把江岌劈头盖脸地骂一顿。   他看着江岌,胸口因情绪的冲击而上下起伏。   他等着江岌给出回答,江岌却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江岌的沉默是倔强的,同时也是带着怒气的。   他就那么看着秦青卓,像是在跟他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路边又有车呼啸着驶过,身后的车内,季驰也回过了神,推开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朝两人走过来,脚步停在旁边没说话。   “走吧。”这场无声的对峙到底还是江岌先服了软,他再次抬手握住了秦青卓的手,这次语气放轻了一些,“我送你回去。”   秦青卓起先没动,只是站在原地那么看着他。   几秒之后,他才呼出一口气,偏过目光,由江岌拉着自己往前走。   江岌拉着秦青卓走到自己的摩托车旁,拿了头盔递给秦青卓。   秦青卓沉默地接过来,戴好了,系上了带子,然后跨坐到江岌身后。   车子启动,江岌微微躬身,朝后面侧过脸:“扶好了。”   等到秦青卓抬手扶住了他的腰,他才转动把手,目视前方将摩托车开上了路。   他开得挺快,一段距离后,他感觉到身后扶着自己腰的那两只手摸索着往前,抱住了自己。   紧接着,那两只胳膊收紧了,几乎是箍住了他的腰。   身体紧贴着,他忽然感觉到身后的秦青卓微微发着颤,像是在抖。   他在害怕吗?在担心自己吗?   刚刚装满了怒气的胸口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忽然泄了气,然后化成了一滩水。   酸涩的,掺着点苦,顺着心脏的跳动往四肢百骸流。   绷紧的下颌线条有一瞬的松动,江岌下意识降下了车速。   片刻后,他用一只手覆住了秦青卓的手,那手指冰凉,全无一丝温度。   “别怕,”江岌微微侧过脸,压在头盔下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闷,“我没事。”   余下的路江岌开得很慢,隔一会儿他就用手去握一下秦青卓的手。   他感觉到秦青卓的身体渐渐地不抖了,但那几根手指却始终都是冰凉的。   到了秦青卓的别墅门口,江岌停了下来。秦青卓仍是用两只胳膊环着他,没松手,也没有任何动作。   江岌也没动,就那么坐在车上,一只手攥紧了秦青卓的手指。   过了好一会儿,秦青卓才好像回过了神,上半身稍稍抬了起来:“到了?”   “嗯。”江岌说。   秦青卓这才松开了手,抬手摘了头盔,从摩托车上跨下来。   江岌把摩托车支起来,秦青卓则微低着头,快步走上别墅前的台阶,用指纹解了锁。   他拉开门走进去,跟在他身后的江岌也大步跟了上来。   秦青卓鞋也没换,灯也没开,就那么摸着黑,脚步匆匆地朝屋里走进去。   等到江岌关了门,摸索着开了大厅的顶灯,才看到秦青卓是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一关上,里面便传出了隐约的干呕声。   江岌愣了一下,朝卫生间走过去,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应答,干呕声间歇地响起,听来痛苦极了。   他试图打开门,但秦青卓在里面上了锁。   他不知道秦青卓此刻的难受到底是谁造成的,季驰吗,还是自己?亦或者他与季驰都是帮凶?   他脑中闪过秦青卓站在路边朝他吼的那几句,他从没见过秦青卓失控成这样。   哪怕几天前站在台上公然被观众质问时,秦青卓也能保持起码的体面。   听着门内传来的一阵阵干呕,江岌皱起眉闭了闭眼睛。   自责,却又不知所措。   卫生间内,秦青卓直起身,撑着洗手台,垂着头站了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最近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什么都没吐出来,但就是止不住地想干呕。   耳鸣和脑鸣仍在持续,比上次从台上下来还要难受一百倍。   刚刚坐在江岌身后,很长一段路,耳朵完全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   除了四年前从演唱会退场后遭遇了车祸那次,还没有哪一次这么严重过。   心悸、头晕、想吐……那一瞬间的恐惧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消退,反而变本加厉地发酵和膨胀,让他坐在江岌身后时,后怕到几乎全身都在抖。   缓了好一阵子,秦青卓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才直起身,朝卫生间门口走过去。   卫生间的门开了,江岌看到秦青卓从里面走了出来。   秦青卓湿了的发梢还滴着水,乌黑的,衬得面色愈发苍白。   秦青卓走过去坐到沙发上,上半身前倾,头低垂着,屈起的手肘压在大腿上,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手揉着响得厉害的左耳。   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江岌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热水,走过去递给秦青卓。   但秦青卓摇了摇头,没接。   江岌便把那杯水搁到了茶几上,半蹲到秦青卓的旁边。   他看着秦青卓低声问:“是耳朵不舒服么?”   秦青卓没说话。   江岌抬起手,把他揉着左耳的那只手拿开了,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替他揉着。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秦青卓仍旧没作声,十几秒之后,他忽然抬起手,握住了江岌替自己揉着耳朵的那只手。   他用了些力气,把那只手攥紧了。   江岌没动,由他攥着自己,心脏好像漏了一个洞,汩汩地往外泛着酸。   过了一会,秦青卓才松开了手,声音仍是哑得厉害:“江岌,你坐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不舒服,”江岌没动,仍是在他身旁半蹲着,“我帮你多揉一会儿。”   “你坐下。”秦青卓再次重复道,语气里又带了那种命令的意味。   江岌没再说什么,坐到了身后的单侧沙发上。   秦青卓仍旧微垂着头,过了一会儿才稍稍抬了起来:“拦车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江岌低声说:“我想这样你就可以跟我走了。”   “就这么简单?”秦青卓顿了顿,“那有没有想过后果?”   江岌没答,几秒之后才再次开口,却是答非所问:“我不想你跟季驰走,也不想你听他的解释。我觉得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要再去喜欢他了,他是个人渣,不配得到你的喜欢。”   秦青卓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再次重复问道:“我问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想过。”江岌说,语气仍是平静的,“车祸,可能会受伤。但只要你能跟我走,怎么样都无所谓。”   “无所谓……”秦青卓摇了摇头,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居然这么轻易就说出了这句话,他就这么视自己的生命为草芥么?   沉默片刻后,他弯下了腰,用手指一点点挽起了自己的裤腿,随着小腿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一条斜跨在小腿后侧的伤疤缓缓显露出来。   那条暗色、扭曲的疤痕横亘在白皙的皮肤之上,看上去像个狰狞的图腾。   江岌看着这一幕,心头一震,紧随而至的便是揪心的疼。   是演唱会之后的那场车祸造成的吗?网络上关于秦青卓那场车祸的讨论忽然全部涌入脑中,他下意识捏紧了手指。   “知道吗江岌,车祸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随意和无足轻重。”秦青卓深深吸了口气,“四年前,我从演唱会退场后,回家路上跟一辆车发生了剧烈碰撞,车子前A柱断裂,左侧车门完全变型,我被挤压在驾驶舱内。因为强烈的撞击,我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哪怕炸裂的碎片已经楔进了我的小腿,我也没有任何感觉。   “其实因为身体上的变故,车祸之前我已经有了一些轻生的想法,但可笑的是,当时我脑中仅剩的、残存的一点意志却是,我希望有人能救救我,我还想活下去……   “那晚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好像有人把我拉了出来,再醒过来之后,我就躺在了医院的病房里。医生告诉我,我的小腿严重割伤,运动机能也严重受损,两只胳膊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骨折,有没有后遗症也不太好说。   “伤好之后,我拼了命地做康复训练,让自己不至于废掉。好在骨折没有伤及神经,我的身体也恢复得不错,但强烈的恐惧感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里连车都坐不了,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再去轻易触碰方向盘。被困在车里的感受我永远也忘不了,每次想起来都让我煎熬得要命,因为那场车祸,我差点变成一个废人……”   秦青卓说到这里,声线变得有些颤,渐渐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停了下来,让自己不至于失控得太厉害。   江岌的手指仍旧紧紧攥着,因为用力,手背连带着小臂绷起了成片的青筋。   网络上关于这场车祸的只言片语都是那么轻描淡写,远比不上秦青卓的这段自述来得震撼。   他一直想知道秦青卓是怎么长成现在这样的,可是却从来没想过秦青卓会经历过这么残酷、几乎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事情。   自己是怎么在冲动之下做出拦车举动的?   为什么就没有考虑到秦青卓经历过车祸,这么做只会给他带来极度的恐惧?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江岌不知道自己的嗓子为什么也哑了,哑得他难受,哑得他说话费力,“我只是想,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我没想到……”   他话没说完,秦青卓便打断了他,语气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再次加重:“如果那辆车真的撞到你了,你让我怎么面对这件事?你让我余生怎么活着,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当中吗?!”   江岌看到秦青卓闭了闭眼睛,被打湿的睫毛像一片漆黑的鸦羽,颤了颤。   他想伸出手去握秦青卓的手,可是紧攥的手指却似乎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僵了,让他一时根本无法松开拳头。   然后秦青卓再次垂下头,用手掌覆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深深吸了口气,再呼出来时,那口气似乎带着颤。   “江岌,”秦青卓的声音很低,好像失去了力气,“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怎么喜欢我呢?一个人得先学会爱自己,然后才能有余力爱别人,否则他的喜欢、他的爱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一种病态的依赖而已,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我也不希望得到的是这样的喜欢。”   他打着颤的呼吸像是扑在江岌的心脏上,让他每一下心跳都跟着颤。   “我太冲动了,”江岌竭力稳着自己的语调,嗓音压得极低,“对不起。”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秦青卓,所有的言语在那场车祸前都显得无力极了。   “我以后不这样了,你别怕。”他只能重复着这样无力的话。   秦青卓没说话,好一会儿,他的手掌才从脸上拿开,似乎稍稍平复了情绪。   “我太累了江岌,”他声音很低地说,“你回去吧,让我自己休息一下。”   他看上去的确疲惫极了,面色苍白,嘴唇上也没什么血色,看上去像个易碎的瓷器。   “我陪着你吧,”江岌看着他,“我可以照顾你。”   但秦青卓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你留在这儿,只会让我更累。”   江岌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他看出秦青卓是真的需要休息,而自己待在这儿,只会让秦青卓更耗心力。   “那我先走了,”江岌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联系我。”   秦青卓低垂着头,点了点头。   江岌走到门口,拉开门时他回头又看了一眼秦青卓,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秦青卓觉得一种无力感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围拢,让他连动一下都觉得很累。   他摸过遥控器打开蓝牙音响,平缓的钢琴曲流淌在空气中,让他紧绷的神情得到了些许放松。   一放松,疲竭连带着困意便一并涌了上来。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屋内轻柔的钢琴曲变成了季驰车内的大提琴曲,他与季驰坐在车里,争论着这场出轨到底谁对谁错。   季驰情绪激动,他也不落下风。   争吵之间,前方路口,一辆摩托车忽然停在了那里。   在看清车上坐着的江岌时,秦青卓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停车!季驰,停车!”   然而他无论怎么喊,车子却没有任何一点减速的迹象,反而加速朝江岌冲了过去。   引擎声犹如野兽的低吼,秦青卓睁大双眼,惊惶地看着自己坐着的这辆车朝江岌直直撞了过去……   巨大的恐惧密不透风地包裹下来,秦青卓猛地挣开了眼睛。   他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   比现实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恐惧……   是一场梦……秦青卓轻轻呼出一口气,只是一场梦而已。   天花板的顶灯亮得刺眼,但他没移开目光,微微出神地盯着那里。   他忽然就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自己与江岌之间的关系。   这段感情该如何往下发展,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清楚。   它始于一个醉酒后的吻,起先醉意朦胧,后来高热冲动,它来得很快,热得也很快。   它让秦青卓处于一种反常而被动的状态里,无法轻易拒绝,又无法轻易应允。   或许是时候做出决定了,秦青卓想,再怎么艰难也应该做出决定了。   他当然相信江岌是喜欢自己的。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怎么能藏住呢?   眼睛、动作、语气,全都沆瀣一气,在泄露着这个秘密。   可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对于生死都可以看得那么轻易,他的喜欢真的不是一时冲动吗?   冲动之下,江岌还会不会做出更多有可能伤害到他自己的举动?   还有,等到这阵冲动消退,这份喜欢又能持续多久?   会不会让自己再一次面临如同前一段感情的狼狈与难堪?   而且,他们之间到底是差了十年。   十年啊……或许年龄不重要,可年龄带来的种种想法、经历、感情上的差异也不重要吗?   灯光太刺眼了,秦青卓终于闭上了眼睛。   他的睫毛颤了颤,又颤了颤。   良久,屋内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第73章   次日,普济医院的专家组给出了新一轮的治疗方案,谢程昀把方案递过来,秦青卓低头浏览一遍:“还需要住院?”   “不是住院,是进行一个24小时留院观察,主要是你近几天的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你放心,给你安排了单独的病房,还是你之前住过的那间。”   秦青卓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四年来这样的流程他经历过很多遍,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中间还去国外治疗过一阵子,也无外乎都是这些流程。   除了照做,也没什么别的办法,虽然照做可能也不见起色,但好歹能让现状不至于变得更糟。   由谢程昀陪着走去病房的那段路,秦青卓看到护士站的护士围在一起,正热闹地讨论着什么。   走近了,他稍微听清了她们讨论的内容——   “出去了一晚上,一晚上诶!”   “头天晚上还没写出情歌,第二天一早回来就能排练了……啧,不简单啊。”   “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江岌是不是给秦青卓发了条消息啊,有什么是我们VIP用户听不得的,还得发消息悄悄说……”   “做梦吧你,小情侣要说的悄悄话怎么能让你听到,给你听首《轻啄》就不错了……”   “到底是在追还是已经在一起了啊……”   ……   秦青卓抬手将口罩往鼻梁上扯高了一些,微低着头往前走。   一旁的谢程昀也听到了,看他一眼,低声说了句“你先自己过去”,然后朝那几个护士走过去。   他脚步停住,咳了一声:“上班时间聊八卦,真有你们的。”   几个凑在一起的护士被吓一跳,都回过头:“谢医生……”   “我们交班,”拿着手机的护士吐了下舌头,“随便聊会儿。”   “值了一晚上班还这么大精神头儿,精力真充沛啊。”谢程昀说。   他平时不怎么摆架子,护士都不怕他,凑过来问起八卦:“谢医生你是不是有一手消息,快跟我们透露透露,江上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哪知道,”谢程昀口风挺严,“赶紧回去休息,别在这儿八卦了。”   秦青卓往病房方向走着,手机振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江岌发来了一条消息:“好点了吗?”   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会儿,秦青卓在聊天框里敲了个“嗯”,手指即将落到“发送”键上,片刻后,却又删除了那个字,然后摁熄了屏幕,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自己待在病房里实在无聊,谢程昀又不许他做音乐,秦青卓只好从他那儿借了几本书来看。   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书,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外面的人叫了声“青卓”,秦青卓放下书,说了声“进来吧”。   推门走进来的人是段崇,因为段崇提前问过他病房号,所以秦青卓见到他并不惊讶。   “就你自己来了?”秦青卓侧过脸看向他,“夏绮的病还没好?”   “听见没,”段崇侧过身冲着门外喊,“青卓才没你想的这么小心眼,赶紧进来吧。”   门外响起脚步声,夏绮这才走了进来。她平时做事雷厉风行,这会儿脸上却挂着一丝委屈。   “昨晚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没接,我还以为你记恨我了呢。”她走过来,坐到秦青卓病床边的陪护椅上,“为了博得你的同情,我今天早上都没敢洗脸化妆,蓬头垢面的就来了,你看我现在是不是看上去很惨。”   “我那是有事儿才没接,”秦青卓被她逗笑了,“再说,事情与你无关,我记恨你干什么?”   “别提了,要不是我当初非要拉你做导师,也不至于遇上这种事。”夏绮叹了口气,“怎么样,耳朵的情况好些了吗?程昀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秦青卓有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放松一些,“夏绮,你不用自责,你让我做导师的理由我大概也能猜到。说真的,我自己心里也的确还没完全放下舞台,但没想到,我到底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之后的节目,我还是不参加了吧。”   他提出要退赛,夏绮这次没多劝,干脆应下来:“行,你什么都别管,好好调养身体,剩下的事儿就交给我吧。”   她说这话时,看上去莫名有种大义凛然的样子。秦青卓失笑:“剩下什么事儿?你可别犯傻。”   “她刚刚来的路上一直说要宰了施尧。”段崇在一旁吐槽,“知道你这事儿的时候她还躺在病床上呢,抄起手机对着施尧就是一顿臭骂,现在身体恢复了,估计正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去节目组砍人。”   开过玩笑,他又看向秦青卓,正色下来:“青卓,这事儿你是怎么看的,你觉得施尧是有意还是无意?”   “说不准。”秦青卓摇了摇头,“按理说,我的病情只有我们几个,还有少数配合我治疗的医生知道,但这么多年了,难免会有些走漏的风声。”   段崇点了点头:“夏绮跟施尧打电话的时候,施尧一个劲儿地道歉,说是自己的无心之失,夏绮骂他,他也不还口。他现在给出的处理方式是,让节目组的官博今晚就发个道歉声明,把这中间的事儿都剖开说清楚,让大家知道不是你临场罢唱,是你那天确实身体抱恙,而且上台之前已经跟节目组提前说明情况了,因为工作人员沟通不力,才导致了后来的结果。至于那个出错的小姑娘,节目组也会进行辞退。我在旁边听着,口气倒也算真诚,不过……”   听出他欲言又止,秦青卓问:“怎么了?”   段崇顿了顿才说:“我在想,施尧这人的确很功利,为了上位,损人利己的事没少干,但他也算是个精明的人。故意把你逼走,对他来说其实挺冒险,毕竟你是这节目的流量支柱,你一走,资方难保不会怪罪于他……他犯得着为了暂时的爆点这么做吗?”   “他可能没料到我会退赛,”秦青卓想了想说,“毕竟之前我做出过几次退让。而且,资方很可能也默许了他这种做法,毕竟他这样做,的确给节目带来了巨大的流量,相当于让节目实现了一次彻底的破圈,这比我继续留在节目里带来的流量可要大多了。再者说……”   停顿片刻,秦青卓说,“可能不一定要对他有好处,而是只要对我有坏处,就是他乐于见到的。”   “怎么说,”段崇不解,“我记得他之前还对你示过好,不至于跟你有矛盾吧?”   “他之前逼糙面云和节目组背后的公司签约,条件很苛刻,我看不下去,就当着他的面把糙面云签了下来,以他这种跋扈的性格,很可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夏绮接上话:“还有上次糙面云被淘汰,你去找他理论,估计也把他得罪了一把,这么看来,施尧这人报复心可真够强的。那青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能怎么办呢。”秦青卓抬手捏了捏眉心,“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分析而已,既然没有证据,就无法断定他是有意为之。先这样吧,你也没必要跟他闹得太僵,毕竟还要每天一起共事。”   “那……”夏绮显然有些不甘心,“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以后再说。”秦青卓被近来反复的耳鸣搞得没心情去想这些事情,“你帮忙转告施尧,道歉我接受,但辞退工作人员就不必了,谁也不容易,没必要背上这莫须有的锅。”   他这样说,夏绮只能应下来:“行吧……”   说着话,秦青卓的手机振了起来。   他伸手拿过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江岌”两个字。   他没接也没挂,只对着屏幕微微出神。   “谁打来的?”段崇看向他,“不是施尧吧?”   秦青卓这才回神,勉强笑了笑,说了声“不是”,然后将手机放到了旁边。   “那……”段崇还想说什么,被夏绮一个眼神扫了回去。   一时屋里没人说话,只有手机嗡嗡振动的声响。   几十秒之后,那振动声才停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秦青卓才又出声:“对了夏绮,还有件事得麻烦你。”   “什么事?”夏绮说,“你只管说。”   “我想请你帮忙照顾一下我队里那几支乐队的情绪,”顿了顿,秦青卓说,“特别是糙面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我担心他们会做傻事。”   “没问题。”夏绮应下来,想了想,语气又变得有些迟疑,“不过江岌这个人,我可能还真的有点hold不住,他好像只肯听你的……”   秦青卓不说话了,相比刚刚分析施尧那件事时的冷静与镇定,这会儿他看上去有些心绪不宁。   夏绮隐约猜到他的想法,很快又补充一句:“不过你放心,能做的我一定尽心尽力去做。”   “嗯。”秦青卓点了点头,很轻地应了一声。   *   次日傍晚,红麓酒吧二楼,乐队三个人排练完一遍,都没说话。   显而易见,刚刚合的那一遍,三个人都不太满意,也都不怎么在状态。   江岌放下吉他:“先休息一下,我也改改乐谱。”   他说完,站起身,走过去坐到沙发上,拿过了乐谱。   已经废掉几版乐谱他记不清了,总之从秦青卓那儿回来之后,写歌这事儿就一直没顺利过。   脑中闪过秦青卓说的那句话——“不管多躁动的音乐,创作的过程总是要宁静的”,他拿过茶几上的半盒烟,握在手里,却一直没抽。   这半盒烟一个多月前就被他放在这儿了,从那场音乐节回来之后,他就没再抽过烟,也没犯过烟瘾,但这两天却忽然又有些想抽烟了。   只是每次拿起烟盒,都会想到秦青卓微蹙着眉说出的那句“江岌,别再抽烟了”,于是他又压下了这个念头。   秦青卓现在怎么样了?江岌不知道。   这两天,他给秦青卓发过消息,但秦青卓没回,也给他打过电话,但秦青卓没接。   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振了一下,与此同时,钟扬和彭可诗的手机也振了一下。   应该是节目组发来的群消息,江岌没理,他现在没心情管这些事。   “我靠!”坐在台球桌上的钟扬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消息,忽然抬高了音量震惊道,“青卓哥要退出节目了?!”   江岌眉心一皱,抬眼看向他:“什么?”   “嘉姐刚发的消息,”钟扬语气中震惊未消,“说从下期开始,咱们队的导师换成杜和丰了!”   江岌放下烟盒,伸手从茶几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彭可诗也拿过手机查看消息。   节目群里,陈嘉把话说得很明确:“从下期节目开始,秦青卓老师将不会继续参加节目录制,由杜和丰老师接替秦老师的导师位置。杜老师的邮件地址稍后会单独发给相应乐队,大家有音乐方面的问题可以通过邮件跟他联系。”   钟扬从台球桌上跳了下来,反应激烈:   “为什么啊,他怎么都不跟我们提前说啊!”   “是不是施尧逼他退的,施尧这个孙子!”   “青卓哥退了,那我们也退,我不想参加这破节目了!”   彭可诗还算镇静,抬头看向江岌:“江岌,青卓哥有跟你说过这件事吗?”   江岌没说话,只是眉心紧蹙地看着那条消息。   方才还平常的面色忽然冷了下来,冷得如同覆了一层薄霜。   几秒钟后,他霍地从沙发上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   “哎——”钟扬扭头看着他,“你去哪儿?”   江岌没回答,大步走到门口下了楼梯。 第74章   今晚黄莺面试的新驻唱来试唱,但红麓酒吧内外仍聚集了不少特意来看江岌的人。   从江岌走下楼梯,再到他开门走出酒吧,这一段路上,围绕在他周围的尖叫声就没停过。   江岌始终没什么反应,抄着兜,微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快步穿过人群。   他走到摩托车旁边,俯身开了车锁。有人走过来问他能不能合照和签名,也有人举着手机对着他拍个不停,他都没理,面色微沉地跨坐上摩托车,拧动油门驶出了红麓斜街。   正值晚间通勤时段,马路上的车流挤挤挨挨,缓慢蠕动。   江岌微躬着身目视前方,一路左冲右突地超了好几辆车。   身后鸣笛声响成一片,他心里装着事,对什么都仿若未闻。   这两天,他给秦青卓发过的消息、打过的电话全都没有回应,他已经隐约察觉到秦青卓在躲着自己。   但他还是忍住了没去找秦青卓问清楚,因为他想到了那晚秦青卓苍白的面色,想到了他那副疲惫的模样,他说服自己秦青卓可能在躲着所有人,秦青卓只是想自己安静地待一阵子。   直到刚刚看到节目组发的那条“秦青卓退出节目”的消息,他才完全确定下来,秦青卓就是在躲着自己——否则为什么连退出节目这么重要的事情,他都没跟自己提前说过,反而要让自己从节目组得知这个消息?   必须要在今晚见到秦青卓,江岌骑着摩托车想。   十几分钟后,摩托车停到秦青卓的别墅前,江岌走上台阶,抬手按了门铃。   跟上次过来一样,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他有些烦躁地又接连按了几下,门铃响个不停,但屋内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江岌没在门口逗留太长时间,骑上摩托车,又驶往秦青卓的工作室。   十月底,空气中的凉意已十分明显。老街两旁,枝头上微枯的树叶随风簌簌摇动。   那栋素白的小洋楼隐在沉沉的暮色之中,沉静而雅致。   江岌推开玻璃门,上次见过的那个女孩栗子正跟另外一个年轻女孩聊天。   见到走进来的江岌,两人皆是一愣,然后栗子站了起来:“江岌,过来有事?”   “秦青卓在不在?”江岌说。   栗子摇了摇头:“不在。”   江岌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看得栗子心头发虚:“怎么了?”   “没事,”江岌收回了目光,“我能进去看看么?”   “哦……”栗子似有片刻犹豫,然后点了头,朝他笑笑,“当然可以了,随便看。我陪你上去吧,顺便给你介绍介绍每个房间的功能。”   “不用了,”江岌说,“我自己看看就好。”   他说完便朝里面走,一楼尽头是排练室和录音室,他推门看了一眼。   林栖正在里面录歌,隔着玻璃看见他,正要抬手打招呼,江岌却已经关上门走了。   在他身后,栗子跟对面的女孩对视一眼,拿起手机运指如飞地敲着屏幕,像是在打字。   江岌很快走上了二楼,台阶左右两侧分布着七八个房间,他一间一间地敲门看过去。   有的房间没人,昏黑一片,有的房间有人,正排练和写歌,见到他都是一愣。   他心头缀着烦躁,无处宣泄,有人打招呼也不理。   一间又一间的门被他推开,越靠近走廊尽头,他心头的烦躁就越甚。   江克远死后他就没这么烦躁过。   除了烦躁,好像还有点别的情绪,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好像是恐惧,又好像不是,他打小就没怕过什么,活到现在更是连死都不怕。   然而在推开尽头最后一扇门时,他看着黑通通的屋里,一瞬间忽然就明白了那是一种什么情绪。   确实是恐惧,秦青卓的消失和躲避让他恐惧。   更准确地说,是患得患失。   这滋味他以前从没体会过,让他极不好受,也让他极不耐烦。   他更烦躁了,烦躁里又掺了一点茫然——接下来该怎么办,去哪儿找?   种种情绪堵在胸口,让他无法镇定下来冷静思考。   除了家和工作室,秦青卓还能去哪儿,医院么?要不要再去医院一趟?   但刚刚栗子有一瞬的迟疑,说明秦青卓大概率就是在这儿……难道说工作室还有其他房间,那要不要再找一遍?   余光忽然瞥见楼梯口闪过一道人影,江岌没看清,但却觉得有些眼熟。   是秦青卓么?顾不及想太多,他当机立断,抬腿追了上去。   江岌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很快,但前面那人脚步匆匆,走得也同样很快。   等到江岌快步下了楼梯,拉开玻璃门追出去时,那人已经闪身走进了旁边的巷子。   那人似乎对这片巷子非常熟悉,在江岌快步跟进巷子的同时,他已经拐进了另一条岔路口。几条巷子处处联通,跟红麓斜街一样,走起来像道迷宫,稍一分神就会跟丢。   接连几个岔路口,江岌都只能看到前面那人匆匆拐进另一道巷子的背影。   到这时,他已经稍稍冷静下来。   虽然光线昏沉,但他已经能确定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就是秦青卓。   他绝不可能认错秦青卓的背影。   前方十几米,秦青卓微低着头,快步穿过各个巷子。   他一边走着,一边又觉得有些荒唐——何至于要像躲债一样地躲着江岌呢?   只是这问题的答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只知道在接到栗子的消息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江岌找到自己。   就连走进这处巷子,也完全是心烦意乱之下的一种本能行为。   巷子里悄无人声,即便不回头,秦青卓也能感觉到身后的少年在一直紧跟着自己。   明明一向冷静自持,此刻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停下来,跟江岌好好聊一聊。   在没想清楚之前,他实在不知道见了面要跟江岌说些什么。   好在他对这一片很熟悉,每次工作累了都会在巷子里随便转转,于是在接连拐了几个岔路口之后,他感觉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影消失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他确定身后不再有跟着自己的人。   他放慢了脚步,走到墙根处停了下来。   后背靠着墙,正要松一口气,一侧的岔路口忽然拐进了一个人。   暮色沉沉,逆着光的少年被勾勒成一道高瘦的黑色剪影,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明晰。   还未来得及呼出的那口气堵在了胸口,秦青卓看着朝他步步走近的江岌。   江岌走得很近,几乎把秦青卓完全罩在自己的影子下面才停了下来,距离近得像是把秦青卓逼在了墙根。   几米开外,昏黄的路灯遥遥照过来,落在地面上的两道人影叠在了一起。   江岌微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秦青卓,无可否认,在见到秦青卓的一瞬,堵在胸口的烦躁情绪顿时退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微泛着酸的情绪。   他忽然有点委屈,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看着秦青卓,竭力压着自己的情绪,于是声音被压得有点沉:“退出节目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被江岌的影子罩着,秦青卓退无可退,短暂的沉默后,他看向江岌:“是刚刚做的决定。节目组会通知你们的,我就没有给每个乐队打电话。”   “所以对你来说,”江岌直勾勾看着他,“我跟你在节目里认识的其他乐手也没什么不同,对吗?”   “江岌,”秦青卓移开了目光,没回答他的问题,“我虽然退出节目了,但如果你们有任何音乐方面的问题……”   他话没说完,江岌忽然打断了他:“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秦青卓不说话了。   不久之前退去的烦躁又伺机而动,涨潮般席卷上来,江岌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们全都扣住了,语气仍是压着的:“这些天我给你打过电话,也发过消息,但都没有等到你的回复,我想去找你,又怕打扰到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秦青卓的目光落在地面那两道人影上,片刻后,他闭了闭眼睛。   再怎么难说出口也还是要说的,一直拖下去,对两个人都是一种折磨。   “江岌,”秦青卓艰涩地开了口,“这几天我也好好想了一下,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算了吧”三个字被秦青卓很轻地说出来,一种比患得患失来得更强烈的恐惧朝江岌笼罩下来,且在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的一瞬间就发酵成了冲动与焦躁。   “为什么要算了,是因为季驰?”江岌皱起了眉,秦青卓刚刚的这句话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他先前竭力压着的情绪忽然爆发出来,“不过是一个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的人渣,就那么值得你留恋吗?我不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历了什么,但他能做的,我一样可以,他做不到的,我也能为你做到,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季驰到底为你做过什么,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又怎么能知道?!”   秦青卓的目光终于移到了江岌脸上,他能看出江岌眉目间缀着的烦躁与怒气。   这种神情,他不是第一次在江岌脸上见到。   他脑中浮现出江岌骑在摩托车上,忽然停在路口拦车的那一幕。   时隔几天,每次想起那个场景,他仍然后怕和心悸。   真年轻啊,秦青卓想,年轻得无法无天。   这么年轻,当然是有冲动和犯错的权利的。   可是当冲动退去之后,那些伴随着冲动产生的喜欢还会持续多久呢?会比四年更久吗?   “江岌,我跟季驰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秦青卓摇了摇头,“你不必拿自己去和季驰比较,至于我,”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我也不想跟一个小我十岁的孩子讨论我的前任和感情生活。”   他企图用“十岁”和“孩子”这两个词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界限,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冠冕堂皇,可他想不到更好的说辞。   江岌直直地看着他,黑沉沉的目光似有重量,压得秦青卓非得偏开头才能顺畅呼吸。   “秦青卓,你什么时候能正视我是一个成年男人的事实?”他显然被激怒了,说出的话比之前更直白、更不加掩饰,“一个喜欢你,而且对你有欲望的成年男人。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是一个孩子,那我亲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我跟你表白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还是说你其实心里很清楚,只是想借这两个词隔开你跟我之间的距离?”   “别用这种话搪塞我,”他加重了语气,“如果你要拒绝我,那就把真实的理由告诉我。”   左耳又开始轻微地耳鸣,秦青卓不知道此刻心底蔓上的这股烦躁到底是江岌的逼问带来的,还是这反反复复的耳鸣带来的。被逼问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这些问题的答案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他想结束这场对话了。   “江岌,你又是什么非要执着于我呢?”他有些疲惫地说,“说实话,我不过是在你人生的一个重要阶段里恰好出现了而已,在你之后的人生里,可能会遇到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你可能也会发现,我并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江岌冷声说,“这个理由不成立。”   “江岌,”秦青卓忍住耳鸣带来的不适感,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没理清楚,“如果说人的感情是一杯酒,你那里盛着的是一杯高浓度的烈酒,而我的这杯酒已经掺了太多水,淡得尝不出味道了,你真的觉得我们在一起合适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江岌再次被激怒,眉心皱得更紧,“只是因为我来晚了,我就不配从你那里得到一份感情,哪怕是一份被稀释的感情吗?”   秦青卓不说话了。持续的耳鸣之下,体内的声音又开始变得聒噪,那种耳膜闷堵的感觉又出现了。听力开始渐弱,就连听清江岌说的话都有些费力。   于是他就这么费力地听到江岌说:“秦青卓,你有没有觉得你在吊着我?”   “从始至终你都给了我一种错觉,那就是在我喜欢你的同时,你也在喜欢我。你从来都没有表现出对我的排斥,你一直在接受我的喜欢,甚至在反馈我的喜欢。我不是那种上赶着自讨没趣的人,之所以一直这样做,是因为我觉得你也喜欢我。但现在我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   由患得患失发酵而来的焦躁在江岌体内愈演愈烈,秦青卓越不说话,那焦躁就发酵得越厉害。它们在他体内突突地跳着,来回乱窜,让他不安到有些失控。   “你找了那么多理由,可最重要的理由为什么不说,你喜欢我吗?”他急于从秦青卓这里得到一个确认的答案,好给这些情绪一点安抚,也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喜欢还是不喜欢,就那么难说出口吗?”   原本他是确定秦青卓喜欢自己的,那晚在车里亲吻秦青卓的时候,他明明从秦青卓眼里看到了喜欢,可现在秦青卓的沉默让他忽然产生了自我怀疑。   他从没喜欢过别人,喜欢秦青卓这段时间以来,秦青卓带给他的也一直都是从未体会的愉悦感。然而在这一刻他才知道,喜欢一个人居然也会是痛苦的,是一种让人倍受折磨的、 好似钝刀子在伤口处来回割锯的痛苦。   秦青卓这段时间带给他的愉悦有多强烈,此刻这阵痛苦便反噬得有多剧烈。   他到现在才知道煎熬这词到底是种什么滋味儿,又为什么会被叫做煎熬——秦青卓的每一下呼吸都像是把他放在油锅里煎,每一下眨眼都像是把他放在文火上熬。   这既煎熬又痛苦的感觉来势汹汹,让他有些失去理智。   他一贯做事干脆,从不拖泥带水,这会儿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快刀斩乱麻这招。   “别吊着我了秦青卓,给我个痛快行吗?”他只想快点结束这让他无所适从的痛苦,近乎决绝地说,“说你喜欢我,只要你承认,就算没有期限我也等着你。或者说你不喜欢我,那我现在就从你面前消失,我绝不会再来烦你。”   两只耳朵的耳鸣越来越强烈,秦青卓觉得难受极了。   江岌急于从他这里讨要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可偏偏他没办法给出这个答案。   否则这么多天以来,也不至于总是躲着江岌。   然而似乎真的要到了不得不做出决定的时候了,这样拖着,对于自己和江岌来说都很痛苦。   要说喜欢吗?还是说不喜欢?秦青卓进退维谷。   几个月前刚刚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感情,自己真的有余力去经营一段新的感情吗?   上一段感情就是以感激为开端,这次还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感情吗?   如果开端如此相似,那会不会一开始就预兆了最终的结局?   还有,即便江岌不是一时冲动,以自己如今的状态,真的适合接受他的喜欢吗?   秦青卓想到了那晚坐在车里,说出那段告白的少年是那么的坦荡而坦诚,理应接受同样重量的一份回应才对。然而以自己现在的糟糕状态,真的能够接住这样一份炽热和真诚的喜欢吗?   “算了吧”三个字又从秦青卓的脑中冒了出来。   如果不能给出足够分量的回应,或许就不应该浪费掉这样炽热的喜欢。   江岌明明应该得到一份最好的感情,而不是一份被稀释的感情。   这决定做得艰难而犹豫,但秦青卓想自己应该开口了。   江岌说得没错,再这样下去,他就真的是在吊着江岌了。他不能这样做。   他嘴唇动了动,却一时没能发出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拒绝的话说过很多次,却没有哪次说得这么艰难。   他咽了下喉咙,喉结滚动,听到了自己体内细碎的吞咽声响。   “江岌,”他继而听到了聒噪的耳鸣中混入了自己的声音,发着哑,不太好听,“我不喜欢你,不要再对我抱有期望了。”   这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下来。   头顶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听来如同那一晚淅淅沥沥的雨声。   可惜只是错觉。江岌想。   几秒之后,他看着秦青卓,点了点头。   话是他撂下的,现在该他履行承诺了。   他后退一步,收回了一直落在秦青卓身上的目光,转过身走出了这条巷子。 第75章   周遭安静下来,秦青卓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听不见了,还是江岌已经走得太远了。   逼问结束了,全都结束了,应该松一口气了。   以江岌的性子,说出口话,他会做到的。   这段日子里心神不宁的失控状态也终于可以彻底摆脱了,又能够变回以往那个平和冷静、处事镇定的秦青卓。   是啊……明明应该松一口气的,但为什么却觉得心里更堵了呢?   双耳的耳鸣愈发响得聒噪,响得秦青卓无法镇静下来,只觉得耳朵堵、胸口更堵。   那种无力的疲竭感又一次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后背倚上墙壁,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那让人难以忍受的耳鸣声才弱下去了一点,他竭力平复了自己的状态,睁开眼,直起身缓慢地往回走。   走上工作室前的台阶,秦青卓深呼吸一口气,推开了工作室的门。   坐在屋里的栗子站起身,倾过上半身压到前台桌上,有些八卦地看着他:“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被找到?”   秦青卓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青卓,你都不知道,这小孩可聪明了,我刚说了句你不在,就好像被他看出我在撒谎了,直勾勾地盯着看了我好一会儿,把我给慌的……”   栗子语气轻松,把这事当玩笑跟秦青卓说,说到一半,察觉秦青卓脸色不太对,停了下来。   秦青卓勉强扯出点笑,朝楼上指了指:“我先上楼了。”   “哦……”栗子点了点头。   一楼尽头的录音室,林栖探出头来:“青卓,别急着走,来帮我听首歌。”又朝栗子招手,“栗子也过来一起帮忙听。”   嗓子有点哑,秦青卓清了一下,正想开口说什么,林栖已经走过来揽他的肩膀,一边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录音室走一边说:“来来来,没你不行,今天这一天就没录顺过,我都要炸了……对了,刚你那小朋友还过来了,我还想让他帮忙听听呢,结果他一声不吭地关门就走了,是不是来找你的?”   秦青卓“嗯”了一声,不想继续聊这个,他转移了话题:“是哪首歌?”   “就这首,”林栖把乐谱递给秦青卓,“副歌这里,你听听是不是有点不够劲儿。”   秦青卓从他手里接过乐谱,戴上头戴式耳机,一旁的录音师把刚刚录好的版本播放给他听。   耳鸣声还在持续,耳膜也还是堵的,但听清耳机里的声音没什么问题。   只是以往一听到音乐就能专注下来,这次那些旋律和人声却好似浮在耳边,被厚重的耳膜堵住了,怎么也不肯往脑子里进。   “秦青卓,你有没有觉得你在吊着我?”   “别吊着我了秦青卓,给我个痛快行吗?”   “说你喜欢我,只要你承认,就算没有期限我也等着你。”   “或者说你不喜欢我,那我现在就从你面前消失,我绝不会再来烦你。”   明明耳边播的是躁动的音乐,脑子里响起来的却全都是江岌的声音。   将近四分钟的歌播完了,秦青卓还在盯着乐谱看。   直到林栖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叫了两声“青卓”,他才回过神。   “不会是这歌太好听了,把你都给听魔怔了吧?”林栖随口开了个玩笑,却发现秦青卓并没有笑,于是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一旁的栗子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察觉到秦青卓的不对劲:“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差?”   秦青卓把乐谱放到桌上,摘了耳机,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常一些:“抱歉啊林栖,我今天不太在状态,你把Demo发我吧,晚些我听了之后给你意见。”   “行……不急,”林栖看着他,有些担忧,“没事吧青卓?”   秦青卓摇了摇头:“没事,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说完,一刻也没多留,转过身走出了录音室。   他着实表现反常,身后林栖和栗子对视一眼,都没再敢出声说什么。   走出录音室,秦青卓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把自己送回去。   坐在车上,他仰靠在椅背上,本想闭目养神,把脑中的所有想法都清出去,但不久之前江岌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却总是挥之不去。   他想到江岌朝自己步步走过来,那一瞬间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他能看清江岌眼底浮出的一丝委屈,那让他看上去像个有点可怜的、以为自己被遗弃的小狗。   他又想到江岌临走时看过来的那一眼,那种失望而落寞的神情,让他只瞥了一眼就别开了目光,不敢再多看下去。   这么多年了,从那场演唱会之后,明明已经习惯了各种向自己投来的失望眼神,为什么这次会让自己尤其难受,难受到心脏好像被浸泡到酸涩的汁液里,脱水到表皮发了皱。   自己刚刚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他忍不住产生了自我怀疑。   可是难道要说“喜欢”,让江岌就这么无止尽地等着自己吗?然而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到底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够给出同等分量的回应……还是说就这么仓促地接过一颗真心,然后在漫长的时光里看着它被消磨成失望的形状,直至再等到一个失望而失败的结局?   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不应该纵容那个吻的发生。   生平第一次,秦青卓产生了一种近乎于自我厌弃的感觉。   本想跟帮助过自己走出低谷的前任体面地好聚好散,却因为情绪失控而结束得这么难看;   一直以来热爱的音乐事业这些年来也一塌糊涂,甚至连开口唱歌都失去了勇气;   对自己付诸了满腔真心的少年,几分钟前也因为自己的退缩和逃避而彻底失望了……   秦青卓啊秦青卓,脑中浮现出一道自嘲的声音,再有一个月就满二十九岁了,人生怎么能活得这么失败呢……   往后的人生应该怎么过呢,反反复复的耳鸣、日复一日的治疗、做不完的歌和开不了的口……活着还真是无趣啊。秦青卓闭着眼睛想。   *   骑着摩托车驶到麓河边,江岌刹住了车。   他想到了上次驶经这里时,看到的那道彩虹。   如今天已经黑透了,无星也无月,只缀着丝丝缕缕的云,那道色彩绚丽、诱人驻足的彩虹也早已不见踪迹。   到底只是幻象,没人能留得住。   只是那时的自己明明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幻象是会消失的,为什么却还是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大抵还是太过美好了吧,明知是幻象也曾试图伸手去握住。   他收回目光,重新发动了摩托车,朝红麓酒吧驶过去。   得知今晚江岌不在酒吧,先前聚集在红麓斜街的人已经散去了不少,但还有一些人在等着他回来。   江岌依旧无视了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和闪光灯,把摩托车停在墙根,上了锁,朝酒吧走过去。   正要迈上台阶,江北从酒吧里推门走了出来。   起初江岌没打算跟她说话,但在江北经过身边时,他忽然记起了今天是月中。   又该到了每个月带江北去医院的日子。   “要去哪儿?”江岌开口问。   “出去玩。”江北敷衍地答了一句。   “这次别乱跑了,”江岌看着她说,“好好治病,好好活着。”   他说完,迈上台阶走进了酒吧。   江北的脚步却停住了。她看出了江岌的反常。   平常江岌是不会这么说话的,他只会有点凶、有点不耐烦地说“别乱跑”、“好好待着”、“再跑就别回来了”。   她觉得江岌刚刚说话时看上去很疲惫,又似乎有点悲伤。她很少见到这样的江岌。   在原地站了几秒之后,江北转过身,又走回了酒吧。   她跟在江岌身后走上了二楼,关上了防盗门,又跟着江岌坐到了沙发上。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分别坐在沙发的两侧,都没说话。   江岌上半身前倾,屈起的胳膊肘压在大腿上,不知盯着哪个方向出神。   那半盒烟被他握在手里,翻来覆去,揉圆搓扁,到底没抽。   好一会儿,江北才小声地开口问:“你怎么了?”   江岌没说话。   又过了一阵子,他站起身:“没事,你自己玩吧。”   说完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江北想了想,拿过手机,却没打开游戏,而是打开了微信。   她找出秦青卓的头像,发过去一条消息:“我哥好像心情很不好。”   那边没有回复,几分钟后,江北又发过去一条消息:“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但等了很长时间,秦青卓还是没有回复。   江北坐在沙发上,对着聊天界面叹了口气。   回到自己房间,江岌坐到床边,习惯性地拿过耳机塞到耳朵里。   秦青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以往不管他多暴躁,只要一听到这道声音,情绪就能被立刻抚平。   然而今天听着这道声音,他却更心烦意乱了。   胸口处因情绪而形成的褶皱不但没有没抚平,反而皱得更深,以至于他觉得心脏有种被揪着的疼。   一连切了几首歌,却都是秦青卓的,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歌单已经完全被秦青卓占据。   他索性摘了耳机扔到了旁边,起身走到窗边。   红麓斜街的行人来来往往,醉着的,清醒的,形形色色。   这些人从哪儿来,又要往哪儿去?   烦躁和悲伤中,一丝迷茫挤了进来。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活着。   黄莺前几天专门找他聊过,大概意思是虽然酒吧的生意如今因为江岌而越来越好,但她也意识到,这间小酒吧已经不适合江岌了,如果他想走,那随时可以打声招呼就离开。   可是要去哪儿呢?江岌想不清楚。   就在今天之前,他还一直想着要成为秦青卓那样的人,如今却忽然失去了方向。   继续在节目里走下去,成为受人瞩目的明星?可是他并不喜欢这种生活。   遇到秦青卓之前,他的生活里只有挣钱这一件事情,灰白色的,单调而乏味。   回想起来,他生命里所有浓墨重彩的颜色都是这两个多月里秦青卓填上的。   秦青卓亲手把他留在节目里,又在他的乐队被黑幕淘汰后把他们捞了回来。   秦青卓陪他度过了江克远自杀的那段难熬的日子,让他往前走别回头。   秦青卓带他去音乐节散心,让他见到了燕城最美的日落,还告诉他所有的痛苦不过是“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秦青卓让他尝到了心动,让他生平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而心情起起落落,倍感欢愉而倍受折磨。   如今秦青卓彻底拒绝了自己,生活就应该回归到遇到他之前那样了吧?   没有比赛,没有方向,也没有胜负欲,平淡、乏味、麻木而无趣地活着。   人生还真是漫长啊,江岌看着窗外的黑夜想,那个后悔的生日愿望还能奏效吗?   *   次日秦青卓去医院做诊疗,谢程昀看着他的检查结果,眉头比以往皱得更深。   “前两天明明有好转迹象,今天怎么又一夜回到解放前了,不至于啊……”他抬头观察秦青卓,“脸色也这么差,青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啊?”   秦青卓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嘴唇上也没什么血色,看上去的确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谢程昀低头继续浏览结查结果,想了想又问:“不会是跟那个叫江岌的男孩有关吧?”   听到江岌的名字,秦青卓觉得太阳穴重重跳了一下,但他没表现出来:“嗯?”   “我猜的,”谢程昀耸了耸肩膀,“总不会无缘无故就状态变差吧,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催化导致的。而至于近期能让你失控的事情……除了感情,我也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那为什么是……”秦青卓没把话说完。   “江岌?”谢程昀替他接上了话,“季驰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不认为他还能这么牵动你的情绪。”   秦青卓轻叹一口气:“我简直要考虑换个医生。”   “别啊,”谢程昀笑了一声,“你放心,我不多问。但是青卓,你真得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如果连你自己都不配合治疗,那我这边使多大的劲儿都没用。”   秦青卓点了点头:“嗯,我尽量。”   谢程昀那边继续研究着检查结果,秦青卓手里的手机振了起来。   他拿起来看一眼,是夏绮打来电话。   “程昀,我接个电话。”秦青卓对谢程昀说。   谢程昀应了声“嗯”。   秦青卓站起身,走到窗边接通了电话:“喂,夏绮?”   夏绮的声音带着些歉意:“青卓,我实在对不住你,上次答应你的事儿没能做到……”   “怎么了?”她这么说,秦青卓已经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是糙面云?”   “嗯,糙面云跟陈嘉说要退赛,我这边怎么劝也没用,他们的意思是,下一场比赛就直接不来了……”   秦青卓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这事不怪你,我想想办法。”   “行。”夏绮在那头应道,“辛苦你了青卓。”   挂断电话,秦青卓打开微信,点开了江岌的头像。   对于糙面云要退赛这件事,他并不意外,亦或者说,他早有预感江岌会这么做。   昨天见到江岌时,他本来是想劝江岌好好在节目里走下去的,但后来话赶话地说下去,就完全掠过了这一茬。   如今再找江岌说这件事,似乎已经不合适了,而且,江岌也不见得会像以前一样听自己的。   该怎么办呢?秦青卓盯着手机与江岌的聊天界面,陷入了沉思。   其实按理说,如今他已经把糙面云乐队签到了自己名下的工作室,虽然不算是正式签约,也完全能够以工作室的名义来要求乐队不许退赛,可秦青卓不想这么做。   从一开始签约,他就没想用那一纸合同捆绑住江岌和他的乐队,到现在,他也希望他们是完全自由的,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出自于心甘情愿。   倏地,脑中浮现出一张面孔,秦青卓紧蹙的眉头舒展稍许。   他轻点屏幕,退出了跟江岌的聊天界面,点开了另一个头像。   手指在聊天框里打出了一行字,点击发送,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等待着对方回复。 第76章   接到秦青卓的消息时,彭可诗正刷卡走进图书馆。   乐队下午跟节目组说了退赛的事情,虽然节目组那边试图挽留他们,但他们三个人已经做好了决定,打算下一场比赛就直接不去了。   既然比赛终止,那就不需要继续排练了,她打算今晚写写手头的论文。   她朝电梯走过去,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在看到秦青卓发来的消息后,她停下了脚步。   几秒之后,她一边回着手机上的消息,一边转身走出了图书馆。   彭可诗单肩背着书包等在路边,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迈巴赫驶过来,停到了她面前。   她走过去,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青卓哥。”   “可诗,”秦青卓坐在后排另一侧位置,“临时找你,没耽误你的事情吧?”   “我没什么事,”彭可诗注意到秦青卓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状态也不佳,像是生病了,联想到今天上午江岌的状态,她没多问,“你找我是想说比赛的事情?”   秦青卓“嗯”了一声,又问:“退赛的决定是你们三个一起做的?”   “是,我们三个都不想继续比下去了。”彭可诗如实道,又问,“你特意来找我,就是想劝我们不要退赛吧?”   跟这姑娘说话实在太省事了,秦青卓笑了一声,又点了点头:“嗯,你是怎么想的?有留下的可能吗?”   秦青卓笑起来也跟以前不太一样,给人一种言不由衷的、有点悲伤的感觉,彭可诗看在眼里,想了想说:“青卓哥,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让我们留下来,是符合你内心意愿的想法吗?”   “当然,”秦青卓微微一怔,继而反问道,“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你是出于保全我们而做出了妥协和牺牲,那我实在是无法接受。”彭可诗看着秦青卓说,“关乎尊严的事,我想他们也不会让步的。为了自己的利益,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关心和帮助过我们的人被辱骂、被误解,这事儿我们做不出来。”   秦青卓认真听着,这时轻轻蹙起眉,摇了摇头。   “说实话,”彭可诗继续说,“在我的成长环境里,从小到大我见过太多为了利益而出卖尊严的人了,这是我最厌恶也最看不上的一种人,之所以选择跟江岌和钟扬组乐队,就是因为我很清楚他们的为人。现在让我们继续回到节目里参加比赛,不就是要让我们接受自己变成这种人吗?我做不到。”   这姑娘实在是厉害,秦青卓有些无奈地想,自己还没说什么,她就把道理全都说透了。   他叹了口气:“可是现在这个关心、帮助过你们的人,希望看到你们能在节目里继续走下去,如果你们因为他而退赛,他会为此觉得愧疚和遗憾,觉得内心不安,所以你们就一点也不打算考虑他的感受吗?”   彭可诗沉默下来。   秦青卓侧过脸看着她,声音放得很温和:“为什么一定要把继续参加比赛看作是为了利益而出卖尊严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看成是回应这个关心你们的人的期盼呢?”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压迫感,却莫名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彭可诗不是那种倔到谁也劝不动的性格,她能看出来秦青卓是真的希望他们继续在节目里走下去。   而至于其中原因,她大概也能猜到。   脑中浮现出以往那个冷漠、封闭、浑身是刺、每天只知道为赚钱而东奔西走的江岌,此刻彭可诗也失去了辩驳的欲望。   又沉默了片刻,她开口道:“好吧青卓哥,我会去劝江岌的,不过最后他能不能被劝动,我也说不准。”   “嗯,”秦青卓笑了笑,又是那种有点言不由衷的笑法,“先谢谢你了可诗,还有就是……”   顿了顿,他才继续说:“你跟江岌聊的时候,最好不要提到我找过你这件事。”   “但我觉得江岌应该能猜到,”彭可诗想了想说,“如果他猜到了,我不想撒谎。”   “也是,”秦青卓说,“你看着办吧。”   彭可诗点了点头:“嗯。”   *   凌晨的红麓斜街人潮散去,江岌跟往常一样,唱完歌,倚在酒吧门口吹着风放空自己。   他微微出神地看着巷子对面,直到耳边响起一声“江岌”才回过神,注意到了站在台阶下面的彭可诗。   “这么晚过来,”江岌看向她,“有事?”   “嗯。”彭可诗点了点头。   “进来说吧。”江岌直起身,推开酒吧的门走进去。   彭可诗迈上台阶,跟在他后面走进了酒吧。   两人坐到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彭可诗直入主题:“是退赛的事情,我回去仔细想了一下,觉得这事儿,我们还是得慎重一点。”   “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江岌问。   “你和我不一样,江岌。”彭可诗把话说得很直接,“我可以失去这次机会,但是你不行。”   “没有什么行不行的,”江岌语气平淡道,“只有想不想。”   “欠债和江北,总得有人管吧,”彭可诗说得更直白了一点,“你可以过回以前那种生活,但我不希望你这样做。”   江岌看向她,眼神里有些意外,这些事情他从来都没跟别人提起过:“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   “很早了,”彭可诗如实道,“但我知道你不想别人打听你的事,也不会接受其他人的帮助,所以就一直装作不知道。”   江岌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重复着彭可诗刚刚的话:“以前的生活……”   “以前和现在,有区别么?”他偏过脸,眼神落到外面昏黑的街道上,很轻地嗤笑了一声,“都一样。”   “但其实你已经改变了,你也已经做不回从前的你自己了,因为……”她话说一半,江岌出声打断了她。   “秦青卓找过你了?”   彭可诗没答,沉默下来。   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江岌果然很快就猜到了。   “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江岌看着她。   彭可诗仍旧没说话。   江岌也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问:“他现在怎么样?”   “看起来状态很差,不比你好多少,”彭可诗摇了摇头,“耳朵的问题也好像比之前严重了,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会注意我的口型。”   江岌原本随意交叠的手指收紧了,两只手用力交握在一起,紧绷的骨节凸了出来,但面上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   “你们的事,我大概能猜到。”彭可诗很轻地叹了口气,“江岌,我能看出来,青卓哥还是很担心你的,他亲自找到我,跟我聊不要退赛的事情,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你,他希望你能在这个节目里好好走下去。”   江岌没说话,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模样,彭可诗无从判断他听了这话之后到底是什么想法,只能继续说下去。   “来的路上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劝你,该不该劝你。但想着想着,我忽然想明白了,这比赛比或不比,其实没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它能带来的可能性。如果现在退赛了,你继续在这间酒吧里做着驻唱,过回以前的生活,你跟青卓哥也回归到以前那种平行直线的状态里,你们之间真的还有相交的可能性吗?”   彭可诗不急不缓地说着,她注意到江岌从刚刚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变得有些认真起来了。   她的思路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之间差了十岁,虽然你在同龄人中确实算早熟的,经历的事情也很多,但到底跟青卓哥比不了,他作为一个在圈里爆红过也低谷过的前辈,考虑的事情肯定比你要复杂得多。江岌,你才十九岁,之后的路还很长,我觉得如果你真的想跟青卓哥在一起,最好的做法就是回应他的期盼,让自己站得高一点,离他更近一点,这样才能有更多的可能性。”   彭可诗说完,停下来,看着江岌。   这番话说出口,她也觉得胸口顺了不少。   江岌起先没说话,下颌线绷紧,微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了口:“知道了,我好好考虑一下吧,谢了诗姐。”   “谢什么,”彭可诗笑笑,“说真的,看着你俩这么不好过,我都有点难受了。话我都说完了,那我就走了啊。”   她说完站起身,江岌也跟着站起来:“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我打车送你吧。”   “我一个练过拳击的人,你就不用担心了吧,”彭可诗朝门外走,朝他挥了挥手,“早点休息吧,也好好想想这事儿。什么都不做,就只这么颓着,这可不像你啊。”   江岌“嗯”了一声,推门走出去,目送彭可诗走出了红麓斜街。   然后他收回目光,倚着门,陷入了沉思。   *   翌日秦青卓在医院接受诊疗时,再次接到了夏绮的电话。   夏绮在电话里说,糙面云同意不退赛了,下场比赛正常参加,秦青卓这才舒了口气。   找彭可诗是对的,他知道这姑娘聪明且靠谱。   他没问彭可诗是怎么劝动了江岌,只在微信上跟她道了谢,让他们接下来好好比赛。   那之后,他私下去拜访了接替自己导师位置的杜和丰,请他帮忙在音乐方面多指点一下糙面云。   杜和丰是圈内前辈,资历深厚,为人也很温和,秦青卓觉得他比自己更适合做带队导师。   若非一开始杜老师的身体出了意外,这个带队导师也不该由自己来做。   或许现在这样才是对的,秦青卓想,一切回归正轨,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更好的局面。   事情全部办妥后,他就没再特意关注过《躁动吧乐队》这档节目,甚至有意地忽略了这档自己曾经深度参与过的节目。   生活又回归几个月之前的样子,他忙于写歌,忙于音乐制作,忙于工作室的运营,也忙于治疗自己的耳朵。   起初在做这些事情时,他总是会频频分神地想到江岌,但一段时间过后,这种状态就慢慢得以改善,于是他终于能专注于自己手里的工作。   那晚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在海边的沙滩上挖了一个很深的洞,当下让他觉得心里空了一块,空落落的透着风,怎么都填不满似的,但后来,一波又一波的潮水覆过来,慢慢地就填平了那个洞。   时间会让一切归于平淡。秦青卓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他不特意去关注江岌,江岌却没有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躁动吧,乐队》在那场直播之后,因为《轻啄》这首歌和秦青卓罢唱那件事,被彻底推到了舆论巅峰,又在秦青卓彻底退出节目之后,迎来了另一拨讨论热度,从此彻底实现了破圈,由一个小圈子的狂欢走向了大众的视野。   于是处于风口浪尖的糙面云乐队自然受到了最多的关注,乐队的主唱江岌更是成了所有视线的焦点。他在音乐方面的天赋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喜欢他的人和讨厌他的人都成几何倍数增长,他那个自从注册之后就没发过一条消息的微博,居然在一个月之内就涨了上百万粉丝。   有人发现这个干净到好像从未被使用过的微博新号,连乐队和乐队成员都没关注,就只关注了秦青卓——那个停滞了四年没有更新过的微博账号——于是这件事情又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波舆论狂欢。   秦青卓自然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自打四年前那场演唱会之后,他就不再关注网络上的言论。然而或许是因为同在音乐圈,关于江岌的事情,即便他不刻意关注,也总能无意间得到一些消息——   工作室里,年轻的姑娘们会讨论江岌又成功晋级下一轮比赛,如今是积分赛段的第一名;   朋友圈里,夏绮、沈姹还有一些同行的合作伙伴会转发江岌的新歌,赞美他的天赋和嗓音;   车载广播里,娱乐播报的主持人会对节目中发生的事情津津乐道,谈论的焦点总在江岌身上。   所以总会有那么一切时刻,秦青卓会忽然想到江岌,短暂地从工作中分神,然后等到别人提醒后才回过神,重新投入到工作里。   也就是在这种时刻,秦青卓会感觉到那个洞还在,只是表面覆上了一层沙子。   进入十一月,沈姹向秦青卓发来邀约,请他做自己新专辑的制作人。   秦青卓跟她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不久之前在节目中也合作愉快,于是欣然应允。   那之后他就变得更忙,自己写了几首歌,又打算再找圈内的朋友约几首歌。   某天跟沈姹见面,商量新专辑要找哪些人约歌时,沈姹突发奇想:“找江岌怎么样?我喜欢他的风格,青卓,不然找他约一首吧。”   秦青卓听后,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道:“行啊,不过我自从退赛之后就没跟他联系过,你想约的话,自己去约,我帮你放进去。”   “你帮我约呗,我怕被拒绝,”沈姹说,“你是他亲导师,又签了他们乐队,他接不接受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他不常来工作室,我也好久不见他了,”秦青卓佯作自然地笑笑,“倒是你,每隔一段时间不就能在节目现场跟他碰面,还是你去约比较合适。”   他一向好说话,这次却很坚持,沈姹磨了他两句无果,只好决定自己去约。   “记得酬劳要给够,”秦青卓开玩笑道,“不然我工作室可不同意这个约啊。”   “知道了,”沈姹拖长了声音,“这什么制作人啊,约个歌还得歌手自己去约。”   秦青卓笑笑,掠过这茬,转而跟她聊起其他歌来。   沈姹做事利落,半个月后就拿来了跟江岌约好的歌。   “这小孩还挺有效率的,”沈姹把乐谱递给秦青卓,“给我了好几首歌,你挑两首吧青卓。”   秦青卓没看,随手放到文件夹里:“回头等所有歌都约好了,我再一起看。”   话虽这样说,等沈姹走后,他却盯着文件夹里露出的那一小截乐谱恍了半天的神。   那上面写着最后两句歌词——“终于我抬头看到了月亮,它却在我触不到的地方。”   正盯着那句歌词发怔,工作间的门被人敲响了,栗子探进头来:“青卓,今天你过生日,我们凑了个局给你庆祝庆祝,晚上八点记得到苏卅啊。”   秦青卓回过神,把露出的一小截歌词推回去,抬头看向她,笑了笑:“这么隆重,那我是不是该捯饬得好看点。”   “你不捯饬就这么好看了,”栗子嘴甜地笑嘻嘻道,“再捯饬还让我们这些凡人怎么活啊。”   “这么夸就过了啊。”秦青卓笑道。   他几乎从不拂别人的好意,这次也没推拒,干脆地应下来:“晚上八点是不是?我记住了。” 第77章   夜晚八点, 黑色的迈巴赫向城郊方向疾驰。   路上下了小雨,细密的雨丝落得很急,前车窗没一会儿就被雨丝打得模糊一片,自动开启的雨刷隔一会儿刷一次,秦青卓侧过脸看着车窗外。   天气预报说本周之内会迎来降温,看来这场雨便是这一轮寒潮来临的前奏。   车子停至苏卅门口,司机转头问了句:“秦先生,要不要带伞?”   “就几步路,不带了。”秦青卓说完,推开车门下了车。   雨下得不大,凉而密的雨丝被风一吹,扑面而来,秦青卓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出门前他特意将风衣换成了大衣,看来这决定是明智的。   他步子迈得很大,几步迈进了苏卅,然后穿过走廊,按照栗子提前发来的包间号找过去——1127,正好是他生日的数字。   手掌握上门把手,刚一推开包间的门,屋里异口同声地朝他喊:“生日快乐!”   在迈进去的一瞬,秦青卓差点被这声势惊了一下。   打眼一看,屋内坐着近二十个人,清一色转头朝他看过来。   他走进去,反手带上了门,笑道:“这么整齐,你们该不会还提前彩排过了吧?”   “可不是么,”坐在靠里位置的夏绮拍自己胸口,“我,央音导演系出身,专门带着彩排的好不好?”   “真厉害,”秦青卓笑着说,“不愧是夏导。”   他找了个空位,刚要拉开椅子坐下来,对面谢程昀朝他招手说:“青卓,别坐那儿啊,给你留了主宾位,过来过来。”   “这么正式啊。”秦青卓倒也不跟他们假客气,朝正对着门的空位走过去。   今天过来给秦青卓过生日的全都是他的朋友,有以段崇、夏绮为首的秦青卓在央音时期的校友,也有以栗子、林栖为首的他工作室里的同事,还有以谢程昀、沈姹为首的秦青卓在生活和工作里交的朋友。   秦青卓向来人缘好,不仅体现在他能交到不少交心的朋友,还体现他的朋友往往也能互相成为朋友。   “青卓,你还真回去换衣服了啊,”坐着对面的栗子说,“这身好看。”   “没糊弄你们吧。”秦青卓笑道。   他今天穿了件灰黑格纹的呢绒短大衣,还给里面的黑色毛衣配了条银色的细链子,跟耳骨上的银色耳钉遥相呼应。   其实每年过生日这天他都会特意捯饬一下自己,不管平时活得怎么样,他希望自己在这一天起码看上去状态好一点。   “你这就是雄竞,还来晚了,”林栖站起身,朝秦青卓面前推过去一杯红酒,“罚酒罚酒。”   “哪儿晚了,”秦青卓笑着说,“别唬我啊,进门前我看时间了,还早到了五分钟呢。”   “栗子通知我们这一屋子人七点半就来彩排,”林栖不让步,“你说你是不是来晚了?”   “行吧,”秦青卓挺好说话,“那我认罚。”   他拿起高脚杯,一口气把杯内的酒喝得见了底。   “一杯哪儿够,”段崇又推来两杯,“他是千杯不醉,怎么着不得先罚三杯啊。”   那边沈姹来了兴趣:“青卓酒量这么好?”   “他是这样的,”段崇给她解释,“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怎么喝都没事儿,脸不红头不晕,然后就会忽然断片趴下了,你要是觉得他这就不行了,那就是你输了,这时候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把他叫起来接着喝,到了这会儿他还清醒着,但再喝上一瓶,他就进入第三阶段了。一边还有意识,一边又特好说话,你说什么他都答应,老好玩了。”   “真的啊?”沈姹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有意思。”   “如假包换,”段崇说,“大学那会儿我们宿舍六个人轮流上阵才试出来的,一般人的酒量都试不到他第二个阶段。”   “我都不知道我还有第三个阶段,”秦青卓也笑着问,“我当时答应你什么了?”   “你都把银行卡号密码给我了,”段崇煞有介事, “就差没当场带着我去ATM机取钱了,要不是当时我良心发现,你就倾家荡产了你知不知道?”   一桌人都笑起来,秦青卓也笑:“我还真不记得了。”   “没有第四阶段吗?”谢程昀问。   “那我也不知道了,”段崇说,“我是最后一个喝趴下的,我趴下那会儿他还特有精神头,非要拉着我去取钱。”   一群人顿时笑趴,夏绮边笑边说:“所以你哪儿是良心发现,你是根本就站不起来了吧!”   “要不今晚咱们也试试?”林栖提议道,“这么多人呢,不信喝不过他一个。”   “可别,”秦青卓笑着摇头,“饶了我吧。”   段崇指了指他刚推过去的两杯酒:“先把罚酒喝完了再说。”   秦青卓也不推脱,端起酒杯,分别把两杯酒一口气喝光了。   放下酒杯时,他搁在手边的手机亮了一下屏幕,有人发来了消息。   以为是圈内朋友发来的生日祝福,他垂眼看过去,在看到消息发送者时,手上的动作却倏然一顿,脸上的表情也微微怔忡——消息是江岌发来的。   周围的朋友还在继续讨论刚刚的话题,但那些声音却忽然都不往他耳朵里进了。   几秒之后,他的手指触碰屏幕,点开了那条消息。   聊天界面上,江岌发来了一条消息:“生日快乐。”   而就在他盯着这条消息的时候,又进来了一条消息:“想见你一面,可以么?”   脑中忽然就浮现出那晚自己喝醉,坐在红麓酒吧的唱台边,一睁眼看到半蹲在自己面前离得很近的江岌,还有他嘴唇微动,说出“可以么”这三个字时的口型。   