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婚》作者:久陆   文案:   协议结婚/年上/暗恋酸甜口/娱乐圈   前清冷高岭之花*后黏人精各种倒贴攻x前隐忍戏精*后翻身崛起受   盛明谦x叶涞   38线小演员叶涞第一次出演电影就是大制作,杀青宴后却跟大导演盛明谦滚了一次   阴差阳错,因为一段视频的“威胁”,盛明谦问他:想要什么?钱?还是资源?   叶涞:我想要你   一纸婚前协议,两人隐婚五年   能跟盛明谦在一起,是叶涞重见天日之后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暗恋又隐婚的滋味不好受   因为叶涞知道,这五年是他偷来的   他以为五年时间,盛明谦就算是块儿石头也能被他捂热乎了   但他想错了,盛明谦不仅是块石头,他还是块包满了尖刺的石头   偷来的就是偷来的,时间到了得还回去   协议时间一到,盛明谦又问:想要什么,钱?资源?什么都可以   叶涞:我什么都不要了   离婚后,打白莲骂绿茶,结婚的时候没人知道,离婚了闹得满城风雨,拍拍屁股走人了   可是离婚后盛明谦却总来缠着他   *   1:攻受都不完美(洁党注意避雷),在一起之后没别人,极端受控攻控注意避雷   2:有追妻但没火葬场,没火葬场,追妻后攻对受超粗箭头,前后有反差   标签:协议结婚 酸甜口 HE 年上 有狗血 暗恋 娱乐圈 有追妻但没火葬场 第1章 做人呢,不能太贪心……   露天泳池旁边,叶涞披着浴袍坐在躺椅上,眯着眼盯着手机上推送的娱乐头条,任由发丝上的水珠往下滴,水珠顺着额头掠过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像眼泪一样滑过因为运动浮起红晕的脸颊,最后聚在下巴上,半天才掉下来。   叶涞覆了一层水雾的侧脸轮廓、挺立的鼻梁撑起阳光的柔软弧度,耳垂上的那片粉色还在扩散,微微喘息间,脖子上小巧圆润的喉结滚动着。   看完新闻推送,叶涞微张的红唇紧紧抿着,唇角微微向下压着。   #白金奖颁奖晚会,盛明谦周然甜蜜同框#   #最佳导演盛明谦携手最佳男主周然,红毯深情对视#   #时隔五年,盛明谦周然再“搭档”#   点开头条推送视频,是现场走红毯跟颁奖晚会上的视频。   盛明谦执导的电影《双重》这次电影节大丰收,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主最佳女主……   总之一句话,他们给包圆儿了。   电影叶涞看过,实至名归,没什么可说的,得奖在所有人意料之中,不得奖才算是邪了门了。   盛明谦一个电影拍了三年多,一个镜头让演员们打磨了三十几遍才过,原定男主因为受不了他的变态苛刻撂挑子不干了,盛明谦最后找来了“老搭档”周然。   这也是叶涞后来才听说的,想到这,叶涞苦笑一声,准确地说,盛明谦跟周然不仅仅是老搭档,还是老情人。   以前八卦娱乐都传,盛明谦跟周然地下情三年多,盛明谦早期拍的电影,男主基本上都是周然,据说他们因为性格不合分手,分手后两个人就不再合作,时隔五年,媒体的焦点自然都在他们身上。   毕竟是老情人嘛,自然默契,拍电影默契,就连颁奖晚会也默契。   视频里两个人并排走在红毯上,周然笑对镜头,盛明谦还是惯常的冰山脸,两人一起签名,一起合影,主持人问他们问题,周然微微偏头,笑着看向盛明谦,盛明谦也回看了他一眼……   一个是天才演员,一个天才导演,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底下评论已经嗑疯了。   【死去的cp突然攻击我,给我锁死好吗】   【给他们原地搬张床吧谢谢】   【啊啊啊啊我要舔屏了,盛明谦周然那个对视太甜了,嗑死我了嗑死我了……】   【我是民政局,我已经主动来了,请你们原地结婚】   叶涞看到这条弹幕,啧了一声:“什么狗屁热搜,嗑错坟头儿了,盛明谦晚上可是睡在我叶涞炕头上的,有本儿的,是受法律保护的……”   【我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快看盛明谦的脖子,衬衫衣领下面盖住的是不是草莓印,我知道,肯定是周然给种的啊啊啊啊啊啊】   叶涞嘴角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个der啊,他脖子上那个草莓印是我昨晚给弄上去的,不光脖子,胸口也有,锁骨也有,就连大腿根儿上都有。”   ……   越看越气,叶涞扔下手机,一把扯下身上的浴袍,又跳进了泳池,钻进水里闷着一股劲儿游了五六个来回才停。   等他再上来,躺椅上已经多了个人,盛明谦身上只穿了一条泳裤,两条长腿交叠着搭在一起往外伸着,侧面勾勒出修长有力的线条。   叶涞趴在泳池边看他,他看了这么多年也不够,光的形状描摹着盛明谦英气勃勃的脸,剑形眉毛浓又有型,闭着眼也能看出眼眶深邃,挺直的鼻梁上挂着细密的被太阳晒出来的汗珠,唇形凌厉,透着一股坚毅锐利。   盛明谦常年健身又极度自律,即使是身体放松状态下,身上的肌肉轮廓依旧深刻,完全看不出他已经三十六了。   叶涞不知道他下楼多久了,盛明谦身侧还放着他的手机,视频声音还在外放。   颁奖主持人正暧昧地问周然,他跟盛明谦导演的默契程度。   周然闪烁其词欲说还休,朦朦胧胧的话语跟眼神让人浮想联翩,弹幕比刚刚还疯狂。   叶涞瞥了眼手机,又看向盛明谦的脸。   “看够了吗?”可能过了很久,一道没有温度的声音传过来,叶涞听得脚尖都蜷了一下,心里又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   “明谦……”叶涞上岸,换上平时乖巧温顺的模样,躺椅很宽很长,他身上的水也没擦,直接躺进盛明谦胳膊里。   “网友都要把民政局搬到你们面前了,都在等你跟周然结婚呢,我会吃醋的。”   周然茶,他也会。   叶涞仰着脖子,抬着一张素净白皙的脸,他身上的皮肤白如玉,阳光下近乎半透明,清浅的双眼皮延伸到眼尾,那双盛着情愫的桃花眼,即使不笑也在上翘,随时都能勾起撩人的弧度,就那么望着盛明谦。   但盛明谦闭着眼,看不见他眼底此刻汹涌的情绪。   盛明谦不搭他话茬,换做平时,盛明谦要是不说话了,叶涞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就这么安静地窝在他怀里,还能这么贴着他,听着他的心跳,感受到他身体上的温度就挺好的。   但叶涞今天不想安静,心口那里像是被人用钩子连皮带肉挑了一下,他感觉到疼了。   他歪着头,清脆的一声笑后轻轻开口:“大导演,虽然你导演的电影叫《双重》,但你可千万别犯原则性错误,你如果跟他结婚,你这可就是犯了重婚罪。”   果然,他的话惹到了盛明谦。   盛明谦缓缓睁开眼,叶涞甚至看到了他掀开眼皮时睫毛在空气里画出来的弧度。   盛明谦这人,像是长在冰山上,天生一副冷酷面容,偏偏那双眼里就盛进了大半清冷,这么突然看过来,叶涞呼吸一凛。   那双凌厉的嘴唇终于动了,说出来的话也是冰冷的:“还有半年……”   叶涞想收回刚刚的话已经迟了,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微微垂下脖子,不再看盛明谦。   头顶阳光刺眼,叶涞眼前的视线像是蒙盖了一层红纱,什么都看不清了。   颈后盛明谦胳膊上的皮肤滚热,烫得他想逃,但还是舍不得那点儿温度。   叶涞轻轻闭上眼:“明谦,你不用刻意提醒我,我记得我们的婚前协议,只有五年,我记得的。”   叶涞贪恋没有用,盛明谦很快抽出手臂,走到泳池边下了水。   盛明谦中学时期是校游泳队的,游泳姿势跟速度都不是他这种只会狗刨的人能比的,下了水身体轻盈得像条本就生活在水里的鱼,看他游泳是种享受。   叶涞沉迷盛明谦,关于他的一切都迷恋,他的皮肤,身体,声音,包括现在游泳时胳膊甩出来的水花。   一切的一切,盛明谦这个名字,就足够让他神魂颠倒,不知天明天暗。   但他今天没多看,很快又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涞感觉头顶的红光被一片阴影笼罩,紧接着带着水气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嘴唇贴上两片冰冷。   “唔……”叶涞连口喘息的机会也没有,完全被盛明谦压制在身下。   盛明谦少有的急切,叶涞身上的浴袍很快被他扯下来扔进了身后的泳池里,一大片白飘在一片深蓝里,前前后后荡漾着。   叶涞喜欢跟盛明谦做爱,甚至是痴迷,这几年他们上床的时间比其他任何事都多。   别墅是独栋,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尽情施展享受。   “妖精……”盛明谦堵住叶涞呻吟不断的嘴唇。   叶涞两条纤细的手臂抬起来,顺势勾住了盛明谦的脖子,用力回应,不甘示弱。   “这么喜欢?”盛明谦松开他,贴着他耳边,张开口含住他的耳垂,狠狠咬了一口。   “当然了,”叶涞疼得闷哼一声,双眼迷离,脸上原来的粉红色早就熟透了,“我喜欢,你的身体。”   虽说盛明谦身上的凉薄气大多都沉浸在他那双抓人的双眸里,但只要到了床上,那份冰会瞬间幻化成同等级的火。   冰火之间转换,叶涞身体发颤,他在盛明谦手上,从来都撑不了太久。   “真快……”一声沙哑的调笑钻进叶涞耳朵里,声音往他身体深处凿。   叶涞被臊得脸都快滴血了,睫毛颤抖个不停,又不想睁开眼。   “翻个身,还早呢……”   从太阳高挂到偏西,叶涞浑身散架了一样。   盛明谦呼吸急促,叶涞叶知道,盛明谦尽兴了,刚刚盛明谦要求的任何姿势他都尽量配合。   叶涞撩了撩石头一样的眼皮,又躺进盛明谦怀里:“明谦,听说你拿到了《世界枝头》那本小说的版权,想要拍成电影。”   “你听谁说的?”盛明谦沙哑的声音里夹杂着丝丝暗沉,听起来好像不高兴了,“听林瀚说的?”   林瀚是盛明谦的经纪人,如果说是听他说的,这么回答应该没什么问题。   叶涞答:“是啊,我听瀚哥说的。”   “怎么?你打听这个准备做什么?”盛明谦的手指隔着浴袍在他腰后摩挲着,一下一下轻轻的,暧昧地挑逗,但也危险。   叶涞被他摸得挺了挺腰,往他怀里拱了拱:“明谦,我能跟你要个角色吗?”   “什么角色?”   “《世界枝头》的男主角。”   叶涞哭过的眼尾红红的,眼睛里一片潮湿,这么看人的时候,温顺的不像话,湿漉漉的眼配上他动人又楚楚可怜的脸,估计没几个人能抵得住这样的撒娇跟诱惑。   “行吗?”   没听到盛明谦的回答,叶涞又问了一遍,还在盛明谦下巴上落下一吻。   “你,不合适。”盛明谦并没在叶涞脸上多停留,没有犹豫,拒绝得干脆。   叶涞没想到盛明谦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但他还是不死心:“你都没让我试镜过,你怎么知道我不合适?”   盛明谦又把自己手臂抽出来,毫不留情站起来,背对着叶涞:“我说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叶涞愣了半晌,最后瘫软地躺在那,回神之后喃喃开口:“我不合适,还有谁合适呢?”   叶涞声音太小,说得闷声闷气,盛明谦没听清,扭头问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   盛明谦弯腰,拇指食指捏着叶涞下巴转了转他的脸:“五年前我问你要什么,钱?资源?是你说这些通通都不要,是你自己选择要人的,做人呢,不能太贪心。”   叶涞以为自己对这样的事早就麻木了,本来就是明知道的事,但盛明谦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胸口那里还是疼得紧缩了一下。   五年时间,没能捂热盛明谦这块石头,还被他身上的刺扎得鲜血淋漓,但就算是这样了,他还是舍不得。   叶涞睁开眼,嗔笑一声,动了动脖子,躲开他的掌心:“真没意思,记得这么清楚,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怕你忘了,提醒你一句。”盛明谦站直身体,依旧居高临下看着叶涞,“为什么想要那个角色?”   叶涞侧了侧脸,不再看盛明谦冰冷的眼:“人都要留不住了,当然想要捞点儿别的东西,不然多亏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笑,脸上夕阳的橘色光点也在晃动,摇摇欲坠,又像是不堪重负,就要沉没了一样。 第2章 怎么还是那么爱自作多情呢?   (上)   叶涞对盛明谦上瘾,对跟盛明谦的性事上瘾,盛明谦在家的时间并不多,两人回房之后叶涞又缠了上去。   “这么瘾?”盛明谦头发上的汗珠滴在叶涞脸上,“那我不在的时候,你是怎么解决的?”   叶涞努力想要看清盛明谦迷蒙的双眼,可惜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反而让自己陷进更深的泥潭深处。   “家里有健身房啊,体力用光了也就不想了。”他遵从本心笑着答。   说完,叶涞手指揪着盛明谦敞开的睡袍边勾了下:“还有半年,现在当然是该享受的时候就要尽情享受。”   又是一场激烈之后,叶涞身上最后一点力气终于耗尽了,盛明谦抱着他洗了澡,又抱着他上床。   叶涞懒懒地躺在床上,被子搭在胸口,脸上红润的热度已经褪了,皮肤重新变成原来的白皙,只有眼尾是哭过之后的红。   也不知道是不是盛明谦为了报复昨晚他在他胸口留了草莓印的事,刚刚也在他胸口上咬了好几下,下口真狠,锁骨那现在还是火辣辣的疼,牙印四周都已经肿了,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明谦,”叶涞打了个哈欠,睫毛慢慢眨了眨,皱着眉一脸歉意,“这周末的晚饭我可能不能陪你吃了,公司最近非让我上个综艺节目,是跟杨星洲一起,你也知道啊,我跟杨星洲一直都不对付嘛,我不想上那个节目,可是我还不是那么大的腕儿,我拒绝不了公司的安排,我真怕那天会忍不住跟他动手,真的好烦啊……”   叶涞说完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两滴困出来的眼泪,他动了动脖子,在枕头上蹭了蹭眼睛,本来就发红的眼尾现在更红了。   身侧的床垫往下陷了陷,叶涞身体也跟着上下颠了颠,感受到盛明谦的靠近,他往旁边滚了两圈,贴上盛明谦的胸膛,下巴在他胸口上摩挲几下:“明谦,我太困了,你抱着我睡会儿吧。”   叶涞迷迷糊糊的模样像个两只耳朵往下垂着的乖巧兔子,就连呼吸都是软乎乎的,盛明谦盯着他的脸怔愣了一会儿,胳膊圈着叶涞,在他后背上拍了两下。   叶涞勾了勾唇角,抬起胳膊搂上盛明谦的腰,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终于安稳了。   一直听到身侧人均匀的呼吸,叶涞才慢慢睁开眼。   床尾开了一盏小夜灯,昏暗的光线能照到床上来,叶涞看着盛明谦的脸蒙了一层昏暗颜色,但依旧挡不住那份印在心里的深刻。   这个男人,他就只能再看半年了。   这个男人,他爱了这么多年,到底多久了?叶涞在心里数了数,从十九岁开始,已经十年了。   叶涞一觉睡醒,房间里一片漆黑,床尾的夜灯已经关了。   床上只有他自己,往身侧一摸,床单早就冷透了,盛明谦不在。   开了灯,叶涞坐在床头缓了半天,擦了擦额头上因为噩梦冒出来的冷汗,先给经纪人张一浩打了个电话:“浩哥,周末的节目,我不用去录了吧?”   “我去,叶涞你是怎么知道的?”张一浩回头看看老板办公室,“我前脚才从周总办公室里出来,他上一秒才通知我那个节目你不用去上了,你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叶涞挪到床沿边,愣愣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他身上没穿衣服,两条长又直的腿光着,无意识地晃了晃,脚尖时不时擦着地毯,地毯毛茸茸的,脚尖痒痒的。   睡觉前他对盛明谦又是抱怨又是撒娇,不是无用功,泳池边他跟盛明谦要角色,盛明谦已经拒绝了他一次,所以比要角色小的多的要求,他知道盛明谦一定会帮他去说。   这是不是说明,盛明谦也不是那么不在乎他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叶涞眼睛都弯了,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吹了会儿风,满身舒畅,轻轻笑了两声才对着电话那头说:“浩哥,我是刚刚做梦梦到的。”   “呵,谁给你托的梦,这么准。”   叶涞笑得更大声了,嗓音清脆:“浩哥那就这么说,不用再受杨星洲的气了,晚上我能睡个好觉了。”   “最近还睡不好吗?”张一浩问。   叶涞伸出手碰了碰风:“疼,身体疼,老毛病了,睡不着。”   “年纪轻轻就说老毛病,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了再说吧,年轻就要好好睡觉……”   “听到了浩哥……”   跟张一浩说完,叶涞挂了电话,换了一身休闲运动服,明知道盛明谦不在家,他还是不死心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了一遍,确定真的没人之后才进了厨房,从冰箱里倒一杯牛奶,泡了点麦片算是晚餐了。   下午睡了太久,晚上估计是睡不着了,夜晚还长,他给盛明谦打了个电话。   第一通没人接,隔了五分钟,叶涞又打了一遍,这回盛明谦接了。   “什么事?”盛明谦声音沉沉的,语气不太好。   叶涞抿了抿唇后说:“明谦,浩哥刚刚给我打电话,他跟我说周末不用去录那个节目了,是不是你帮我求情的?”   “嗯。”   “谢谢你啊明谦,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片场。”   “大概什么时候能收工?我等你回来。”   “不用等,今天有夜场戏,我住剧组酒店。”   叶涞嗯了一声,盛明谦平时拍戏很少回来,这两天回来都在他意料之外。   晚上看不见人了,叶涞有点发闷,又很快摇摇头甩开脑子里乱糟糟的东西。   安慰自己,盛明谦平时就是这样的人,他现在又在这矫情什么呢?   可是,他还是想他了。   叶涞听着那头嘈杂的声音,偏头看着窗外浓黑的夜色,外面的灯亮着,晚上的光是冷的,也很短暂,天亮了那些灯就要消失了。   “明谦,我想你了……”叶涞说。   风把他的声音吹淡了几分,那头的人听不出他声音里到底有几分真心,过了会儿才说:“周末回去。”   叶涞没等到周末,片场离得不远,他想去看看盛明谦,第二天晚上就去了片场。   出发前叶涞煲了汤,又做了几个盛明谦爱吃的菜,盛明谦的新电影他的朋友左崎也出演了。   当然了,对外他不能说是去看盛明谦的,只能拿左崎打掩护。   他跟盛明谦是隐婚,当初的结婚协议里说了,婚姻期间他们不能公开这段关系,所以他们不会一起出现在任何公众场所里。   这里的房子也没人知道是盛明谦的,盛明谦工作的时候就住在片场,不工作的时候才回来,但他工作的时间远远多于不工作的时间。   虽然他们结婚快五年了,但仔细算一算时间,他跟盛明谦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一年多而已。   他没什么可委屈的,本来这五年的婚姻就是他偷来的,他不能总是奢求太多,盛明谦说得对。   虽然这些道理他都懂。   (下)   “叶涞,这里。”   叶涞提前跟左崎说了他要去探班,左崎早早就在路口等着了,看到他从出租车上下来,远远就冲他挥手。   叶涞跑过去,把其中一个食盒跟奶茶递过去:“怎么样?拍得还顺利吗?”   “哎……”左崎叹了口气接过奶茶,吸管插进去猛喝了几口,“盛导真的太严格了,到我的时候ng了好几次,我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好在他今天心情好,没骂我。”   “他今天心情好?”叶涞捕捉到了这个重要信息。   左崎想了想:“我感觉是挺好的,不然他早就该骂我了,我害怕盛导,他对细节要求简直变态,剧组里的人应该都挺怕他的。”   我不怕,叶涞心里说。   左崎是娱乐圈里他少有的朋友之一,两个人当年一起通过选秀出道,左崎是喜欢演戏的,但是他不一样,他进娱乐圈仅仅是想离盛明谦近点儿。   “他还在拍戏吗?”叶涞问。   左崎含着吸管,说话含含糊糊的:“还在拍呢,现在是主角的戏份。”   “带我去看看呗。”   “走,我带你去,叶涞你是不是也想拍戏啊?要不要待会儿去盛导那多晃一晃,让他多看看你,你这张脸,不演戏真的可惜了,说来也是,明明你出道之后参演的第一部 电影就是盛导的,虽然是男四号,但是你的表现很出彩啊,为什么你不再演戏了?”   “我……”叶涞顿了下,“我自己不想拍戏,我就不去他跟前晃了。”   其实他也想演,不过他想演的是盛明谦的电影,但只有五年前那一次机会,那次已是幸运,协议里他们都不能同框,更别提一起拍电影了。   就连他来探班,都是第一次。   叶涞跟左崎站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坐在监视器前的盛明谦。   盛明谦穿着白色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左手拿着剧本,右手握成拳头抵在下巴上,额前的头发有点乱,看着监视器的眼神专注又认真。   看了一会儿盛明谦又站起来,手脚并用,跟旁边的男人分解剧情,传递情绪,还给他示范一遍剧本里转身的动作细节。   叶涞喜欢盛明谦的电影,他是个特别会把故事藏进镜头里的导演,拍戏的时候极其投入,认真工作的盛明谦加持了一份特殊的魅力。   叶涞看痴了,一直等左崎撞了下他肩膀他才回神。   “叶涞,我们回去吧,我有点困了。”   晚上没有左崎的戏份了,他喝完奶茶就犯困,拉着叶涞走了。   叶涞三步两回头,到底还是被左崎拽走了。   剧组的演员都住在附近的酒店,叶涞在想待会儿怎么去找盛明谦,左崎已经先跟他说了,他的房间跟盛明谦的房间在同一层,左崎住在516,盛明谦住508。   这样一来能省去不少麻烦,虽说剧组人多眼杂,但叶涞还是想试试,也许能抽出一点空隙来。   “叶涞,我跟你说个八卦……”   左崎一进房间就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说起八卦,刚刚的困劲儿又没了,翻了个身,胳膊撑起头,“投资方往盛导房里塞人呢,我还听人说,盛明谦很满意投资方送过来的人,据说下部戏要让那人当男主呢,不过具体是谁我还不知道,等到下部戏官宣演员表的时候估计就能知道是谁了。”   叶涞还在想待会儿怎么去找盛明谦,对左崎分享的八卦没上心。   这种事儿天天传,盛明谦很早就进娱乐圈了,二十岁开始拍戏,今年已经36了,他的情史一直是八卦娱乐最爱关注的话题,关键他还长了一张出众的脸,绯闻自然是少不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叶涞也不知道。   自打他们婚后,盛明谦的绯闻就少了很多,很多人都说,盛明谦是因为跟周然分手了心死了,所以浪子转了性,为周然守身呢。   叶涞只觉得这个传闻好笑,如果他真为了周然守身,那前天晚上跟他耳鬓厮磨的人又是谁?   “白金奖颁奖晚会,我以为盛明谦会跟周然复合呢,真是,浪子多情啊。”左崎又感慨一句。   左崎说了半天,叶涞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左崎也没了继续八卦的兴趣,八卦这种东西,得跟人分享讨论才有意思。   叶涞不应,他闭上眼没一会儿就打开始呼噜,睡前还让叶涞在他房间住下。   一直等到凌晨两点,叶涞才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跟搬东西说话的吵嚷声,估计他们是收工了,等到三点楼道里彻底没了声音。   叶涞拎着他煲的汤,轻轻推开房门,先探头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了他才走出去。   盛明谦在508房间,叶涞边走边看门牌,刚走到504,前面一个房门突然开了,一个满头奶灰色头发的男人低着头走出来。   叶涞认出来了,走出来的人是杨星洲,杨星洲一手攥着衣领,低着头走也不看路。   “杨星洲?”   杨星洲就快撞上他肩膀了,叶涞出了声,还往旁边挪了一步。   杨星洲听到声音站定,直起腰抬起头,松开扯着衣领的手,看着叶涞,通红的脸上浮起不悦:“叶涞,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也在这里?”叶涞呛声,他看过演员表,这部电影没有杨星洲的事。   “我来探班朋友,不行吗?”   “你随便……”叶涞看了眼刚刚杨星洲走出来的房间,不想跟他多扯,绕过他继续顺着走廊往前走。   站在508门口叶涞才发现,原来杨星洲是从盛明谦房间里出来的。   想到杨星洲歪歪扭扭的衣领跟通红的脸,左崎的话又钻进耳朵里。   投资方这段时间往盛导房里塞人呢。   听说盛明谦很喜欢他。   据说下部戏要让那人当男主呢。   ……   叶涞感觉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一下子抽干了一样,双腿僵直着站在原地,仅剩的那点理智没让他抬手敲门,他不想进去之后看到混乱之后的场景自取其辱。   也是,盛明谦不需要对他们这段婚姻负责,更不需要保持忠诚,只是这些年盛明谦的绯闻少了,他自己的错觉罢了,以为盛明谦只有他自己。   很久之后叶涞才找回一点力气,转了身,慢慢走到步梯口。   原来,《世界枝头》的男主早就定好了,怪不得那天盛明谦拒绝得那么干脆。   原来,盛明谦说情取消他周末的节目录制,不是因为他啊。   叶涞拎着饭盒的手指攥得发酸,又在心里嘲讽自己——   真是……都快五年了,怎么还是那么爱自作多情呢? 第3章 假的   夏天的夜风又燥又干,空气团成团闷着喉咙跟肺,呼吸一口都难,马路上空无一人,顺着一盏盏路灯望过去,黑夜凄凄的。   “浩哥,我现在,太疼了,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叶涞坐在马路边的石头上,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头皮上的汗珠顺着颈后下滑,黏腻的感觉非常不舒服,皮肤痒痒的。   他抬手在脖子上抓了一把,三道指痕立刻浮在脖子上,实在挺不住了才给张一浩打了电话。   他疼,浑身都疼,说不出来具体哪里疼,像是有人拿着刀片在一下下割他的身体。   “操,你现在在哪儿呢?”张一浩被叶涞急促的呼吸声吓到了,“我马上过去,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没有,我没喝酒。”   