坐在旁边的谢程昀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秦青这才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   屏幕自动熄灭,他把手机放到一边,没回复这条消息。   没做好踏入新一段感情的准备,就不应该草率做出回应,否则只会让对方的希望再次落空。   已经有过一个被纵容的吻,或许就不应该再有一次被纵容的见面。   只是这条短信之后,他却无法让自己投入到眼前的热闹当中了,脑中频频想起江岌发来的这条消息。   酒过三巡,服务生推门进来,说栗子小姐订的蛋糕到了。   三层蛋糕被推进来,放到桌子中央,最上面一层摆着一个弹吉他的翻糖小人儿, 再前面摆着“29”的数字。   “这是我么?”秦青卓看着那个头发略长的小人儿,“还挺像的。”   “没你本人好看,”栗子嘴甜道,又站起身,“我把蜡烛点上。”   她拿过打火机,倾过上半身,把“29”字样的蜡烛点燃,然后又依次点燃了蛋糕周围的一圈蜡烛。蜡烛点好后,她转身关了包间的灯。   灯光熄灭的瞬间,伴随着摇曳的蜡烛,屋内所有人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歌声落下,十几个人又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声“29岁生日快乐”,然后秦青卓挺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他能猜到这些朋友为什么要给自己办这场小型生日会——大抵是因为他们得知了这几个月来在他身上发生的这几件糟心事,想通过这场聚会让他开心点。   “青卓,”栗子说,“许个愿,然后吹蜡烛吧。”   秦青卓应了声“好啊”,双手合十,摆出要许愿的架势。   只是许什么愿呢?好像也没什么要许的,诸如“耳朵尽快好起来”、“能重新站到舞台上唱歌”之类的愿望前几年他都许过,但也没实现,于是他便打算做做样子就算了。   然而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脑中忽然就浮现出三个月前,年轻到无法无天的少年手上还带着伤,面对着金黄色跃动的火苗,许下的那个“每一天都快点结束”的愿望。   他忽然就知道自己要许一个什么愿望了——“希望往后的每一天,江岌都能希望时间结束得慢一点。”   睁开眼睛,他俯身吹灭了蜡烛。   “许了什么愿?”栗子问。   “不能说,”秦青卓笑了笑,“说出来就不会实现了。”   “也是,”栗子笑起来,站起身又打开了灯,“那我们每个人给青卓送个祝福吧。”   坐下来,她第一个开始,想了想:“我就说个实在的吧,希望我们工作室能出个爆红的签约艺人,挣好多好多钱。”   “这个愿望不难实现吧,”坐在她旁边的沈姹笑道,“眼下不就有一个爆红的苗子。”   她话有所指,在场其他人皆是会心一笑,看起来都挺赞同。   “轮到我了是不是?”沈姹握着高脚杯,朝秦青卓举了举,“我就祝秦老师三十岁之前能遇见一场热烈而长久的恋情吧。”   在场的人都是秦青卓的朋友,即便不清楚他被出轨的事情,也都知道他与季驰已经结束了。   “那我要补充一句,”夏绮接过话,“最好是被一个好看的年轻男孩喜欢。”   “十八岁太嫩,十九岁刚好。”栗子也随即补充道。   一句话逗得在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哎?”林栖也凑过来起哄,“好像刚好有个合适的?”   “哦……”栗子佯作恍然大悟状,“你是说……”   “栗子。”秦青卓开口叫住她,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栗子立时忍不住笑出声,在嘴唇前面做拉链状:“好了,我不说就是了。”   气氛被拱起来,段崇替秦青卓灭火,开玩笑道:“此情此景,就应该请出程昀来发表一番独身主义宣言,来泼一泼你们的冷水了。”   以往这种场合,谢程昀从来不拒绝,他的那些“经典”言论也大多是在这种时候说出来的。   但今天他却笑着摇头:“这煞风景的恶人我可不做,来来来,给青卓碰个杯吧。”   闻言,在场所有人伸长手臂将酒杯举到中央。   玻璃酒杯碰撞出清脆声响,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在窗户上。   红酒顺着食道滑落下去,秦青卓脑中浮现出了一双黑沉沉的、总是看向自己的眼睛。   苦涩中泛着回甘的红酒忽然就掺进了一点酸,伴随着心脏的跳动往全身的血管流淌。   放下酒杯时他忍不住摁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江岌没再发来消息。   明明决定不回消息的人是自己,为什么因为这条消息而牵肠挂肚的人也是自己?   他忽然食不甘味,竭力让自己投入到眼下这场聚会,却总是克制不住地心不在焉。   吃完饭,一桌人好不容易凑齐一回,都玩得不尽兴,有人提议要玩剧本杀,得到了一众响应,于是十几个人到楼上的娱乐包间里接着续摊。   秦青卓是今晚的主角,既然大家都有兴致,他便没有不陪着的道理。   只是过程中一直没怎么沉浸其中,总是隔一会儿就忍不住看一眼手机。   以往他都能轻松挺到最后几轮,今晚却频频露出破绽,全凭寿星身份的庇护才走到了最后。   散场后已经凌晨,他穿上外套,从苏卅走出来,跟其他人道别。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夜间的空气湿漉漉的。一晚上待在包间里,被空调的暖风吹得头晕脸热,外加又喝了不少酒,这会儿秦青卓觉得有点昏昏沉沉。   他坐进车里,压下车窗,深吸一口潮湿的凉气,觉得清醒了一点。   坐在前排的司机问他:“秦先生,是直接回家?”   秦青卓“嗯”了一声,然后拿出手机,今晚不知道第多少次地查看手机消息。   那条“想见你一面”之后,江岌没再发来消息。   也是,秦青卓想,以江岌的性子,在上次见面时说过那句话之后,今晚发来这条消息已经不符合他的行为方式了,又怎么可能再继续发来消息?   雨丝透过大开的车窗扑到他脸上,他忽然就想到了那晚他与江岌从录制场地逃离出来,江岌开着车,说要带着他把积雨云甩在后面的一幕。   还有那晚江岌牵着自己的手,拉着他朝着车灯方向大步跑去、好似跑在光里的那一幕。   脑子里全都是江岌,闭上眼睛是,睁开眼睛也是。   他忽然发现不管自己想不想承认,在一个月没看见江岌之后,他现在很想见到江岌。   不如就去见一面吧,为什么要克制自己呢?这样想着,脑中却又闪过了那个问题,秦青卓啊秦青卓,你是真的做好踏入另一段感情的准备了么?   两种想法在脑中交锋,前一种占了上风,后一种却也不落下风。   那就去看看吧,他想,不看江岌,看一眼红麓斜街总不过分吧。   何况纵容了江岌那么多次,在生日这一晚,应该也可以纵容自己一次吧?   这念头一出就再也无法止住,他闭了闭眼睛:“赵叔,去红麓斜街。”   司机应了一声,没多问,在下个路口打着方向盘转了弯。   车子行驶在路上,雨丝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看来那场雨尚未波及城西。   一路上,每隔几分钟,秦青卓仍旧忍不住去看江岌发来的那条消息,且频率越来越高。   发觉到这一点之后,他把手机放到一旁,转头看向车窗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凌晨车辆不多,大多数店面也早已经打了烊,但街边的一家livehouse仍在营业,从外面能看到室内一刻不停爆闪的灯光,门口还聚集了不少年轻人。   驶经那家livehouse时,因为路口有人在过马路,司机降下了车速。   秦青卓看向门口立着的那块荧光板,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午夜温度乐队“午夜快闪活动”今日启动!   居然还是熟人。秦青卓想到了糙面云跟午夜温度PK的那场比赛,江岌站在光线黯淡的候场区,被光线勾勒出的那道起伏分明的侧面剪影。   他拿过手机,又看了一遍跟江岌的聊天界面。   那句“想见你一面”之后,仍旧没有任何内容。   江岌现在在做什么?如果是糙面云乐队办快闪活动,来看他们的人应该更多吧。   车子经过路口,又拐了几道弯,即将驶入红麓斜街时,秦青卓开了口:“就停这儿吧,我下去走走。”   “好嘞。”司机应了一声,把车子听到路边。   推开车门,鞋底踩上路面,秦青卓朝红麓斜街走过去。   整条街道的酒吧都已经打了烊,巷子陷入了沉睡,一片寂静,正适合随便走走。   抬腿迈进巷子,秦青卓下意识朝红麓酒吧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微微一怔——   几米之外,僻静的巷子里,戴着兜帽的少年正独自一人倚着身后的电线杆站在那里。   即便只能看到兜帽下方露出的一点侧脸,也能感觉到他眉目间缀着些许烦躁。   他嘴里衔了支烟,却好像并没有抽,只是拿着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打着火,映在他脸上的火光一明一灭。 第78章   江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晚会来红麓斜街,明明黄莺已经请了新驻唱,这一个月以来他都没怎么来过这里。   那条消息秦青卓还是没回,应该是不会回了吧。   明明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为什么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向手机屏幕?   还有,明明一根烟已经咬在嘴里半小时了,为什么还是没点燃,到底还在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他塞着耳机,烦躁地、一下一下地拨动着打火机的盖子,看着对面那只间隙朝自己叫两声的流浪狗。   继而他察觉到不远处好像来了人。   昏黄的路灯将人影拉得很长,于是人影过来了,人却还没走过来。   江岌没转头看,他现在不希望任何人来烦自己。   但那人却不识相朝他走近了,只离他几步远,停下了脚步看着他。   本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着,这下他想不转头也不行了。   他蹙起眉,正想语气不善地问一句“干什么”,在转头看到那人时,这句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站在几步之外的那个人,居然是秦青卓。   江岌蹙着眉心,脸色也不佳,嘴里还咬着一根烟,看上去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就这么愣在那儿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在做梦,否则大半夜的,秦青卓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红麓斜街?   难不成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对视片刻,秦青卓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了过来。   一直走到了江岌面前他才停下脚步,抬手把江岌嘴里衔着的那支烟拿了下来。   “又抽烟啊……”秦青卓看着手里的那支烟,是微微叹息的语气。   江岌站直了些,微低着头看他:“没抽。”   他看到秦青卓今天在耳骨上戴了耳钉,银色的,路灯下看上去闪着光。   他意识到这好像还是自己第一次看到秦青卓带耳钉,很好看,比想象中还要更好看一点。   他有点想抬手去碰一下,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把手指插回了兜里,轻轻地攥紧了。   “怎么不抽?”秦青卓抬眼看向他。   眉眼略深的少年比一个月之前瘦了一点,头发也稍稍短了一点,但眼神却没变。   直白的,黑沉沉的,好像有重量似的。   “不知道。”沉默片刻,江岌说。   秦青卓捏着那支烟,过了几秒,又问:“在听什么歌?”   江岌把右耳的耳机取下来,抬起手塞到了他的耳朵里。   手指触碰耳廓,有点凉,秦青卓忽然就想到了第三场比赛时,他在卫生间里帮江岌处理背后的咖啡渍,江岌也是这样,动作很轻地把耳机塞到他耳朵里。   只是这次耳机里的歌却不是他的,是一首英伦摇滚,秦青卓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有些失落的。   许是因为喝了酒,大脑不太清醒,他继而听到自己已经把这想法说出了口:“不是我的歌了啊……”   江岌看着秦青卓,说着这话的秦青卓看上去有点难过,但江岌又觉得这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秦青卓把手里夹着那支烟放到了唇间,伸出手向他讨要打火机。   江岌怔了怔,这还是秦青卓第一次在他面前抽烟。   手里握着那支被拨动了不知几百次的打火机,江岌却没递给秦青卓。   他抬手打着了火,将跃动的火苗靠近了秦青卓嘴唇间含着的那支烟。   秦青卓微微低头,凑近了那蹙燃着的火苗。   江岌看到秦青卓的嘴唇很红,泛着水光,看上去像是喝了酒。   烟点着了,秦青卓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了白色的烟雾。   ——就给自己一支烟的时间总不过分吧?   隔着烟雾他看向江岌,说了句“一起走走吧”。   他们沿着红麓斜街附近的巷子,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耳机里的歌一首接着一首,但谁也没注意听,谁也没听进去。   到底还是江岌先开了口:“生日快乐。”   “谢谢。”秦青卓轻声说。   “还有,这个送给你。”江岌把手里拿着的唱片盒递给秦青卓,“是给你写过的歌,算不上什么生日礼物,留着做个纪念吧。”   秦青卓接过来:“嗯。”   “你会听么?”   “会吧。”   这话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两人往前走着,先前那只巷子对面的流浪狗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一米多长的大黑狗蹿过来时,秦青卓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许是察觉到秦青卓的惧怕,这条龇牙咧嘴的狗忽然变得耀武扬威起来,停下来朝着秦青卓嚣张地“汪汪”叫了两声。   江岌握住秦青卓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的另一边,俯身捡了块石子朝那条狗扔过去,语气挺凶地骂了句“滚远点”。   那狗色厉内荏,遇强则弱,意识到江岌比自己还凶之后,很快就撒开腿跑走了。   “你是怕狗么?”江岌问。   “家养的不怕,”秦青卓说,“这种没牵绳的流浪狗……有点。”   “那就走远点,”江岌仍没松开秦青卓的手腕,握着他往另一处巷子走,“往那边走吧。”   拐进另一处更暗的巷子,江岌的手指沿着秦青卓的手腕向下,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江岌的手指很长,把秦青卓的手整个覆住了,他觉出秦青卓的手很凉,又觉出秦青卓没有挣开自己的意思,于是便握得紧了一点。   很长一段路,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往前走着,秦青卓开口说:“你最近……”   恰好江岌也出声,说的是跟秦青卓一样的话:“最近你……”   先前两人都没说话,这一开口,却撞到了一起,然后又同时沉默。   顿了顿,江岌说:“你先说。”   秦青卓没推拒,继续刚刚的话说了下去:“最近怎么样?”   “积分赛比完了,”江岌说,“我们是这个赛段的第一,可以跳过半决赛直接晋级决赛了。”   秦青卓点了点头。   得知这个结果他并无意外,他早知道江岌很厉害,糙面云也很厉害,本应拿到这样的成绩。   “你呢,最近怎么样?”江岌问,“耳朵好点了么?”   “嗯。”   往前走了几步,秦青卓又说了一句:“其实也不完全是耳朵的问题。”   江岌有些意外地侧过脸看向他。   “是咽鼓管异常开放症。”秦青卓继续说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说起这个,来之前他完全没有这种打算,甚至都没有打算见到江岌,但现在他却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想法,要把这件事告诉江岌。   “双耳持续性耳鸣和耳闷,发作的时候会自听增强,耳朵里有明显的胀满感,严重的时候还会伴随尖锐的脑鸣和强烈的眩晕感,完全听不清任何声音,因为治疗不及时,后续还并发了声带受损、听力受损和神经性耳聋。一直断断续续地间歇性发作,有时候好,有时候坏,但从来都没彻底消失过。到底能不能根治,医生也没办法给出确切答案。”   虽然一早就对秦青卓的病情有了猜测,但听着他用这么平淡的语气描述着这些事情,江岌还是觉得心脏的位置隐隐传来了钝痛感。   “多久了?”   “四年多了吧。”   “很痛苦……是不是?”   “刚开始的时候,想死,”秦青卓说,“后来……也就习惯了。”   秦青卓说这话时音量很轻,语气很淡,淡出了一种云淡风轻的意味,江岌脑中却倏地浮现出了很多画面——   得知季驰出轨后的宿醉次日,几次听不清自己说话,频频看向自己嘴唇的秦青卓;   一个月前站在舞台上,面色苍白、站立不稳地面对着几百人质问的秦青卓;   自己冲动拦车之后,在卫生间里干呕后,坐在沙发上难受地揉着耳朵的秦青卓;   光是严重发作的应该就有这几次,还有一些时刻自己可能根本就没有察觉到……   与此同时,网络上那些刺耳的声音也在他耳边聒噪地响了起来——   “失望透顶。”   “别出来污染大家的耳朵了。”   “活该,你应得的!”   “但凡你对音乐还有一丝热爱都不会放任自己变成这样。”   那场演唱会之后,秦青卓到底是怎么在这种长久而间歇的折磨下走过来的?   原本对四年前那场演唱会的种种细节充满了疑惑,但此刻江岌却一句话也问不出口了。   不忍心问,也不忍心让秦青卓回忆起那段痛苦的经历。   那种钝痛感越来越强烈,江岌收拢手指,把秦青卓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走到了巷子的尽头,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指尖夹着的烟即将燃尽,秦青卓抽了最后一口,呼出的白烟很快就随风飘到了身后。   “都过去四年了,”秦青卓看着那支烟,“居然这么久没抽过烟了……”   巷子尽头光线很暗,不远处的路灯遥遥照射过来。从江岌的角度,能看到秦青卓低垂的睫毛在下眼睑投出了一道晃动的阴影。   从刚刚秦青卓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起,江岌就觉得今晚的秦青卓跟以往不太一样,有点落寞,有点难过,又有点脆弱。是他从未见过的秦青卓的另一面。   “那为什么今天会抽?”江岌问。   “我不知道。”   秦青卓垂眼看着烟头一明一灭的火星,几秒之后,声音很轻地说:“大概是因为你吧。” 第79章   这句话说完,两人再度沉默下来。   秦青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清醒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着江岌说出这样的话,但或许是因为喝醉了,也或许是因为先前那个“生日这天可以纵容自己”的念头,让他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   一阵冷风吹过来,带着寒意,将秦青卓吹得清醒了一些,也让他的理智稍稍复位。   不应该这样的,他想,否则又成了故意吊着江岌。   火星燃到了烟蒂,一支烟的时间到了,秦青卓想自己该走了。   “那为什么今晚会来红麓斜街?”江岌接着上一个问题问了下去。   秦青卓这次却没回答。   “也是因为我么?”   这场景让秦青卓想到了那天傍晚江岌把他堵在墙根逼问的一幕。   江岌咄咄逼人,他则答非所问。   “太晚了,”秦青卓垂下那支拿着烟的手,“江岌,回去休息吧。”   他说完,要从江岌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但江岌察觉到他的意图,非但没松手,反而将分开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之间,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指。   “你上次说的话我回去好好想了一下。”   秦青卓始终低垂的睫毛终于抬了一下,看向他:“什么?”   “关于那两杯酒的。”江岌也看着他,“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如果说人的感情真的是一杯酒,那一杯酒喝完了就应该再倒一杯,人的感情也一样,一段结束了就应该整理好心情去面对下一段。人的过去之所以是过去,是因为你该往前看而不是往后看。”   他说完,等着秦青卓给出回应。   但秦青卓又将睫毛垂了下来,将眼底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以至于江岌无法判断他内心的想法。   “给你讲个故事吧,”江岌的语气忽然变得放松了一些,“关于我小时候的,听完了再走,好不好?”   秦青卓发现自己还是根本无法拒绝江岌的请求,他点了点头:“你说。”   “我小时候,有一阵子生病了,”江岌声音发沉,真的讲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咳嗽得很厉害,医生给我开了一种中药冲剂,味道特别苦,我不爱喝,我妈就给我准备了糖,每次等我喝完那碗药,就奖励我吃一颗糖。   “有一次她把药端了过来,忽然有急事要出门,就放下糖让我自己喝完了再吃。但是她一走,我就先把那颗糖吃了,想着吃完糖再喝药也一样。但是糖吃完了,我再去喝那碗药,却发现它比之前更苦了,苦得我一口都喝不下去,最后趁我妈回来之前,偷偷地把它倒掉了。”   他说完了,挺轻地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很无聊的故事,是不是?”   秦青卓却仍旧没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江岌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对我来说,你就像是那颗糖一样,我只有忘了那点甜,才能像以前那样地活下去。所以其实刚刚我说谎了,我没抽那支烟是因为……我站在那里,想着再等一会儿,如果你还是没回那条消息,我就抽完一支烟,然后想方设法地彻底忘掉你。”   秦青卓闭了闭眼睛,他不知道该回应什么,那种泛酸的那种情绪忽然成倍地在他的胸口涌了上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发现自己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酸得几乎要将心脏腐蚀的情绪让他忽然意识到,他其实是喜欢江岌的——一边喜欢,一边却又不敢接受江岌的喜欢。   这感觉他以前从未经历过,让他饱受折磨的同时又极其矛盾,近乎痛苦。   他这才明白自己以往找的那么多理由其实全部都是借口,真实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在害怕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每一次在面对江岌直白的告白时,他总是下意识地想要躲闪江岌的目光,逃避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那告白越是炽热和诚挚,他就越是想躲闪和逃避。   胸口的心动和悸动越是明显,跟季驰分手后的狼狈画面就越是会浮现在脑中。   他总是克制不住地去想,这一刻的心动真的不会在未来变成一把插向自己的利刃吗?   江岌的喜欢真的不会在往后的相处中逐渐演变成又一次的背叛吗?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交付出去的真心会不会变成加倍的痛苦反噬回来?   于是他越是喜欢江岌,就越是不敢接受这段感情。因为被伤害过一次,就预料到下一次如果重蹈覆辙,自己只会被伤害得更深。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宁愿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就选择逃避。   或许停留在这一刻就是最好的,以后回想起对方,就总是会记起那一点甜。   不会变质,也没有腐坏的可能——总比得到它,然后眼睁睁看着它腐坏要好得多。   江岌看着秦青卓,秦青卓越是不说话,他就越是想说下去。   或许今晚之后,这些话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那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秦青卓不想听他也要说下去,把这些天的所有想法都说给他听。   “不止是今晚,这个月的每一天,我都特别希望自己能忘了你,包括现在也是,我甚至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我还是那个背着一身债的,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活得像一条野狗一样的混混。”   “江岌,不至于的,”秦青卓这才开了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放松一些,“怎么说你现在都比以前变得更好了,这是好事。”   “好事吗,彭可诗也这么说,可能只有我不这么觉得吧。”江岌很轻地嗤笑了一声,“说实话,我现在每天都觉得很痛苦,甚至想要过回以前那种麻木地活着、麻木地作恶的日子,想到我现在挣的钱、过的生活,还有在别人眼里的大好前途,都是踩在你受的折磨上得来的,我就觉得自己很恶心。”   “江岌,别这么说……”秦青卓试图说些什么,却被江岌打断了。   “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得回应你的期待,因为想离你更近一点。但我又经常会想,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你真的能看到吗?这些想法,我每天都要翻来覆去地想上几十遍、几百遍,我觉得我快疯了……”   “所以为什么今晚要过来呢,为什么不让我干脆下定决心把你忘了呢……刚刚一看到你,我就又后悔了,我觉得你今晚特别好看,我特别想记得久一点,我又舍不得忘了你了。”江岌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秦青卓,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没经验,不然你跟我传授一点经验吧好不好?究竟要怎么才能把你忘了啊……”   他压抑的嗓音里掺着哑,秦青卓听来只觉得难受得要命。   明明不希望江岌再次受到伤害,明明也是希望江岌开心地活着的,但此刻这个十九岁少年所经受的全部痛苦却都是由自己带来的。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理应是一段再美好不过的经历,却因为自己三番五次的退缩和逃避而变成一种痛苦的折磨。   所以今晚为什么要过来呢,秦青卓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事到如今根本无法退回到普通朋友或前后辈的关系,本该到此为止的,不再见面、停止这种对彼此的折磨才是正确的做法。   胸口那股酸胀的情绪直直地往上顶,激得他从鼻腔到眼睛全都酸成一片,酸得他头疼。   “对不起江岌,我……”秦青卓艰难地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江岌闭了闭眼睛,长长地、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终究只是等来了一句“对不起”。   够了吧江岌,他对自己说,别再说这些招人厌烦的话了,也别再贪得无厌地拦住秦青卓不让他走了,给自己留点体面吧。   “没什么对不起的,不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你的错。”他咽了咽喉咙,把自己失控的情绪全部咽了下去,“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今晚不该跟你说这些的。那个合约,如果你觉得为难,就当它不存在吧,之前是我太莽撞了,以后我不会再去你工作室打扰你,你也不用刻意地躲着我了。”   这话说完,江岌微微偏过脸,看着地面上他与秦青卓重叠在一起的影子,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从今往后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刻了。   “以后就很难再有什么交集了吧,”他竭力地下定了决心,松开了秦青卓的手,“都过好各自的生活吧。”   这话像是跟秦青卓说的,更像是跟他自己说的。   “走吧,”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我送你回去。”   他等着秦青卓先转身往回走,但秦青卓却没动。   他看向秦青卓,却发现昏暗的灯光下,秦青卓垂着眼睛,眼睑下方好像湿了。   他愣了一下,意识到秦青卓哭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岌觉得这只是自己的错觉,秦青卓怎么会哭呢?   秦青卓明明一向冷静、镇定,对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   但几秒之后他就意识到秦青卓是真的哭了,因为秦青卓看上去实在是太难过了。   “怎么了?”江岌慌了神,“别哭……我是不是说哪句话惹你不高兴了?”   活到这么大,经历过从天上跌到谷底的生活,他什么场面都见识过,再烦躁的时候也能维持些许理智,然而在看到秦青卓的眼泪这一刻,他却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我不是要逼你,”他忽然连话都有些说不顺了,抬手帮秦青卓擦着脸上的眼泪,只敢用手背,怕指腹磨出的茧子刮到秦青卓的脸,“别哭,别哭,刚刚那些话我都是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但秦青卓还是在流泪,垂着眼睛,安静地,不声不响地流泪。   那些眼泪好像擦不完似的,很快就把江岌的整个手背都打湿了。   江岌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秦青卓好受一点,他本能地抬手抱住秦青卓,手掌覆住他的脑后,轻声地重复着“别哭”。   秦青卓一哭,他的心脏就好像被浸到了具有腐蚀性的汁液里,一阵剧烈的酸疼。   他自责地想自己今晚为什么要说出这些话呢,明明沉默地陪着秦青卓走完这一段路就好了。   发泄式地说出这些话时,为什么就没想到秦青卓听了会难受呢。   他明明这么喜欢秦青卓,怎么舍得让秦青卓在生日这天哭了呢。   天上落下了雨丝,那场自城东一路过来的雨还是在这一刻迟迟赶到了。   就这么在深夜的街头相拥着站了一会儿,秦青卓轻轻地挣开了江岌。   他没说话,抬手摘了耳机还给江岌,低着头往车子的方向走。   江岌这次没拦他,只是放下了胳膊,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他上了车。   坐进车里,秦青卓靠在座椅后背上,闭上了眼睛,那种难受到翻江倒海的感觉还是在胸口翻腾,让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   难受得要命,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受过,五脏六腑似乎都扭曲起来。   前排的司机看出他情绪不对,没多问,启动了车子驶向了马路。   外面下了小雨,雨丝打在车窗上,发出噼啪的轻响。   秦青卓抽了张纸巾,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竭力地缓了缓自己的情绪。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唱片,上面印着的字是江岌的笔迹,竖着写的“生日快乐”,旁边还有一列字——“愿你有好眠”。   车子被改装过,后排装有放唱片的卡槽,秦青卓把那张唱片放了进去。   下一秒,比车外更加清晰的雨声淅淅沥沥地响了起来,第一首歌就是《轻啄》。   逼仄的车厢里,江岌的嗓音听上去清晰而温柔,像是在低低诉说着一段告白。   秦青卓转过头看着街边的霓虹灯,车窗被雨水打得一片模糊,于是那些闪烁的霓虹灯也被晕染成了大片的色块。   他记得江岌写这首歌的那晚也是下着雨,比今晚的雨势要大得多,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江岌看着他,离他很近地说出了那句“秦青卓,送我点灵感吧”,然后落下了一个温热而青涩的吻。   明明能躲开的,为什么却任由自己又一次接受了呢?   大抵也是贪恋少年人炽热到发烫的喜欢吧,于是给自己找了个“来不及躲开”的借口。   音乐放到了副歌,像是用人声和乐器炸开了一朵绚烂而盛大的烟花。   一个月以来,秦青卓克制自己不去想关于江岌的任何事情,然而如今脑中却好像忽然打开了一道闸门,关于江岌的种种记忆如同泄洪般地涌现出来——   后背倚着树干,透过音乐会现场的人群朝自己一瞬不瞬地看过来的江岌   被黑幕淘汰时说“是你终止了恶劣天气”的江岌;   半蹲在唱台旁边,低声说“可以么”然后朝自己吻下来的江岌;   坐在车里,坦白而坦诚地说着“我会努力变好一点,变成你这样的人”的江岌;   站在后台的光线阴暗处,低声问自己喜不喜欢这首情歌的江岌;   昏黑巷子里,找到自己的一瞬间一身戾气全部烟消云散的江岌;   每一幕关于江岌的画面都涌入了脑中,它们浮现出来就不肯走了,牢牢地占据着他的大脑。于是他的大脑里渐渐地被每一个江岌填满了,一丝空隙都不留。   江岌说自己是他人生中的那一点甜,那么他又何尝不是自己苦涩人生中的那一点甜呢?   已经尝过了甜的滋味,究竟要怎么咽下这往后余生的苦呢。   难道以后都要拼命地躲着关于江岌的一切,让自己平静而麻木地活着吗?   他忽然有了一种惧怕的感觉,是相比付出真心后被再一次伤害的惧怕还要更深的恐惧感。   害怕会这么孤独而麻木地活下去,也害怕那个喜欢自己的少年彻底从自己生活中淡出,从此跟自己再无关联。   他又有点痛恨起这个只会退缩的自己,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去接受这段感情呢?为什么一定要预设一个被伤害的结果呢?   窗外霓虹灯晃得秦青卓眼晕,他忽然有了一种回去找江岌的冲动。   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清醒的、理智的,就像那晚带江岌逃离节目组的摄像头一样,或许很快他就会意识到这个做法太过冲动,但他无法克制自己。   “回红麓斜街。”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前排的司机也随之愣了一下:“回去?”   “嗯,”秦青卓说,“回去。”   “好,”司机很快应道,“那我在前面路口调头。”   马路中间安有护栏,车子又往前行驶了一段,终于到了可以调头的路口。   路口处堵了很多车,那场“午夜温度”的午夜快闪活动刚刚结束,正是观众散场的时候。   车子跟在车流后方挤挤挨挨地往前挪动了一小段,然后被堵得彻底停了下来。   《轻啄》已经唱到了结尾,江岌用很轻地声音唱着那句“愿你有好眠”。   “路口堵住了,”司机回过头说,“估计得等一阵子了……”   他话没说完,却见秦青卓忽然推开了车门,一语不发地下了车。   他愣了愣,看着车门关上,秦青卓转过身往反方向走。   细密的雨丝下得更急了一点,裹着风朝秦青卓的脸上扑。   他走得急,丝毫没发现那雨丝里已经夹进了细小的雪花。   寒意愈发明显,于是醉意便逐渐褪去,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从来没这么冷静过。   可即便这么冷静,那种想立刻见到江岌的冲动却丝毫没有退却,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   他裹紧了外套,微低着头躲过扑到脸上的雨丝和雪花。   身后的嘈杂人声被甩得越来越远,与此同时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远处的车灯遥遥打过来,细密的雨丝穿过光线,他想起了上次被江岌牵着手、朝着远处的光大步地跑过去的那一幕,于是他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他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湿润的风刮过脸侧,头发被吹得扬了起来。   就这么一路跑到了红麓斜街,他才渐渐慢了下来。   又往前跑了几步,他脚步停下,站在了不久之前他与江岌相拥的街头。   他看到江岌背对着自己,正微低着头朝红麓酒吧走过去,影子被昏暗的路灯拖得很长。   在盯着那背影看了几秒之后,秦青卓迈开步子,朝着江岌走了过去。   江岌走得很慢,他则走得很快,于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被一点一点地拉近了。   只是走在前面的江岌带着耳机,微微出神,并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   等到秦青卓走到红麓酒吧门口,江岌已经抬步迈上台阶,卷闸门也开始缓缓上升,发出吱呀声响。   “江岌。”站在台阶下方,秦青卓出声叫了江岌的名字。   他看到江岌的后背似乎微微僵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朝他转了过来。   江岌抬手摘了耳机,眼神是讶异的,似乎难以置信秦青卓又回来了。   秦青卓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呼吸竭力平复下来:“江岌,上次那个生日愿望你反悔了,那今天我过生日,是不是我也有一次反悔的机会?”   夜色很深,带着兜帽的少年直直看向他,黑沉沉的眼神晦暗不明,几秒之后才出了声,一贯流畅的嗓音里掺进了一丝生涩:“反悔……什么?”   “我们……”秦青卓咽了下干涩的喉咙,“试试吧。”   他说完这句,等待着江岌的回应,可江岌却只是那么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站在台阶下方,秦青卓忽然有些忐忑——   一个人的喜欢再怎么浓烈和炽热,总归也是有时限的。   会不会就在自己三番五次的退缩之下,江岌已经对自己失望了?   会不会江岌已经发现,只会一味退缩的自己其实并不值得他那么喜欢?   然而这次秦青卓却不想再继续退缩了,他定了定神,迈上台阶,朝江岌走了过去。   由远及近的一小段路,江岌的目光始终没从他身上移开。   秦青卓走到了江岌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江岌,我们试试吧。”   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好像被拉长了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响在耳边,时间好似被放慢了无数倍,于是他下意识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他从不知道等待一个答案时人会是这么的煎熬。   他定定地看着江岌,急于捕捉到江岌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   在漫长的几秒之后,他看到江岌的眼睫忽地颤了一下,嘴唇也轻轻地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江岌下一秒会哭的错觉。   然而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很快就从江岌的脸上消失了,江岌垂下了眼。   “可我不想试试。”他听到江岌这样说。   酒精的苦涩后知后觉地泛了上来,秦青卓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在一起就是在一起,”江岌抬眼看向他,“没有试试这一说。”   一瞬间,秦青卓屏住的呼吸松了劲,呼出的那口气似乎都发着颤:“那就在一起。”   “江岌,”他看着江岌,这次语气更笃定了一些,“我们在一起吧。”   江岌咽了下喉咙,喉结随之滚了滚:“好。”   秦青卓如蒙大赦般地松了口气,他闭了闭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几乎跑到了腿软。   下一秒,江岌伸手抱住了他,落在他耳边的声音沉得发哑:“我们在一起。” 第80章   这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江岌垂着头,胳膊越过秦青卓的后背,手掌紧紧地握着他的肩膀。   被这样很用力地抱着,秦青卓先前胸口翻江倒海的难过,被酿成了一种极其酸涩的情绪。   这一晚经历了太过起伏的情绪波动,以至于他现在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明明几分钟前自己还站在江岌面前,听着他说着那些剖白自己的话而心如刀绞,但现在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他处于一种极其热切的情绪里,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仿若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情绪都浓缩到了胸口,所有的喜和悲都经过了提纯,里面还掺着一点酸,一点涩和一点苦。   五脏六腑都浸泡在这种情绪里,让他甚至有点想哭。   江岌肯定也一样,不,江岌现在的情绪浓度只会比自己更高。   又这样相拥了好一会儿,江岌才缓缓地将秦青卓松开了。   他看着秦青卓,抬起手,轻轻地把秦青卓脸上的发丝捋到了旁边:“你的头发湿了。”   “嗯,下雨了,”秦青卓也看着他,“你的头发也湿了。”   明明江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直直地盯着自己,但秦青卓总觉得他会随时哭出来。   江岌现在的样子,就好像受了很多委屈,陡一拿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的、想哭的小朋友。秦青卓从来都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江岌的脸:“要不要先进去?”   “嗯。”江岌这才稍稍回过神,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转过身,拿出钥匙打开了酒吧的玻璃门门锁。   门关上,外面的卷闸门缓缓落下,江岌一只手摸索着摁开了前台的吊灯。   他却没立刻走过来,后背倚着玻璃门,仍是用那种沉得像是有重量一样的目光看着秦青卓。   明明是谈过恋爱的,但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秦青卓好像也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要上楼吗?”   “我……”嗓子太哑了,江岌清了一下才能继续说下去,“我缓一缓。”   秦青卓朝他走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有点想哭。”江岌看着他,嗓子哑得厉害,“秦青卓,我现在是不是特丢人啊……”   “怎么会呢,”秦青卓又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十九岁的年纪,怎么样都是理所应当的。”   他继而垂眼,自嘲地笑了一下,“要说丢人,也是我更丢人,都过二十九岁生日了,刚刚还在你面前哭了呢。”   “你也做什么都理所应当。”江岌握住了秦青卓覆在自己脸侧的手,“起码在我这里是这样,三十九岁,四十九岁……都一样。”   “嗯,”秦青卓笑了笑,“都一样。”   说不清为什么,明明已经在一起了,但那种有点想哭的感觉还是止不住地往上涌。   “去楼上吧,”江岌握紧了他的手,“给你擦擦头发。”   两个人牵着手往楼梯走,楼道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壁灯照着略有些陡峭的楼梯。   谁也没说话,楼道里响起清晰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犹如忽轻忽重的心跳。   走上二楼,江岌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开灯,秦青卓忽然看到一团黑影从脚下飞快地闪了过去。   “是有老鼠么,”秦青卓有些惊讶,“蹿得好快,你看到没?”   “是一只小猫,”江岌摁开了顶灯开关,“别怕。”   顶灯亮起来,江岌用眼神在二楼地面搜寻一圈,牵着秦青卓的手朝墙角走过去:“就是它。”   秦青卓低头看过去,一只纯黑色的小猫正蜷缩在墙角,身体只有成年人的两个拳头大小,乍一看就是一团黑色的毛球,若不是一双玻璃球似的黑眼珠在灯光下反着光,几乎看不清他的眼睛在哪儿。此刻它全身毛发竖起,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好可爱,”秦青卓俯下身看着它,“哪儿来的?”   “附近排水管道里救出来的,”见秦青卓要伸手去摸这只小黑猫,江岌提醒他,“小心点,它挺凶的。”   “嗯。”秦青卓试探着靠近,手指落在小猫的身上,轻轻地顺着毛摸了两下。   小猫对着他细细地“喵”了一声。   毛绒绒的一小团,摸起来手感绵软,秦青卓本就喜欢毛绒绒的东西,此刻注意力被这只小黑猫吸引,方才胸口的情绪被冲淡了不少,“不凶啊,挺乖的。”   江岌看着秦青卓,几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刚刚那种强忍着想哭的感觉总算散去了一点。   “对别人都挺凶的,不过好像不怎么怕你。”   秦青卓又靠近了一点,半蹲下来,用手掌托着小猫的肚子,将它抱了起来,对江岌说:“怕你么,你试着摸一下?”   江岌俯下身,伸出手朝那小猫摸过去,谁知刚一靠近,那小猫回过头来,龇牙咧嘴地朝他哈了一口气,跟刚刚被秦青卓摸的状态判若两猫。   就连秦青卓都有些被惊了一下:“……是还挺凶的。”   他试着又在小猫身上摸了两下,小猫没有任何反应,他抬头看向江岌:“是不是你太凶了,把它给吓着了。”   “我凶么。”江岌说。   他眼神黑沉沉的,这会儿看着还挺无辜,无辜到有点可爱,全然不是之前那个面无表情看起来极不好惹的少年。   先前还有些想哭,这会儿秦青卓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也不凶啊,还挺乖的。”   江岌抿了抿唇,没说话。   手里的小猫挣了两下,秦青卓将它放下来,站起身:“走吧,不是要给我找毛巾擦头发么?”   “嗯。”江岌再次牵过他的手,拉着他继续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打开衣柜的门,从里面拿出了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递给秦青卓。   秦青卓接过来,却一时没动,只是看着他。   “坐床上擦吧。”江岌说。   秦青卓这才开口提醒他,话音里带着点笑:“江岌,你是不是应该先把我的手松开啊。”   江岌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握着秦青卓的手,很低地应了一声“哦”,松开了手指。   站在床边拿着毛巾擦头发时,秦青卓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一直以来江岌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都挺成熟,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么不知所措的时候。   还真是……挺可爱的。   江岌站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我帮你擦吧。”   秦青卓没拒绝,垂下了手,让江岌帮自己擦着头发。   刚刚那阵雨夹雪不算大,秦青卓的头发也不算湿得太厉害,江岌很仔细地把他头发表面的水珠擦干净了。   他看到秦青卓的头发刚刚被毛巾弄乱了一点,犹豫了几秒,把毛巾放到一边,手指轻轻插到秦青卓的头发里,将略有些凌乱的头发从上到下地捋顺了。   秦青卓低着头,能感觉到江岌的动作很小心,好像怕弄疼自己。   离得很近,江岌刻意放轻的呼吸声拂过耳侧,让秦青卓有一种很真实的被喜欢着的感觉。   先前被冷风吹褪的醉意又渐渐浮了出来,他忽然起了逗逗江岌的心思。   这样想着,他摇着头甩了甩头发,把水珠甩了出去。   抬头看过去,江岌果然猝不及防地被他甩了一脸水珠,好在他的头发差不多已经被擦干了,江岌脸上的水珠也不算太多。   只是平常人忽然被甩一脸水,就算当下没反应过来,过后也怎么都会往后躲一下,但江岌一动也没动,仍是那么微低着头看着他。   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啊……秦青卓再次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忽然觉得心情很好,这一个月来心情都没这么好过。   胸口那被浓缩和提纯的情绪中,酸、苦、涩全都烟消云散了,只留下了浓度很高的甜。   “怎么不躲啊……”他抬手想帮江岌抹去脸侧的水珠,然而江岌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头朝他吻了过来。   跟之前那两次轻啄式的吻法不同,这次果断地、重重地压下来,带着不由分说的意味。   没什么试探和迟疑的步骤,嘴唇刚一压实,舌尖紧跟着就抵了进来。   这带着些侵略性的吻让秦青卓愣了一下,被动地承受了几秒之后,他迎上舌尖回应了这个吻。   江岌抬起一只手搂住秦青卓的腰,让他贴近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插进他脑后的头发里,温热的手掌紧贴着他的头皮,持续地加深这个吻。   这吻青涩而激烈,来势汹汹而毫无章法,有种要把秦青卓吞吃入肚的架势。   外面的空气是凉的,秦青卓一路跑过来,脸和嘴唇也都是凉的。   但唇舌相抵时交缠在一起的气息却热得滚烫,烧得他的脸都发起烫来。   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清晰的响在耳边,夹杂着唇舌相抵和唾液交融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兜里的手机忽然振了起来,有那么一会儿,谁也没理这通电话,仍继续着这个激烈的吻,直到这振动声持续地响了几十秒,两个人才逐渐从这个沉溺的吻当中清醒过来。   唇舌分开,但热烫的呼吸仍纠缠在一起,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流窜。   就这么额头相抵着平复了几秒情绪,秦青卓轻声说:“我接个电话。”   江岌很低地应了声“嗯”,然后又在他被唾液濡湿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秦青卓深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司机打来的电话,此刻振动已经停止了。   他缓了缓自己的情绪,然后把电话回拨过去。   电话接通了,司机说路口已经可以调头了,问他还需不需要回去接他。   “不用了,”秦青卓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听上去正常一些,“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挂断电话,他感觉自己的呼吸仍旧有些急促,两边脸颊烧得发烫,舌尖有点疼,口腔里还带着点血腥味儿,刚刚这个吻实在是太失控了……   他抬眼看向江岌,打电话这一会儿,江岌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移开。   在刚刚那个吻之后,被这种深而沉的目光专注地盯着,秦青卓觉得脸烧得更烫。   江岌朝他走了过来,忽然环住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到了窗台上。   窗台挺高,秦青卓坐上去,比江岌还要稍微高出一点。   从这个角度微微低头看着江岌,莫名会觉得江岌有点乖,但刚刚那个吻告诉他这绝对只是个错觉。   “秦青卓,”江岌伸出手覆在他的脸侧,“你的脸好红。”   他一双眼睛黑得发沉,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秦青卓不自觉抬手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脸。   “刚刚是跑过来的么?”江岌又问。   “嗯。”   “为什么?”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秦青卓说不了谎:“前面路口太堵,我等不及,就自己跑过来了。”   这话说完,江岌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然后他的目光落到秦青卓的嘴唇上,先前这两片因为酒精而殷红的嘴唇,被刚刚那个吻濡湿了,泛着润泽的水光,像熟透的樱桃,看上去很软,亲上去也很软。   “你说你后悔了,”他的嗓音又掺进了一丝哑,“是后悔什么?”   “嗯?”秦青卓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当然是你上次问我的问题。”   “说清楚点。”江岌重新看回他的眼睛。   起先秦青卓并没有说话,到了这个年纪,他其实是有些耻于直白说出“喜欢”这两个字的。然而被这样的目光热切地注视着,他却只想给出同样热切的回应。   “我喜欢你。”秦青卓深深呼吸一口气,直视江岌的眼睛,“江岌,上次我说谎了,我喜欢你。” 第81章   这句“喜欢”说完,江岌又凑近了亲吻秦青卓。   一下又一下,很轻地触碰和吮吸着秦青卓的嘴唇。   在微醉的状态下被这样亲吻着,秦青卓察觉到自己起了反应,其实之前那个激烈的吻就已经让他稍稍起了反应,只是当时站在地上没那么明显。而现在江岌把他抱到了窗台上,他得分开膝盖才能让江岌站到自己面前,在这种姿势下,起反应这事儿就变得十分明显。   对于成年人来说,这种事再正常不过,然而现在面对着比自己小十岁的江岌,几分钟前又刚刚才确定在一起,秦青卓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   “江岌,”他开了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自然一些,“先把我放下来吧。”   但江岌却没动作,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轻轻按着秦青卓的下唇:“为什么?”   他的眼神仍是沉的,让人瞧不出什么端倪,但秦青卓莫名觉得他在明知故问。   “……我恐高行吗?”   江岌很低地笑了一声,仍然没动。   “快点,”秦青卓无奈地催了一句,“我自己跳下去了啊。”   “先别动,我抱一会儿。”江岌收紧手臂,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今晚要回去吗?”   他问得直接,语气里有明显的不舍,秦青卓想如果自己他这会儿应一声“嗯”,估计下一秒就能从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看出很明显的失落。   只是成年人的试探往往都是“今晚要不要留下来”,少年人却直白地问出“今晚要回去吗”,好似再怎么不舍,也给了对方轻易拒绝自己的权利。   这还真是让人很难克制住想逗弄的心思啊……   秦青卓明知故问,侧过脸看向他:“你想我回去么?”   “我想你留下来。”江岌抱着他说。   那种逗弄的心思到底没压下去,秦青卓侧过脸看向他:“留下来,你想做什么啊?”   “我……”“我”字说出口,接下来却没音了。   目光瞥见江岌的右耳迅速充了血,从耳垂到耳骨,只一瞬间就蔓延到整只耳朵,跟脸上的肤色对比分明。秦青卓垂着眼睛,忍不住笑了一声。   刚刚亲自己的时候气势挺足的,居然这么不经逗啊……   “我想想。”秦青卓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江岌,先把我抱下去吧,你头发还是湿的,把毛巾拿给我,我也帮你擦一下。”   江岌这才松开手,又在秦青卓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将他抱下了窗台。   其实他的头发比秦青卓还要更湿一些,毕竟秦青卓上车之后,他又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回了酒吧。只不过他是那种偏硬的发质,就算打湿了看着也不算太明显。   秦青卓帮他擦着头发,看向屋里其他方向:“我怎么看你这儿空了好多,东西都哪儿去了?”   “搬走了,我最近都没怎么住这儿。”   “搬到哪儿了?”   “我们租了一间排练室,带了两个休息间。”其实今晚也该回去睡的,但站在路边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很疲惫,就想在这儿凑合一晚算了,没想到居然等回了秦青卓。   “这样啊……”秦青卓说。倒是也能理解,连午夜温度这支半途淘汰的乐队办个午夜快闪活动,都能把深夜的路口堵成那样,以江岌和糙面云如今的人气,每天来专程看他的人只会更多。   “好了。”秦青卓把毛巾放下来,用手指拨了拨江岌的头发,忽然有些心血来潮,“要不然……带我去你现在住的地方看看吧?”   江岌抬起头,显然怔了一下:“现在去?”   “嗯,”秦青卓点了点头,“你的摩托车在下面吧?”   江岌说了声“在”,然后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那走吧。”   往楼下走的时候秦青卓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头脑发热——凌晨三点多,外面又下着雨夹雪,不好好待在屋里,反而要出去吹冷风,简直不像是自己会做出的事情。   然而他就是想这么做,想深夜坐在摩托车上吹冷风,也想看看江岌这一个月来住的地方。   走到酒吧门口,江岌推开门要牵着他往外走,秦青卓却把自己的手挣开了。   江岌脚步顿住,转过头看着他。   “出去就别牵手了吧,”秦青卓提醒道,“小心被拍。”   先前被情绪支配的时候完全忽略了被拍的可能,到这会儿才谨慎起来,也不知道这一晚在巷子里又哭又抱的,会不会被拍到。   江岌却没什么顾忌,再次抓过他的手扣紧了,拉着他往外走。   “被拍也挺好的。”秦青卓听到他这么说。   手指被扣得很紧,秦青卓挣了一下没挣开,只能由他牵着自己往外走。   迈出门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自己根本也没那么想挣开。   一踏出酒吧,才发现先前的雨夹雪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变成了下雪。   雪花裹着风扑面迎来,落在发烫的脸上瞬间就融化成了水。   午夜街头,沉闷的轰鸣声响起,重型机车疾驰着驶出了小巷。   飞舞的雪花隔着护目镜扑过来,先前发烫的脸颊被冷风吹得降了温,身上也很快被吹透了。   只有身体相贴的地方还留有余温,秦青卓收紧了胳膊,伏在江岌的后背上。   雪越下越大,车子停至排练室门口时,方才的小雪沫已经变成了成片的雪花。   “到了。”江岌熄了火,等秦青卓先从后面下来,然后他也跨下了车。   秦青卓一边把头盔摘下来,一边打量着他们的排练室。   位置挺偏的,周围也不算热闹,灰扑扑的水泥墙看上去不太起眼,从外面看不像个排练室,反倒更像个仓库。   江岌拿出钥匙开了卷闸门,握着秦青卓的手朝排练室走过去。   卷闸门升上去,江岌把灯打开,秦青卓才有种这确实是间排练室的感觉。   继而他发现这间排练室还挺特别,是那种比较冷硬的现代工业风。四面都是水泥墙,几根承重柱的红砖裸露在外面,摆设的风格也挺统一,长木桌、高脚凳、钢管置物架和皮质沙发走的都是灰黑色系。   秦青卓平时看惯了自己工作室那种比较精致的设计风格,乍一看这间工作室,反倒觉得眼前一亮,有种粗粝的、原生态的美感。   其实来之前,秦青卓没怎么想过糙面云的排练室会是什么样的,燕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想租个像样的排练室其实挺贵的。糙面云现在虽然人气很高,但节目组给的通告费却并不算高,估计只能租个比较小的排练室,所以看到这间排练室的全貌后,秦青卓几乎是有点惊讶的。   他在排练室里走动着四处打量:“怎么找到这间排练室的?”   “一开始不是个排练室,就是个仓库,”江岌走到窗边的方桌前,用电热水壶烧了两瓶矿泉水,“房东做生意赔了,想赶紧转租出去回回血,面积够大,租金也低,白天晚上排练都不会扰民,我就租过来稍微改造了一下。”   “你自己改造的?”秦青卓惊讶更甚。   “也没怎么改造,就是买了点桌椅和架子,扯了几根电线,又装了几个灯管和吊灯,别的也没什么了,这地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卖出去,没必要费太大功夫,能用就行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江岌没说——这段时间他也没心思去认真捯饬这些东西,无非是找点事情做,让自己不要总是想到秦青卓罢了。   他把烧到半温的矿泉水倒到玻璃杯里,用手背试了试水温后递给秦青卓。   没想到秦青卓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水之后看着他说:“这地方要卖么?不然我买下来吧。”   江岌愣了一下:“你喜欢这里?”   “嗯,”秦青卓点了点头,“我喜欢这个风格。”   他神情认真,江岌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一声。   然后他两只手捧起秦青卓的脸,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是喝了多少酒啊秦青卓。”   他这么一说,秦青卓也顿觉自己今晚实在是有些头脑发热,先是非要大半夜吹着冷风来这儿,然后又突发奇想地买下一个被改造成排练室的仓库……这事儿要是说给别人听,估计任谁都会觉得他是被夺了舍。   “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危险。”江岌看着他。   “嗯?”   “今晚答应我,不会也是一时头脑发热吧?”   秦青卓想了想,眼睛里含了点笑:“嗯……不好说,是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江岌还真的思考起来,垂下眼,挺认真的样子。   几秒之后,他把秦青卓手里的杯子拿过来放到桌上,然后伸出手臂环住秦青卓的腰,一用力将他抱了起来,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冷不防被抱起来就走,秦青卓反应不及:“哎,干什么……”   等到反应过来时,江岌已经抱着他走进了自己房间。   没来得及打开灯,江岌将他压到门上细细密密地亲吻他。   江岌发现原来亲吻这件事是会让人迅速上瘾的,秦青卓的嘴唇很软,尝起来有点甜,带着点酒精味儿,秦青卓的头发也很软,手指插进去,会有种很温软的包裹感。   在亲吻的间隙,秦青卓抬起手,用拇指轻轻压着他的喉结,轻声叫了声“江岌”。   “嗯?”江岌稍稍停顿下来,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   然而秦青卓却并没有说话,江岌察觉到他的舌尖抵进了自己的口腔,就在他想要再次纠缠上去的时候,秦青卓却躲开了,轻轻舔了下他的上颚。   江岌继而察觉到秦青卓似乎在有意地引导着这个吻,亦或者说,他在教自己怎么接吻。   秦青卓压着他喉结的手指很温柔,这个吻也很温柔,一点点纠缠上来,一点点加快节奏,像是潮水缓慢地覆上来那样,直至两个人都沉溺到这个吻中,近乎缺氧一般的呼吸着被彼此吸进又呼出的空气。   “我去……洗澡。”间隙中说出这四个字时,秦青卓听到自己再明显不过的喘息声。   起先江岌没说话,仍在吻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很低地“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捏住他的耳骨,在耳钉处揉捻了一下:“要摘耳钉么?”   “你帮我摘,”秦青卓抬起头碰了碰他的嘴唇,“好么?”   这话说完他们又亲吻了一会儿,然后江岌才摸索着开了灯。   灯光亮起来的一瞬秦青卓偏开了脸,刚刚发生在昏暗夜色的吻大胆而炽热,陡一被照亮,他竟有些不太好意思直视江岌。   然而江岌却好像没有这种感觉,目光仍落在他脸上,偏过脸又吻了吻他,然后微微低下头,手指触碰秦青卓耳骨上的银色耳钉。   秦青卓的耳朵形状漂亮,耳骨很薄,在灯光下看上去几近透明,甚至连分布在上面的毛细血管都能看得很清楚。   ——像蝴蝶的翅膀,江岌产生了这种联想。   江岌的动作很小心,一颗一颗地帮秦青卓摘掉耳钉:“是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离得很近,江岌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更沉一些,呼吸时的气流拂过耳廓,让秦青卓觉得耳朵微微发烫。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吧,应该就在遇见你之前不久。”   “很漂亮。”   “耳洞么,还是耳钉?”   “你。”江岌说,“还有你的耳朵。”   江岌把他耳骨上的耳钉全部摘除了,但手指却还没离开,指腹仍旧轻轻触碰着他的耳廓。   “秦青卓。”他轻轻扳正秦青卓的下颌,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今天特别好看。”   “以前不好看么。”秦青卓笑了笑。   “以前也好看,今天尤其好看,”江岌眼神认真,“是我遇见你以来,最好看的一天。”   心脏跳得很快,秦青卓垂眼笑起来:“那我以后尽量每天都按照这个标准来。” 第82章   站在镜子前面刷牙时,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还没消失。   秦青卓看到自己的嘴唇很红,泛着微微的水光,是被亲吻过的痕迹。   漱了口,他抬手触碰自己的嘴唇,脑中闪过刚刚那场热吻,带着点生涩和莽撞,混杂着热切和直白,有一种让人沉迷的感觉。   接吻居然是会让人沉迷和上瘾的……   脱掉衣服站在花洒下面,温热的水流顺着身体淌下来,秦青卓脑中仍时不时闪过刚刚那场热吻。   热气蒸腾上来,有一种微微眩晕、不太真实的感觉。   要进一步么?酒精的麻醉和热气的熏蒸之下,秦青卓觉得大脑运转得有些迟缓。   不得不承认,这一晚上已经被撩拨得数次起了反应——接吻的时候,被抱到窗台的时候,甚至是被一颗颗摘掉耳钉的时候,然而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身上的泡沫被水流一点一点冲掉,秦青卓抬手关了花洒。   那就还是跟着感觉走吧,他想,反正自己向来是跟着感觉走的人。   从浴室走出来,秦青卓拿过江岌刚刚给自己找出的衣服。   棉质的睡衣和睡裤,只是没有内裤,应该是忘记了。   秦青卓拿过自己刚刚穿过的内裤,目光触及上面湿腻成一片的痕迹时,呼吸微妙地停顿了片刻,与此同时,脑中冒出了一个字——“啧”。   旧的没办法继续穿下去,然而让江岌送过来一条干净的,似乎也有点尴尬。   算了,明早再说好了,今晚就……先不穿了吧。   抱着换下来的衣服走回房间,秦青卓推门进去时,房间里已经开了暖风,比刚刚暖和了不少。   江岌正倚在桌边,一只手拿着手机低头翻看,另一只手捏着刚刚喝了小半瓶的矿泉水,塑料瓶身被他的手指压得微微变了形。   听到推门声,他抬起头看向秦青卓,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放到一边。   秦青卓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上被热气蒸得略微泛红,身上穿着他的衣服,因为大了一码而显得有点宽松,略宽的领口之下,单薄的锁骨若隐若现。   江岌忽然觉得有些渴,明明几分钟前才刚刚喝过了小半瓶水。   江岌的目光总显得存在感格外强似的,走近了,秦青卓佯作自然地问:“有没有吹风机?”   “有,”江岌松开了手里的矿泉水瓶,喉结滚动,“我去给你拿。”   他走到床头,俯身从抽屉里取出吹风机,又走过来在桌边的插头上通好电,递给秦青卓。   在秦青卓接过去之后,他抬起手攥了一把秦青卓湿了的发梢,低头啄了一下他的嘴唇,低声说了句“你吹吧,我去洗澡”。   秦青卓握着吹风机,应了声“嗯”。   吹风机发出呜呜的出风噪声,江岌走出了房间,秦青卓微低着头,用手指拨动着头发。   ……太暧昧了,好像做什么都很暧昧。   那种看着自己的、略暗的眼神,他怎么会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呢。   桌子上放着江岌刚刚喝过的矿泉水,秦青卓把吹风机放下来,拿过那瓶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干涩的喉咙被清凉的水浸润了,他抬手抹去唇边的水渍,对着空气微微发了会儿怔,然后拿起吹风机继续吹着头发。   湿漉漉的头发被吹到半干,江岌洗完了澡,推开门走进卧室,朝他走了过来。   察觉到他像是有话要说,秦青卓关了吹风机。   江岌这才开了口:“我刚刚是不是忘了给你拿……”   没等他说完,秦青卓先说了“是”。   “那你现在……”这次是江岌自己没把话说完。   秦青卓微微脸热,无奈道:“换个话题行么。”   江岌偏过脸,很低地笑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吹风机,打开了开关,声音被巨大的风声压得听不明晰:“我帮你吹头发吧。”   他说完,站到秦青卓身后帮他吹着头发。   秦青卓的发梢很黑,顺着颈侧垂落下来,衬得皮肤尤其白皙。   他注意到秦青卓背后有一颗很小的痣,就在脖颈和后背之间凸起的骨节处,颜色很浅,得离近了才能看清楚。那种口渴的感觉又出现了,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水。   继而他敏锐地察觉到那瓶水换了位置,瓶身里面的水也少了一些——秦青卓喝过了那瓶水。   口渴的感觉忽然变本加厉地加剧了,他抬起另一只没拿吹风机的手,手指触碰到秦青卓后背的那颗小痣,很轻地摩挲了两下。   那种带着薄茧的,有些粗糙的触感让秦青卓下意识绷紧了后背,隔着棉质的布料能看到轮廓清晰、形状漂亮的蝴蝶骨。   “怎么了?”秦青卓微微侧过脸。   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在这么吵的风噪声里,说出的话只会被完全滤掉。   但下一秒江岌就关了吹风机,那只原本停留在他后背上的手抬起来覆住他的脸侧,江岌随之偏过脸吻住了他。   舌尖探进唇缝,稍作流连就从齿间抵了进去,又是那种相当直接的吻法。   如果说发生在酒吧二楼的那个吻更多的是江岌在想确认什么东西,那么这个吻就是带着欲望的,急于向秦青卓索取什么东西。   从身后被抱住亲吻的时候,会有一种被人掌控的感觉,秦青卓一向不喜欢被掌控,此刻却有点沉溺其中。   他继而发现江岌实在很聪明,就连在接吻这件事上都似乎极有天赋,如果说先前的两次深吻还有些磕磕碰碰,到了这个吻,只需要他用舌尖稍稍引导,江岌就能融会贯通甚至反客为主。   覆着脸侧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耳骨,然后缓缓向下,柔软的耳垂被粗糙的指腹反复地揉捻。   深夜的房间里落针可闻,于是在被推着走向床边的那几步路,脚步声响便显得格外清晰。   江岌握着秦青卓的肩膀,让他转过来面朝自己。他看着秦青卓,目光专注地捕捉这张脸上因为自己而产生的任何细微变化——脸颊比刚刚红得更厉害一点,殷红的嘴唇被唾液浸润,因喘息而微微张着,还有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清晰地倒映着自己。   继而他闻到了秦青卓身上的味道,即便洗过了澡,那种桂花和木质香的潮湿味道依然没有完全消失,只不过这次混入了一种清凉的薄荷味儿。   那是沐浴露的味道,也是江岌自己身上的味道。   然而……还不够。   ——他想让秦青卓染上更多属于自己的味道。   他手掌向下,抱着秦青卓,一只手臂托着秦青卓的腰,将他轻轻推到了床上。   秦青卓没拒绝,准确地说,秦青卓在配合他。   江岌屈起的手臂撑着床,俯身看着躺在自己身下的秦青卓。秦青卓的眼睛里是有欲望在的,江岌确信自己没看错,这个判断让他的脉搏变得更快了一些。   秦青卓眼底的欲望加剧了他的占有欲,他发现自己无法压制住身体内的某种渴念。   “秦青卓。”江岌叫了他的名字,嗓音有点哑。   秦青卓看着他,很轻地应了声“嗯”。   江岌低头看着他问:“酒醒之后会后悔么?”   “后悔怎么办?”秦青卓的嗓音里也掺了点哑。   “那我们做点你后悔也没用的事情,”江岌看着他低声说,“好不好?”   秦青卓轻轻地弯起了嘴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抬手摸了摸江岌的脸。   江岌屈起一条腿,抵在秦青卓两腿之间的床上,直起身,一扬手脱了自己的上衣,薄而紧实的腹肌显露出来,青涩而具有力量感。他把上衣扔到一边,再次俯下身亲吻秦青卓。   那吻反复碾磨过嘴唇,一路往下,带着灼烫的气息沿着下颌落到了喉结,秦青卓微微仰起了头。粗硬的头发抵在脸侧有点扎,略有些粗糙的手指一触碰到身体,就让他克制不住地想打颤,他本能地抬手抱住江岌,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喘息着闭上了眼睛。   天花板的灯光亮得刺眼,江岌无视了秦青卓要关灯的要求,他想看着秦青卓。   看着秦青卓所有的痛苦和愉悦、每一次蹙眉和失神都是因为自己。   秦青卓给他的所有纵容他全都不想浪费,不仅如此,他还要从秦青卓这里索取更多。   只有索取才能填满他的渴念,才能抚平这一个月以来所经受的所有折磨、不安和患得患失。   他掌控着秦青卓,与此同时又觉得自己被秦青卓所掌控,秦青卓这一个月来给他的痛苦有多少,这一晚上给他的欢愉就有多少。他有些贪得无度,然而又觉得这是秦青卓应该承受的,谁让他自作主张地就说出了“不喜欢”那三个字?那他也要自作主张一回,不……为了报复,接下来的每一次他都要自作主张下去。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黑沉沉的夜色渐渐褪去,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来。   将秦青卓从浴室抱回来,江岌把他轻轻放回床上。他虚虚压在秦青卓身上,帮他把汗湿的头发捋到耳后,然后从床头抽了仅剩的几张纸巾,将秦青卓额头上的汗水轻轻地擦干净了。秦青卓看上去累极了,就在刚刚江岌帮他清理身体的这一会儿,他已经完全睡沉了。   江岌凑近了,用嘴唇碰了碰他薄薄的眼皮,密而黑的睫毛动了动,但秦青卓没睁眼。   又盯着秦青卓看了一会儿,江岌的手臂收紧了,几乎是把他箍在了怀里,然后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不开感觉少了个重要的交流过程,但也确实开不了sad ,就这样吧,后面的章节会稍微提示点过程。 第83章   翌日醒过来,秦青卓睁开眼,被窗帘缝隙间透进的光线晃了一下眼睛。   他眯了眯眼睛,稍稍适应了这阵光线,垂眼看向身旁抱着自己的江岌。   江岌这会儿还没醒,微低着头,呼吸均匀,温热的鼻息一下一下扑在他的颈窝。   秦青卓脑中闪过昨晚发生的一幕幕画面——生日聚会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江岌发来的消息,站在江岌面前难受到无法自控地流下眼泪,推开车门冒着雨快步跑回去找江岌,还有说出口的那句“我们在一起”……   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然而身体相贴的温度又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其实昨晚陷入睡眠之前,秦青卓脑中闪过一瞬的想法——这一晚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明天醒过来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冲动?   到现在真的睡醒了,再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他确实觉得自己有些冲动。   二十九岁了,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他以为自己早就过了冲动的年纪,然而光是昨晚就冲动了好几次,认识江岌这几个月以来,做出的很多事情也根本没办法用理智来解释。   不过,冲动也不是什么坏事吧,秦青卓想,如果不是因为昨晚的冲动,或许自己根本不会有勇气迈出跟江岌在一起的这一步。   许是察觉到秦青卓醒了,江岌的睫毛动了动,这时也缓缓睁开了眼。   他看上去还没睡醒,就那么睡眼朦胧地、定定地看着秦青卓,跟平时不太好惹的少年看上去判若两人。   “醒了?”秦青卓轻声说。   江岌看着他,没出声,只是抬起手触碰他的头发、眉骨、眼睛、鼻梁,一点一点往下,一直触碰到嘴唇才开口,晨起的嗓音还带着点哑:“秦青卓。”   “嗯?”   江岌却不说话了,只是收拢手臂,将他抱紧了。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像是要把秦青卓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以至于秦青卓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但秦青卓什么都没说,就任由他这么抱着自己。   “秦青卓。”他又叫了一遍秦青卓的名字。   秦青卓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应了声“嗯”。   江岌又抱了他一会儿才松开了,眼神看上去比刚刚清醒了不少,手指将他的头发往后捋,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后悔了么?”   “你猜。”秦青卓有意逗他,“后悔了怎么办?”   江岌垂下眼,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他稍稍起身,伸长胳膊从旁边的床头柜上拿过来一副有线耳机,捉住秦青卓的两只手腕,将他的手臂举过头顶,用黑色的耳机线在那两只手腕上缠了几圈。   秦青卓抬头看一眼,微微挑了一下眉:“你是要把我绑在这儿?”   “对。”江岌绑完他之后,下了床,躬身从地上捡起裤子穿好了,拉开门走出了房间。   “哎……”见他真就这么走了出去,秦青卓下意识喊出了声,“那我呢?”   江岌没说话,秦青卓只能听到他走过去推开卫生间门的声音。   手腕从头顶落下来,他试着挣了一下,没挣动,系得还挺结实。   他挣扎着稍稍坐起来,被子滑落到小腹,他没管,倚着床头抬起手腕,转动看了看缠上去的耳机线,一时竟没看懂是怎么系的,江岌用的是一种挺复杂的系法。   居然真就这么把自己绑这儿了……秦青卓简直觉得无可奈何。   几分钟之后江岌才重新走了回来,倚着门一边刷牙一边看他,眉眼间含着点笑,是有点得逞的样子。   他刚洗过脸,脸上还沾着未被擦净的水珠,裸着上半身站在那里,腹肌和手臂的线条被房间昏暗的光若隐若现地勾勒着,看上去像一株青葱笔挺的白杨。   “别光站那儿啊……”秦青卓稍稍偏开目光,“快点把我松开。”   江岌却仍是用那种直白到不加掩饰的目光看着他,从上到下,把他裸露到空气中的身体部分全都看完了,才慢悠悠地、带着混不吝的语气说:“求我啊。”   都是男人,被盯着看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布满了吻痕,而江岌的目光也有意地停留在那些吻痕上面的时候,秦青卓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慢慢充血。   血色渐渐充满了整个耳廓,开始蔓延到脸上、脖颈上,江岌看着他,垂眼笑了一下,这才直起身又走回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传来水龙头被打开的哗哗水声,又过了一会儿,江岌洗漱完走了回来。   他反手反锁上了门,朝秦青卓压了过来。   靠近的瞬间秦青卓闻到了清凉的薄荷味儿,然后江岌再次将他的手臂举过头顶,凑近吻了吻他的嘴唇。   “还不松开啊……”秦青卓看着他,“打算把我绑到什么时候?”   江岌将手指插到他的头发里,又重复了之前的问题:“后悔了么?”   “说后悔就一直绑下去是么。”秦青卓笑了一声。   “嗯。”他还挺理直气壮。   “没后悔啊……”秦青卓无奈道,“你看我像后悔的样子吗。”   “这还差不多。”江岌对这个答案挺满意。   “手腕。”秦青卓提醒他,“还不松?”   “不急,还没问完。”江岌轻轻捏了捏他的耳骨,“昨晚感觉怎么样?”   