叶涞呆呆地转了转脖子,看到几步远处路口边立着的路牌,跟电话里的张一浩报了自己的地址。   张一浩电话里骂骂咧咧的:“这么晚了你不在家好好睡觉,跑马路上干什么?   “仗着自己糊,就无所谓了是吗?不怕被拍是吧?”   “要不是看在我闺女儿是你粉丝的份儿上,我才懒得管你。”   ……   张一浩在电话里一口气啰嗦了半天,像个操心的老父亲,叶涞握着手机一直默默听着,注意力稍微转移了,那阵突如其来的疼也已经没那么明显了,风一吹,散了不少。   不到半小时张一浩就开车来了,扶着叶涞上了车:“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叶涞还是满头汗,有疼出来的,也有热出来的,上车之后蜷缩着身体靠在副驾的椅背上,慢慢阖上眼皮:“还是以前的毛病,不用去医院,浩哥你送我回去吧。”   身体迟钝,大脑也跟生了锈一样,随口报了别墅的地址。   张一浩听完地址没动,扭头问他:“叶涞,你什么时候住到那边去了?景湾别墅,可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进去的。”   叶涞猛地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在市中心有一套公寓,对外他都自称住在那套公寓里,公寓的地址张一浩也知道,他刚刚迷迷糊糊直接说了盛明谦别墅的位置。   窗外的霓虹穿透玻璃窗,像是多余的杂质闪进叶涞深黑的双眸里,连带着划破了他脸上的表情。   “我……”叶涞只说了一个我字就顿住了。   张一浩发动汽车,同时开口:“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你背后有人。”   “没有的事,”叶涞心虚否认,盛明谦不能说是他背后的人,“别墅,是我朋友的,我借住……”   叶涞声音越来越小,连他自己都不信了。   “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其实我早就有感觉了,这些年你的资源虽然不好,但是没人真的难为过你,我这个三流经纪人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护你全部周全。”   叶涞沉默,偏头看着窗外不停后退的钢筋水泥,高楼冷灯。   “哎,我不问你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多长个心眼儿。”   叶涞内心里很感谢张一浩的理解,但他跟盛明谦的协议里写得清清楚楚,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婚姻协议自动作废。   叶涞敛下眼皮,慢慢吐了口气,只说了句“谢谢浩哥”。   “谢个屁,明儿带着礼物来家里看馨馨,她在家天天念叨你,你嫂子也说让你过去吃饭。”   叶涞笑了:“明天肯定去看馨馨。”   “你现在感觉好点儿了吗?”   叶涞在自己胸口上摸了摸,发白的脸上也重新涌上红润:“应该……好点儿了。”   张一浩把叶涞送到别墅大门口,车没开进去,他看出来叶涞不想他进去,猜测房子里应该有能显示主人身份的东西。   “自己进去行吗?”他问。   “行,”叶涞手心在脸上摁了摁,开门下了车,走到大门边站好,“浩哥谢谢你,你赶紧回家陪馨馨吧,路上慢点开车。”   “馨馨睡觉了我才出来的,不然我才不出来,让你直接疼死在马路上得了,”张一浩不耐烦地挥挥手,慢慢升上车窗,“赶紧进去吧,我走了。”   深夜的别墅上方笼了一层沉重感,叶涞站在门口仰着脖子看了会儿,冷硬的线条建筑屹立在那,没有丝毫温度可言。   看久了,脖子都疼了叶涞才低下头,摁密码进了门。   -   -   第二天中午叶涞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是左崎的电话。   “叶涞,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走的?我太困了,后来睡着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睡着我就走了。”叶涞刚醒,声音丝丝沙哑。   “你今天看新闻了吗?盛导又上热搜了。”左崎兴冲冲地说。   叶涞说:“我还没看。”   “链接我发你手机上了,你快看。”左崎语调里都是八卦的味道,听起来还很兴奋。   叶涞把手机开到免提,点开微信里左崎刚刚给他发的链接,大标题就很吸引人。   盛明谦潜规则。   下面的文字叶涞扫一眼就懒得看了,无非都是八卦娱乐新闻里翻来覆去臭裹脚布一样的东西,说盛明谦怎么风流的小作文,小作文中间夹着几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盛明谦自己进酒店房间的侧脸图,镜头隔得很远,但依旧能看出来是盛明谦。   第二张照片是个奶灰色头发的男人进盛明谦房间的图片,男人脸上戴着口罩,只有一个背影。   第三张照片是奶灰色头发的男人戴着口罩从酒店大门离开的照片,出门之后上了出租车,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看到了吗?”左崎问,“那个男人没拍到正脸啊,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叶涞知道,他昨晚可是在盛明谦房门口正面撞上了,页面滑到最末端,他没兴趣再继续看,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可能……盛明谦下一部电影官宣演员表的时候就能知道了……”   叶涞刚挂了左崎的电话,盛明谦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平时盛明谦很少给他打电话,所以每次看到他的电话,叶涞都会脸红心跳,手指急速跳跃着去摁接听键,生怕电话接晚了就听不到盛明谦的声音了。   这次他只是看了一眼,没接,把手机放在床头桌上,铃声跟震动一起响,吵得他耳朵疼,叶涞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扯着被子往头顶一蒙。   他太累了。   但他的手机静音了,房间里安装的座机却响了,一次不接就响两次,到了第三次叶涞还是接了。   叶涞从被子里钻出来,缺氧久了眼神恹恹的,张着嘴呼吸,拿起听筒放在耳边,“喂……”   “刚醒?”盛明谦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磁性嗓音带着微微绒感,搔着叶涞的耳朵。   叶涞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嗯,刚醒。”   “昨晚你去哪儿了?”那头的盛明谦问。   叶涞想起昨晚的场景,胸口一阵无言的苦涩,喉咙里像是灌了沙,声音比刚刚更哑了:“我,昨晚在家睡觉。”   那头沉默,叶涞也沉默,过了一会儿盛明谦才说:“睡饱了吗?”   “还没。”叶涞声音很轻,呼吸一顿一顿的。   “继续睡吧,我周末回去。”盛明谦说完就挂了电话。   彻底没了睡意,叶涞起了床,赤脚下楼从冰箱里拆了一罐冰啤酒,后背倚着冰箱门,仰头喝了几大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涌进胃里,把刚刚那些七七八八要烧起来的东西全都给浇灭了。   手机叮的一声响,叶涞握着手机的手一抬,等他彻底看清屏幕上的消息之后,含在嘴里的啤酒也顾不上咽了,舌根只剩啤酒的泡沫在跳动,眼睛也跟着亮了下。   手机上是微博推送的一条信息,他的微博小号只关注了盛明谦一个人,所以只要盛明谦发了消息,他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但盛明谦平时很少用微博,他懒得用这些东西更懒得看,他的上一条微博还是三个月前的电影宣传,而且还是经纪人逼着他发的。   三分钟前,盛明谦转发了那条说他潜规则的娱乐新闻,配文只有懒懒的两个字:假的。 第4章 妖精   叶涞进厨房认真给自己煮了碗面,还卧了两个圆滚滚的荷包蛋。   吃完面胃里舒服了不少,叶涞在客厅里走了几圈,消过食之后又哼着调子进了健身房,戴着耳机在跑步机上跑了一个小时,体力消耗完了,又上楼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躺在浴缸里,叶涞微垂着湿漉漉的睫毛,脸颊被热水蒸得红润,唇瓣上盈着水滴,好似昨晚疼得蜷缩在床上,分不清东西南北跟高低远近的人不是他一样。   假的,假的,假的。   他在心里一直重复咀嚼这两个字。   盛明谦回应了,新闻是假的。   叶涞还算了解他,盛明谦不是敢做却不敢承认的人,以前关于他的绯闻也是满天飞,他也没否认过,第一种可能性是他压根不在意那些绯闻,所以懒得回应。   第二种可能性,就是绯闻里说的都是真的,所以他不回应。   这次他回应了,他说是假的,那就一定是假的。   叶涞阴霾了整夜的心情一下子又被挑亮了,洗完澡,哼着调子出了门,昨晚跟张一浩说了,今天要去他家看馨馨。   夏日正午,阳光花白刺眼。   车库里停了三辆车,都是盛明谦的,车钥匙平时都放在家里,叶涞随意挑了一把车钥匙,这些车他有使用权。   虽然他也有自己的车,但他还是喜欢开盛明谦的车,不是因为盛明谦的车是豪车,而是因为盛明谦的车里,有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从肺里翻腾,让他着迷的味道。   叶涞坐在车里先给张一浩打了个电话,跟他说自己待会儿就过去,电话一挂,叶涞才注意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今天是星期四,叶涞用力握着方向盘,眼神停滞几秒,最后忍受不住胸口不断涌出的森寒,还是熄火下了车。   星期四,那个人不在家。   叶涞上楼回房,从衣柜角落里找出黑色帆布包,打开看了看,黑衣黑裤鸭舌帽,手电筒,工具包,照相机,里面的东西一样都没少,叶涞重新拉好拉链,甩到肩膀上就出了门。   这次也不能落,或许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   -   叶涞先去商场买了最新款拼图,张一浩家的闺女馨馨今年五岁了,最喜欢拼图,张一浩刚开始做他经纪人的时候孩子还没生,叶涞是看着小姑娘长大的。   买完拼图,叶涞又买了束花跟水果。   “一个晚上就好了?昨天还煞白的脸,现在怎么突然满面春风,桃花眼里盛着桃花色,看着就热闹。”   张一浩脖子上挂着围裙,手里拿着铲子,铲子上还挂着油,在叶涞眼前挥来挥去。   李敏从儿童房走出来:“叶涞你来了。”   叶涞把花送给李敏:“嫂子,我又来蹭饭来了。”   李敏笑盈盈接过花:“还是叶涞好,每次来都送我喜欢的花,不像你浩哥,大直男一个。”   张一浩挥动着锅铲:“你一来就破坏我们夫妻关系。”   叶涞笑着往后躲了几步,儿童房里的馨馨正在写作业,光着脚丫跑出来往叶涞怀里扑。   “涞哥哥,你终于来看馨馨了,馨馨好想你。”   叶涞把小姑娘抱起来举了举:“我们馨馨又长高了。”   “是的涞哥哥,我现在已经有118厘米了。”   张一浩纠正她:“馨馨,要叫涞叔叔。”   “涞哥哥。”馨馨搂着叶涞脖子,“我就叫涞哥哥。”   叶涞摸了摸她头顶跳起来的小辫子:“就叫哥哥,涞哥哥。”   馨馨笑着在叶涞脸颊上吧嗒亲了一口,女儿奴张一浩吃醋了,伸手把闺女儿抱下来:“馨馨,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不可以亲男生。”   “可是我喜欢叶涞哥哥。”   叶涞接了话,语气突然变得严肃,摸了摸馨馨头:“馨馨听爸爸的话,爸爸说得对,不可以随便亲男生,你喜欢叶涞哥哥,叶涞哥哥可以跟你一起玩拼图。”   叶涞把买的拼图拿起来给她看,馨馨本来嘟着嘴一脸不高兴,但听到叶涞说要跟她一起拼图,又换上笑脸,转着脖子甩了甩头顶的两个麻花辫儿,开开心心点了头。   晚饭后跟馨馨拼完图已经快十点了,这个时间段刚刚好,夜深人静。   路上的车流跟人流寥寥无几,夜行动物总在这个时间段出没。   周四晚上的叶涞,就是“夜行动物”之一。   在车里换好黑衣黑裤,叶涞闭着眼用力闻了闻车厢里独特质感的香水味,冷清的味道下自动浮现那张深邃的脸。   叶涞慢慢吸气吐气,等到眼前的轮廓慢慢消散之后才发动汽车,踩下油门,黑色商务车钻进更浓的黑夜。   半小时之后叶涞开出市中心,驶向市郊,越开越远。   叶涞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意识却在慢慢空虚,但肌肉记忆让他知道在哪个路口跟街口应该拐弯,最后把车停在一处村口边的沙地上。   村子没有多少户人家,村口的几栋房子都是空的。   叶涞没多停留,捞起副驾上的黑包就下了车,后背倚靠着车门,从包里拿出手电筒跟相机,相机带挂在脖子上,又把拉链拉到最顶端,抵在下巴上。   他打开手电筒,借着手电筒微弱的亮光,顺着一条窄小坑洼的土路往村庄深处走。   叶涞每走一步,都会在身后留下一个沉甸甸的脚印。   泥路四周都是高高的树丛草叶,鼻腔里是泥草的土腥潮湿味,风吹动着树叶跟草丛,高高低低的沙沙声在午夜悠荡,层层叠叠地撞进叶涞耳朵里。   被那声音刺激,叶涞每多走一步,就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在成倍速地加快流淌,呼吸都在沸腾。   约摸走了几百米,叶涞停在一处老旧的二层小楼房后,让自己的身体尽量隐藏在树干后的阴暗里。   他的角度看过去,小楼立在黑夜里显得阴森森的,周围已经盖过墙头的杂草增加了一份诡异,黑漆漆的窗口像是一个个无底洞口,深渊里的眼睛在静静注视着他。   叶涞慢慢靠近,等他确定大门的确上了锁之后,才慢慢吐出刚刚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   他从包里掏出工具,从里面仔细挑出一根极细的铜丝,铁门铁锁已经老化,布满暗红色的斑驳铁锈,铁锈味顶得他鼻梁生疼。   叶涞讨厌一切金属味,皱着眉屏住呼吸,把铜丝尖细的一头慢慢伸进锁眼里,微微弯腰低头,耳朵靠近锁孔,一边听着声音一边试探着转动铜丝。   五秒钟后听到锁芯咔哒一声响,叶涞唇角动了动,拿掉铁锁,举起脖子上的相机,轻轻推开门。   伴随着铁门的吱嘎声,叶涞慢慢走了进去。   ……   -   -   叶涞再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后背的冷汗湿透了身上的衣服。   刚一进门,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后背紧紧贴着身后的门板,脱力地往下滑了几公分才堪堪停住,垂在身侧的手指还在发抖。   叶涞仰着头闭着眼,狠狠吐了口气。   “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里了?”   客厅的灯突然亮了,一道幽冷沉哑的声音像是一支脱弦的冷箭射向叶涞。   叶涞猛地睁开眼,头皮一阵发麻,一个激灵之后身体从门板上弹开,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整个人往前跳了一步。   他没想到盛明谦会回来,盛明谦中午电话里明明说过,他周末才会回来。   叶涞愣愣地站在那,客厅中间盛明谦神情冷肃,两条长腿交叠着端坐在沙发上,脚上的高定皮鞋一尘不染,身上还穿着笔挺的西装,脖子上的领带已经有点歪了,那是他浑身上下唯一不体面的一点。   盛明谦手指夹着燃了一半的烟,抬起眼皮,微微眯着眼看了他一眼,又夹着烟头送进嘴里吸了一口,白灰色的烟雾团团上升,一抹难言的情绪在烟雾后蒸腾,但很快就随着那团烟雾消散。   叶涞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弯曲勾了勾裤缝。   他低头看看自己,他的包还在后备箱里,刚刚下车太急,他没拿。   “愣着干什么?过来。”盛明谦把手指上的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   叶涞这才注意到,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四五个烟头,原来盛明谦很早就回来了,他好像,等他很久了。   叶涞快速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弯着雾蒙蒙的桃花眼,走到沙发边,单膝跪在沙发上,身体懒懒地贴上去,双手紧紧搂上盛明谦的脖子,整个人都往他怀里缩了缩。   盛明谦身上的冷香混着苦涩的烟草味,神奇的是,叶涞现在抱着他,刚刚身体里的慌乱莫名地被抚平了,心脏安稳地重新启动。   “明谦,我好想你,”叶涞下巴在盛明谦肩膀上蹭了蹭,小狗撒娇一样鼻子里哼了几声,“我很想你。”   盛明谦搭在叶涞腰上的手一顿,又快速在他湿透的后背上拍了拍:“还没回答我,晚上去哪儿了?”   “我去浩哥家吃饭了,馨馨一直缠着我玩儿拼图。”   “孩子两点才睡?”   叶涞趴在盛明谦:“明谦,真是什么都没骗过你,你明天可能会收到交通违规信息,我刚刚飙车了。”   盛明谦手心隔着裤子,在叶涞屁股上狠狠抓了一把,叶涞疼得两眼发黑,他敢肯定,明天早上他的屁股上一定会留下五个指痕。   “明谦,疼。”叶涞撒娇,语气祈求。   盛明谦松开手,直接扯下叶涞裤子,手臂抬起又落下,大力拍了十几下。   这回是真疼了,叶涞鼻子里溢出难捱的痛哼。   “明谦,别打了,疼死我了。”叶涞两只胳膊拼命往后想要护住屁股,但盛明谦另一只手很快就死死钳住他的手腕,张牙舞抓的手指在空中乱动,就是护不住屁股。   盛明谦的巴掌还在继续,叶涞最后疼哭了,脸颊上眼泪珠子乱淌,上半身扭动着在盛明谦腰侧蹭了几下。   盛明谦感受到叶涞的身体变化,停了手:“妖精,这都能有反应。”   说着,盛明谦没多停留,打横抱起裤子还没提的叶涞匆匆上了楼,客厅里回旋着皮鞋踩在地板上留下的声音…… 第5章 盛明谦,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事后叶涞趴在盛明谦身上,左耳贴着他心口的位置,盛明谦的心跳声悠远又有力量,像是天外来音。   “明谦,你不是说周末才回来吗?”   “怎么?”盛明谦声音冷峻,“不想我回来?”   叶涞摇摇头:“当然不是,我想天天看见你,你今天不用拍戏吗?”   “白天的戏,晚上参加了一个宣传活动,结束就回来了。”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叶涞抬抬头,才发现卧室里的灯已经关了,眼前漆黑,他的视线追逐着盛明谦呼吸的方向。   “十一点。”   “啊,如果我早点回来就好了,还能多跟你待三个小时,可惜了。”   叶涞说话的时候手指还在盛明谦胸口上画着圆圈,慢慢地,这样的话他常说,语调轻巧,听不出到底有几分真心,听在盛明谦耳朵里倒更像是随口就来的事后调情。   叶涞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盛明谦身上滚下来,搂紧盛明谦的腰:“晚安明谦,做个好梦。”   躺在盛明谦身边总是会有无限的安全感,叶涞晚上的确做了个好梦,梦到了以前。   真正靠近盛明谦那天,那个好天气是任何滤镜都铺不出来的丰盈美好。   叶涞20岁选秀出道,只在那个选秀的夏天火了一把,那之后一直没什么成绩,接几个MV,电视剧的配角,一些小广告跟商演活动。   在这个一夜之间就能冒出无数个偶像,更新迭代太迅速的圈子里,叶涞是个一直游走在三十八线之外的小演员。直到张一浩给他争取到了盛明谦新电影《生剥》的试镜机会。   说来幸运,原来那个角色的试镜机会是杨星洲的,但他因为出了车祸需要修养,最后被张一浩争取到给了叶涞。   叶涞接到试镜通知那天一夜没睡,没出息地把出租屋的床板都蹦塌了,他进娱乐圈不是为了名利,只是想再靠近盛明谦一步,他想站在可以看见盛明谦的地方。   只是摸爬滚打熬了三年,他依旧只能隔着屏幕看他。   他试镜的是电影里的男四号,那是个游走社会的边缘人物,白天他是唯一一个穿着白衬衫去工地的搬运工,在那个灰尘漫天,肮脏混乱的施工队里,他是唯一的“体面人”,但是到了夜晚,他就是城市中间爬满虱虫的等待腐烂的“尸体”,不甘与堕落交织,扭曲又矛盾。   电影里男四号的戏份并不算太多,但却是个关键人物。   试镜前半个月,叶涞仔细研读剧本跟人物小传,揣摩人物心理跟性格,认认真真背台词,为了更能深入了解角色,叶涞去尝试体验人物的生活环境,特意去棚户区要塌的一栋矮楼里住了一夜。   也许是他命大,也许是老天开眼命不该绝,第二天早上他刚从大门里走出来,身后那栋矮楼砰地就塌了,黄浓灰尘卷过头顶,背对着矮楼的叶涞落了一身砂灰,眼睛都睁不开了。   等他彻底回神,叶涞呆呆地回了下头,看着倒塌的建筑垃圾,看着竖着冲天的钢筋水泥,那一刻的恐惧跟后怕,也让他更理解了那个人物的成长路程跟矛盾心理。   试镜那天叶涞五点就起了床,特意换上了符合人物性格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脚上穿着从地摊上买的皮鞋,擦得锃亮,廉价皮鞋冒着浓浓皮革味。   西装裤边刚好遮在皮鞋上,不多一寸不少一寸,裤子口袋里揣着一条白色方形手帕,手帕是从擦汗的白毛巾上剪下来的,叶涞去买了针线认真绞了边,针口细密均匀,那是他练了半个月才练出来的,最后还用漂白粉漂了白。   叶涞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确定衣着跟形象对味了才出门。   -   -   试镜的地点是在一家酒店,到了电影筹备处,叶涞在走廊上就看见了挂着“试镜间”牌子的大门。   工作人员让他先去休息室等着,轮到他会有人来叫号。   叶涞端端正正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后背挺得直直的,眼睛盯着桌角的一块黑斑,眨都不眨一下。   坐在他身侧的也是等待试镜的两个男孩儿,一直在窃窃私语。   “完了,我太紧张了,听说盛导亲自选角,因为男四号这个角色很特殊。”   “盛导对角色要求非常高,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我得再背背台词。”   “希望能试镜成功,”另一个男孩双手合十祈祷,“我很喜欢盛明谦。”   叶涞眼神动了动,在心里说,我也喜欢盛明谦,非常……非常喜欢。   盛明谦是站在山顶的人,叶涞还在山脚,混在一众仰视的人群里,他的视线都可以忽略不计。   但从十九岁开始,那道视线的方向一直没变过也没停顿过。   叶涞打住思绪,深吸一口气,继续默默在心里背试镜台词。   “叶涞,到你了。”一个小时之后工作人员突然开门进来,喊叶涞的名字。   叶涞心脏骤停一瞬,快速站起来,因为起身的动作幅度太大,凳子腿跟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旁边的两人嫌弃地往后退了退,还在议论:“身上的皮革味这么重,熏死我了,就不能换一双好点的鞋。”   叶涞傻傻地站在那,直到门口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又喊了他一遍:“谁是叶涞,快点来试镜,不过来就当你自动放弃试镜机会了。”   “我是叶涞。”叶涞着急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试镜房间的门半阖着,叶涞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女人说:“刚刚那个小孩儿还不错,目前我觉得他最符合男四人物,盛导您觉得呢?”   叶涞听到他们的议论声,心里咯噔一声,今天来试男四的少说也有七八个人,他只是其中之一,会不会他们已经定了?会不会他已经没机会了?   叶涞想听盛明谦的回答,但没等到,工作人员看他一直在门口不动,从身后推搡了他一把,直接把他推了进去。   “快进去吧,愣着干什么呢?”   叶涞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他站稳之后抬头,视线猛地撞进盛明谦的眼睛,那双凛凛双眸,像是深冬里落满雪的松柏,配着棱角分明的双唇,整个人看上去毫无温度,叶涞被冰得双腿发颤。   试镜房间中间只摆着三张铺了红色桌布的桌子,桌子上放着导演跟选角导演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各自的名字。   不足五米,这么近,盛明谦一身休闲运动装坐在三人中间,手里还拿着笔跟纸。   叶涞勉强自己站定,即使他试镜前准备充分,但此刻还是喉咙发干,想张口说话都难。   “准备好了吗?”坐在最右边靠窗的选角导演不耐烦了,看叶涞一直在那看着盛明谦发呆,出声提醒。   叶涞眨了眨眼,强迫自己的眼睛从盛明谦的脸上移开,但他失败了,他看着他,微微抖动的双唇轻轻开启:“我,我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这回说话的是盛明谦,他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冷。   叶涞站好,调整呼吸,微微鞠躬自我介绍:“各位导演老师好,我叫叶涞,我今天要试镜的角色是《生剥》里的池文……”   “好了,不用自我介绍了,”盛明谦打断他,“直接开始吧,试镜片段,池文在工地跟工友冲突……”   十分钟后,叶涞耷拉着头从试镜房间走出来,双眼无神。   看到盛明谦他太紧张了,台词说的生硬,四肢像是生了锈,虽然选角导演让他回家等通知,但叶涞知道他肯定没戏了。   想要靠近盛明谦的机会,就被他这么生生搞砸了,他这些天的努力,都白费了……   叶涞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双手手心使劲儿在脸上搓了几下,心里暗骂自己——   叶涞,你可真没出息,你从来都是这样没用,你什么事都会搞砸,你永远是那个只配长在山脚泥坑里,等待土里的根芽慢慢腐烂死亡的枯草。   最后一个人试镜结束,脸上笑眯眯的,出来前大大方方跟导演打招呼说再见。   叶涞把手放下来,试镜厅里的三个导演抱着一摞资料夹从里面走出来,几个人还在讨论选角问题。   “最后那个也不错,这个角色可以考虑在他们两人中间选择一下,盛导你觉得哪个更合适一点?”   盛明谦再一次出现在叶涞的视线里,他看也没看走廊上的叶涞,跟着他们往走廊相反的方向走。   