这回轮到了秦青卓不说话,只看着他笑,看了他两秒之后又偏过脸接着笑。   他这一笑,明显把江岌笑得有点紧张,那股青涩的少年气又显露出来。   “……不好么?是不是弄疼你了?”   他平时做什么都挺有把握,对于音乐的事情更是有自己的主意,秦青卓好像从来没见他紧张过,这一想,更是忍不住笑。   “说话,”江岌把手伸下去捏了一下他的腰,“哪儿不好?”   秦青卓仍然只笑着不说话。   “有那么不好么,我看你哭了还以为……”方才还倚在门边拿捏人,这会儿江岌已经被他笑得有点底气不足了,“难不成是被疼哭的?你转过去,我看看怎么样了。”   “不疼,”察觉到江岌要将他翻过身去,秦青卓这才止住笑,“我逗你的。”   “那到底感觉怎么样?”江岌又问了一遍。   秦青卓想了想,笑道:“嗯……挺有天赋的。”   “挺有天赋的是什么意思?”江岌却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继续追问下去,“是说技巧不足么?”   秦青卓又笑,直到江岌捏着他的腰催了一句“快说”,他才低笑着说:“我都哭了也没叫停,你说是什么意思?”   “所以是被爽哭的。”江岌凑近了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秦青卓又笑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那种青涩的紧张劲儿终于褪了下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江岌又叫了声“秦青卓”。   “嗯?”   江岌收拢手臂,将他抱紧了,声音闷在他的颈窝里:“你终于不折腾我了,你简直快把我折腾死了。”   他声音很低,低得如同叹息,但尾音能听出点不明显的委屈,像个吃了很多苦才终于拿到了一颗糖的小朋友,秦青卓觉得自己的心脏很软,化成了一滩水。   “我错了,”他用脸颊蹭了蹭江岌的头发,“对不起。”   “对不起没用,”江岌稍稍松开胳膊,看着秦青卓的眼睛说,“我要折腾回来才行。”   他眼珠很黑,离近了看,更觉出这双眉眼生得精致,秦青卓凑近吻了下他的眼睛,笑着说:“你折腾得还不够么,一直到天亮,哪儿来这么大精神头……”   江岌没说话,一只手按着他的两个手腕,另一只手朝下探过去。   “还来啊……”秦青卓简直惊叹于他的精力,“几点了现在?”   但江岌没理,手指顺着他的小腹滑下去。   “江岌,你先停下,”秦青卓有些无奈道,“起码让我先去洗个漱吧……”   他发现江岌的手劲儿实在是很大,两只手腕被他按住根本挣不脱,且江岌在这件事上也确实很有天赋,只用了半个晚上就已经掌握了他身体的所有秘密,每一下触碰都带着直攻要害的目的,偏偏那双眼睛又始终停留在自己脸上,像是不肯放过任何细枝末节的变化。   秦青卓微微仰起脖子,逐渐急促的喘息之间,欲望蔓延上来。   一门之隔的外面这时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秦青卓立时清醒过来,睁开眼看向江岌,江岌的动作也停顿下来。   刚刚江岌出去洗漱时,江北并没有在外面,然而现在她好像回来了。   那脚步声走近了,过了一会儿,又渐渐地走远了。   对视几秒,秦青卓笑了一声,低声说:“这次不停也得停了吧?”   江岌收了手,头垂下来,埋在秦青卓颈窝,看上去挺郁闷。   秦青卓忍不住低笑出声。   江岌在他的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别笑。”   秦青卓却还是笑,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之前几次不会被听到吧?”   “你都没怎么出声,”江岌抬起头,“能听到什么。”   “我哪儿敢啊我……”   “早知道不来这儿了。”江岌皱了皱眉。   “怪我,”秦青卓轻笑道,“好了,起床吧,快给我松绑。”   江岌这才坐起来,把缠在秦青卓手腕上的耳机线解开了:“疼不疼?”   “不疼。”秦青卓说。其实这耳机线绑得很松,连痕迹都没留下,他要是想挣开,估计一用力也能自己挣开,但他怕把江岌的耳机扯坏,所以一直没敢用劲儿。   他坐起来,问江岌了一句:“你要不要出去?”   “先不去了,”江岌抿了抿唇,“我先……缓缓。”   “缓什……”话没说完秦青卓便反应过来他是要缓什么,笑出了声,“哦,是该缓缓。”   秦青卓起身穿衣服的时候,江岌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停留在他身上。   秦青卓的身体上布满了江岌昨晚留下的痕迹,他皮肤很白,又容易留痕,于是那些痕迹看起来尤为明显。   看着秦青卓一件一件地穿上了衣服,江岌脑中浮现出昨晚的画面。   秦青卓的身体很美,偏瘦,不是那种肌肉很明显的身材,是一种肌理分明而又骨肉匀停的美,手指摸上去是光滑柔韧的触感,平躺在床上的时候,小腹会微微凹陷下去,能看出隐在薄薄腹肌下面起伏分明的形状。   秦青卓的嗓音也很好听,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在克制着不发出声音,只是在急促地喘息,但偶尔失控地时候会从喉咙里漏出一点声音,带着一丝不明显的沙哑,听上去很性感。   江岌喉结滚动,从床头柜上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   秦青卓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把衣服穿好了,他从自己的外套里拿出了一根皮筋,将昨晚被汗水浸湿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头发绑了起来,然后他走到床头,俯身拿了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江岌,眼神里含着一点笑意,调侃道:“缓得怎么样了?”   江岌没说话,仍是用那种黑沉沉的眼神看着他,秦青卓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拿起手机看时间。   “都下午四点半了?”他惊讶道,“天……”   秦青卓脸上闪过的一瞬惊愕看起来很生动,看上去有些可爱,江岌看着他说:“睡觉的时候都已经早上七点半了。”   “行吧,”秦青卓失笑,把手机放下来,“那我去洗漱了。”   江岌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面,秦青卓看着自己。   嘴唇红得反常,下唇略微有些肿,从脖子到身体遍布着泛红的痕迹。   刚刚穿衣服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些痕迹,但被江岌的目光注视着,难免有些难为情,于是他没多看,佯作自然地穿上了自己昨晚穿来的那件高领毛衣。   而现在,看着这满身的痕迹,他才意识到几个小时前到底是经历了一场多放纵的情事。   其实中间江岌一度是打算停下来的,秦青卓脑中浮现出昨晚江岌说出的那句“算了”。   “我什么都没准备,怕弄疼你。”当时江岌哑着嗓子说。   但看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连秦青卓自己都没想到会说出那句“那就弄疼我”。   甚至这场情事很大程度上是由自己来主导的。   甚至到最后会纵容江岌在自己身体里留下痕迹。   明明一向对这种事情都算不上热衷,怎么会失控成这样……   想到那刺眼的白炽灯下,专注盯着自己的黑沉的眸子,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和肩背,还有与自己同频的喘息和快感,还是会禁不住地微微失神。   那就再相信一次吧,站在花洒下面,秦青卓闭上眼睛想,最后一次,试着把全部的信任都交付出去。 第84章   洗漱完,秦青卓用毛巾擦着头发,推开浴室的门走出来,一抬眼,看见钟扬和彭可诗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彭可诗倚着置物架,钟扬则坐在高脚凳上,两个人都在看手机。   “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我说江……”钟扬话说一半,抬起头,见走出来的是秦青卓,下半句话顿时哽在了嗓子里,“不是,青……”   秦青卓在江岌这里刚洗了澡,这意味着……钟扬脑中冒出了一个很有冲击力的事实。   尽管一早就认定秦青卓和江岌睡过,但这想法还是头一次得到证实。   “你们……”他平时满嘴跑火车,这会儿舌头忽然像是打了一百零八个结,一个完整的词都蹦不出来了,还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我……”   这副结结巴巴的模样,相当于把脑内的活动全写脸上了,秦青卓一时也有些尴尬。   彭可诗朝钟扬看一眼,绷不住笑出了声。   她这一笑,反倒冲淡了这尴尬的气氛,秦青卓也笑了一声。   气氛回归正常,彭可诗大大方方地跟秦青卓打了声招呼:“青卓哥,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秦青卓笑着说。   钟扬总算神志归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抬手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啊青卓哥,你别介意,主要我还是个孩子,恋爱都没谈过呢……”   秦青卓被他一句话逗笑:“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青卓哥,你别理他。”彭可诗说完,回过头呛他一句,“你要不是长了这张嘴,也不至于单身到现在。”   “嗯,”秦青卓煞有介事地笑着点头,“有道理。”   “我……”钟扬正要开口辩解,身后房间的门被推开,江岌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他看一眼钟扬和彭可诗:“怎么了,找我有事?”   “你是不是没看手机,上午给你发了消息,看你一直没回,我们就过来找你了。”彭可诗说着,拿出手机上调出一个界面,递给江岌,又转过头看向秦青卓,“青卓哥,也跟你有关,你也看看吧。”   “什么?”秦青卓走到江岌旁边,和他一起看向手机屏幕。   屏幕上,有人在微博发了一组图片,拍的是昨晚在红麓斜街上的秦青卓和江岌。   有江岌拿着打火机给秦青卓点烟的,有两个人牵着手走在巷子里的,有面对面站着江岌给秦青卓擦眼泪的,还有两个人在街头相拥的……几乎是把昨晚的过程全都拍了下来。   秦青卓轻轻蹙起了眉,虽然早有预料这些画面会被拍下来,但真的看到这些照片时,他还是心下一沉。   江岌却好像并不在意,划动着把照片全部看完了,将手机还给彭可诗:“照片拍得挺好的。”   “是拍得不错。”彭可诗接过手机笑了笑。   “评论里好多人在嗑你们的CP呢。”钟扬也插进话来,   听到钟扬这么说,秦青卓勉强笑了一下,相比江岌无所谓的态度,他的顾虑更深一点,但他没表现得太明显,也没再继续照片这个话题:“正好你们三个都在,一会儿要不要去我工作室一趟,之前都没找出时间带你们去认认路。”   “好啊,”钟扬兴致勃勃,“青卓哥,你还记得你签了我们啊,你再不提这茬,我都要以为你签了我们就不想认账了呢!”   “我把地址发给他们,”江岌抬手揉了一下他未干的头发,嗓音放得低了些,“你先去屋里吹头发吧。”   钟扬立刻“啧”了一声,彭可诗则偏过脸,脸上浮现出不明显的一点笑。   秦青卓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但他面上没表现出来,跟两个人说了声“那我先过去了”,转过身朝江岌房间走过去。   回到房间,秦青卓倚着桌边,一边吹头发一边想那几张照片的事情。   昨晚喝了酒,又处于一种情绪几近失控的状态,当下根本没想那么多,到现在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大意。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已经退圈了,舆论再怎么叫嚣,都不太会影响到他的工作。   况且就算做歌手那几年,他其实也没怎么避着狗仔——那会儿他既没搞地下恋情又没私生活混乱,顶多就是跟朋友聚会时抽支烟喝点酒,媒体再怎么添油加醋,寰扬再怎么耳提面命,他全都当耳旁风,依旧我行我素。   也就是跟季驰在一起之后,季驰对偷拍这种事情实在谨慎,他才培养起了一点敏感度。   而现在,他不得不为江岌考虑。江岌才十九岁,刚进入大众视野,才华也刚受到认可,同性恋情曝光这种事情,只会给他带来负面影响,况且还是跟自己这种风评不佳的人……   应该谨慎一些的,秦青卓叹了口气。   一会儿去工作室当面跟栗子聊聊这事儿吧,他想。   房门被推开,江岌推门走了进来。   跟昨晚一样,他走近了,把秦青卓手里的吹风机接过去,帮他吹着头发。   巨大的风噪声中,两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头发吹干了,江岌把吹风机关了:“还在想那几张照片?”   秦青卓“嗯”了一声。   “是因为我?”   秦青卓没说话。   江岌把吹风机的线卷起来,搁到一旁:“如果是因为我的话,那根本没必要想这么多。”   秦青卓抬眼看他,他没问,江岌却说了:“因为我不在乎,我无所谓别人喜不喜欢我,又是怎么看我的。”   顿了顿,他凑过来啄了一下秦青卓的嘴唇,低声说:“只要你喜欢我就够了。”   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心脏好似被包裹上了一层蜜糖,甜的滋味大过了顾虑带来的涩,秦青卓轻轻“嗯”了一声。   “我收拾一下垃圾,”江岌说,“然后我们也出门。”   秦青卓点了点头,又问:“钟扬和可诗还等在外面么?”   “他们两个有点事,先出去了,一会儿直接去工作室。”   江岌说着,走到另一边床头,把空了纸巾袋扔到垃圾桶,又捡起一个很小的瓶盖,目光在地面上扫视,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秦青卓的视线也随之落到地面上,然后他走到江岌对面的床边,半蹲下来,伸长手臂捡起滚落到床底的甘油瓶。   手指触碰到瓶身,秦青卓脑中蓦地响起昨晚自己说过的话——   “有面霜么?甘油也可以……”   “疼,再多倒一点……”   居然会有意地引导对方探索自己的身体,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但江岌在这件事上流露出的青涩和无措,又让他难以克制地想这么做。   虽然到后来发现江岌的理论知识也并非那么欠缺,有些时候根本就是在故意引诱自己说出那些话来……   脚步声响起来,江岌朝他走了进来,秦青卓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之后,他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他站起身,佯作自然地将捡起的甘油瓶递给江岌:“是找这个么?”   江岌却没接,站到秦青卓面前看着他,语气意味深长:“秦老师,刚刚在想什么?”   目光相触,两个人同时笑了一声。   说不清楚是谁先靠近谁的,总之又接起了吻。   秦青卓一步步后退,后背抵到了墙上。   “我跟季驰不一样。”江岌忽然这样说。   “嗯?”秦青卓微微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起了这个。   “他害怕恋情曝光,我不怕,我巴不得。”江岌看着他的眼睛说,“他会背叛和伤害你,我不会,我一辈子都喜欢你。”   少年人说出“一辈子”这三个字似乎总是会更轻易一些,但被这双黑沉的眼睛专注地看着,秦青卓能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炽热地喜欢着。   起码在这一刻,他是愿意相信这个誓言的。   “江岌,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把你跟季驰作对比,”秦青卓说,“以后也不会这么做,我希望你也一样,把季驰这个名字忘了吧,以后也别再提了。”   “嗯。”江岌用手掌揉了揉他的头发。   *   出门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昨晚后半夜雪下得挺大,一天过去了,地上仍残留着些许未化的积雪。   江北正蹲在门口,拿了根树枝在那层薄薄的雪上划拉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在看到秦青卓后她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诶?”   她表情错愕,秦青卓笑了笑,也跟她一样“诶?”了一声。   江岌则很轻地勾了勾嘴角,拎着垃圾朝路对面的垃圾桶走过去。   “你怎么会在这儿?”江北维持着那种惊讶的表情,仰头看着秦青卓。   看来昨晚是真的没被听到,秦青卓松了口气。   “你猜。”秦青卓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看着她刚刚在雪上划出的痕迹,“你在写自己的名字么?”   江北没回答他的问题,真的猜起来:“是不是你们之前吵架了,现在又和好了?”   “这么聪明啊。”秦青卓笑了笑。   “那为什么不回我消息,”江北看上去有些不满,“我又没跟你吵架。”   “啊……是有这么回事儿,”秦青卓想起江北之前给自己发的那两条消息,当时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就暂时搁置在那儿了,他哄江北,“我想回来着,后来忙忘了,对不起啊。”   江北不说话,撇了撇嘴角。   “我请你吃好吃的吧,就上次那家烤肉,行么?”秦青卓放低了声音,继续哄她,“再让你哥多陪你打几局游戏,我也跟你一起,好不好?”   “我才没那么容易被收买。”江北这才开了口,又小声说,“那你们以后不要再吵架了。”   江北凑到他耳边,手掌挡住自己的声音:“你们一吵架,我哥又变回以前那样了。”   一时间秦青卓心里挺不是滋味,顿了顿才点头道:“好啊,以后都不吵架了。”   江岌扔完垃圾,走了回来:“说什么悄悄话呢。”   “秘密。”江北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   “走吧,”江岌也没打算继续问下去,“一起出去吃点东西。”   “我不去了,”江北说,“我都吃过饭了。”   “吃什么了?”江岌问她。   “去那边买了包子和粥,”江北朝身后指了指,“你们居然这么晚才起来,我还以为就我自己呢。”   听她这么说,秦青卓又有些心虚,江岌倒是神色如常:“那你自己待在这儿别乱跑,晚上早点锁门。”   “知道了,”江北敷衍地打发他,“快走吧。”   江岌没再说什么,跟秦青卓一起朝摩托车走过去,帮他戴好了头盔。   两个人跨坐到摩托车上,江岌侧过脸,透过头盔的挡风玻璃罩,看向侧前方的某个位置。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秦青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了?”   江岌收回了视线,说了声“没事”,又提醒秦青卓扶好自己,然后拧动油门将摩托车骑了出去。   秦青卓工作室里聚集了十几个人,往常大家的生物钟不统一,有人白天常驻,有人午夜出没,自从工作室成立以来,几乎从没聚得这么齐过。   十几个人头凑在一起,对着手机屏幕嘀嘀咕咕——   “肯定在一起了啊,不在一起能牵手吗?”   “这么突然的吗,之前好像都没什么预兆吧……”   “之前闹什么矛盾了吧,青卓不是还躲过江岌来着。”   “怪不得昨晚青卓好像心神不宁不在状态的样子……”   “我操,昨晚是谁提议要玩剧本杀的,这么没眼力见耽误青卓到大半夜!”   “你有眼力见儿你现在才放马后炮,不是这几张照片你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现在也不能确定有没有在一起吧,一会儿看看青卓带不带江岌过来就知道了。”   ……   有人忽然听到门外响起摩托车引擎声,朝外面看了一眼:“哎来了来了!一起来的!”   屋里其他顿时都齐刷刷抬头朝外看过去,有人压低了声音:“嚯,青卓今天居然没换衣服啊……这下可没悬念了。”   “行了,”栗子笑了一声,“解谜了吧,你们这群八卦的人。”   工作室外面,秦青卓跨下摩托车,站在街边摘了头盔,抬手拨了拨头发。   路灯已经亮了起来,街边的积雪反射出莹白的光。   江岌停好了车,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走吧。”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秦青卓隐约看见工作室一楼的圆桌边围坐着不少人,就这么牵着手走进去未免有点太高调,不是秦青卓一贯的作风,但秦青卓却没挣开,由江岌握着自己。   走上台阶,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隔着玻璃门看到工作室的人一个不落地全都坐在桌边时,秦青卓还是有些惊讶。   “人这么齐吗……”他低声自语着推开工作室的门,刚一踏进去,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栖先开口唱了一句“今晚的夜色潮湿又柔软,像你的眼睛一样让人心安”。   唱的是《轻啄》,秦青卓笑了一声:“什么啊……”   栗子紧跟着唱了第二句“多少人此刻好梦正酣,而我刚刚开口说了喜欢”。   话音落下,紧接着有人接上了第三句“远处雨点晕成光圈,沉默是我不安的遮掩”。   “好了好了,”秦青卓笑着说,“别起哄了。”   但没人听他的,第四句也跟着接了上来,秦青卓简直拿他们没办法。   一旁的江岌忽然笑了一声,秦青卓侧过脸看他。   一向面无表情的少年看着屋里这些人,是有些忍笑的模样,唇角下方露出了那个很浅的酒窝显露出来,于是少年气便不加掩饰地从他身上显露出来。   行吧……秦青卓想,既然这么开心,那唱就唱吧。   一直把整首《轻啄》唱完了,工作室这些人才消停下来。   “唱完了?”秦青卓无奈道,“你们到底多大啊。”   “哎呦,这是来新人了啊,”刚刚起头的林栖说,“青卓,不介绍介绍?”   秦青卓笑了一声:“你们起哄起成这样,还用我介绍啊。”   “那肯定得介绍啊。”有人接话道。   “糙面云乐队主唱兼吉他手江岌,”秦青卓笑着打发他们,“可以了吧。”   刚刚起哄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就这?”“就没了?”“青卓你这样可太没劲了!”   “江岌你行不行啊,”林栖看向江岌,“你秦老师不说你来说!”   江岌没说话,侧过脸看着秦青卓,仍是那副嘴唇微抿,有些忍笑的模样。   他平时唇角略微向下,是倔到极不好惹的样子,脸上一旦带上笑意,就显出些温柔来。   秦青卓同他对视,心下一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男朋友,江岌。”   秦青卓看向这群起哄的朋友,“这下总行了吧?”   话音落下,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陡地握紧了,关节几乎被握得有点疼。 第85章   一屋子人起哄够了才算完事,秦青卓给江岌依次介绍了工作室的人,然后带着他上了楼。   “栗子,你来一下。”他朝栗子招了招手。   栗子朝他走过来:“怎么了青卓?”   “大家都吃饭没?”   “还没,”栗子笑道,“光顾着八卦你了。”   秦青卓把自己的手机解了锁递给她:“你去问问他们都吃什么,用我的手机点吧。”   “哟,这是喜宴么,”栗子接过他的手机,开玩笑道,“那我们就挑贵的点了啊。”   “随便,点你们爱吃的就行,”秦青卓也笑,“去吧。”   他握着江岌的手往楼上走,身后栗子又问了声:“要不要给你们两个点?”   “不用,”秦青卓说,“我们来之前吃过了。”   栗子应了一声,拿着他的手机去了楼下,秦青卓则带着江岌推门走进一间会议室。   等待栗子回来的时间里,秦青卓坐在休息室的转椅上,江岌则倚坐着会议桌,一上一下地拉着他毛衣上的拉链。   秦青卓穿的是一件黑色羊绒衫,领口到锁骨下方有一道银色的拉链,拉下来是露出脖颈的开襟设计,拉上去就是抵到下颌的高领毛衣。   “杜和丰老师怎么样,”秦青卓跟他聊起节目的事情,“对你们好不好?”   江岌把拉链拉下来,露出秦青卓脖子上的吻痕:“没你好。”   秦青卓屈起的手指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倒是说说,谁有我好?”   江岌用指腹摩挲他脖子上的痕迹:“都没你好。”   “行了,我不吃杜老师的醋,”秦青卓笑了笑,“说正经的。”   “我没怎么跟他接触,”江岌又把拉链拉上去,暧昧的痕迹一被挡住,秦青卓看起来有些禁欲感,“应该还行吧,挺专业的。”   “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怎么接触啊,我才陪你录过几场?”   “不一样。”拉链又被拉了下来,吻痕暴露出来,“在节目上跟他说过几句话,私下里没什么交流。再说他也没来过我唱歌的酒吧,没带我去过音乐节,也没带我出去私奔过……当然了,他一个老头子,真要跟我去私奔我也不去。”   秦青卓被他逗笑:“那我以后也变成老头子了怎么办?”   “你变成老头子了,我也年轻不到哪儿去,”江岌说,“七十岁和八十岁的老头子,看上去也差不多。”   楼道这时传来脚步声,秦青卓朝外看过去:“是不是栗子过来了?”   江岌没说话,俯下脸,在他脖子上没有留下痕迹的皮肤上吻下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秦青卓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好了好了,还没留够啊。”   江岌抬起头,看着自己刚刚吸吮出的新鲜痕迹,用指腹把上面的唾液抹去了,帮秦青卓拉上了拉链。   几秒种后,栗子推门走进来,把手机还给秦青卓:“栖哥一听你今天请客,说以后天天都要给你唱《轻啄》。”   “让他先付版权费。”秦青卓接过手机,笑着说,“我猜今天这事儿就是他领头的。”   “是他领头,但大家都挺配合,一听要起哄你,可比发新专辑都要更积极。”   “我这都是签的什么人啊……”   话虽这样说,他脸上却是带着笑的,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想了想,又问栗子:“对了,照片的事情……你觉得用不用公关一下,或者要不要做做舆论引导?”   “你们看现在的舆论了吗?”栗子看向对面两个人。   “没。”秦青卓不怎么看关于自己的评论,他有些抗拒看这些。   “你们先看一下吧。”栗子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递过来,秦青卓没接,正想说让栗子大概说一下舆论走向就好了,江岌伸手接了过来,他便没再说什么。   江岌划动着屏幕浏览评论区的内容,忽然笑了一声。   “怎么了?”秦青卓侧过脸看向他。   “你可以看看。”江岌把手机递给他,“挺好玩的。”   “对,青卓你看看吧,”栗子笑着说,“肯定跟你想象得不一样。”   秦青卓拿过来,评论区的内容跟他预想的不同,居然洋溢着过年般喜气洋洋的氛围——   “呜呜呜呜江上情没BE,江上情是真的!!!激动得我要下楼跑两圈!”   “卧槽我们宿舍一瞬间都沸腾了,狗仔你好事做尽!!”   “上辈子我做了什么善事这辈子能看到这样的好东西!!!”   “谢谢谢谢,这些照片我可以盘一辈子然后带到棺材里!”   ……   前排评论基本都是这样的画风,划到后面才开始有不同声音,譬如“这么明显的炒作也有人信”、“秦青卓嗓子都毁了还抽烟”、“这是真的吗也太明目张胆了”,但秦青卓还没看到几条这样的评论,江岌就把手机抽走了。   “当然肯定有不好的评论,不过只占很少数,”栗子说,“我下午翻了一下现在的舆论走向,总体就是CP粉嗑得要死要活,你们俩的唯粉打得不可开交,至于路人,要么就是来看热闹觉得挺好嗑,要么就是认定你们在炒作。所以舆论引导根本就不需要专门来做,你们两方的粉丝已经在想方设法地撇清这段关系了。”   秦青卓:“……这样吗。”   “而且说句实话,就我观察啊,你们俩之间有种挺神奇的化学反应,就是哪怕不喜欢你们中的某一个人,可能也会觉得凑成CP挺好嗑的。所以引导啥啊,”栗子倚到椅子靠背上,“多难得的CP感,青卓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为了火,要想尽办法给自己凑个塑料CP来营销,你们什么都不做就有了热度,我觉得肯定有好多同行要嫉妒死了,说不定现在正把你俩作为成功营销案例在研究呢。”   一时秦青卓不知该说什么好,这种似乎被全世界围观谈恋爱的感觉有点神奇。   他的顾虑被栗子这番话打消了不少,但仍有几分担忧:“但网络上的舆论生态也不能完全跟现实对等,有些人心里反感但并不会在评论区说出来……”   他话没说完,栗子夸张地叹了口气:“你也太悲观了青卓,眼不见为净,看不见就当不存在呗,你真应该学学江岌,你看他都没当回事儿的样子。”   江岌侧过脸看一眼秦青卓:“我就没觉得这是个事儿。”   “也是,都能当众唱《轻啄》呢,”栗子笑道,又说,“不过你这种心态也有点危险,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们一句。”   “你说。”江岌看向她。   “你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栗子正色道,“控制一下不要当街接吻。”   秦青卓:“……”   “我尽量。”江岌说。   “就现在这个程度,”栗子笑着说,“保持遐想空间就好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江岌的手机震了一下,钟扬发来消息,说他跟彭可诗下了出租车,但附近巷子太多,他们没找到具体的地方。   “他们两个到了,”江岌握了一下秦青卓的手,“我出去接一下。”   秦青卓“嗯”了一声:“去吧。”   看着江岌拉开门走出去,栗子压低声音对秦青卓说:“在你面前好乖。”   “有么。”秦青卓轻轻挑了下眉梢。   “简直跟前两次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栗子笑道,“尤其你躲他那次,那眼神我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打怵。”   秦青卓也跟着笑了笑,没说什么,和她聊起别的。   几分钟后,身后的玻璃门被推开,江岌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彭可诗和钟扬。   “路上有点堵,”钟扬走进来说,“来得晚了一些,不好意思啊青卓哥。”   “不晚,”秦青卓招呼他俩坐下来,介绍栗子,“这是你们的栗子姐姐,以后就由她主要带你们。栗子是工作室的大总管,主要负责艺人经纪这块,是个很厉害的人。”   钟扬立刻嘴甜地喊了声“栗子姐姐”,栗子摆了摆手笑道:“哎哟,受不住受不住,叫我栗子就行,以后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又看向彭可诗,“可诗是吧?姹姐跟我提过你好几次,说糙面云的女贝斯手超灵的。”   “是吗,”彭可诗笑了笑,“姹姐背后还这么夸过我。”   “还不止夸了一次呢,”栗子起身给每个人倒了水,坐回来说,“工作室现在签的人也不多,就林栖他们天天过来晃悠,我都看腻了,总算有点新鲜人了。”   秦青卓拿过杯子喝了口水,笑着说:“这话可不能让栖哥听到。”   “林栖?”钟扬有些兴奋,“栖息之树的主唱是不是?哎我还挺喜欢他的!”   “他也挺喜欢你们的,上场比赛你们那首歌他还在朋友圈里转发了呢,”栗子说,“对了,你们现在就该准备决赛了是不是?”   “还没开始。”彭可诗说,“半决赛我们不用参加,比别的乐队多了一个周的准备时间,就没太着急。”   “他们哪次也不着急,”秦青卓跟栗子笑道,“有一场比赛的前一天晚上,他们还没确定演出曲目,也是心大。”   “那次得怪江岌,”钟扬说,“青卓哥,这你可不能冤枉我和诗姐。”   秦青卓眼睛里含着笑,侧过脸看了江岌一眼。   江岌一直没怎么说话,大多数时间都挺沉默。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领口遮住了一部分锋利的下颌线条,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儿,看上去像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   是挺乖的。秦青卓想。   继而他忽然注意到在江岌的下颌附近有一块很浅的吻痕,是他昨晚在江岌身上留下的痕迹,唇色似乎也比先前更红一些,难道是因为……   察觉到秦青卓的目光,江岌也侧过脸看着他,目光先是在他眼睛上停留两秒,然后往下移到了他的嘴唇上。   想接吻。秦青卓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对面栗子和彭可诗钟扬聊着天,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抿掉了嘴唇上的水渍。   江岌的手从桌上落下来,插进他的指缝之间,扣住了,用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摩挲他的手背。   虽然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这种偷偷在桌下牵手的感觉还是让人有些心虚。秦青卓没动,另一只手转动着桌上的玻璃杯,心不在焉地听着对面的聊天。   对面栗子看了过来:“你们俩怎么忽然这么沉默?”   秦青卓下意识要抽回手,但江岌却收紧了手指,没让他把手抽走。   ……又好像也没那么乖。秦青卓想。   “不是看你们聊得挺开心么。”手指被扣得很紧,秦青卓笑了笑,侧过脸看向江岌,“对了,决赛是什么赛制?”   “请助唱一起合作一首歌,”江岌这才开了口,“然后网络直播,观众实时投票。”   原本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而随口一问,但听到江岌这么说,秦青卓有些讶异:“还要请助唱?”   “是啊,”钟扬接过话,“就我们这种一穷二白的乐队,都不知道能请谁。”   “杜和丰不帮忙?”秦青卓问。   “赛制公布那天就摊牌了,说最近档期很满,物色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让我们尽量自己去解决,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他再去请人。”钟扬又是一顿牢骚,“开玩笑,我们拿什么去解决,我们要能解决还用得着参加这破节目吗。”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栗子感叹道,“找不到有人气的助唱,票数会低不少吧。”   “嗯,”秦青卓微微蹙了蹙眉,“这种形式的决赛最后很可能会变成助唱粉丝量的比拼。城市坍塌和施尧的利益高度绑定,改票这种手段他已经用过一次了,再用可能就身败名裂了,用这种方法来帮城市坍塌夺冠,也算是最后的挣扎了。杜和丰那边你们也不用问了,能说出这种话,大概率和施尧穿的是一条裤子。”   “可这样拿了冠军也胜之不武啊,”栗子皱眉道,“他就不怕城市坍塌被骂惨?”   “只要冠军的名头在,就能运作到更多的资源,”秦青卓说,“挨骂又怎么了,以后多出点通稿洗白一下,观众很容易就忘了这件事。而且对施尧这种人来说,只有糙面云拿不了冠军,他才能咽下之前的那口气。”   “姓施的真他大爷的恶心。”钟扬骂了一句。   “看来施尧知道我最近没和你们联系过啊,”秦青卓看向江岌,“最近经常有人偷拍你?”   “偷拍的人太多了,”江岌没什么语气道,“已经分不清是不是施尧找的人了。”   “也是。”秦青卓点了点头。   以公众现在对于江岌的好奇程度,估计想要蹲守着偷拍他的人不在少数。   秦青卓放下手里握着的杯子,身体靠向椅背,他的手肘拄着椅子扶手,屈起的手指支着下巴,垂眼思忖几秒后,他语气轻松道:“不过没事儿,施尧能请到的,我也能给你们请到,施尧请不到的,我照样能给你们请到。”   说完将转椅稍稍转朝江岌,看向他问:“说吧,想请谁?” 第86章   会议室里先前还因为施尧的行径而有些沉闷,秦青卓这话一出,气氛旋即活跃开来。   “青卓你这是要放大招啊。”栗子笑着对乐队三个人说,“别跟你们秦老师客气,想个难度高的,别浪费他这好人缘。”   “真的啊?”钟扬来了兴致,“想请谁都行?”   “想请谁都行。”秦青卓笑道,“你们讨论讨论?”   钟扬偏过头,开始跟彭可诗讨论人选,江岌却没参与讨论,似乎对这话题并不太感兴趣。   秦青卓稍稍放低音量,问江岌:“有想请的人么?”   江岌抬眼看向他:“没。”   “你不是有挺多喜欢的乐队么?总有想合作的吧。”   “江岌喜欢的都是外国乐队,”钟扬抬起头,“青卓哥,你不会连外国人也能请过来吧?”   “外国的啊……”秦青卓想了想,“不是有个六人理论么,真要想请的话,努努力,应该也有戏吧。”   “哎呦,”栗子调侃一句,“青卓一说努力那还了得,那不得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那我呢那我呢,”钟扬过来凑热闹,“青卓哥,我要是有想请的人也可以吗?”   “你啊……”秦青卓笑了笑,“要不就局限在内地和港澳台?”   “哎,怎么轮到我就不能请国外的了,”钟扬抗议道,“青卓哥你怎么还搞双标!”   栗子和彭可诗顿时都笑出了声。   江岌看他一眼:“有意见?”   钟扬嘀嘀咕咕:“我哪敢啊我……”   “开玩笑的,”秦青卓笑道,“你们三个讨论吧,不管想请谁,我都尽量去请。”   栗子的手机这时振了一下,她拿过来看一眼,对秦青卓说:“青卓,董老师牵线的那个大提琴手过来了,去见见?”   “好,”秦青卓应一声,站起身,看向江岌,“我今晚还约了人谈事情,这间会议室就留给你们讨论吧,讨论好了把结果告诉我,我去给你们约人。”   “去多久?”江岌看着他问。   “不一定,”秦青卓说,“等你们讨论完了,你就给我发消息吧。”   江岌“嗯”了一声。   今晚这约是一个月前就定好的,从会议室走出去,秦青卓心道当时不应该把日期定在今天。   意识到自己出现了这种想法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居然会因为恋爱而产生了不想工作的想法,这简直……太不秦青卓了。   约他的是一个有意在国内发展的大提琴手和他的经纪人母亲,因为秦青卓当年是从大提琴专业跨到流行音乐界的,他们想邀请秦青卓帮忙做一张古典与流行融合的、更适合当下音乐市场的专辑。   谈话进行了十几分钟,秦青卓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对方话里话外流露出的蔑视流行音乐的态度让他觉得有些不适。   “因为我们的小朋友才刚过十九岁生日嘛,年纪还比较小,所以希望秦老师在设计专辑的时候,能在思路上稍微突出一些少年特质……”   对方的经纪人母亲滔滔不绝,坐在他旁边的大提琴少年则频频点头,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只是秦青卓偶尔眼神扫过去的时候,会觉得他在微微走神,并没有将任何话听到耳朵里去,像是一具灵魂不知已经飘向哪里的空壳。   刚过十九岁生日……跟江岌差不多大啊,秦青卓不由自主地也有些走神,只是很神奇的是,明明江岌看上去比眼前这个男孩更成熟,身上的少年气却反而更足一些。   长得也更好看一点。不是眼前这种弱不禁风的、单薄的好看,是坚韧的野性和锋利的攻击性中藏着些许易碎感的好看,非常吸引人。   秦青卓朝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上看过去一眼,江岌还没有发来消息。   他意识到就这一会儿的工夫,自己居然已经有点想江岌了……真是挺离谱的。   正要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屏幕这时却亮了一下。   他拿过手机看一眼,江岌发来了消息——“我们讨论完了,你还有多久?”   “……还有就是不要太走流行的路子,我们还是希望整张专辑的调性能高级一点,当然整体的风格也不要太小众了,毕竟现在正是需要打开知名度的时候……”   对方已经不打磕巴地说了二十多分钟,旁边的大提琴少年则神游天外、眼神恍惚,秦青卓抬起头,几番想说什么,愣是没能找到开口的机会,最后只好打断她:“不好意思……”   “嗯?”对方这才中止话头,“秦老师您是有什么想法吗?”   “是我这边临时有点急事,得先失陪了,”秦青卓说着站起身,“实在抱歉,您跟栗子聊吧,回头她再跟我传达一下就好了。”   说完,没顾对方还想说什么,他便拿着手机离开了会议室。   从会议室走出来,秦青卓舒了口气,心道简直就是一场折磨。   他这边刚迈出会议室,那边栗子就发来了消息:“不想合作?”   秦青卓一边朝楼梯上走一边给栗子回消息:“快饶了我吧。”   栗子那边发来一个捂嘴偷笑的表情包,又问:“那董老师那边怎么办?”   “回头我去跟他说。”消息发出去,秦青卓收起手机,拐弯走上二楼的走廊。   江岌正倚着走廊的窗台,侧着脸似乎在看向什么方向。   一瞬间,秦青卓觉得心情忽然变好了起来。   听到脚步声,江岌转头看过来,似乎是没想到秦青卓会这么快就过来,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意外,继而下颌的线条就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看着秦青卓走到自己面前:“心情这么好,聊得不错么?”   “没,”秦青卓看着他,“只是觉得,同样都是十九岁的小朋友,果然还是自己家的看着比较顺眼啊。”   “什么十九岁的小朋友?”   “一个大提琴手,业内一个前辈介绍来的,他妈妈是他经纪人,估计活得挺压抑,眼神里都没什么光,看着怪可怜的。”   “你要帮他做专辑?”   “我都遛出来了还做什么专辑啊,”秦青卓笑了笑,“聊了一会儿,感觉理念不太合,就算了,回头我跟那个前辈说一声。”   “你不是看着他可怜么,”江岌问,“不想帮一把?”   “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能谁都帮啊……”话说一半,秦青卓醒过味来,“你不是在吃醋吧江岌。”   江岌“嗯”了一声。   这醋吃得还挺理直气壮,秦青卓笑了一声,又转头朝他刚刚看的方向看过去,“刚在看什么?”   “看你上次躲在哪儿。”江岌说。   秦青卓微微一怔,继而笑了起来:“想知道啊?求我啊。”   他有意逗江岌,江岌也肯配合:“怎么求?”   “怎么求啊……”秦青卓想了想,笑道,“要不就叫声哥吧?”   他抿着笑等这声“哥”叫出口,江岌则看着他,似乎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叫出这声哥。   几秒之后,这声“哥”没等来,江岌却忽然低头朝他吻了下来。   相隔几米距离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和隐约的谈话声,秦青卓只觉得心脏重重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江岌的舌尖就抵进了他的唇缝,他在接吻这件事上的进步简直是快得惊人,已经能够熟练而一气呵成地撬开秦青卓的唇齿。   伸出舌尖迎合这个吻的时候秦青卓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疯了,以前只是纵容,现在居然还成了助长的帮凶,但他还是闭上眼睛,跟江岌接完了这个短暂而大胆的吻。   几乎是在唇舌分开的下一秒,楼梯上的几个人走了上来,看向站在窗台边的秦青卓,在几步之外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拐去了另一侧走廊。   秦青卓抬手拭去嘴唇上的唾液,那种心惊中夹杂着心跳的感觉还没消失。   站在对面的江岌像是对他的反应乐见其成,压低了嗓音,语调里含着一点笑:“这样求行么,秦老师?”   似乎秦青卓若是说了不行,他还有别的招来使。   秦青卓简直拿他没办法,笑了一声,“走吧。”   秦青卓带着江岌往前走,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前停下脚步,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就是这儿?”江岌随他走进去,“我那天来这间看了,你不在。”   秦青卓脸上挂着笑,不说话,又往前走,走到房间角落:“推吧。”   江岌这才发现这里居然有一道隐形门,跟旁边乳白色的墙板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区别,难怪他上次没在这儿找到秦青卓。   他伸手推开那扇门,里面却不是房间,而是一道楼梯:“是阁楼?”   “嗯,”秦青卓牵过他的手,“上楼看看。”   江岌随他往楼上走,楼梯不高,只有几级台阶,秦青卓推开房门:“脱鞋进来吧。”   走进去,江岌打量着这间阁楼,二三十平的空间里铺满了长绒地毯,中间摆放着一张办公桌,四周地面上散落着吉他、唱片和歌词本,有一种……秦青卓的私密空间的感觉。   “有点乱,”秦青卓走进去,把地上的唱片拾起来搁到桌上,“不过还算是别有洞天吧?”   江岌随手拿起他桌上的一张唱片策划案翻看着:“你平时就在这儿工作?”   “有时候也在家,”秦青卓站在他旁边,倚着办公桌的桌沿,“对了,刚刚跟可诗和钟扬讨论得怎么样,定下主助唱的人选了没?”   “请林栖吧。”江岌说。   “林栖?”秦青卓有些意外,“你们不是故意给我省事儿吧?”   “请个高人气助唱,”江岌说,“然后拿了冠军,也没什么意思。”   “这倒是。”秦青卓说。   他心里清楚,以江岌的性格,肯定是不屑于做这种事情的。说到底,拿不拿冠军对于江岌和糙面云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就算城市坍塌真的拿了冠军,也不见得后续会比糙面云发展得更好,无非是谁都不希望施尧的奸计得逞罢了。但如果江岌真的不想这么做,秦青卓觉得倒也无所谓非得请个高人气的助唱。   “请林栖也不错,”秦青卓想了想说,“林栖起码会真心实意地帮忙助唱,而且他台风挺稳,也能调动起现场的气氛,排练的时候还能给你们不少编曲方面的建议,确实是个挺好的人选……那如果定下了请林栖,我明天就跟他说一声。”   江岌“嗯”了一声。   “真确定了?”顿了顿,秦青卓又问,“就没别的想合作的了?”   他发现自己还挺想帮江岌去请一些难请的人,而现在江岌说了于他而言毫无挑战性的林栖,他居然是有些失落的。   这种强烈的、想为一个人做点什么的心情,让他生出了一种期待感。   “别的想合作的……”江岌翻动着手里的策划案,“应该会很难请。”   “谁啊,说说?”秦青卓几乎是有些跃跃欲试地问,“国外的也不是不行。”   江岌把手里的策划案放下来,抬眼看向他:“你。”   秦青卓愣了一下。   几秒之后他垂下眼,避开江岌的眼神,笑了笑,“我啊……我还真不行,你们可请不动。”   是那种半开玩笑的语气,但因为离得很近,江岌能看清他刚刚的表情微妙地僵了一下。   其实他也没想这场真的让秦青卓助唱,虽然从心底来说,他最想合作的人当然是秦青卓,但上次那场舞台事故之后,他不希望让秦青卓再次面对施尧的恶意。   然而刚刚那一瞬间,秦青卓表情里流露出的躲闪和抗拒,还是让他的心脏沉了一下。   不想看到秦青卓不开心的样子,江岌走到他身前,把他略微遮住眼睛的额发往后捋了一下。   他有意将话题轻飘飘地掠过去,想让秦青卓再度开心起来:“不是这次,这次合作就便宜施尧了,我是说以后,以后应该有机会合作吧。”   “合作还不简单啊,”秦青卓笑了一下,“等比赛结束了,我帮你们做专辑。”   “那我给你写歌。”江岌说,“写一张专辑出来。”   秦青卓弯起的眼睛里重新浮出笑意:“好啊。”   气氛这么好,就不要聊起让秦青卓不开心的话题了吧,江岌想。   江岌伸手环住他的腰,一用力将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到办公桌上。   “轻啄,”他吮了一下秦青卓的下唇,“这是不是就叫轻啄?”   秦青卓没说话,也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那首歌,喜欢么?”江岌看着他的眼睛问。   “喜欢啊。”秦青卓的眼睛弯了起来。   上次坐在导师席,他没敢面对自己的心意,也没敢将那句 “喜欢”说出口,这次说出口却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喜欢歌还是喜欢我?”江岌又问。   秦青卓一怔,继而笑起来:“跟自己写的歌还要争风吃醋啊。”   “快说。”   “喜欢唱那首歌的你,行了吧?”秦青卓笑着说。   江岌没再说话,手指插进秦青卓的头发里,舌尖撬开唇齿,将方才的轻啄变成了深吻。   安静而密闭的空间内,喘息声愈发明显,握住桌沿的两只手因为用力而筋骨凸起,然后秦青卓抬起一只手,勾住了江岌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唇舌勾缠的吻。 第87章   月色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进来,清晰地映出墙壁上交叠的人影。   涣散的眼神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聚焦,落在眼前这双汗湿的眉眼上。   太失控了,秦青卓想,如果说之前的一晚还可以用醉酒来解释,今晚则完全是在清醒着沉沦。以前根本不会想到会在工作室做这种事情,更不会想到自己会纵容另一个人到毫无底线的程度。   然而在看着江岌的眼睛的时候,他又觉得这失控和沉沦的感觉实在是美好到令人无法抗拒。   方才逞凶斗狠的少年已经不见踪影,虚虚压在上方,漆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显出几分温柔的深情来。   江岌用手指在他下唇上轻轻地抹了一下,触感温热滑腻,秦青卓下意识抿了一下嘴唇,蹙起眉:“这什么……”   “不知道是你的还是我的,”江岌看着他脸上有些生动的一言难尽的表情,忍着笑,“秦老师,味道怎么样?”   秦青卓抬起手要去擦拭下唇,顿了顿,心思忽然活泛起来,手掌落到江岌脑后,稍稍用力的同时抬起头吻他,笑道:“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江岌配合地低下头跟他接吻,舌尖推来退去,最终到底去了哪谁也说不清楚,总之两个人都尝到了味道。   于是又折腾了一轮才消停下来,相拥着躺在地毯上,秦青卓无意识地摩挲江岌的指腹。   带着薄茧的皮肤摸上去有种细微的颗粒感,触感让人有些上瘾。   以前练吉他的时候不喜欢指尖长茧,所以相比指弹,他更习惯使用拨片,现在却觉得江岌带着薄茧的手指很性感,尤其是触碰皮肤的时候,总让秦青卓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大概是一种……能让他轻易就被点燃的感觉。   他有些犯困,嗓音带着点困倦的哑:“一会儿要回去么?”   “嗯,”江岌低声说,“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新租的排练室位置偏僻,周围比不上红麓斜街热闹,虽然江北自己知道要锁好门,但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自己住毕竟不太安全,不回去看一眼江岌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阁楼很安静,有种与世隔绝的静谧感。   秦青卓昏昏欲睡,江岌则没什么明显的困意。   他在月色中打量着这间阁楼,想到了那晚自己走在二楼,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的心情,那种焦躁中混杂着不安的、患得患失的心情现在仍能清晰地记起来。   “阁楼这么隐蔽,”江岌问,“那天为什么不干脆躲在这儿?”   “那天啊……”秦青卓想起那天傍晚自己待在这间阁楼里,接到栗子的发来消息之后,就开始强烈的心神不宁,总觉得江岌那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找到这里。而自己又实在不知道面对江岌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坐立不安了一阵子,索性决定躲出去,没想到却还是被江岌堵在了墙根。   “太慌了吧,慌得理智都没了。”秦青卓说,“我要是躲这儿不出去,你还能找到我么?”   “能吧,”江岌想了想,“栗子那天的反应明显就说明你在这儿,只不过我没找到而已,如果你不出来,我肯定就每个房间再仔细找一遍了。那扇隐形门虽然设计得挺隐蔽,但也不至于一点也看不出来。”   “所以怎么都会被找到的是不是?”秦青卓笑了一下。   “嗯,”江岌收拢了抱着秦青卓的那只胳膊,“我怎么都会找到你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了句:“所以那天为什么要躲着我,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困意漫上来,秦青卓闭上了眼睛,说话声低得有些含混:“可能是我顾虑太多了吧。”   “那现在呢,”江岌问,“想通了吗?”   半梦半醒间,秦青卓的声音低得如同呢喃,得仔细分辨才能听清他说的好像是“应该吧”。   耳边呼吸声渐渐变得沉缓,江岌感觉到秦青卓正在沉入睡眠。他低头吻了吻秦青卓的头发,说了句“晚安”,又盯着熟睡的秦青卓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抽出胳膊,放轻动作起身,穿好衣服离开了阁楼。   *   翌日早上醒过来,秦青卓睁开眼,侧过脸看向身侧。   已经好久没睡得这么沉了,以至于完全没意识到昨晚江岌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撑着地毯坐起来,习惯性地抬手揉了揉耳朵,发现今早醒过来居然没耳鸣。   自打那次从节目的舞台上下来,一个多月以来,这好像还是头一次早上两只耳朵同时这么清净,清净到几乎有些不习惯。   是因为心情的原因么?秦青卓坐在地毯上微微出神,跟江岌在一起的时候心情确实很好,拥抱令人放松,亲吻则让人愉悦,至于身体触碰带来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则更是让人有些沉迷其中……   旁边放着一张字条,秦青卓拿起来看,是江岌昨晚临走时留的——“早安,马上就能见到了。”   马上就能见到了么……秦青卓弯了弯嘴角。   以往工作到太晚就会在工作室里留宿,所以这里备了一些换洗的衣服,他起身换好衣服,去隔壁的健身房洗漱。   吃过早饭,秦青卓照例在工作之前去健身房里跑了会儿步。   出来时正好遇到了林栖,秦青卓便把决赛需要他帮忙助唱的事情跟他说了。   “你亲自上呗,”林栖听后,懒洋洋地说,“江岌肯定希望你上,怎么,连他的面子你也不给啊?”   “没有,”秦青卓笑笑,“他们指名邀请你来助唱,你就帮帮忙,回头我请你喝酒。”   林栖“啧”了一声:“我怎么不信呢。不过你这两天状态这么好,看来小朋友功劳不浅啊。”   “我哪天不都这样么?”秦青卓说。   “得了吧,”林栖吐槽道,“之前生无可恋的,栗子都快担心死你了。”   “有么。”秦青卓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的状态,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似乎根本就谈不上心情好坏。   “怎么没有,”林栖说,“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好不好?”   秦青卓笑着没应声,走到办公室门口,脚步停下:“不聊了,我先进去了。”   “别啊,跟我走。”林栖抬起胳膊揽上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我说你,怎么都恋爱了还工作,一点都不专心啊,你家小朋友还行不行?”   “合着我现在就该有情饮水饱了是吗?”   “对。”林栖煞有介事。   秦青卓随他往下走,本以为林栖非要拉着自己下楼,是因为有正事要聊,没想到走到一楼,林栖直接拉开门把他送出了工作室:“走吧,别总闷头做音乐了,谈恋爱去。”   “去哪儿啊……”秦青卓哭笑不得。   林栖转身走去一楼尽头的录音室,进去之后还探出头:“谈恋爱去啊。”   说着还手背向外朝他挥了两下,意思是让他赶紧出发。   秦青卓简直被他这一出搞得没脾气,摇了摇头,正要转身朝楼上办公室走,脚步停顿,转念一想,不然……就去吧?   ——既然手上没什么要紧的工作,恋爱又让人这么愉悦。   何况谢程昀和段崇都总劝自己不要总闷着头做音乐,得找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做。   跟江岌待在一起就挺让人开心的。   这样想着,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司机的电话。   半小时后,车子停到江岌的排练室外,秦青卓从车里下来,江北正快步从排练室里跑出来。   “去哪儿?”秦青卓问了她一句。   “去给人代练,”江北脚步匆匆,“要迟到了!”   秦青卓:“……”   玩个游戏都这么敬业,简直让他有点自愧弗如。   “你哥在里面么?”   江北已经跑出了几米远,声音传过来:“在!”   秦青卓松了口气,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会不会自己正往江岌这边走着,江岌却已经去了工作室那边,但还是忍住了没发消息问一声,因为他喜欢看到江岌的眼睛忽然被点亮的一瞬。每次看到的时候好像自己的心情也会被点亮。   秦青卓朝江岌的房间走过去,屈起手指敲了敲门。咚咚咚。   屋里响起脚步声,随之门把手被压了下来。   门被推开,江岌穿着黑T和宽松的运动裤,看起来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果然如秦青卓预料那般亮了一瞬,没等江岌说话,秦青卓靠近一步,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江岌伸手抱住他,握了一下他扎在脑后的头发:“怎么今天把头发扎起来了?”   “总得有点新鲜感啊。”秦青卓说,“好看么?”   “好看,”江岌把他带进屋里,反手锁上了门,“原来的也没看够。”   秦青卓笑了笑,看向屋里:“你做什么呢?”   “刚洗完澡,打算换身衣服出门去找你。”   “那你换吧。”秦青卓坐到书桌旁的椅子上,“我等着你。”   他看向江岌书桌上放着的书,江岌看的书挺杂的,除去一些跟乐理相关的专业书,还有一些小说、杂文集和诗集。   令秦青卓有些意外的是,其中诗集居然占了挺大一部分,中国的外国的都有。   秦青卓随手拿起其中一本诗集:“你喜欢读诗?”   江岌把要换的衣服扔到床上,伸手扯住后领口:“偶尔睡前翻翻。”   他把身上的黑T从头上薅了下来,后半句“不然生活太无聊了”听起来有些闷。   秦青卓轻轻挑了一下眉梢,抬眼看向他。   此刻江岌赤裸着上半身,把床上的衣服拿起来,整个人看上去修长而精悍。   秦青卓一贯不喜欢过于夸张和刻意的肌肉,而江岌看上去就刚刚好,穿着衣服的时候甚至是有些清瘦的,非得脱了衣服露出肌肉线条,才能察觉出一种近乎嚣张的力量感。   江岌换好了衣服,见秦青卓只看着自己不说话,笑了一声:“怎么,看我长得就不像会读诗的样子是不是?”   “没,”秦青卓摇了摇头,“我是在想象你读诗的样子。”   江岌朝他走过来,抽出他手里拿着的那本诗集:“我读诗给你听吧。”   “好啊,”秦青卓笑了笑,“你要给我读哪首?”   “我想想。”江岌翻着手里的诗集,却没怎么看上面的字,好像真的在挺认真地思考。   想了一会儿,他把手里的诗集放下来,从书架上另外抽了一本:“读博尔赫斯的吧。”   他很快翻到其中一页,念了他选中的那首诗的名字:“《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秦青卓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看向他。   “我给你萧索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江岌倚着书桌,侧脸逆着光,让秦青卓想到了第一次在节目组休息室见到他的时候,那一幕被强光包裹着、仿若老式胶片过曝的画面。   只不过那会儿的江岌是有些混不吝的,读着诗的江岌身上却有种奇异的沉静气质。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嗓音没怎么变过,音色是沉的、冷的,有种金属的质感,语调却掺着几分温柔。   初见面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亲密的关系。   也想不到那个跟节目组讨价还价,看起来极不好惹的少年,会站在窗边给自己读一首情诗。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江岌语调沉缓地读完了这首诗,把手里的诗集放下来,看向秦青卓。   两人安静地对视,有那么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然后江岌用手掌揉了揉他的头发:“跟想象的有出入么?”   秦青卓仍旧没说话,坐在椅子上,微微仰头看着他。   也许是因为这两天总在接吻,即便现在没喝酒,他嘴唇上的血色也比以往要更丰沛一些。   江岌的手指落到他的嘴唇上,几根手指托着他略尖的下颌,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则玩弄似的揉捻那饱满而光滑的下唇。   秦青卓的手指抬起来,落在江岌的裤腰上,将他不久之前系上的那颗纽扣解开了。   “嘘……”他抬眼看着江岌,说话时的声音很轻,带出的气流拂过江岌的手指,“别动,也别出声。”   --------------------   秦老师被读诗的小江戳中了XP 第88章   秦青卓取悦自己的时候都没这么费过心思。   抽出纸巾清理手指的时候,感觉手腕都有点酸。   其实取悦江岌根本不用花多少心思,初经人事,稍稍用点技巧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   之所以今天费尽心思,一方面是因为秦青卓自认为是个很难被取悦的人,而读着情诗的江岌却恰好触碰到了他那个极难被取悦的点上。   另一方面,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到江岌在某些时刻的反应。   微蹙的眉头、起伏的胸口、刻意压抑的闷哼、还有绷起青筋的小臂……   这种情难自控时的反应,让秦青卓在取悦对方的整个过程中,又数度被对方所取悦。   他把纸巾扔到垃圾桶,用手背摸了摸江岌的脸,似笑非笑地问:“还好么?”   江岌没说话,低垂下头,隔着羊绒衫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哎,”秦青卓侧过脸看他,“怎么还以怨报德?”   江岌的嗓音掺着点哑:“秦青卓,这招我学会了,小心下次我也不让你()……”   “不行,”没等他说完,秦青卓就笑着说,“不许偷师。”   见江岌的喉结间歇滚动,呼吸仍未完全平复下来,想到刚刚过程中他的反应,又有些好奇地问了句:“真有那么刺激啊?”   “我以德报德一下你就知道了。”江岌看他一眼。   那眼神看上去莫名有些幽怨,秦青卓忍不住笑出了声。   心道,逗小男生,是挺有意思的。   以后该多逗逗才行。   中午吃饭的时候,江北心不在焉地在手机上玩一种喂猫的小游戏。   江岌想起什么,问秦青卓:“对了,酒吧二楼的那只小黑猫,你想不想养?”   “嗯?”秦青卓想到那只伏在自己臂弯的黑色毛团,抬眼看向他,“你们怎么不带回来养?”   “带不回来,”江岌说,“不给抱。”   江北也放下手机,附和着点头:“它好凶,会咬人的。”   秦青卓想到那晚那只小黑猫朝江岌龇牙咧嘴哈气的那一下,问江北:“它咬过你?”   “没有,它总哈我,我都离它远远的,”江北说,“但它看上去好软,我好想摸摸看。”   “你一下都没摸过它?”秦青卓有些惊讶。   “他也没摸过啊。”江北朝江岌抬抬下颌,给自己找垫背的,“那个小猫对他更凶呢。”   “现在只有你摸过它。”江岌看了一眼秦青卓。   江北对着秦青卓瞪圆了眼睛:“你居然摸过那只小猫?!”   “应该是你们居然一下都没摸过那只小猫吧,”秦青卓觉得有些好笑,想了想又问,“它现在在酒吧二楼,是谁养着?”   “没谁养,之前我会喂它些东西,搬家之后就拜托莺姐照看一下,莺姐挺喜欢这小黑猫,说能辟邪,不过这猫也不亲她,只能回头看能不能给它找个有缘分的领养人。”江岌说,“感觉你跟他就挺有缘分的,想养么?”   秦青卓没立刻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还是算了吧。”   “怎么了?”江岌有些意外,那晚秦青卓抱着那只小猫的时候明明看上去很喜欢,现在却有些举棋不定的模样,好像连他自己都有些犹豫,“是有什么顾虑么?”   “我不一定能照顾好它,忙起来的时候可能就把它忘了。”秦青卓抬眼看向他,笑了笑,“如果能找到别的和它有缘分的人,肯定比我更适合养它,先让黄莺试着找找看吧。”   他这样说,江岌也没再多劝,点了点头。   秦青卓转移了话题:“对了,下午有安排么,林栖今天正好在工作室,你们要不要去跟他讨论一下决赛合作的事情?”   “半决赛都还没比,不急,”江岌说,“我想让你带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秦青卓顺着他,“说吧。”   “季驰上次是在哪儿找到你的?”   秦青卓怔了一下。   “我想让你带我去那儿。”江岌继续说。   “那个地方啊……”顿了顿,秦青卓点头说,“好啊,那下午我带你过去。”   其实带江岌来自己的另一个排练室,秦青卓是有些犹豫的。   并非是不想带江岌过来,实在是自己每次过来的时候,状态和心情都会差到极点。   亦或者说,那里藏着他有些耻于向别人袒露的,自己并不光彩的另一面。   拿出钥匙打开防盗门时,秦青卓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常一些。   推开门,他带着江岌走进去。   一楼空空荡荡,什么装修也没做,只堆放着一些破旧的、弃置不用的乐器。   江岌打量着周围:“那两天你就待在这儿?”   “没,地下还有一层,”顿了顿,秦青卓问,“要去看看吗?”   “你想我去看么?”江岌看向他。   “嗯?”秦青卓微感诧异,“怎么这么问?”   “觉得你有点犹豫,你要是不想我去看,那就算了,等你以后想了再带我去。”   秦青卓笑了一下:“那你这算来看了个什么啊……来都来了,去看看吧。”   “我只是想知道季驰上次到底是在哪儿找到了你,”江岌屈起手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脸,“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情,我希望能找到你的那个人是我。”   他语气平淡,秦青卓却一时有些怔在了那里。   他又一次想到了江岌骑着摩托车拦在马路中央的那一幕。   之前总觉得江岌那晚的冲动是因为太年轻所致,到现在才猛地靠近了那一晚江岌的心情。   所以那两天江岌一直在找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发现自己跟季驰一起去了医院……   过后自己又因为急于解决跟季驰的事情,而选择跟季驰一同上了车。   代入江岌的角度来想那天发生的事情,秦青卓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走吧,”他忽然下定了决心,握住江岌的手,“带你去看看。”   秦青卓牵着江岌的手,带着他走下了一段狭长而昏暗的楼梯,然后伸手推开一扇门。   “那两天我就待在这儿,”他带着江岌走进去,打开了灯,“其实也没什么可神秘的,就是一间乐器储藏室而已,东西太多了,所以看着可能挺乱的。”   这间地下排练室里,有多达几百种的乐器,有秦青卓费尽心思收来的,也有他无意间得来的,光是吉他就有上百把,还有数不清的贝斯、鼓、笛子、各种弦乐器……   他松开江岌的手:“你可以随便看看,或许会有你感兴趣的乐器。”   江岌“嗯”了一声,一边往前走,一边打量着这间地下室的全貌。   走动时不小心碰到了搁在墙根的一个竹架子,竹管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他低头看过去。   “这个叫angklung,一种竹筒琴,”秦青卓半蹲下来,用手指拨弄着竹架上的竹管,溪水一般的乐声响了起来,他抬头看向江岌,“要不要拨一下试试?”   江岌也半蹲下来,用手指拨了拨竹管:“是印尼的乐器吧?”   “你知道?”秦青卓有些意外,“这么小众的乐器都知道啊。”   “江克远做大学老师的时候,去印尼做过考察,”江岌说,“给我带回来了一个,不过后来就不知道哪去了。”   “那你爸去过的地方还真是挺多的。”秦青卓回忆道,“我记得我当时一到印尼的机场,就遇到了当地的angklung表演,机场给每个人发了一个angklung,让大家跟着指挥一起合奏,那个场面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挺震撼的。以后有时间的话,我带你一起去。”   “好啊。”江岌笑了一下。   “还有这个,”秦青卓从地上站起来,从墙上取下了一个长棍一样的东西,递给江岌,“试着来回倒转一下。”   江岌接过来,照他说的去做,长棍中顿时响起了哗哗的声音。   “雨声。”江岌说。   “对,”秦青卓笑道,“是不是很神奇?这乐器叫雨棍,据说里面装着仙人掌的刺和种子,我倒是从来没打开看过。”   “还挺逼真的,可以用在《轻啄》那首歌里。”   “是不是,我也这么想过。”秦青卓笑着说,又拉着江岌的手腕往前走,“这排都是非洲的乐器,这里是南美的,对了,这个很神奇,”他拿起一个类似于动物骨骼的东西,“驴下巴,可以在牙齿上刮着打,也可以在手上拍打……”   秦青卓兴致勃勃地给江岌介绍这间屋子里的乐器,一会儿拿过这个,一会儿又拿过那个,江岌依次接过来,按照他说的那样去做。   江岌发现秦青卓聊起这些乐器的时候,眼睛看上去很亮,整个人都显得极其生动和快乐,像个乐此不疲地跟同伴分享着自己心爱玩具的小朋友。   以往他总觉得,在昏暗夜色中的秦青卓会看上去近乎明艳,然而现在他发现,眼前的秦青卓比任何时候都要更生动更明艳,明艳到近乎耀眼。   他有些想独占这样的秦青卓,希望只有自己看到过这样的秦青卓。   于是就在秦青卓拿起另一个乐器的空隙里,他忽然问了一句:“季驰来过这儿么?”   闻言,秦青卓的动作顿了顿。   他脸上怔愣的表情让江岌有些后悔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   但问题已经问出口了,他又的确很想知道答案。   “怎么又说起季驰了,”秦青卓笑了一下,“不是说过以后都不提季驰了么?”   江岌没说话。   片刻后,秦青卓把手里拿着的乐器放下来,到底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季驰确实来过……”   他一开口,江岌也正好出声:“因为我嫉妒。”   两句话撞到了一起,秦青卓抬眼看向他。   江岌站在乐器架子的阴影处,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看,几秒之后微微偏过脸,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我不想承认。”   秦青卓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接着把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接着说了下去:“季驰确实来过,但他不喜欢这里,来了一次,没待多久就走了。后来再过来,也只在上面那层待着,没再下来过。”   “他不喜欢这里?”江岌问,“为什么?”   “他觉得这里东西太多太挤,走着走着就会碰到乐器,很吵,而且又是地下室,一进来就让人觉得很压抑,所以那次过来他一直说要给我换个宽敞通透的地方,而我又一直在拒绝,聊得不太愉快,他就没久待,上楼去了。”   他话音落下,江岌说:“我喜欢这里。”   “我知道,”秦青卓笑了一声,“看你的眼神就能看出来。我也挺喜欢这儿的,随时随地能听到乐器的声音,多美妙啊……”   怎么会吵呢。秦青卓一直不太理解这种说法。   心情不好的时候,待在这种密闭的空间里,听着各种乐器发出的声音,会让他有一种安慰感——一种还能听清声音的安慰感,所以当初季驰说这里太吵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些失望的,但也无意去辩驳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受。   “那工作室的阁楼呢,”江岌又问,“季驰去过么?”   “你真是要把自己醋死啊江岌……”秦青卓无奈道,“阁楼他倒确实没去过,他担心会被狗仔拍到,所以不太会去我工作室。还想知道什么,一并全部问出来吧,别憋成心病了。”   “还有没有别的他知道我不知道的地方?”   “没了,我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秘密基地啊……”顿了顿,秦青卓又说,“如果你实在介意季驰知道这里的话,不然我把这儿卖了吧,再找个只有你知道地方,怎么样?”   “你舍得么?”江岌问。他能看出秦青卓是真的挺喜欢这里。   秦青卓想了想,如实道:“好像是有点舍不得。”   “那还卖。”   “如果真成心结了两个人还这么处下去,再说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如果换个地方能让你开心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江岌伸出手轻轻捏他的脸:“秦青卓,你都这么哄人的么?”   “你都醋成这样了,我还不得哄哄啊。”秦青卓眼睛里含着笑,“等你们决赛比完了,我们就去找地方,怎么样?”   江岌松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说:“算了。”   “嗯?怎么就算了?”   “好像也没什么意义,”江岌说,“而且你这么喜欢这里。”   “不醋了啊?”秦青卓笑着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季驰以后会不会还来这儿缠着你?”   “不会了,我上次把话说得那么难听,相当于把他骂了一顿,他不可能再来找我了。”   “你把他骂了一顿?就是上次在车里?”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   江岌没答。事实上那晚目睹秦青卓跟着季驰走了以后,他的确在不太冷静的状态下想过这个问题,他以为秦青卓虽不至于跟季驰和好,但可能会选择跟季驰和解。   “担心我会跟季驰敞开心扉、言归于好?怎么可能呢。”秦青卓垂下眼,自嘲地笑了一下,“在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之前,季驰已经跟袁雨厮混了大半年,这在我看来不仅仅是欺骗和背叛,更是对我的羞辱,让我觉得自己非常的失败、狼狈和难堪。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一些知道内情的朋友和熟人也选择了对我完全隐瞒这件事,更是让我觉得自己在别人眼中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话没说完,江岌忽然抬起手臂抱住了他,手掌在他后背拍了拍,轻声说:“别想了,都过去了。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提起季驰。”   他没谈过恋爱,更没经历过类似的分手事件,在秦青卓说出这番话之前,他不知道这件事居然对秦青卓造成了这么严重的伤害。   毕竟除了那晚喝醉和次日早上的身体不适,秦青卓并没有表现得非常消沉,他甚至看上去是云淡风轻和浑不在意的。   然而现在想来,以秦青卓要强的性格,怎么可能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他只是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了而已。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先前秦青卓会这么抗拒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因为失望,因为疲惫,也因为害怕会再次受到伤害。   “所以江岌,”秦青卓说,“没什么好嫉妒的。我上次说以后不要再提季驰,不仅仅是因为我不希望这件事成为你的心结,也是因为我自己根本不愿意回忆起这么一段失败的经历。”   “嗯,以后都不提了。”江岌抱着他,良久,叹息般地说了声,“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   秦青卓很轻地笑了一声:“但你那时候还太小了啊……”   “不过还好现在也不晚。”江岌收拢了手臂,“多亏季驰眼瞎,脑子也不太好。”   秦青卓被他逗笑了,抬起手在他后背上抚了两下。   “秦青卓,”江岌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会背叛你,也不会伤害你,或许你现在还不信,那也没关系,你只要看我怎么做就好了。”   秦青卓点了点头,眼睛里露出一点笑:“好啊。”   江岌抬起头,用手掌捧着他的脸,凑近了吻他。   接吻时不知谁脚下不小心碰到了刚刚那把angklung,溪水一般的乐声随之响起来。   两人短暂停顿,相视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吻上对方。 第89章   密闭的环境里,似乎一切都会显得更灼烫一点。   呼吸、体温,甚至是眼神。   这间没有时钟、没有信号的乐器储藏室,秦青卓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成为纵情的地方。   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快乐的,比任何一次独自舔舐伤口的时候都更快乐。   这种快乐甚至覆盖了以往独自待在这里时的那种苦闷抑郁的心情。   “饿不饿?”江岌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搂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秦青卓,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耳骨,“要不你在这儿待着,我出去买点吃的。”   他抱着秦青卓站起身,让秦青卓坐到工作台上,然后俯身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秦青卓说,“出去透透气。”   江岌穿好了裤子,看着秦青卓的眼神里掺进了一丝戏谑:“还有力气出去啊,那刚刚是不是应该再让你坚持会儿。”   秦青卓顿时有些脸热:“说了不许偷师。”   “这叫以德报德,学以致用,”江岌凑近亲了一下他的唇角,“得亏秦老师教得好。”   秦青卓无言,几秒之后说:“……衣服,帮我拿过来。”   他话题转移得太生硬,江岌笑了一声,没立刻按他说得做,而是自己先穿好了衣服。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秦青卓面前,低头在秦青卓的下眼睑处轻轻吮了一下:“咸的。”   “睫毛都湿了,”他看着秦青卓的眼睛,压低声音,“秦青卓,你怎么刚刚哭那么凶。”   秦青卓:“……别说话了。”   江岌却不肯听他的,一句句接着说了下去:   “比上次还凶。”   “是因为太刺激了么?”   “真有那么刺激啊?”   他把秦青卓上午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秦青卓这会儿深刻理解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江岌忍笑看了一会儿秦青卓此刻的表情,走过去,帮他把衣服拿过来。   秦青卓伸手要接过来,但江岌却没递给他:“我帮你穿吧。”   “我是小孩吗,”秦青卓说,“还要你帮我穿衣服。”   “我想帮你穿。”江岌伸手握住秦青卓的脚踝,却没急着帮他把衣服穿上去,手指停留在小腿侧面那道像图腾一样的伤疤上,轻轻地摩挲了两下。   秦青卓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道疤,事实上这道疤他做过很多次激光,试图让它淡下去,然而效果微乎其微,甚至还出现了轻微的疤痕增生,于是后来他只能放弃,接受这道疤痕跟自己共生。   秦青卓是个重度颜控,这种喜好反馈在他自己身上,让他觉得这道疤痕十分丑陋,于是他从不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小腿——上次挽起裤腿,将这道疤痕展露给江岌,是四年当中的唯一一次例外。   “是不是很难看,”秦青卓下意识要将腿放下去,“别看了。”   “不难看,我觉得很美,像一道很特别的纹身。”江岌握着他的脚踝,另一只手的手指在那道疤痕上拨了拨,就好像拨动吉他的琴弦那样,“而且,如果这道疤痕是一条琴弦的话,感觉弹出的旋律也会很美。”   闻言,秦青卓轻轻怔了一下。他从没想过这道狰狞而丑陋的伤疤会被赋予这么美的含义。   江岌倒好像只是说了句很平常的话,继续帮他把衣服穿好了,将他从工作台上抱了下来,然后摸了摸他的耳廓:“这几天耳朵怎么样了,还耳鸣么?”   “没,”秦青卓摇了摇头,“这两天都没耳鸣。”   江岌想了一下秦青卓之前耳鸣发作的原因:“是心情不好会耳鸣?”   “也不完全是,”秦青卓说,“不过确实跟心情有很大的关系。”   “那这两天没耳鸣,是跟我有关?”   “不然呢。”秦青卓笑了一下。   江岌低头啄了一下他的耳垂:“什么时候再去医院?”   “这个月的疗程已经做完了,等下个月再去。”   “那下次我陪你去。”江岌说。   “好啊。”   两人上了楼梯,卷闸门打开,外面的天色已经昏黑一片。   秦青卓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时才下午两点多,现在已经接近夜晚九点了,似乎跟江岌待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江岌侧过脸看秦青卓:“想吃什么?”   