叶涞看着盛明谦越来越远的背影,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只能等待腐烂,他站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对着盛明谦的背影喊了他一声。   “盛明谦,能再给我一次试镜的机会吗?”   叶涞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回音撞在墙壁上,又七零八落飘回耳朵里,一下下敲着他的心脏。   叶涞双脚像是踩在云上,等待那个背影的宣判。   三个人齐齐回头,选角导演瞥一眼盛明谦,去看他脸上的表情,来试镜的人大多都是年轻后辈,哪一个不是恭恭敬敬尊称一声盛导?   盛明谦眼底的确有了丝丝变化,选角导演指了指叶涞:“刚刚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让你回家等消息。”   叶涞不接他的话,只看着盛明谦:“盛明谦,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走廊那头的窗户有光,全都照在盛明谦的身上,他的眼睛落在一片暗影区域,叶涞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就在叶涞以为自己彻底没戏的时候,盛明谦突然往前走了两步。   叶涞眼睛一亮,知道自己有戏,他没犹豫甚至没等盛明谦开口,整理好呼吸一秒入戏,重新表演刚刚试镜的片段,就站在走廊里,情绪饱胀之后声嘶力竭地说着台词。   “你们别碰我,看看你们一个个肮脏的脸跟手,你们活该只配做这座钢筋水泥里的蛆虫,贴着阴暗的臭水沟爬行,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以后是要飞黄腾达的,我会站在城市顶端,俯视一切……”   叶涞说完,甩了甩袖口,挺直腰杆,从西装裤口袋里掏出那方白手帕,淡定地擦了擦没有灰尘的衣领,擦完之后又慢慢甩开手帕,小心折起来重新塞回口袋。   叶涞在走廊上旁若无人地表演,走廊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工作人员,盛明谦抱着胳膊站在那,静静地看着叶涞。   最后一句台词跟肢体动作结束,叶涞重新站好,迫不及待去找那双眼睛,又掏出白手帕擦了擦额头上因为情绪激动冒出来的汗。   盛明谦看看叶涞手上的手帕跟皮鞋问:“这身衣服是你自己准备的?剧本里没有白色手帕跟黑色皮鞋,只写了白衬衫跟西装裤。”   叶涞展开手帕给盛明谦看,还把自己对角色的理解一点点说了出来,叶涞说了很多,盛明谦还是那副表情。   叶涞呼吸急促,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跳等得就快支撑不住要坠落在地的时候,终于等到了盛明谦开口。   “叶涞是吧?”   叶涞猛地点头:“我是叶涞。”   “池文的角色,是你的了,回去等着吧,剧组开机会通知你。”   叶涞嗓子里那颗心脏没摔下去,稳稳地被盛明谦的那句话拖住了,看着盛明谦的桃花眼笑了,星光万里:“盛明谦,谢谢你。” 第6章 我们不是情侣(小修)   一夜好梦,叶涞早上醒的时候嘴角还是弯的。   他以为还会跟往常清晨一样,睁开眼身侧已经冰凉一片,但好梦延续到了太阳升起。   叶涞感觉到喷在耳后滚热又均匀的呼吸,还有搭在腰上的手臂,十分有重量,盛明谦的手还伸在他衣服里,手心贴着他的小腹,暖流从小腹中心往身体里渗透。   盛明谦没走,他们结婚这么多年,很少早上还一起睡觉,盛明谦的工作太多,回来的时候总在半夜,第二天又早早出门。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只能在黑暗里继续,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一样有时间限制,太阳升起就代表着钟声敲响,他们会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里,过着毫不相干的生活。   黑色里的缠绵悱恻,蜜语甜言的交织好似都不曾存在过,所有的痕迹都会在太阳升起的瞬间被那道炽热的光亮洗刷得一干二净,毫无痕迹。   像两个陌生人,唯一记得的,好像只有叶涞努力想藏起来的心跳。   卧室的窗帘没拉好,暖黄的太阳光丝丝缕缕漏进来,床尾被子外面那两只缠绕在一起的脚,正好落在那片不规则的光亮区域里,留在米白色床单上的影子,好似刚刚打破了钟声,他们还在一起。   叶涞脚腕动了动,带动脚背,脚趾蜷缩着勾了勾,脚尖在盛明谦的脚背上滑了一下,从上往下,最后脚背贴着盛明谦的脚背蹭了蹭。   身后的人呼吸重了一点儿,叶涞赶紧屏住呼吸,蹭着盛明谦的脚背紧绷着,不敢再多动一下。   这样相拥而眠在阳光里的早晨太少太难得,叶涞还想再享受一会儿,等到身后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叶涞才轻轻吐了口呼吸,慢慢放松身体肌肉。   但他脚背弓了太久,这么突然一放松竟然抽筋儿了,脚背上钻心难耐的疼痛瞬间延伸到小腿,腿也抽筋儿了。   叶涞疼得闷哼一声,两只手想去摸脚,但腿上使不上力气,手指疼得发酸,怎么都够不着。   身后的盛明谦听到叶涞痛苦嘶哑的呻吟,瞬间清醒坐起来。   “怎么了?”   “脚,我脚抽筋了。”   盛明谦掀开被子,伸手握着叶涞的脚,手掌拖着他的脚心,顺着他脚趾蜷缩的方向反向用力拉伸,另一只手按摩他的小腿,一下下从上往下捋着。   叶涞疼得把脸埋在被子里,两分钟后那阵疼痛才慢慢缓解,头上已经疼出了汗,鼻尖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像是清晨花瓣上的水雾。   “明谦,”等到彻底不疼了,叶涞翻了个身,“好了,不疼了。”   叶涞说着,动了动脚,想把脚抽出来。   但盛明谦没松手,感觉到叶涞往外抽力,两只手更用力地握着他,左手手心还拖着叶涞脚底,另一只手按摩的动作一直没停,慢慢捏着。   叶涞的腿又长又直,小腿线条流畅匀称,皮肤光滑细腻,好似经不住一点儿风雨一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叶涞右脚脚背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从脚踝一直到脚趾,疤痕周边的皮肤边缘不太规则,微微凸起,但已经很淡了,是很浅的白粉色。   “经常抽筋?”盛明谦边按摩边问。   叶涞摇头,望着盛明谦的双眸绻着一汪清泉水一样:“不经常,偶尔。”   盛明谦一直低着头给他按摩腿跟脚,叶涞小腿上的皮肤已经被他搓红了,透着艳艳的颜色。   “脚背是怎么弄的?”他又问,不是第一次见到,但是第一次开口问。   “以前受了伤。”   “刀伤?”   “嗯,去疤手术也能去除,但我没做,你如果介意,我可以去做去疤手术。”   盛明谦抬起头,眉心皱着:“不需要在意我介不介意。”   叶涞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盛明谦继续按摩,叶涞只觉得小腿跟脚趾都变得热热的,时间一久又开始心猿意马,眼里那汪水波起了皱,又有了反应,撑着胳膊凑近盛明谦,在他冒了一层浅浅胡茬的下巴上啄了一口。   “明谦,还想要。”   盛明谦终于松了手,扯过被子往他腿上盖一盖,遮住了叶涞腿根上昨晚他掐出来的指痕:“别太贪吃,待会儿你不是要去孤儿院?”   他一提醒,叶涞终于想起来了:“对哦,我今天要回孤儿院,明谦,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去的?”   “日历上写着呢。”   叶涞有在日历本上标记行程的习惯,他瞥一眼摆在床头桌上的台历本,这周周四周五那两天都被他用红笔画了圈,周四下面什么都没写,只有一个圈儿,周五下面的红圈下写着“孤儿院”三个字。   叶涞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孤儿院,他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他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五岁时曾被一对夫妻收养过,但那对夫妻收养他的第二个月,结婚十年都没怀孕的女人终于怀上了孩子,他们又把他偷偷送回了孤儿院,从此再无音信。   这些年叶涞每个月都会抽一天时间去孤儿院看看,平时都是周末去,因为周末能看到那些等他的孩子,但是他这个月周末都有工作安排,只能抽出明天一天时间。   每次去孤儿院,叶涞都会提前买不少东西,吃的用的玩的什么都带一些,看到什么都想买给他们。   盛明谦帮他把东西搬到车库,后座连后备箱都塞满了东西。   “我跟你一起去。”盛明谦站在车边。   “嗯?你跟我一起去哪儿?”叶涞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我跟你一起去孤儿院。”盛明谦又说了一遍。   叶涞差点没反应过来,结婚这么多年,盛明谦从没跟他一起出过门,更没跟他一起去过孤儿院,这些都是协议里的内容。   他一直想要的,不过是能光明正大跟盛明谦站在阳光下,他们毫无顾忌地牵手拥抱,可以昭告天下,他们是合法夫夫。   如果再往底说,其实那些叶涞也不需要,他只想要盛明谦的承认,承认他们的婚姻,不仅仅只是一纸协议的约束。   盛明谦主动提出要跟他一起去孤儿院,叶涞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瞥一眼后备箱,顾不上别的,直接把车钥匙扔给盛明谦。   “我屁股疼,明谦你开车。”   天使之家孤儿院在城南,开车要一个多小时。   叶涞舒服地靠着副驾椅背:“明谦,你今天不用去剧组吗?”   “下午去。”   蒋院长早就接到了叶涞电话,戴着老花镜站在门口张望,远远看到叶涞的车就冲他招手。   一下车,叶涞就跑过去抱了下蒋影:“蒋妈妈,我好想您啊。”   蒋影笑着在他后背上拍了拍:“这么大了,还这么会撒娇。”   叶涞低低笑了两声,松开蒋影,她看到车里又下来一个男人,问叶涞:“叶涞,这是?”   “我是叶涞朋友,蒋院长您好,我是盛明谦。”盛明谦微微点了点头,自我介绍。   “原来是小涞的朋友,快进去快进去。”   叶涞又折回车边:“车里还有不少东西,我搬一下。”   蒋影去院子里招呼其他孩子来帮忙,没一会儿几个孩子叽叽喳喳跑出来。   年纪最大的是12岁的男孩儿小鱼,是叶涞看着长大的,长得虎头虎脑的。   小鱼跑得最快,直接扑上来抱紧叶涞:“涞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们了,小鱼好想你啊。”   叶涞在小鱼头上摸了下,半蹲下身体:“今天涞哥哥就来看你们了,对了,今天周五,小鱼怎么没去上学?”   “小鱼今天发烧了,就没去。”   叶涞伸出手摸摸他头:“还有点烫呢,吃药了吗?”   “吃过了涞哥哥,我最近很乖哦,帮蒋妈妈做了很多事。”   “你真棒,”叶涞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红花,贴在他胸口的衣服上,“涞哥哥奖励给小鱼的。”   他给了小鱼小红花,其他几个孩子也都抱着他大腿要红花。   盛明谦在旁边看着叶涞像是变魔法一样,从衣服的各个口袋里掏出一朵朵小红花贴在那些孩子胸口。   “他们都很喜欢你。”盛明谦说。   “明谦呢?明谦你喜欢叶涞吗?”叶涞站在孩子中间,明晃晃地把话钩挑在盛明谦身上。   但他没听到回答,蒋院长走过来,看看车边的箱子:“叶涞,你又买那么多东西,小心把他们惯坏了。”   “不要紧,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他们都很乖,偶尔买给他们算是奖励。”   厨房里传出饭菜香,叶涞转了话题:“蒋妈妈,我们把东西搬进去,晚上等孩子们放学了您再分给他们,我们中午就在这儿蹭饭了。”   “在这吃在这吃,”蒋影笑着拉他手,“刚刚我已经让厨房的张阿姨添菜了,你们都留下来吃饭。”   小鱼吃饭的时候坐在叶涞身边,吃了几口饭,扯了扯他的衣袖。   “小鱼,怎么了?”   “涞哥哥,你旁边的这个叔叔叫什么名字?”   叶涞想笑,小鱼叫他哥哥,叫盛明谦叔叔。   倒不是盛明谦有多显老,而是他板起来的脸会让人觉得难以靠近,看起来更像是严肃的叔叔,而不是可以一起玩儿的哥哥。   “他叫盛明谦,你可以叫他盛叔叔。”   “那涞哥哥,”小鱼突然压低了音量,“你跟盛叔叔是什么关系啊?”   叶涞听到小鱼发问,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余光总往盛明谦身上飘,最后直接偏过头,笑着看他。   小鱼没第一时间听到回答,自顾自猜测:“我知道了涞哥哥,你刚刚看盛叔叔的眼睛里有星星哎,你们是不是情侣啊?”   “我跟盛叔叔……”   叶涞刚开口,话还没说完,盛明谦在旁边打断了他的话,否认了小鱼的说法:“我跟你涞哥哥不是情侣。”   叶涞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在喉咙里滚了两圈,又艰难地咽了下去,肺管堵着。   但很快又想通了,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明明在协议里就写得清清楚楚。   而且,盛明谦也没说错,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不是情侣。   他刚刚又在期待什么呢?   叶涞摇摇头,夹了块豆腐放进嘴里,豆腐太嫩,他咬下去的力道太大太急,牙齿狠狠咬上舌尖。   血腥气瞬间填满口腔,顺着喉咙往下扎进去,叶涞疼得眼皮直颤,但强迫自己没发出一点声音。   舌尖上的疼痛逼红了叶涞的眼眶,叶涞用舌尖抵着牙齿,半天之后才重复了一遍盛明谦的话:“对,我们不是情侣。” 第7章 哪种朋友   “小涞,你不用每个月都给我们这么多钱,你自己也要顾好自己的生活。”   叶涞把装钱的信封塞回蒋影手里:“蒋妈妈,我现在挺好的,你也知道啊,我现在在娱乐圈,赚得很多的。”   “说起来,前段时间也有人给我们捐了不少钱,”蒋影说,“那人是通过儿童慈善基金会匿名捐给我们的,还立了一个单独的账号……”   蒋影说完才想起什么,看看叶涞又赶紧岔开话题:“哎呀,不说这些了,前几天我还在看你演的电影,就是镜头太少了,看不够。”   叶涞笑着说:“那等我多接几部戏,让你天天能在电视上看见我。”   蒋影拉着叶涞手:“工作别太拼命,我知道娱乐圈不好待,小涞你也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了,刚刚看到你带着盛先生来,我还高兴坏了,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儿呢,原来只是朋友。”   叶涞笑笑没说话,视线飘向窗外,垂柳枝条在风里摇摆,他身体里的热意也跟着左右浮动,没有落脚地,虚浮着。   “不是,我们,是朋友。”叶涞看着窗外说。   “如果你跟盛先生不是一对儿,我有一个朋友,他儿子今年三十岁了,刚从国外回来,自己有家广告公司,身高一米八五,人我见过,一表人才,长得也是周周正正的,很有礼貌,小涞你看看……”   蒋影说着就要掏手机给叶涞看照片,叶涞收回视线,笑着揽着蒋影的肩膀,没让她动:“我现在还不想这个呢,现在工作忙,而且……”   “要想了要想了,工作是做不完的,找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你总是自己,我不放心你小涞……”   蒋影说着红了眼眶,也许是年纪大了,现在说起这个总是伤感更多,这话她也不是第一次跟叶涞说,以前叶涞总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这还是她第一次以长辈的身份这样催。   叶涞听得心里泛酸,想先哄好蒋影,只能顺着她的话:“您别担心,我会考虑的,先等我忙完这阵子,等我忙完了您再给我介绍也不迟。”   “那要忙多久啊?”蒋影听他这意思就是松口了,趁热追问。   叶涞随口说了个时间:“再过个半年着。”   车窗虽然开着,叶涞上车的时候还是被车厢里浓浓的烟味呛了一下。   盛明谦胳膊搭在车窗沿上,视线对着远处起起伏伏的墨绿山影,手指上还夹着烟头,烟柱上那小截灰色烟灰在关门的震动下终于掉了,烟灰迅速消散在风里。   叶涞打了个喷嚏,倾身靠近驾驶位上的盛明谦,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明谦,怎么抽了这么多烟?”   他说完,伸手又把盛明谦手指上的烟头拿走,拇指跟食指捏着湿湿的烟蒂送进自己嘴里抽了几口,辛辣的涩感晕开,叶涞眯了眯眼,烟雾吐到窗外,最后把烟头扔了。   “是不是等急了?我跟蒋妈妈多说了会儿话,她跟孩子们午睡了我才出来,是不是耽误你去片场了?”   盛明谦坐直身体,打开空调:“走吧,先送你回去。”   “明谦,”叶涞升上车窗,手心搭在盛明谦手背上,“你看上去有点儿累,我来开车吧。”   盛明谦面无表情嗯了一声,两人下车交换了座位,叶涞系好安全带,发动汽车:“我先送你去片场。”   盛明谦闭着眼养神,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叶涞以为盛明谦睡着了,一直安静开车,离片场还有一个路口,盛明谦突然开口让叶涞停车。   “还没到呢,怎么了?”叶涞问。   盛明谦看着窗外:“片场人多眼杂,我就在这儿下车吧。”   叶涞望着盛明谦的眼皮半敛下来,轻点刹车,慢慢把车停在路边。   等叶涞再回神,整理好表情,脸上重新挂上笑,还想跟盛明谦说声再见,但盛明谦已经下了车,大步走进人群中间。   路口绿灯,盛明谦随着人流过了马路,右转之后,那个高挺的背影很快隐没在夏日下在热浪里滚动的广告牌旁。   -   -   叶涞在路边停了很久,刚想掉头回去就接到了宁远的电话。   “叶涞,你现在手头上有活儿吗?有时间吗?”   “远哥,我手上没活儿,怎么了?”   “你来救个场,帮帮远哥。”   宁远是个主持人,叶涞选秀出道之后第二年还跟他一起搭档做过三个月的访谈节目,但是节目收视很凉,后来台里就把他俩拆伙了,现在那个访谈节目只有宁远自己主持。   叶涞问了半天才弄清楚,原来他们今天晚上邀请的嘉宾是周然,但周然到了之后跟宁远闹了矛盾突然发了火,非要换主持人,还说如果主持人是宁远他就不录了。   能邀请到周然他们废了不少劲儿,周然可是影帝,还指望这场节目能火一场,节目组都不想就这么放弃,但是周然现在死活不愿意录了,宁远没办法,打电话给叶涞求助。   宁远之前没少帮他,叶涞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到的时候宁远坐在办公室里正抽烟呢,导演组也都急得直转圈儿。   宁远看到叶涞进了门,站起来走过去,拳头在叶涞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谢啦兄弟。”   “没事儿远哥,主持人换成我,周然那边同意了吗?”   “你答应我的时候导演组就去问了,周然说只要不是我,谁都行。”宁远说完,还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   叶涞看出来,宁远也压着火呢,在他胳膊上拍了拍:“他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儿啊这么严重?”   宁远抽了口烟:“我本来想录制之前跟他熟悉熟悉,对对台本上的问题,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就去他化妆间找他,结果没说几句不知道哪句得罪他了,人抬手就把化妆间给砸了个稀巴烂,谁拦谁说他连人一起揍,没办法,谁让人是大影帝呢。”   导演听到宁远的抱怨,赶紧出声提醒他:“宁远,你可少说两句吧。”   宁远一抬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点着头转了个圈儿:“得得得,我不说了,再让大人物给听见了,可别把舞台给我们砸喽……”   节目组为了这场录制花了不少心思,舞美灯光摄制,都下了大功夫。   叶涞在宁远化妆间里换了衣服,宁远坐在旁边看他化妆:“叶涞,你是吃什么长的?身上的少年气还这么足,你说说,这么好看的脸,怎么就不火呢?”   叶涞想扭头,但化妆师的手还拖着他下巴,他对着镜子里自己的半张脸笑了下:“远哥,你就别寒碜我了。”   宁远又叹了口气:“在这个圈子里,还真是不能单靠脸,得靠人,得有资源,你看周然,可是一直靠着盛明谦那棵大树……”   “叶涞皮肤真好,不用怎么化,”化妆师开口,“闭下眼,扫扫眼眶就行了。”   叶涞听话地闭上眼,眼珠不转也有点儿颤。   节目录制之前宁远拿着台本跟他对流程跟问题,叶涞有点紧张:“远哥,我怕给你搞砸了。”   宁远给了他一根烟:“没事儿,你就跟你之前那样主持就行,而且节目是录播,后期都能剪辑,大胆录不要怕。”   -   -   “各部门准备,三、二、一,开始……”   导演喊了开始,叶涞笑对镜头,按照台本上的台词开口:“大家好,欢迎大家收看宁远访谈秀,我是今晚的主持人叶涞,宁远因为身体不适,这期节目暂时由我来代替他主持……”   一直到邀请嘉宾的环节,叶涞的录制一直很顺利。   周然上场,对着镜头挥手。   叶涞站起来跟他握手,故作熟稔地叫了声“然哥”,叫完差点闪了舌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没办法,节目还得继续,他答应了宁远。   主持人跟嘉宾分别坐在圆桌两边的沙发椅上,叶涞按照台本里的内容,先跟周然聊了几句热场。   叶涞看过盛明谦执导的所有电影,自然对他电影里的男主角周然很熟悉,但正面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   如果他不是刚刚听宁远说过,而且还在走廊上亲耳听到嘉宾休息室里周然的咆哮声,他会以为眼前的人并不是一个人。   此时的周然彬彬有礼,礼貌周到,跟他对视时眼波含笑,开场寒暄结束,周然甚至还一脸担忧,跟他询问宁远的身体状况,说希望宁远早日康复种种……   叶涞余光瞥向舞台边抽烟的宁远,心里冷笑:这演技,不愧是影帝。   节目录制还算顺利,镜头下的周然全程都十分配合,回答问题还带着幽默感,很能制造看点,叶涞甚至能听到节目组心脏落地声跟欢呼声。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叶涞看着台本,抠着沙发半天没开口。   “叶涞……”   有人提醒他该继续了,导演跑到台上对着周然点头哈腰。   宁远在旁边也有点紧张,远远地给他打手势,叶涞深吸一口气,他不能在最后的时候坏了场。   “然哥,”叶涞微笑,继续开口,“最后一个问题,是替广大网友问的。”   周然早就看过台本,当然知道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但还是装作很惊讶的样子,皱起眉,看起来很为难:“网友问的,网友的问题可不好回答,可别太为难我。”   叶涞坐在那静静地看着他表演,肚子里的脏话已经绕着录制棚漫天飞了,等周然表演结束,叶涞还是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拿起台本慢慢读上面的最后一个问题。   “网友问,这么多年了,您跟盛明谦导演的关系一直扑朔迷离,隔了五年你们再合作,所以你们是不是旧情复燃了呢?”   这个问题不光网友想知道,叶涞也想知道,问完屏住呼吸,等着周然开口。   周然一直放松的坐姿正了正,抬手碰了碰下巴,似乎在思考,鼻子里拖长着音嗯了半天才说:“我跟盛导,是,很好的,朋友。”   他还跟颁奖晚会上一样,言辞闪烁表情暧昧,含糊的回答更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   叶涞又问了一句,是台本上没有的问题:“哪种朋友?”   周然愣了愣,依旧不正面回答:“我跟明谦,合作得一直很愉快,工作上我们是默契的搭档,生活上也是很好的朋友,其他的就不多说了,后面就请期待下我们的新电影吧。”   “方便透露下新电影是什么吗?”   “目前还不能透露,只能说是个小说改编剧。” 第8章 你得罪谁了?   周然的最后一句话,彻底点着了叶涞仅剩的那丝不堪一击的理智。   叶涞放下手里的台本,微微挺直后背,看向周然的眼神迸出冷光,红润的双唇一开一合,问出了台本上没有的问题,咄咄逼人。   “网友也有别的问题想问,您只有跟盛明谦合作的时候作品才有成绩,这五年没合作,你拍的都是大烂片,这几年被称为‘票房毒药’,这样的评论您自己之前看过吗?”   “所以,在别人还称呼您为‘天才演员’的时候,您心虚过吗?”   “每次您接受采访被问到跟盛明谦的绯闻,就故意闪烁其词模糊概念,怎么?是您在故意炒作吗?”   “为什么不敢正面回答问题?”   ……   叶涞每问一个问题,周然脸上的假面具就裂开一分,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周然的那层伪装彻底被叶涞撕碎,伪君子彻底暴露了本来面目,叉着腰站起来,一把扯下脖子上的耳麦,抬腿就踹翻了中间的圆桌,指着叶涞破口大骂。   “操,你是谁啊?你他妈算老几?”   “这是台本上的问题吗?”   “谁让你问的?找死是不是?”   圆桌上两个茶杯碎了,滚热的茶水溅湿了叶涞裤子,烫得他一个激灵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还是摔在了地上,膝盖磕在桌角,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周然的经纪人跟导演组齐齐冲到台上,几个人也没拉住周然,周然越过桌椅握着拳头对着叶涞的脸打了一拳,像个发狠的野兽一样,暴躁狂怒,要把叶涞吃了才解恨一样。   导演组赶紧拉起周然,宁远离得最远,最后一个冲上来把叶涞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三个人摁住周然,叶涞过去对着他肚子回了一拳。   现场混乱一片,节目没能成功录制,舞台上的音效也没关,头顶的彩灯乱闪乱晃,叶涞只觉得自己被一束冷凉的光束包裹着,头皮被照得一阵阵发麻,手脚冰凉。   叶涞被宁远拉到后台,导演组的劝阻道歉声跟周然骂声越来越远。   宁远办公室里,叶涞喘着粗气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仰着头半天之后才缓过神儿来,他刚刚一冲动,把节目给搞砸了。   