秦青卓往自己头上扣了一顶棒球帽,又伸手帮江岌拉上冲锋衣的兜帽:“附近有个夜市,里面都是一些小吃,要不要去逛逛?”   “好。”江岌握过他的手,放到自己兜里。   秦青卓试图挣开:“还是小心一点,不要再被拍了。”   “栗子不是说了么,不要当街接吻就好了,”江岌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笑,“我会克制的。”   他抬手拉了一下鼻梁上的黑色口罩,拉着秦青卓往前走:“再说捂得这么严实,拍到了也认不出来,没事。”   秦青卓这次没依着他,把自己的手往外抽,但江岌却握得更用力。   两人一边朝前走,一边在江岌兜里暗自较劲,秦青卓觉得自打幼儿园毕业之后,自己就没做过这么幼稚的举动。   他这么想着,江岌手上忽然松了劲,抬起胳膊绕过他的肩膀,将他揽住了。   “那就这样走。”江岌揽着他的肩膀说。   秦青卓:“……”   附近的夜市是封闭式的,在一个大棚里面。   一迈进去,油爆炭火的食物香气便先灌入五感,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当初秦青卓把排练室选在附近,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那个密闭的地下室环境,还因为这个夜市摊。   每次心情烦闷的时候,来这里逛一圈,深深吸一口气,看着这么多人都在踏踏实实地活着,他就也会觉得活过来了一点。   只是以往来这儿的时候,都只是匆忙地转上一圈,买点吃的东西就回去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有耐心地从头逛到尾。   两个人在一家大排档的角落里找了位置坐下。买好的小吃冒着腾腾热气,摆满了整张桌子,烤冷面、蹄花汤、关东煮、冷锅串串……连秦青卓都讶异自己今天怎么会看到什么东西都想买,好像对什么都很有食欲,每一样食物都好奇会是什么味道。   “买这么多东西,”江岌坐到他对面,将口罩拉到下颌,“有这么饿?”   “嗯,”秦青卓点了点头,煞有介事,“正好给你补补。”   “我还需要补?”江岌挑了下眉,“需要补的是你吧,秦老师。”   “我也没说我不用补啊。”秦青卓笑着拿起一个冷锅串串,“是该补补。”   “多吃点,”江岌把桌上的食物往他面前推,“腰那么薄,我都不敢用力。”   后面几个字“怕把你顶穿了”音量不高,但秦青卓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正把蘸满了红油的串串放到口中,想尝尝味道,闻言顿时呛了一口。   秦青卓本就不太能吃辣,呛这一口把辣油呛到了嗓子里,捂着嘴剧烈地咳了好几声,血色瞬间从耳朵尖漫到了整张脸。   “辣到了么?”江岌想拿水给他,却发现刚刚买了一堆东西,偏偏忘了买水,他把蹄花汤和关东煮往秦青卓面前推,“先喝点汤,我去买水。”   说完站起身,朝街边的水吧快步走过去。   秦青卓喝了几口汤,喉咙的辣劲缓了过去,但脸上的血色仍旧没褪下去。   脑中浮现出在地下室时,江岌握着他的手腕,非要让他把手掌贴到腹部时的那种触感。   在感受到小腹轻微的起伏时他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当下整张脸就烧得发起烫,企图将手掌从自己的小腹上移开,江岌却摁住了他的手腕,还非得让他低头去看……   不远处传来行人说笑的声音,秦青卓唾弃自己居然坐在夜市摊的角落想起这些画面,抬手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   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栗子发来了一条消息,秦青卓拿过来看一眼,随之微微蹙起了眉——   “青卓,网络上现在开始讨论江岌的过去了,而且舆论正在发酵,你看一眼。”   他点开栗子发来的链接,手指划动屏幕,快速浏览着页面上的讨论内容。   那是一个关于江岌的讨论帖子,标题是“受不了大家都在嗑江上情,起底一下江岌背后的糟烂事吧”。   发布帖子的人自称是一路追《躁动吧乐队》这档节目的粉丝,因为喜欢糙面云乐队,所以对主唱江岌关注了一段时间,但了解得越深,越发现江岌根本就不值得喜欢——   “高二就辍学了,在学校那会儿就经常打架和旷课,根本就是个混混。听他同学说,还曾经把人打进了医院,后来不知道走了什么关系摆平了这件事,否则免不了进去蹲几年。所以之前殴打城市坍塌那件事曝光出来我一点也不意外,江岌实在是有太多前科了。”   “还有他爸就更不是个好东西了,欠了一屁股债,家都被法院查封了,公司破产拖欠了好几百人的工资,多少人因为这件事家破人亡,真不知道如果这些人看到江岌现在出名了,还有这么多人追捧,到底会是什么心情……”   “至于江上情CP,只能说江岌实在太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了,也太知道该怎么炒作了。硬生生用《轻啄》这首歌,把一段包养关系炒成了真爱,让这么多人嗑生嗑死,真挺厉害的。马上就要决赛了,趁着最后炒这一波,估计糙面云的冠军肯定是十拿九稳了。”   帖子中间还穿插着放了几张照片,拍的是江岌站在红麓酒吧门口抽烟的样子。   在这个帖子链接之后,栗子又发来了一张微博截图——“江岌 黑历史”这个词条已经上了热搜,而且有不少营销号都用添油加醋的语气转发了相关内容。   秦青卓翻看话题内的讨论内容,眉头越蹙越紧。   虽然早就预料到随着江岌一步步走向大众视野,在他身上发生过的那些事情迟早被曝光出去,毕竟追逐热度的媒体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天生的视线焦点,以公众对于江岌的好奇程度,只需要有一根导火索,就足以引爆整个舆论环境。然而当这件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秦青卓却仍然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那晚应该谨慎一些的,他再一次出现了这种想法,怎么就让那些照片成为了引爆舆论的导火索呢?   思忖几秒,他拿起手机,给栗子发去一条语音消息:“这帖子能删掉么?还有那些转发的营销号和热搜,都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撤掉。实在不行就请公关公司介入,只要能尽快平息热度,公关费给得高点也没关系。”   想了想,觉得不太妥,又发过去一条:“算了,先别轻举妄动,等我想想再说。”   退出跟栗子的聊天界面,他又给司机发过去一个地址,让他一会儿过来接自己。   消息发出去,秦青卓看到不远处江岌拎着东西走了过来,他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搁到一旁。 第90章   江岌走近了,拉开椅子坐到秦青卓对面,拿着吸管插进其中一个塑封的饮料杯,递给秦青卓:“排队的人有点多,嗓子还难受么?”   “有一点,”秦青卓接过来,“买了什么?”   “西瓜汁,”江岌说,“让那人加了点薄荷叶,你尝尝,应该不会很冲。”   秦青卓对着吸管喝了几口,加了稍许薄荷叶的西瓜汁口感清爽,是他喜欢的不会过分甜腻的味道。   “好喝。”他看着江岌手里的那杯问,“你那杯也是一样的?”   “这杯没加薄荷叶,你要是觉得薄荷味道太冲,可以喝这杯,”江岌插进吸管说,“不过加了薄荷的喝下去嗓子应该更舒服一点。”   是担心自己觉得太冲,所以特意买了一杯不加薄荷的做备选?西瓜汁的清甜蔓到胸口,秦青卓朝江岌笑了笑:“不冲,嗓子好多了。”   “那就行,吃饭吧,”江岌把伸手把桌面上的食物调换了位置,辣的往自己面前放,不辣的放到秦青卓面前,“不能吃辣还买了好几种辣的东西。”   “样子看着还挺诱人的,”秦青卓说,“就想尝尝。”   只是刚刚看着还什么都有食欲,现在却忽然因为帖子和热搜的事情变得没什么胃口。   他拿着筷子每样挑着吃了一点,有些食不甘味,便放下筷子,一边喝着西瓜汁,一边看着对面微低着头吃东西的江岌。   夜市摊灯光昏黄,食物冒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少年平日里略显凌厉的眉眼这会儿看上去却有几分柔和。   公众眼里的江岌是什么样子的?秦青卓忍不住代入台下那些观众的视角,大概是……冷漠而寡言,才华横溢而野性难驯的吧,难怪短短几个月内就能成为舆论焦点,江岌身上的确有种引人探究的吸引力。   许是察觉秦青卓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江岌抬起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怎么不吃东西?”   温热的手指落在脸上,秦青卓下意识提防周围有没有人看过来。   在确信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之后,他松了口气,正微蹙起眉想说什么,江岌已经收回了手,在他开口前先认起了错:“没忍住,我下次注意。”   他眼神里掺杂着一丝无辜,认错的语气和态度都堪称诚恳,跟逞凶斗狠时全然不同。   秦青卓无言,一句话噎在了嗓子里,继而被他咽了回去。   下一秒就在心里主动给对方找好了理由——热切地喜欢一个人时就是会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这都要苛责岂不是太抹杀人的天性?   江岌察言观色,掠过这茬,继续刚刚的话题:“是不喜欢吃这些么,我再去买点别的?”   “不用,”秦青卓摇头,“我不太饿。”   “是因为我把你喂饱了么?”江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   秦青卓再次抬手压低帽檐,低到从江岌的角度只能看清他的嘴唇:“别说话,快吃饭。”   江岌笑了一声,正经下来问:“真不饿?”   秦青卓“嗯”了一声,又低头喝了一口西瓜汁。   少年人食量可观,秦青卓本以为今晚买了这么多东西,应该会浪费不少,没想到最后居然被江岌吃得不剩多少。   看着江岌一点一点吃掉这些食物,秦青卓也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亦或许也是因为江岌吃相不错,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颇有些秀色可餐的意思。   于是即使这顿饭没吃多少,秦青卓倒确实没觉得很饿。   吃完饭,两人又去给江北买了点东西,   站在摊位前,秦青卓忍不住又点开了栗子之前发来的那个帖子链接,评论数正以惊人的速度增长着,起先还有人站出来为江岌说话,到后来越来越偏向一边倒地谴责江岌。   “走吧。”江岌接过摊主递来的烤冷面,转过身看向秦青卓。   “哦……好。”秦青卓按熄了手机屏幕。   江岌往他屏幕上瞥一眼:“背着我看什么呢?”   “没,”秦青卓收起手机,“栗子提醒我今晚有个约,让司机过来接我了。”   “真的?”江岌看着他。   被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秦青卓有点心头发虚,总觉得被江岌看出了什么端倪。   “我还能骗你啊……”秦青卓笑笑,“走吧。”   “我觉得你有事儿瞒着我。”江岌说。   “我能有什么事儿瞒着你,”秦青卓说,“这些东西你早点带回去给江北,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不太希望江岌看到网络上那些言论,在圈内起起伏伏这么多年,他知道越是关注舆论,就越是会被舆论所伤的道理。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江岌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司机来得很快,两个人走出夜市时,车子已经停到了门口。   秦青卓帮江岌将冲锋衣的拉链拉高至下颌:“路上慢点,到了跟我说一声。”   江岌“嗯”了一声,拇指按压他的嘴唇,捻了两下,低声说:“栗子那句警告没错。”   秦青卓从他眼神里看出了想要亲吻的欲望,心下一动,伸出舌尖在他指腹上舔了一下。   温软的舌尖与粗糙的指腹相触,江岌的眼神瞬间一暗。   秦青卓朝他笑了一下,转身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他侧过脸正要跟江岌说声“走了”,江岌却已经俯身探进车内,在他嘴唇上迅速地落下了一个吻。   一触即分的一个浅吻,分开时用舌尖勾了一下唇缝,然后江岌直起身,帮他关上了车门。   车子启动,秦青卓忍不住朝司机方向看过去一眼。   赵叔面无表情,看不出到底有没有看见刚刚那个吻。   秦青卓屈起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一边无可奈何心说江岌实在太大胆,一边又忍不住想只是一个吻而已,怎么搞得心惊肉跳像在偷情。   跨坐上摩托车,江岌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辆载着秦青卓的迈巴赫驶远了。   直觉告诉他秦青卓今晚不太对劲,吃饭的时候就已经隐约有点感觉,刚刚站在摊位前一回头,看见秦青卓微微蹙起的眉心,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会跟秦青卓的耳朵又有关系么?江岌从兜里拿出手机,正打算打开微博搜索秦青卓的相关消息,看到钟扬半小时前发来了一条消息:“哥们,你又上热搜了……”后面还附了一个帖子链接。   江岌点进链接,滑动着屏幕快速浏览内容。   几秒之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行,轻轻挑了下眉:“包养关系?”   秦青卓迈进工作室时,栗子正倚着录音室的门框,一边拿着手机随时监测网络舆论,一边跟刚录音间隙出来休息的林栖闲聊。   “哟,”林栖先看见了推门进来的秦青卓,“谈恋爱的人回来了。”   又转头对栗子说:“我赢了,一会儿别忘了转钱。”   “又拿我打什么赌呢?”秦青卓走过来。   “赌你会不会为江岌这事儿专门回来。”林栖直起身,笑道,“我去接着录歌了,你们聊。”   他走进录音室,栗子直起身叹了一口气,但脸上仍是挂着笑的:“青卓,你还真为这事儿专门回来一趟啊,我还以为你打个语音过来说说就行了。”   “我谈个恋爱,倒给你们添了消遣是吧?”秦青卓开了个玩笑后,没什么闲聊的心情,他直入主题地问,“联系那个论坛版主了么?”   “联系了,”栗子直起身,“还在等回复。”   “嗯。”秦青卓朝一旁的会议室走,“来,我们坐下聊。”   两个人走进会议室,秦青卓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刚刚来的路上我又看了一下现在的舆论趋势,发酵得很厉害,我仔细考虑一下,觉得现在贸然删帖,反而会显得傲慢和欲盖弥彰,说不定还会引起舆论反弹,让这件事更难平息。”   “嗯,”栗子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直接删帖会有些不妥。”   “但完全放置不理更不是个好办法,只会让舆论越来越失控。”秦青卓说,“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想办法澄清这件事。先说第一条,这帖子一口咬定江岌是个混混,但据我了解,他曝的这个料真假参半,江岌确实在校期间打过架,也因此受过处分,但他成绩很好,年级排名基本都在前十,夏绮那里有之前做背调的资料,一会儿我要跟她过来,你看看怎么把这个信息放出去……”   见栗子不应声,只眼神有些奇异地盯着自己,他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第一反应是会不会哪里留下了吻痕。   他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的下颌,问:“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   “没事,”栗子这才收去了那种略有些奇异的眼神,“只是有点吃惊,我以为你会不太擅长处理这种事。”   “因为我自己的风评很差么?”秦青卓笑了一下。   栗子没说话,只是轻轻耸了下肩。   “这哪能一样,”秦青卓说,“江岌刚出道,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开始就被舆论谣传成这样,会对他未来的发展很不利,至于我么……”   他垂眼笑笑,“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栗子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啊青卓,但凡你对自己的风评有对江岌的一半上心,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好了,不说我了,说回眼下这件事吧。”秦青卓语气温和地将话题拉回正轨,“至于欠债的事情,江岌现在已经把债务还清了……”   处理舆论的事情着实让人心累,比完整地写完一首词曲都要更累。   跟栗子商量完一套初步的公关方案,秦青卓出了工作室,让司机送自己回家。   回家的路上,他坐在后排靠到椅背上,想要闭目养神,脑中却不停地浮现出种种舆论,四年前的,四年后的,江岌的,自己的。   不能让江岌被贴上那些恶意的标签,否则后面的路会走得太过艰难。   而至于自己,相比“不能唱歌”这个标签,其余种种,都已经能算最优选择了吧……   “秦先生,”司机将车停下来,“到了。”   “嗯……”秦青卓睁开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辛苦了。”   一路上大脑都没停歇下来,反而因为胡思乱想而变得更加疲惫,推门下车,他微低着头往门口走。踏上几级台阶,正抬起手用指纹解锁,旁边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人疲惫的时候就容易反应迟缓,于是等到秦青卓反应过来那好像是一道人影的同时,那人已经站到他身后,一只手覆在他的眼睛上,另一只手卡着他的下颌,逼着他微微仰头。   “别动,”附在耳边的声音沉得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抢劫。”   在听清那声音的下一秒,秦青卓轻笑道:“劫财还是劫色?”   “先进去看看再说,”语气里含着催促,还挺凶,“解锁,快点。”   眼睛仍是被捂着的,秦青卓摸索着用拇指解了锁,将门拉开。   继而他被推着进了屋,卡着他下颌的那只手落下来,听声音应该是关上了门。   秦青卓被抵在门上,眼前一片漆黑,轻眨的睫毛蹭着温热的手心。   他等着落下来的吻,但温热的鼻息靠近了,那吻却迟迟未落,于是他微仰着头凑近了,摸索着寻找对方的嘴唇。   先是碰到了微凉的鼻尖,顺着稍稍往下,含住温热的嘴唇,轻轻舔了一下。   然后伸进唇缝,撬开对方的牙关,他主动地加深了这个吻。 第91章   黑暗中,感官被放大,舌尖的每一次追逐和缠绕都能被清晰感知。   被推至沙发上的短短一段路,眼睛始终被紧捂着,什么都看不见。   秦青卓被压到沙发上,江岌屈起一条腿抵进他的膝盖之间,一只手捏着他的腰:“自己脱衣服,动作利索点。”   “不然还是劫财吧?”秦青卓把外套脱了,没再继续,唇角带着笑,“我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了还这么主动?”江岌俯身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欠干。”   在听清后两个字的同时,秦青卓的耳垂微微充血。   “说吧,想我怎么G你?”   “好了好了,”秦青卓握住他的手腕,试图将他的手掌从自己眼睛上移开,但话音里仍是带着笑的,“玩不够了是吗?”   江岌这才移开了手,凑近了又亲了一下他的嘴唇:“秦青卓,你怎么能色诱绑匪?”   “我说了要绑匪劫财,”秦青卓笑着说,“绑匪不干,我有什么办法?”   “别狡辩,”江岌又捏了一下他的腰,“你在说之前就已经开始色诱绑匪了。”   “我的错我的错,我没抵制住诱惑,觉得这绑匪身材不错,大概会是我喜欢的类型。”秦青卓抬手摸了一把他的脸,“再一看,长得也这么合我口味,不然还是劫财改劫色吧?”   “行。”   一拍即合,江岌的手指顺着他的腰往后摸索。   “哎,我开玩笑的。”秦青卓伸过手,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之间,拦住他的动作,“折腾一天了,让我歇会儿吧,不然真该纵欲过度了。就抱一会儿吧,好不好?”   他语气里带着商量,听上去很温柔,江岌没再说话,沉下腰侧躺到沙发上抱着他。   两个人躺在沙发上其实有点挤,但江岌挺喜欢这种身体相贴的感觉。虽然不如做的时候那么亲密,但单纯的拥抱和亲吻也足够令人愉悦。   屋内虽然没开灯,但外面的路灯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客厅并不显得很暗。   抱在一起黏黏糊糊地亲吻了一阵子,秦青卓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腹肌的轮廓:“怎么这么晚过来了,那些吃的拿给江北了么?”   江岌“嗯”了一声:“来捉奸,看你这么急着赶回来,是不是还包养了别人。”   “一个我就纵欲过度了,”秦青卓笑了一声,“再来一个还不得精尽人亡啊?”   “不用再来一个,”江岌说,“我自己就能让你体验一下。”   “我信。”秦青卓笑着说。   顿了顿,话音里的笑意淡去,他稍稍放轻了声音:“那个帖子,你看到了?”   江岌“嗯”了一声。   “别往心里去,”秦青卓摸了摸他的头发,“舆论都是一阵一阵的,等热度过去了,或者等别的大事发生了,你的事情就会被淡忘的。”   “你急着回来,就是要跟栗子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嗯。”   “今晚没怎么吃东西,也是因为在想这件事情?”   “那倒也没有,”秦青卓说,“本来也不怎么饿。”   话音刚落,肚子却像是抗议一般地忽然叫了一声。   江岌顿时笑了一声,重复他的话:“不怎么饿?”   秦青卓:“……”   江岌把手伸进他的衣服,在他小腹上摸了摸,然后撑着沙发坐了起来:“我做点东西给你吃吧。”   “你还会做饭?”秦青卓略感讶异地看向他。   “会的不多,不过下碗面什么的还是可以的,”江岌起身朝厨房走,“我先看看冰箱里都有什么。”   秦青卓嘀咕了一句“可能什么也没有吧”,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之前他跟阿姨说过,吃不掉的东西就让她拿回自己家里,不然等坏了再扔掉实在太浪费,所以他冰箱里基本上没什么放置几天的食材。   他在茶几上摸了个发绳,随手把头发绑起来,站起身朝厨房走过去:“这几天没怎么回来,冰箱应该挺空的吧,不然点外卖好了。”   江岌站在拉开的冰箱门前,看了眼满满一层的酒,转过身在他耳垂上轻轻弹了一下:“你是酒鬼么,这么多酒。”   “这都被你发现了,”秦青卓双臂环胸,倚着门框笑道,“是不是后悔跟酒鬼在一起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巧了么不是,”江岌顺势在他头发上揉了两下,“我就喜欢酒鬼。”   秦青卓眼睛里笑意更深:“好多都是朋友送的,以后还会被转送出去,我偶尔喝点做个消遣,哪喝得了这么多。”   他说着,看向冰箱内部,“是不是没什么可做的?”   “有挂面,”江岌拿起冰箱门上一包未开封的挂面,视线扫过冰箱内部不多的几样东西,又拿出一个玻璃罐,“这是酱牛肉么?”   “嗯,林栖妈妈做的,”秦青卓说,“味道还挺不错的。”   “够做一碗面了。”江岌把需要的食材一次性全部拿出来,仗着自己手指长,一只手拿了鸡蛋青菜还要再拿一罐酱牛肉。   秦青卓看得心惊肉跳,帮他接过来:“我来我来。”走过去把手里的食材放到案台上,又问,“都需要做什么,我帮你打下手。”   “做个面需要打什么下手,”江岌说,“你陪我聊天就行了。”   “那岂不是显得我太好吃懒做,”秦青卓笑着说,“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他说完拿了青菜到水龙头下面洗,一片一片掰开,洗得挺仔细。   其实他对做饭这事儿一窍不通,除了热红酒和热牛奶,外加请阿姨过来做饭,基本上在家就没开过火。   所以洗完青菜倚在案台边上,看着江岌动作娴熟地开火、关火、单手打蛋,煮了个堪称完美的水铺蛋,间隙中还顺便烫了青菜并调起料汁的时候,他几乎是有些惊讶的:“还真的会做啊?”   “你以为我蒙你的么?”   “我以为你起码会找找教程什么的。”   “不至于,就是个清汤面,”江岌把水铺蛋捞出来,又开始烧水煮面,“我妈以前常做,看也看会了。”   “对了,”秦青卓跟他闲聊起来,“我是不是没问过你妈妈的名字?”   “俞萝,藤萝的萝。”   “俞萝,”秦青卓重复一遍,“读起来像绿萝。这么美的名字,她一定长得也很美。”   江岌“嗯”了一声:“可惜我长得不太像她。”   “总有地方像的,”秦青卓看着他,“不然怎么会把你生得这么好。”   江岌靠近吻了他一下:“以后如果有机会去润城,我带你去看看她。”   “好啊。”秦青卓点了点头。   面在沸水中煮好了,江岌捞出来放到料汁碗内,撒了一把葱花,然后将烫好的青菜和水铺蛋码到上面,又在案板上切了两块酱牛肉。   他用手指拿起一片酱牛肉放到秦青卓唇边,秦青卓张嘴吃了,他却还没收回手,指腹在秦青卓下唇上轻轻抹了一下,提醒道:“还没吃干净。”   秦青卓垂眼看他沾了酱汁的手指,伸出舌尖将他拇指指腹上的酱汁舔干净了,又含住他的食指和中指,吮去了上面的酱汁,这才抬眼看向江岌,眼睛里含着点笑:“这次够了吧?”   江岌没说话,凑近了同他接吻,吮去舌尖上的酱汁还不够,将他抵在案台上持续地加深这个吻。   跟江岌在一起的时候时候,似乎总是轻易就被点燃,起先秦青卓还保持理智地想着接一会儿吻之后得提醒江岌“面要坨了”,到后来整个人沉溺到这个吻中,索性又想“坨就坨了吧”。   ——食色性也,眼下很难分清食和色到底哪个更重要一些。   还是江岌临近擦枪走火之际停了下来,吮了一下秦青卓的下唇:“先吃面还是先吃我?”   “先……”   片刻犹豫,肚子又恰逢其时地叫了一声。   这次是秦青卓先忍不住笑了一声。   江岌也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腹:“行,我知道了。”   说是叫清汤面,汤头却意外地很鲜美。   如果说先前在一旁看着江岌动作娴熟地做着这碗面时,秦青卓只是微感惊讶,到这会儿喝下一口汤,原本麻木的味蕾被全然激活之时,秦青卓则是近乎惊喜了。   “好吃么?”江岌坐在对面喝一杯柳橙汁。   秦青卓点了点头:“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面好吃还是我好吃?”江岌看着他。   那面不改色的模样,好像真的只是问了个平常的口味对比的问题。   秦青卓咽下一口面,也好像真的是在认真思索,片刻后煞有介事地给出答案:“嗯……难分伯仲吧。”   “我尝尝。”江岌说完,握住秦青卓递来汤匙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尝了口汤,“还行吧,不如我妈做得好吃。”   说完抬眼看向秦青卓,眼神里掺着一丝不可思议:“就这还难分伯仲?”   秦青卓收回手,笑道:“跟自己做的面还要作对比已经很离谱了好吧。”   他是真的觉得这面的味道不错,跟苏卅的阳春面味道差不了多少,当然林栖妈妈做的酱牛肉也功不可没。   又吃下一口面,想了想说,“其实是你更好吃。”   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语,江岌坐在对面,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柳橙汁,闻言放下杯子看向他:“你说什么?”   “嗯?”秦青卓佯作无事发生,“我什么都没说啊。”   他低头吃面,几秒钟后,对面江岌轻“啧”一声。   秦青卓抬眼和他对视,两个人都笑出了声。   吃完面,秦青卓起身走到厨房,把碗筷冲洗一遍放到洗碗机里,转身朝客厅走的时候忍不住拿过手机,又点开了那个帖子。   正要划到最后查看最新的舆论风向,身后忽然伸过一只手,将手机从他手里拿走了。   “别看了,”江岌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放到一边的案台上,“不是跟你说过我不在意么?”   “怎么可能完全不在意,”秦青卓没动,轻叹一口气,“我又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但我真的不在意。”江岌从背后抱住他,“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对成为所谓的明星不感兴趣。”   他这样说,秦青卓觉得有些惊讶。   事实上,如果从关注度而言,江岌已经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明星”了。   但秦青卓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他都默认为江岌会成为一个受人瞩目的“明星”,却从来没问过江岌自己的想法。   “上次我问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你说想过要做一个流浪歌手,”秦青卓朝他侧过脸,“那现在呢,有没有新的想法?”   “偏向幕后的吧,”江岌的鼻尖轻轻蹭着他的耳骨,“就像你现在这样。”   秦青卓陷入了思索。平心而论,他现在的生活的确要比四年前做歌手那会儿自由得多,不需要每天应付媒体和偷拍者,也不需要过度关注舆论风向。   以江岌的性格,也的确适合过更自由一点的生活,秦青卓也希望他以后能活得更自由一些。   然而他又觉得以江岌的天赋和才华,成为一个幕后制作人似乎有些可惜,他明明应该被更多人看到的……思及此,他觉得有些矛盾,忍不住叹了口气。   “别叹气,”江岌说,“船到桥头自然直,顺其自然就好了。别人的追捧和喜欢对我来说没意义,谩骂和厌恶我也完全不在乎,犯不着你为了那些不开心。”   秦青卓应了声“嗯”,除此之外,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过既然已经不开心了,那就做点开心的事情吧。”江岌的手指从他身后的裤腰探进去,轻轻啃咬他的耳骨,“这次从后面来,好不好?”   江岌发现秦青卓的耳朵很敏感,极易充血,在临界点时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一口气,会让他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微微发颤。   “……别在厨房。”情动之时,秦青卓呼吸有些不稳地说。   “那你说在哪儿,”江岌对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你带我过去。”   从厨房走到客厅的十几步路,秦青卓的左耳被一路舔吮,从耳垂充血至整个耳廓,甚至脖颈到锁骨处都微微泛着红。靠近沙发,理智尚存之际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帖子不太对劲?”   江岌稍稍停下手上的动作,但仍从后面轻轻啃咬着他的耳垂:“嗯?”   “我在想,”秦青卓被他压到沙发上,微微侧过脸,“如果只是关注你的粉丝,真的会了解这么多关于你的事情么,总觉得像是刻意去搜集了你的信息,而且时间跨度非常长,是普通人很难做到的事情。”   “施尧做的吧,”江岌说,“以前他不就找人偷拍过我么。”   “嗯,施尧应该是看到我们在一起了,担心我帮你请到更有人气的决赛助唱,所以试图通过曝光你的黑料来败坏你的路人缘。为了不让你们拿到决赛冠军,他还真是费尽心思啊……”   “虽然我觉得你说得没错,但是秦老师,”江岌伸出手覆住他的脖颈,迫使他微微抬头,“在这种时候提别的男人,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合适?”   “施尧算什么男人啊,”秦青卓笑了一声,“我是担心他还会使别的阴招。”   “别想了。”江岌稍稍收拢食指和中指,将他微凸的喉结夹在两指之间,“秦老师,专心一点。”   秦青卓咽了一下喉咙,喉结上下滚动:“……好。” 第92章   翌日下午,林栖把工作室的人都拉到录音室,试听他们乐队的新专辑。   栖息之树这张专辑前前后后准备了近一年,如今终于接近大功告成,林栖兴奋地在工作室里嚎了好几嗓子。   从头到尾把新专辑放了一遍,林栖先朝江岌看了过来:“江岌先说说看法?应该只有你是头一次听。”   江岌跟秦青卓坐在一起,闻言抬眼看向他:“这是张概念专辑?”   “哎?”林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能听出来?”   “还挺明显的,每首歌的主题都有关联性,而且前面还有个intro。”   “是青卓给的建议,觉得怎么样?”   “我挺喜欢的。”   “是不是不该问你啊,”林栖笑着说,“你们这肯定夫唱夫随的。”   工作室里的人顿时笑成了一片。   “别起哄,”秦青卓也笑了一声,“还想不想听建议了?”   “想想想,”林栖正色下来,“江岌你继续,有什么建议尽管提。”   “从我个人的感觉来说,intro部分似乎不够空灵,但不是人声的问题,应该是声音的空间感不太够……”   坐在窗边的栗子这时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秦青卓旁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秦青卓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内容,旋即蹙起了眉。   他侧过脸低声跟栗子说了句“出去说吧”,然后从沙发上站起身,跟栗子走出了录音室。   秦青卓反手带上门,栗子跟在他身后说:“这帖子应该是有人在随时跟进,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好多,营销号就把内容转载过去了。”   “也或许不是随时跟进,”秦青卓继续浏览着屏幕上的内容说,“是发帖人一边发帖,一边提前把消息透露给了这些营销号。”   栗子点了点头:“也有这个可能。”   身后录音室的门被推开,江岌走了出来:“怎么了?”   这会儿瞒着江岌实在没必要,秦青卓把栗子的手机递给他。   江岌接过来,跟方才秦青卓的反应一样,一看到屏幕上的内容,他就皱起了眉——   “再爆个料吧,去过红麓酒吧的粉丝应该都知道江岌有个妹妹,但应该没有人知道他这个妹妹其实是个惯偷吧?大家不信的话尽管去红麓斜街周围的商店问问,我敢说没有哪家商店没被他妹妹偷过。能纵容自己的妹妹四处偷东西,江岌的人品到底怎么样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下面还有一张配图,拍的是江岌和江北一起走在红麓斜街的背影。   在江岌浏览着帖子内容的同时,秦青卓看向栗子:“马上和论坛版主联系,其他的删不删无所谓,但有关江北的事一定要让他删掉。”   “恐怕不太好删,”栗子面露忧色,“昨晚我已经联系了这个版主,问过他想要删帖需要什么条件,但他一直在打马虎眼,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也不主动提什么条件,给我的感觉就是他并不需要我们这边的打点,所以我猜,他是不是早就被什么人给喂饱了……”   “应该就是施尧,”江岌的视线从屏幕上抬起来,“普通人挖不到这么深,而且拿江北来威胁我,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他说完,把手机还给栗子,转身要往外走,“我现在去找他,让他把帖子删了。”   “别冲动,秦青卓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施尧绝对不会承认这件事情是他做的,他这么冠冕堂皇的人,只会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我有办法让他删帖,”江岌皱着眉说,“起码把关于江北的这条删了。”   思忖几秒,秦青卓仍旧摇了摇头:“还是先别去找施尧了,这条帖子现在已经被营销号转载得差不多了,哪怕删了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我们还是先保护好江北,这件事一曝光,难保不会有更多的狗仔去偷拍她。帖子的事情我会拜托蔡衡帮忙,他处理这种事情更有经验,删个帖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原本江岌是打算让钟扬去一趟排练室的,但秦青卓既然这样说了,他便暂时压下了去找施尧的念头:“行吧,那我先回去把江北接过来。”   “我陪你去。”秦青卓说。   江岌躬身开着车锁,秦青卓则站在一旁跟蔡衡打电话。   蔡衡跟秦青卓是合作多年的老朋友,听完秦青卓的话,挺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秦青卓戴上头盔跨坐到江岌身后:“别担心,蔡衡会帮忙联系删帖的事情,起码会把关于江北的帖子和照片先删掉。”   江岌“嗯”了一声,拧动油门驶向马路。   二十分钟后,摩托车驶经排练室门口,江岌却没停下来,而是又往前骑了一段。   江北白天一般不会待在排练室里,她喜欢出来跟周围的小孩玩游戏。她心眼多,游戏又玩得好,不管待在哪儿,都能迅速在周围一带的小学生中树立威望。   今天是周末,周围一群城中村的小孩都聚在了一起。江岌刹了车,视线在他们中间搜寻一圈,却没看到江北。   他掀起头盔的挡风罩,问那群小孩:“江北没跟你们一起?”   一群小孩都扭过头看着他,没人说话,有几个小孩面面相觑。   “就是那个总跟你们一起玩游戏的小女孩。”秦青卓补充一句。   仍旧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边上坐着的一个小男孩才出声说:“她刚刚走了。”   “走去哪了?”江岌问。   “不知道。”   “去偷东西了吧。”另一个看上去年纪大点的男孩语速飞快地小声说。   随即周围的人都笑出了声,但又没敢笑得太大声。   江岌皱了皱眉,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把车熄了火。   秦青卓从车上跨了下来,问那群小孩:“为什么这么说?”   又没人说话了。   秦青卓看向坐在角落里那个刚刚说江北走了的男孩,半蹲下来跟他视线齐平,声音放得很温和:“你们是看到什么了吗?”   但那男孩也不说话了,只是摇了摇头。   江岌则没他那么有耐心,下了车朝刚刚那个说江北偷东西的男孩走过去。   “说清楚点,”江岌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她偷什么了,是偷你家东西了?”   那男孩显然有些怕他,试图用力抽走自己的手腕,但无济于事。   “快点说。”江岌又催了一遍。   “网上都这么说,又不是我说的,”那男孩慌张起来,试图朝后退缩,“你去找网上的那些人……”   “你们怎么知道网上说的人是她?”   “她老是跟我们显摆他哥是明星,还老拿视频给我们看,谁不知道啊……”男孩似乎认出了江岌,声音变得有些怯懦。   话至此,江岌已经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没再继续问下去,松开了那男孩的手腕,跟秦青卓说了声“先回去看一眼吧”。   秦青卓“嗯”了一声。   两人回了排练室,卷闸门紧闭,江岌用钥匙开了锁,跟秦青卓一起走进去。   排练区域没人,江北的房间也是空的。   江岌拿出手机,拨通了江北的号码,但滴滴声响了好一阵子也没人接听。   又打了一遍,仍旧无人接听,江岌的眉心蹙得更紧。   一种再熟悉不过的烦躁感从胸口漫了上来。   “没接电话?”看出他眉目间缀着烦躁,秦青卓走上前安慰他,“或许是在周围玩,没听到,我们先出去找找吧。”   “我去找吧。”江岌收起手机,看向秦青卓,“你就别去了,让司机来接你回去吧。”   “我跟你一起,”秦青卓语气坚持,“两个人找怎么都比一个人效率更高一些。”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江岌话没说完,秦青卓已经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走吧,别这么倔。”   后面的话被江岌压了下去,他深呼吸一口气,随秦青卓一起走出了排练室。   其实他是不希望秦青卓跟自己一起去的,每次寻找江北的过程到底有多焦躁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想把那种状态暴露给秦青卓。   然而秦青卓看上去主意坚决,很难被劝动,他便也没再说什么。   跨坐上摩托车,江岌脑中思索着该去哪儿找江北。   以往江北消失时,江岌都会从红麓斜街周围的巷子开始找起,然而这次有点不一样,自打搬来排练室之后,这还是江北第一次消失。   先在附近转一圈,然后去周围城中村的超市和网吧找找吧,江岌拿定了主意。   摩托车启动,在引擎的轰鸣声中,他忽然又有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他侧过脸,隔着头盔的挡风镜看向不远处错落的住宅楼。   “怎么了?”察觉到江岌的警惕,秦青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有人在偷拍我们。”   秦青卓沉默了几秒,说:“不要管了,先去找江北吧。”   江岌“嗯”了一声,收回了目光,骑着摩托车驶了出去。   说是去附近找找,但秦青卓对找人这件事实在没什么头绪。   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忽然消失了,最可能跑去哪儿?秦青卓对此毫无经验。   然而江岌却好像对此颇为熟练似的,先是在周围的大街小巷里逐次转了一圈,然后又到附近城中村,一家一家商店和网吧找过去。   过程中他始终眉心微蹙,没怎么说话,好像又变回了秦青卓刚认识他那会儿的模样——眉目间像是缀着烦躁和戾气,浑身上下都写着“没事儿离我远点”。   只有偶尔跟秦青卓说话的时候,眼神和语气才会稍稍柔软下来,问秦青卓“累不累”和“要不要先送你回去”,但秦青卓都摇了摇头,只说“不用”。   中途江岌还接了个电话,是钟扬打过来的,秦青卓听到他对着电话说“江北又消失了”,又说“那你还去上次那几个地方找找吧”。   江北以前也失踪过?秦青卓脑中冒出这种疑问。   但他什么都没问,眼下显然不是提问的好时机。   找遍了城中村的商店和网吧,江北依然不见踪影。   夜幕笼罩下来,街边的路灯刹那间全都被点亮。   连续几个小时,两个人重复着从摩托车上下来、去网吧和商店里仔细地寻找一圈、然后再重新跨坐上摩托车去下一个目的地的过程,周而复始。   每次重新坐到江岌身后时,秦青卓都能感觉到江岌身上的焦躁又加重了几分。   夜晚九点,从巷子里的一家小网吧走出来,秦青卓将脸上的黑色口罩拉至下颌,站在路边深深吸了口气,刚刚那家小网吧里浓重的烟味儿呛得他有点难受。   要不是跟着江岌出来这一遭,他都不知道燕城还有这么多藏污纳垢的地方。   “还有没有别的江北可能去的地方?”他侧过脸看向江岌。   江岌皱着眉摇了摇头:“都找遍了。”   “不然就去报警吧。”秦青卓说。   江岌这次没应声,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   身后的网吧这时走出来一个染着一头黄发的青年,经过秦青卓的时候扭头朝他看过来:“秦青卓?”   被人认出来于秦青卓而言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虽然现在没心情应付这种事情,但他还是朝那青年露出了些许笑容。   然而那青年的表情却似乎并不友好,目光在他与江岌身上来回打量了一遍之后,语气有些厌恶地说了句:“同性恋真他妈恶心。”   秦青卓脸色微变之间,江岌已经上前一步揪住了那青年的衣领,一用力将他掼在了墙上。   “你说什么?”   他力气大得惊人,那人后背重重砸到墙上,显然懵了一瞬,对着江岌阴沉的面色一时没敢出声。   但几秒之后,看到周围有路人转头朝这边看过来,他的脸上露出了有些无赖的表情:“大明星难不成还敢在街上打人?”   秦青卓也注意到了那几个转头看过来的路人,他走近一步替江岌挡住视线,与此同时握住了江岌的手腕。   他能感觉到江岌手臂上肌肉绷紧,那是拳头攥紧时的状态,他毫不怀疑江岌下一秒就会朝这人挥拳。   “江岌。”秦青卓低声叫了他的名字。   然而那绷紧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松劲,江岌仍将那人抵在墙上,只是将揪着衣领的手指短暂松开,改为单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   “跟他道歉。”他看着那黄毛青年,压低的声音里含着压迫感,那青年没说话,仍是有些厌恶地看着他们。   “快点。”江岌收紧了手指,捏着他的脖子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下,又一次将他重重撞向墙壁,“不然你试试我敢不敢揍你。”   后脑勺与墙壁碰撞出闷响,青年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厌恶不见了踪影,眼神里掺进了一丝惊恐。   与此同时,秦青卓也攥紧了江岌的手腕。   就在江岌再次收拢手指的同时,青年脱口而出了一句“对不起”。   “没听清,”江岌手上却没松劲,“看着他,再好好说一遍。”   那人看向秦青卓,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秦青卓没说话,手指顺着江岌的手臂慢慢往下,包拢住了他捏紧的拳头。   盯着那人又看了几秒之后,江岌才缓缓地松开了手:“滚吧。” 第93章   青年惶恐地喘息了几口气,往前走的时候踉跄了一步,没敢再回头看过来。   直至那青年走远了,江岌却仍是面对着墙站着,没有要挪步的意思。   秦青卓将他攥紧的拳头一点一点地掰开了,手指插进他的手指缝里,扣住他的手指,轻声说了句“走吧”。   他试图拉着江岌往前走,但江岌却将自己的手指缓缓地抽了出来。   以往都是他主动在外面牵着秦青卓的手,这次两个人却好像倒转了行为。   “怎么了?”秦青卓看向他。   江岌摇了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不应该带你来这儿的。”   “没事,我哪有你想得那么脆弱,”秦青卓笑笑,“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别在意就好了。”   江岌沉默了几秒,忽然握住秦青卓的手臂,拉着他往不远处的街边走:“走。”   “去哪儿?”秦青卓随他往前走,“不骑摩托车了么?”   江岌“嗯”了一声,没回答他前一个问题。   站在街边,江岌招手拦了辆出租车,让秦青卓先坐进去。   等到秦青卓坐到里侧,他却并没有坐进来,而是躬下身跟司机说了秦青卓工作室的地址:“去安苑桥附近。”   “那你呢,”秦青卓反应过来他是让自己先回去,“你还要去哪儿?”   “我再去找找,”只有跟秦青卓说话的时候,江岌的声音才会听上去没那么冷,“你先回去休息。”   这话说完,没等秦青卓再说什么,他直起身关上车门,转身朝自己的摩托车走过去。   等到秦青卓从出租车上走下来,想要追上他时,江岌已经跨上摩托车,加速驶向了街道,且几秒之后就汇入了马路上的车流,在秦青卓的视野里消失不见了。   站在路边,秦青卓微微蹙起了眉。   他能感觉出来,刚刚江岌之所以没有出手打那个青年,完全是碍于自己在场才强压着自己的怒气。   那么接下来江岌会去哪儿,继续去找江北?但刚刚他问过江岌,江北还有没有可能去别的地方,江岌分明是摇头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还走吗?”等在路边的司机探出头来问他。   “……走。”秦青卓回过神,重新坐进出租车后排,“师傅,不去安苑桥了,去个别的地方。”   在十字路口刹住车,江岌隔着头盔挡风镜看着红绿灯倒数的秒数。   江北到底在哪……已经找遍了所有以往江北可能出没的所有地方,但仍然不见她的踪影。   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也知道江北是有生存能力的,但内心的焦躁却丝毫没有比前几次减弱,反而变本加厉地在胸口发酵。   除此之外,那句“同性恋真他妈恶心”也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挨骂的是他自己也就罢了,毕竟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的,然而想到那人带着厌恶看向秦青卓的那一眼,他就无法平息胸口的怒气。   红灯变了绿灯,江岌拧动油门,加速驶过路口。   眼下就只有一个人可能知道江北的行踪,而这个人也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必须要去找他一趟了,隔着头盔挡风镜,江岌看着前方的车辆想。   《躁动吧乐队》录制大楼灯火通明,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加班加点地为明天的半决赛直播做准备。   夏绮忙得脚不沾地,跟舞美组确认完舞台效果,又忙着去楼上跟导演组对接明天的节目流程。   自打节目改成直播之后,她这个副导演的工作量忽然翻了几倍,而施尧作为节目总导演,反而成为了清闲的那个人——施尧的理由也挺充分,夏绮有过举办大型音乐节的经验,对于直播这种形式更得心应手,理应承担更重要的工作。   “对你来说也是一种历练嘛,如果这节目要筹备第二季,我推荐你来做总导演。”   想到施尧的原话,夏绮就忍不住想翻白眼——怎么会有这么冠冕堂皇的人?   隔着几米远距离,电梯间传来“叮”的提示音,夏绮加快脚步小跑过去。   跑得太匆忙,以至于差点撞到从电梯间走出来的人,她嘴上说着“抱歉”,一抬头,愣了一下:“江岌?”   江岌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冷,抬眼见到夏绮,脚步停顿下来,叫了她一声“绮姐”。   “你怎么过来了?”夏绮随口问了句。   “过来有点事儿。”身后的电梯门缓缓合上,江岌抬手帮她挡了一下,提醒道,“电梯门要关了。”   “……哦,”夏绮快步走进电梯间,“谢谢。”   江岌没再说话,转过身朝前走过去。   今天不是节目直播的时间,而且糙面云并不需要参加半决赛,江岌今天过来做什么……脑中冒出这种疑问,夏绮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是……秦青卓。   导播室的门虚掩着,施尧正戴着耳机斜倚在桌边,一边听着乐队交上来的demo,一边翻看着手里不知记录了什么的资料。   门忽然被推开了,他转头看过去。   见到站在门边的江岌,他怔了一下,神情变得稍稍有些不自然,放下了手中的资料问:“找我有事?”   江岌没理会他的问题,径直走到他面前,一抬手将他的耳机从头上摘了下来扔到地上。   “说吧,”他看着施尧,语气冷淡,“我妹妹在哪儿?”   “什么你妹妹,”被这么粗鲁地摘掉耳机,施尧脸上显出恼怒,“我怎么会知道你妹妹在哪儿?!”   “我记得我上次警告过你,”江岌冷冷地看着他,“动了我妹妹是要承担后果的,你以为我跟你说着玩玩的?”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妹妹在哪儿,”施尧皱着眉不耐烦道,“赶紧给我滚出去!”   “那你知不知道网上那个帖子是谁发的,”江岌抬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揪着衣领的手攥成拳头,推着施尧往前走,“知不知道她这次又是为什么失踪的?”   施尧的手朝身后的桌面上摸索着,应该是想给保安打电话,但江岌一用力,揪着他的领口将他拉离了桌沿,继而一抬腿将他揣到了墙上。   后背重重撞到墙壁,施尧脸上这才显出一丝恐惧来。他从监控里见过城市坍塌那几个乐手被打的模样,知道江岌打起人来有种不要命的架势,然而他仍是强作镇定,维持着自己的体面:“提醒你一句,我办公室是有监控的,你不要乱来。”   “有监控?”江岌冷笑一声,“那是打算买热搜还是打算要报警?”   他说着拿出手机,打开了一段录音,施尧的声音随之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你妹妹的事情,我也只是稍微了解一些,她能跟着你一起生活,已经是最好的处境了……”   是那次在酒吧二楼,施尧想通过施压来逼迫江岌签约的那段录音。   听到录音,施尧的脸色变了变,没再说话。   “没想到吧施导,是不是觉得一个混混就没什么好防范的,没想到有一天会被混混抓到把柄吧?”江岌捏着手机下缘,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你去报警吧,我妹妹失踪这件事正好需要你来配合调查,或者我也去买通一个版主,把这段录音放出去,也让大家知道你施尧是个什么人渣,怎么样?”   这话说完,没等施尧做出反应,江岌忽然抬起膝盖朝施尧身前重重一顶。   看着施尧在猝不及防的剧痛之下拱起了脊背,他觉得堵在胸口的怒气总算散去了一点。   然而,还远远不够。   不只是江北失踪的事情,还有那句“同性恋真他妈恶心”,以及一个月前站在台上脸色苍白的秦青卓,这些账他全都要跟施尧一桩桩地算清楚。   江岌手上用力,强迫施尧直起身,捏起拳头正想朝他抡过去,下一秒,房间里的顶灯忽然熄灭了。   陡一熄灯,视野里一片漆黑。   几步之外,房间的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江岌下意识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眼,在最短的时间内适应了黑暗。   勉强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看清来人的轮廓后,他怔了一下,攥着施尧领口的手随之松了劲。   那人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朝两个人照过来,准确地说,是朝施尧照了过来。   强光跟黑暗对比强烈,施尧视物不清,面容扭曲地眯起了眼。   “还真是施导啊……”   听到来人熟悉的音色,施尧还没看清便如遇救星地叫了声“青卓”。   但秦青卓没理会他,反手给身后的门上了锁,然后转头看向江岌:   “看不清是不是,你继续,我拿手电筒帮你照着。” 第94章   夜色昏沉,手电筒的光束落在施尧扭曲的脸上。   秦青卓后背倚着门,一言不发地看着江岌的拳头和膝盖落到施尧身上。   看江岌揍人有种让人痛快的泄愤感,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一下都带着利落的狠劲儿。   中间施尧试图还手,但被江岌拎着衣领撞到办公桌,那之后就彻底失去了还手的机会。   是该好好教训一下施尧的,秦青卓想,否则以他这种媚上欺下的作风,只会继续跋扈下去。   想到糙面云唱了《长夜无边》却被黑幕淘汰,那张签约二十年的卖身契,还有江岌带着伤疤的过往被挖出来后遭遇的嘲讽和谩骂,以及如今失踪的江北,他愈发觉得施尧活该。   视线从施尧身上收回来,秦青卓稍稍转移手电筒照射的方向,看向施尧的办公桌。   他走过去,从桌上拿起施尧的手机。   拇指摁亮屏幕,面容解锁的界面显示出来,秦青卓走到江岌旁边,举起手机对准施尧的脸。江岌看了一眼便明白他的意思,捏着施尧的下颌强迫他正对手机屏幕。   屏幕随之解了锁,秦青卓拿着手机后退一步,倚着桌沿查看手机上的内容。   那边江岌一边揍施尧一边逼问他江北的下落,这边秦青卓打开施尧的微信界面,一个一个聊天点进去浏览。   施尧大概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手机会落入秦青卓手里,所以他的所有聊天记录都完好无损地保存在手机里。   第四个聊天框里就涉及了那个帖子,那人把帖子链接发给施尧,后面还跟了条消息:“施导,帖子已经发出去了。”   再下面是施尧发过去的几条语音消息,秦青卓点开消息将听筒贴近自己的耳朵:“这帖子发得不错,之后爆料的时候注意一下节奏,别一股脑全都放出来,一点一点放才比较吊人胃口。再安排几个账号随时注意引导舆论风向,营销号那边也提前打点好,让他们随时跟进转发。”   下面还有一个聊天框,明显是狗仔跟施尧的对话,因为那人给施尧发了大量的偷拍照片。   除了那晚在红麓斜街拍的几十张照片,还拍了不少江岌排练室周围的照片——有秦青卓跟江岌一起从排练室走出来的照片,有两个人一起跨坐到摩托车上的照片,近期还拍了不少跟江北有关的照片。   再往上,时间在大概一个多月前,施尧还收到了好几张秦青卓从普济医院走出来的照片。   秦青卓把这些聊天界面和语音消息全部录屏,心里有了定论。   他一向不喜欢以恶意揣度人心,先前施尧声称那场直播舞台事故是自己的“无心之失”,秦青卓也没太跟他较真,但现在看到这些照片,他才真正领略了施尧到底有多么阴险。   所谓的“无心之失”根本就是一场用心险恶的预谋,看来施尧那次事先已经断定自己无法在舞台上唱歌,才在直播过程中安排了那场乐队与导师的临时合作,目的就是让自己当众难堪,炒热这档节目的同时也借此发泄私愤……   “不想继续挨揍就赶紧说,我妹妹到底在哪儿。”江岌再次屈膝顶向施尧的腹部。   “我真的不知道,”大概是被江岌揍怕了,施尧的语气明显弱下来,多了一丝求饶的意味,“我怎么可能把你妹妹藏起来,这是犯法的啊……”   “你不知道,你安排在我排练室附近的狗也不知道?”   “我……”看着江岌再次抬起的拳头,施尧脸上混入一丝惊恐,赶忙说道,“我帮你问问,我现在就帮你问问,你先松开我,快,把手机给我……”   秦青卓将录屏保存好,走过去把手机递给江岌。   江岌拿着手机,垂眼看着施尧点开一个聊天界面拨通了语音通话。   “按免提。”他冷声道。   施尧点了免提,等待铃声响了几秒之后,那边接起了电话:“施导,有什么事吗?”   施尧深呼吸一下,勉强让自己恢复惯常的语气:“那小女孩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对方似乎没听明白:“什么小女孩?”   “江岌的妹妹。”   “哦,”对方反应过来,“您不是想让我拍几张她偷东西的照片吗,下午我看她跑出去了,就跟了一会儿,但一直也没等到她偷东西,我就没再跟下去。”   被对方赤裸裸说出自己的意图,施尧脸上显然也有些挂不住:“你跟到哪儿了?”   “就附近的公交站点,我看她上了公交车,就没接着跟了。”   “几路车?”这次没等施尧开口,江岌就自己问了下去。   “几路车我就没太看清楚了……”   “好好想想。”江岌加重了语气。   “好像有个数字是7,但我也不确定,就大概扫了一眼……”   江北上了公交车……她要去哪儿?江岌皱了皱眉,没再继续问下去,对着施尧的手机说:“别再像狗一样蹲在我排练室附近,听到了没?”   对方这才意识到跟自己通话的换了人,有些结巴道:“你、你是……”   江岌没再理他,收紧揪着施尧领口的手指:“还有你,我不管你是要报警还是要曝光,做事之前想想后果。”   这话说完,他将手机扔到施尧脸上,握着秦青卓的手走出施尧的办公室。   整层八楼还没恢复供电,走廊里昏黑一片。   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在楼下的演播厅和导播室忙活,没什么人发现楼上忽然断电的事情。   电梯跟楼层走的不是同一条电路,此刻还在安然无恙地运行着。   秦青卓拿出手机给夏绮发了条消息:“我这边完事了,谢了夏绮。”   夏绮那边很快回过一条消息:“那就好,监控你放心,什么都没录到。”   秦青卓看完这条消息,正要收起手机,夏绮又发进来一条:“而且我觉得施尧应该也不敢报警,真把江岌这个夺冠大热门送进去了,决赛就办不下去了,施尧不敢得罪资方的。”   秦青卓敲出一个“嗯”字回了过去。   夏绮发来的这条消息说中了他的想法,也正因为来时的路上就断定了施尧不敢报警,他才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阻止江岌。   两个人上了电梯,江岌倚着身后的墙壁,紧紧握着秦青卓的手。   秦青卓能感觉到江岌身上的焦躁,他侧过脸看向江岌:“我们先去确认一下公交线路,然后我让几个朋友一起帮忙到沿线站点找找。”   江岌“嗯”了一声,握着秦青卓的手抵在自己唇边,过了一会儿开口问:“施尧的手机里有不少东西吧?”   “嗯,”秦青卓说,“我都录下来了。”   “打算怎么处理?”   “不急,等找到江北之后再说。”   江岌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电梯下到一层,两个人快步往外走,步子都迈得很大。   骑摩托车返回排练室附近的公交站点,下了车,两人站在公交站牌前浏览所有线路。   含有“7”的公交线路一共有三条——117路,377路和817路。   每条线路都途径几十个站点,要是真的一站一站找过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江北乘公交车最有可能去哪儿,”秦青卓看着公交站牌,问江岌,“你有猜测吗?”   起先江岌没说话,视线在三条公交线路上飞速扫过,在落到377路最后一个站点时,他的目光停顿下来,神情变了变,低声道:“火车站。”   秦青卓也随之看向那个站点:“你觉得江北可能去了火车站?”   江岌“嗯”了一声,从兜里摸出手机,手指触碰屏幕,打开了铁路购票软件。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江北打算离开这座城市,并且再也不回来了。   这预感来得莫名其妙却又让他笃信无疑,以至于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出现了一丝慌乱。但他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注意力集中到软件界面上。   377路通往的是一个只跑绿皮火车的老火车站,自打高铁通行之后,这个火车站每天的班次便日渐减少,到现在已经面临着被改造的命运。   江岌点开车站信息,浏览着今天的班次信息,脑中快速计算着时间。   江北在下午四点左右离开排练室附近,乘坐公交车抵达火车站需要大概一个小时,而五点之后这个车站一共有三班火车。   其中两班目前已经发车,还有一班将在半小时后发车。   也就是说,江北如果真的去了火车站,要么她现在已经坐上火车走了,要么她还在等待搭乘最后一班火车。   “走。”江岌握住秦青卓的手腕,“去火车站。”   一路上,江岌载着秦青卓,把车骑得很快。   秦青卓扶着他的腰,恍然间又回到了第一场节目录制结束后,江岌载着他,一路左冲右突、见缝插针地超着车,将各色拥堵的车辆甩在身后。   红灯路口,江岌刹住车,秦青卓才问了句:“江北为什么会去火车站?”   摩托车引擎声轰鸣着,江岌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隐在其中:“她应该是打算离开燕城。”   “她要去哪儿?”   “不知道。”   “火车站会卖她票吗?”   “她会逃票进站。”   ——江北就是逃票来的这座城市,在跟江岌聊天的过程中,她无意中透露过这件事。   红灯变了绿灯,秦青卓没再继续问什么,江岌将摩托车重新骑上了路。   一路疾驰,抵达火车站时,距离最后一班火车发车仅剩五分钟时间。   候车厅内人数寥寥,乘客已经检票上车,只剩下少数往出站口方向走的陪同人员。   两个人一路快跑着到达检票口,上方数字显示屏提示着“检票结束”的信息,一旁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也已经松懈下来,在检票闸口拉上了警戒带,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   见到匆匆跑过来的两个人,检票员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已经停止检票了……”   “有个小女孩可能逃票上了火车,”江岌语速极快,“我们想上车找找,可以么?”   “小女孩?”检票员显然有些为难,扭头看了一眼显示屏的时间,“现在离发车只剩两分钟了,就算我放你们进去肯定也赶不上了。”   “可以,”江岌说,“我跑得很快。”   “麻烦您通融一下,”秦青卓从兜里拿出身份证递给她,“我把身份证压您这儿,如果出了问题我帮您去解释,行么?”   见两人都是语气匆匆、一脸焦急的模样,检票员犹豫着,到底松了口:“行吧……那我跟你们一起下去。”   她伸手解开了警戒绳,把两个人放了进去。   江岌快步穿过检票闸口,秦青卓抬步跟了上去。   走进检票闸口之后,还需要步行一段距离,然后乘坐下行电梯才能到达楼下的火车轨道。   江岌快跑着上了电梯,伸手扶着旁边的扶手,一步步飞快地迈过缓慢下行的电梯。   不知是不是这种焦躁的心情起了作用,江岌强烈地预感到此刻江北就在这辆等待发车的火车上。   还有时间,只要能赶在火车发车之前……   然而一路大步跑下了电梯,距离那辆火车仅有不到十米的距离时,火车却在这时发出了“呜——”的汽笛声,随之哐啷哐啷地沿着轨道向前行驶。   刚刚跑得太快,即便目睹着火车已经开走,江岌也没能立刻停住脚步。   一直跑到警戒线处他才停了下来,火车压过轨道的聒噪声传到他的耳朵里,不远处的工作人员朝他大声喊着“往后退”。   江岌没动,站在那儿,措手不及地看着一节一节火车从自己面前驶过。   秦青卓这时快步赶了上来,握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后拉了一步。   以往江岌力气很大,谁都拉不动,但现在他却好像失了力,随着秦青卓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   站在原地看了几秒那往前行进的火车,江岌握着秦青卓的手缓缓蹲下身,头低垂下来,抬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最后一班火车也开走了,意味着江北留在燕城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   曾几何时,脑中无数次冒出“干脆彻底消失就再也不用这么找下去了”的念头,如今意识到江北真的要彻底消失了,江岌却忽然觉得茫然无措。   应该算是亲人吧……虽然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但母亲自杀之后,也是因为江北,自己才过得没那么孤独。而现在这最后一个被自己视作亲人的人也消失了。   江岌握着秦青卓的手,额头贴着他的手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秦青卓俯下身看着他,有些不知该说什么,这种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显得无济于事。   最后一节火车聒噪地驶过,渐远的汽笛声中混进了对面的人声,是道中年男人的声音——   “你家长呢?你是怎么上车的?”   “这么小年纪就学会了离家出走,你爸妈怎么得罪你了?”   “别一直不说话啊,这小妮子!”   ……   秦青卓下意识循声看过去,愣了一下之后,他抬手拍了拍江岌的肩膀。   “江岌,抬头。”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江岌也是难以置信地微微一怔——   对面工作人员俯身询问的那个小女孩……是江北。 第95章   江岌松开了秦青卓的手,站起身深呼吸了一下。   先前满身的焦躁散去了几分,他的面色也变沉了几分。   他就这样沉着脸朝那两个人的方向走过去,对着轨道对面叫了声:“陈江北。”   执勤的工作人员闻声转头看过来,轨道对面,身高腿长的少年穿一身黑,即便在夜色中看不清神情,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不太好惹的气质。   “你是她……?”   “她哥。”江岌说。   出于谨慎,那人俯身跟江北确认:“他是你哥哥吗?”   江北点了点头:“嗯。”   “那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又问。   “江北。”江北小声说。   那人这才放心下来,直起身对江岌说:“你妹妹也真够胆大的,自己逃票上了火车,要不是我们的乘务员刚刚查票查到了她,她现在都已经跟着火车走了。”   “谢谢。”江岌说。   中间隔着条铁轨,那人朝不远处的电梯指了指:“去检票口吧,我把你妹妹领过去。”   江岌“嗯”了一声。   几步之外,秦青卓跟刚刚检票处的年轻姑娘道过谢,转身朝江岌看过去。   江岌走到他面前,什么话也没说,忽然抬起手臂抱住了他。   秦青卓用手掌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儿,人找到就好了。”   江岌没说话,只是低垂着头,收紧了搂住他肩膀的手臂,力气大得像是在箍着他。   尽管意识到旁边还站着人,秦青卓却没挣开这个拥抱,任由江岌抱着自己,   就这么抱了秦青卓十几秒,江岌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才松开了他,握住他的手说:“走吧。”   秦青卓随他往前走,不忘问了声刚刚一直站在旁边的检票员姑娘:“您要一起上去吗?”   “……哦,”那女孩这才回过神的模样,点了点头,“要的。”   三个人朝电梯走过去,起先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那姑娘回过身,小声问了句:“你们能帮我签个名吗?”   秦青卓怔了一下,但很快点头微笑道:“当然可以了。”   “谢谢谢谢,”女孩克制着自己兴奋的情绪,话变多了一些,“其实刚刚你们一跑过来我就觉得有点像,不过没敢确认,你拿出身份证我才确认你真的是秦青卓……我好喜欢你的歌,糙面云乐队的歌我也特别喜欢,那个节目我每期都在追。”   江岌现在没什么心情去应付别的事情,但听到她这么说,还是说了声“谢谢”。   “确实应该是我们谢谢你,”秦青卓说,“今天找了好长时间,江岌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对了,你把我们放进来,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没事没事,”女孩摆了摆手,“我就是看你们挺急,才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的。”   电梯到了头,三个人朝检票口走过去,刚刚那个执勤的工作人员已经带着江北等在了外面,正在询问江北离家出走的原因。   “你哥哥对你好不好?”见江北点了点头,那人继续问,“那为什么还离家出走呢?”   江北不说话了。   “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他话没说完,那个检票的姑娘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徐哥,我认识他们两个。”   “是你朋友?”那人直起了身。   “他们俩都是明星,唱歌的。”   “哦……”那人有些意外,抬头看向秦青卓和江岌。   秦青卓摘了口罩,走过去,伸出手跟他握了握手:“太谢谢您了,多亏及时给拦下来了,这要是真的跟着火车走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嗐,没事,”那人看上去挺热心,“我刚多问了两句,因为看你们也不是小姑娘的父母,怕出什么岔子。”   “应该的,”秦青卓笑了笑,“您做得对。”   两个人给检票员姑娘签了名, 执勤人员拍了拍江北的后背:“跟你哥哥走吧。”   江北低着头朝江岌走过来,江岌没理她,将手抄进兜里,转过身自顾自朝出站口走。   秦青卓走过去,俯下身让她跟两个人都道了谢,然后牵着她的手离开了火车站。   还差几步路走到出站口,隔着窗玻璃,秦青卓看到江岌站在那里低头看手机,皱着眉头,面色不佳。   他脚步停下,将江北往旁边拉了一下,然后半蹲下来看着她说:“江北,一会儿记得跟你哥哥说对不起。”   江北低垂着头不说话。   “你哥哥今天找了你一天,现在心情肯定很差,”秦青卓说,“但他是个心软的人,只要你跟他说对不起,他肯定就不会生气了。”   几秒之后,江北点了点头。   秦青卓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站起身牵着她的手走出了火车站。   江岌等在出站口外面,见秦青卓和江北走了出来,他放下了手里的手机。   “你骑摩托车带江北回吧,”秦青卓走过去说,“我打辆出租车跟上你们。”   “我刚给你叫了一辆,”江岌说,“你先回家吧,我带江北回排练室。”   “我还是和你一起回吧,太冲动是没法好好沟通的,江北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沉默片刻,江岌仍没改变主意:“这事儿还是我来解决吧,走,我陪你去路边等车。”   秦青卓能看出来,江岌那股说一不二的劲头又上来了,他一倔起来就谁也劝不动。   其实秦青卓也没打算过多地插手这件事,毕竟兄妹俩之间的事情他了解得并不全面,还是由他们自己来解决比较合适。   见江岌态度坚决,秦青卓便没再多说什么:“那走吧。”   正要牵着江北的手往前走,江岌又说:“让她自己走,不用牵着她。”   秦青卓没动,江北自己将手慢慢地抽了出来。   江岌握着秦青卓的手腕往前走,步子迈得很大,全然没有要等江北的意思。   秦青卓每走几步路就回头看一眼走在后面的江北,确认江北仍跟在后面,但他什么都没说。   在目睹了江岌寻找江北的整个过程之后,他能理解江岌现在的反应。   两个人走到路边,江岌在手机上叫的那辆出租车已经到了。   “回去好好休息,”江岌握了一下秦青卓的手,“到家之后给我发消息。”   “好,你一会儿路上骑慢点。”秦青卓说着,又朝不远处的江北看过去一眼,“回家跟江北好好聊聊,别太凶了。”   “知道。”江岌说。   看着秦青卓上了车,江岌帮他合上车门,然后站在路边看着出租车驶远了,才转过身看向江北。   江北慢吞吞地低着头往前走,半天挪不动一米。   原本是想回去之后,再跟江北好好算一算今天这笔帐,但现在看着江北这副模样,他忽然心头无名火起,方才竭力压下去的怒气腾腾地涌了上来。   他看着江北,压沉了声音,用命令的语气说了句:“走快点。”   但江北仿若未闻,仍旧低着头,慢吞吞地往前挪着。   江岌看着她,胸口的怒气随着她挪动的每一小步而愈发累积。   他朝江北走了过去,几步走到了她面前,江北随之停下了脚步。   “走这么慢,”江岌冷冷道,“是想趁我不注意再接着跑了?”   “没跑,”江北偏过脸,用一种听上去无所谓的语气说,“就是想出去散散心。”   “散心?去哪散心?”   江北不说话了,无所事事地看着周围。   “说话。”江岌加重了语气。   “不知道。”   “随遇而安是吧,”江岌冷笑一声,“挺酷的。”   江北不吭声,只是撇了撇嘴。   “吃喝怎么办,”江岌语带嘲讽,“又打算重操旧业?”   “我干什么要你管。”江北没什么语气地说,“反正我能养活自己,又不给你添麻烦。”   “行,我谢谢你。”江岌的脸色冷了下来,面沉似水地看着她,“陈江北,你给我长点记性。上次我怎么说的,你要是再敢偷东西,就给我滚,我他妈不想养一个小偷!”   江北不说话了,沉默地看着远处的某个方向。   “要走是吧,高铁站还是飞机场,我送你过去。”江岌走过去,伸手抓起她细瘦的手臂往前走。   江北不动,凭借着鞋底的摩擦力站在那儿,抗拒着江岌的拖拽。   类似的场面已经在两个人之间发生过很多次,每次都是以江北认错、江岌松手为结局,但这次江北一直没说话,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   江岌增加了手上的力气,拖拽她整个人往前走。   江北这才意识到江岌以前根本没用力,因为现在江岌轻轻松松地就让她的鞋底擦过了地面。   跟以前有意吓唬她的架势不同,这次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她送走。   明明之前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这座城市,然而被这样拖拽着往前走,江北却开始觉得有点害怕了。   “我这次没偷东西!”江北忽然惊惶地喊了一声,眼泪紧跟着就掉了下来。   江岌手上松了点劲,但脚步没停,仍拖拽着她往前走。   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江北哭出了声:“我不想你因为我当不成明星。”   江岌怔了一下,随即脚步顿住,就这么站了几秒之后他卸去了手上的力气,转过身看着江北没说话。   自打江岌跟江北一起生活以来,江北从来都是一副对什么都挺无所谓的样子,哪怕犯了天大的错,也从来没当回事过,更从来没哭成这样。   江岌松开了她的手臂,看着她问:“谁和你说的?”   “他们说我是小偷,”江北答非所问,哭得停不下来,“你会因为我当不成明星。”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陈江北,”江岌皱着眉说,“什么傻子说的话你都信吗?当不当明星他们说了算?再说你怎么不问问我,到底想不想当这个明星。”   “可我……可我想让你当明星。”江北呜咽着说完了这句话。   不远处的出站口传出一片喧闹声,应该是有一班火车到了站。   江北越哭越凶,几分钟就哭抽了,哭得打起了嗝。   江岌还从没见她哭成这样,一时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其中又掺着一点心酸和不是滋味。   “走吧,”他微微仰头呼出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回去再说。”   江岌往前走着,这次步子迈得没那么大,江北跟在他旁边,也不像之前那样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了,只是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还是哭得停不下来。   走到摩托车旁边,江岌开了锁,见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从兜里拿出纸巾扔给她,语气不怎么耐烦:“行了,赶紧自己擦擦,鼻涕眼泪的别蹭我身上。”   他说完跨上了摩托车,江北擦了眼泪又擤了鼻涕,正要爬上车,江岌侧过脸说:“鼻涕纸去垃圾桶扔了,攥手里恶不恶心。”   江北低着头走去垃圾桶扔了鼻涕纸,然后走回来,踩着摩托车的排气管爬上了后座。   骑着摩托车往回走,江岌总算觉得轻松了一些,脑中浮现出施尧那张因挨揍而扭曲的脸。   当时因为秦青卓在场,他不想让秦青卓太担心,所以下手的时候留了不少力。   然而想到刚刚江北说的那几句话,还有秦青卓在网吧门口挨的那句骂,他就无法咽下这口气。   当时应该揍得更重一点的。江岌想。   半小时后,摩托车停至排练室门口,江岌熄了火。   见身后的江北不动,他侧过脸催了句:“到了,快点下车。”   然而江北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身上。   睡着了么……江岌在她膝盖上捏了一下,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   以往他这么做的时候,江北会立刻清醒过来,然而这次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岌觉得不对劲,又更重地捏了一下,然后叫了声“江北”。   江北仍旧没应声。   “操。”江岌骂了一声,捏住江北的手腕试了试脉搏,然后启动车子掉头驶了出去。 第96章   凌晨深夜,普济医院退去了熙熙攘攘的人潮,间或有救护车从门口驶进驶出。   江岌收起手机,拿着手里的缴费单,朝血液透析室大步走过去。   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拿出来看一眼,秦青卓打来了电话。   江岌脚步停顿,抬眼环顾四周后,朝楼道尽头没人的那处地方走了过去。   电话接通,秦青卓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你们到了吗?”   “到了,”江岌走到窗边,“你刚是不是给我发消息了,我一直没看手机。”   “我猜也是,”秦青卓听上去语气挺放松,“跟江北聊过了?”   “聊完了,”江岌说,“别担心,聊得挺好的。”   “江北……”秦青卓欲言又止,顿了顿说,“算了,等明天当面再说吧。”   江岌能猜到他想问的是什么,“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和交谈的人声,电话那头秦青卓捕捉到异样:“你不在排练室?”   “出来买点药,”江岌微低着头,语气如常,“江北有点不舒服。”   “怎么了,严不严重,需要我过去么?”   “不严重,小感冒。”江岌看着手上缴费单上的字,“你这几天就别过来了,外面蹲了不少狗仔,等我过去找你吧。”   “你居然知道防狗仔了啊……”秦青卓笑了一声,“那行,买完药早点回去休息,有什么事儿就随时联系我。”   互道晚安后就挂断了电话,江岌后背倚着墙,轻轻呼出一口气。   秦青卓应该没听出异常,毕竟他自信对撒谎这事得心应手,不会被轻易捉住把柄。他也不希望秦青卓听出异常来。   某种程度上秦青卓生活的环境其实挺单纯的,去城中村那些网吧找人的时候就能看出来,秦青卓跟那样的环境有种强烈的割裂感,估计以往从来不会有人当面对他说出“同性恋真他妈恶心”这种话来。   那个瞬间他是真的挺后悔带秦青卓来这种地方的。   网络上的那些人说的也没错,江岌想,以前自己确实就是个混混。   所以能遇到秦青卓,还能跟秦青卓在一起,真是……挺不可思议的。   到现在都觉得很神奇。   透析室紧闭的大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江岌从思绪中脱离出来,直起了身朝医生走过去。   “生命体征平稳下来了,”医生说,“人刚醒了一会儿,现在又睡过去了。多亏你送得及时,这要是拖上几个小时才过来的话,保不准会有生命危险……我记得之前就发生过类似情况,也是你妹妹吧?”   “嗯,”江岌的语调没什么起伏,“一年多前。”   医生点了点头:“还是要多注意一点,你妹妹这个情况本来发现得就晚,耽误了早期的救治,发展到现在,情况确实是挺危险的。对了,住院手续办好了吧?”   “办好了。”   “先等这次透析做完吧,观察一下具体指标,然后再看要住几天院。”   “好,”江岌说,“谢谢您。”   