叶涞扭头去找宁远,宁远趴在半开的门缝里伸着脖子正在往外看呢,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叶涞过意不去,站起来走到门边,在宁远后背上拍了一下:“远哥,对不起啊,我搞砸了你们的节目。”   宁远叼着烟转过身,哈哈大笑几声,对着叶涞肩膀上捶了一拳头:“操,真他妈过瘾,真爽,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你没注意,刚刚导演拉着他,我还趁乱补了他几脚,叶涞,你胆子真大,牛逼……”   叶涞张了张嘴,他还以为宁远是因为急得气得才肩膀发抖,没想到他是笑的。   宁远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递给叶涞,叶涞抽了两口也跟着笑了:“爽……”   “你是怎么想起来问他那几个问题的?没想到啊,叶涞你看着软乎乎的,也有这么犀利的时候。”宁远调侃他。   “我,”叶涞抽了口烟,含含糊糊说,“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样儿,真能装。”   “我也看不惯,导演他们其实也都看不惯。”   宁远又掰着叶涞下巴看了看,刚刚周然那一拳打在了叶涞眼角:“嘶,这么好看的脸,差点就破了相,都是娱乐圈的,打人不打脸,操他妈的周然,刚刚应该再多踹他几脚才对。”   叶涞转头去照镜子,贴着镜子看了半天,不严重,就是眼眶眼角有点儿青肿,也没破皮:“没事儿,回家之后擦擦药,一晚上就能消肿了,明天的工作正好已经取消了,这两天我闲着。”   俩人挨在一起抽了会儿烟,又一起骂了半天周然,但是骂归骂,他搞砸的事情,得解决,不能来帮忙还反倒留了一个烂摊子。   “抱歉啊远哥,怎么说我还是把你们节目搞砸了,是我没忍住,本来都已经录到末尾了,我想想……怎么补偿给你们。”   “补偿个屁啊,砸了就砸了,周然这么一闹,肯定是不会再同意录节目了。”   叶涞想了想说:“我回头看看,介绍个别的嘉宾给你们吧。”   “哎,不用,”宁远捏着烟头的手摆了摆,“周然那个咖位的,娱乐圈都找不出来几个了,除非也是跟他同等级的影帝影后,或者是话题度一直很高的盛明谦,算了算了,砸了就砸了,不要想那么多了。”   叶涞眼睛一亮:“节目组花费了这么多心思,远哥,我回去尽量想想办法。”   宁远没把叶涞的话当回事儿,他知道叶涞一个十八线的小演员,没什么人脉更不会认识什么人,随口应:“行行行,先不说这个了,晚上一起喝顿酒去。”   他说完想到叶涞肿了的眼眶,又很快否了刚刚的提议:“算了算了,你眼睛得消肿。”   叶涞隔着烟雾虚虚地看着沙发角,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没事儿,远哥晚上去喝酒。”   酒吧里叶涞一直控制着酒量,感觉差不多了就没继续,微醺半醉,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又不会被酒精支配到失控的程度刚刚好……   -   -   晚上的片场,围着监视器的导演跟编剧一直紧皱着眉,盛明谦的喊咔声不断。   “咔,左崎,眼神不对,重来。”   “咔,左崎,你手动来动去干什么呢?”   “咔咔咔,左崎,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是哀伤,不是恐惧……”   左崎被盛明谦骂得一直不在状态,台词结结巴巴,眼神动作更是不对。   这条戏是他一段独白式的眼神戏,只有第一遍有感觉,但盛明谦要求高,第一遍没过,盛明谦越凶左崎越找不到状态,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了。   副导演凑近盛明谦身边,笑着出声调和:“我说盛大导演,你太凶了,看把人小孩儿吓得都不会演戏了,休息几分钟调整下。”   “休息半小时,”盛明谦把剧本甩在桌子上,冲着左崎一招手,“左崎,你过来,我跟你说说戏。”   左崎赶紧跑过去,低着头:“盛导,对不起,耽误大家进度了。”   盛明谦给他讲戏:“这场戏很关键,你的情绪得饱满充盈才行,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你心里去,眼神,肢体的细微动作都要到位……”   周围的人跑远一点窃窃私语:“盛导太严苛了,每条都咔,他越骂演员越紧张。”   “怎么办怎么办?左崎下一条就是我的了,盛导今天明显心情不好啊。”   “谁来拯救下我们……”   助理小滨趁着中间休息,把盛明谦一直响不停的手机赶紧拿过去:“盛导,你的电话一直在响,不知道是不是有要紧事。”   盛明谦回头看了亮着屏幕的手机,没有来电显示,是他不认识的号码,平时不认识的号码他不接,但快挂断的时候还是拿过去摁了接听键:“哪位?”   叶涞打了三个电话,盛明谦终于接了,已经调整好的情绪,在听到盛明谦的声音时还是胸口发紧,被打的眼眶像是有人拿针在扎,又涨又疼。   他吸了吸鼻子,哽着喉咙轻轻叫他:“明谦……”   叶涞的声音一听就是喝了酒,抽丝一样的沙哑声线像是在酒精里泡过,盛明谦好像都闻到了顺着听筒蔓延过来的酒味,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淡淡的辛辣往他身体里钻。   “怎么了?”盛明谦站起来,走到没人的地方。   叶涞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开口,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跟酒意:“明谦,我今天闯了大祸,我得罪了大佬,娱乐圈我是待不下去了,明谦,我要被封杀了,还可能会被人报复……”   盛明谦问:“喝酒了?在哪儿喝的?跟谁喝的?”   “我跟远哥刚刚在酒吧里喝了一点儿,我的手机也摔碎了,我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明谦,我现在得找个地方避一避,虽然我还没想好去哪里,可能去国外一阵子,本来我是想直接走的,但毕竟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想跟你道个别,想听听你声音……”   叶涞越说哭腔越重,盛明谦捏紧了手机:“到底怎么回事?你得罪谁了?”   “明谦,我得罪周然了,他可是大影帝,我只是一个叫不上名字的三十八线小演员,俗话说鸡蛋碰不过石头,胳膊拧不过大腿……”   “在家里待着别动,”盛明谦打断他,“哪儿也不用去。”   “可是,我怕周然报复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待会儿回去。” 第9章 晚上还回来吗?   燥热的风从车窗吹进来,浪头一样接连拍在脸上,叶涞挂断电话代驾也已经到了,看向窗外霓虹灯的琉璃双目慢慢收回,胸口的心跳跟风动融在一起。   “您好,请问是叶先生叫的代驾吗?”代驾敲窗跟他核实身份。   叶涞点点头:“是我。”   代驾放好折叠电动车,坐上驾驶位,半天没动,从后视镜里看看他:“叶先生,我感觉您有点儿眼熟啊,你是不是那个明星啊?”   叶涞打断他,抱着胳膊往车边坐了坐:“认错人了,开车吧。”   代驾不再多言,发动汽车慢慢开了出去。   虽然酒喝的很少,车一晃头顶还是微微刺痛着。   叶涞用手扶了扶额角,小拇指扫到眼眶,疼得他呲着牙嘶了口冷气,车窗外闷人的风搅动着那丝疼痛,把身体里模糊的东西搅成了浆糊一样,他现在很想淋一场雨,把身体里那些乱糟糟的东西都洗刷干净才好。   半小时车平稳地停进院子里,付钱的时候代驾还是多看了他几眼,叶涞并没在意。   代驾一走,叶涞拎着钥匙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之前落下没拿上去的包,抱着包匆匆进门,上楼之后放回卧室衣柜最下面的角落里不再动了。   叶涞脱了衣服赤着脚走在地板上,进了浴室打开所有的灯,赤条条地站在镜子前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一遍。   晚上刚喝过酒,眼眶肿得比开始的时候更厉害了,眨眼的时候眼皮很重,一顿一顿地疼,磕在桌角的膝盖也是乌黑一片。   叶涞皮肤太白,身上有一点痕迹就会出奇地明显,看上去也更狼狈,除了下午新添的伤,昨天晚上屁股上被盛明谦打出来的指痕都还在。   叶涞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儿,给自己放好热水泡了个热水澡。   -   -   盛明谦开门进来,客厅里一片黑,灯也没开,只有电视屏幕亮着,微蓝的光明明暗暗,不停闪动在叶涞纤瘦的身体上,把他的后背映得更单薄了。   “怎么不开灯?”   “别开……”叶涞听到声音,弓着的后背微微动了动,鞋也没穿从沙发上下来,赤着脚跑过来一把抱紧盛明谦,两只手用力搂着他脖子,“明谦,你终于回来了,我害怕。”   “害怕什么?”   “怕黑。”   “怕黑怎么不开灯?”   “别开。”   叶涞搂得太紧,盛明谦呼吸不畅,想把他手掰开,但他一动叶涞就越用力搂着他,无法,只能任由他这么抱着。   两个人这个姿势拥着往沙发边挪,叶涞几次脚下乱颤,盛明谦直接打横抱起他,也是在横着抱起他的瞬间,盛明谦同时在幽幽的蓝光里看清了叶涞的眼睛。   “眼睛怎么弄的?”盛明谦问。   叶涞侧了侧脸,闷在盛明谦衬衫里,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跟脸:“明谦你别看我,太难看了。”   盛明谦把他抱到沙发上,拿开他的手:“问你呢,眼睛怎么弄的?”   “是周然。”叶涞抿着唇小声吐出周然的名字,又把录影棚里的事跟盛明谦说了。   当然,过程经过修饰之后,也是含糊其辞,话到嘴边说半句留半句,边说边观察盛明谦脸上的表情,看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抿唇。   几句话挑挑捡捡把事情经过说了个五六分,叶涞觉得差不多了就收了音,叹了口气收紧下巴,不再看盛明谦,一幅受惊之后想要寻求安慰又受伤不浅的模样。   叶涞只穿了一件浴袍,他躺在盛明谦怀里,浴袍敞开顺着沙发搭下去,两条腿露出来。   他调整了下姿势,膝盖蹭到了沙发边,咬着唇哼了一声,又伸手要去摸自己的腿。   叶涞看到盛明谦视线顺着他的手往下看他的腿,又蜷着小腿缩了缩,掀起浴袍想要盖住自己受伤的膝盖。   盛明谦握住了他的胳膊,他已经看到了:“腿呢?也是周然弄的?”   叶涞咬着下唇,眼角含着湿漉漉的蓝光点点头:“嗯,从沙发上摔下去,不小心磕到了桌角。”   “周然,他有躁郁症,”盛明谦说,“下次别跟他一起录节目。”   叶涞收了音,想等待后续,但盛明谦只说了那一句话,他这句话已经替周然解释了他总是失控的原因。   没了表演的心情,叶涞知道再继续已经没了意义,接了盛明谦的话:“原来……如此……”   “以后离周然远点儿就是了,他不会报复你的,也不会为难你。”盛明谦说。   “真的吗?”叶涞木讷着问,已经没有兴趣知道周然后续会对他怎么样了。   这样茶里茶气的撒娇跟卖惨,叶涞这几年用了不是第一回 ,上一次不想跟杨星洲一起录节目就是这样跟盛明谦抱怨的,第二天就收到张一浩的通知节目不用去录了。   这一次周然打了他一拳,他当时也还了一拳,没想会怎么样,这么跟盛明谦说,一半是委屈想找找存在感,另一半,是在小心翼翼试探。   找存在感失效了,试探也到此为止,叶涞已经不想继续了解。   还有半年时间,他这算是什么呢?最后的挣扎吗?   叶涞不想再提周然这个名字,转了话头:“我本来下午去是给远哥救场的,结果成了砸场子,他们请到周然不容易,费了不少劲。”   “按照周然的脾气他应该不会再同意录了,你也别私下里再去找他,”盛明谦说完顿了下,“这样吧,我介绍桑梅给他们吧,桑梅是影后,刚结婚不久,话题度只高不低。”   叶涞抿着唇,闭着眼往盛明谦怀里靠了靠:“谢谢你明谦,你真好。”   “药擦过了吗?”盛明谦的手指在叶涞膝盖上揉了下。   盛明谦摁的那一下其实没多疼,叶涞更多感受到的是他指腹上的温度,但那温度此刻像是带着刺一样尖锐,刺破皮肤往深处扎,带着血肉。   叶涞疼得深吸一口气,盛明谦把他放在沙发上,拿出药箱找出消肿药膏,涂在叶涞眼角跟膝盖上。   叶涞躺在沙发上全程闭着眼,只有睫毛微颤。   药膏刚擦上去微微冰凉,没一会儿又开始渐渐发热,叶涞一直没睁眼,听着盛明谦收拾药箱,鞋底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先近再远,远了又近。   “睡了?”盛明谦的声音从头顶垂落。   叶涞翻了个身,脸朝着沙发,顺着他的话打了个哈欠,眼角往下滑了一滴哈欠打出来的眼泪,声音模糊:“晚上折腾太久了,我困了明谦,晚安。”   “回房睡。”盛明谦手心搭上他单薄的后背。   叶涞转了转脖子,还闭着眼,笑着冲盛明谦张开手臂:“腿疼,明谦抱我上楼。”   -   -   房间浴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流声,叶涞望着磨砂玻璃后的那层模糊的身影出神。   放在床头上的手机响了,叶涞眼皮动了动,不是他的手机,是盛明谦的,屏幕上“周然”两个字亮着。   盛明谦从浴室出来,叶涞背对着他装睡,直到听出盛明谦穿衣服的声音,叶涞装不下去了,撑着胳膊坐起来:“这么晚了,穿衣服要出去吗?”   