医生说完就走了,得知江北没事,江岌这才觉得绷了一天的神经总算松了劲儿。   难以想象如果江北真的跟着那辆火车走了,并且在车厢内晕倒了,现在会是什么结果。   如果无法得到及时救治的话……   脑中浮现出施尧那张被揍得唯唯诺诺的脸,片刻后,江岌拿起手机,打开乐队群聊界面,敲过去一句话:“明天有时间通个语音,商量件事儿。”   群里钟扬很快回过消息:“北姐睡了么?”   “来医院了。”江岌回复过去。   “靠,没事吧,”钟扬说,“我现在过去。”   “不用,在做透析,来了也是在外面等着。”   彭可诗也回了条消息:“明天见个面吧,我上完课跟钟扬去医院一趟,也看看江北。”   江岌回了个“嗯”字。   翌日,江北完全清醒过来,虽然看上去还有些虚弱,但已经能随意下地走动。   江岌陪她玩了两局游戏,见她有点犯困,便把手机从她手里抽出来:“别玩了,睡会儿。”   江北抬手搓了搓眼睛,打了个呵欠:“哦。”   看着她躺下后,江岌站起身:“我回去一趟,你别乱跑。”折腾了一天一夜,他想回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   江北闭上了眼睛,嘀咕了一句“知道了”。   江岌走出病房,站到电梯前按了向下的按键,正看着显示屏上变化的数字,旁边有人凑了过来,手里拿着手机对着他,应该是在拍视频:“江岌?”   江岌转头看过去,没等他开口问,那个子不高的男人便自报家门:“我是星播报的记者,这两天网上不是有很多关于你的争议吗,我们想请你回应一下。”   “没什么可回应的。”江岌敷衍道,转过脸不再看他。   “你当时是真的在学校里把人打进过医院吗?”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江岌反问。   “我这也是碰巧,有个同事来看病,正好碰见了你,是不是还挺有缘分的?你来这儿是自己看病,还是有什么别的情况?”   电梯门打开,江岌迈进去,那人也紧随而至。   江岌皱了皱眉,碍于电梯间有人,他没说什么。   电梯下到一层,江岌走出去,那人仍旧穷追不舍地跟上来:“在学校打架的事情是真的吗?你要不要澄清一下?”   江岌没再理他,任凭他跟在旁边喋喋不休,一直走到一楼大厅的导医台,他抬手将那人拖到导医员面前:“这儿有个记者,刚刚一直拿着手机在病房里乱拍,麻烦你们处理一下。”   这话说完,他将这人扔在导医台,自己转过身大步走了。   走出医院,跨上摩托车,他又觉得不太放心,给江北发了条语音消息:“如果有狗仔来拍你,就去护士站找人把他赶出去。”   消息发出去,他收起手机,骑车朝排练室方向驶过去。   *   下午两点,秦青卓坐在办公桌后,抬手挡了个呵欠。   上午江岌发来消息,说今天有事,就不过来找他了。秦青卓便自己来了工作室,做了一上午的编曲。   午后有些犯困,他保存了编曲文件,拿过手机看着前一天从施尧手机上录的那几段视频。   这些视频该怎么处理,秦青卓打算跟江岌当面商量之后在做决断。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个重要的筹码,施尧一定会对此产生忌惮,不管做什么都不敢轻举妄动。   正看着这些录屏,工作间的门被敲响了,栗子的声音传进来:“青卓。”   “门没锁,”秦青卓抬起头,“进来吧。”   栗子推开门,快步走过来,朝他递过手机:“你看这是不是江岌的妹妹?”   “什么?”秦青卓接过手机,在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暂停画面后,他顿时困意全消。   ——画面上,江北穿着住院的病号服,面色苍白,看上去十分憔悴。   那是一段两分多钟的采访片段,视频的发布者是一家专做娱乐新闻的自媒体号,叫星播报。   秦青卓轻触屏幕,视频开始播放。   “我是江岌的妹妹,我叫江北。”江北微低着头,眼神有些躲闪,许是因为从没面对过镜头,她看上去明显没有平时那么古灵精怪,反而结结巴巴的极其局促。   “有人说你经常偷东西,是真的吗?”举着拍摄设备的人在对面问她。   “我……我以前是,”江北小声道,“但是我现在已经不偷东西了。”   “为什么偷东西,是你哥让你偷的吗?”   “才不是,我哥从来不让我偷东西!”江北抬头反驳,音量也随之变高了一些,但眼神触碰镜头的一瞬,又迅速回到了胆怯的状态,“他把我带回来之后就一直告诉我不能偷东西,说我要是再偷东西就赶紧滚……”   “什么叫把你带回来?你不是他亲妹妹?”   “嗯……我是他捡回来的,那次我差点死了,他把我带到医院救活了,又给了我住的地方……”   “你父母呢?他们去哪了?”   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江北才答非所问地嗫嚅道:“我哥……我哥他还教我识字儿,我家里有很多识字书都是他买给我的。他不像你们说的那样是个混混,他一直在很努力地赚钱还债,帮我治病,平时也不会打架,每次我跑出去了他都会找我,遇到小猫被困在下水道里还会把它救上来……我以后都不会再偷东西了,你们也不要讨厌我哥了,我跟我哥没有关系……”   江北语无伦次地说着,话音里的哭腔越来越明显,到最后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对面的人这才中止了拍摄。   这段视频看完,秦青卓有些动容。以往见到江北时,她总是一脸冷酷,看上去跟个小大人的,秦青卓从来没见过她说这么多话,也从没见她真的像个孩子一样哭过。   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脑中有些混乱,各种想法此起彼伏——   江北不是江岌的亲妹妹,这个猜测昨天频频出现他脑中,原本是想之后当面问清江岌的,没想到江北先在这个视频里确认了他的猜测。   还有,江北的事情也就是昨天才曝出来的,而这段视频是白天拍摄的,也就是说,这段视频的拍摄时间,很可能就在今天中午。那么江北为什么会穿着病号服?她是生病住院了吗?为什么从昨晚到现在,江岌一点消息都没跟自己透露过?以及为什么她会接受这段采访,江岌知不知情?……   一个猜测得以确认,更多的疑问又冒了出来。   “这视频效果挺爆炸的,”栗子在一旁说,“评论区现在一边倒地在给江岌说话,毕竟自己都活得挺辛苦了还领养了一个生病的小女孩这种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简直就是狠狠打了之前说他是混混的那帮人的脸,不过小姑娘露脸还是有点危险,应该不是江岌让她这么做的吧……”   秦青卓摇了摇头:“江岌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脑中浮现出那几个说着“江北偷东西”的小男孩,他又说:“这视频得尽快处理一下,跟媒体和平台联系吧,花多少钱也要尽快删掉。”   “行,”栗子点头,“我现在就去联系。”   *   江岌洗完澡走回卧室,从衣柜里翻找出要换的衣服,躬身穿好了裤子,手机这时响了起来。   他拿过手机接起电话,秦青卓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你在哪儿?”   “在排练室。”头发还有些滴水,江岌用毛巾擦着头发。   “江北呢?”   “出去玩了。”   那头沉默下来,江岌察觉出不对劲,问了句:“怎么了?”   “江岌,你是打算瞒我多久?”秦青卓叹了口气,“以前我可能没跟你说过,我真的挺不喜欢别人对我撒谎,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   江岌也沉默了几秒,擦头发的动作停顿下来,他坐到了床边:“我现在真的在排练室,你不信的话可以来找我。”   顿了顿,见秦青卓仍不作声,他又说:“至于江北,她在医院,我一会儿换了衣服也要再回医院。”   “江北怎么了?”秦青卓这才出声问。   “昨天回来的路上晕倒了,具体情况我当面跟你说吧,你在工作室?我过去接你吧。”   “不用,我已经在去普济的路上了。”秦青卓说回正题,“你知道江北刚刚接受了一家媒体的采访吗?”   “什么采访?”江岌怔了一下,“我不知道。”   “我现在发你手机上,你看看吧。”秦青卓说,“顺便把江北的病房号发给我。”   “好。”江岌说。   视频很快发送过来,江岌点开一看,立刻皱起了眉。   星播报发的采访视频……是之前试图采访自己的那个记者?   明明当时已经把那记者交给导医员去处理了,怎么他不但没走,反而找到了江北所在的病房,而江北还自作主张地接受了采访……真是够胡闹的。   江岌套上卫衣,吹干头发,动作利索地收拾了需要的东西,然后一边大步走出排练室,一边将江北的病房号发给了秦青卓。 第97章 (大篇幅兄妹回忆)   江岌赶到医院,推开门走进病房,江北床位上躺着的却变成了别人。   正打算走上前问问是怎么回事,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秦青卓打过来的,江岌接了起来。   “到了吗?”秦青卓在电话里问。   “刚到。”江岌说。   “刚给你打电话,你可能在骑车没接到,直接来十一楼吧,我找人给江北换了个病房。”   江岌应了一声,挂断电话朝电梯走。   相比嘈杂熙攘的楼下病房,十一楼显得极其安静。   江岌从电梯间走出来时,秦青卓已经等在了电梯门口,正倚着窗台似在思索什么。   电梯门打开,他抬眼朝江岌看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撒起谎来真是得心应手啊。”   江岌走到他面前,微低下头碰了碰他的嘴唇:“生气了么?”   原本要说的话堵在了嗓子里,秦青卓下意识抬头看向头顶墙角的摄像头,提醒道:“小心点,有摄像头。”   江岌没去注意摄像头,无辜地看着他:“这算当街接吻么。”   秦青卓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道如果江岌只是自己工作室的签约艺人,估计自己现在会相当头疼,偏偏他还是自己的男朋友,而自己偏偏又挺吃这套。   他叹了口气:“走吧,先去病房。”   江岌随他朝病房走:“你来了挺久了?”   “也不算久,比你早到了半小时吧。”   高层的病房区域设置了门禁系统,秦青卓抬手刷卡,“相关的情况我都问过江北了,她说是她自愿接受采访的,因为她不想别人骂你,也不想你因为她当不成明星,小孩子的想法还真是……”秦青卓没把话说全,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昨天忽然要离开燕城,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江岌“嗯”了一声,片刻后,又皱眉道:“那个记者,我明明把他都拎出去了。”   “娱记就是这样,无孔不入的,为了制造爆点什么招儿都能想得出来。栗子已经去全网处理这段视频了,尽量不让它传播得太广。”走到江北的病房前,秦青卓压着门把手推开了门。   他出门去接江岌也就几分钟之前的事情,这一会儿的工夫,江北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江北侧着脸,呼吸均匀,脸颊的婴儿肥更加明显,平日里的冷酷不见踪影,此刻看上去完全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的模样,甚至比八岁的年纪还要更稚嫩一点。   两个人倚着窗边,看着病床上的江北。   “原来江北不是你亲妹妹,”秦青卓这才问起来,“以前怎么没说过?”   “忘了,”江岌说,“也没什么说的必要。”   又看了江北片刻,秦青卓才移开目光:“江北得的是什么病?”   “一种肾病,”江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触碰几下后递给秦青卓,“看这个吧。”   秦青卓接过来,轻声读出屏幕上的内容:“IgA……原发性肾小球肾炎,肾功能损坏严重,活检可见慢性纤维化……终末期需进行透析或行肾移植术……”   尽管在看到江北所在的病区后,秦青卓已经对江北的病情有了猜测,但在看到江岌递来的这份资料后,秦青卓还是因病情的严重程度而感到了震惊。   “所以江北……现在已经到了终末期?”   “差不多。”   秦青卓艰难地消化了这个事实,又问:“是什么时候患上的这个病?”   “不知道,”江岌说,“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挺严重了。”   “怎么不早点和我说?说不定……”   “说了也没什么意义,”江岌打断了他,语气淡淡的,“发展到这种程度,再好的医院也没办法,只剩下换肾一条路,至于肾源,也不是钱能买到的。而且,一个捡回来的小孩,你没必要为她耗费这么大的心力,我一个人就够了。”   秦青卓一时没说话,虽然江岌的表情和语气都是波澜不惊的,但他能从江岌微垂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极轻地叹了口气后,秦青卓说:“跟我说说你和江北的事吧,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我还挺想知道你们的这段过往。”   “我想想。”江岌靠着身后的窗台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应该是一年半之前吧,最开始是她偷了我的手机。”   他说着,脑中浮现出一年半之前的画面。   那会儿他白天偶尔给人做家教,晚上则固定在一间酒吧做夜场服务生,租住的地方在一个破败的城中村,周围环境极其杂乱,毫无治安可言。   给母亲过完了头七,次日他去周围街角的一家小理发店剪了头发,出来时微微走神,因为想到了俞萝自杀前的那一天,躺在病床上看着他说头发有点长了的那一幕。   正对面走过来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又瘦又矮的小孩,他没留意,擦肩而过的瞬间,个头只到他腰的小孩很轻地撞了他一下,江岌回过神,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伸手摸了一下兜,手机果然已经被摸走了。   其实那手机他已经用了很长时间,根本就不值钱,但里面存着的聊天记录和照片很重要,于是他立刻转身追了过去。   以江岌的速度,追上一个小孩其实很容易,但那小孩看上去对周围一带相当熟悉,专挑犄角旮旯、只有她能钻进去的缝隙走,而且身手极其灵活,滑得像只泥鳅,让江岌跟得着实有些窝火。   江岌费了点工夫才追上她,但他没立刻走过去夺回自己的手机,而是表面佯作没找到,实则若不经意地绕着弯路跟着她。比起教训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江岌更想收拾一下教唆小孩偷东西的团伙。   那小孩自以为摆脱了江岌,走进了巷子拐角处的一家不太起眼的手机修理店——那是个违建的平板房,连门面都没有,就只在窗户上贴了“手机修理”四个字。   店里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这个,能给多少钱。”听到声音,江岌才能确定刚刚那小孩的性别,原来是个小女孩。   “行啊兔崽子,活儿越来越好了,”一个男人调侃道,“能自己出师了啊。”   另一个男人则骂骂咧咧的,“什么玩意儿,偷个这么破的手机你还想要钱?”   “不要就还我,我自己拿去卖。”那小女孩说。   “自己卖?翅膀硬了是吧,给你两个钢镚,赶紧滚。”   “把手机给我。”   “不滚是吧?得,不滚两个钢镚你也别要了。”   “我叫你把手机还我!”   ……   听着门内传来的争执声,江岌站在侧墙的窗边,拿出烟盒抽了一支烟出来,他挺乐意听到这出狗咬狗的戏码。正要用打火机点着火,他听到屋内其中一个男人忽然抬高了音量:“操,小兔崽子你还学会咬人了是吧!”   随之响起一阵脚步声,两声响亮的耳光声传了过来——听上去,男人走过去狠狠扇了那小女孩两巴掌:“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就这么欠揍?咬人是吧,我他妈今天非把你的狗牙给卸下几个!”   江岌皱了皱眉,听着屋内的殴打声和小女孩痛苦的闷哼声,他收起打火机,抬步朝那家手机修理店走了过去。   见有人走进店里,动手的男人暂时停了动作,对着江岌笑了笑:“不懂事,教育一下,你要修手机?”   江岌没说话,朝男人走过去,二话不说,扯着他的领口一用力将他掼在了墙上,紧接着用膝盖狠顶了他腹部几下,没几秒,面前这人已经被他揍得直不起身。   柜台后面的男人被江岌这突如其来的一顿狠揍搞懵了,反应过来后立刻起身走过来帮忙,但刚一靠近,正要捏着拳头朝江岌挥过去,却被江岌一转身拽住胳膊,紧跟着一记拳头就砸到了他的鼻梁上。   男人骂了句脏话,从兜里抄出一把折叠刀,伸手就往江岌腹部捅过去,江岌一闪身躲过去,那个被踹到墙角的小女孩却忽然朝男人扑了过去,对着他的手就是一口。这一口咬得挺狠,男人猝不及防地大叫一声,将那小女孩重重甩到地上,江岌趁机把他手里的折叠刀打落到地上,然后一抬腿将他踹到墙上,走过去半蹲下来,又给了他几拳。   见被打的两个人都被打得没有了还手的意识,江岌便收了手。   末了,他目光朝周围扫视,看到了之前因争执而掉在地上的手机。他走过去,躬下身捡起手机,旁边那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这时也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手机另一端,与此同时恶狠狠地盯住江岌不说话,似乎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宣告着这是她的东西。   江岌抬眼,冷冷看向她,正打算加重手上的力气拿过手机时,那小女孩却忽然松了手,头也忽然一低,脖子连带着上半身前倾着倒在了地上,没有了任何反应。   江岌拿过手机放进兜里,正打算起身迈过她,动作却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几秒之后,他半蹲下身,试着叫了一声那小女孩:“哎。”   但那小女孩毫无反应,浑身上下也软绵绵的,似乎陷入了昏迷状态,完全失去了知觉。   要把她扔在这儿么?江岌抬眼看了看刚刚那两个男人,虽然现在被揍得不敢上前还手,但保不准自己走后,对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又会是什么嘴脸。还有,这小孩为什么忽然晕了过去……   江岌叹了口气,将那小女孩扛了起来,带着她去了附近的医院。   本想等医生把这小女孩弄醒就走,没想到带着她去医院做过检查之后,江岌才得知,这小女孩晕过去竟是因为她患有肾病,目前肾功能损坏严重,按照医生的说法,如果不立刻进行血液透析,几个小时之内就有可能失去生命。   已经带到了医院,江岌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于是他去缴了费,给这小女孩做了透析。   坐在透析室外,他觉得自己纯属一时脑抽、善心泛滥,明明自己还背着一身债务,为什么要拿出小两千块钱给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小孩做透析?   从医院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做完透析的小女孩面色苍白、身体虚弱,虽然能自己走动,但看上去就是一副随时会晕倒的模样。   送她回去的路上,江岌问起她父母的情况,但她什么话也不说。   “你叫什么?”江岌换了个问题。   她这才答:“陈江北。”   “那你跟谁生活?”   “我自己。”   “知道自己生病了么?”   “知道。”江北瞅了江岌一眼,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钱我会还给你的。”   “怎么还,”江岌语气嘲讽,“偷别人的手机卖了钱还我?”   江北撇了撇嘴:“能还你钱就行了,你管钱哪来的?”   江岌没再搭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见江岌一直不说话,一段路后,江北主动地又跟他说了起来:“你以后不要把手机放在兜里,很容易丢的。”   江岌冷笑一声,没应声。   路过商店,江北自己跑了进去,出来时手里多了两只棒棒糖和几个泡泡糖,她快步跑着追上了江岌:“给你吃。”   “自己留着吃吧,”江岌朝她手上看了一眼,不怎么感兴趣地继续朝前走,“偷来的东西我吃不惯。”   “这不是偷的,”江北的声音明显变小了,低着头,认错似的,“是用之前那个打我的人给我的两个钢镚买的。”   原来这小孩知道偷东西这事儿是错的,江岌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他心里清楚,偷东西可能是这个小孩唯一的谋生方式。   “我不爱吃甜的。”又往前走了几步,江岌这么说。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没再说话,一直走到之前江岌丢手机的那片巷子,路过那家手机修理店,再出了巷子口,就到了一片废弃的拆迁区。   大片的漆黑中闪烁着零星几点灯光,江北步快跑到路口,探出头朝张望了一下,然后回过身朝江岌挥了挥手:“行了,我到了,你回去吧。”   她看起来还挺谨慎,江岌脚步停顿,没继续往前走:“你家就在前面?”   “嗯。”江北点了点头,见江岌转身要走,又朝他跑了过来,“你把电话给我吧,我攒够了钱就联系你。”   “算了,”江岌冷淡道,“说了你也记不住。”   江北从兜里掏出一只很短的铅笔,还有一张从烟盒上撕下来的小卡片,那上面歪歪扭扭地记录着一些数字。   “你可以写在这上面,”她翻过那张小卡片,“我识数。”   见她坚持递过来,江岌没再多说什么,接过笔随便写了个假号码,还了回去。   江北接过来,读了一遍上面的数字,跟江岌确认了没有错误,才转身走了。   看着江北走远,江岌却没立刻走,倚着墙点了根烟抽起来。   他被这小孩搞得心里挺不是滋味,想到了曾经被乐器店老板踹出了老远的自己。   相比这个小孩,他甚至是幸运的,毕竟俞萝还活着的时候,给他提供了基本的温饱和很多的爱。   而这个小孩……看她的样子,应该没什么人管,平时就靠着偷手机还钱维生,估计没少挨打。而且,病得这么严重,估计哪天会忽然晕倒在巷子里,然后在无人出手搭救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死了吧。   刚刚是不是不应该给她假号码,江岌吐出一口烟雾,脑中冒出这样的念头,虽然不指望她还钱,但如果她真的无路可走,或许自己能出手帮一把……   这样想着,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帮一个萍水相逢的病秧子?   然而几秒钟后,江岌却鬼使神差地迈开步子,循着之前江北回家的方向,走进了这片拆迁区。   有光亮的地点没几处,江岌试探性地朝最近的一处走了过去。   他看着周围这些几近废弃的棚户房,窗户破碎、四面漏风,连基本的遮风挡雨都做不到。腊月的天气里,燕城气温很低,几乎每晚都是零下几度,据说最近几天在寒潮的影响下还要持续降温。住在这种地方,可能就算被冻死了,尸体也都得过几个月才能被发现。   以往江岌觉得,背着一身债务的自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这世界上居然还能有个比自己惨上几十倍的小女孩——她上辈子是试图毁灭过地球吗?   离光亮越来越近,江岌忽然听到了几个人叫骂的声音,伴随着一下又一下打人的巴掌声,他们说话的内容也越来越清晰:   “操,爱咬人是吧,老子今天把你扇到张不开嘴!”   “那孙子是谁,不是还领你去医院了吗?你把他给我叫来!”   “这兔崽子手上攥着什么东西攥的那么紧呢,我他妈掰都掰不开。”   ……   江岌从地上捡起一个废弃的酒瓶,然后加快步伐朝前走了几步,从窗户直接跳到了那个传出声音的棚户房。   房间角落,江北被手机店柜台的男人拽着衣领,两边脸颊已经被打成了紫青色,嘴巴也被打得溢出了血,五官肿胀起来,眼睛只能勉强睁着。她全身瘫软在地上,任凭打骂,只有一只手死死地攥着拳头,另一个人怎么都掰不开。   看到江岌从窗户跳进来,两个人惊了一下。   心有余悸之下,两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拿出折叠刀对向江岌,企图恐吓他不要靠近。   看到这两个畜生的所作所为,江岌彻底被激怒,他拎着酒瓶走过去,直接砸向其中其中一人的脑袋,“砰”的一声,酒瓶瞬间碎裂,与此同时折叠刀应声掉落,那人蹲下来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江岌拎着残存的酒瓶,用碎裂的那侧指着另一个殴打江北的人:“欺负一个小孩,显得自己挺能耐的是吧。”   那人目睹了江岌的狠劲儿,扔下折叠刀开始求饶,“我错了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来了……”   江岌丢掉酒瓶,拽住这人的领口,一拳一拳地砸了过去,直到他的脸被打成了紫青色,嘴巴被打得溢出了血,五官肿胀到扭曲,才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撇在了一旁。   没管那两个仓皇逃走的混混,江岌朝坐在角落的江北走近了,打量着屋里的环境——一堆铺在地上的旧报纸,一个盛水的玻璃瓶,还有一卷不知道从哪捡来的脏乱的破棉被,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地的垃圾。   “就住这破地方,”江岌看向江北,没什么语气道,“你不怕冻死啊?”   “我不冷。”江北说,“这儿挺好的。”   江岌的目光移到她手上,从他进来那会儿,那两个人就一直试图掰开她紧攥的手指。   “手里攥着什么呢,”江岌半蹲下来,挺好奇,“握那么紧。”   江北没说话。   “我看看。”江岌说。   似是有片刻犹豫,然后江北缓缓地朝他摊开了手——是那张从烟盒上撕下来的纸片,上面记着的,是江岌不久之前瞎编的那串号码。   一时间,江岌沉默下来,看着那行自己潦草写下的笔迹。   过了一会儿,他嗤笑一声:“怕他们找到我实施报复?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他拿过那张纸片,揉成一团扔了,没等江北说什么,他出声道:“试试还能不能走。”   江北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但因为没什么力气,刚起来一点就又坐了回去。   江岌叹了口气,背过身半蹲到她前面,将她背了起来,朝屋外走过去。   他什么都没说,江北也什么都没问,身后光亮渐远,两个人的身影缓缓融进了夜色里。 第98章   “大概就是这样,”江岌仰头喝了几口水,“我那会儿在酒吧夜场上班,晚上家里没人住,就让她住那儿了,等到白天我回去的时候,她就挺自觉地出去玩了,再后来到了红麓酒吧驻唱,莺姐提供了酒吧二楼的那两个房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了。”   听完江岌讲的这段往事,秦青卓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想栗子说得那句话没错,自己都活得挺辛苦了,居然还养着一个生病的小女孩,这种事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而江岌在说起这件事时,从头至尾的语气却都是平淡的。   “就……没想过把她送福利院?”秦青卓说出这句话,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说,毕竟你自己背着一身债务,已经过得这么辛苦了。”   “想过,一开始还跟她提过,但她挺抗拒的,也不说为什么。”江岌视线微垂,“后来跟她聊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她应该是有父母的,但她父母可能对她不怎么样,也不想要她,所以我推测她不想被送到福利院的原因,大概是害怕被发现之后,她就要被送回她父母身边了,不过看她不想说,我也没细问。”   秦青卓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江北以前是不是也消失过?”   江岌“嗯”了一声:“经常。”   “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我花钱,”江岌呼出一口气,“小孩子么,觉得自己少做几次透析也没事,所以一到临近去医院的日子,就会想尽办法提前消失,能拖多久是多久,这样就能少做几次透析了。”   原来是这样……秦青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与此同时,以前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也忽然全都有了解释。   譬如为什么《长夜无边》那场比赛录制之前,一向古灵精怪的江北却忽然会迷路走丢……   再譬如为什么那次临到医院门口,明明之前还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江北,却忽然大声说“我肚子不痛了”……   秦青卓看向病床上的江北,江北仍然在熟睡着,小孩子的睡眠本就比成年人更沉,再加上江北目前的身体格外虚弱,所以即便刚刚两个人一直在窗边低声说话,江北也没被吵醒。   目光从江北身上移开,秦青卓看向江岌:“换肾是不是得做登记?”   “肾移植配型登记,”江岌说,“做过了。”   “一直也没配型成功?”   江岌这次却没立刻答,眉心渐渐蹙了起来。   秦青卓心里隐隐有了某种猜测。   半晌沉默,江岌深呼吸一口气,才出声道:“之前配型成功过,但当时没钱,就放弃了那个机会。”   猜测得到了证实,秦青卓的心脏沉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继续问了下去:“是什么时候?”   “今年的七月份。”江岌说。   今年的七月份……秦青卓想,也就是《躁动吧乐队》这档节目录制前一个月。   脑中浮现出初遇江岌时,那张写着“这操蛋的世界”的脸,还有最初那张偷拍的照片和嚣张的威胁,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我之前看到一个新闻,”半晌沉默,江岌又低声说,“有人等了十几年也没等到肾源,也不知道错过了那次机会,还能不能等来下一次。”   秦青卓握住江岌的手,极轻地叹了口气。   这种时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譬如“一定会等到的”“肯定还有机会的”这种安慰性质的话,听上去都太无力了。   过了一会儿他看向江岌:“是不是从昨晚到现在就一直没怎么睡觉?”   江岌“嗯”了一声。   “先睡会儿吧,”秦青卓说,“这事儿一时也急不得。”   单人病房比楼下条件要好得多,病床旁边设置了专门的陪护床,从昨天到现在江岌确实累狠了,躺下没一会儿就沉入了睡眠。   秦青卓坐在床边看着他,等他呼吸放缓,完全睡沉了,才缓缓将自己的手从江岌的手里抽出来。   站起身,他帮江岌把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了个很轻的吻,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机,一边调出通讯录一边往病房外面走。   江岌这一觉睡了接近两个小时,醒过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刚刚聊到了以前的事情,他在梦里见到了很多之前的画面。   以至于睁开眼睛时,看着推门走进来的秦青卓被屋内昏沉的光线勾勒成一道剪影,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些分不清到底哪部分是在做梦,哪部分又是真的。   秦青卓买了晚饭和水果回来,放下饭盒,拎着水果走去洗手间。   正站在洗手间的水龙头前洗着水果,门被推开,江岌走了进来,站到他背后抱住了他,也不说话,就那么低垂着头,下颌抵着他的肩膀。   “睡好了么?”秦青卓侧过脸问。   “嗯。”顿了顿,江岌又低声说,“刚刚看你进来,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以为我到医院来陪你是在做梦么?”秦青卓随口问。   “以为我们在一起这件事是在做梦。”   “你啊……”秦青卓笑了笑,心道揍人的时候看上去挺凶,怎么现在就像一只卸下了一身防备、没什么安全感的幼兽呢。   “对了,”水果洗好了,秦青卓扣上塑料盒,抽出纸巾擦着手,“我刚下楼跟程昀见了一面,和他聊了聊江北的事情,他虽然不是肾内的,但有家人是这方面的专家,也认识很多医生朋友,可以帮江北多联系几家外地的医院同时排队,这样配型成功的几率会高一些。所以别着急,肯定会等到第二次机会的。”   江岌点了点头,略硬的发梢蹭着秦青卓的耳廓。   过了一会儿,他声音很低地说:“秦青卓,你怎么这么好。”   “我再好,”秦青卓抬手摸了摸他的颈侧,“也没救下一个小女孩啊。”   “谁说的,”江岌说,“你明明救下了。”   秦青卓“嗯?”了一声。   “刚刚没跟你说,当时看到江北晕过去,一开始我也没想管她,不过要走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在乐器店门口帮过我的那个人,所以我才带着她去了医院。所以秦青卓,”江岌收拢了抱着他的手臂,“其实是你救了江北。”   秦青卓怔了一下,江岌的这种说法,让他产生了一种命运很神奇的感觉。   当时在乐器店门口扶起那个被踹倒在地上的小男孩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往后发生的种种。   “这么大的功劳我可不敢往自己身上揽,”他摇着头笑了笑,又侧过脸问,“要一直这么抱着么?”   “再抱会儿。”江岌低声说。   秦青卓便没动,由他这么抱着自己。   又抱了一会儿,江岌握着秦青卓的肩膀,让他转过身,凑近了亲吻他的嘴唇。   一下一下的轻啄,相比之前那种带着情欲|色彩的吻,更像是一种亲昵的温存。   门在这时忽然被推开了,秦青卓心下一惊,下意识偏头看过去。   江北站在门口,睡眼惺忪,懵懵懂懂。   六目相对,江北朝里面指了指:“我要上厕所。”   睡了一下午,睡得嗓子都哑了。   “去吧。”江岌语气平常,握着秦青卓的手腕朝外走。   两个人走出卫生间,秦青卓伸手带上了门,一直走到窗边才放低声音:“怎么办?”   他没怎么跟小孩子相处过,对这事儿挺没经验,此刻心虚到有点紧张。   “没事,”江岌倒显得挺淡定,“不就亲了一下么。”   秦青卓偶尔紧张时的样子看上去极其生动,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凑近亲了他一下,“秦老师,不要这么紧张。”   “别乱来,”秦青卓朝卫生间看过去一眼,“我是害怕会带坏小朋友。”   江岌想了想说:“我一会儿跟她说一下吧。”   “怎么说?”   “就说我们是可以随时亲嘴的恋爱关系,”江岌语气平淡,“让她看到了也不要大惊小怪。”   “……”   无言片刻,秦青卓说,“还是我来说吧,我想想该怎么说。”   过了一会儿,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江北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这会儿她看上去比刚刚睡眼惺忪的模样清醒多了,睡了一下午,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   她朝江岌走过来,伸出手:“手机。”   江岌从兜里拿出手机,递给她,江北接过手机就要转身走。   “等会儿,”江岌叫住她,“有话跟你说。”   “哦,”江北脚步停住,手上娴熟地打开游戏界面,“说吧。”   秦青卓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语气温和:“江北,你知道我和你哥哥是什么关系吗?”   “知道,”江北神情淡定地说,“你们是包养关系。”   她语出惊人,秦青卓实实在在地怔了一下。   江岌正拿着矿泉水瓶仰头喝水,闻言呛了一口。   好在不严重,只是咳了一声,咳过又觉得有点好笑。   秦青卓定了定神:“……什么是包养关系?”   江北等待着匹配对手,心不在焉:“反正不是啥正经关系呗。”   出师不利,秦青卓有些凌乱,正心里措辞着该怎么把江北这偏了的认知掰回来,江北的视线从屏幕上抬起来,用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了一眼秦青卓:“逗你的,知道你们在谈恋爱。”   秦青卓:“……”   对手匹配成功,江北迅速进入了状态,转过身朝病床走:“我玩游戏去了,你们继续。”   看着江北爬上病床,秦青卓直起身,侧过脸跟江岌对视一眼。   江岌勾了勾嘴角,是有点忍笑的模样。   行吧,秦青卓心道,这捡回来的妹妹,居然能比亲生的性子还像。   *   江北在医院住了两天两夜,身体的各项指标恢复正常,医生通知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下午,秦青卓去到病房时,江北正在里面自己收拾东西,江岌则倚着门框,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着,似乎在发消息。   秦青卓朝他走过去,随口问了句:“做什么呢?”   “没事。”江岌敲完了最后一个字,点击发送,收起了手机。   “出院手续办好了吗?”   “办好了,收拾好了就能走,”江岌说,“一会儿我把江北送莺姐那儿住几天。”   “黄莺?是想送江北出去避避风头么?”   “嗯,”江岌看了一眼病房里正收拾东西的江北,“这几天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跟着你跟着我估计都会被拍,正好昨晚莺姐打电话来提了这事儿,江北之前在酒吧跟她也熟,挺愿意跟她一块住,就这么定下来了。”   “那也挺好的,等决赛结束再接回来,避过这一阵子应该就好多了。”想了想,秦青卓又说,“你就别去送了吧,太招眼了,估计去哪儿都有人跟着,万一跟到黄莺的住处就不好了,我让赵叔上来,直接送江北过去,正好今天开的也不是平时那辆车,应该不会被跟着。”   “也行。”江岌点了点头。   赵叔上来时,江北已经把东西全都收拾到了自己的包里,背到了肩上。秦青卓又给她戴上了口罩、围巾和帽子,将她捂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这几天别乱跑,也别总打游戏。”江岌在旁边叮嘱她。   “知道了,”江北敷衍应道,“每次都要这么说。”   “每次也没见你听过。”   “管好你自己。”江北老成在在地说,“好好恋爱,不要吵架。”   她这语气活脱脱就是个小大人,秦青卓被逗得笑了一声。   跟着赵叔朝电梯走过去,江北又回头问了句:“决赛我能去现场看吗?”   “看看再说吧。”江岌说。   江北“哦”了一声,转过身走了。   秦青卓能感觉出,江北其实挺想去现场看糙面云演出,其实他本来想点头说“能”的,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毕竟在这种时候,让江北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并不是什么好事,保不准施尧到时候又会在现场搞出什么幺蛾子。   送走江北,两个人骑摩托车先回了江岌的排练室。   从摩托车上跨下来,江岌在后面锁车,秦青卓则接过钥匙,走过去开门。   卷闸门升起来,秦青卓的手机振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一眼,电话是栗子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栗子开门见山:“青卓,你知道你家小朋友跟施尧宣战了吗?”   “……什么意思,”秦青卓愣了一下,看向正躬身锁车的江岌,“我不知道。”   “你直接看他微博吧,”栗子说,“简直是生猛。”   挂断电话,秦青卓点开微博,搜索了“江岌”两个字。   点进江岌的微博主页,他看到就在半小时前,江岌公开了一段音频资料,并且附上了一行文字——   “请《躁动吧,乐队》节目组更换节目总导演施尧,否则糙面云乐队将放弃参加总决赛。”   --------------------   江北小朋友会成为国服第一女打野的 第99章   看到这条微博内容后,秦青卓刚刚还有些犯困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宣战。   栗子这词用得真够准确的。他想。   江岌这条微博直接把施尧和糙面云推到了水火不容的对立面,完全没打算留任何余地。   江岌锁好了车,从后面走了过来,抬手搂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不进去?”   秦青卓把手机屏幕递给他看:“之前在病房门口拿着手机,就是在发这个?”   江岌看了眼屏幕上的内容,“嗯”了一声:“都有这么多评论了啊。”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点开那些评论看,目光移到屏幕下方,接着说了句,“秦老师,你都没关注我。”   他从秦青卓手里拿过手机,拇指轻触屏幕,点了一下“回关”的位置。两个账号变成了“互相关注”,江岌把手机还给秦青卓。   秦青卓接过手机,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怎么了,”江岌挺无辜,“不想跟我互相关注么?”   “先去你房间收拾东西吧。”秦青卓叹了口气。   两个人走到江岌的房间,江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秦青卓则倚着书桌翻看微博。   这条微博一发出来,舆论在短时间迅速发酵,各种声音沸沸扬扬——   “信息量好大,这意思是糙面云PK城市坍塌那场是被黑幕了吧,我就说《长夜无边》怎么会输!”   “这导演也太贱了,居然拿别人的家人来威胁签约,是因为自己是孤儿吗?”   “所以之前那些黑料也都是这导演找人放出来的吧,真够恶心的。”   “节目组赶紧换导演,不然这节目一分钟我都不想多看。”   “哥你好会怼,多怼点我爱听。”   ……   平心而论,江岌这录音公开得正是时候。   如果放到两天前,各种流言甚嚣尘上的那个阶段,保不齐舆论会形成一片混乱之势,谁能占上风还不好说。   但在江北接受了那个采访之后,不少人都知道江岌捡回了一个生病的小女孩留在身边养,在这种舆论逆转的形势下,这段录音的公开就显得恰逢其时了,不过……   江岌这时收拾好了东西,朝秦青卓走过来。   见秦青卓眉头微蹙地看着手机,他抬手捏了一下秦青卓的脸:“评论不太好?”   “没,”秦青卓放下手机,看向他,“评论走向挺好的。”   “那不是应该高兴点么。”江岌握住他的腰,将他抱到了书桌上,俯身亲吻他微蹙的眉心,然后沿着鼻梁往下,碰了碰他的鼻尖,又轻轻地吸吮他的嘴唇。   以往他这么做的时候,秦青卓很快就会回应他,然后两个人会迅速地吻到一起。但这次,秦青卓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既没有回应,也没有闭上眼睛,就只是任江岌那么一下一下亲吻着自己。   “怎么了,”江岌觉出不对劲,手探进他的衣服里,摩挲着他的腰,“是不是你觉得我不该发那条微博?”   秦青卓没说话,看了他片刻,才开口道:“江岌,你先把我放下来吧,我们聊聊。”   “就这样说吧。”江岌没动,拇指轻轻压着他说话时轻颤的喉结。   “江岌。”秦青卓看着他,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看起来挺严肃,几秒之后,江岌才将他抱下了书桌:“说吧,我听着。”   “这三天里,你瞒了我多少事情?”秦青卓问。   江岌没说话,于是秦青卓替他答了:“三件。”   “第一件,你把我送上出租车,自己去找了施尧,当时我问了一句你要去干什么,但你什么都没说,关上车门转身就走了。   “第二件,江北生病住院了,你表现得若无其事,要不是她接受采访的那段视频被媒体发出来,是不是从她住院到出院,你就打算全程瞒着我?   “第三件,出院之前我问过你在做什么,你当时明明在发布那条微博,却敷衍了我一句‘没事’,栗子打电话告诉我你跟施尧宣战了,我完全是懵的,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这些事情为什么非要瞒着我呢,江岌,我真的挺想要一个解释的。”   沉默几秒,江岌抬眼看向他:“那我一件一件的解释给你听,行么?”   秦青卓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他说下去。   “第一件,揍施尧之前我挺冲动的,觉得今天必须得把他揍一顿,但你之前跟我说过,不想让我再打架了,所以我就没告诉你,怕你拦着我,也不太想让你看到我揍人的样子。   “第二件,江北以前也住过院,这种事情我都习惯了,也能自己处理好,就觉得没必要告诉你,而且,我也不想让你因为我的事情劳心费神,不想给你添麻烦。   “第三件,发微博跟施尧宣战这事儿,我跟彭可诗和钟扬提前商量过了,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节目组内部你也有挺多熟人,如果让你搅合进来,你可能会挺难做的,所以我就打算自己解决了。”   秦青卓看着他,似在思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真是理由充分啊,而且处处为我考虑,简直让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江岌说,“没骗你。”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秦青卓叹了口气,“什么事情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你生活的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   江岌没说话,抿了抿唇。   “而且江岌,恋爱不是这么谈的。”停顿片刻,秦青卓继续说了下去,“不是没事的时候就卿卿我我腻在一起,有事的时候就分道扬镳各自解决,那叫炮友,不叫恋人。恋人就是要参与到彼此的生活里,一起去商量着解决问题的啊……”   “我是觉得这些问题我一个人就能解决,没必要让你浪费心力,跟着我一起心烦。”江岌皱了皱眉,“我当然希望你可以参与我的生活,但不是负面的那部分,那样我会挺难受的。说实话江北走丢那天,我甚至在想,是不是不该这么早追你,是不是应该等到我身上所有麻烦事都解决了再跟你在一起,但是……”顿了顿,他才把后面的话说完,“我等不了。”   秦青卓脑中浮现出那天一家一家网吧找过去时,江岌眉目间缀着焦躁的模样。   他没想到江岌当时会产生这种想法。   “那如果我有麻烦呢,”秦青卓问,“你也希望我瞒着你,自己去解决?”   “不希望。”江岌说。   “所以,”秦青卓替他做了总结,“我有麻烦的时候,你希望能帮我解决,而你有麻烦的时候,你希望我只是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我不是这意思。”江岌皱了皱眉,“我知道你想说换位思考,但是怎么说……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好像事情就应该是这样。”   秦青卓一时没说话,只是看着江岌。   明明没吵架,却好像陷入了一种僵持的状态。   原本秦青卓以为这事儿挺好解决,他提出问题,江岌接受,以后遇到事情了先跟自己商量,这样就可以了。   然而现在他发现,江岌身上的某种观念似乎是根深蒂固的。   不仅仅是刚刚说起的这三件事,还有江北走失那天,他提出要和江岌一起出去找江北时,江岌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以及施尧在网络上放出那些谣言之后,他试图帮江岌澄清,江岌却让他“别去想,别心烦”;   再往前数,还有那张试图退还的银行卡,如果不是他坚持,江岌根本就不打算收下那笔钱,宁愿被那些讨债的人一次次找上门围堵和殴打;   江克远自杀那次也是,当时他提出可以帮江岌处理父亲的丧事,但江岌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转天自己一个人去了殡仪馆,火化了江克远的尸体……   好像自打认识江岌以来,他就一直习惯于自己消化和处理一切事情。   是因为江克远当时躲起来了,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就一直逼迫自己去扛下所有事情么?   还是因为习惯了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所以“一个人解决问题”已经构成了他对这个世界基本认知的一部分?   亦或者两者都是……秦青卓觉得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见秦青卓一直沉默,江岌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生气了么?”   秦青卓摇了摇头,这才出声道:“没,只是在想该怎么把你这种认知掰过来。”   “如果你不高兴我这么做的话,”江岌说,“我以后尽量改。”   “改得掉么?”秦青卓抬眼看他。   “不好说,”江岌如实道,“但我可以试试。”   江岌这么说了,秦青卓就相信他一定会这么做。   就像他之前让江岌不要再抽烟和打架一样。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做出妥协的,然而秦青卓却不希望江岌仅仅是因为妥协才这么做。   “问你个问题吧,”沉默思忖几秒,秦青卓说,“试卷上的选择题,一般有几个选项?”   江岌不知道秦青卓为什么这么问,但他还是答了:“四个。”   “那如果每道题只给你一个选项,你明知这个选项不是正确的但又必须做出选择,你怎么办?”   江岌沉默下来。   “你只能选择它,哪怕它是错的,因为你没得选。就像你以前的人生一样,没得选,所以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但是江岌,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在一起了,知道为什么人们会把自己的恋人叫做另一半么?”江岌没答,秦青卓便继续说了下去,“我的理解是,因为一个好的伴侣,会让你拥有更完整的人生和更多样的选择。”   江岌用那种黑沉沉的眼神看着他,好一会儿,低声重复了“另一半”这三个字。   被他这样直勾勾看着,秦青卓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词儿有点肉麻是不是?就,这么个意思……”   “没,”江岌打断了他,“只是觉得有点神奇,以前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秦青卓笑了一声,语气放得轻松了一点:“我是想说,你男朋友可以帮你解决很多问题,即便你不想让他帮你解决,那也不要瞒着他,你们商量一下,或许事情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呢?比如怎么揍施尧才能既解气又稳妥,这条微博怎么曝光才能更好地达到预期的效果,还有江北的病是不是我能帮得上忙,这些事情明明都可以商量着来的。”   江岌“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那以后打算怎么做?”秦青卓问。   “以后遇到事儿了我就跟你商量,”江岌说,“不瞒着你了。”   “行。”秦青卓抬起手臂,朝江岌张开,“那抱一下。”   明明几秒之前还在挺正经地说着事情,现在秦青卓却做出了一个等待着被拥抱的姿势。   江岌怔了一下。但他很快靠近一步,将秦青卓抱住了。手臂环过秦青卓的肩膀,他低垂着头,下颌在秦青卓的颈窝处蹭了蹭。   “不抱我到桌上了?”秦青卓微微侧过脸问。   江岌没动,仍是那么抱着他:“先这么抱会儿。”   “是被我搞得没兴致了么?”秦青卓笑了一声,手指从他的卫衣下面探进去,顺着他的腰窝往上摸索。   江岌摇了摇头,低声说:“是忽然想到,我好像以前都没这么抱过别人。”   或许是因为秦青卓刚刚对于“另一半”的解释,就这么简单地面对面拥抱着,却让他生出了一种人生有了依靠的感觉。   所以从此就有了更完整的人生么……实在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那就多抱一会儿。”秦青卓顺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西斜的日光里,相拥着抱了好一会儿。   “江北的事情听你说的还挺复杂,”秦青卓低声说着后面的打算,微沉的声音被日光晒过,落在江岌的耳膜上,有种流沙般的质感,“回头我找个律师朋友聊聊,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收养手续办下来,有了户口之后就能上学了,到时候你们两个小朋友,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大学……”   江岌抱着他“嗯”了一声,又叫了他的名字:“秦青卓。”   “嗯?”   “你会不会觉得,你的人生因为我而多了很多麻烦。”江岌说出了自己这几天的顾虑,“明明本来你只需要专注地做音乐就好了,现在不仅要分心处理我的事情,而且还多了一个江北。”   “那你会觉得江北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么?”秦青卓反问。   “会。”江岌说,“实话说,每次出去找她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地会想,干脆这次就彻底找不到了吧,一了百了,以后就能少个心事,活得也能轻松一点。”   “但还是没办法不找是吧?”秦青卓笑了一声,“有的小朋友明明心软得要命,怎么非要觉得自己是个恶人。”   顿了顿,他又说,“那我也实话说,我没觉得麻烦,反而觉得我男朋友是个很能扛事儿的人,这让我……怎么说呢,特别的有兴致。”   江岌迅速捕捉到了关键词:“有什么兴致?”   秦青卓侧过脸,话音里掺了点笑:“你说有什么兴致?”   江岌将秦青卓抱到书桌上,手指探进他的衣服下摆,指腹的薄茧蹭着他的腰:“那条微博……”   “不用删,”秦青卓捧着江岌的脸,这次主动去亲吻江岌,“这么发也没什么问题。”   就像之前江岌之前亲吻他那样,秦青卓很轻地吸吮江岌的嘴唇,江岌很快回应了他,在医院这两天,顾忌着江北在病房,两个人就算躲在卫生间也只是很克制小心地碰一碰嘴唇,而现在待在江岌的房间里,这个吻很快便加深至唇舌勾缠、急促喘息的程度。   衣服被推高至胸口,湿热的吻也沿着下颌落到了脖颈上,秦青卓的手指插进江岌的头发里:“但我觉得还不够……”   江岌轻轻吮咬着秦青卓的颈侧,在之前已经淡下去的吻痕上重新留下痕迹:“嗯?”   “那些录屏文件,”秦青卓的声线有些不稳,“我打算通过乔伯递交给平台高层,从内部再施一层压。”   “跟我里应外合么?”   “嗯,也可以说狼狈为奸吧……”   “怎么奸?”江岌的手指摩挲着那道新鲜的吻痕,意有所指。   秦青卓笑了笑,继续凑近了吻他,语调含混地说了句“怎么奸都行”。 第100章   江岌那条宣战式的微博直接把节目热度顶到了最高峰。   一夜过去,热度分毫未减。   栗子又挑了一些关键的录屏文件放出去,作实了施尧打压糙面云乐队、有意放出江岌黑料的事实。   与此同时,施尧过往的一些黑料——譬如在之前的综艺里捧高踩低、暗箱操作的事情——也被挖了出来,于是网络上声讨施尧的声势更是有增无减。   翌日上午,江岌在楼下写歌,栗子把整理出来的舆情分析拿给秦青卓看:“你看啊,你们两家的粉丝之前恨不得离对方远远的,这次倒是达成了统一战线,全都在刷‘请施尧滚出躁动吧乐队节目组’这个话题,更搞笑的是城市坍塌的粉丝也在刷这个话题,因为他们不满施尧说的那句‘丧家之犬’……”   秦青卓看着栗子整理出来的舆情,笑了一声:“是挺逗的。”   “夏绮那边怎么说?”栗子问他。   “说是高层正在开会,具体的讨论内容不知道,估计也挺慌吧。”秦青卓说,“临到决赛更换节目总导演,这种事以前确实没有过先例,但舆论都激化成这样了,节目组内部又有夏绮这么一个现成的总导演人选,我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非得保住施尧。”   “也是,”栗子开玩笑道,“除非施尧跟哪个高层睡过。”   “唔……”秦青卓支着下颌,若有所思。   栗子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凑过来小声问:“难不成还真有这事儿?”   “没。”秦青卓笑着摇了摇头。   “行吧,还以为有八卦可听呢。”栗子挺失望,又出手机,在屏幕上触了几下后递给秦青卓,“对了,有个视频可帮了大忙,跟江岌有关的,你看看?”   秦青卓看了眼她的手机屏幕,笑了笑:“这个啊,蔡衡发给我看过了,说这视频的热度本来没那么高,他就帮忙跟平台推了一下,这是暗示我之后别忘了还他人情呢。”   栗子给他看的是一个热门社交平台上发布的视频,视频标题是“曾经的Crush参加了一档乐队综艺还遭遇了全网黑”,发布者是一个粉丝数刚刚破万的美妆博主。   视频里的女孩看上去跟江岌年纪相仿,一边对着镜头化妆,一边聊天似的说着话。   她讲的是一件发生在高中时候的事情,说她刚升上高中那会儿,因为拒绝了班上一个家里有背景的男同学,就被造了黄谣,有一阵子不堪其扰,甚至因此患上了抑郁症。某天那男生带了几个校外的混混,试图对她动手动脚,恰好被江岌撞见,江岌当场把那几个人揍了一顿,又拽着那男生的衣领一路将他拖到了教室讲台上,让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澄清了那些谣言。   “这姑娘挺优秀的,”秦青卓从屏幕上收回视线,“还是哥大的呢,没想到之前会遇到这么过分的事情。”   “哎?她是哥大的?”栗子疑惑道,“视频里好像没说吧?”   “她主页上写了,”秦青卓翻动着手里的资料,“你点进去就能看到。”   “还点进这姑娘的主页看了啊,”栗子意味深长,“我说青卓,你不会是因为她在视频里说喜欢过江岌,就……”   秦青卓抬眼看她,似笑非笑地:“就什么?”   “只可意会,我就不明说了。”栗子笑嘻嘻地收了手机,“走了,有新进展了再跟你说。”   “去吧。”秦青卓低头,继续看着手里的资料,唇角微微勾了勾。   他伸手拿过手机,找出跟蔡衡的聊天记录,然后又一次点开了那段视频。   这次没看视频画面,只是一边翻动着手里的资料,一边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声音。   这姑娘的表达能力着实优秀,让人听着她说的内容,就好像亲眼目睹了高中时的江岌。   “后来没过多久,江岌就因为这件事情被撤了篮球队队长,听说一开始那个男生是想借家里的关系,直接用校内斗殴的理由把他开除的,因为他成绩好学校才保了他,我后来去找他道歉,他也只是说不关我的事,搞得我到现在都特别内疚……”   ——原来江岌的篮球队队长是这样被撤掉的。   秦青卓想到了几个月前,在废弃学校的旧操场上跟江岌打的那场篮球。   当时约定好了,如果江岌输了,就要把为什么被撤了队长这件事告诉自己。   但后来秦青卓虽然名义上赢了,但那一球却是江岌让出来的,既然胜之不武,秦青卓便没有执意追问下去。   没想到无意之中,居然在这个视频里得到了答案。   视频播到四分之三,女孩讲到了自己递出情书又被原封不动退回来的失落心事。   秦青卓点了暂停,没再看下去,继续手边的工作。   给沈姹制作的那张专辑,作曲差不多都约好了,还需要再根据曲风去约词作。   正戴着耳机听demo,江岌推开门走了进来。   走到秦青卓旁边,江岌倚着书桌,摘下他的耳机扣到自己头上。   秦青卓靠到椅背上,微仰着头看他:“好听吗?”   “还行,”江岌听了一会儿,摘了耳机,手指去揉他的耳朵,“音量这么大,耳朵能受得了么?”   “没事,声音太小有的细节就听不到了。”秦青卓关了电脑上的demo,目光触到手机上暂停的画面,他拿起来递给江岌,“对了,这个女孩子你认识吧?她帮了你一个大忙,之前公关得那么费力,都比不上她这段视频起的作用大。”   江岌接过手机,点了下屏幕,视频继续之前的画面播放:“我后来还给江岌递过情书呢,不过也没收到回应,高二文理分科之后我就不跟他一个班了,再之后他就退学了……”   “是我一个高中同学吧,有点印象。”江岌关了视频将手机搁到桌上,“不过给我看这段是什么意思,秦老师,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恰好停在这里而已,真要吃醋了就不给你看这段了。”秦青卓笑了笑,“再说了,被这么优秀的姑娘喜欢是好事,说明你也很优秀。”   江岌倚着桌沿,“啧”了一声,又点了点头:“不愧是做过巨星的人,跟我们这种喜欢吃醋的人都不在一个境界上。”   秦青卓被他这话逗得笑了一声,这种时候他就觉得江岌特别可爱,怎么会有人连吃醋都吃得这么坦然。他自己就做不到,吃醋了也得装得若无其事,被看穿了也不肯轻易承认。   “怪不得他们刚刚在楼下讨论十九岁什么的,”江岌又说,“原来是因为看了这段视频。”   “讨论十九岁什么?”秦青卓随口问了句。   “好像是十九岁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吧,没怎么注意听,”江岌用手指绕着他的发梢,“就听他们说,你当时拒绝了一个大导演给的试镜机会。”   “这都什么时候的陈年旧事了还拿出来说。”秦青卓笑笑。   “真有这事?”江岌看上去对这事挺有兴趣,“是想让你去演戏么?”   “只是个试镜机会而已,那个导演选人很严格的,试镜之后还要试戏,真要想演他的电影,得经过层层筛选才行,我就算当时不拒绝,中间也得被卡下来。”秦青卓靠在椅背上说,“而且后来被选中的那人是我朋友,他在演戏这事上可太有天赋了,没人能竞争得过他。”   “那当时拒绝了试镜机会,是因为不喜欢演戏么?”江岌又问。   “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天赋。而且,当时寰扬想要签我,知道这个消息后怕我跑去演戏,就承诺要请连野来帮我做第一张专辑,给你的话,你是选大导演呢,还是选连野?”   “我选你。”江岌看着他说。   “放着连野不选来选我么,”秦青卓笑着说,“那你可亏大了。”   “那我也选你。”顿了顿,江岌又说,“他们还说,邀请你试镜的那个角色,是个要穿旗袍的异装癖,这也是真的?”   “他们怎么什么都知道,这都哪儿传出来的消息啊……”   “那就是真的了。”   “嗯,”秦青卓笑了笑,“是不是无法想象,我也觉得挺不搭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找我试镜那个角色。”   “倒也没那么不搭,”江岌伸手将他的头发拢到脑后,手指将发梢握住了,看着他说,“我可以想象到。”   “瞎想什么啊,”秦青卓笑道,话没说完,江岌俯身同他亲吻,他心思一转,话风也跟着转了一道,“……想看?”   江岌“嗯”了一声:“想看。”   “那如果这次施尧不做导演了,你们好好准备决赛,”秦青卓压低声音,低出了一种蛊惑的意味,“拿了冠军,我就考虑一下。”   “真的?”攥着发梢的手指收紧了一下,那吻也跟着深了几分。   秦青卓话音里带着点笑:“真的。”   从秦青卓工作间走出来,江岌正打算下楼继续写歌,兜里的手机忽然振了起来。   他拿出来看一眼,是陈嘉打来的电话。   “江岌,”电话接通了,陈嘉在那头说,“你现在来节目组一趟吧,公司高层正在开会讨论你那条微博的事情,他们希望你过来一趟。”   “我自己么,”江岌问,“还是要叫上彭可诗和钟扬?”   “你自己过来就行,807会议室,”陈嘉说,“尽量快点,都在等你呢。”   “知道了。”江岌说完,挂断了电话。   收起手机,他走下楼梯,径自穿过一楼大厅走出了工作室。   他能猜出这些高层要自己过去的目的——无非是希望他跟施尧和解罢了。   虽然挺不想跟这些和事佬打交道,但既然那条微博是他发出来的,他确实应该过去摆明一下自己的态度,让这些人趁早绝了这个心思。   江岌跨坐上摩托车,将头盔扣到头上,扭动油门驶了出去。   汇入主路车流,前方几百米处就是红绿灯路口。   看着红灯的倒数秒数逐次变小,他脑中忽然闪过昨天秦青卓说过的话——“恋人就是要参与到彼此的生活里,一起去商量着解决问题的啊……”   红灯变了绿灯,江岌驶过路口,减下车速,将摩托车停到了路边。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触了几下,拨通了秦青卓的号码。   秦青卓很快接起了电话:“嗯?”   “陈嘉刚刚打电话过来,”江岌跨坐在摩托车上,一条长腿支着街边的路沿石,“说公司高层正在开会,要我过去一趟。”   “公司高层?看来他们确实是急了啊……”秦青卓思忖片刻,“我准备点资料跟你一起去吧,你在楼下?”   “没,我在……”顿了顿江岌说,“路边,现在回去接你。”   “路边?”那头秦青卓显然怔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你已经走出去了,又打电话给我?”   江岌“嗯”了一声:“你昨天不是说要商量么。”   那头没立刻说话,几秒之后,忽然笑出了声。   “你啊……怎么这么可爱,”秦青卓笑着说,“那你回来接我吧。” 第101章   会议室内,公司七八位高层围坐在长桌周围。   除了最边上的施尧,其他人江岌几乎都没怎么见过。   秦青卓之前被请来做节目的音乐总监,倒是跟这些人都打过照面。   负责主持会议的是公司的首席内容官,姓贺,跟秦青卓最熟,朝他打了个招呼:“青卓,你也来了啊。”   “嗯,毕竟是我工作室的签约艺人,”秦青卓走过去,拉开椅子跟江岌并排坐下来,把手里拿着的一沓打印资料放到面前的桌上,面上带着笑,“我来旁听一下,诸位不介意吧?”   “欢迎欢迎,”那位贺总笑了笑,“其实我们今天把江岌叫过来,主要就是想做个和事佬。昨天江岌那条微博一发出来,施导就给我打电话先反省了一通。我是想,两个人之间如果有什么误会和矛盾,就趁这个机会彻底说开了,如果小江你有什么诉求,也尽管说出来,我们都尽可能满足你,好不好?”   沉默几秒,江岌看向对面的施尧:“我想先听听施导的说辞,可以么?”   他语气冷静,这让秦青卓有些意外,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帮江岌兜底的打算。   “当然可以,”贺总看向施尧,“那施导,你作为前辈,你先说说吧?”   施尧面色不佳,估计事情发酵之后没少被这些高层问责,外加他平日在节目里颐指气使惯了,此刻皱了皱眉,显然不想做先低头的那个人。   会议室一时陷于沉默,贺总正想再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刚说了“施导”两个字,对面忽然飞来一个笔记本,重重砸到施尧脸上:“叫你说你就说,少他妈的给我耍脾气!”   在场所有人顿时都看向说话那人,秦青卓的视线也跟了过去。   此刻这位脾气火爆的高层怒视着施尧,当众呵斥道:“看看你干的那些破事儿,还得我们替你擦屁股!”   施尧看上去对这位高层极其忌惮,被笔记本砸了也不吭一声,甚至不敢抬眼看他,几秒之后看向江岌,终于开了口:“江岌,之前的事情我多有得罪,跟你说声对不起。”   江岌仍没应声,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然而如若凑近了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眼底那丝几不可察的戏谑。他就像看着一出拙劣的舞台剧那样,平静地看着施尧表演。   “这么多期节目录下来,咱们多少也算是有点交情了。”当着几位高层的面,施尧只得继续说了下去,“江岌,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有些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你知道,现在这环境,不炒作就没热度,我做这些事也没什么私心,就是想让咱们这节目火起来。节目火了,你以后也能有更多关注和资源,你说对吧?”   这话说完,他看了眼江岌,这次语气里难得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这事儿就过去了吧。”   “身不由己。”江岌重复了他刚刚的用词,思忖着提问道,“那施导,我想知道,是在座哪位让你身不由己的?毕竟除了他们,好像也没人能逼你在节目里做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给施尧下套,施尧是断然不敢把责任撇到这些高层身上的,立刻辩解道:“江岌,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有,请问施导,又是哪件事情让你身不由己的?”江岌打断了他,嗓音变冷了几分,“是之前暗箱操作票数把我的乐队淘汰,还是在明知秦老师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逼他上台唱歌,或者是找狗仔偷拍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让所有人都指责她是个小偷?”   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施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面子上显然有些挂不住了。   “行了。”刚刚拿笔记本砸向施尧的高层却在这时候打起了圆场,“小伙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既然施导已经跟你道了歉,你也别抓着过去的事情不放了。这样吧,节目组再给你两百万,算是对你的精神补偿,你回去把微博删了,节目组这边也出个调解的公告,这事就这么了了,行吧?”   “我不需要赔偿,也不接受道歉。”江岌语气平淡道,“不是要听我的诉求么,很简单,就是微博说的那样,让施尧退出节目组,否则糙面云就放弃参加总决赛。”   闻言,在场的几位高层互相交换了眼神,看上去都挺讳莫如深。   见江岌不肯顺着自己给的台阶下,那替施尧说话的那人面色不悦,皱了皱眉:“年轻人,以后都在一个圈子里混,事情别做得太绝,否则会吃大亏的。”   这人不但跟施尧是一丘之貉,江岌心生厌恶地想,就连冠冕堂皇的语气都跟施尧如出一辙。   “您是指什么圈子,”他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娱乐圈,综艺圈,还是音乐圈?既然施导都觉得这圈子身不由己,我就不上赶着去混了吧,还不如就把这事儿做绝了,彻底断了我混这圈子的机会……”   “适可而止,看看你说话的场合!”那高层拍着桌子打断了他,又看一眼江岌旁边坐着的秦青卓,“秦青卓,管好你的人!”   见形势不对,主持会议的贺总赶紧插话:“罗总,我们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您还是先平复一下情绪。”说完又安抚秦青卓,“青卓你别介意啊,罗总这人就是脾气爆了点,不是有意冲你来的。”   “没事儿,我能理解。”秦青卓刚刚一直靠着椅背听江岌说话,丝毫没有要拦他的意思,这会儿也是面上带着笑,像是完全不在意刚刚那位罗总的无礼,“不过既然罗总想听我的看法,那我也说几句吧。   他坐直了一些,语调不急不缓,“江岌确实年轻了一点,态度比较尖锐,请诸位见谅。不过他这么做也确实是有原因的,施导之前的做法,不仅伤害了他的家人,而且差点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烦请诸位想一下,如果你们的家人因为某个人差点丧命,你会原谅他吗?”   无人说话,但其中几位高层再一次交换了眼神。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秦青卓说着,起身把带来的那沓资料逐次发了下去,“来之前我准备了几份资料,各位可以看一下,权当做个参考。”   在发到那位罗总时,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从最下面抽出一份,递了出去。   在场几人翻阅着手里的资料,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   等到所有人大致翻阅了一遍之后,秦青卓才开口道:“第一份资料,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些流量统计图,其中的数据能客观地反映出观众之所以看这档节目,到底是为了谁;第二份资料,也不是什么奇闻,是我这边搜集到的一些利用节目权限,来为自己或利益相关方牟利的案例,当然了,也不是什么很难获取的信息,诸位很可能早就已经知道了,但碍于某些原因没有公开去谈而已;至于第三份资料……”   手里的资料翻到了底,有几位高层因为并没看到“第三份资料”,脸上显出疑惑的神色。   秦青卓有意停顿,朝那位低着头、眉头紧皱的罗总看过去一眼,才继续说了下去:“不好意思,口误,没有第三份资料。我想我们的态度已经传达得很明确了,当然了,到底要怎么选择,最终还是要看诸位的意愿,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秦青卓说完,侧过脸跟江岌又说了声“走吧”,然后站起身,朝贺总点头示意了一下,便离开了会议室。   出了会议室,两个人朝电梯走过去。   迈进电梯间,江岌才开口问:“什么第三份资料?”   他能听出来,秦青卓刚刚说出的“第三份资料”绝对不是口误,更像是有意为之的敲打。   “给那位罗总单独准备的一份惊喜。”秦青卓笑了一下,跟平常那种笑法不一样,看上去有几分狡黠,“你猜为什么其他人都不怎么发表意见,只有他要坚持保施尧?”   原本只以为两个人是蛇鼠一窝,但听到秦青卓这么说,江岌产生了某种猜测:“难道他们俩……”   秦青卓从手机上翻出一个录屏视频,递给江岌,“看这个。”   江岌接过来,录屏视频上,是施尧和那位罗总的聊天记录,其中不乏一些露骨的内容:“……是那天从施尧手机上录下来的?”   “嗯,”秦青卓点了点头,“本来那天只打算在施尧手机上找点证据,没想到一个一个聊天点开来,居然看到了这个,当时我还拿不准这人是谁,后来通过夏绮才确认了这位罗总的身份。”   “居然会想到把这种聊天内容录下来,”江岌挑了下眉,抬眼看向秦青卓,“秦老师你真的是……”   “我真的是太坏了对不对,”秦青卓笑着说,“我也这么觉得。”   江岌抬手揽过秦青卓的肩膀,手掌捏着他的下颌,背对着电梯摄像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你真是太厉害了。”   秦青卓笑了一会儿,走出电梯才继续说:“这样一来,那位罗总估计也不敢再坚持保施尧了,至于其他高层,在他们眼里施尧无非就是颗棋子而已,眼下继续留着这颗棋子显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所以这盘棋……应该马上就能出结果了。”   江岌“嗯”了一声。   秦青卓的判断没错,晚上九点,节目组发出了公告。   措辞用得很明确——“因近日网络争议,即日起施尧将退出《躁动吧乐队》节目组,总决赛由夏绮担任节目总导演。”   除此之外,又说明了之后会陆续查清施尧暗箱操作票数、逼迫乐队签约、曝光乐手隐私等一系列事情云云,算是暂时安抚了沸腾的舆论。   消息公布时,秦青卓刚从江岌的摩托车上跨下来。   夜间气温低,江岌锁着车,让他先回屋里。   等他锁好车走上台阶,秦青卓却站在门口处等着他,并没有进屋里。   江岌用手掌揉了揉他的耳朵:“不冷么,怎么不进去?”   “忽然想到要让你录指纹,”秦青卓笑了笑,“就站这儿等你了。”   “录指纹?”江岌怔了一下。   “嗯,”秦青卓转过身,低下头用手指在指纹锁上触了几下,“好了,过来录吧。”   他让开一步,让江岌站到门前,但江岌没动。   “怎么了?”秦青卓转过脸。   夜色中,江岌定定看着他,脸上显出一种略微怔愣的少年气。   “愣什么呢,”秦青卓笑了一下,握过他的手,“录拇指吧,开的时候方便点。”   江岌这才“嗯”了一声。   秦青卓捏着他的手指录入指纹,在显示屏上摁了三次,把指纹录入了系统中。   然后他松开江岌的手:“换只手再录一个。”   江岌换了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还非得我捏着才能摁是吧。”秦青卓笑了一声,话虽这样说,他还是捏着江岌的手指,又在显示屏上摁了三下,嘴上开着玩笑,“像不像盖手印?这手印盖上了,可就是我的人了啊……录好了,来,试试吧。”   他开了门又重新关上,让江岌试新录的指纹。   江岌握着门把手,拇指触碰识别区域,“滴”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行了,外面好冷,”秦青卓抬手轻推他的后背,“快进屋。”   他跟在江岌后面进了屋,刚关上门,就被江岌一转身抵到了门上。   舌尖抵进唇齿,是那种长驱直入的吻法,探进来便是一阵翻搅。   江岌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收紧指缝微微用力,迫使秦青卓仰头同他接吻。   秦青卓被动承受,几近缺氧,分开时气喘得厉害。   大多数时候他更喜欢那种温柔的、一点点深入的吻法,但现在他发现偶尔一次激烈的吻更能让他被迅速点燃。   “录个指纹而已,怎么忽然这么凶。”鼻尖相抵,秦青卓有意逗江岌,“难不成录指纹还是你x癖?”   “为什么让我录指纹?”昏暗的光线里,江岌看着他问。   “这有什么理由,你是我男朋友啊,”秦青卓笑着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想让你把这儿当成家,算个好理由么?”   江岌轻一下重一下地啄他的嘴唇,好一会儿没说话。   来燕城之后他就没什么家的概念,租住过的房子都只是“住处”而已,他从没把这些地方当成家看待过。   而现在秦青卓让他录了指纹,还让他把这个地方当成家。   自从跟秦青卓在一起之后,胸口那种鼓胀的感觉就没再出现过,但现在江岌却又一次地产生了那种感觉。   他重重在秦青卓嘴唇上吻了一下,将秦青卓抱离了地面:“只盖手印不够。”   秦青卓后背抵着门,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低笑道:“那你再盖点别的印儿。” 第102章   从玄关到浴室,衣服落了一地。   浴室里热气蒸腾,花洒的水落到身上又溅到地上,水声里夹杂着起伏的喘息声。   间或还掺着着一两句压沉的声音,譬如“抱紧了”和“出声”。   其实秦青卓不怎么喜欢在这种时候出声,说不清为什么,总之他习惯于把发出的声音全部咽下去。   起初江岌发现他这个习惯时,会在过程中不止一次让他出声,后来江岌发现,秦青卓在极度失控的情况下会不自觉地发出声音,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地让秦青卓失控。   失控的秦青卓会从喉咙里带出哭腔,尾音掺着点沙哑,很好听。   结束后江岌帮秦青卓清理了身体,抱着他上了二楼的卧室。   将秦青卓放到床上,江岌虚虚压上去,在他喉结上吻了一下:“今天叫得特别好听。”   “什么啊……”秦青卓笑了一声,嗓音里的哑还没完全褪下去,“别瞎说,我没叫。”   “嗯,我叫的,”江岌替他认下来,“一边哭一边叫的。”   秦青卓笑了几声,手指插进江岌的头发里揉了一把:“要不要喝点酒?”   “庆祝施尧被干下去了么?”江岌问。   “对,”秦青卓点头,“当浮一大白。”   “那我去拿,”江岌从床上翻身下来,“要喝什么酒?”   “酒柜上有瓶梅子酒,上面贴了苏卅的logo,”秦青卓也撑着床坐起来,“是苏卅的老板娘自己酿的,我想喝那个。”   “行。”江岌应了一声,下楼去拿酒。   从酒柜上拿起那瓶颜色泛着橙黄的、晶莹剔透的梅子酒,江岌又从橱柜里找了两个玻璃酒杯,拎在手里上了楼。   走回卧室时,秦青卓已经不在床上躺着了,正裹着睡袍,半蹲在阳台的方桌前划火柴。   听到走近的脚步声,他抬眼看向江岌:“把灯关了吧。”   江岌抬起手臂,用手背按熄了顶灯的开关:“要点蜡烛么?”   “嗯,”秦青卓捏着点燃的长火柴靠近烛芯,“搞点氛围出来呗。”   江岌走到阳台,把酒放到方桌上:“那要不要放点音乐?”   “床头的抽屉里有唱片,”秦青卓吹灭手里的火柴,“你可以去挑张你喜欢的。   江岌在抽屉里挑着唱片,秦青卓则打开梅子酒的瓶盖,往两只杯子里分别倒上了酒,然后拿起其中一杯,躺到旁边那把毛绒绒的、摇摇晃晃的大躺椅上。   唱片机里传出沉缓的大提琴曲,江岌走了过来,从桌上拿了另一杯酒。   “怎么挑了这张?”秦青卓半躺在躺椅上看着他。   “看上面写了你的名字,”江岌走过去坐到飘窗边,“里面都是你拉的大提琴曲么?”   “嗯,”秦青卓笑了笑,“大学时候录的。”   梅子酒泛着酸甜的果香,口感浓郁而柔和,两个人先是没说话,喝了一会儿酒,秦青卓稍稍坐起来一些:“聊会儿?”   “行啊,”江岌咽下一口酒,喉结滚动,“有想聊的么?”   “聊聊你以前吧。”秦青卓说,不知是不是因为上午看的那段视频,他忽然挺好奇江岌的过去,“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同性的,高中?”   “没那么早,”江岌说,“就几个月前吧。”   “几个月前?”秦青卓有些意外,“不会是认识我之后吧,哪次?”   “就你睡我旁边那次。”   “我睡你旁边那次,”秦青卓愣了愣,“就是那晚……”   “嗯,那晚你知道季驰出轨,然后在酒吧喝醉了。”   这答案全然超出了秦青卓的意料,原本他以为江岌是先知道自己的性向,然后才喜欢上他的,他有些惊讶:“但我记得那晚你睡了沙发吧。”   那天早上醒过来,见到江岌睡在那张憋屈的沙发上时,他还以为江岌是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张床来着,如今听到江岌这样说,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睡沙发是因为……”   “因为我对你起了反应。”江岌倒是很坦然。   “不是吧,”秦青卓不可思议地笑了声,“对着一个烂醉的酒鬼也能起反应,你可真是……”笑了一会儿才接上话,“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啊,不过你当时不是挺讨厌我么?”   “算不上讨厌吧,”江岌说,“不过我当时也确实挺郁闷的。”   “郁闷为什么会对着一个没什么好感的人起反应么,”秦青卓笑得更厉害,“你也太可爱了……所以在那之前从来都没意识到自己喜欢同性?”   “嗯,以前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但你总有需要自己解决的时候吧,不会看点东西助助兴么,或者有个幻象对象什么的……”   “以前就随便找点片子,但那次之后,”江岌看他一眼,“我会听着你的歌来解决。”   “什么……”秦青卓正仰头喝酒,闻言呛了一口,虚握着拳咳了几声,才放下酒杯问,“哪首?”   “《陷入我梦里》,”江岌看着他,一只胳膊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有首现场版的很合适,CD版的也好听,但是差点意思。”   “你还挺有心得的是吧,”秦青卓失笑,在此之前他没想过自己的歌还能起到这种助兴的作用,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相关画面,他觉得有些脸热,又忍不住好奇问了下去,“除了这首呢,还有没有别的?”   “其实你那场演唱会的所有歌都挺合适的。”江岌想了想说,“17年在香港红磡那场。”   “哦,我感冒了的那一场是不是?”秦青卓笑道,“是因为换气声比较明显么?”   “还有那场的状态,就很……”江岌喝了口酒说,“很有那种氛围。”   那场秦青卓因为感冒而体力不支,唱到一半额发就全被汗水浸湿,面色又有些苍白,外加嗓音带着点哑,换气声相较以往又更加明显,所以就有一种挺微妙的感觉。   而且,尽管身体状态不太好,秦青卓那场发挥得却很好,不少歌都唱出了有别于之前版本的味道,所以那场演唱会在秦青卓的歌手生涯里,算得上是最特别的一场。   秦青卓握着酒杯,杯口抵着唇边,却好一会儿没喝,只顾着低声地笑:“实话说,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现场,但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很合适。”   江岌也笑了一声:“是吧。”   好一会儿,秦青卓才止住了笑,又喝下几口酒:“所以开演唱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你会在现场唱成什么样子,有时候你甚至会给自己一个很大的惊喜,比如红磡那场就是,上台之前我还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搞砸来着,没想到居然意外的状态不错……”   其实退居幕后这几年,秦青卓从来没跟别人聊起过演唱会的事情,任何人跟他提起来,他都会转移开话题,但现在却很自然地说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除了那个现场,”江岌看着他问,“还有其他喜欢的么?”   “其他的啊……”秦青卓沉思了几秒说,“其实16年五棵松那场我也挺喜欢的,虽然没有红磡那种意外之喜,但发挥得很稳,唱得也很尽兴。”   “那场我也试过,”江岌握着酒杯说,“最喜欢那版的《簌簌》。”   “也试过听着那首歌来解决么,”秦青卓再次笑出了声,“你怎么这样啊……不过我最喜欢的也是那版《簌簌》,还听过什么?”   “还听过挺多的,”江岌想了想,“15年津城那场哥特风的也不错,唱得稳,造型也好看。”   “是不是,那场的舞台和造型都是我参与设计的,是我所有演唱会里最贵的一场,寰扬一开始还想否了那个提案,但我不肯松口,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秦青卓仰躺在摇椅上,看着天花板上摇曳的烛火,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在跟江岌聊的过程中,几年前办过的那些演唱会在他脑中一场一场、走马观花般地掠过。   他觉得惬意而放松,聊着那些年自己办过的满意的演唱会,听着喜欢的男孩子坦诚地说着对自己的欲望和迷恋,身下的躺椅摇摇晃晃,微醺的状态下,他整个人都有种轻盈而快乐的感觉。   睡袍在他的动作下散落开来他也浑然不觉,就这么赤裸着身体,露出遍布其上的吻痕。   江岌看到跃动的烛光铺洒在秦青卓的身上,将他的皮肤映出了一种细腻而柔韧的质感。   “其实你早些年在网上发过的几首翻唱我也挺喜欢的,”他又开口道,“比如那首《Burning》。”   “《Burning》啊,”秦青卓笑着说了句“是挺合适”,“怎么唱的来着……”   江岌低声唱了几句:“when the night falls,and you’re all alone,in your deepest sleep,what are you dreaming of……”   他嗓音低沉,唱出了跟原唱女声不一样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氛围实在太好,也或许是因为这歌的歌词太过应景,在江岌话音落下的时候,秦青卓闭着眼睛轻轻哼出了下面的几句:“My skin’s still burning from your touch, I just can’t get enough……”   唱到一半就察觉到江岌的靠近,他睁开眼睛与江岌对视,在微醉的状态下看着这双好看的、为自己沉醉的眉眼,他想此刻自己眼睛里肯定也装着迷恋,继而轻声地继续唱了下去,“I said I wouldn’t ask for much,but your eyes are dangerous……”   江岌俯下身,屈起的那条腿抵在他的膝盖之间,身下的躺椅摇摇晃晃,秦青卓身体里的欲望也摇摇晃晃。他把喝空的酒杯放到地面上,抬起手臂勾住江岌的脖子,跟他接了个绵长的、带着梅子酒味儿的吻。   清醒的时候江岌会有意识地克制着自己的欲望,但今晚喝了酒,就像他们在一起的第一晚那样,他对秦青卓又有些索取无度。   他觉得秦青卓今晚的身体很软,也很热,且身上有种很轻盈的快乐,跟以往所有时候都不太一样。   但具体不一样在哪儿,他又有些说不清楚。   入睡前两个人还在亲吻,秦青卓摸了摸江岌的头发:“明天还要排练,睡吧。”   江岌“嗯”了一声,亲了他最后一下。   体力消耗殆尽,秦青卓困得随时可以睡着,睡意从四面八方围拢,他听见江岌在耳边叫了声“秦青卓”。   半梦半醒间他应了声:“嗯?”   “我给你写歌吧。”江岌低声说。   “行啊,”秦青卓困得语调含混不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你写什么我唱什么。”   这话说完他就彻底陷入了睡梦中,江岌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了。   以至于江岌问出了那句“那这次决赛你来给我们助唱好不好”,却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秦青卓的回应。   耳边传来秦青卓渐沉的呼吸声,江岌收拢了搂着他的胳膊,闭上眼睛,也沉沉睡了过去。 第103章   翌日上午,钟扬和彭可诗还没过来,江岌坐在排练室的高脚凳上,抱着吉他修改乐谱。   乐谱改了一小节,他动作停顿下来,对着乐谱微微出神。   人的念想就好像火星一样,放置不理,没多一会儿自己就熄灭了。   可一旦有风吹过,或是浇上那么一点汽油,这火星便会迅速被点燃,形成燎原之势。   “请秦青卓助唱”这个念想,在江岌上次提过、而秦青卓明显想要避而不谈之后,原本在江岌这儿就差不多熄灭了,但经由昨晚的酒精泼过来,又好像重新燃起来了。   而且燃得很烈,将他脑中别的想法都灼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这一个念想。   脑中时不时浮现出秦青卓睡袍敞开、露出全身遍布的吻痕,低声吟唱着《Burning》的样子,还有秦青卓坐在酒吧的唱台边,闭着眼睛轻声哼唱《Dying in the sun》的样子。   秦青卓唱歌的样子很美,音色也很美,美到让人挪不开眼。   如果说平时的秦青卓看上去更偏向沉静的、温和的,那么唱歌时的秦青卓则看上去是明艳的、蛊惑人心的……江岌以前是不相信“有人天生为舞台而生”这种话的,但放到秦青卓身上却显得毫无违和感。   想请秦青卓做助唱。   想看到秦青卓上台唱歌。   想听到秦青卓一字一句地唱出自己亲手写下的旋律和歌词。   然而这事儿只要一提起来,秦青卓就会肉眼可见地躲闪和抗拒……   以往江岌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什么,但这次他却有些举棋不定。   江岌放下吉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开始专心地琢磨起这件事来。   秦青卓在他面前一共唱过两次歌,唱《Dying in the sun》那次,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远没有现在这么亲密。当时秦青卓原本在闭着眼睛唱歌,在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之后,就忽然停了下来,眼神也落到了自己的嘴唇上,这说明秦青卓那会儿极有可能忽然耳鸣发作。   但昨晚不一样,即便看到了自己的靠近,秦青卓还是很放松地唱了下去,《Burning》那几句其实音很高,但他却唱得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还有,那次在音乐节上,林栖没打招呼便把秦青卓拉上了台、让他唱歌,秦青卓虽然没唱,跟台下互动和弹吉他时的状态却很好;而施尧不按流程走的那次,秦青卓的耳鸣却发作得极其严重,几乎快要在舞台上昏倒过去。   而如今《躁动吧乐队》换成了夏绮做导演,秦青卓在自己面前也可以完全放松下来,江岌略微出神地想,那是否说明,想要促成这次舞台合作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身后,排练室的门被推开,杂乱的脚步声和钟扬的声音一并传了进来:“你们那张同名专辑我可太喜欢了,有一阵子天天循环播放……”   江岌转过身,看见林栖和彭可诗、钟扬一起走了进来。   “诶,”林栖抬手跟江岌打了声招呼,“早啊江岌。”   江岌直起身,对着林栖叫了声“栖哥”。   “来吧,聊聊决赛的事儿,”林栖也不多说废话,直入正题地问,“乐谱有了么?”   “有了,”江岌把乐谱递给他,“没完全定下来,排练的时候会再改改。”   “理解,我先看看。”林栖拎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坐啊,都是一个工作室的,又是朋友的男朋友这种关系的,就别拘束了吧。”   闻言,钟扬和彭可诗都笑了起来,林栖这话让气氛迅速活络起来。   大致看了一遍乐谱,林栖抬起头问:“你们对这场合作有想法么?”   往常这种时候,一般都是江岌站出来说话。   但这次他却没立刻答,垂着眼睛,像是有些走神。   几秒之后,正当彭可诗要替他答时,江岌抬眼看向林栖,语速稍慢地开了口:“如果我说,我其实想请秦青卓做助唱,会不会替他把人给得罪了。”   闻言,其他三人皆是一愣,彭可诗和钟扬向他看过来一眼。   几秒之后,林栖先笑出了声:“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你们怎么不请青卓来助唱,后来又觉得你们可能想请也请不到……”他看着江岌抬了抬下颌,“怎么着,觉得有戏?”   “想试试。”江岌如实道,“但也确实不一定能请到。”   他说完,又看向彭可诗和钟扬,“你们有想法就说。”   “我是挺想跟青卓哥合作的,”钟扬挠了挠额角,语气犹疑,“但从上次来看,青卓哥好像不怎么想跟我们合作啊……”   “他不是不想,”彭可诗看他一眼,“是他现在的状态决定了他想不想。”   这话说完,彭可诗又看向江岌,“江岌,你确定青卓哥还能上台唱歌么?”   江岌“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这事儿吧,你不用考虑我,”林栖这时开口道,“以我跟青卓这交情,没什么得罪不得罪这一说,你要是能说动他来给你们助唱,我举双手赞成。不过江岌,你也得有点心理准备,青卓应该挺不好请的,上次音乐节我让他上台唱歌,你也看到结果了。”   林栖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样吧,我这边还是准备着,如果你能说动青卓,那就青卓上,如果最后成不了,我就给你们做个备选,行吧?”   “嗯,”江岌说,“谢了栖哥。”   钟扬也插进话来:“栖哥你人也太好了……”   “一点小忙而已,”林栖笑了笑,“来,讨论一下合作形式吧,反正不管最后是跟青卓还是跟我合作都用得上。”   跟林栖讨论起来效率挺高,林栖组乐队多年,舞台经验比糙面云丰富得多,过程中提出了不少实在的建议。   中间休息时江岌从排练室出来,径自走向走廊尽头秦青卓的工作间,推开门,秦青卓正靠着窗台跟夏绮打电话。   “这事儿你就不用谢我了吧,就算我不让乔伯跟公司高层推荐你,这导演的位置也落不到别人头上,再说……”   江岌走到秦青卓面前,低头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原本秦青卓还在说着话,但被江岌的这一下亲吻打乱了节奏,顿时卡了一下壳,顿了顿才接上后半句,“……再说监控的事情你可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江岌,江岌则得逞似的无声勾了下唇角,然后抬手抱住了他的腰,下颌抵在他肩膀上等着他讲完这通电话。   于是秦青卓就这么一边跟他抱着,一边跟夏绮打着电话:   “决赛助唱啊,他们请了林栖。”   “别,我就算了吧。”   “你好好做导演,这几天估计又有的忙了。”   ……   又聊了一会儿,秦青卓挂断了电话。   他抬起手,上下摸了摸江岌的后背:“跟林栖聊过了?”   “嗯,”江岌仍抱着他,“绮姐说什么了,决赛赛制会变么?”   “肯定不会啊,”秦青卓笑了一下,“乐队都已经请好了助唱,这时候改赛制未免也太得罪人了,而且夏绮说,高层看上去也挺满意这个赛制,毕竟能吸引一大波流量,你们就跟林栖好好排吧,据说城市坍塌那边可是请了个挺有人气的助唱。”   “那你刚刚说我们请了林栖做助唱,她什么反应?”   “她能有什么反应,都是熟人……就让你们好好排练,不要轻敌。”   “但我听她好像说了句,干脆你就自己上。”   “就随口开了句玩笑。”顿了顿,秦青卓又说,“再说都定下林栖了,你们刚刚还聊过了,这会儿要放他鸽子可不厚道啊。”   “我刚刚跟林栖聊的就是这件事,”江岌松开了抱着秦青卓的手,直起身看着他,“他说,如果我们能说服你来助唱,他举双手赞成。”   “这个林栖,开什么玩笑,”秦青卓笑笑,有意将语气放得轻松,“这事儿你别管了,一会儿我找他一趟去,简直就是扰乱军心……”   “但我觉得夏绮和林栖都不是在开玩笑。他们应该跟我想的一样,之前施尧是导演,你如果给我们做助唱,施尧说不定又要搞什么小动作,但现在导演换成了夏绮,没有比这个更适合让你重新开口的舞台了。”   江岌看着他,挺认真地说,“所以秦青卓,我想邀请你做我乐队的决赛助唱,可以吗?”   秦青卓垂眼,不像在思索,更像是在逃避江岌的视线。   “说话。”见他不应声,江岌用手指轻轻揉搓了一下他的耳廓,“这几天耳鸣过吗?”   “怎么还搞得郑重其事的,”秦青卓这才笑了笑,接着摇头,仍是拒绝,“江岌,我真的不适合做这个助唱,都已经退出节目了,又以助唱的身份回去,你觉得合适吗?再说了,你们跟林栖努努力,想赢城市坍塌,胜算还是不小的,真要是跟我合作了……”   他抬眼看向江岌,眼神里掺了点逗弄的意味,“你还想不想看我穿旗袍了?”   “想看,”江岌说,“但也想你做助唱。”   “你怎么不想看我穿着旗袍做助唱呢。”秦青卓笑了一声,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低声说了句,“一会儿我约了人谈事情,时间有点不够啊……”   “不够什么?”   “你说不够什么,”秦青卓抬眼看着他笑,手指探进他的衣服里,在他腹肌上轻轻弹了一下,然后凑近了吻了下他的耳垂,“嘘……别说话了。”   刚开荤不久的少年是无论如何都经不起挑逗的。   起先江岌还试图与欲望作对,扣住秦青卓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   但秦青卓手腕被扣住,手指却还不老实,很轻地挠他的腹肌,还不停地凑过来吻他,存心不想让他说正事。   一来二去地,江岌身体里的火就完全被拱了出来。   从最初的“秦青卓你别动”、“你别挠我”、“你听我说话”,到后来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就只顾得上说出“秦青卓”三个字。   中间秦青卓还故意使坏地收回了手,说了句“那我不动了”,等到江岌主动凑过来吻他,扣着他的手腕捉回去,他才笑着继续手上的动作。   工作间跟阁楼的密闭性完全不同,隔音也差了许多,走廊上有人走过,江岌意识到来时没关门——毕竟他是来找秦青卓聊正事的——于是脚步声每靠近一点,就是对神经的一下刺激。   这种担心暴露的刺激感像是欲望的助燃剂,外加秦青卓今天手法直接,专挑刁钻的地方来,在这种强烈的双重刺激下,江岌的临界点比以往来得要更早一些。   饶是如此,秦青卓也差点耽误了跟人约好的时间。   擦干净手指,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啧”了一声:“看来路上得快点了。”   “也别太快,”江岌的嗓音还掺着点哑,“注意安全。”   “知道。”秦青卓又凑近吻了他一下,帮他拉好了拉链,转过身去拿衣架上的大衣。   大衣搭在手肘上,他走出工作间,关门前不忘跟江岌说一声“好好排练”。   门关上,江岌仰头靠上窗户,还没完全从那种刺激的余韵中缓过来。   明明是想来聊正事的,结果正事没聊成,反倒聊成了情事。   能看出来秦青卓就是在有意转移话题,但这转移话题的方式未免也……太犯规了。   身体里的感觉渐渐褪下去,江岌轻轻呼出一口气。   算了,反正还有时间,这次没聊成,就等下次吧。 第104章   秦青卓这一趟出去得挺久,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   走上楼梯,他没回自己的工作间,先拐去了糙面云的排练室。   排练室没关门,里面传出吉他的声音。   秦青卓走过去,看到钟扬和彭可诗不在,只有江岌一个人坐在高脚凳拨着吉他,间或拿起乐谱修改几笔,看上去很专注的模样。   窗外落日渐渐隐去,排练室内光色昏浊,勾勒出少年起伏分明的侧影。   等到江岌改完一遍乐谱,放下吉他起身喝水时,才看到倚着门框看着自己的秦青卓。   仰头喝着矿泉水,一抬眼看见秦青卓,他动作停顿下来,放下了手里的水瓶。   “什么时候来的?”他刚刚是真的没注意外面的动静。   “就一会儿,”秦青卓说,“你弹第二遍副歌的时候吧。”   江岌朝他走过来,抬手摸他的脸:“那怎么不叫我?”   “看你挺认真的,怕打扰了你的灵感,”秦青卓笑了笑,“再说了,我就想这么安静地看会儿我男朋友,不行么?”   “行啊,”江岌低头吻了下他的嘴唇,“你想看就看多久。”   秦青卓笑了一声,视线在屋里掠过:“怎么就你自己,可诗和钟扬呢?”   “彭可诗下午有课,排练到三点他们俩就走了,”江岌说,“等晚上再来接着排。”   秦青卓点了点头,又问:“那跟林栖讨论过了么?”   “上午讨论了一点,栖哥说实在请不动你的话他再顶上。”   “我刚回来的时候碰见他了,”秦青卓笑笑,“把他说了一顿,他那边肯定是真心实意来帮你们助唱的,你们也定下心来,明天再好好跟他聊聊这事儿。”   “但我还是想请你助唱。”江岌看着他,见他又摇头,继续说了下去,“秦青卓,你跟我说说你的顾虑,是不是害怕又像上次在台上那样忽然耳鸣发作,但现在导演已经变成了绮姐……”   “好了好了,”秦青卓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脸贴到他肩膀上,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不要聊工作了好不好,已经聊了一下午的工作,我真的要累死了……”   语调是软的,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是那种不常见的、有点示弱的语气。   江岌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脏的一角顿时随他的语气塌陷下去,没办法继续刚刚的话题。   他手掌覆上秦青卓颈后,很轻地揉捏了几下:“下午见的人又很难缠?”   “倒也不是难缠,就是这个乐队啊,每个人的想法都很活跃,七嘴八舌的,所以聊下来实在是有点累,累到不想说话……”秦青卓略长的头发蹭着江岌的颈窝,“所以别说话了,就抱会儿吧,好不好?”   江岌“嗯”了一声,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去关了门。   “你唱歌给我听吧。”片刻后,秦青卓又说。   “想听什么?”   “《轻啄》,”秦青卓说,“想听这个。”   江岌笑了笑,应了声“好”,在他耳边低声清唱起《轻啄》。   秦青卓则闭上眼睛,听着他用低沉而干净的嗓音唱着这首为自己写的歌。   屋内光线渐暗,谁也没开灯,就这么抱在一起,一个安静地听,一个安静地唱。   一直等到钟扬和彭可诗过来,两个人才分开,秦青卓回了自己的工作间。   拿起吉他继续排练时江岌心里叹了口气——这次又没能聊成。   然而秦青卓一说累,他又实在不忍心跟他继续聊下去。   那就等晚上吧,江岌心道,晚上一定好好聊聊这事儿。   然而晚上也没能聊成。   坐到沙发上他刚说了“助唱”两个字,秦青卓就朝他靠了过来,手指摸上了他的腰。   起初江岌握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坐好别动,但秦青卓执意凑过来,附在他耳边诱惑般地说了声:“躺好,今天我来动。”   于是理智迅速溃败,欲望大获全胜。   做的时候是没办法聊正事的,做完之后秦青卓又会很快入睡。   “秦青卓你故意的吧,”结束之后江岌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腰,“你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睡吧睡吧,”秦青卓闭着眼睛,话音里带着点笑,摸索着搂住他,“明天早起排练。”   江岌掐完他的腰,又伸上来掐他的脸:“那你来给我们助唱。”   一说助唱,秦青卓就没音儿了,闭着眼睛不出声,呼吸渐沉,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着了,反正江岌再说什么,他全都毫无反应。   江岌对着他没办法,以往江北不听话的时候,他早就凶过去了,对着秦青卓他却凶不起来。话也不忍说重了,动手就更不可能了,掐一下腰,手上都得留着九分力——就这,被他掐一下,秦青卓身上被掐出的红痕都得过一会儿才能消。   于是一直到次日上午,江岌去了排练室,“请秦青卓助唱”这事还是毫无进展。   排练中途他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遇到了林栖。   “怎么样啊,”林栖跟他朝同一个方向走着,“那事儿成了没?”   “还没。”江岌说。   “青卓怎么说的?”   “就……”“色诱”两个字从脑中冒出来,江岌不动声色,顿了顿,“总是转移话题。”   “他转移话题,你就顺着他聊别的了?”林栖接着问。   江岌“嗯”了一声,心道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转移话题的。   “少年,你这样是请不到你们秦老师的。”林栖抬手搭他肩,语重心长,“秦青卓可是从寰扬出来的人,他应付过的媒体比你听过的专辑还多,转移话题是他的拿手好戏知道吗,你要是每次都顺着他聊别的去了,那等决赛结束了你也跟他绕不回正题上。”说完又好奇问了句,“哎,他这次又是怎么转移话题的?”   江岌:“……”   “我是不是不该多嘴问这句,”林栖笑了一声,接着给他出招,“总之,你要是真想请他,就别着了他的道,也别太顺着他,青卓这个人,有的时候就是得逼他一把的。”   江岌一时没说话,继续往前走着。   林栖最后这句话让他有点醍醐灌顶。   说醍醐灌顶不太准确,他内心其实一直都知道,秦青卓或许就是需要被逼一把的。   否则接下来事情就会一直在原地打转——他提起来,秦青卓绕过去,然后就一直这么磨到决赛,磨到只能让林栖来做这个助唱。   倒也不是每次就忍不住身下那点欲望,想忍当然是能忍得住的。只不过一想到继续逼下去,秦青卓就会又出现那种抗拒且躲闪的眼神,且会肉眼可见地变得不开心起来,他自己就先打了退堂鼓。   毕竟相比逼着秦青卓去做某件他不愿做的事情,江岌更想看到秦青卓快乐、沉沦和失控的样子。   走到楼梯口,林栖要下楼了,江岌才出声道:“栖哥,有时间聊聊么?”   “有啊,”林栖说,“你想聊什么?”   “聊聊秦青卓。”江岌说。   “我猜也是,”林栖笑了一声,朝隔壁会议室指了一下,“走吧,去屋里坐着聊。”   两个人进了会议室,在桌角拉了椅子坐下来。   都是不喜欢绕弯子的性格,江岌接着刚刚的话,直说道:“我觉得你刚刚那话说得对,秦青卓可能就是需要有人逼他一把,但我不太忍心。”   “知道,”林栖笑着说,“不然我为什么说给你们做个备选,我觉得你也狠不下这心来。”   “狠不下心是一方面,还有就是,”顿了顿江岌说,“我也不确定这么做是不是对的,会不会反而加重他的症状。”   林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脸上笑容敛去,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才问:“你对青卓这病了解多少?”   “不多,”江岌说,“只知道是咽鼓管异常开放症,下载论文查过相关资料,但也没什么头绪。试着跟他聊过,但他总是转移话题,看起来很不想提起这件事,我也就没坚持问下去。”   “正常,他跟谁都不喜欢聊这个,就算是季驰……”林栖顿了顿,“不好意思啊,在你面前说季驰没事吧?”   “没事,”江岌说,“你说。”   “行,”林栖继续道,“就算是季驰以前总陪他去看病,平时也不怎么敢跟他聊这事儿,因为一聊起来,青卓的心情就会变糟。说真的,他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以前是提都不能提,现在你要是提了,他虽然会把话题绕过去,但起码情绪是稳定的。”   “那你觉得我应该逼他一把么?”江岌问完,见林栖没答,又补充一句,“我不是想让你替我做这个决定,是觉得你们认识的时间更长,你可能比我更了解他。”   “我也没办法替你做这个决定,”林栖笑了一声,“因为我也不知道要不要逼他。不过这么多年,我们也确实做过不少尝试,上次音乐节你也在场,我把他拉上台,其实就是希望他能重新开口唱歌,但结果你也看到了,他不唱,只弹了吉他。还有夏绮,之前拉他做节目导师,也是希望给他一个重新回到舞台的契机,但磨了很长时间他也只答应做音乐总监,要不是第一期节目录制前杜和丰出了意外,他连导师都不肯做的。”   江岌沉默片刻,又问:“那上次音乐节,你拉他上台唱歌,就不担心他的病会当场发作?”   “担心啊,所以就是试探嘛,不过大家都这么熟,处在那种放松的氛围里,应该还好吧。”林栖说,“而且程昀……就是谢医生,也说过,青卓这病要想完全治好,克服心理障碍这一关,是必须得过的。”   “谢医生这么说过?”江岌看向林栖。   “是啊,”林栖点头,“其实这个病吧,有很多人是通过动手术就能痊愈的,但也有一部分人动了手术也没办法完全痊愈。青卓就是属于后面这种情况,几年前动过手术,情况好了一些,但状态不好的时候还是会发作。程昀帮他调理了很长时间,也没办法完全痊愈,就想着尝试转变治疗方式,以往大家都觉得,只要把耳朵治好了,青卓自然就能开口唱歌了,但是程昀觉得,如果他能先开口唱歌,把这个心理障碍克服了,也许会对器质性的治疗也有不小的帮助。”   林栖说完,耸了下肩膀:“我知道的差不多就这些了,具体要怎么做,你只能自己做决定了。”   “谢了栖哥,”江岌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嗨,都是朋友,我也希望能看到他重新唱歌,”林栖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啊。”   林栖走后,江岌坐在会议室里陷入了沉思。   要逼秦青卓一把么?然而持续了四年的心理阴影,真的能逼出来么?   可如果不逼的话,秦青卓就会一直不肯面对这件事情,而自己又实在无法放弃“请秦青卓做助唱”这个念想。   以往江岌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什么,然而这件事却让他有些举棋不定。   林栖说这些年他们这几个朋友也做过尝试,可在江岌看来,这些尝试都太隔靴搔痒了。   秦青卓上台了,弹了吉他,也做了导师……可是然后呢?他还是抗拒开口唱歌这件事。   施尧那次倒是触及到了实质,逼着秦青卓必须在台上唱歌,但他揣着的心思太丑恶,没给秦青卓一点心理准备,所以非但没成为助力,反而成为了一种刺激他病症发作的诱因……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跟秦青卓聊聊,江岌想,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秦青卓明明是可以唱歌的,明明也是怀念舞台的。   那一晚提起过往那些舞台时,秦青卓明明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那种快乐是轻盈的、恣意的、发自内心的,江岌想让它长久地停留在秦青卓身上。   几分钟后,他做出了决定,站起身朝秦青卓的工作间走过去。   工作间里,秦青卓怀里抱着一把贝斯,正低头拨着琴弦。   见江岌走进来,他手上动作停下来,抬眼看向江岌:“怎么这会儿过来?”   “中间休息一会儿,”江岌朝他走近了,“你在做贝斯的编曲?”   “嗯,是你写给沈姹那首歌的编曲,”秦青卓笑了笑,“要听听么?”   “一会儿再听吧,”江岌说,“我还是想跟你聊聊助唱的事情。”   “现在听吧,特别好听。”秦青卓低头要弹贝斯,但江岌握了一下他的手,制止了他拨琴弦的手。   “聊完了我就听。”江岌语气坚持,帮他把身上的贝斯摘了下来,然后躬下身,将那把贝斯立到了墙根处。   “别聊那些没意义的事情了,”秦青卓伸手去抱江岌,手掌在他后背上摸了摸,“有这时间我们还不如做点别的……”   他说着,手指又要往江岌衣服下面探。   “秦青卓,”江岌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别打岔。”   江岌看着他说,“我真的要跟你好好聊聊,特别认真地那种聊法。” 第105章   手腕被扣住,秦青卓也不急着用力挣,凑近了去亲吻江岌:“别那么正经啊……”   他企图向之前那样,把话题转移到让两个人都愉快的方向去。   然而江岌这次却不肯顺着他来——江岌一只手钳着他两只手腕,另一只手轻掰他的下颌,又叫了一声“秦青卓”。   以往说起这件事时,江岌都是那种有点哄着的、商量的语气,且一旦察觉到秦青卓的躲闪和抗拒,他就会迅速心软、半途止步。   而现在他看上去非常认真,认真到有些严肃,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个话题推进下去。   “你不是说过么,”江岌看着他说,“恋人就是要参与彼此的生活,遇到事情要两个人一起商量着来,为什么到了这件事情上就不能商量了?”   秦青卓沉默下来,不再耍赖似的去吻他。   这话确实是他几天前刚说过的,说出口的话他不能不认账,要求江岌做到的事情他也不能自己先赖掉。   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一直磨到决赛那天的,但现在好像行不通了。   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地说:“江岌,我就是不想做这个助唱,每一次你问我的时候,我都表达了拒绝。我不明白,我不想做的事情,你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做呢?如果你不想做某件事,我绝不会三番五次地说服你一定要做。”   江岌松开了他的手腕,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终于第一次开始正面而认真地聊起这个话题。   就像是房间里的大象 ,它就在那儿,但之前他们都选择了对它视而不见。   而现在他们才真正敢伸手去触碰它、谈及它。   “那如果我不想去上大学呢,”江岌说,“我就想过回在酒吧驻唱的那种日子,你是会选择纵容我,还是会选择说服我?”   “那不一样,”秦青卓眉头微蹙,“上不上大学对于你的人生来说很重要,但做不做这次助唱,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来说,都没那么重要。”   “我以为我们讨论的不单单是这次助唱的问题,”江岌说,“而是你什么时候能克服心理障碍重新开口唱歌的问题。”   秦青卓再度沉默。   江岌意识到自己正在触及问题的核心,因为秦青卓的眉心蹙得越来越紧,表情也变得愈发凝重。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伸手帮秦青卓抚平眉心的褶皱,但他捏紧手指,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好不容易让秦青卓正视这个问题,他不能因为心软而功亏一篑,他得狠下心来,做那个逼秦青卓一把的人。   然而这话却令秦青卓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他在开口前深深吸了口气:“江岌,我以为我跟你说过我的病,它是器质方面的疾病,是咽鼓管和耳朵的问题,而不是我的心理原因造成的。”   “你做过手术,”江岌仍语气平静,“器质方面的问题医生已经帮你解决得差不多了,但心理方面的问题不解决,你就永远没办法从这个病里彻底走出来。”   这话说出口,那句从医生那里听过无数遍的“这个病可能没办法完全痊愈”从秦青卓脑中冒了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医生,现在就连江岌也要来跟自己强调这一点——明明他最抵触的就是这句话。   “你是医生吗?”他情绪忽然变得不太稳定,有些烦躁地抬高了音量,“为什么要来给我下这个诊断?!”   继而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手指插进头发里朝后捋了一下,也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我……对不起……”   “没事,”江岌到底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放轻了一些,“你可以随便跟我宣泄你的情绪,怎么样都可以,不用忍着。”   秦青卓的头低垂着,摇了两下,试图结束这个让他强烈不适的话题:“江岌,别聊这件事了,说实话跟你在一起之后,我一直都挺开心的,为什么非要提这件事呢……”   他嗓音很轻,甚至掺了点示弱、央求的意味,江岌可以肯定,只要他现在松口说一句“那就不聊了”,秦青卓一定会伸出手来抱住他,然后他们会迅速地变回之前那样亲昵的相处模式,接吻、纵情、亲密无间。   然而他忽然觉得这种快乐太脆弱了。   就好像现在一样,脆弱到他只是提到了这个话题,这份快乐就已经在他们之间摇摇欲坠了。   他甚至不太愿意回到这脆弱到有些虚假的快乐里去了。   他定了定神,回到自己的节奏里,看着秦青卓说:“我只是觉得你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这不是个办法,你会永远被这件事困住,提到它你就会变得不开心……”   “所以一定要继续这个话题对吗?”秦青卓抬起头看向他,打断了他。   江岌的坚持让他愈发地不安和焦躁起来。   与此同时,江岌也看到他眉心缀着的烦躁越来越明显,像是又变成了那天从台上下来之后的状态,只不过扮演施尧那个角色的恶人变成了他自己。   “嗯,”江岌看着他说,“既然聊到了,我想今天就把它聊透了。”   在盯着他看了几秒之后,秦青卓点了点头:“行啊,聊透了也好。”   顿了顿,他接着说了下去,“那我问你江岌,我为什么不能逃避?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应该跟你一样,遇到事情就必须得自己扛下来?那我告诉你,不是这样的,不唱歌了,我还可以做音乐、做制作人、开工作室,我的人生并没有因为不能唱歌而变得糟糕,相反我现在觉得特别轻松和快乐,所以我为什么非要重新唱歌,为什么非要重新站到舞台上接受所有人对我的审视和审判?”   “但我见过你真正快乐的样子,”江岌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那天晚上你聊到你办过的那些场演唱会,还有你唱过的那些歌,聊起那些的时候你比任何时候都快乐。还有几个月前你带我去音乐节,在台上弹完吉他,你对着观众说‘谢谢你们还记得我’,如果你真的不在乎那些你根本就不会说这句话。我还见过你唱歌的样子……”   “别说了!”秦青卓又一次打断了他。   他彻底失控了,语气比先前更激动一些。   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段时间,只要有一人说起耳朵的事情,他就会迅速沉郁下来。   这些年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这么在乎这件事,他也的确做到了,即便有人提起这件事情,他也能装得若无其事和毫不在乎,但江岌现在却毫不留情地、赤裸裸地戳穿了他的伪装。   他不知道江岌为什么非要说起这些,明明这几年根本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   那是他的伤口,就连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不能轻易揭开那道从未愈合的痂,为什么江岌作为自己最亲近的恋人,却忍心直直地往自己的伤口戳过来?   是因为自己太纵容了,表现得太若无其事了,所以才让江岌误以为自己根本就不会疼么?   但他快疼死了,提到这件事就疼得要命,只想快速结束这段让自己痛苦的对话。   秦青卓闭了闭眼睛,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一些:“所以你一定要这么逼我是吗?”   他希望江岌能看出自己在疼,然后停下来抱住自己,然而江岌却偏偏不肯按他的想法来。   “如果你认为让你重新唱歌就是在逼你的话,”江岌沉声道,“对,我就是要逼你,一直逼到你愿意面对这件事为止。”   那种疼越来越尖利,刺透伤口上的痂,顺着神经密密麻麻地包裹上心脏,秦青卓深深吸了口气才能继续说出话来:“那我就是不愿意面对呢,你真的不会后悔吗江岌。”   “如果一件事情在我看来是正确的,”江岌说,“那我就会一直做下去。”   “但是我后悔了……”秦青卓低声说。   “后悔什么?”   “后悔那晚不该喝酒,也后悔不该跟你聊起那些话题,所以那晚为什么要喝酒呢……”秦青卓声音低得几近自语,近乎自责地追溯着原因,“对,或许也不该让你录指纹……”   不录指纹,彼此的心情就不会那么好,那么也不会忽然想到要喝酒,更不会想到要聊起那些话题……   江岌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疑心自己听错了。   那晚秦青卓拉着他的手录指纹的时候,还有说着想让他把那里当成家的时候,没人知道他竭力镇定的沉默下翻腾着的情绪,那是他大起大落的人生中最沸腾也最安定的一个瞬间。   “所以你后悔那天让我录指纹了么?”他看着秦青卓,寄希望于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对,我后悔了,”秦青卓低垂着头,音量虽低但吐字清晰,“如果我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不会做,或许不仅仅是那天,这么多天以来我也不该这么纵容你,还有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他重复着“那天晚上”,偏过脸,没把话说下去。   江岌却知道他指的是哪天晚上,眉心蹙得更深,眼神也变得愈发难以置信。   “那天晚上怎么了?”他压沉了声音,试图把自己的情绪一并压下去,“秦青卓,你是在后悔那天晚上答应我么?”   “我们的性格差距太大了,”秦青卓的睫毛阖下来,闭上了眼睛,“那天晚上,我应该坚持那句‘试试’的,我明明一开始只是想试试的……”   “什么意思,”江岌的心脏沉了下去,沉得像是有千斤重的石头在下面坠着,他不知道这段对话怎么就进行到了这一步,但他确实没有心情再把话题转回到唱歌这件事情本身上来,“所以那晚你根本就没想答应我,是我非要跟你在一起的对么?所以在一起以来,你也一直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跟我相处的是么?”   见秦青卓不说话,他胸口焦躁的发酵起来,近乎逼问地直视着秦青卓,“那试的结果呢,是觉得根本不合适对吗?”   秦青卓仍旧沉默。   “说话,秦青卓。”江岌的声音沉得发哑,“说你在想什么。”   “我确实在想,”秦青卓垂着眼睛,鸦羽似的睫毛遮着他眼底的情绪,“我们到底适不适合在一起。”   这话说完,江岌看着他,没再继续问下去。   面对面僵持了片刻,江岌呼出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转过身走出了工作间。   --------------------   之前看到评论区有问小江的发型,一直忘了说,不是寸头,应该就叫短碎发吧(?)就是比寸头长点的那种,看起来比较清爽,摸起来毛茸茸的 第106章   工作室里安静下来,耳鸣声后知后觉地响了起来,不是尖锐的那种响法,是有些闷重的,像是敲钟那般拖长的嗡鸣尾音,不由分说地围拢过来。   秦青卓捏紧了手指,盯着脚下木地板的缝隙,看着那不太明显的缝隙因眼睛上的水雾变得模糊,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清晰起来。   这段对话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他有些说不清楚,过程中是怎么口不择言的已经无法追溯了。   他有种想追出去拦住江岌的冲动,然而却很快地忍住了。   他也觉得委屈,不明白为什么江岌非要往自己的痛处上撒盐。   他甚至怀疑起江岌对于自己的感情来——一个合格的恋人,怎么会忍心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疼呢?还是说少年人的感情就是这么的肤浅,根本看不出自己有没有在疼?   那这样的喜欢还有必要再进行下去吗?   算了,冷静一下也好吧。秦青卓想。这段感情毕竟热得太快了。   或许确实应该考虑一下到底是不是适合彼此的人。   不适合就及时止损,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想着,他走去关门,手指握上门把手,眼神却忍不住朝门口看过去。   对着空荡荡的走廊,他愣了片刻的神,然后才轻轻关了门。   他后背倚在门上,失神而失力地盯着窗外。   还真的走了啊。他有些失落地想。   一下午坐在工作间里,心烦意乱,一首歌的编曲没有往下推进分毫。   傍晚,天刚擦了黑,秦青卓便让司机早早送自己回了家。   他觉得很累,耳鸣声一直断断续续的,想早点回去休息一会儿。   从车上下来,抬步迈上台阶,他站到门前,拇指按上了指纹识别区域。   “滴”的一声,指纹识别成功,锁开了。   他却没有移开手指,仍是握着门把手站在那里。   脑中忽然闪现出那晚站在门口,江岌用手掌轻轻揉他耳朵的一幕。   还有他说着要让江岌录指纹,那一瞬间江岌脸上闪过的怔愣的少年气。   也就是前天晚上刚刚发生的事情,他还记得刚走进去,江岌就转过身把他抵在门上,有些激烈地朝他吻过来。那晚江岌所有的吻都显得有点凶,有点失控,不仅在他身上留下了很多吻痕,甚至在他肩膀上留下了几个牙印。   就好像真的想在秦青卓身上留下属于他的、永久的印迹一样。   江岌为什么会失控,秦青卓当然是知道的。   录指纹这件事情,于他而言只是个一念之间的想法,想到了,就让江岌录了。   可于江岌而言,却好像意义重大。   脑中闪过江岌站在自己面前问出的那句话——“所以你后悔那天让我录指纹了么?”   刻意压沉的声音里,藏着的是翻涌的、难以置信的情绪。   还有那一瞬间江岌的眼神,被那双浓黑的眼瞳盯着,自己到底是怎么说出“我后悔了”那几个字的……   竭力地定了定神,秦青卓才拉开门,走了进去。   开门的一瞬间他希望屋里是开着灯的,江岌就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他想那么他会走过去抱住江岌,告诉他白天自己其实说了谎,他从没后悔让江岌录过指纹。   然而视线落到光线昏浊的客厅里,秦青卓便知道这纯属自己的妄想——江岌不在,客厅比以往显得更空旷和安静一点。   秦青卓没开灯,也没换鞋,走过去坐到沙发上,仰头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所以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的?人为什么会在争吵的时候口不择言?   就好像现实中被人揍了一拳,感觉到了疼痛后第一反应就是捏紧拳头反击回去一样,语言在争吵的时候似乎也变成了一道利器,被对方用言语刺痛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同样用言语进行“正当防卫”——是希望对方被自己的言语刺痛到失去反击能力,就能让自己停止被继续伤害么?还是以为刺痛了对方,就能让自己被刺痛的伤处好受一点?   可是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一点畅快,反而刺出去的那些痛苦加倍地反噬了回来。   秦青卓拿过手机,打开微信看了一眼,江岌没发过来任何消息。   盯着聊天界面看了一会儿,秦青卓的手指在聊天框中敲出一句话:“我没有后悔让你录指纹。”   手指停留在发送键上,几秒之后,却又删掉了那行字。   “晚上还回来么?”   敲出来,又删掉。   “你在排练室?”   反反复复几次,秦青卓叹了口气,最终把聊天框的内容全部删掉了。   算了,发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和好么?   和好也无济于事吧,只要自己不答应助唱,这件事情就会成为两人之间的心结。   然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助唱这件事的。   秦青卓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扔到沙发上,走去浴室洗澡。   后背靠在冰凉的瓷砖上,秦青卓觉得难受极了,第一次知道两个人争吵过后会这么的难受。   跟季驰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是没怎么吵过架的,季驰不太敢在他面前提起耳朵的事情,他知道这事一提,秦青卓的心情就会变得很糟。   那天在车上季驰说了很多冠冕堂皇、推卸责任的废话,可有一句话他没说错,秦青卓想到他说的那句“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每句话都说得小心翼翼”,说这话时季驰的语气甚至是委屈且有怨言的……   秦青卓微微出神地想,或许江岌很快就会发现,并不是“季驰眼瞎、脑子也不太好”,而是跟自己这种人相处起来实在是太累了,没人能长久地忍受下去。   继而另一个想法也冒了出来——那么江岌又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多点耐心,忍住了不要去提助唱和耳朵的事情,也不要让自己的心情变糟——还是说江岌对自己的感情甚至比不上最后选择出轨的季驰?   如果真是这样,这段感情又能维持多久,四个月?还是更久?再久也久不过四年吧……   本以为洗过澡,会减轻一点身体的疲乏感,却没想到会愈发的心灰意冷。   从浴室走出来,秦青卓裹着浴袍走到沙发边,又一次拿起了手机。   江岌仍然没发过来任何消息。   秦青卓呼出一口气,走到卧室穿好衣服,出门时拿上了搁在鞋柜上钥匙,然后裹了件黑色呢大衣,推门走了出去。   冬天里,空气干燥而寒冷,秦青卓两只手插在大衣的兜里,微低着头朝小区大门走过去。   他没打电话叫司机,自己走到路边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后说了乐器室的地址。   以往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乐器室待着,这次也一样。   或许这次可以待久一点,秦青卓透过车窗看着不远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想。   待到决赛结束后再出现,就不需要面对这些事情了。   至于决赛之后他与江岌会怎么样,那就顺其自然吧。   那栋灰白色的矮房隐在昏沉的夜色里,秦青卓从车里走下来,拿出钥匙打开了卷闸门。   走进去,他没开灯,径自穿过空荡而简陋的一楼,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   感应灯应声而亮,他走下楼梯,推开了乐器储藏室的门。   一路往里走过去,手指拨弄着乐器的琴弦,轻敲着各色的鼓面。   走到那把angklung前,手指划过竹筒,溪水般清亮的乐声响了起来,秦青卓脑中忽然浮现出那天跟江岌接吻时,不知是谁碰到了anklung的那一幕。   好像就是在这个地方,接着吻,一步步后退直至墙根,然后江岌把他抱了起来。   也不知道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怎么会力气那么大,明明看着也没多壮,穿上衣服时甚至是有些瘦的,但就是能把他轻轻松松地抱起来。   那次做的时候秦青卓问过江岌,为什么总喜欢把自己抱起来,江岌说因为他感觉把秦青卓抱起来做的时候,秦青卓会将他抱得格外紧、格外用力。   “因为我害怕掉下去啊……”秦青卓记得当时自己笑着说。   江岌也不说让他别怕,就只跟他说“那你再抱紧一点”。   本想着来这间没有信号的乐器储藏室,是想让自己静下心来,别总去想江岌,可秦青卓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做到。   到处都是跟江岌纵情过的痕迹,每触碰一个乐器,就能想到那天在这里度过的纵情而快乐的时光,好像对“性”这件事情开始格外上瘾,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在那之前,就只是觉得性是恋爱中的一个必要的步骤罢了。   但那天在这间乐器室里,忽然就感觉到肉体和灵魂共同碰撞出火花的美妙来。   手指从angklung的竹管上收回来,秦青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继续想江岌。   他往乐器室里面又走了一小段路,这次没在哪个乐器前停留。   坐到工作台前的椅子上,他戴上耳机,从电脑里随便找了点纯音乐播放。   大提琴沉缓的曲调在耳道里缓缓铺开,秦青卓闭上眼睛仰靠在椅背上,手指摸索着扶手上的按钮,将椅背稍稍放低了一些,竭力让自己专注于音乐的旋律。   起先那双好看的、黑沉沉的眉眼总是固执地挤入他的大脑,几经他的驱赶才肯败落下来。   脑中彻底空旷下来,秦青卓听到耳边的大提琴曲中混入了一声闷雷。   轰隆隆的,绵延不绝,紧随其后的是瓢泼而至的暴雨声。   他觉得不太对劲,这大提琴曲中怎么会混入了雷雨声?   然而几秒之后他便意识到,这雷雨声并不是大提琴曲中混入的,而是外面真的下雨了。   真是奇怪,秦青卓想,腊月的天气里居然也会有这么闷重的雷、也会下这么大的雨么……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循声回头看过去,被那白炽的射灯晃了一下眼。   拥挤而闭塞的地下乐器室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空旷的舞台。   大提琴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台下嘈杂的人声。   秦青卓意识到自己站在舞台中央,握着话筒,面对着台下上千观众。   尖利的耳鸣声响了起来,如同坏掉的电器发出持续而刺耳的嗡鸣。   他清晰看到台下观众脸上的表情,有期待的,有嘲讽的,有冷漠的,还有嫌恶的。   明明舞台离观众席很远,秦青卓却能听清每个人的抱怨声,它们与耳鸣声混为一体,钻入耳道、穿透鼓膜——   “到底还唱不唱了,都等了你这么久了!”   “上次不唱就够丢人了,这次居然还好意思上场……”   “唱啊秦青卓,我们都等你四年了啊!”   “不唱为什么要上台啊,把人当狗遛吗?!”   “到底尊不尊重还对你抱有期待的歌迷啊……”   ……   在长久的抱怨之后,开始有人愤怒离场。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观众起身离场。   看着这些走远的背影,秦青卓麻木到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反正已经习惯了。   反正潮来潮去,人来人往,人生没什么不可以失去的。   继而他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眉眼。   黑沉沉的,目光似有重量。   一时间,周围离场的观众忽然都成了虚影,只有那个专注看着自己的少年是清晰的。   ——那是江岌。是唯一一个还在等着自己开口唱歌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秦青卓握紧了话筒,嘴唇也张了张,但在那持续的耳鸣和抱怨声中,他最终还是抿了抿嘴唇,放下了手中的话筒。   他继而看到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期望变成了浓重的失望。   少年朝他投来失望的一眼,然后微低下头,转过身,身影混入了离场的观众中。   秦青卓不知道自己缘何忽然有些慌乱。   ——“江岌。”   他对着话筒出了声,试图叫住那个离场的少年。   然而那道背影却仿若未闻似的,脚步迈得越来越快。   起先秦青卓还能清楚望见人群中那道高瘦的身影,然而几秒之后,那道背影就彻底融入人群,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秦青卓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旦这道背影从视线中消失,江岌就会从他的生命里从此消失。   他抬腿追了上去,一路穿过人群朝离场的出口大步跑过去,耳鸣声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重而急促的喘息声。   快步追到出口,他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潮,却发现自己找不到江岌的背影了。   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身后是空旷的舞台,观众却已经全部离场,眼前是拥挤的人潮,三五成群的,成双结对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往前走着……   胸口处忽然传来隐隐的钝痛,秦青卓倏地睁开眼睛,看着满屋的乐器。   是一场梦……   梦里茫然的感觉还是很清晰,比茫然更清晰的是那种失落感和孤独感。   怎么会做了这样一场梦……秦青卓直起身,抬手捏了捏眉心。   一闭眼,脑中就浮现出江岌朝自己投过来的那个失望的眼神。   是比现实更真实的感觉,真实到让秦青卓觉得难受。   他抬起一只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半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第107章   秦青卓在这间乐器室里待了两天两夜,尝试着入睡,却始终没能再睡着。   出去买过吃的,每一次迈上台阶就开始盯着手机右上角的信号标识。等到信号一点点恢复满格,就开始查看接收到的消息。   然而江岌一条消息都没发过来。   来乐器室的第三个晚上,秦青卓半夜出去吃了顿饭。   胃里饿得难受,他出去找了间便利店,买了碗速食的阳春面,吃了几口却吃不下了。   他回到乐器室里,走上通往那间没有信号的地下室的台阶,在手机上最后一格信号消失之前,他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仍然没有消息。一条都没有。   分手的念头就是在这个时候冒出来的。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等着江岌的消息,他想无论江岌发过来什么,哪怕只是一个标点符号,他都会把那句“我没有后悔让你录指纹”发出去。   但江岌就是这么沉得住气。   在争吵过后的七十多个小时里,在秦青卓一遍遍看着手机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发过来。   就像是在进行一场谁也没说开始的对峙,秦青卓希望这条打破局面的消息是江岌先发来的,以此证明江岌对于自己的感情并没有因为这场争吵而变质,但江岌偏不肯遂他的愿。   如果说被出轨相当于在一瞬间被枪决,痛苦来得干脆而利落,那么现在这种谁也不理谁的冷战局面则像是在被凌迟,看不到尽头的痛苦让他觉得每一分钟都在受折磨。   或许应该分手,秦青卓想,快刀斩乱麻起码比钝刀子割肉要好受得多。   这样一来,也就不会再有人逼着自己非得面对唱歌这件事情。   然而拇指刚在聊天框上打出了“w”,胸口处忽然就传来一阵锥心似的难受,像是有细密的针插到了心脏上,密密麻麻、无孔不入,难受到让他根本无法再敲出其他字母。   ——不想分手。不想分开。不想结束。   脑中叫嚣着这些字眼。   几秒之后,秦青卓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收了起来。   难受的感觉减轻了一点,但针拔出了,针孔却留下来了。   空落落的,四面漏着风。   心脏好像是悬着的,每一下跳动都轻飘飘的,无处着陆。   闭上眼,梦里那双盛着浓浓失望的眼睛就会浮现出来。   睁开眼,就会想到那天在这间乐器室里,江岌,怎么触碰自己的,是怎么拥抱自己的,又是怎么亲吻自己的。   像是忽然之间犯起了一种关于江岌的瘾。   戒断效应比任何时候来得都更痛苦和真切。   出神地站了好一会儿,秦青卓迈出了脚步,却不是朝着乐器室的方向走的——他上了楼。   凌晨三点多,天色昏黑一片,下了雪。   从出租车上下来,秦青卓朝那个看上去像仓库一样的排练室走过去。   卷闸门紧闭,他站在门前,用手掌拍了几下,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江岌不在。   居然一晚上没回来么,他去哪了……   从兜里拿出手机,秦青卓在输入框里敲出一行字:“我在你排练室门口。”   手指顿了顿,这次他把这条消息发了出去。   目光盯着聊天界面,屏幕稍稍暗下来,就用拇指再次点亮。   反反复复数次,那头依旧没回消息。   是睡着了么,但不在排练室睡觉的话,又能在哪睡觉?   以秦青卓对江岌的了解,在那天上午听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之后,江岌不太可能回自己的住处和工作室。   难道是回了红麓酒吧?但这么久都不在酒吧唱歌了,又似乎没什么理由回去……   后背靠在卷闸门上,秦青卓看着不远处黯淡的路灯。   那就等会儿吧,等到天亮,乐队总是要过来排练的。   奇怪的是,在那间地下乐器室里失去的睡眠,却在这零下几度的排练室门口找了回来。   细小的雪花飘下来,落在脸上,迅速在皮肤上消融了。秦青卓两只手插在兜里,下半张脸埋进柔软的围巾,睫毛低垂,泛起了些许困意。   北风在耳边呼啸,以至于摩托车的轰鸣声靠近他也没注意到。   不远处的人影延伸到了他的脚下,很快蔓上了他的小腿,直到把他整个人拢到了阴影下。   秦青卓犯着困,看到了停留在自己面前的黑色靴面。   困意散去些许,他抬眼看向江岌。   跟梦中那双年轻而好看的眉眼一样,黑沉沉的,目光似有重量。   只是江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过来的眼神也说不清藏着什么情绪。   对视片刻后,秦青卓伸出手抱住了江岌。   他听到了江岌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继而他自己悬在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好像也落回了原处,跟对方同频地跳动着。   江岌叹了口气。叹得很重,也很长。   他什么都没说,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秦青卓冻得发红的耳朵,然后另一只手从兜里拿出钥匙开了卷闸门,低声说了句“先进屋吧”。   卷闸门缓缓升起来,秦青卓仍没松开抱着江岌的手。   他忽然有些贪恋这种拥抱的感觉,好像能让人迅速安定下来。   然而江岌却没让他抱太久,在卷闸门完全升上去的几分钟后,江岌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一只手从自己腰上拿了下来。   “先进屋。”他又说了一遍,话音里不带什么语气。   江岌的音色偏冷,所以他不带什么语气说话的时候,听上去是有点冷淡的。   于是秦青卓垂下了手,不再抱着他,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排练室。   江岌走到靠窗的方桌前,拿起遥控开了排练区域的空调:“坐吧。”   秦青卓坐到了沙发上,那颗落回了原处的心脏又悬了起来,他意识到在自己纠结着这段感情的走向、饱受折磨的同时,或许江岌也变得没那么坚定了——难怪他这么长时间都没发来一条消息。   江岌往电热水壶里倒了一瓶半的矿泉水,在水壶咕噜咕噜地烧着水的同时,他倚着窗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秦青卓。   秦青卓已经摘了围巾,此刻低垂着头,先前落在头发上和身上的雪花已经融化了,鼻尖被冻得有点发红,交握在一起的指关节也泛着红,但嘴唇上却没什么血色。   将烧至半开后倒进杯子里,江岌走过去,把装着热水的杯子放到秦青卓面前的桌上,又抬手脱了自己的身上的外套,扔到了秦青卓旁边:“身上那件脱了,穿这个。”   秦青卓听到他的嗓音有点哑,抬头看向江岌:“你是……感冒了么?”   江岌没说话,靠回窗台,往剩下的半瓶矿泉水里丢了几片薄荷叶,晃了晃,仰头喝了几口水。   “让你穿你就穿。”   秦青卓便没再问下去,脱掉了身上的大衣。   夹棉的冲锋衣带着体温,比他那件被雪花和冷风浸透了的羊绒大衣要暖和不少。   江岌看到秦青卓脖颈上的吻痕已经变得很淡了,但还留着肉眼可见的印迹,锁骨上还有个浅浅的牙印,当时秦青卓说可以咬重一点,但他没能狠下心来。   应该用力一点的,咬出血,留下疤才好。他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   “不是说不合适么,”他看着秦青卓,开了口,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嘲讽意味,“大半夜来找我,是想继续试试?”   秦青卓低垂着头,声音很轻,听上去态度诚恳:“我那天……情绪上来,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对不起江岌。   “那现在是什么意思,试下来又觉得合适了?”   秦青卓不说话了,仍是低着头,微凸的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滚了滚。   江岌心里有气,又做不了忍气吞声的人,秦青卓给的这句“对不起”太轻了,填不满那句话在他心里留下的裂缝。   “秦青卓,你是不是仗着我喜欢你,所以就觉得对我说什么都无所谓是吧?”   见秦青卓不说话,江岌继续说了下去,“那天说了什么’试试’的那些话之后,觉得特别痛快是吗?”   沉默片刻,秦青卓摇了摇头:“没有,我很……难受,也特别后悔跟你说了那样的话。”   这次轮到江岌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秦青卓。   明明这两天他想过很多次,只要秦青卓肯认错,他就既往不咎了。   而现在秦青卓真的向自己认错了,他又觉得还不够。   还想要更多,多到足够确认秦青卓对自己的感情是深思熟虑的、认真的,而不是临时起意的“试试”。   “其实这两天,我也好好想了一下。”秦青卓视线微垂,“我们确实性格差别太大了,你遇到任何事情都只想扛着,而我在某些事情上却只想躲着。我一直都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要扛着,太累了,如果逃避能让人轻松一点,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呢。但我不会阻止你去扛着事情,你却不会想让我一直躲下去……没在一起之前我就已经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当时,我确实只是想试试的。”   江岌等着秦青卓否认那句“试试”,秦青卓却偏偏给了他相反的答案。   他顿时觉得有些荒唐,荒唐到他极轻地嗤笑了一声。   秦青卓被打断,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但不是我试,是我做那个被试的人。”   “什么意思?”   “你应该也发现了,”秦青卓语速缓慢地说,“只要不提耳朵的事情,我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做到情绪稳定,但只要一提起耳朵的事情,我就会喜怒无常,甚至歇斯底里,我曾经做过心理诊断,医生说我有明显的躁郁倾向……像我这样的人,大概不适合进入一段亲密关系,因为两个人想要长久地在一起,总是要彼此坦诚的,但我做不到,提到耳朵的事情我就很难受,我就本能地想躲起来,想逃避这个问题。”   他屈起的手肘搭在大腿上,低垂着头,有几缕被雪水浸湿的头发贴在脸侧,是从未在别人面前暴露过的,有几分脆弱而可怜的样子。   江岌看着秦青卓,无可否认,他有些动摇了。   这两天他其实去找过很多人,林栖、栗子、蔡衡、夏绮、谢程昀……在听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之后,这些人清一色露出了一种很惊异的神情,并且给出了一个相当一致的评价——“勇气可嘉”。   江岌意识到秦青卓在这件事情上的应激程度,比他以为得要严重得多。   把秦青卓拉出来的过程太疼了,秦青卓疼的同时他自己也不见得好受多少。   “那这次为什么不继续躲着,而是要来找我?”江岌出声问,“就不怕我继续逼着你面对这件事?”   “怕,但是……”秦青卓的睫毛垂得更低,“可能是不想就这样结束吧。我已经让太多人失望了,不想再让你也对我失望。”   顿了顿,他声音放轻了些,“不过可能,你已经对我失望了吧。他们说得对,我活该的。”   江岌沉默下来,看着他。   他无论如何再说不出继续刺秦青卓的话。   片刻后江岌走过去,俯身握住秦青卓的手腕,将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走,带你去个地方。” 第108章   凌晨四点,雪下大了一点。   出门时江岌从门口随手拿了件稍薄的外套。   将头盔递给秦青卓,江岌看到秦青卓的脸色泛着苍白,褪去血色的嘴唇因为干燥而略显紧绷,呈现出一种釉质般的哑光,这让他在夜色中看上去像一盏精致而易碎的瓷器。   他移开目光,跨坐上摩托车,带上头盔说:“天太冷了,开你的车去吧。”   秦青卓“嗯”了一声,戴好了头盔,跨坐到他身后:“要去哪儿?”   江岌没答,提醒了一句“扶好了”。   秦青卓扶着他腰的两只手一点点往前,直至把他的腰圈住了,伏在了他后背上,江岌才拧动油门,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将摩托车驶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摩托车停在秦青卓家门口,江岌熄了火:“进屋拿车钥匙吧。”   秦青卓摘下头盔从车上跨下来,朝台阶迈过去,刚走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江岌,”他转过身看着江岌说,“我没有后悔让你录指纹。”   这句话憋在胸口很长时间,如今终于说出来,让他觉得呼吸顺畅了一点。   然而江岌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嗯”。   “那要一起进去吗?”秦青卓又问,这次声音低了一点。   “我锁车,”江岌躬身锁着车,没看他,“你去拿吧。”   在原地站了几秒,秦青卓再次转过身,一个人朝台阶走了过去。   从屋里取回了车钥匙,两个人坐进车里。   车子开上路,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跟谁说话。   没放音乐的车内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引擎的低鸣声。   一路闪烁的霓虹灯牌逐渐变得稀少,直至在视野中消失不见,车子驶入城郊,看着道路两旁的熟悉景象,秦青卓忽然隐隐知道江岌要带他去哪了。   江岌也在此刻开了口:“这条路熟么?”   秦青卓应了声“嗯”。   他当然再熟悉不过,不仅自己来过很多次,那次带江岌去音乐节散心也是走的这条路。   然而他却不明白江岌为什么带自己来了这里——现在是凌晨四点多,音乐节绝不可能在这时候开场。若是看日出或是日落,凌晨四点多也并不是时候。   道路两旁路灯稀少,远远看去黑黢黢一片,毫无那天看日落时视野开阔的感觉。   身处其中,甚至让人生出一种不知尽头在何处的茫然,根本谈不上散心可言。   “为什么带我走这条路?”秦青卓问。   “带你来殉情的,”江岌开着车,目视前方,“不行?”   车子又往前行驶了一段之后,秦青卓轻声说了句“那也挺好的”。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江岌问了句“困么”,秦青卓摇了摇头。   “那就聊会儿吧,”江岌说,“还有挺长一段路。”   “聊什么?”   “随便。”顿了顿,江岌又说,“实在不知道聊什么就算了。”   他听上去有些冷淡,秦青卓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在想几天之前他与江岌绝不会进行这样的对话,江岌总是顺着他的,每句话都能听出他有多么喜欢自己。而现在因为自己的退缩和逃避,这段感情无可避免地产生了变质。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一片昏黑的前路,内心忽然涌出了些许悲凉。   “那就聊聊我吧,”秦青卓说,“你还愿意听吗?”   江岌朝他看过来一眼。   事实上他是有些意外的,没想过秦青卓会主动地聊起自己。   “你愿意讲,我就愿意听。”江岌说。   秦青卓靠在椅背上,微微出神地轻声说:“从哪儿聊起呢……”   他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由车祸作为分野,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就好像已经度过了两辈子那么长。   “以前的事情,媒体都快报道烂了,而且也没什么好讲的,就讲讲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吧。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的这个病是什么时候得的。”   “四年前那场演唱会么,”江岌说,“还是更早?”   “那场演唱会往前半年,其实就已经有了症状。”这段过往秦青卓来不愿意回忆,也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光是这样讲出来,他就已经觉得胸口的位置难受极了,但他还是语速很慢地说了下去,“会经常耳鸣,耳膜像是被堵住了,呼吸和吞咽的时候,能听到耳朵里有气流的声响。”   “当时正在全国巡演,公司安排的日程太紧,算上赶路的时间几乎是一两天一场,一连唱了三十多场,最初还以为是太累了状态不好,所以没怎么当回事儿。而且演唱会的门票也全部提前售出了,总不能因为这点情况就临时取消计划让歌迷失望,所以就坚持把剩下几个城市的演唱会唱完了。”   “到最后几场,状态就变得有点糟糕了,严重的时候会听不到耳返的声音,跟不上拍子,也听不清音准,去巡演当地的医院看过,但医生没经验,咽鼓管异常开放症这种病又不算常见,所以一开始只当作了普通耳鸣来医治,吃了药也不见好转……”   秦青卓记得,自己的“风评”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差的。   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是在他打开自己的主页,看到一条粉丝留言开始的。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条留言上的每一个字——“从六年前开始追你的每一场演唱会,坐飞机陪你到每一个城市,见证你一点点变好,曾经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但是最近几场演唱会,真的让我有点失望,每一次都抱着你能回到最好状态的希望,每一次却都希望落空。之后的巡演应该不会再去看了,就让这份喜欢停留在一个还算美好的时刻吧。感激相遇[心]。”   相比后来网络上很多言辞激烈的留言,这条留言其实非常温和得体,但说不清为什么,秦青卓却唯独把它记了很长时间,且后来每每想起,都会觉得有些难过。   那条留言之后,秦青卓又陆陆续续看到过很多这样的留言。   措辞或委婉或激烈,但意思都差不多,就是表达对秦青卓的失望。   媒体也开始不厌其烦地报道他频频出错的演唱会现场,以往秦青卓凭借出道以来多次金曲奖的获奖记录,在媒体和乐评人中好评度颇高,然而从那时起,他的口碑便开始走了下坡路。   那年秦青卓二十五岁,在他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他一度活得非常“奢侈”——不是生活上的奢侈,是上天赋予了他太多的可能性。   无需高考保送至央音,大一就被曹修远亲自指名,唱了金像奖获奖电影《十三天》的OST。   那之后他便一炮而红,轻而易举地收获了媒体的关注和歌迷的喜欢。   别人眼里求而不得的机遇,于秦青卓而言却是可以轻易舍弃的。   不喜欢演电影,就可以轻易拒绝大导演提供的试镜机会,反正寰扬会请最好的制作人给他制作第一张专辑。   觉得练大提琴太枯燥乏味没有创造性,就去做流行音乐,反正他一出道就收获了大批歌迷的喜欢和乐评人的追捧。   人生就是用来挥霍的,这是二十五岁之前的秦青卓一贯的活法。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于他而言可以轻易挥霍的东西,有一天是会被上天收走的。   听力、唱歌、观众的喜欢、媒体的好评、乐评人的赞美、一帆风顺的人生……   原来这些本以为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是在自己的生命里短暂路过罢了。   那段时间秦青卓压力很大,一度想中途停止巡演,然而寰扬用合同和巨额的赔偿金制止了他的这个念头——寰扬那时候因为决策失误,公司的资金周转遇到很大困难,根本无法承担剩下几场巡演的退票金额。   压力巨大之下,秦青卓开始频频抽烟,想借由尼古丁分散些许注意力,试图让自己放松一些,但被媒体拍到几次,于是又引起了新一轮骂战。   “听不清伴奏的声音,就只能让工作人员调高耳返的音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就只能尽可能地提高自己唱歌的音量。每场演唱会之前站在候场区看着观众,都是我最焦虑的时候,因为永远不知道这场演唱会怎么样,耳鸣什么时候会来,什么时候会忽然听不清楚,听不清的时间又会持续多久……”   “所以后面几场演唱会,光是走上舞台,就要给自己做很大的心理建设,唱歌这件事对我来说变得很可怕。可越是希望它不要发作就越是会焦虑,越是焦虑,它就越有可能发作……所以最后几场演唱会都很糟糕,不仅仅是发作的时候唱得糟糕,不发作的时候,因为状态很差,所以唱得也很糟糕。后来回到燕城,去普济做了个全面的检查,普济专家组研究了检查结果,才确诊了咽鼓管异常开放症。”   江岌一直边开车边认真听着,到这时这才开口问:“都这么严重了,为什么还要办最后那场演唱会?”   “因为巡演之后我做了手术,一段时间没发作,还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已经完全康复了,”秦青卓自嘲地笑了一声,顿了顿又说,“还因为……我想让失去的东西都回来。”   这话说完,他看着前路微微发怔,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在想当时以为自己已经失去得够多了,却没想到那才只是个开始。 第109章   道路变得有些颠簸,车厢内摇摇晃晃,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去往那场演唱会的路上。   周围倒退的树影变成了排着长队的歌迷,在看清车内的秦青卓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了阵阵尖叫声。   从车上下来,秦青卓微笑着跟歌迷打了招呼,在安保人员的陪同下进了场。   这场演唱会提前一个月准备,过程中秦青卓彩排过数次,只为了确保当天的演出万无一失。临到距离开场检票还有半小时,秦青卓站在舞台中央,正进行开场前的最后试音   工作人员正跟他确认着耳返的音量,蔡衡从后台走了过来——他的头发被淋湿了,脸上带着点忧虑的神情:“刚刚天还晴着,忽然就下雨了,这天气预报也没说今天要下雨啊……”   “下雨了?”秦青卓怔了一下,“下得大么?”   “不小,噼里啪啦的一场暴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那外面排队的歌迷……”   “都淋湿了呗,”蔡衡无奈道,“好在都拿着太阳伞,不过这么大的雨也不怎么顶事儿。你这边怎么样,差不多的话要不就让歌迷提前入场?”   “我没问题,”秦青卓说,“让大家检票入场吧。”   “行,”蔡衡应下来,又叮嘱一句,“淋了雨,歌迷心里保不齐都有点意见,一会儿开场前你好好安抚一下。”   秦青卓点了点头:“我知道。”   蔡衡走后,秦青卓站在舞台上继续试音。   心情因为这场雨而变得有些不安,以至于试音时,耳朵里又出现了那种熟悉的、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但摘掉耳返时那种电流声又消失了,秦青卓便怀疑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已经做过手术了,医生也说各项指标都恢复正常,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他安慰自己。   然而站在舞台的候场区域,看着观众一个个入场,一点点填满体育馆的坐席,他的不安却愈发明显,焦虑来得比以往每一次都更严重一些。   蔡衡走过来,见他又出现了以往那种焦虑且不安的神情,有些担忧地确认他的状态,并且非常严肃地询问他要不要播放彩排时的预录版本。   秦青卓当然拒绝,他不会允许假唱这种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而且想也知道,一旦事情曝光,自己会招致多大的骂名。他不想被骂,他想曾经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喜欢全都回来。   演唱会如期开始,站在舞台中央,秦青卓看着台下挥舞的荧光棒。   蓝色的荧光棒形成了一片星星点点的灯海。   “秦青卓”三个字被上万歌迷一遍遍嘶声力竭地喊出来,环绕在偌大的场馆之内,听上去震耳欲聋。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媒体持续唱衰秦青卓,说他“江河日下、强弩之末”,并且预言他会停办自出道以来每年都会举办的出道纪念演唱会,不少他的黑粉也等着看他的笑话,而他的歌迷则站在他这边,坚信他会如期举办这场演唱会,也坚信他会呈现出一场完美的演出。   秦青卓不想让他们失望。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唱好这场演唱会——或许说希望还不够,是渴望。   只要把能这场演唱会呈现好,那些失去的东西就能回来了。他想。   可偏偏这世间最常上演的好戏便是事与愿违。   第一首歌唱到副歌部分,秦青卓又听到了那种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自左耳传出,清晰而刺耳,持续地、不停歇地响着。   他开始有些慌乱——明明做过了手术,不是应该已经好了吗?   这种慌乱加重了他的症状,到了第二首歌,耳膜堵得更厉害,耳返里的声音变得微弱起来,像是隔着厚重的墙壁传过来,以至于副歌部分他进错了拍子,后半部分唱得一塌糊涂。   那之后耳鸣就响得越来越厉害,他就这么维持着糟糕的状态,唱到了《陷入我梦里》这首歌。这首歌是秦青卓的成名曲,每年生日演唱会的这天,秦青卓都会将它放在最中间也是最重要的位置来唱,他的歌迷最期待的也是这首歌。   以往每一次生日演唱会上,他都会同自己的歌迷进行副歌部分的大合唱。   然而这次秦青卓却看见,不少前排的歌迷脸上并没有出现期待的神情。   他心里清楚,在经历了前面几首糟糕的演唱之后,很多人已经对自己失望了。   事实上他也不想继续唱下去了,然而已经站到了台上,这场演唱会无论如何都得进行下去。   在唱这首歌之前,他竭力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让工作人员将耳返的音量调至最大。   耳膜已经被巨大的音量震得很疼了,耳返的声音却还是像被堵在了外面,只肯漏进来一点微弱的音量。   主歌部分靠着这一点微弱的音量有惊无险地推进了下去,到了副歌部分,秦青卓做了个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听清耳返的声音不至于错过节拍。   大抵是因为太过紧张,高潮部分的“Fall into my dream”几个词唱出来,他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慌乱中甚至没去想到底该不该继续唱下去,是本能驱使着他凭借惯性在唱下去。   十几秒之后,那微弱的声音才重新透进耳朵里。   秦青卓听见了自己错乱的节拍,听见了自己破了音的歌声,也听见了这次没有歌迷同自己进行大合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把那首歌唱完,明明停下来说明原因就好了,但他却偏偏糟糕地唱了下去,一直唱完了最后一句,然后在全场一片静寂中转身下了台。   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做。   ——因为知道那是自己的最后一次舞台。   他总要唱完一首完整的歌再走。   从台上走下来,他非常镇定地找到蔡衡,告诉他自己不能继续唱下去了。   就像交代后事那样的,他一件件把事情告诉蔡衡,说得条理清晰——该怎么跟歌迷说明情况,该怎么退票和补偿歌迷的行程损失,包括他可能跟寰扬解约、以后不能跟蔡衡继续合作、谢谢他多年以来的照顾等等事宜。   他的冷静和镇定让蔡衡觉得反常,蔡衡非常担忧地提出要送他去医院,但秦青卓拒绝了。   “真的没事,”秦青卓安慰他,“唱了这么久我也很累了,正好可以歇歇。”   “你确定不需要跟歌迷说明耳朵的情况吗?”   “不说了吧,不想以后被人提起来的时候,后面总跟着一句‘可惜不能再唱歌了’。”   “会被骂的。”   “被骂也挺好的,起码留个念想。”秦青卓笑了笑,“去吧,别让大家等太久了。”   蔡衡看着他,最终没说什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了台上。   秦青卓站在后台的等候区域看向观众席。   不出意料地,蔡衡按照他的交代刚一说明情况,观众席上立刻炸开了锅。   秦青卓一语不发的中途离场,让所有人的失望在一瞬间演变成了愤怒。   秦青卓自己却觉得很平静,曾几何时他站在这里,看着观众进场、观众席被一点点坐满,内心或期待、或焦虑,而现在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甚至有种轻松和解脱的感觉。   反正即将脱离“歌手秦青卓”的身份,这些喜欢和失望很快就与自己无关了。   或许是因为内心平静,连耳鸣声都弱了下去,能清晰听见观众席上的抱怨。   然而在长久的抱怨声之后,他看着观众一个个离场,脸上或失望、或愤怒,他自以为的平静和镇定中却忽然涌入了一丝悲凉。   ——到底还是搞砸了啊……   这场自己曾抱有万分期待的宴席,到底还是这样匆匆地、不体面地散了场。   以后真的就不能唱歌了吗?   不能唱歌的秦青卓到底还能做什么呢?   人生失败至此,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看着最后一个观众离场,盯着那空荡荡的观众席又看了好一会儿,秦青卓垂下目光,拒绝了蔡衡要送自己回去的提议,快步朝停车场走了过去。   车子开上路,心灰意冷之间,耳鸣声又聒噪地响了起来。   这反反复复的耳鸣响得他心烦意乱。   没完没了了是吗?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冒出这种想法。   连手术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这辈子都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都已经决定不再唱歌了,怎么还在响?还想要我怎么办?   或许死了就好了吧。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就再也听不到这让人心烦的耳鸣声了。   前方的十字路口,红灯倒数变了绿灯,他开车驶了过去。   脑中盘算着哪种死法会好受一点,耳鸣声中忽然混入了更尖利的声响,余光瞥见旁边那辆撞过来的货车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货车的汽笛声。   然而已经来不及刹车了,“砰”的一声巨响,他感觉到巨大的冲击力朝自己袭来——   回忆进行到这里,秦青卓停顿了下来。   情绪波动太大,不缓一缓,他觉得太难受了。江岌也没催着他继续说下去,开着车,沉默而耐心地等着他。   稍稍平复了波动的情绪,秦青卓才继续说:“后来的事情,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   “我记得。”江岌说,“那一瞬间你以为会是解脱,没想到被困在车里,你还是想活下去。”   秦青卓轻轻“嗯”了一声。   这段过往讲完,好一会儿,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   事实上在此之前,江岌已经从蔡衡那里听过了这段过往,然而听着秦青卓亲口讲出来,他还是觉得压抑和沉重,甚至有些呼吸不畅。   车子又往前驶了一段,这次是秦青卓主动开口说了下去。他声音很低,语速并没有比刚刚将自己那些过往的时候快多少:   “对我来说,人生就是一场接连失去的过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失去的,听力、唱歌、歌迷的喜欢、走上正轨的人生……我越是想抓住的事情,就越是可能被收走。   “包括你也是这样的,当时一直不答应跟你在一起,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我觉得总有一天,你对我的喜欢也可能慢慢消失,时间早晚罢了。包括你想让我养的那只猫,我不是不喜欢它,也不是不想养它,只是它能活的时间太有限了,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与其承担在将来失去的痛苦,还不如就不要开始,平静安稳地度过这一生就好了。”   一些沉积在心底的疑问忽然有了答案,江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那种目睹着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东西被收走的绝望感,没人比他更能感同身受。因为在江克远消失之后,他也曾经经历过这样从天上掉落谷底的时刻。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当时会答应我,”江岌开着车问,“我以为你是想通了。”   “因为不在一起太难受了,在一起又实在太开心了,所以……可能不是想通了,只是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才这么做的。”顿了顿,秦青卓垂下视线,“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所以你从来都没想过一直跟我在一起,是么?”   “我……”秦青卓停顿了片刻才说下去,“我当然是想和你长久在一起的,也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不然之前,我也不会跟你说两个人要参与彼此生活的那种话,只不过,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也完全可以接受这个结果。有一句话是,我做好了跟你共度余生的准备,也做好了你随时会离开的准备,我大概就是这么想的。”   江岌沉默下来,没再问什么。   “我就是这么糟糕的人,极度悲观,极度逃避,”秦青卓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江岌,之前一直忘了跟你说一句话,不要成为我这样的人,在我眼里,你做得比我好多了。   车子停了下来,目的地到了,但两个人仍坐在车上,谁都没动。   秦青卓的头低垂着,额前的头发垂落下来挡住了眼睛。   “我今天说的,都是我真实的想法,所以江岌……”他两只手交握在一起,骨节因紧绷而清晰地凸显出来,“你还想继续跟我在一起吗?”   熄了火的引擎停止了低鸣,车内车外一片静谧,江岌极低的一声叹息声极为清晰。   没有得到回答,秦青卓复又垂下了眼睛,“如果不想也没关系,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让我这么快乐过。”   江岌看向不远处的音乐节场地,片刻沉默后,他伸过手,握了一下秦青卓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别瞎想。”收回手,他推开车门,“已经到了,先下车吧。” 第110章   偌大的音乐节场地阒无人声,看上去广袤而荒凉,跟上次来时的热闹景象全然不同。   大门紧闭,场地四周围了一圈栏杆。   走到大门口,江岌拿出遥控钥匙按了一下,推拉门随之缓缓移开。   秦青卓不知道江岌为什么会有这里的钥匙,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随江岌走了进去。   凌晨五点半,雪还在下。   天色灰蒙蒙的,呈现出一种将明未明的混沌状态。   朝舞台方向走了一段路,秦青卓才看清周围的布置跟上次来时已经完全不同了,像是在近期被重新装修和布置过。   距离舞台大概还有七八米的距离,走到了上次倚着的那棵树前,江岌的脚步停了下来。   秦青卓也随他停了下来:“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江岌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侧过脸看向他:“想上台看看吗?”   秦青卓盯着不远处的舞台没说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想不想走上去看看。   或许是因为刚刚一路上回忆了太多关于那场演唱会的事情,光是这样远远地看着那个方向,他就已经感受到了当年一步步靠近舞台中央时,那种混杂着期待、不安和焦虑的心情。   继而他的手忽然被握住了,江岌的手心温热而干燥,将他的手指轻轻包拢起来。   “别怕,”江岌拉着他往舞台走,这次嗓音听上去也不冷了,低沉的,在黯淡的天色里听上去很温柔,“我陪着你走过去。”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一起走过了舞台前的七八米距离,又一起迈上了台阶,然后一步步接近舞台中央。   一直把秦青卓带到立式话筒的前面,江岌才松开了手:“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他说完,朝舞台斜后方走过去,走到控制台后面,用手指拨动了几个开关。   两侧的音响被打开,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响。   舞台上方的射灯随之亮起,光雾从头顶倾泻下来,在秦青卓所站的位置上投出了一个很亮的圆,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灯光之下。   这一幕像极了每场演唱会开始前的几秒——站在明亮的聚光灯下,承受着台下所有歌迷的期待——以至于秦青卓忽然有些紧张无措,不知道江岌到底想要做什么。   江岌打开了灯光和音响之后,朝秦青卓走了过来。   走近了,他却没跟秦青卓一起站在聚光灯下面,而是又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了舞台最前方。   那里放着一个半米高的黑色仪器箱,他在仪器箱上靠坐下来,看着几米之外的秦青卓。   在灯光的映衬之下,秦青卓的脸色看上去更苍白了一点。   起风了,凉风将他的头发吹了起来,略长的发丝拂过他的脸。   秦青卓的身上还裹着他的外套,因为大了一码而使他显得格外虚弱一点。   然而他还是很好看,站在舞台的灯光下,白天里柔和的五官看上去愈发明艳起来,身上的气质却是脆弱的,让江岌想起了红磡那场演唱会上的秦青卓。   “现在是什么感觉?”江岌看着秦青卓问。   “有点害怕,”秦青卓如实说,在听清自己的声音经由话筒扩散开来,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一点,“想……逃走。”   “别怕,”江岌温声说,“这里没有别人,就只有我一个观众。”   秦青卓轻轻“嗯”了一声。   盯着秦青卓看了片刻,江岌又开了口:“秦青卓,唱首歌给我听吧。”   站在话筒面前,秦青卓看着几步之外的江岌。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跟那场梦相似极了。   ——站在台上被期待着的自己,和等待着自己开口唱歌的少年。   只是梦里的江岌是站在台下的,离他更远一点,而现在江岌距离他不过几步距离,以至于他能够清楚捕捉到这双眼睛里的任何情绪波动。   脑中浮现出梦里江岌朝自己投来那失望的一眼,片刻犹豫后,他抬起手握住了话筒。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开口,然而嘴唇张了张,他继而发现自己的喉咙太紧了,紧到像是被堵住了,以至于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在尝试过后,他最终只是抿了抿嘴唇,放开了手里的话筒。   “我唱不出来,”他垂下手,眼睫也低垂下来,不去看江岌的眼睛,“太久没唱歌了。”   “再试试呢?”江岌的声音呈现出一种循循善诱的温柔,“你可以唱出来,我听到过,很好听。”   沉默几秒,秦青卓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江岌”。   台上台下重新恢复宁静。   好一会儿,江岌才又出声问:“你真的不给我唱点什么吗?”   “我们吵架那天,我其实做过一个梦,”秦青卓的喉结滚了滚,“梦里也是这样,你等着我唱歌,但我最后还是没唱。”   “后来呢?”   “后来你特别失望地走了,我追上去,但是再也找不到你了。”秦青卓闭了闭眼睛,眉心微微蹙了一下,看上去有些难受,“这几天我不停地在想这个梦,包括刚刚也是,我特别害怕你像梦里一样,头也不回地就那么走了。所以江岌,我不是不想唱,是站在这里我真的唱不出来。”   江岌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秦青卓,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变得很温柔:“你别怕,我不走。”   几秒之后,秦青卓低垂的视线抬起来,看向了江岌。   他这才发现江岌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多温柔,好像就连他们在一起的那天晚上都没这么温柔过,那种难受的感觉减轻了一点,连带着他整个人也放松了一点。   “那就不唱了,”江岌看着他说,用商量的语气说,“不过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吧,好不好?”   “好。”秦青卓点了点头。   江岌极轻地笑了一声:“你都不问是什么事情么?”   “什么事情都可以,”秦青卓的眼神和语气都很笃定,这让他看上去甚至有点像个真诚的小孩子,“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一定会尽力去做。”   “你可以做到,”江岌说,“是一首歌,你只要把它听完就好了。”   秦青卓这才注意到江岌手里捏着一个很小的黑色遥控器——似乎带自己来到这里、走上舞台,江岌就是要让他听这首歌的。   “秦青卓你记住,我不会伤害你,”江岌看向他的眼神很认真,说话时的语气也很认真,“所以,你要说话算话,一定要把它听完。”   秦青卓点头,又应了一声“好”。   江岌的拇指移动到遥控上的播放按钮,轻轻按了一下。   几秒之后,一直在两侧发出滋滋电流声的音响传出了吉他的前奏声。   几乎无需辨认,秦青卓就听出这首歌是他自己的那首《陷入我梦里》。   他曾经唱过了几百遍的歌,熟悉到像是融入到了骨血里。   他不知道江岌为什么要放这首歌,但既然答应了江岌,他就站在话筒后面安静地听着。   然而几十秒之后,在听到自己的声音自音响中传出之后,秦青卓脸上的表情忽然变了一下。   ——音响里放出的并不是CD版的《陷入我梦里》,而是四年前那场演唱会上他唱砸了的、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被诟病为“车祸现场”的那个版本。   “江岌,”他抬头看向江岌,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惶,“别放这首歌。”   “可你刚刚答应过我了,”江岌看着他说,“你说会把它听完。”   秦青卓感觉到了进退两难,他咽了一下喉咙,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滚动。   就在一分钟前他确实答应过江岌,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江岌会让他听这首歌。   从那场演唱会退场之后,四年来,他从来没有勇气去听那天自己到底唱成了什么样。   而现在终于听到了,他才确信那天的表现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   自以为差强人意,其实是糟糕透顶。   发着虚的嗓音,竭力维持的音准,畏畏缩缩的进拍……   “别放这首,”秦青卓摇着头说,声音里夹杂着急促而明显的呼吸气流,通过话筒跟音响里糟糕的歌声交汇到一起,“江岌,我不想听到这首歌。”   “别怕,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江岌却不按他说的做,“我陪你把它听完。”   站在原地,四年前发生的一切在秦青卓眼前历历在目。   一句又一句糟糕的歌声从音响中传出来,然而秦青卓知道这还不是自己最糟糕的表现。   每放出一句,距离高潮那句“Fall into my dream”就更近了一点。   那噩梦般的一幕,秦青卓无论如何都不想重新经历一遍。   他转身往台阶的方向走,步子迈得很快,急于要逃离这个地方。   逃得越远越好,直至听不见音响中自己的声音。   “别走秦青卓,”他在慌乱中听到江岌这样说,嗓音压地沉了一点,“如果你不想让我失望,那就把它听完。”   脑中倏地闪过梦里那双盛着浓黑的眉眼,还有少年转身离开前,朝自己投来那失望的一眼。   距离台阶还有两三步的距离,明明很快就能逃离这里,秦青卓的脚步却不知怎么停了下来。   他低垂着头站在那里,痛苦地听着自己的声音,却没有再往前迈出一步。   侧方的音响震耳欲聋,脚下的舞台似乎都在跟着震颤,比刚刚中央的位置还让他感觉煎熬。   周围的旗帜猎猎飞舞,耳鸣声响了起来,每接近高潮一句,响得就更厉害一点。   然而他忽然希望耳鸣声再响得厉害一点,这样就能盖住音响里自己糟糕的声音。   江岌朝他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像是对他说了什么,但混杂在音响和耳鸣声里,秦青卓已经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他只听到间奏声响了起来,持续二十七秒的间奏之后会发生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忽然消失的听力、观众席上投来的失望眼神、错乱的节拍和破了音的歌声……   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呼吸变得越发急促起来,想要抬起手捂住耳朵,一只手却被江岌紧紧握着。   他试图用力挣脱江岌的手,江岌却忽然抬手抱住了他。   “别怕,秦青卓你别怕,”离得很近,江岌压沉的声音这次再清晰不过地透过他的耳膜,“相信我。”   “别放这首,”秦青卓小声地哀求着他,“我求你了江岌,我不想听到这一段……”   然而那首歌却还是在继续播放,江岌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最后两个小节,秦青卓身体克制不住地发起了抖。   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甚至有种缺氧的感觉。   就像是在等待一场死刑的降临,间奏声每推进一秒距离刑场就更近了一步。   最后几秒他甚至有些站不住了,惊恐中他急促地喘息着,甚至觉得大脑阵阵发晕,眼前也连带着一阵模糊,视野中的景象全都在视网膜中变成了大团大团的色块。   间奏声到了最后一秒,耳鸣声剧烈而聒噪地到达了顶峰。他全身失力,整个人被巨大的绝望笼罩,只能闭上眼睛,等待着这场审判的来临。   下一秒,“Fall into my dream”这句响了起来。   混杂在耳鸣声里,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然而,那噩梦般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耳鸣声一瞬间弱了下去,音响的声音再清晰不过地传进耳朵里。   ——透过耳膜传过来的,是他与江岌的和声。   他的高音平滑而通透,被江岌稍低一点的嗓音稳稳地托着。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难以置信的同时居然会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滋生出来。   就好像闭着眼睛往悬崖跳,已经陷入了即将坠落万丈深渊的绝望里,却忽然发现自己落在了柔软的云层上。   江岌的声音就好像云层那样托着他。   片刻怔愣,失去的力气回来了一点,他稍稍离开江岌的怀抱看向他。   江岌也正看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眉眼中缀着深深的担忧。   “没事了,”江岌抬手去摸他的脸,“没事了……”   他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在安慰秦青卓,也像是在对他自己说的。   听到江岌的声音,秦青卓才从怔愣中回过了神。   长久的惊惶之后,意识终于稍稍复苏。   下一秒,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从他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撕裂般的哭声紧跟着从喉咙中溢了出来,秦青卓失声哭了出来。   那声音像是从胸腔中发出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然而他又无法停下来。   就好像在胸口堵了四年的情绪忽然在一瞬间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眼泪止不住地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暴雨般噼里啪啦地全都砸在了江岌的手上。   江岌见过秦青卓的眼泪——秦青卓的眼泪总是无声的、安静的,可这次却不一样,秦青卓哭得歇斯底里、声嘶力竭,就好像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全都变成眼泪和拖长的哭腔,不顾一切地倾泻了出来。   江岌有些无措,心脏随着秦青卓的哭泣而被揪扯出了一种近乎撕裂的疼。   然而他内心又觉得,只要能哭出来就是好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把沉积在胸口的情绪全部哭出来的一瞬有多么痛快。   他伸手捧着秦青卓的脸,微微低下头,亲吻那双流着泪的眼睛和被打湿的睫毛。   他尝到了秦青卓眼泪的味道,咸的,微微泛着苦涩。   被眼泪打湿的那只手伸过去,江岌把秦青卓揽到了自己怀里。   他收紧了胳膊,用力到像是要把秦青卓嵌入自己的骨头里,另一只手却动作很轻,覆在秦青卓脑后,将他流着泪的脸按向自己的肩膀。   然后他低垂下头,闭了闭眼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带着颤的气。 第111章   秦青卓这一哭,就好像把四年来错过的眼泪全都补了回来。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为这件事哭过一次,因为知道哭也没用,情绪发泄出来他也还是一样得面对这件事,所以他一直装作若无其事,任凭它们不停地在胸口发酵、膨胀。   而现在它们全都变成了眼泪,不停地朝外涌出来。   江岌的肩膀很快就被哭湿了一片,眼泪渗进棉质外套和毛衣,在他皮肤上留下湿润而温热的水痕。   音响里,那首《陷入我梦里》已经播到了尾声。   短暂的几秒停顿后,另一首歌响了起来,同样是秦青卓极其熟悉的旋律。   跟之前那首《陷入我梦里》不同,前奏过后,江岌同他的和声就响了起来。   江岌维持着比他稍低的声音,仍是那样如同云层般沉稳地托着他。   一首接着一首歌播放出来,秦青卓的情绪渐渐地平复下来,眼泪也渐渐地止住了。   “所以这几天你一直在录歌。”他的嗓子有些哭哑了,“一晚上没回来就是因为在录这些歌么?”   他这才知道为什么江岌的嗓子听上去有点哑,又为什么一回来就要喝薄荷水——起先他还以为是因为江岌感冒了。   “嗯,”江岌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扶起来,“本来是想把你唱过的歌全部录完再带你过来的,但一直录了三个晚上也没录完。”   “我唱过70多首歌。”秦青卓带着哭腔说。   “我知道,73首,加上翻唱一共91首。”   “全部录下来你的嗓子会废的。”   “没事,”江岌却没当回事似的,“养养就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秦青卓勉强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平稳一些,“声带受损后果是很严重的,你以后甚至可能唱不了歌。”   “真的没事。”江岌用手指帮他把头发往后捋了一下,让他哭得湿漉漉的眼睛露出来,“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的每一首歌我都能唱,我能跟得上你所有的音域,清楚知道你每一处的换气。我可以跟你一起站到台上,用我的声音托着你的,跟你一起听着每一处的节奏和进拍,即便你忽然出了问题,我也能立刻接住你,让你不至于一个人在台上那么无助。”   “秦青卓,我会托住你。”江岌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可以无条件地相信我。”   江岌的眉眼近在咫尺,秦青卓能看见他浓黑的眼瞳里闪动着的光亮。   他不知道江岌怎么会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在自己明明用言语伤害了对方的情况下。   他更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对感情秉持着绝对悲观主义的人,又怎么会遇到这样一份浓度高到近乎纯净的喜欢。   自己怎么会在江岌没日没夜为自己录歌的这几天里,纠结着江岌对于自己的感情是否变质呢。   方才止住的眼泪忽然流得更厉害,这次是无声地、汹涌地往外流。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   “助唱的事情,我……”秦青卓咽了一下喉咙,平复着自己有些哽咽的声线,“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我太久没上台唱歌了,刚刚站到话筒后面我其实是想给你唱点什么的,但是喉咙太紧了,我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我怕自己站到台上也会这样……”   越说到后面,他的声线就变得越有些不稳,直到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停顿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我怕到最后还是会让你失望。”   “我没有要逼你去做助唱的意思,”江岌用手背去擦他的眼泪,温热的液体落到他手上,让他有种发着烫的错觉,“这几天录歌的间隙,其实我也好好想了一下,之前是我太心急了,非得让你来做这次决赛的助唱。但其实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没必要非得急于这一时。”   “而且,我也没对你失望过,从来都没有。”江岌看着他不停流着泪的眼睛说,“秦青卓你知道么,连你曾经的心理医生都说,人的心理阴影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克服的,你可能没办法一次就把那首《陷入我梦里》听完。所以刚刚如果你转身逃走第二次,我就会立刻按下暂停键,但是你没有,你一直把它听完了都没逃走,这已经给了我很大的一个惊喜了。”   秦青卓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在江岌面前流泪,而且好像怎么流都流不完似的:“你去找了我的心理医生?”   “谢医生带我去的,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让她透露了一点你的情况,”江岌说,“你不要怪她。”   秦青卓摇了摇头:“怎么会。”   “她说以前尝试过用这种方法给你进行脱敏治疗,但那次之后你再也没去找过她。”江岌用手指碰了碰他眼睛下方湿润的皮肤,“秦青卓你真的是……”   “我真的是太逃避了,”秦青卓接过他的话,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   “没有,我想说的是,你真的是有时候固执和任性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过只有这么逃避下去才能让你有安全感吧,”江岌说,“所以可能不是你主动去逃避的,而是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你放弃对唱歌这件事情的执念,相对平静和放松地生活下去。”   “别为我找理由开脱了。”秦青卓低声说,“我知道我这个性格糟糕透了。”   “是你的心理医生说的,而且我也没觉得你这个性格很糟糕。”江岌把他被风吹到脸上的一缕头发拨开,“你就算这四年一直在逃避这件事情,也能把其他事情做得很好,不是每个歌手都能在退圈之后转型成制作人的,但是你不仅做到了,还做得特别成功,帮那么多歌手和乐队出过那么多张出色的专辑,你特别厉害。”   “我就是退路太多了。”秦青卓的眼泪渐渐停了下来,但声音里还带着哭过的痕迹。   “谢医生也这么说。”顿了顿,江岌又说,“其实那天吵架之后我也挺后悔的。”   “后悔什么?”秦青卓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在自己懊悔说出那些话的同时,江岌也在后悔。   “后悔不该非让你去助唱。”江岌垂眼笑了一下,像是有些自嘲,“从你工作间出来之后,我就在想,其实你说的也没错,你都已经是这么成功的制作人了,为什么还非得逼你回去唱歌呢。就像以前那样相处,我们也不用吵架,不也挺好的么。”   “但是,我就是做不到,你之前说恋人要参与彼此的生活,但我忽然发现,我并不满足于这样的相处模式。”江岌看着他说,“我不希望我们是可以参与彼此生活,却不能参与彼此人生的那种关系。”   秦青卓没说话,那种想哭的感觉莫名其妙地又出现了。   “而且,我觉得问题不在于你的性格是不是逃避的,”江岌继续把自己这几天的想法坦诚地说了出来,“其实你说的也没错,有些事情如果逃避过去就能让你觉得轻松和快乐,那也没什么不好的,人确实没必要总活得那么累。但唱歌这件事明显不是你逃过去就觉得快乐了,它好像变成了一道没办法愈合的伤口,你把它放在那儿,它不但愈合不了,反而在表面那层疤下面慢慢地溃烂。”   “就好像江克远一样,十年前他逃走了,的确不用承担那些债务了,但是那十年他真的过得轻松么,不可能的,”江岌仰了仰下颌,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比任何人过得都痛苦。就连他死前两周给我留下的那封信上,都在写他不想再逃避下去了。”   提到江克远,他的情绪明显变得低沉下来。   秦青卓知道,江岌一直都觉得江克远的自杀和他当时的态度有脱不开的干系。   所以虽然恨极了江克远,在他自杀之后,江岌却没有为此觉得轻松和解脱。   “所以你才想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我知道。”秦青卓伸出手抱住了江岌,“别想这件事了,都过去了。”   “嗯,”江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把话题从江克远那里转移开,“我只是不希望以后你每次提到这件事,都变得那么不快乐,这个问题解决掉你才能真的走出来。而且谢医生说,如果情况理想、跟他预期一致的话,解决了心理问题,对于你耳朵的治疗也会有很大的助益。”   秦青卓轻轻“嗯”了一声。   “还有,我觉得你总是在把我当一个孩子在看待,”江岌继续说,“你之前说我总是想着一个人解决问题,你都没发现你也总是在想着怎么帮我解决问题,但是从来没想过我也可以帮你解决问题么?我是可以帮你扛事儿的秦青卓,你想逃避的事情我可以帮你扛下来,或者带着你一起扛下来,你可以相信我。”   听着江岌说完这番话,秦青卓莫名觉得自己与江岌的角色发生了调转——好像他变成了被包容的那个人,而江岌变成了那个引导者。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但却并不糟糕。如同江岌所说的那样,自打认识以来,潜意识里他就在把江岌当做自己的后辈来看待,即便后来跟江岌在一起了,大多数时候他也一直将自己放在引导者的角色上面,毕竟年龄相差十岁,他已经在圈内大起又大落过,而江岌却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而已。   而现在他却意识到自己在被江岌包容着,这种被包容的感觉给他带来了很强烈的安全感和安定感,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可以朝江岌吐露不安和交付信任的。   “我知道了,以后都不会了,”秦青卓低声说,“我相信你。”   两个人没再说话,秦青卓收紧了抱着江岌的胳膊。   他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难以想象有一天自己会心平气和地聊起这些事情。   有种和四年前那场演唱会散场时全然不同的解脱感,让他整个人都放松和安定下来。   耳边仍响着他与江岌的和声,明明是不同时间段录下的声音,中间甚至相隔了很多年,但听来却有种意外的和谐和默契。   高音与低音的应和,无论是主歌的低吟还是副歌的高潮听上去都那么相得益彰。   如果是现场的合作,有了那种默契的共振,应该会比音响里放出的声音更好听吧……   脑中浮现出这种想法,继而另一种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片刻后,秦青卓直起身看向江岌的眼睛:“江岌,我去给你们做助唱吧。”   离得很近,他看到江岌的眼睛亮了一瞬。   他等着江岌点头说好,然而江岌却很快就镇定下来,并没有立刻答应:“要不要想好了再做决定,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有点冲动。而且,你也不用为了感动就非得为我做出什么,我做这些只是想让你快乐一点。”   被江岌这么一说,秦青卓也稍稍镇定下来。   他发现某种程度上,自己还挺容易头脑发热的。   譬如现在,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上台唱歌,万一又出现刚刚站在话筒后面,喉咙紧得发不出声的情况……   “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到,”秦青卓想了想,垂下视线,这次选择了一种更谨慎的说法,“但我很想试试。因为我特别想跟你一起唱歌,以前从来都不知道我们的和声会这么好听……”   他话没说完,忽然身体一轻,脚底离开了地面——江岌把他抱了起来。   他看向江岌的眼睛,那双一向黑沉沉的眼睛此刻看上去很亮,像是在眼瞳的深处被点亮了一束光。   “那就试试。”江岌看着他的眼睛说,“秦青卓你知道么,你现在的眼睛特别亮。”   “是么,我大概知道吧,”秦青卓很轻地笑了起来,低头啄了一下江岌的嘴唇,“就跟你现在一样。” 第112章   离开音乐节场地时雪已经停了,虽然天色仍泛着灰白,但明显亮了不少。   江岌把灯光和音响都关了,熹微的晨光中,晨光舞台重新恢复静寂。   两个人从之前进来的入口处走了出去,看着江岌拿出遥控钥匙把推拉门关上,秦青卓这才问出来时那个问题:“是跟段崇借的场地吗?”   “嗯,回头还得把钥匙还给他。”江岌锁好了门,把钥匙放回兜里,扣住秦青卓的手指和他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走,“不过段崇哥说最近天冷,年前没有音乐节了,等决赛的时候给绮姐也行。”   走到车旁,两个人拉开车门坐进去。   “段崇哥,栖哥……”秦青卓系着安全带说,“你怎么从来没叫过我哥啊?”   “刚刚都哭成这样了,”江岌看他一眼,“还想让我叫你哥?”   放在往常,秦青卓肯定就拿这事儿去逗江岌了,但这会儿他虽然情绪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哭出的鼻音却还没完全消失,实在是有些底气不足。   “以前也没听你叫过啊……”   他伸手从中控台下面拿了包湿巾,正要擦一下脸上的泪痕,江岌从他手里把湿巾接了过去。   “我来吧,”江岌抽了张湿巾出来,侧过身,手指扳过秦青卓的下颌,“转过来一点。”   秦青卓朝他转过身。   “闭眼。”江岌又说。   秦青卓便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微凉的湿巾蹭过自己的眼睛,然后到了鼻梁、脸颊、额头,江岌动作很轻,就像照顾一个小孩子那样的,帮他把整张脸擦了一遍。   “我刚是不是哭得很难看。”他闭着眼睛说。   江岌没说话,只是极轻地笑了声,鼻腔里发出了轻微的“哼”声。   秦青卓将他的这声笑视作默认,睁开眼睛看向他:“真有那么难看么?”   他感觉自己从记事以来就没哭成过这样,简直是哭得有点狼狈、形象全无。   “哭得难看我为什么还总想让你哭。”江岌说。   将用过的纸巾扔到车内的小垃圾桶里,他又抽了一张新的出来,继续帮秦青卓擦着脸。   “你什么时候总想让我哭……”话没说完,秦青卓停顿住了。   他看见江岌眼睛里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江岌平时自然是不会想让他哭的,只有在做的时候才会想方设法让他失控地哭出来。   其实之前两个人之间没少开这种玩笑,但或许是因为不久前刚发生了争吵,几天之内又没有过身体接触,这话说出来,车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但江岌很快收起了那种眼神,靠回椅背上,用那张擦过了秦青卓眼泪的湿巾擦了擦自己的手指,然后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走吧,把你送回去。”   秦青卓从他的措辞中听出了端倪:“那你呢?”   “我回排练室。”江岌淡淡道。   秦青卓知道江岌仍在介意自己几天前说出的那些话——他自己也心虚,大概是因为这些年没人敢当着自己的面聊起这件事,以至于那天会应激到口不择言地刺痛对方的程度。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啊……”他低声说,语气里也透着心虚。   “我回去做什么,”江岌目视前方地开着车,“那又不是我家。”   “那是你家,”秦青卓自知那天说错了话,认错的态度极其诚恳,“江岌,我真的没后悔让你录指纹,我发誓。”   他这才发现自己没什么哄人的经验,这话说出来,江岌显然不为所动。   于是他真的发起了誓:“如果我真的有这种想法,那我这个病就永远都治不好,而且还会加重,重到完全失去听力,再也做不了音乐……”   他看着江岌,江岌越是面无表情,他这誓就发得越重,以此证明自己的真心实意。   直到江岌听不下去打断了他:“说什么呢秦青卓,你是小孩子么还发毒誓。”   话虽这么说,他却还是不为所动——“发誓无效,我们唯物主义不信这一套。”   见这招不起作用,秦青卓于是换了个方向,开始往软了说:“你就跟我一起回吧,别生气了好不好?”   “不好。”   “那你怎么才能不生气,”秦青卓开始征求他的意见,“你说,我肯定做到。”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怎么办都没用。”   秦青卓没了招,这会儿江岌正开着车,他又不能凑过去动手动脚,完全丧失了主场优势。   道歉没用,发誓也没用,真心实意没用,掏心掏肺也没用。   江岌充分展现出一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架势。   于是演变成了耍赖——   “回吧回吧。”   “不回。”   “必须回。”   “就不回。”   “你必须跟我一起回。”   “我就不跟你一起回。”   ……   俨然变成了一场没什么智商的斗嘴,两个人还都挺乐此不疲,持续了好几个回合。   秦青卓其实能感觉出江岌已经不生气了,亦或者说江岌早就不生气了——他就是在欲擒故纵,想让自己哄着,而秦青卓也乐意哄着,只是这会儿开着车,他有点施展不出来。   斗了一会儿嘴秦青卓有些犯困,说完“回吧回吧”后面还跟了个呵欠。   江岌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秦青卓你就这么道歉的,到底有没有点诚意?”   “我失眠三个晚上了,”秦青卓抬手又挡了个呵欠,“做了那个梦之后就一点没睡着。”   见他真困了,江岌的语气也放软了点:“那你睡吧,还有挺长一段路。”   “叫代驾吧,”秦青卓想到江岌这几晚都录歌录到很晚,估计也没怎么休息好,“我们都去后排睡会儿。”   “我不累,”江岌开着车,“你睡你的。”   “怎么可能不累,”秦青卓担心他逞强,拿出手机,“还是找个地方停车吧,我叫个靠谱的代驾过来。”   “说了不用,”江岌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把他的手机抽出来搁到中控台上,“我就想跟你在车里待着,不想再让别人进来。”   秦青卓一时没说话,也没伸手再去拿手机。   江岌这理由找得他没法反驳。   不得不承认,他没把江岌哄好,江岌倒先把他哄得说不出话来。   “再说了,”江岌看他一眼,“我在你眼里精力就那么不行?”   秦青卓:“……”   “快睡。”江岌又催了一句。   秦青卓“嗯”了一声,摸索着将椅背调低了一点。   车子开得平稳,秦青卓侧过脸看着专心开车的江岌,内心竟涌起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庆幸的感觉——庆幸没有失去江岌,也庆幸他们还在一起。   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他脑中浮现出这种想法。   强烈地、满到要溢出的喜欢。   失去时会有种患得患失的不安感,和好时又会有种失而复得的安定感。   这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发展成这样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以前甚至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小十岁的少年产生“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江岌什么呢……半睡半醒间他思考着这个问题。   似乎从一开始,最喜欢的是江岌身上的那种“野”,那是一种超出掌控的捉摸不定,甚至充斥着一点危险色彩,那让江岌区别于他之前遇到的所有人,于一向求稳的自己而言,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命运还真是挺神奇的,秦青卓想,最初被江岌骑摩托车载回去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会和江岌之间产生这么密切的交集,也不会想到在那段二十分钟的路程后,他们还会继续一起走过更长的路。   脑中此起彼伏地冒出各种想法,困意越来越强烈,秦青卓闭上眼,在一种放松而安定的状态中陷入了睡眠。   这一觉睡得很沉,被叫醒时秦青卓几乎忘了自己还在车上。   他听到江岌低声叫自己的名字,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向驾驶位的江岌:“……到了么?”   “还没,”江岌在路边找地方停下了车,朝前方抬了抬下颌,“看那边。”   秦青卓这才发现江岌把车停在了路边的某处,顺着他的视线,秦青卓朝远处看过去。   ——视野尽头,橙红色的光芒自地平线弥漫开来,像是在灰蒙蒙的天空上燃起了大片的焰火。   刚刚还困意浓重的大脑清醒过来,秦青卓的嗓音微微发哑:“……是日出?”   “嗯,”江岌停好车,一只手伸过来扣住了他的手指,“应该就快升起来了。”   秦青卓调高椅背,坐直了一些,虽然以前在别的地方看过日出,但此刻他内心还是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期待感。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地平线。   地平线周围的天空在短时间内变换着颜色,由橙红渐渐变为粉紫,然后变为大片的、越来越明亮的金黄色。   红日跃出天际线的一瞬,万丈光芒铺洒在天地之间,天空随之呈现出一种很纯净的蓝色。   看着太阳跃入云层之上,江岌这才出声问了句:“美么?”   “嗯,”秦青卓看向远处,有些出神地轻声说,“简直是美到让人窒息。”   “刚刚看你睡那么沉,”江岌说,“我还有点犹豫要不要把你叫起来。”   “那后来是怎么拿定主意的?”秦青卓顺着他的话问。   “因为觉得你看了日出应该会心情更好一点,”江岌侧过脸看向他,“而且,忽然特别想跟你接吻。”   秦青卓也转过脸看向江岌,目光相触,他能感觉出自己的心脏正在很有力地跳动着。   他们朝对方吻了过来,在这日出的时刻接了个持续十几秒的吻。   逼仄的车厢中,轻微的吮吸声听上去格外清晰。   略微干燥的嘴唇很快被唾液浸润,分开时带着细细的丝线。   等到车子重新开上路,秦青卓的困意已经完全褪了下去。   看着远处已经完全明亮起来的天色,他忽然想到,以往心情不好的时候自己常常会来这条路上兜风,看过了很多次日落,却从来没想过专程来看一次日出。   这样想着,他便把这想法说给了江岌听。   “可能是因为,潜意识里你以前跟我一样,都希望每天快点结束。”江岌听后说。   秦青卓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脑中忽然浮现出他跟江岌说过的那句“恶劣的天气就要终止了”,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也随着日出的瞬间变得明媚起来,以至于他靠在椅背上,低声哼起了那几句“fall into my dream”。   江岌侧过脸朝副驾驶位的秦青卓看过一眼,嘴角轻轻地勾了勾。 第113章   半小时后,车子停至秦青卓家门口。   从车上下来,江岌走过去把车钥匙递给秦青卓:“外面冷,快进屋吧。”   秦青卓没接,看着他说:“真不跟我一起回啊……”   “嗯,我回排练室,”江岌握着他的手腕,将车钥匙放到他手心里,“不都跟你说了么。”   他说完要走,秦青卓走近一步抱住了他,这样一来他就转不了身了。   “怎么了,”江岌明知故问,“还有事?”   “别生气了吧,”秦青卓稍稍抬头吻了一下他的下颌,又去啄他的嘴唇,“好不好?”   他知道江岌还在跟自己“算账”,这会儿从车上下来,他总算能施展开去哄江岌。   江岌果然是吃这套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这可是在外面,你不怕被人拍到当街接吻?”   别墅区门禁严格,按理说周围不太会有狗仔出没,但这样光天化日地在外面亲吻,于两个人来说属实还是头一遭。   “拍到就拍到吧,”秦青卓又吻他一下,“我男朋友都不跟我回家了,还能在哪儿接吻啊……”   江岌不说话了,任由秦青卓一下又一下地亲吻自己。   秦青卓抱着他,开始往家门口走。碰一下嘴唇,脚下就朝家门口挪一步,江岌则跟着他一步步后退。   两个人就这么挪到了台阶前面,秦青卓这才放开江岌,出声提醒了一句“小心台阶”。   江岌没动,站在那儿看着他:“秦青卓你真的是……”   没把话说完,他认输地叹了口气,将秦青卓抱了起来,转过身走上几级台阶,走到门口说了句:“开锁。”   秦青卓不伸手:“你开。”   “我腾不开手。”   “那也得你开。”秦青卓搂着他的脖子,凑过去激他,“还是说你单手抱不动我?”   江岌轻嗤一声——他才不吃激将法这一套。   但几秒之后,到底还是一只手抱着秦青卓,另一只手伸过去用指纹开了锁。   “滴”的一声,锁开了。两个人都知道,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江岌抱着秦青卓走进去,门一关上,秦青卓便低头朝他吻了过来。   不是刚刚在门外那种蜻蜓点水似的啄吻,嘴唇压实下来,舌尖紧跟着撬开江岌的唇齿抵了进来。他主动去拨动江岌的舌尖,吮吸着勾缠上去,辗转角度地舔舐深吻。   以往秦青卓主动发起的吻总是温柔的、循序渐进的,但这个吻却带着点急躁的意味,像是急于确认些什么。   起先江岌没动,任由秦青卓主导着这个吻,他喜欢看到秦青卓对自己主动,更喜欢看到秦青卓因自己而情难自控。   然而到底没能耐住性子,他很快就比秦青卓更激烈地回吻过去——他是秦青卓教出来的,却比秦青卓更激进一点,舌尖探得更深,翻搅着在口腔中肆虐,怎么深入都不够似的。   几天以来的不安和焦躁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唇舌交融的细碎声响,心脏好像这才真正落回了实处。   起伏的胸口抵到一起,能感觉到彼此心脏的跳动,到这会儿江岌才能确信秦青卓同样也是害怕失去自己的。   他一点都不想听到秦青卓说什么“做好了你会随时离开的准备”,他只想让秦青卓跟自己一样,坚定地笃信这段感情会长久地持续下去,直到彼此的生命终结。   他更不想听到什么“当时确实只想试试”之类的话,他只想做被秦青卓坚定选择的那个人。   扎在心脏上的那根暗刺被拔了出来,但想起来还是有点隐隐的疼。唇舌分开,他低头去咬秦青卓锁骨上那个已经淡下去的牙印,这次咬得比上次用力,秦青卓极轻地抽了口气,但很快地忍住了。他微微仰头,手指插到江岌的头发里揉了揉。   江岌抬头看着他:“疼么?”   “……疼。”秦青卓说了实话。   “就是要让你疼,”江岌把手伸进秦青卓的衣服里掐他的腰,不轻不重地,压低的嗓音带着点哑,控诉里掺着委屈,先前在秦青卓面前装得辛苦,如今原形毕露,那个受了伤的、急于寻求抚慰的少年这才冒出头来,“你上辈子是做刽子手的吧秦青卓,说话跟杀人似的,我都快疼死了你知道么?”   “我错了我错了,”秦青卓抱着他,又凑近去吻他,手掌伸进下摆去抚他的后背——江岌对自己心软了,他却只觉得更心疼了,愈发后悔那天说出的话,好像怎么认错都词不达意,“我保证以后都不说了,说出来之后我也难受,悔得肠子都青了……”   江岌这才知道什么叫贪心不足,什么叫得寸进尺——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只觉得秦青卓只要跟自己道歉就够了,然而现在秦青卓越是道歉,他却越觉得不满足。   他握着秦青卓的肩膀让他背过身对着自己,抬手将挂在门边柜上的耳机取了下来——那是几天之前,他们还没吵架时他挂在这儿的,他把秦青卓的两只手腕都捏住了,用耳机线缠了一圈。   察觉到江岌要做什么,秦青卓没反抗,只侧过脸说:“江岌,从前面来吧,我想看着你。”   手上动作停下来,江岌将秦青卓抱起来朝沙发走过去,几乎是把他掼到了沙发上。   秦青卓的后背触到柔软的沙发上,整个人弹了一下,然后江岌紧跟着就翻身压了上来,他把秦青卓的手臂举过头顶,一只手捏着他两个手腕,另一只手用黑色的耳机线在他手腕上缠了几圈,打了个挺结实的结。   然后他的手钻进秦青卓的毛衣下摆,顺着薄韧的腹肌推上去,走到胸前的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揉捻了一下,秦青卓随即又疼到一声闷哼,被绑起来的两只手腕上凸起了青色的血管。   江岌指腹上有茧子,以往每次会格外注意控制力度,因为知道秦青卓的忍疼能力比一般人更差一些。但这次他却没停手,有意用指腹的茧碰他,缓慢地摩挲,放大每一丝触碰时带来的略微的疼痛感。   他俯过脸去亲吻秦青卓,秦青卓的舌尖很快纠缠上来,跟江岌索吻。   “疼不疼?”亲吻过后江岌又问了一句。他想让秦青卓因自己而疼,却又怕秦青卓因自己而太疼。   “你亲我就不疼了,”秦青卓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你多亲亲我。”   江岌看到秦青卓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虽然眼泪已经干了,但眼睛看上去却仍有点湿漉漉的——他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笑起来时是弯的,哭起来时眼泪成串的落下来,看上去极生动。   “秦老师你知不知道,你一哭起来就显得特别可怜。”江岌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眼睛,低声说,“但不是能让人停手的那种可怜法,是想让人看着你更可怜一点的那种可怜法。”   薄薄的眼皮因为这个吻而轻颤,秦青卓摸索着去舔咬他的喉结,含混着说了句“那你就让我更可怜一点”。   干涸的皮肤被汗水浸润,迅速升温的身体像是要燃烧起来。   奇怪的是秦青卓平时并不喜欢“疼”这种感觉,但却喜欢江岌在这种时候让自己疼——好像只有疼才能让这愉悦感更清醒、更深刻一点。   然而还不够,非得不停地索吻,让些许的疼痛包裹在温柔的吻里面,才能确信自己在拥有对方的同时也被对方所拥有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觉得这一刻居然跟站在台上听着那首《陷入我梦里》时相似极了。   上一秒以为自己到了将要死掉的极限,下一秒又落入了极其温柔的拥抱和亲吻中。   ——那种如坠云端的感觉,美妙到让人想要溺毙其中。   江岌的手顺着秦青卓被绑起来的手腕向上,手指插进秦青卓的指缝之间,非得每一处都严丝合缝地楔入才足够。   秦青卓仰起脖颈,又一次同他索吻,融化在这高热的触碰之中。 第114章   一直到筋疲力竭才停止,汗津津的身体贴在一起,相拥着窝在柔软的沙发上。   江岌缓过一阵后抱着秦青卓去浴室洗澡,他倚着身后的瓷砖,往秦青卓身上打着沐浴露。   他喜欢这个步骤,每次做完之后看着秦青卓被自己弄出的满身的痕迹,内心会有一种微妙的、充斥着占有欲的餍足感。   这种感觉在这一次达到了顶峰,因为过程中没怎么收着,秦青卓身上几乎全都是他弄出的痕迹。   他就这样像是欣赏自己的作品一般地,在往秦青卓身上打沐浴露的同时也缓慢的抚摸着秦青卓的身体。   秦青卓同样喜欢做完之后被江岌温柔抚摸的感觉,让他能感觉到自己是被炽热地喜欢着的。   他抱着江岌,下颌抵着他的肩膀,手指伸过去摸江岌的喉结:“嗓子还疼不疼了?”   “疼得都快冒烟儿了。”江岌说。其实没那么疼,但他就是要夸大其辞,让秦青卓心疼才行。   秦青卓果然凑过来吻他的喉结,又问他:“今天什么时候排练?”   “下午四点之后,”江岌说话时喉结滑动,触碰着秦青卓的嘴唇,“等诗姐上完课。”   “那你排练的时候小声一点,这几天好好养回来。”   江岌往手心里挤了一下沐浴露,抹在秦青卓薄韧的腹肌上,脑中浮现出不久之前这里因自己而产生的起伏,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你说我要是不去找你,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秦青卓自然是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的,见江岌不说话,继续跟他聊着,“决赛前你能把歌录完来找我么?”   “我才不去找你。”江岌面不改色地说着谎,“我找人把录好的歌给你,等你想通了自己过来找我。”   “真的?”他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秦青卓当了真。   “嗯,话都说成那样了还等着我去找你,”江岌看他一眼,“秦青卓你有没有良心?”   秦青卓自知理亏:“……那如果我一直都想不通呢?”   “想不通你就失去我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江岌伸手去掐他的脸,没怎么用劲,又因为手上沾着沐浴露,很快地滑开了,“意味着你就失去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了,你就算再找男朋友,也只能找到世界上第二喜欢你的人,你亏大了知道么。”   凶巴巴的,就像个凶猛而心软的幼兽,秦青卓产生了这种联想,即便伸出爪子攻击人,也是将锋利的指尖藏起来的。   心道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大概也不会再踏入一段感情了,嘴上却问:“那你呢?”   “我就失去一个不怎么喜欢我的人了呗,”江岌用花洒帮他把身上的泡沫冲干净,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损失没你大。”   秦青卓起先没说话,明明已经和好了,两个人都在说着假设的事情,但想到这种会失去彼此的可能,他却突然觉得有点难受。   他抱着江岌,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但我特别喜欢你。”   江岌轻嗤一声:“嘁,不信。”   其实他是信的,但经过这一遭之后他发现秦青卓就是要被激着、要被吊着才肯表露出更多真心。譬如现在,他就能感觉出秦青卓在想尽办法让自己相信这句“我特别喜欢你”。   他等着秦青卓继续哄自己,秦青卓却松开了抱着他的手。   然后秦青卓在他面前半蹲了下来,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察觉到秦青卓要对自己做什么之后,江岌握着花洒的手停顿住,喉咙忽然有些发紧。   他关了花洒的开关,一只手落下来,将秦青卓被打湿的头发捋到后面,拢在手心里,露出了秦青卓的整张脸——他想将秦青卓看得更清楚一点。   秦青卓的睫毛很长,半遮着浓黑的眼瞳,就这么抬眼看过来,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   先前他的唇色还有些浅淡,这会儿因为接了很多次吻,而呈现出殷红的颜色。   在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时,江岌看到了比他的唇色更为殷红的一小截舌尖。   拢着秦青卓头发的手指倏地收紧了,手背连带着手臂一并暴起了成片的青色血管,江岌的喉结紧跟着滑动了一下,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其实是不太成功的一次尝试。   秦青卓对此只有一些“在视频中看过”的理论经验,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头脑一热会做出这种举动,明明之前光是想想都觉得极其抗拒。   大概是太想证明“但我特别喜欢你”这句话了。   然而事实证明,“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的道理在这件事上是行不通的。   过程中江岌被他弄疼数次险些受伤,他自己也因为嗓子浅而不太好受。   尽管如此,在被江岌拉起来的时候,秦青卓还是察觉到了江岌的失控。   尤其是在他说完“这次我嗓子也疼了”这句话之后,江岌失控就变得愈发明显。   像是一头幼兽忽然展现出了攻击性和侵略性,这次让秦青卓几乎有些招架不住。   在浴室做完第二次,被江岌抱着上楼时,秦青卓几乎是昏睡着趴在他身上。   意识不太清晰,只能感觉到江岌一遍又一遍地吻着自己,从对眼睛的啄吻,到对嘴唇的深吻,再到对耳朵和喉结的舔吮,一直到秦青卓彻底昏睡过去的前一秒,还能感觉到江岌在亲吻自己。   等到秦青卓醒过来,已经是几小时后了。   江岌并没有睡在旁边,但枕头和床单都能看出不久之前被躺过的痕迹。   秦青卓从床头拿过手机看了一眼,下午一点,满打满算也就睡了四五个小时。   其实不足以把三天的睡眠全都补回来,但浑身却上下有种很轻松的感觉。   想到一天之前,自己在地下乐器室里倍受折磨的心情,几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心情明媚到有种轻盈的感觉,想到会跟江岌一起完成决赛的合作舞台,居然会生出一种期待感——难以想象有朝一日自己还会再次期待舞台。   不过,期待中又夹杂着些许紧张——担心会搞砸,也担心站到舞台上会发不出声音。   想了想,秦青卓撑着床坐起来,倚着床头给谢程昀发过去一条消息:“程昀,我想再去复查一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消息发出去,谢程昀没立刻回复,估计正忙。   从床上起来,秦青卓披上睡袍走出卧室,一楼隐约传出吉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是秦青卓没听过的旋律。他朝楼下走过去,走到工作间朝里看了一眼,江岌抱着吉他坐在工作台前,正拿过笔在乐谱上写着什么。   他没出声,放轻脚步地走过去,站在江岌身后看他写下的字迹。   江岌把一行字写完了,撂下笔,手伸到后面摸了摸他的脸:“睡醒了?”   秦青卓“嗯”了一声,这才倚到工作台边:“没打扰你的灵感吧?”   “没,”江岌抬眼看他,“你就是我的灵感。”   “情话张口就来啊江岌同学,”秦青卓笑了起来,又问,“怎么这会儿写起歌来了?”   “刚刚一睁眼,看到你躺在我旁边,脑子里面忽然就有了几句旋律,”江岌说,“就想给我们俩写首歌。”   “你不会是想决赛的时候唱这首吧?”秦青卓轻轻挑了下眉梢,“离决赛可就剩三天了,现在换歌会不会太冒险了一点。”   “先写出来再说,”江岌语气随意,“具体用不用再征求一下诗姐和钟扬的意见,能用就用,用不了的话,我们以后也能在别的场合唱。”   “也是。”秦青卓点了点头,“我能看看么?”   “看吧,本来就是写给我们俩的,”江岌把桌上的乐谱递给他,“不过才刚开始写,还没写几句。”   秦青卓接过来,低头看着江岌刚刚写下的歌词。然后他从旁边取了一把吉他,对着乐谱拨动琴弦,轻声地唱出了上面写着的几行歌词:“我路过十九年的漂泊,背着沉重包裹,一路趟过浑浊,黑夜里逃避光的闪烁……”   这几句歌词的指向很明确,写的就是江岌自己的经历,很神奇地是,在唱出这几句之后,秦青卓脑中也倏地来了灵感。手指继续拨动琴弦,接下来的几句旋律好似自己就从指尖倾泻出来。   江岌朝他递过笔来,无需多言,秦青卓接了过来,把刚刚弹出的旋律写在了江岌那几句之下,然后略一思忖,在乐谱下面写上了对应的歌词。   他写完,江岌随之低声地弹唱出来:“我见过最盛大的陷落,热闹被黑暗吞没,孤独地站在角落,麻木着任由岁月磋磨……”   这种一起创作的感觉有点奇妙,两个人在这一刻都体会到了某种情感上的共振。   “下个小节……”几乎是同时说出了口。   秦青卓笑了一声:“你什么想法?”   江岌也没推脱,说了自己的想法:“前面两个小节是各自唱各自的部分,第三个小节最好就要合起来了,在第一次交汇的这个部分,我觉得应该跟前面形成对比,有一种……”   略一停顿的间隙,秦青卓接过了话:“光照进来的感觉。”   江岌“嗯”了一声。   两个人随之沉默下来,都在思索接下来的这个合唱部分该如何才能达到想要的这种效果。   “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印象,”江岌靠到椅背上,忽然对这个问题挺好奇,“应该是在台上吧,是不是觉得我挺不好惹的?”   秦青卓脑中浮现出那个站在窗边被强光包裹着的少年,还有那一幕亮到几乎过曝的画面。   “是你跟陈嘉谈通告费的时候,我当时好像在想,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朋克么,居然敢跟节目组讨价还价。”秦青卓笑着说完,又问江岌,“你呢,那会儿见到我有印象么?”   “没有,就听见夏绮让你去做评委,但我没往你们那边看。”江岌说。他那会儿对什么人都不感兴趣,根本没想着朝秦青卓的方向看过去。   “那你什么时候对我有印象的,”秦青卓饶有兴致地继续问,“我把你们选进我队里的时候?”   “当时射灯太亮了,好像也没怎么看清楚。”江岌想到了那晚人车拥挤中,站在路边、脸上略带着焦急神色的秦青卓,“是那天节目录制结束,你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我当时想,以前好像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秦青卓垂眼笑起来,片刻的思忖过后,他在吉他上弹出了第三小节的旋律。   在前两小节的基础上渐强递进的旋律,像是忽然拨开压抑的气氛,在黑暗中透进了一丝光亮。   他拿过乐谱,写下了刚刚弹出的音符,脑中思索着该如何去填词,江岌已经把笔接了过去,秦青卓微微偏过头,看着他在音符下方逐字写着——   “直到在人群中看见你的轮廓,   像是一瞬的天光乍破。   那穿透黑暗的光亮,   让我忽然地想要紧握。”   落笔写下这几句歌词,他抬眼看向秦青卓,用眼神征询秦青卓的意见。   秦青卓没说话,嘴角勾了勾,俯过脸去亲吻江岌。 第115章   铺满长绒地毯的工作间洒遍了午后日光,起先两个人还坐在工作台旁,后来都坐到了地毯上,倚着身后的墙壁一边拨着吉他一边写着歌。   一份乐谱在两个人之间传过来递过去,字迹相互交错着——江岌的字偏瘦长,落笔力透纸背,秦青卓写字则不怎么用力,有种轻飘的洒脱感。   过程中始终没怎么卡壳,或者说,一方稍稍卡壳的间隙,另一方已经接续上自己的想法。   谢程昀打来电话时,一首歌已经进行到了尾奏部分,地毯上散落着数张乐谱,吉他、贝斯、鼓槌、效果器堆了一地,秦青卓伸长手臂越过它们,把手机拿了过来。   电话是谢程昀打来的,秦青卓接通后听到他在那头说:“我刚从手术台下来,怎么突然要过来复查,是耳朵的情况又不太好?”   “是我打算去帮江岌助唱,”秦青卓说,“但又觉得心里没底,所以就想去找你复查一下,求个心理安稳。”   “哟,”谢程昀那边听起来并不算太惊讶,“小朋友这么快就成功了啊。”   秦青卓笑着“嗯”了一声。   “不过我后面几天都不在燕城,”谢程昀又说,“你今天有空过来么?”   “有空,”秦青卓说,“那我一会儿就过去找你。”   谢程昀应了声“行”,电话那边有护士过来和他说话,他跟秦青卓说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江岌的视线从乐谱上抬起来,看向秦青卓:“要去谢医生那儿?”   “嗯,”秦青卓说,“去找他做个检查。”   “我陪你过去。”   “好啊。”秦青卓笑着说。   说完他却没急着起身,后背仰下去,平躺到地毯上。   刚刚写歌的两个小时,让他有种灵感源源不断涌现的感觉。   虽然这些年一直都有在写歌,但这么酣畅淋漓的创作过程却好像自始至终就没经历过几次。   好像经历了一场颅内高潮……他看着天花板微微出神地想。   坐在旁边的江岌把散落在地上的乐谱捡起来,伸手拨了拨他的头发:“在想什么?”   秦青卓回过神看向他:“在回味那种灵感爆发的感觉,太美妙了。”   “怪不得你看起来像事后。”江岌用手指摸他的嘴唇。   “什么啊……”秦青卓笑了一声。   整理好了乐谱的顺序,江岌撑着地面站起身,然后朝秦青卓伸出手,把他也拉了起来:“那跟高潮比呢?”   秦青卓“嗯?”了一声,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之后,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低笑道:“说不好,都挺美妙的……你觉得呢?”   “不相上下吧。”江岌伸手轻轻扳过他的下颌,凑近了和他接吻。   灵感碰撞过后,身体似乎更容易起反应,稍一碰触就有了擦枪走火的迹象。   “走吧,”秦青卓的理智先叫了停,拉开唇舌间的距离,“刚刚跟程昀说好了这就过去。”   江岌“嗯”了一声,又碰了碰他的嘴唇,然后摸了摸他的头发:“去换衣服吧。”   出门上了车,秦青卓才觉出有些饿。其实之前睡醒时他就想下楼找东西吃的,但跟江岌一起写着歌,居然就把这股饿劲儿忽略过去了,到这会儿才觉得胃里空落落的。   “饿不饿,”江岌显然也是这会儿才记起来还没吃饭,“要不要路上买点东西吃?”   “也行,”秦青卓想了想,“随便找家快餐店买点吧,一会儿做完检查,我们请程昀吃顿饭,到时候把林栖、栗子、可诗和钟扬都一起叫上。”   江岌应了一声,启动车子驶上了路。   半路在便利店里买了块三明治,秦青卓吃了一半,另一半喂给开着车的江岌吃了。   这会儿不是行车高峰,一路没怎么堵车,一块三明治分食完,车子也开到了医院门口。   普济医院跟往常一样,人潮拥挤、熙熙攘攘。   谢程昀穿着白大褂站在台阶上方,抬手朝秦青卓示意:“青卓,这儿。”   这一幕着实眼熟,秦青卓恍然间记起江岌第一次陪他来普济那次——他喝醉的次日发起了高烧,起先江岌只打算送他去附近医院看病,在他的执意要求下,才把他送来了普济。只是那会儿彼此还都不熟,秦青卓便没让江岌跟自己进去治疗。   几个月前的记忆浮现出来,秦青卓顿觉有些感慨。当时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江岌还会再陪自己来做检查,而检查目的是自己想和江岌一起登上舞台开口唱歌。   “怎么还用你出来啊,”秦青卓迈上台阶,朝谢程昀走过去,“不忙了么?”   “出来透透气,做了一天的手术都要闷死了,”跟秦青卓说过话,谢程昀又朝江岌看过去,“进展比预想的顺利啊。”   江岌“嗯”了一声:“我也没想到。”   “走吧,”谢程昀笑道,带着他们往电梯方向走,“先去诊疗室做个检查。”   进了诊疗室,秦青卓躺到诊疗床上,江岌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陪着他。   谢程昀拿了检查仪器走过来:“最近觉得怎么样?”   “今天早上耳鸣了一会儿,”秦青卓说——他指的是江岌给他听那首《陷入我梦里》的时候,“响得有点厉害,不过持续时间不算太长,别的时间几乎没怎么耳鸣过。”   谢程昀“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拿起仪器给他做检查。   冰凉的金属探入耳道,秦青卓感觉到自己的手陡地被握紧了。   他看向江岌,此刻江岌看着检测仪器的显示屏,下颌线条紧绷,喉结比平时更凸出一点。   类似的检查秦青卓这四年已经做过上百次,每次做的时候其实都有点抗拒,但这次看着江岌比自己还紧张,他却忽然觉得没那么抗拒了。   “你别紧张。”秦青卓看着江岌说。   “疼么?”江岌低声问了句。   “耳朵不疼,”秦青卓说,“不过你把我的手握得有点疼。”   闻言,一旁的谢程昀顿时笑出了声。   江岌“哦”了一声,抿了抿唇,握着秦青卓的手放松了一点。   之前秦青卓做检查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时候才能赶紧结束,这种心情这次却被“少年人真是可爱啊”这种想法冲淡到所剩无几。   以至于金属仪器从耳朵里退出来,他才觉出这次的检查好像比以往结束得都要更快一些。   “结果怎么样?”秦青卓看向谢程昀,江岌的目光也落到谢程昀面前的显示屏上。   谢程昀一边看着检测仪器的显示屏上,一边在键盘上敲着检查记录:“你居然会主动问起结果,不容易啊。”   “我以前没问过么?”   “反正近两年是没主动问过,”谢程昀打着字说,“再往前倒是问过,但每次都是忧心忡忡的语气,好像明天就彻底失去听力了似的,这次嘛……听起来倒是还挺期待的。”   他这样说,秦青卓好像也觉出了不同,以往做检查的时候最害怕听到谢程昀跟他说结果,这次倒好像生出了一种期待感。   “好像还真是,”他笑了笑,“那这次还跟以前一样么?”   “其实也差不多,不过以前每次的结果也不坏啊,是你太悲观了,总觉得没有起色,但其实在我们医生眼里,能维持一个不错的现状,已经是很理想的结果了。”谢程昀敲完了检查结果,抬头道,“不过这次的指标确实比之前要好一点。”   以往听到谢程昀这么说,秦青卓的心情并不会有什么波动,因为“好一点”这种说法,距离他想要的结果实在是相差太远了,但这次他却觉得安心了一点。   打印机发出嗡嗡的运作声响,谢程昀将打出来的结果递给江岌,江岌快速浏览一遍,又问:“那上台唱歌会不会出问题?”   “其实按照以前的检查结果,上台唱歌也不会有问题。”谢程昀说,“我还是那个看法,手术之后之所以出问题,跟器质方面的关系已经不大了,主要还是精神方面的原因,青卓你实在是太焦虑了。”   江岌把检查结果递给秦青卓,秦青卓一边浏览一遍听谢程昀说着话——   “所以我觉得,你们这次的合作舞台倒是个不错的机会,两个人一起上台,确实比一个人站上台更合适一点,会在心理上有种安全感。如果心理上的问题能逐渐克服,再配合器质方面的治疗,话我不能说得太满,但我个人认为,只要没有强烈的外部刺激,复发的几率应该会相当低,甚至可以达到治愈的可能。”   秦青卓轻轻“嗯”了一声。   做完检查,江岌下楼去交检查费用,秦青卓则跟谢程昀在他办公室聊了一会儿。   “距离上次见面也没过多久,”谢程昀倚着办公桌打量他,“但我觉得你真是变了好多。”   “嗯?”秦青卓看向他,“哪儿变了?”   谢程昀想了想说:“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感觉你这个人啊,身上好像总蒙着一层雾,平时虽然也跟人有说有笑的,但底色好像总是悲观的。最近给我的感觉吧,就是那层雾消失了,终于有了那么点发自内心快乐的感觉。”   “是吗。”秦青卓笑了一声,“原来你之前是这么看我的。”   “我看人还是挺准的,”谢程昀也笑,朝门外抬了抬下颌,“小朋友挺靠谱的,你知道前几天他是怎么来找我的么?林栖,夏绮,段崇,栗子,全都被他给拉过来帮忙做说客,特真诚地说他不希望你这辈子都被这个事困住,说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把我都给整感动了,我说这事儿我真帮不上什么忙,我能做的就是带你去找找青卓之前看过的心理医生,不过她愿不愿意跟你透露相关情况,这就得看你自己了。一开始我都觉得没戏,Julia那么专业的人,根本不可能跟他透露病人信息,但你知道他怎么做的么?”   “怎么做的?”秦青卓挺感兴趣地问。   “他没去缠着Julia问你的情况,就自己回去录了那首《陷入我梦里》——你应该听过了,就是跟你合唱的那种形式,然后拿过去给Julia听,问她这种方法可不可行,会不会伤害到你……真是绞尽脑汁啊,”谢程昀说到这笑了一声,“能看出来,这小孩真挺喜欢你的。”   在此之前秦青卓只知道江岌去找过自己的心理医生,却没想到中间的过程会是这样的,更没想到这个脱敏的办法会是江岌自己想出来的,心里涌上一种略微发胀的感觉,他笑了笑,看向谢程昀打趣:“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不容易,你不是独身主义么,应该泼我冷水才是啊。”   “我是那么不解风情的人么,”谢程昀笑道,“再说了,我也是从十九岁过来的好吧。”   “也就是说你也有过这种时候?”秦青卓挑了下眉梢,“真看不出来,要不一起吃个饭,我们详细就这事儿聊聊?”   “别别别,”谢程昀笑着摇头,“真没什么可聊的。”   江岌这时交完了费用,推门走了进来。谢程昀看过去,抬手拍了拍秦青卓的肩膀,“我也正好要回去,走,顺道送送你们。”   “借机转移话题啊你,”秦青卓笑道,又说,“不聊就算了,但饭还是可以一起吃的吧?”   “改天吧,我今晚有个别的约,”谢程昀脱了身上的白大褂,从旁边的衣架上拿了大衣穿上,“等我休完年假回来一定找你补上这顿饭。”   他看上去是真的有事,秦青卓便也没多劝,只跟他约好了下次一定补上这顿饭,然后跟江岌一起离开了医院。   两个人回到工作室时,钟扬和彭可诗已经到了。   江岌提前把乐谱拍了照片发给他们,这会儿他们俩正坐在排练室的沙发上研究这份乐谱。   林栖听说了这事儿,也过来凑热闹,见江岌和秦青卓回来,他抬头看过来:“你们这是打算换歌?”   “还没定,”江岌和秦青卓坐到对面,“想一起讨论讨论再说。”   “嗯,今天刚写出来,钟扬和可诗看一下吧,”秦青卓说,“时间有点紧,你们如果觉得来不及,唱原来那首也可以,不用勉强。林栖你就不用看了,如果临上场前我出了什么岔子需要你顶上,你就跟他们唱原来那首就行。”   “勉强什么啊,他们早都说好了,要用这首歌给你们随份子,而且我也打算跟着你们一起准备这首歌。”林栖煞有介事,说完又看向秦青卓,“所以青卓,你可悠着点,如果你真上不了台,那到时候上台跟江岌一起唱这首歌的就是我了,哎,你说会不会有人嗑我跟江岌的CP啊?”   这话说出来,钟扬和彭可诗都笑出了声。   脑中浮现出假想的画面,秦青卓也觉得好笑,开玩笑道:“去去去,有你这么拆CP的吗。”   在场的人笑成了一片,江岌忽然出声道:“我觉得其实还可以有一套方案。”   “嗯?”秦青卓先止住笑看向他。   “这首歌目前我觉得稍微有点单薄,如果能在其中加一条大提琴的线,整首歌的旋律会更丰富一点。”江岌看着他说,“而且到时候我们一起上台,如果你实在紧张到发不出声音,那就只负责大提琴部分就好了,唱的部分我来,反正决赛也没规定合作形式。”   这个提议说出来,林栖先开了口,还是半开玩笑的语气:“江岌你什么意思,你就是打算切断后路,不想跟我一起唱这首歌是吧?”   钟扬和彭可诗又是一阵笑。   秦青卓看向江岌,他意识到江岌在给自己找退路。   在这个方案之下,直到开口的最后一刻,他都有反悔的机会。   站在台上,往前迈一步,就能跟江岌一起合唱,往后退一步,亦能够用大提琴完成一场体面的合作。   秦青卓能感觉到江岌在尽量避免上次施尧导致的那种情况的发生,他在想尽办法保护自己。   胸口那种微微发胀的感觉又出现了,他看向江岌,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弯出了些许弧度,放轻了声音说:“好啊,那我今晚就把大提琴这条线加进去。” 第116章   决赛前的三天里,秦青卓跟糙面云乐队经历了一场极限排练。   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他时间几乎全都待在工作室里。   一遍遍排练,修改乐谱、完善细节,其实是挺枯燥的过程,远没有那天下午写歌时灵感持续爆发的那种颅内高潮感。   不过亲眼见证一首歌从最初七零八落的形态,被逐渐打磨成形,到最后被乐队完整而顺畅演奏下来,甚至在演奏中能感受到一种难得的共振,那种成就感还是令人极其愉悦的。   决赛前一晚,排完最后一遍,几个人收了乐器准备早早回去休息。   下楼梯时钟扬刷着手机,忽然说了句:“我们的评论和点赞数是最多的哎。”   “什么?”江岌问了句。   “这个,”钟扬把手机递过来,“节目组放出了决赛的宣传图。”   秦青卓看过去一眼,节目组的保密工作做得挺到位,只在宣传时说了决赛场会有神秘大咖助阵,外加在每支乐队的宣传照上放了模棱两可的灰白色剪影,让大家来猜测到底请了谁做助唱。   钟扬继续往下滑着评论:“有人猜到了青卓哥哎……”   他点开那条猜测秦青卓的评论,楼中楼的第一条就是:“怎么可能是秦青卓,上次没唱被骂死了,这次还好意思再来一遍?”   “操,”钟扬骂了一声,随即在屏幕上点了回复,敲了一条“就来怎么着了,关你……”   还没敲完,秦青卓抬手拍他肩膀:“算了钟扬,别回了。”   “没事青卓哥,”钟扬继续在屏幕上敲着,“我用小号跟他们对线,没人知道是我。”   “青卓哥你不用管他,”彭可诗也说,“他一天要跟八百个人对线。”   秦青卓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晚上躺到床上,关了灯,想到明天就要上台,秦青卓还是有些不安。   以往跟江岌睡的时候都能很快入睡,今晚他却有些辗转难眠。   虽然控制着翻身的动作和幅度,尽量不想打扰江岌的睡眠,但江岌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睡不着?”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秦青卓睁开了眼,隔着夜色看向他。   “我也没怎么睡沉,”江岌说,“在想什么?”   “你说我们会不会输啊……”秦青卓低声说。   “你看我像是在乎输赢的人么,钟扬和彭可诗也没那么在乎,别想那么多。”   “但是我在乎,以前没参加过这种选秀类的节目,还以为自己挺佛的,但现在忽然发现我还挺想赢的,尤其是不想输给城市坍塌……”   江岌笑了一声:“那你怎么知道赢不了?”   “我是担心你们本来能赢,但是因为我拉低了人气。”秦青卓叹了口气。   “又开始悲观了,”江岌想了想,从床头拿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递给秦青卓,“看看这个。”   秦青卓接过来,屏幕上是他出道前在润城参加过的音乐节视频:“这视频都有十年了吧,看这个做什么?”   “往下滑,”江岌说,“看评论区。”   秦青卓的手指往下滑动,发现这则已经过了十年的视频,下面居然有不少近期留言——   “那个灰白色的剪影会是你吗,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忍不住奢望是你,好希望能听见你重新唱歌啊。”   “每周在节目里看到你是最让人期待的事情了,虽然没有唱歌但做导师也好可爱。”   “居然退出节目不做导师了,天杀的节目组乱搞什么幺蛾子,每周都没盼头了!!”   “总觉得那时候的你看上去好开心,现在虽然在节目里也会开玩笑什么的但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唉,也不奢求你唱歌了,能跟以前一样开心就好了。”   “明明给别人做专辑,怎么自己就不唱歌了呢,不想挑起争端但还是想在这里偷偷说一句,他们唱的都不如你。”   ……   秦青卓划动屏幕,一条一条地往下看。   那场演唱会之后,他其实登陆过微博,在看到那些对自己失望的评论后,他便退出了账号,也卸载了微博,再也没登上去看过。   这么多年了,总觉得自己让所有歌迷都失望了,却没想到这片评论区却好像是一个私密的聚集地,每一条都在诉说着对自己的喜欢和想念。   虽然已经不做歌手了,这些年对于好评恶评也有些麻木了,但不得不承认,看着这些想念自己的、希望自己开心的歌迷,他心里仍旧是感动的。   “其实还是有很多人喜欢你的,”江岌这时开了口,“只不过他们的声音太温和了,被别的聒噪的声音掩盖了,所以你没听见而已。所以别想那么多,就算输了,也不会是因为你。”   秦青卓没说话,看着这片留言区,心里有些感慨。   “好了,别看了,”江岌把他的手机抽了出去,“他们再喜欢你,肯定也不如我喜欢你。”   秦青卓笑了一声:“这个醋就不用吃了吧……”   “既然睡不着,”江岌翻过身来压到他身上,“那做点助眠的事儿?”   原本是为了明天的决赛打算早些睡的,秦青卓躺下前还专门说了句“今天不做了”,但现在他又产生了动摇。   江岌偏过脸轻咬他的耳骨:“别紧张,我会托住你。”   秦青卓“嗯”了一声,抬起手臂抱住了他。   *   翌日决赛如期举行,秦青卓和乐队三个人提前两个小时到场彩排。   彩排进行得挺顺利,毕竟之前在排练室已经打磨过无数遍,这次彩排无非就是熟悉一下舞台环境而已。   从台上下来,几个人朝化妆间的方向走,迎面碰到了刚做完妆发要去彩排的城市坍塌乐队。   城市坍塌三个人正围着一个漂亮女孩,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话,脸上带着明显有些讨好的神情——那女孩妆容精致,看上去就是他们这次请的决赛助唱。   路过秦青卓他们时,城市坍塌三个人收起了脸上那有些讨好的表情,装作对秦青卓视而不见,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走了过去。女孩倒还挺有礼貌,对着秦青卓招手叫了声“秦老师”。   秦青卓朝她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又来炒了,”城市坍塌几个人往前走了几步,贝斯手抬高了声音说,“也不怕炒糊了。”   “为了赢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呗,”旁边的鼓手帮腔道,“真够豁得出去的。”   察觉到江岌脚步顿了一下,秦青卓握了下他的手腕,低声说了句“江岌,别理他们”。   “懒得理他们,”江岌继续往前走,语气冷沉,明显听上去不悦,“谄媚得跟狗似的。”   “操,他们居然请了苗逸!”钟扬凑过来低声说,“青卓哥你认识苗逸啊?”   城市坍塌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就连钟扬这次也没能提前打探到消息。秦青卓也没专门去问过夏绮,一方面觉得没有必要,另一方面也怕夏绮觉得为难。   “那个女孩么?”秦青卓摇了摇头,“不认识,但看着有点眼熟,她是歌手?”   “她是之前那档女团选秀节目的冠军,这阵儿人气可高了,怪不得城市坍塌这几个人脸都要仰到天上去了……操,一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蠢样儿,苗逸看上去都不想搭理他们。”   秦青卓没说话,心道施尧还真是费尽心思给城市坍塌找了个流量过来。   “不过他们有甜妹,我们有酷姐,谁怕谁啊……”钟扬碰了碰彭可诗的胳膊,“是不是诗姐?”   彭可诗扫他一眼,明显不吃他这句捧:“得了吧。”   走到化妆间门口,秦青卓推门走进去。   化妆师田栩刚给城市坍塌几个人化完妆,在等下个乐队过来的间隙,他靠在化妆台边刷起了手机。抬头看见秦青卓,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还真是你来助唱啊青卓,我刚还在猜网上放出的那个剪影是不是你。”   “是我,”秦青卓也笑,“又见面了田老师。”   “来来来,”田栩朝他招手,“我可太喜欢给美人做妆造了。”   “田老师你还是这么会夸人,”秦青卓走过去笑道,“每次来哪是做妆发的,简直就是做精神SPA的嘛。”   乐队三个人顿时笑出声,田栩看向他们:“听听,到底是谁更会夸人。”   “先给我们贝斯姑娘化吧,”秦青卓又说,“女生的妆化细点。”   “行,”田栩应着,“听你的。”   田栩给彭可诗化了个偏御姐的舞台妆,搭配她的公主切,一眼看上去挺惊艳。   彭可诗的妆化完了,秦青卓也没急着坐过去,让田栩先把江岌和钟扬的妆造做了。   男生主要就是做做发型,田栩给钟扬烫了烫发梢,做了个挺乖的微卷发。   然后又去做江岌的,这回就更简单了,拿着发蜡给他把头发稍微抓乱了点就算完事。   “青卓你看行么,”田栩转头看秦青卓,“长成这样,我都有点无从下手了。”   “行啊,”秦青卓看着江岌说,“抓乱点挺好的。”   确实是挺适合江岌,把他身上那种野性难驯的气质衬托得更加分明了。   乐队三个人都做完,田栩最后去做秦青卓的,他伸手拨秦青卓的发梢:“狼尾比上次长了点,更好看了,这次不往凌乱去做了,做精致点吧?”   “你看着来就行。”秦青卓说。   乐队三个人坐到旁边沙发上,田栩一边给秦青卓做妆造一边跟他八卦:“真在一起了啊?”   秦青卓也不明说,笑着说:“你猜是不是真的?”   “我觉得是,”田栩从镜子里看向沙发方向,“一直看你呢。”   秦青卓也从镜子里跟江岌对视,只弯起一双眼睛笑,仍旧不正面答。   田栩看看江岌,又看看秦青卓,忽然说了句粤语:“你哋两个咁登对,几时拉埋天窗啊?”   秦青卓怔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意更明显,眼睛也笑得更弯了。   “田老师,”他回了句粤语,“唔好同我讲笑啦。”   田栩笑了几声,没再继续说话,专心给秦青卓做着妆造。   从化妆间出来,秦青卓要跟乐队往候播间走,工作人员却过来跟他说:“秦老师,你跟别的助唱在一个屋,我带你过去吧。”   “什么意思,”江岌先问,“他不能跟我在一起?”   “嗯,因为会直播你们的reaction,”工作人员有些为难道,“但是又要把助唱保密到最后上台一刻,所以得把你们分开。”   “行啊,”秦青卓点了点头,节目组毕竟有节目组的考量,他能理解,“那你带我过去吧。”说完看向江岌,“那一会儿见。”   江岌“嗯”了一声,又低声说“你别紧张”,秦青卓轻笑着说了句“知道”。   跟工作人员去到助唱的休息间时,秦青卓看到其他三支乐队的助唱已经到了。   除了刚刚见过的苗逸,还有一位年轻的女演员和一位秦青卓认识却没合作过的圈内歌手。   秦青卓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三个人都站起来同他握手。   其实除了苗逸的年纪格外小一点,其他两位助唱的年龄和资历都跟秦青卓相仿,只不过秦青卓论名气和圈内地位确实要比他们高出不少,所以在秦青卓面前,两个人都显得有点拘谨。   直播显示屏上,主持人上台说起了开场语。   按照流程,之前被淘汰的乐队根据网络投票进行返场演出,把场子热起来之后,决赛的四支乐队再和助唱共同上台完成合作演出。   显示屏上,画面切到观众席,举着荧光棒的观众高声呐喊,与主持人进行着热烈互动。   旁边的三位助唱则开始聊起了节目中的乐队。   秦青卓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恍然间又回到了第一场节目录制时,观众热情沸腾,旁边三位导师热火朝天,只有他是置身事外的那个人。   ——还是觉得紧张和不安。尽管这三天排练过无数遍,江岌也给他提供了充足的后盾,帮他做好了心理建设,然而越是靠近舞台,越是接近上台的时间,这种焦躁不安的心情就越是无法压制。   太久没唱歌了。   也太担心会把这次的合作舞台搞砸。   就在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下,时间过得好像格外快。   显示屏上,淘汰乐队的返场演出环节已经结束了,工作人员推门进来,通知那位年轻的女演员过去候场、与乐队汇合。   四支决赛乐队的演出顺序由积分赛的网络人气值决定,排名越高,演出顺序则越靠后。   糙面云乐队的网络人气值是最高的,所以他们是最后演出的压轴乐队。   休息室里的其他三位助唱依次被叫走,到最后只剩下秦青卓一个人时,那种紧张和不安感达到了顶峰。   以至于工作人员走进来说“秦老师,到您过去候场了”的时候,秦青卓松开捏紧的手指,发现自己的手心上湿漉漉的,全是刚刚冒出的冷汗。   往后台走的那段路上,秦青卓微低着头做了几个深呼吸,竭力让自己的状态看上去正常一些。然而似乎无济于事,喉咙仍旧发着紧,手心还在持续地冒着冷汗。   这种焦虑不安的情绪根本就是不受控的。   隔着厚重墙壁,乐队演出的鼓点隐约传过来,现场的高热气氛不由分说地围拢过来。   上一次走过这条昏暗而狭长的通道后,等待着自己的是施尧的恶意、观众的失望和尖锐高亢的耳鸣声,那这一次又会是什么……   这样想着,对面忽然有人了走了过来。   秦青卓抬头看过去,在看清江岌轮廓的同时,焦躁与不安短暂地沉寂了一瞬。   “有事吗江岌?”工作人员见是江岌,问了一句。   “没事,”江岌走过来握住秦青卓的手腕,“过来接一下他。”   “哦……”工作人员显然愣了一下。   两个人没说话,只是目光对视了一下。   并肩往前走着,江岌的手指往下滑,握住了秦青卓的手。   他感觉到秦青卓手心泛湿,于是握着他的手,将他手心的汗擦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秦青卓不知道旁边陪着他们往前走的工作人员有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举动,但此刻他也不想去管这么多了,被江岌这样握着手让他觉得心里安定了一些。   后台的等候区域,彭可诗和钟扬站在那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似乎在讨论舞台上的演出,但混响声太大,秦青卓听不清他们聊天的内容。   见到秦青卓,两个人跟他打了声招呼,看上去都挺放松。   舞台上乐队的演奏声响震耳欲聋,鼓点声一记记落下来,带着身后的墙壁都在震颤。   跟江岌倚着墙并排站在一起,秦青卓觉得好像紧张的只有他自己。   站在旁边的江岌忽然出声问:“田老师在化妆间跟你说的那句粤语是什么意思?”   “嗯?”秦青卓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脑中闪过田栩之前说的那句“你哋两个咁登对,几时拉埋天窗啊”,紧张和不安淡去少许,他笑了一下:“他说我们两个这么登对,什么时候结婚。”   “那你说的那句呢?”   “我让他别开玩笑。”秦青卓说。   “你会说粤语?”江岌在这嘈杂的等候区跟他聊了起来。   “之前总去香港办演唱会,特意学过一段时间。”   “那你教我说粤语吧。”江岌说,“就刚刚那句。”   “现在?”秦青卓侧过脸看他。   “嗯。”江岌点了点头,“现在。”   眼下显然不是个学语言的好时机,但秦青卓能感觉到江岌只是想让自己分散注意力,不至于太过紧张,于是他便真的教起江岌来。   江岌学得挺快,起初两遍的发音还很生涩,秦青卓教他说了几遍后,他便能说得很标准了。   舞台上,城市坍塌乐队演出结束,跟主持人开始进行互动,这意味着几分钟后,就轮到秦青卓和糙面云上场了。   紧张和不安的感觉不受控制地再次上涌,秦青卓脑中各种想法此起彼伏,譬如一会儿上了台喉咙会不会紧到发不出任何声响,耳鸣会不会忽然发作,观众会是什么反应……   他终止了这次短暂的教学,朝舞台方向看过去:“快上台了。”   “应该还得再互动一会儿,”江岌却没学够似的,又问,“那我喜欢你怎么说?”   “哦好中意雷。”   那种紧张不安的感觉不受控制地再次涌现,秦青卓又开始心不在焉,这次连教江岌说粤语都无法分散注意力。   “哦好中意雷。”江岌跟着他重复,又问,“那‘我们’怎么说?”   “我哋。”秦青卓几乎没怎么过脑子,注意力全部都在几米之外的舞台上。   “我哋。”江岌重复一遍,随即活学活用地造了个句,“我哋两个咁登对,几时拉埋天窗啊?”   “嗯,挺标准的……”秦青卓随口说了句,紧跟着反应过来,江岌说的是“我们两个这么登对,什么时候结婚啊?”   怔愣的瞬间,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中指被江岌摸索着套上了什么东西——凉的,金属质感的。   怔愣变成了错愕,秦青卓抬起手,看到自己中指上多了一枚银色的素戒,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润泽的哑光。   舞台上的互动进行到了最后一刻,主持人说着“有请糙面云和他们的助唱登场”,工作人员也走过来提醒他们上台。   秦青卓抬眼看向江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带着点笑,像是对秦青卓的反应乐见其成:“这下不紧张了吧。”   “走了,”他抬手摸了摸秦青卓手上的戒指,提醒一句,“大提琴别忘了带。”   “……嗯。”秦青卓仓促中应了一声,俯身拿起大提琴,几乎是有些恍惚地往台上走。   按照舞美的设计,演出开始前舞台上是一片漆黑的,台下观众只能看到乐手和助唱的轮廓。   坐到高脚凳上,秦青卓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他调着音,心道如果江岌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那么他成功了——秦青卓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中指的那枚戒指上,他根本就不知道江岌什么时候去买了戒指。   对面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吉他的江岌抬头朝他看了过来,确认他的状态。   秦青卓深呼吸一口气,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深巷有光》,”目光相触,江岌的嗓音经由话筒扩散开来,“希望你们喜欢。” 第117章   偌大的演播厅昏黑而静寂,空气中漂浮着上一支乐队留下的躁动气息。   所有观众都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台上的人影,等待灯光亮起,正式揭露神秘助唱的身份。   然而那灯光却迟迟未亮,光线昏浊的黑暗中,大提琴的旋律沉缓铺开,将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躁动迅速抚平。   十几秒之后,吉他的旋律加入进来,清亮的音色中和了大提琴的深沉和厚重,如同静水深流上闪动着的波光。   江岌就是在这时开了口,带着故事感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松弛,念白般娓娓道来:“我路过十九年的漂泊,背着沉重包裹,一路趟过浑浊,黑夜里逃避光的闪烁……”   甫一开口,台下的观众席便响起了一阵呼声。   那呼声落到秦青卓的耳朵里,让他下意识陡地握紧了手中的琴弓。   ——站在台上,听着台下成千上万观众山呼海啸般的呼声,这一幕唤起了他久违的记忆。   太熟悉了,四年前曾经历过千百次这样的场面。   在此之前他刻意不去看向观众席,余光只能看清台下影影绰绰的人影。   舞美是提前沟通过的,前两个小节所有灯光寂灭,台下观众看不清他,他亦看不清台下观众,以此减轻他初次重返舞台时对于观众的恐惧和紧张感。   然而秦青卓这才发现这招是多么的不奏效,巨大的呼声透过耳返传进耳朵里,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在他脑中被具象成了各种期待的、审视的、冷漠的、嘲讽的眼神。   耳鸣声又响了起来,自左耳传出,如同滋滋啦啦的电流。   江岌每唱出一句,距离他的部分就更近一点,耳鸣声响得也更厉害一点。   手心又开始持续地冒汗,秦青卓感觉到自己握着琴弓的右手已经汗湿一片,他收紧了手指,有些担心琴弓会随时从手心里滑落下去。   几乎是在凭借着肢体的惯性在拉大提琴,脑中想着的全都是自己到底要不要开口。   只要不开口就还有后悔的机会,但一旦开了口,就可能再次面临四年前的舞台状况——观众的一片哗然,那些望向自己的或失望、或愤怒的眼神,又一次不体面的狼狈离场……   江岌已经唱到了最后一句,略微拖长的尾音之后,距离下个乐句有两秒的空隙。   按照约定,只要秦青卓朝江岌轻轻摇头,江岌就会继续唱出下面的部分,然后独自完成整首歌的演唱。   秦青卓抬眼看向江岌,江岌也在看着他,亦或者说,江岌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目光触及到那双黑沉沉的眉眼,秦青卓脑中忽然响起那天早上在音乐节舞台上江岌说过的那句话——“秦青卓,我会托住你,你可以无条件地相信我。”   一秒、两秒——   秦青卓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返中响了起来,混在滋滋啦啦的耳鸣声中,被厚重的耳膜堵住了少许,“我见过最盛大的陷落”这句略微发着虚,并不算太完美的开场。   他感觉到了台下观众的骚动,显然这句一唱出来,就有很多人辨认出了他的声音。   这骚动加剧了他的不安,于是第二句“热闹被黑暗吞没”听起来就更虚了,继而他忽然在耳返里听到了江岌的声音,低沉而松弛,音量不高却存在感很强——江岌在帮他和声。   事实上在排练的那三天里,秦青卓的这个部分每次都是自己独自完成的,江岌的和声并不应该在此处出现,然而他却和得非常自然,极轻的低吟,把控自如的音程,有存在感却又不喧宾夺主,听上去这首歌好像本该如此。   说不清楚那一瞬间的感觉,好像颤颤巍巍地游走在一根极细的钢丝上,已经做好了随时会跌落的准备,旁边却飘来了一朵松软而厚实的云层,让他意识到即便失足也不会跌落下去。   那种被托着的感觉再清晰不过,所有的不安似乎都在这和声里有了着落。   唱出后两句“孤独地站在角落,麻木地任由岁月磋磨”时,秦青卓听到耳返里传过来的自己的声音不再像之前两句那样发着虚,被江岌似有若无的和声轻轻托着,甚至比任何一次排练的效果都更好一些。   尾音落下时他好像忽然就找回了状态,也有了能唱好这首歌的底气。   下个乐句是两个人的合唱部分,秦青卓在这短暂的空隙里深深吸气,跟江岌同时开口时,所有的焦虑和不安都沉寂下去——   “直到在人群中看见你的轮廓,   如同一瞬的天光乍破,   那穿透黑暗的光亮,   让我忽然地想要伸手紧握。”   在唱到“天光乍破”几个字时,演播厅上方亮起了一束射灯,遥遥打过来照向舞台中央。   贝斯和鼓渐起的时刻,台下骚动更甚——先前的猜测得以验证,坐在江岌旁边、给糙面云乐队助唱的那个人真的是秦青卓。   一时间,有人惊喜,有人漠然,有人窃窃私语。   然而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秦青卓看着江岌的眼睛,全然投入到这首歌里。   耳鸣声消失了,耳返里他与江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他的高音平滑而通透,江岌的嗓音低沉而饱满,两种不同音色的应和,听上去默契而相得益彰。   有那么一瞬间秦青卓有了一种与江岌灵魂共振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午后一起写歌时的沉浸状态,那些音符和旋律仿若自然而然就流淌出来,以至于他完全地放松和安定下来。   演播厅上方,成排的射灯渐次亮起,鼓点和贝斯的低频混音渐趋清晰,之后的两个乐句又到了两人各自的独唱部分,这次听着江岌的声音,秦青卓很自然地给他唱起了和声,就像江岌之前给他和声那样,极轻的、若有似无的低吟,像是给对方的声音笼上了一层轻柔的薄纱——   (江岌)   你带我见过最壮阔的日落   流云好似焰火 时光都被烧灼   熔成透明琥珀   世界能不能就此停泊   (秦青卓)   你让我坠入最柔软的陷落   那破了的歌声 就要将我淹没   慌张无处藏躲   你却如云层那般 托住我   (合)   醒来时凝望你的轮廓   如同一瞬的天光乍破   我所有过往的慌张与无措   全都在你眼中找到了寄托   (合)   还记得那一日大雨滂沱   视野里除了你都是斑驳   恍然记起多年前我们早已见过   在漆黑的巷子里 我曾将你的手紧握   (合)   这一生还那样长 而我已开始向往   一起走吧 去有光亮的地方   高潮时分棚顶的射灯全部倾泻下来,大提琴沉缓的旋律如同平静而幽深的海面,倒映着吉他、贝斯和鼓交织而成的漫天星河。   高音与低音两条声线仿佛滑翔在天海之间的两只海鸥,时而轻柔地掠过海面,时而直冲进浩瀚的星空,然而无论多么陡峭的飞行轨迹都始终保持着同频振翅,自在而自如地在天地之间翱翔。   秦青卓听着自己与江岌的和声,好像重新经历了所有重要的共度时刻,一起看过的日出和日落、暴雨中逼仄的车厢里那个轻浅的啄吻,空旷的音乐节场地里江岌抱着他说“我会托住你”,还有那些在彼此面前汹涌落下的眼泪……   唱到最后那句“恍然记起多年前我们早已见过”,好似真的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条破败的巷子里,十九岁的他与九岁的江岌一起弹着同一把吉他,那清凉的小调划破夜空的瞬间,似乎就早已为这首歌写下了开头。   以大提琴开始,又以大提琴结束,吉他、贝斯、鼓全部收束,大提琴的尾奏又持续了几秒,最终在悠长而沉缓的旋律中徐徐落定。   短暂的几秒静寂,秦青卓看着江岌的眼睛。   观众席上忽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声和掌声,几乎把他吓了一跳。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恍然察觉自己刚刚居然忘记了身处台上——这掌声再迟到一两秒,或许他已经放下大提琴去拥抱和亲吻江岌。   他看到江岌极轻地眨了一下眼,喉结上下滚动,黑沉沉的眼瞳中倒映着自己。   他继而意识到江岌应该跟自己一样,都因为沉浸在刚刚这场演出里而忘记了身处台上。   对视中两个人同时笑了一下,然后秦青卓看向舞台后方的钟扬和侧方的彭可诗,跟他们交换了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   秦青卓放下大提琴,和江岌在掌声中起身,跟乐队一起站到舞台中央。   持续数分钟之久的掌声仍旧没有弱下去的意思,不少歌迷在高喊着江岌与秦青卓的名字。   一直到主持人走上台,组织观众在最后几秒钟对刚刚这场演出进行投票,掌声才渐渐弱了下去。   倒数五秒的投票时间后,见沈姹举手示意,主持人看向她:“沈姹老师有什么想点评的吗?”   “我想说,”沈姹看着台上的秦青卓出声感叹,“青卓,你知道你们俩的和声有多美吗?”   秦青卓笑了笑,跟江岌对视一眼,然后挺真诚地看着沈姹说了句“谢谢”。   “我现在特别感动,也特别庆幸当初答应参加这档节目,”沈姹看上去神情触动,“刚刚看着青卓在台上唱歌,就好像看到一个走失好多年的老朋友突然回来了……感觉现在什么评价都不重要了,只要安静地听你们唱歌就好了。”   她语气真诚,看上去完全就是在为老友开心的模样,一时秦青卓也有些感慨,记起当年还在做歌手时,跟沈姹在金曲奖后台聊天时的场景。   “是啊,”秦青卓轻轻呼出一口气,“四年了,我也没想到我还能回来。”   说出这句话时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地自己去揭开这段过往。   上场之前夏绮特意找他对过台本,略去了所有四年前的事情不提,只专注于这场舞台本身。然而或许是因为刚刚在台上成功地完成了一场演出,他感觉到了一种从心底生出的释然,以前怎么都不敢直面的事情,在这一刻好像都变得云淡风轻起来,这种释然让他整个人都彻底松弛下来。   “当初怎么就突然不唱了呢,”沈姹似乎也察觉到了在他身上发生的这种变化,继续跟他聊了下去,“你知道吗青卓,当时听到你不唱歌的消息之后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这么喜欢唱歌的一个人,在唱歌这件事上又这么有灵性,怎么会……”话说一半,她停顿下来,没继续说下去。   江岌则侧过脸看了一眼秦青卓,虽然能看出沈姹说这些话时完全出自真心,并没有掺杂丝毫恶意,但他却还是有些担心秦青卓的状态。   他不打算让秦青卓继续聊下去了,脑中思忖着该如何把话接过去,岔开这个可能让秦青卓感觉不适的话题,秦青卓这时却开口了——   “因为我生病了,四年前被确诊了咽鼓管异常开放症,我的耳朵,”秦青卓抬起手,用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耳周,语气甚至是有些轻松的,“经常会出现一些不该出现的声音,虽然不会一直这样,但一旦我开口唱歌,它就会影响到我。我曾经也很想克服它,但是我失败了,甚至对唱歌这件事产生了很大的心理障碍。”   听到他说出的这句话,全场所有人似乎都被震了一下。   惊诧、惋惜、不可思议……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演播厅里刹那间静寂下来。   连沈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似乎所有的问题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别这样,”秦青卓笑了笑,“就是因为害怕你们看到我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四年来我才从来不敢说起这件事情。”   他有意开玩笑,然而现场的气氛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出现松动。   “不过,我也确实想借着这个直播的机会,对所有曾经支持过我的歌迷朋友们道个歉,”秦青卓看着台下的观众,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曾经辜负了你们的喜欢和期待。”   这话说出口,他看到台下有人抬手捂住了下半张脸,还有他们脸上闪动的泪光。   意识到那是仍然在喜欢自己的歌迷,一时间他有些百感交集。   江岌伸手握了一下秦青卓的手腕,又很快地松开了——其实刚刚他就一直想去握秦青卓的手,但他捏紧手指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秦青卓侧过脸看向他,目光相触,他的情绪很快恢复了平静。   “好了,我现在不是能唱歌了吗,所以气氛就不要搞得这么沉重了。”他有意将语气放得轻松,“沈姹你也不要哭了,妆都要哭花了,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能重新上台唱歌吗?”   沈姹接过旁边工作人员递来的纸巾,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顺着他的话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顿了顿,秦青卓说,“我相信有个人会托住我。”   “这个人是谁呢?”沈姹明知故问。   秦青卓还没说话,台下观众已经替他答了——“江岌”、“江上情”、“糙面云”三种答案此起彼伏,刚刚还沉重的氛围瞬间被磕CP的热情所取代。   “对,还好我遇到了他们。”秦青卓笑着看向旁边三个乐手,“别忘了今天的主角,糙面云乐队,也是我最喜欢的三位小朋友。”   气氛活跃起来,导师席的杨敬文接过话:“那最喜欢哪个小朋友?”   这问题让在场观众记起江岌曾经在台上问出口的那句“那最喜欢哪个乐手”,无疑在观众嗑CP的热情上又添了一把火,这次几乎是全场异口同声地喊着“江岌”。   现场刚刚气氛还有些沉重,这会儿已经完全翻起了热浪,几乎有些收不住。   直到主持人控场让杜和丰点评,喊声才弱了下去。   “我们请糙面云乐队的另外一个亲导师来点评一下这场合作吧,”主持人看向导师席,叫了声“杜和丰老师”。   “我觉得这场合作实在太棒了,”杜和丰在所有导师里年纪最大、资历也最深,点评风格相较其他导师也更正经一些,“青卓和整个乐队的配合太默契了,真的让我感觉到了你们之间存在着共振,我想知道你们是排练了多久才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秦青卓看向江岌,示意他来回答杜和丰的问题。   “三天。”江岌简短道。   台下顿时起了一片讶然的骚动,杜和丰也惊讶道:“只排了三天吗?”   “是没日没夜地排了三天,”秦青卓接过话笑道,“因为我临时加入的原因,乐队中间换了一次歌,所以排练得比较仓促,不过这次极限排练,也确实让我见识到了三位乐手的专业水平和默契程度。”   “三天排练能达到这个演出效果,”杜和丰点头道,“挺不可思议的。”   “嗐,这算什么,”钟扬被夸得有点嘚瑟,“《轻啄》那首歌我们也只排了三天啊,《长夜无边》那场我们还三天同时排了两首歌呢……”说着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哎?好像青卓哥给我们做导师那会儿我们每次都排得特别赶,但是杜和丰老师做导师之后,我们就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秦青卓朝他看过去:“怪我咯?”   台下观众起了一片笑声。   钟扬挠了挠额角:“那不能,肯定是怪江岌……”   他这秒怂的表现让观众顿时笑得更欢乐了。   “那可诗,”沈姹这时看向彭可诗,也插进话问道,“你作为一个燕大学霸,会不会受不了乐队总是在比赛前三天集中抱佛脚?”   “没有,”彭可诗笑了一下,“我觉得挺好的,deadline是第一生产力。”   台下又开始笑,沈姹也笑着说了声“这是学霸心得么”。   杜和丰之后,杨敬文接过话继续点评:“青卓,我觉得你跟糙面云乐队实在是太搭调了,”杨敬文接过他的话,“完全看不出你是编外人员,其他组的合作多多少少都能看出一点磨合的痕迹,只有你们这组做到了融为一体的感觉,”他说着看向台上的乐队三个人,“你们真的不考虑把秦老师吸纳进乐队吗,有这么两位音色不同的双主唱也太酷了吧!”   “我们倒是想,”钟扬抬手摸了摸鼻梁,“但青卓哥这么大个腕儿……”   “别这么说,”秦青卓笑着看向他,“你们也没邀请我啊。”   “那江岌,”杨敬文撺掇道,“你要不要现场邀请一下秦老师加入你们的乐队?”   他现场整活,观众的热情立即被再次调动起来,不少人替江岌大声回答“要”。   被全场目光聚焦,江岌却没按杨敬文说得来,他看着秦青卓说:“你想来,随时都可以。”   观众席上顿时起了一片更大的尖叫声,被江岌盯着说出这句话,秦青卓在这轰然炸起的起哄声中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漏跳一拍,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神。   下一秒心道睡都睡过这么多次了,为什么对着这双眼睛还是会有种无法招架的心动。   三位导师都点评过后,任聿又从编曲方面点评了这场演出,糙面云的互动环节至此就差不多结束了。   到了最后公布网络票数的时刻,主持人把决赛的四支乐队全部请上台。   从第四名开始,先公布票数,再揭露乐队名称。   糙面云乐队和城市坍塌乐队毫无悬念地成为最后两支角逐冠军的乐队。   事实上到了这种时刻,输与赢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然而在全场那种屏息凝神的气氛中,秦青卓转身看着身后的大屏幕,还是觉出了一丝忐忑。   ——想赢。他下意识地用拇指轻轻转动着中指上的那枚戒指。   准确地说,是想看着自己喜欢的少年夺冠加冕。   大屏幕上两支柱形齐头并进,左边的蓝色代表糙面云,右边的红色代表城市坍塌。   票数齐平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屏幕上。   江岌却将目光从大屏幕上移到了秦青卓的脸上。   他看到秦青卓眼神专注地注视着身后的屏幕,呼吸都放缓了,看上去有些紧张。   下一秒,秦青卓的眉目舒展开来,笑意自眼睛开始,蔓延到了整张脸上。   全场欢呼四起,尖叫声和掌声喧嚣一片。   秦青卓看向江岌,在这震耳欲聋的声音里,指了指身后的屏幕,凑近了一些对江岌说:“别看我,看票数。”   然而江岌却并没有移开目光,他伸过手,抱住了秦青卓。   秦青卓一怔,反应过来后却没挣开江岌,而是也抱住了他。   他们在这理应表达庆祝的时刻交换了一个拥抱,明目张胆却又隐秘暧昧,分开时秦青卓感觉到江岌的嘴唇若有似无地蹭过了他的额头,以至于他在这人声鼎沸的周遭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第118章   漫天的碎箔片飘洒下来,全场高喊着“糙面云”三个字。   主持人大声宣读了票数,又邀请导师上台为糙面云乐队颁发了冠军奖杯。   到了乐队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刻,照例是江岌作为乐队的核心人物来代表发言。   全场安静下来,等着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主唱用接下来这段获奖感言开启乐队的璀璨星途。   江岌却表现得挺镇定,接过话筒说:“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之前淘汰那次已经把话都说完了,早知道应该留着现在再说。”   全场顿时一片哄笑,秦青卓也笑,记起了糙面云被黑幕淘汰那次,他坐在台下的导师席上,台上的江岌看向自己说的那句“是你终止了恶劣的天气”。   “想说的都在歌里了,谢谢大家喜欢我们的音乐,”江岌看着台下的观众说,“也谢谢参加节目以来给我们提供帮助的所有人,最后特别感谢一下我们本场的助唱秦青卓……”   他话没说完,台下听到“秦青卓”的名字,就已经又开始响起了尖叫声和掌声。   “有个问题想问一下秦老师,”江岌回头看向秦青卓,“你的恶劣天气被终止了么?”   秦青卓微弯的眼睛看上去很温柔,笑着点了点头。   台下发出更大的尖叫声,然后江岌又说了一声“谢谢大家”,把话筒放了回去,结束了这段获奖感言。   往台下走的时候观众的尖叫声和掌声还没停,走到后台没有摄像机的地方,几个人摘了耳返和收音设备还给工作人员。   往前走着,钟扬抬手拨着自己头发上的碎箔片,吐槽了一句:“搞这么多彩片,跟婚礼现场似的……”   他无意间一句吐槽,秦青卓下意识地又用拇指转了转中指的戒指。   然后他的手忽然被江岌握住了,江岌也用指腹在他那枚戒指上轻轻地摩挲了几下。   来时秦青卓觉得这段光线昏暗的狭长通道长得走不到头似的,从台上下来被江岌这样握着手往前走,又惊觉怎么才这么短。   谁也没说话,但脚步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走在前面的钟扬和彭可诗一边走着一边聊天,已经拐过弯走到了前面灯光大亮的办公区域。   通道尽头是乐手录制前的休息室,经过时江岌的脚步变了方向,拉着秦青卓朝休息室走。   此刻休息室空无一人,几个摄像机位都已经撤了,屋里是关着灯的。   “怎么了,”秦青卓随江岌走进去,“有东西忘拿了么?”   江岌没说话,反手关了门,摸着黑朝秦青卓吻了过来。   温热的嘴唇一压下来,秦青卓就知道江岌带自己来休息室是要做什么的了——不是有东西忘了拿,江岌是来跟他接吻的。   他很快回应起这个吻,事实上从演出结束的那一秒起他就想跟江岌拥抱和接吻,但站在台上面对着台下的观众和数不清的直播观众,又只能克制着不把这种念头现得太明显。   然而每次眼神相触的时候,都能从对方眼中清晰读出相同的欲望。   明显到明目张胆,脑中甚至冒出想法——如若有人截取并放大他们对视的画帧,真的会读不出这不加掩饰到近乎赤裸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吗?   一直到彼此的嘴唇都濡湿了,这吻再接下去就要擦枪走火的时候,江岌才停下来回答了秦青卓刚刚的问题:“刚刚上台前太仓促,还有件事没做完。”   秦青卓又凑过去啄了他一下:“嗯?”   江岌将他的手拉起来,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中指上的那枚素戒。   “喜欢么?”看完戒指,江岌又看他的眼睛。   “喜欢。”秦青卓点了点头。   “戒指和婚礼现场都有了,那我们这算不算结婚了?”   秦青卓的眼睛笑得更弯,顺着他说:“你说算就算。”   “那你也帮我戴上。”江岌又拿出了一枚戒指——跟秦青卓手上的那枚素戒是一对。   秦青卓接过来,轻捏着他的手,将戒指缓缓推至他的中指指根。   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铂金素戒泛着浅淡的光,虽然不是真的婚礼现场,但帮江岌戴上戒指的一刻,秦青卓心里还是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寄托感。   “以后补个正式的仪式,”江岌看着手上的戒指说,“今天这个算订婚。”   “好啊。”秦青卓轻笑道。   他们靠近彼此又接起了吻,江岌捧着秦青卓的脸,一下下啄吻着他的嘴唇,声音低到近乎呢喃地说了句:“秦青卓,我怎么能这么喜欢你呢……”   话音里甚至是掺着点迷茫的——江岌在这一刻确实觉得自己喜欢秦青卓到了一种迷茫的程度,他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喜欢另一个人,好像连言语的“喜欢”都无法表达出这种情愫,于是只能借由亲吻的动作来辅助传达。   离得很近,秦青卓能看清江岌眼中对自己的迷恋,他想他自己眼中一定也盛着同样的情绪。   好像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强烈到灭顶的喜欢,强烈到甚至是有些陌生的。   “我爱你。”他忽然这么说。   这话说出口时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好像根本就没经过大脑,而是在一种强烈而本能的情感驱使下说出来的。   继而他看到江岌也怔了一下,甚至连亲吻他的动作都停止了,只是有些怔愣地看着他的眼睛,那迷恋像是忽然炸开到一种近乎盛大的程度,让身处其中的两个人甚至都感觉到了不可思议。   江岌在一刻忽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难怪刚刚怎么说着“喜欢”好像都觉得不够,原来是因为“喜欢”这两个字已经无法承载住这么厚重的、强烈到灭顶的感情,非得说出“爱”这个字眼,方才觉得能够盛放下自己所有的情感。   “我爱你。”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居然会莫名觉得有些鼻酸。   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江岌惊讶它居然能这么精准地表述出自己的感觉。   比自己过往写出的任何一句歌词都要表达精准。   灼烫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唇舌间的感官放大到将到彼此都被淹没其中,划过身体的指尖似乎带着火花,一路燃起炽烈的欲望。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继而是门锁被转动的声音。   隔着一扇门传过来,让两个人都暂停了亲吻和动作,从那种强烈的情感和欲望中清醒过来。   秦青卓的后背抵着门,甚至感觉到那开锁的声音是通过身体而固体传声过来的。   “哎?门是锁了么,”门外的人这时出声说了句话,“我手机还在里面呢……”   “不是吧,怎么这么快就锁门了……”   声音有些熟悉,是刚刚跟他们一起比赛过的乐手。   门外的人交谈着,屋里的两个人则都放轻了动作。   这会儿如果开门走出去,被人撞见了绝对是一桩空降热搜的头条新闻。   秦青卓甚至想到了媒体会采用的新闻标题——“糙面云主唱江岌夺冠之夜与秦青卓休息室内锁门厮混”。   不得不承认门外这两个人来得也挺是时候,或许再晚一会儿他真要跟江岌在休息室里“厮混”起来。   他到这会儿才发现,人的情感强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说出口的话再炽热,拥抱和亲吻再密切,也还是会让人觉得不满足,非得落到最原始的本能上,像野兽那样身体纠缠着发泄出对彼此的欲望才觉得足够。   秦青卓听着门后的声音兀自紧张,江岌却又开始大胆地吻他,甚至是使坏般地将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揉捏他腰上的敏感带,附在他耳边用气声说:“秦老师,放松点。”   身后是近到一门之隔的交谈声,耳边又清晰听到亲吻时唇舌间发出的细碎声响,在听到门后其中一人说了句“我怎么刚刚来的时候好像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时,秦青卓的神经紧绷到了一定程度,生怕身后这扇门没锁好,两人一用力推门走了进来。   “真的假的,不能吧,”门外的人继续说着,甚至还敲了敲门,“不会在里面那个啥吧。”   “算了,可能听错了,去找人开一下吧。”   “谁有这儿的钥匙?”   “要不去找嘉姐吧,嘉姐肯定知道……”   门外的人声音越来越远,秦青卓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简直像是在偷情,还是有被捉奸风险的那种。   直到脚步声彻底听不到了,秦青卓才低声说了句“出去吧,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了”。   “你不怕现在门外有人守着?”江岌又摸了摸他的腰。   “那怎么办……”他这么一说,秦青卓也觉得有这个可能,眼下出去可能被人撞见,待在这里又绝对会被人撞见,简直有些进退两难。   他这边正犯着愁,江岌忽然很低地笑了一声,安慰他道:“没事,别紧张,外面没人了。”   “怎么知道的?”秦青卓问。   “感觉。”江岌说。他从小就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对这种事情的感觉还是挺敏锐的。   “那……出去吧?”秦青卓说着,后背从门上移开,就要转过身伸手去开锁。   “等会儿。”江岌拉住他的手,“刚刚那句话,你再说一遍。”   “嗯?”秦青卓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句,但仍明知故问,“哪句?”   “你说哪句?”江岌捏了一下他的手掌。   秦青卓垂眼笑了笑,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抬眼看向江岌,语气比先前更郑重地说了句“我爱你”。   “我也爱你。”江岌低头啄了一下他的嘴唇,同样郑重其事地看着他的眼睛说,“秦青卓,我特别爱你。” 第119章   从休息室推门走出去,见门外没人,秦青卓松了口气。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顺着走廊再往前走几米然后拐个弯,就是节目组提前设置的媒体采访区。光是听这动静,就可以想见此刻各家娱记扛着长枪短炮追问不停的场面。   前一阵子两个人刚被狗仔拍到街头拥抱,今天又在舞台上进行了这番合作,更别提之前的《轻啄》和雨夜“私奔”……有过多年跟媒体打交道的经验,秦青卓完全能预料到娱记们会怎么狂轰滥炸、刨根究底地追问他与江岌之间的关系。   “别走那边,”他握住江岌的手腕,放轻声音,“我们从这边悄悄遛出去。”   江岌“嗯”了一声,调转了脚步方向。   无需多言,两人连溜号这事儿都做得十足默契。   并着肩,微低着头,脚步轻而快地大步穿过走廊,径直走向尽头的安全通道。   楼梯间响起交错的脚步声,犹如又一次心照不宣的私奔。   走到地下停车场秦青卓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掺杂着汽车尾气的味道,跟空气清新完全沾不上边,然而却有种从身体的每处毛孔都透着舒畅的感觉。   朝车子走过去时江岌拿出手机,在乐队群里发了条消息,告诉钟扬和彭可诗接受完采访直接来地下停车场。   “江北呢,”坐进车里,秦青卓透过车窗看向外面,“不是说赛后到停车场汇合么?”   “我打电话问问。”江岌说。   正要拨去电话,屏幕上跳出了视频邀请。   江岌拇指轻触屏幕,接通了视频,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显示在视频聊天框里。   那边看上去光线黯淡,江岌问了句:“你跟莺姐在哪儿?”   “在车上。”江北说。   秦青卓凑到摄像头前跟江北打招呼,江北一见他便说:“原来你唱歌这么好听!”   “是比我打游戏的水平要高一点吧?”秦青卓笑着说。   “那可高太多了。”江北一点也不掩饰他游戏打得很烂的事实。   那头黄莺的笑声传过来,江岌也笑了一声,又说:“把你们的车位号给我发过来。”   “我们都回去了,”江北说,“已经在路上了。”   “你今晚不跟我们回?”江岌有些意外。   “江北东西还没收拾呢,”黄莺没露面,声音传了过来,“今晚就先跟我回去了,而且这么重要的夺冠之夜,你们还不得好好庆祝一下啊?”   黄莺这话说得隐晦,其实就是让他们享受二人世界的意思。   其实江北在家也不会有太大影响,顶多两个人收着点,不能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地从一楼做到二楼而已。然而不得不承认,黄莺的考虑还是挺周到的,毕竟今晚应该注定不会安宁。   江岌笑了笑,领了这份好意,说“谢了莺姐”。   “黄莺,”秦青卓也跟黄莺说,“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江北了。”   “辛苦什么啊,江北不用人照顾,”黄莺在那边开着车说,“而我们俩玩得可好了,我的排位分儿最近噌噌的长。”   秦青卓笑了几声,江岌则说:“也就能玩这几天了,回来就得去上小学了。”   “啊?”江北一听,圆溜溜的眼睛顿时如临大敌地瞪大了,“那我能不回去吗?!”   “不行。”   “可是我想玩游戏,不想上学……”江北嘀嘀咕咕的。   江岌不理会她的诉求,转而说起了别的:“我让你做的事儿,做好了么?”   “早就办妥了,”江北撇了撇嘴,因为沉浸在要上学的噩耗中而提不起精神,拖长了语调,“放心吧——”   江岌没再跟她多聊,跟黄莺说了一声,然后就挂断了视频。   秦青卓挺好奇地问了句:“你让江北做什么了?”   “秘密。”江岌收起了手机。   原本只是好奇之下的随口一问,江岌这么说,秦青卓倒真的被吊起了胃口,笑着催他:“别卖关子,快说。”   “回去你就知道了。”江岌说着,朝前抬了抬下颌,“他们两个出来了。”   秦青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钟扬和彭可诗从电梯间出来了,正朝车子的方向跑了过来。   江岌启动车子朝两个人开了过去。   车子停下来,两人一左一右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来,钟扬气喘吁吁的,看起来有些狼狈。彭可诗平时一向淡定,此刻看上去也没比钟扬好多少,靠在椅背上平复着呼吸。   “青卓哥,你们跑也不叫上我们俩,”钟扬叫苦不迭,“我的天,那些娱记一直围着我们问你俩的事情,简直要把我跟诗姐给吃了……”   秦青卓自然是不能把在休息室发生的事情说出来的,从前排回过身,看着两个人的模样忍俊不禁:“真有那么可怕啊?”   “嗯,”彭可诗难得附和钟扬,“一句话八个坑。”   “而且我们随便说一句话,也能被解读出八个意思,”钟扬还没缓过劲儿来,“这些人是不是浑身都长着心眼啊……青卓哥,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我可能说了挺多不该说的……”   “没事儿,”秦青卓笑着说,“早知道拉着你们一起跑了,我也是一时没能想起来。”   退居幕后的时间太长,从台上走下来时他还真忘了有赛后采访这回事。   而江岌半途拉着他去了那间休息室戴戒指,倒是阴差阳错地让两个人躲过了这个环节。   秦青卓心有余悸地想如果当时径直走了过去,估计他们俩这会儿只会更狼狈,毕竟钟扬和彭可诗不是当事人,娱记对着他们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往苏卅的方向开吧,”车子驶出园区,秦青卓转过头对两个人说,“带你们去吃顿宵夜压压惊,然后再送你们回去吧,好不好?”   “我就不去了青卓哥,”彭可诗在手机上回着消息,这时抬头道,“我晚上还有点事儿,江岌你把我放前面路边就行。”   江岌应了声“行”,打着转向灯靠边停车。   “那我也不去了,”钟扬立刻说,“诗姐我跟你一起走,我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车里做他俩的电灯泡……”   以往这种时候,彭可诗都会挺随意地应一声“行啊”,但今天她在手机上敲着字,简短而直接地拒绝了钟扬:“不顺路。”   “你不回学校?”钟扬问,“那你要去哪儿啊?”   彭可诗没答,车子停至路边,她收了手机,跟秦青卓和江岌打了声招呼,又跟钟扬说了声“走了啊”,然后推开车门下了车。   节目结束后的路况一如既往的拥堵,车流挤挤挨挨地缓慢往前蠕动着,下了车的彭可诗已经背着贝斯往前走了几米远,车子却仍在原地停滞不前。   秦青卓看见彭可诗走向了前面一辆酒红色的轿车,那轿车的车窗压下来,车内伸出一只手朝外面招了两下,继而彭可诗朝那辆车走了过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秦青卓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如果没猜错的话,从那涂着嫣红指尖的手指和坠下来的黑色喇叭袖来看,车内坐着的人应该是沈姹。   车厢后排,钟扬感叹了一句“我操,我们居然上了这么多热搜……”   秦青卓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秦青卓江岌合唱、糙面云冠军、江上情合体、躁动吧乐队决赛、深巷有光……”钟扬读着热搜词条,“我们也太有排面了吧!还有你们俩的九宫格截图,这都七万转发了……”   秦青卓回过头,钟扬探过身把手机递给他看。   九宫格截图上,截取的画面全都是江岌和秦青卓在舞台上的各种互动,配的文字是“这都不真还有什么是真的!!!”   下面的评论也是沸腾一片——   “P2江岌偷偷握秦青卓手腕那里,完全就是忍不住的样子!!”   “江岌又不看票数,秦老师就那么好看吗一直盯着看!”   “除了《轻啄》那场他就没看过票数,至于《轻啄》那场我觉得他俩都在避嫌……”   “江岌看秦青卓已经不稀奇了,你们没发现这场秦青卓也一直在看江岌吗,唱歌的时候看,互动的时候也看,隔一会儿就要看一次,就这么喜欢吗秦老师!”   “票数一公布直接抱一起去了,简直怀疑下一秒就要亲上去了,我们宿舍全都在尖叫‘你俩克制一点’,头一回遇到正主比CP粉还大胆的情况……”   “而且赛后采访直接遁了,要真没什么你俩别跑啊,这一跑更明显了好不好!”   “赛后采访你们不要因为没有他俩就不看啊,钟扬和彭可诗太好笑了,各种试图含糊其辞但是又各种往记者挖的坑里跳,到最后就差点没说‘他俩是真的我实在编不下去了’……”   “你们没注意这歌就是他俩作词作曲的吗,什么‘十九年的漂泊’、‘破了的歌声’、‘大雨滂沱’、‘托住我’……简直就是定情曲好不好!!”   ……   钟扬划动着评论给秦青卓看,把秦青卓逗得笑了一路。   把钟扬送回住处,回程的路上江岌开着车,秦青卓还在继续看着这些内容。   甚至还点进“江上情”的超话去逛了一圈,然而没逛多久他就退了出来。   因为有些文字内容实在是……不堪入目。   退出超话秦青卓又随便翻了翻别的内容,刚刚钟扬估计是顾忌着他的病情,所以有些热搜词条没读出口,譬如“秦青卓首度公开病情”、“秦青卓 耳朵”、“秦青卓四年后重登舞台”、“秦青卓 咽鼓管异常开放症”……   以前觉得说出口天就会塌下来的事情,到现在忽然觉得也没那么可怕。   挺神奇的一种释然感。   他没点开这些热搜,而是又去看了江岌昨晚给自己看过的那片评论区。   不出所料,今晚之后,那里果然又多了很多条最新评论,他一条一条地看过去——   “看到你开口的一瞬间忽然就哭了出来,一直到你说出自己的病情那一刻,泪腺简直崩坏了,为什么会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啊,难以想象这四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   “你这么骄傲的人,果然遇到这种事情就只会沉默地在大众视野中消失,身边有朋友说不理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但我想说秦青卓就是这样的人啊……”   “咽鼓管异常开放症……听到你说出这几个字就去查了这个病,然后就一直难受到了现在,为什么一个歌手会得这种病呢,得了这种病还没放弃音乐,还从歌手转型成了那么成功的制作人,虽然知道你看不见但还是想说,起码对于我来说,你没有辜负我作为歌迷的喜欢和期待。”   “大提琴响起的瞬间就有感觉是你,但是又不敢相信,那么熟悉你的声音但是在你开口的时候却还是不敢相信,灯光亮起来看到你坐在台上,简直觉得像做梦一样……看到你重新回到舞台上唱歌,而且那么开心,我也觉得心情好起来了,谢谢糙面云也谢谢小江,恶劣的天气真的要终止了!!”   ……   车子停到家门口,江岌熄了火,问了句“怎么不说话了”,秦青卓这才回过神。   江岌侧过脸,看见昏暗的车内,秦青卓的眼睛像是闪着细碎的光。   他怔了一下,用手指摸了摸秦青卓的眼睛下方:“怎么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没,就是又去翻了你昨天给我看的那个留言区,”秦青卓深呼吸一口气,“挺感动的。”   江岌从他手里接过手机,划动着看了看。   放下手机他摸了摸秦青卓的脸,看着秦青卓的眼睛说:“别哭,他们已经陪了你很长时间了,我会陪你更长时间的。”   “嗯。”秦青卓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推门下了车,江岌握着秦青卓的手腕朝台阶走。   迈上台阶,他用指纹解了锁,拉开门跟秦青卓一起走了进去。   刚一迈进屋里,秦青卓便看到了一团黑影从客厅闪过,继而他听到了一声细细的猫叫。   他愣了一下:“……家里怎么会有猫?”   江岌没说话,抬手开了灯。   客厅的顶灯亮起来,秦青卓看到茶几下方窝着一团黑色的毛球。   ——是他们在酒吧二楼见过那只小黑猫。   他走近了,有些惊喜地俯身看着这团黑色的毛球,它长大了一点,但那双眼睛还跟以前一样,黑色玻璃球似的在灯光下反着光。   小猫又冲着他细细地“喵”了一声。   秦青卓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你让江北做的事情,就是把它送过来?”   江岌“嗯”了一声:“喜欢么?”   “喜欢。”秦青卓摸着它身上细软的毛,他无法抗拒这种毛绒绒的小动物,又看向江岌,“你再试着摸一下,看看它还凶不凶你了?”   江岌伸过手,还没接近它的头顶,小猫抬起头,龇牙咧嘴地朝他哈了口气。   “看来还是不行啊……”秦青卓笑出了声,又摸了摸小猫的头顶安抚它。   在逗着小猫玩了一会儿之后,江岌忽然说:“我妈临走之前留给我的那封信上,写过一句话。”   “什么?”秦青卓抬眼看向他。   “她说,失去是人生的常态,”江岌看着他说,“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失去,就抗拒一段新的开始。”   秦青卓没说话,摸着小猫的动作却放慢了,认真地听着他说的话。   “以前我其实不太懂,觉得自己待在那间酒吧里,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其实就挺好的。后遇见了你,我才开始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所以秦青卓,”江岌抬手摸了摸的头发,看着他的眼睛说,“以后别那么悲观了,我陪着你,一起经历很多段开始,好不好?”   秦青卓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要不要养这只小猫?”江岌又问,“你可以好好想想,不用为了我勉强,如果真的不想养,我们就把它再送回酒吧,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领养人。”   秦青卓看着自己手上这只毛绒绒的黑团子,又摸了几下,他是真的挺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但又一直无法下定决心真的自己去养一只,然而在今天晚上,他却忽然想像江岌说的那样,两个人一起开启一段新的开始。   他抬头看向江岌说:“我们把它留下来养吧。”   “好。”江岌应道,又凑过脸啄了一下他的嘴唇,“那先把它放下来吧,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嗯?”秦青卓问,“还有什么事?”   “你说还有什么事?”江岌的手伸进他衣服下摆揉捏了一下。   秦青卓本就是明知故问,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俯身放下手里的小猫:“其实我也有惊喜给你。”   “什么?”江岌问。   “大概也不算惊喜,是之前说好的,”秦青卓笑了笑,伸手抱住他,凑近他耳边低声说,“抱我去楼上就知道了。” 第120章   卧室里开着暗灯,与之连通的浴室门上嵌着一块磨砂玻璃,透过它,能看见里面的人影一件件脱掉了身上的衣服,然后躬身依次抬起两条长而直的腿,将旗袍自上而下地穿上了。   江岌坐在床边,指腹揉捻着旁边盒子里的一块丝绸方巾——那是秦青卓订做旗袍时附送的方巾,手感滑腻,略微泛着凉。   磨砂玻璃上的侧影微微抬起下颌,细长的手指在脖颈前方动了动,应该是系上了盘扣。   那双手又从身前移到脑后,将头发拢至半高扎了起来,颈侧还余了不少碎发。   然后那道人影靠近了玻璃,“咔哒”一声,门把手被压了下来,浴室的门随之被推开了,秦青卓从里面走了出来。   视线触及穿着旗袍的秦青卓,江岌揉捻着那块丝绸方巾的手指停顿下来。   秦青卓没立刻走过来,靠着门框,脸上带着点笑,问了句“好看么”。   江岌没说话,视线直直落到秦青卓身上。   带着点哑光的酒红色无袖旗袍,上面印着白鹤的图案,将裸露在外的皮肤衬得十分白皙。   在这种朦胧的灯光下,秦青卓原本温润的五官愈发明艳起来,这身旗袍则将他身上的这种明艳感发挥到了极致,这让他看上去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性感。   秦青卓却有些拿不准这身旗袍在自己身上会不会显得太过奇怪。   早些年做歌手时他在演唱会上尝试过挺多夸张而奇特的造型,每次在歌迷中的反响还都不错,所以对穿旗袍这事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只是大抵这几年退居幕后穿得太过正常,陡一换上这身不太常规的旗袍,再加上江岌并没有给出什么反应,他便有些拿不准了。   “到底好不好看,”他倚着门又笑,“不好看就过来帮我脱了。”   “看不太清,”江岌的喉结滚了滚,嗓音几不可察地哑了几分,“你走过来。”   秦青卓笑了笑,朝他走了过来,丝绸包裹着他修长的腰身,走动时能透过滑软的布料看清双腿的摆动。江岌这才发现这旗袍侧开叉的位置很高,高得近乎靠近了腰,大腿外侧的白皙皮肤若隐若现,他意识到在旗袍的下面秦青卓或许什么都没穿。   江岌两只手撑着床,手背绷起了清晰的骨节,上半身微微朝后倾,抬头看着秦青卓。   事实上在靠近江岌的这几步中,秦青卓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然而站到江岌面前,在看到对方红透了的耳根的时候,这种羞赧便消失了,他忍不住地有点想笑。   秦青卓俯下身,凑近了看他浓黑的眼瞳,声音也压低出了一种蛊惑的意味:“穿旗袍的是我,你耳朵红什么啊?”   江岌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虽然被耳朵上的血色出卖了,但那双眼睛却还是直白而不加掩饰。   “秦老师,”他低声地、纯情地控诉着秦青卓,“你勾引我。”   “我勾引得还少么。”秦青卓轻笑道。   他喜欢江岌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跨坐到江岌的腿上又问了句:“好看么?”   江岌仍是没答,在盯着秦青卓看了一会儿之后,他拿过刚刚被他用指腹反复揉捻过的那块丝绸方巾,轻轻盖到了秦青卓的头上,遮住了他的脸。   “至于不好看到要把我的脸遮上么……”秦青卓笑了一声,要抬手把那张方巾取下来。   “别动,”江岌却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说,“这是盖头。”   秦青卓动作微顿,不动了,心底涌上了一种有点奇异的感觉。   单从颜色而言,这块酒红色的方巾倒真有那么点盖头的意思。   然后江岌隔着丝绸方巾朝他吻了过来,先是摸索到鼻尖,然后往下去亲吻嘴唇。   灼烫的气息渐浓,透过薄软的丝绸起伏交错。   这种隔着一层布料、看不见对方的亲吻莫名多了几分情色的意味,滑软的丝绸很快便被唾液濡湿了。   方巾从头顶滑落的瞬间秦青卓睁开眼睛看向江岌,江岌也稍稍退开看着他。   彼此乌亮的眼睛都沾染的再明显不过的情欲,一对上便骤然烧灼起来。   好似刚刚真的完成了一场揭盖头的仪式。   “好看,”江岌看着秦青卓的眼睛,这才低声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很美。”   秦青卓抬手帮江岌脱了上衣,露出他肌理分明的年轻的身体,然后抬起手臂勾住江岌的脖子,重重朝他吻了过来,舌尖探开唇齿,触碰的瞬间滑开了一下,随之吸吮和纠缠到一起,在口腔中翻搅出黏重而暧昧的声响。   江岌环住秦青卓腰的手臂收紧了,让秦青卓的身体更贴近自己。   他的手掌在秦青卓后背上滑腻的丝绸上抚摸着滑开,唇舌间的吻稍稍分开,顺着秦青卓的下颌落到了领口的盘扣上方,舌尖在微微凸起的喉结上打了转,他含混说了句“该入洞房了秦老师”,然后手指从旗袍侧面开叉的地方探了进去。   暗色的灯光泛着橘调,落在湿润而失神的瞳孔中,逐渐模糊成橘红的大团色块。   被江岌抱去镜子前时秦青卓觉得自己浑身也要烧成了橘红色。   勒在脖颈上的方巾滑腻地蹭过皮肤,被江岌攥在手心里,迫使秦青卓抬头看向面前的镜子。   两个人在失控的同时又掌控着彼此,将起伏的欲望全都化在一个又一个浓稠的深吻中。   屋内重新恢复静谧时,窗外又落起了雪。   入睡前秦青卓的声音掺进了点哑,低低说了句“我爱你”后闭上了眼睛。   “我也爱你。”江岌吻了吻他的眼睛。   闭上眼睛,他又想起什么,复又睁开,伸手拿过了手机。   屏幕上亮起的光投在他的脸上,江岌的手指轻触屏幕,打开了微博。   只关注了一个人的首页上显示出几小时前秦青卓发布的一条消息。   在那条四年前发布的空无一人的观众席照片和“等待光亮的瞬间”一行字上面,秦青卓新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他跟江岌坐在舞台中央的高脚凳上,微微侧着身面对彼此,演播厅上方一束白炽的灯光遥遥打下来,恰好将两个人笼在其间。   秦青卓给这张照片配了一行文字——“光亮的瞬间”。   盯着这条微博看了片刻,江岌将这张照片保存下来,然后在那个自己从未使用过的微博上,他发出了第一条消息——跟秦青卓完全一致的照片,以及一行歌词“终于我抬头看见了月亮,它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   翌日早上醒过来,秦青卓睁开眼时,江岌已经醒了,正站在床边裸着上身穿裤子。   秦青卓垂着眼睛看他,以往都是他身上留下很多痕迹,但昨晚江岌身上留的痕迹也不少。   穿好了裤子,江岌又走到衣柜前躬身翻找衣服,被牵动的背肌看上去紧实而漂亮,有种青涩而不事雕琢的性感。   犹如一棵挺拔的白杨,脑中浮现出昨晚的画面,秦青卓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白杨太静态了,更像是一匹未经驯化的、凶悍而骁勇的狼崽子。   江岌找好了要换的衣服,回过身,看见秦青卓已经醒了,正睁眼看着自己。   “看什么呢,”他问秦青卓,“一点动静都没有。”   “欣赏一下我男朋友的肉体,不可以么?”秦青卓看着他说,嗓音带着点晨起的沙哑。   “可以,”江岌笑了一下,把衣服扔到床上,朝他压了过来,啄了一下他的嘴唇,“你还可以体验一下你男朋友的肉体。”   秦青卓笑起来:“再体验真该纵欲过度了。”   “昨天那件旗袍,”江岌用手指捋他的头发,“我刚稍微洗了一下,你说用水洗了还能穿么?”   “一大早就起来洗衣服啊……”秦青卓笑了一声,“你是觉得送去干洗不好意思么?”   “你好意思么,”江岌掐了一下他的腰,“都成什么样了。”   “我就没觉得它还能穿,”秦青卓轻轻挑了下眉,“都被你撕成那样了,你确定只是水洗的问题?”   “那就不能穿了么,”江岌低头埋到他的颈窝里,语气听上去挺郁闷,“早知道我下手轻点了,没想到那么脆弱……”   秦青卓想了想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去订一件一样的。”   江岌听后,抬起头:“真的?”   “真的啊,”秦青卓弯起眼睛,“或者你也可以选点不同款式的去订。”   江岌俯下脸,在他嘴唇上很重地吻了一下,秦青卓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略硬的头发扎在手心里,秦青卓想怎么能有人的头发这么黑这么硬呢……光看发质也能看出性子挺倔的。   他看着江岌,江岌的头发是浓黑的,一双眉毛也是齐整浓黑的,眼珠更是黑沉沉的,偏他皮肤又挺白,于是一张脸看上去黑白分明,单看一眼就能让人印象深刻。   他忽然觉得江岌好像是上天送给自己二十九岁的生日礼物,否则怎么在江岌出现之后,自己的心境会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呢。   好像一些自己以前不愿意相信或者不敢相信的,现在都愿意且有勇气去相信了。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说了会儿不正经的,又说了会儿正经的。   “一会儿去把江北接过来吧。”秦青卓说。   江岌“嗯”了一声:“我顺路去找一趟诗姐,她那有些高考的资料我拿过来。”   “燕大学霸的高考资料啊,”秦青卓笑着说,“那考央音岂不是妥妥的。”   “本来就挺妥的,我退学之前没掉下年级前十好么。”   秦青卓喜欢江岌偶尔展露身上傲气的样子,闻言又笑了起来。   “再说了,你不也是央音的么,”江岌说,“你给我辅导辅导。”   “但我当年保送的啊……”秦青卓笑得眼睛更弯了。   “你这是在凡尔赛么秦老师。”江岌捏了一下他的腰,又说,“对了,之前让诗姐帮忙问了一下这边学校的事情,她说最近就能办下手续,过几天我应该得回一趟润城,去原来的高中把学籍迁过来。”   “我跟你一起回吧。”秦青卓看着他说。   “行啊,”江岌又吻了他一下,“那你跟我一起回。”   --------------------   cp粉:完了,这么晚发微博不会没有x生活吧……   小江:没想到吧,做完了发的!   ps:旗袍这趴本来打算提一嘴就算了,看你们这么期待我就没好意思略得太彻底_(:з」∠)_我尽力了真的…… 第121章 (完结章)   秦青卓陪江岌去往润城办理学籍手续,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   润城一中跟江岌印象中一样,几乎没怎么变,就连经过教室时听见老师扯着的大嗓门,都跟他退学那会儿如出一辙。   “我高二就在前面那个班。”江岌一边往前走,一边跟秦青卓低声说着话。   秦青卓抬眼看向门牌上“实验一班”四个字,以往他见过江岌的高中成绩单,也听江岌说起过他的高中生活,但从来没有过这种实感。   又往前走了几步,经过教室门口,江岌脚步停顿,朝讲台方向看了过去,秦青卓也随之停了下来。   讲台上站着一位年纪约莫四十左右岁的女教师,正在听学生齐声朗读《滕王阁序》:“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许是察觉到门外有人停留,她朝门口方向看了过来,在看清那里站着的两个人时,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走了出来。   走近了,像是才敢认:“江岌?”   “嗯,许老师,”江岌抬手摘了脸上的口罩,“您还记得我。”   “怎么可能忘啊……就是没敢认,”许老师打量着江岌,“哎哟,是有星味儿了,完全就是大明星的样子嘛。”   江岌笑了一声:“您别揶揄我了。”   “什么揶揄,我说真的呢,”许老师又看向旁边的秦青卓,“这位就是……”   “是我男……”江岌正要接上话,秦青卓先于他介绍了自己,“我是江岌在节目里的导师,秦青卓,”他伸出手,跟许老师握了握手,“许老师您好。”   “也是我男朋友。”江岌补充了一句。   秦青卓心惊了一下,刚刚他就是因为察觉到江岌有说出“男朋友”三个字的苗头,所以才中途接过了话头,但还是没能拦住,江岌坚持说出了口。   他观察对面女老师的神情,对方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笑着说:“好像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她这么说,秦青卓也笑了,附和了一声“确实”。   “真好啊,”许老师没过度八卦,有些感慨地对秦青卓说,“之前江岌退学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可惜,这么好的苗子,因为家里的事儿就不读书了,往后的人生要怎么走呢……学生来跟我说你们那档节目的事情,我一开始都没敢信,自己去看了之后才确定真的是江岌。对了,”许老师说着,又看向江岌,“这次回学校是有事儿?”   “嗯,回来把学籍迁到燕城。”江岌说,“打算今年在那边参加高考。”   “要继续读书了吗?”许老师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我还以为拿了冠军,你就要去做明星了呢。”   “我男朋友想让我考央音,”江岌挺坦然地说,“我努努力。”   “肯定没问题的,”许老师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又看向秦青卓,“我们一中重点班的尖子生不会有错的。”   秦青卓笑着“嗯”了一声:“我也觉得没问题。”   教室里,学生已经齐声朗读到了最后一段的“胜地不常,盛筵难再”,许老师对江岌说了声“考上了记得跟我说一声”,江岌点头应了声“好”,她又笑着说,“一会儿我回去跟他们说谁刚刚来过了,他们准得疯了”。   三个人道了别,许老师踏着学生最后几个字的朗读声回了教室,秦青卓随江岌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下楼梯前又往教室方向看了一眼:“你们老师都这么开放么?”   “没,”江岌笑了一声,“就这一个老师比较开放,当时我们班有个男生跟艺术班的一个男生谈恋爱,班里有学生指指点点的,她还专门去找那几个人谈话,说要尊重别人的取向,每个人都只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之类的话,而且她嘴也挺严的,学生跟她说的事儿她肯定不会跟别人乱说。”   “所以你就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说我是你男朋友是吧。”秦青卓说,“简直是吓了我一跳。”   “主要是因为我想说,”江岌握过他的手腕,指腹在他手腕内侧的皮肤上轻轻摩挲,“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公开说的人,还不能让我过过瘾么?”   “你回去跟栗子他们说啊,”秦青卓笑道,“工作室那些人不都能说么,你可以天天说,只要他们不烦你就行。”   “都已经知情了说了还有什么意思,要的就是说出口之后,看着对方脸上写着‘他俩原来是真的’的那种爽感。”江岌也笑了笑,“所以你放心,我肯定能考上大学,这样就可以多找几个能说的人了。”   “这就是你的动力么。”秦青卓笑了一声。   江岌“嗯”了一声:“除了你之外的动力。”   从学校走出来,两个人又去了趟当地的教育局。   将文件依次盖好了章,坐进车里,秦青卓拉开储物盒将文件夹放进去:“这就算完事儿了,你还有别的要做的么,还是带我去随便逛逛?”   江岌启动了车子,却没立刻开上路:“我其实还挺想见一个人的。”   “嗯?”秦青卓系上安全带,“想见谁?”   “隋叔。”江岌说。   “那就去见见,”秦青卓想了想说,“是该见一面,路上买点东西带过去吧。”   “嗯,”江岌应了声,然后将车子开上了路。   其实隋叔有没有搬家、这会儿会不会在家,江岌并不知道。   把那笔钱打过去之后他就没再联系过隋叔,也以为自己从此就跟过往的生活切断了联系,直到这次回了润城,他才萌生出跟隋叔再见一面的想法。   车子驶至江岌之前住过的城中村,周围的平房已经全部被写上了“拆”字,红色的,外面套着圆圈,就像是生活在这里难以从中逃脱的人。   江克远消失之后,家里的别墅被法院拍卖偿还债务,俞萝就带着江岌在这里租了个住处。隋叔也一样,成为担保人之后就变卖了家里的房产,住到了这个城中村的老宅里。   车子停至隋叔的住处前,大门微微敞开,能看到里面站着人。   “真不用我跟你一起进去?”秦青卓又跟江岌确认了一遍,想到当时江岌被堵在巷子深处,隋叔拿着铁管打他而他却丝毫不还手的一幕,秦青卓还是心有余悸。   “真的不用,”江岌俯过脸,在他嘴角处吻了一下,“没事,你别担心。”   “那我就在附近随便转转,”秦青卓说,“有事你就随时给我打电话。”   江岌应了声“嗯”,拎过在路上买的东西下了车,又说了句“你自己开车的时候慢点”,然后才转身朝隋叔家里走过去。   秦青卓坐在车里,看着江岌走进院子里,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异常声响,才开着车慢慢退出了巷子。   江岌推门走进去,看到院子里堆积了不少盛着东西的纸箱,隋叔正弯着腰,给其中一个纸箱打包。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走到隋叔对面,躬身帮他固定着纸箱。   隋叔这才注意到有人过来,愣了一下才问:“怎么回润城了?”   “回来迁学籍,”江岌说,“您这是要搬家么?”   “对,这片儿都要拆了,我在市里租了个新店面,以后就搬到店里去住。”隋叔说完,又问,“你是要继续上学?”   江岌“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语气平静地说着自己的近况,十年来这好像还是头一遭。   “继续上学挺好的,你爸妈当时成绩都那么拔尖,你肯定也不会差了。”将面前的纸箱打包好,隋叔直起身,朝江岌递了支烟。   江岌没接:“我戒烟了,您也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   隋叔便也没抽,把烟盒装回了兜里,看着他说:“以前觉得你更像你爸,现在看,长得越来越像你妈了。”   “是么,”江岌说,“我一直以为我不怎么像我妈。”   “越长大越像了,”隋叔说,“尤其是眼睛。”   江岌很轻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刚刚我收拾东西的时候,还看到了我跟你爸年轻时候拍的照片,”隋叔主动提起了江克远,“你爸那会儿啊,真是意气风发的,名校建筑系的高材生,一路读到博士,毕了业就留校做了老师,多不容易啊,怎么后来就非得辞职去做生意呢,我就一直在想啊,你说如果当时他来找我,说要辞职去开公司的时候,我要是能劝住他,会不会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拿出烟,点了一支抽了起来。   沉默片刻,江岌说:“人的命运都是说不准的事情,都过去了,您也别总去想这些了,往前看吧。”   “嗯,”隋叔呼出一口白烟,“往前看吧。”   两个人沉默下来,其实都有点不知道跟彼此说什么,毕竟差了一辈,以前也没这么心平气和地聊过。   “我也没别的事儿,就是来看您一眼,”陪隋叔抽了会烟,江岌说,“您继续收拾东西吧,我就先走了。”   隋叔也没多留,送他到了门口。   走出巷子时江岌转头看了一眼,看到他还站在门口,一口一口地抽着那支烟。   江岌长长呼出一口气,再往前走,觉得脚下的步子变轻了一点。   从巷子走出来,江岌看到车子停在不远处的路边,他走过去,秦青卓却并不在车里。   他拿出手机给秦青卓拨去电话,问他在哪儿。   “你猜。”秦青卓说。   江岌想了想:“你不会在我们之前见面的地方吧?”   “对,”电话里秦青卓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过来吧。对了,栗子刚刚打电话过来,说看到润城要举办一场音乐节,你要不打电话问问可诗和钟扬想不想过来玩?工作室包食宿和路费,他们有时间就行了。”   “行,”江岌说,“我现在就打电话问问他们俩。”   他说着,往秦青卓的方向走过去。   十年前见面的地方离这儿不远,也就隔了几条巷子,只是江岌有些意外秦青卓会记得那个地方,毕竟秦青卓最初连他们见过面这事儿都忘记了。   江岌一路走过去,走到了最初见面的那个地方,秦青卓却仍旧不在那里。   他心道秦青卓会不会记错了地方,拿出手机,又拨去了电话。   这回那头没接,几秒之后,江岌察觉到身后有人在靠近自己。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过往生活的十年里,他无数次地走在这条老街,每当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时,就会下意识绷紧后背,进入警觉的防御状态,因为知道下一秒等来的,极有可能会是一记致命的重击。   而这次,在后背下意识绷紧之后,江岌又很快地放松下来。   他确信这次靠近自己的不是危险。   果不其然,几秒之后,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回过头,对上秦青卓含着笑意的、微弯的眼睛。   “这次没有一回身给我来一肘子了,”秦青卓笑着说,“是因为防御能力下降了么?”   事实上从背后靠近江岌纯属他心血来潮,因为想到了在红麓斜街时,他靠近江岌时,被江岌立刻用力抓住手腕抵到了墙根的那一幕。   看着曾经一身警觉防御的少年,变得有了安全感和安定感,他的内心好像也变安定了一点。   “因为我猜到是你了。”江岌也笑了一声。   两个人站在当年见面的地方十指相扣。   夜幕降落,抬起头,能看到对面的树枝间,一轮明亮的月亮挂在那里。   恍然间,时光好似倒流,像是又回到了那轻盈而跃动的小调响起,漫长无尽的夜色忽然被点亮的一瞬。   漫长的十年倏忽而过,就这样站到了彼此的面前。   “居然会长这么高。”秦青卓微微抬头看着江岌,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居然会变成我男朋友。”江岌也看着他,低头朝他吻了过来。   小城安宁而寂静,这片待拆迁的老城区又显得更荒无人迹一点,于是两个人便显得肆无忌惮了一点,全然把栗子之前提醒的“不要当街接吻”抛在了脑后。   *   音乐节举办当天,秦青卓和江岌到机场去接彭可诗和钟扬。   路上钟扬提议开个直播,其他三个人都没意见。   这场没有任何事先预告的直播,一打开就引发了上万人关注。   “我们要去音乐节演出,”钟扬看着下面疯狂刷屏的消息说,“对,我们三个,诗姐在我旁边,”他把屏幕转朝彭可诗,又转向江岌,“江岌在开车……”   下面的弹幕从“小钟好乖”刷到“诗姐好美”最后刷成了一片“啊啊啊江岌开车好帅!!!”   “江岌旁边坐着谁啊……你们难道猜不到吗!”钟扬把屏幕转朝秦青卓,秦青卓回过头笑着打了个招呼,于是弹幕又变成了一片“秦青卓”和“江上情是真的”外加一堆感叹号。   “我们为什么忽然来润城参加音乐节啊……”钟扬继续挑着问题答,抬头问秦青卓,“青卓哥,我能说么?”   “说呗,”秦青卓笑了笑,“没事。”   “哦,是因为青卓哥陪江岌来润城办转学籍的手续,正好看到这里办音乐节,就问我们要不要来一起玩……对啊,江岌马上要变成男高了,”钟扬看着弹幕,忽然大声笑起来,“青卓哥,他们都在恭喜你。”   “什么啊……”秦青卓看了一眼弹幕上刷屏的“恭喜秦老师喜提男高男友”,笑着说了声“别闹”。   “诗姐,”钟扬又把屏幕转朝彭可诗,“他们问你毕业之后会不会全职做乐队。”   “我保研了,”彭可诗笑了一下,“意不意外?”   钟扬凑过来跟她一起看着弹幕:“哎,怎么忽然都在刷我是乐队的学历洼地……”   这话一出,车里其他三个人都笑出了声。   “不是,”钟扬辩解道,“江岌还没考上大学呢……我还不是学历洼地,顶多算个平原。”   “不然钟扬跟江岌一起高考吧,”秦青卓接过话,“正好你们可以做个伴儿。”   “别别别,”钟扬立刻说,“我可不高考,我一看字儿就头疼,能读完高中已经很知足了好不好,而且我现在已经是我们福利院最有名的人了。”   “福利院?”秦青卓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向他。   “对啊,我福利院长大的,我的鼓是我们院长亲手教出来的,”钟扬拍了拍胸口,挺骄傲,“最近他们要邀请我回去给那些小孩演出呢,厉不厉害?”   “这么厉害啊,”秦青卓笑着说,“那你给他们演出之后,回工作室来帮我做专辑吧,我这儿正好还缺一个厉害的鼓手。”   “那给钱么青卓哥?”钟扬压低了声音。   “当然给啊。”秦青卓笑道。   江岌一直开着车没怎么说话,这时出了声:“那他以后天天去工作室帮你做专辑,我天天去上学?”   秦青卓还没说话,钟扬先凑过来挑衅:“怎么着,你有意见?”   “那我也不去高考了。”江岌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   “不是帮我做专辑,”秦青卓明知道他在开玩笑,还是去哄他,“是帮工作室的歌手做专辑,不可能天天跟我在一起啊……”   “那还行。”江岌说。   钟扬这下不干了:“哎,青卓哥你别啊……”   秦青卓回头看他,无奈道:“我有什么办法呢。”   弹幕上各种颜色的“啊啊啊啊”刷成了一片,彭可诗看了一眼,朝车窗外侧过脸勾起了嘴角。   车子停至音乐节场地的停车场,不远处飘舞的横幅上,“秦青卓X糙面云乐队”几个大字看上去十分惹眼。   四人走上台时,台下乐迷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高呼。   这是秦青卓节目之后再次开口唱歌,而这次,他全然不似之前上台时那么紧张。   他低头调着吉他的音,听到江岌对着话筒问台下:“有想听的歌么?”   喊着《轻啄》和喊《深巷有光》的乐迷都嘶声力竭,分不清哪个声势更大一点。   “想唱什么?”江岌又回头看向秦青卓问,声音明显温柔了几分。   “你定。”秦青卓看着他笑。   台下乐迷又是一阵起哄的尖叫声。   “那就,一首《轻啄》,”江岌的目光停留在秦青卓眼睛上,微沉的声音经由话筒扩散开来,“送给一个叫青卓的人,还有一首……”   目光对视,秦青卓会意地接上话——   “《深巷有光》,送给还有勇气相爱的人。”   (全文完)   --------------------   完结啦,感恩相遇,感恩陪伴~   ʕ • ᴥ • ʔ   づ♡ど   番外有,一周后不定时更新,确定的有一篇小江上大学之后军训的,你们想看什么也可以在评论区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