盛明谦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系着衬衫扣子:“还有点事要去处理下。”   叶涞撑着胳膊坐起来:“晚上还回来吗?”   盛明谦系完了最后一颗扣子,转了转手腕上的手表看了眼:“太晚了就不回来了,你好好睡觉。”   叶涞看着盛明谦出了门,房门打开又关紧,门锁合上时“嗒”的一声响。   叶涞侧脸原来柔软的轮廓因为牙关咬合太紧,线条变得些许分明,有了棱角,脑子里空空的,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一直等到客厅里彻底没了脚步声,他抬手关了床头灯,扯着被子蒙过头顶。   叶涞第一次生出剩余的半年时间能快点过完的想法,五年时间在流逝,他被动接受,以前他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快到他抓不住,快到他还没看够呢,快到他还舍不得。   现在,他倒希望时间再快点儿,叶涞知道,自己不会主动结束这段婚姻协议,心里那份执念经年累月间已然多了更多的枷锁,也更让他无法自拔。   他现在像是陷进沼泽里的飞蝶,不停震颤的翅膀在深远吸力下毫无作用…… 第10章 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夏天燥闷的夜晚之后总要下雨,叶涞昨天从酒吧回来后已经有了预感,一到阴天下雨身体就会隐隐发疼,深夜里半睡半醒间叶涞已经听到了噼里啪啦拍在玻璃窗上的雨声。   现在下得更大了,叶涞摸到遥控器打开窗帘,窗外雨烟蒙蒙,团团黑云挂在极低的天空上,玻璃窗上缥缈的雨痕不停地往下淌,水雾氤氲过后把室内室外隔出两个不同的世界。   手机开了免提,那头宁远兴冲冲的声音一直没停。   “桑梅经纪人刚给我们导演打了电话,说同意来参加节目录制了,你昨天说的时候我还没当回事儿,就一个晚上,叶涞你是怎么做到说服桑梅的,我们导演可是从前年就开始邀请她,她一直都没同意。”   叶涞刚醒,瓮声说:“也不是我,是我朋友……的朋友,正好认识桑梅,巧了。”   “昨天晚上到家之后导演还跟我打电话呢,我们正发愁,桑梅现在同意了,导演又乐了。”宁远说。   叶涞翻了个身,眼眶不小心在枕头上磨了一下,疼得他瞬间清醒,声音也跟着重了几分:“对了远哥,周然昨天后来怎么样了?”   “导演跟我说他后来被经纪人直接拉走了,临走还放狠话呢。”宁远说完,冷笑一声。   “他会不会找茬儿。”叶涞担心。   “没事儿,昨天摄像机可都开着呢,他先跳起来打人那段录得可是清清楚楚,周然经纪人心里有数,后来还跟导演商量想把那段视频删除。”   ……   宁远没说那段视频删没删,挂断电话叶涞才看到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一晚没睡好,头重脚轻,身体疼得已经没有那么明显了,叶涞撑着胳膊起了床,眼眶已经消了肿,微微泛红,如果不碰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叶涞没什么胃口,但胃里空得泛酸,还是给自己泡了杯牛奶麦片,牛奶溅到衣服上,叶涞吃完又去洗了个澡,出来之后从衣橱里找了一件盛明谦的衬衫穿,衬衫下摆堪堪遮到大腿,叶涞光着两条腿进了观影厅。   -   -   打开视频,最上面的观影记录就是他之前出演的那部盛明谦的电影《生剥》,上次看这个电影还是他跟盛明谦一起,后来电影没看完,双人沙发不知被谁放平。   一下午的颠倒,最后电影没看成,他昏睡在盛明谦怀里,再醒已经是躺在楼上软软的大床里。   叶涞握着遥控器想要换部电影的手停住了,拇指在圆形按钮上摩挲几下,最后还是点了继续,电影画面正好停留在他的脸上。   投影仪放大了他的脸,那是一个近景镜头,他演的池文站在雨后的烂尾楼顶,张开手想要跳下去自杀最后却因为不甘放弃自杀的戏份。   放弃之后他闭着眼顺着楼梯往下走,还剩最后两节湿漉漉的台阶,池文眼睛睁开一条缝,镜头对准了那条缝隙,还滴水的头发,浓密的睫毛,鼻梁上落的黑泥点,还有眼里微妙的情绪都尽收在镜头里。   他望着脚尖站在台阶上,最后张开双手模仿跳楼的姿势一跃而下,电影里他摔断了腿。   叶涞每次看到这里都会小腿一痛,不光戏里他腿断了,那场戏因为道具组的失误,他小腿骨裂,在轮椅上坐了一个多月。   抛开是他演的这一事实,叶涞自认为他在电影里的表现有出彩的地方,当年这个角色还入围了白金奖最佳男配角的争夺,虽然没有获奖,但已经算是对他的肯定。   当年他在楼道里喊住了盛明谦,给自己争取到了重新试镜的机会,盛明谦最后告诉他剧组开机会通知他。   但剧组开机的时候他并没有收到任何电话,还是张一浩告诉他的,池文的角色临时换人了,他没机会了,那是在试镜成功三个月后。   酒店试镜回家之后,叶涞更是一刻不敢耽误,每天都拿着剧本研究,每一句台词每个动作都在心里精心打磨。   每一场戏叶涞都在心里滚了又滚,台词记了又记,生怕出一点差错。   那几个月叶涞像是魔怔了,做梦自己变成了池文,开口就是电影里的台词,生活里他也像变成了池文一样,神态动作语言甚至饮食习惯。   张一浩在他试镜半个月后再见他,一度被他吓得不轻,以为他神经错乱失常了,还想拉着他去医院检查身体。   直到叶涞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下来,很长时间才从池文的世界里走出来,他跟张一浩说,他是在让自己提前进入角色。   张一浩说他为了角色已经着魔了,对一个演员来说,这样也好,也不好,演员应该投入角色,但又不能太投入角色。   叶涞没跟他解释的是,不是演戏让他这么痴迷,也不是池文这个角色有多么吸引人,池文的角色是阴郁负面的,如果能选择,叶涞更喜欢阳光一点儿的人物,对他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是盛明谦,是能再靠近盛明谦的机会。   那是沉浮在水中间的他,想要伸手去触碰跟接近的星星,他想抓住他,感受星星的光。   只是叶涞怎么都没想到,盛明谦亲口说过角色是他的,在开机前却没有人通知他进组,新闻上甚至已经有了新剧即将开拍的宣传照,直到张一浩跟他说了他才知道角色被换。   叶涞感觉自己像被雷劈了一样,从头顶到脚底都劈透了,炸开的巨响荡漾在耳朵里。   张一浩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忍心,揽着他肩膀:“是哥没用,我要是有本事,我肯定把角色给你保住。”   叶涞愣愣地站在马路边,半天之后仰起头,眼眶潮湿。   那天下午叶涞跟张一浩喝了不少酒,又从张一浩那里得到了剧组的拍摄地点,明明张一浩已经把他送回家了,但他还是去了剧组。   醉酒的人走路都在摇晃,他强迫自己镇定,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当面问问盛明谦,凭什么?凭什么定好的角色说换就换,凭什么给了他希望又生生捏碎。   就算这样的事在娱乐圈来说再平常不过,别说没开机前换角色,就是开机之后把你换下来也并没什么稀奇的。   但叶涞不甘,不甘心自己这么久的付出还没看到结果就已经凋谢,心里的火快把他燎干了一样。   他现在只想知道个答案。   剧组人不算多但很乱,布景只搭了一半,穿着戏服的几个演员头挨着头聚在一起聊天喝茶,监视器摆在那,但监视器后面没人,只有一个顶棚。   叶涞醉醺醺地走过去,也没有人拦着他,他随手抓住一个在搬道具的工作人员:“中间休息?还没拍吗?”   被抓着手臂的工作人员以为他是剧组的演员:“拍什么拍,拍不拍得成还另说呢。”   “怎么了?什么意思?”   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抽出手:“我一个打工的,我哪知道那么多啊。”   “盛明谦呢?”叶涞追问。   可能是很少有人这样直呼盛明谦的名字,那个工作人员看叶涞的眼神变了变,拿不准他是什么来头,想了想给他指了指:“在里面呢,跟投资方在开会呢。”   那根手指只是随意往一个方向大体一指,手指那头的门一个接一个,叶涞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敲,第一间是空的,第二间里面的人在休息,第三间是化妆间,最后一间,找对了。   门一开,满屋子的烟味熏得叶涞头皮发麻,烟雾后有三个人,叶涞一眼就找准了盛明谦,直直盯着他。-Sakura -   “盛明谦,”叶涞借着酒胆扬声叫他,“我有话想问你。”   来自烟雾后的几道视线投在他脸上,是灼烧感,叶涞只看着里面的盛明谦,盛明谦也在看他,但跟其他几道锋利的视线相比,盛明谦的眼神在烟雾后几乎感受不到存在,好似只是被人打扰,淡淡地想看看到底是谁一样。   就在叶涞以为他不会出来时,盛明谦缓缓站起来,大步走出门口。   “什么事?”盛明谦边迈腿边问,再随意不过的态度。   盛明谦太高,一走出来就在叶涞头顶落下一片暗影,叶涞站在那片颇有压力感的暗影下扬起脖子:“盛明谦,你还记得我吗?”   盛明谦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肩膀懒懒地靠着门框,眼神下垂看着他,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回忆。   “我是叶涞。”叶涞见他一直没说话,主动开了口,喝过酒舌头僵直,发音硬邦邦的。   房间里另外的两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走在最前面微胖的男人停在门口,看看叶涞,又看看盛明谦,脸上明显是不悦但又不可奈何的表情:“盛导,你说了算。”   盛明谦微微站直身体,不冷不淡地对着说话的男人微微颔首:“李总慢走。”   那两个人边走边回头,彻底走远了之后叶涞深吸一口气,开口又拽回最重要的问题上:“盛明谦,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不是说池文的角色是我的了吗?你不是说开机前剧组会通知我吗?”   叶涞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盛明谦并没回答,等他彻底静音才微微弯了弯腰。   叶涞只觉压在头顶的阴影面积开始变大,盛明谦的气场太强,像是生了手脚的牢笼,能把他整个人困在里面,他现在动弹不得。   叶涞双脚发软,手扶着旁边的窗框才不至于摔倒。   盛明谦鼻尖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逐渐放大的声音传进叶涞耳朵里。   “这么重的酒味……”   盛明谦的呼吸喷在叶涞脖子上,轰地一声,身体里像是炸开了一样,窒息感袭来,叶涞在还能呼吸之前反问:“什,什么?”   “剧组有规定,拍摄期间不能随便喝酒,”盛明谦站直身体,转动手腕上的手表看了看时间,“叶涞是吧?今晚正式开机,既然来了,我就不用另外再通知了吧?”   那一瞬间,叶涞喝下去的酒在胃里开了花,花根在雨露滋润下快速发芽长大,最后绽开能铺满身体的花,头顶的压力感在四溢的花香下慢慢消退。   “你没换角色?池文的角色还是我的?”   叶涞觉得不可思议,大脑迟钝生了锈,大喜大悲,再到大悲大喜,他已经不能正常思考。   盛明谦不再看他,把衬衫袖子往上挽了几道,对着片场打哈欠的人拍了拍手:“都打起精神来,开工开工……” 第11章 敬现在的……我们的世界   一场电影看完,外面的雨小了不少,叶涞上楼换好衣服又进了地下室的酒柜,找出他那瓶珍藏多年的红酒,拎着去找林瀚。   林瀚既是盛明谦的经纪人,也是他工作室的合作伙伴,两个人已经合作了十几年,盛明谦不喜欢也不擅长处理娱乐圈繁琐复杂的关系,他只负责拍戏,林瀚则负责工作室的运营跟商务洽谈。   林瀚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跟盛明谦婚姻协议关系的人,当初林瀚会知道,是盛明谦一次酒后无意间跟他说漏的。   林瀚知道后还让他另外签了一份保密协议,叶涞一开始对林瀚没什么好印象,但还是签了那份保密协议,时间长了,他也算了解林瀚的为人,林瀚心思缜密但为人仗义,担心他利用盛明谦。   叶涞去找林瀚前给他打电话确认了行程,确定他在办公室之后才出门。   工作室每天会有不少艺人,除了工作室签约的,也会有别的艺人来投简历,叶涞戴了帽子口罩,把自己遮得很严实,这样省得林瀚会多想。   “稀客啊,怎么裹这么严实。”林瀚在摆弄办公室书柜里的影碟。   “瀚哥,这不是怕人认出来。”   “认出来就认出来,天天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不差你这一个。”   叶涞摘了帽子口罩,林瀚看到他眼角的伤,指着问:“你眼睛,怎么弄的?”   “不小心磕的。”   “当演员可得小心自己的脸,没什么比这个重要了。”   “谢谢瀚哥提醒,下次我会小心的。”叶来说完,把手提袋里的红酒拎出来摆在桌上,“瀚哥,给你的。”   林瀚今年四十多了,一脸络腮胡糙里糙气不修边幅的模样,他没别的特别爱好,就爱品酒,叶涞投其所好,今天拎过来的这瓶红酒是典藏款。   林瀚看清酒标之后两眼就放了光,转身走到办公桌边看,理智虽在,但眼睛却没舍得移开:“这么大方,说吧,今天来找我什么事儿?”   叶涞也不磨叽,把酒瓶直接递到林瀚手里:“瀚哥,有个小忙想你帮我。”   林瀚接过酒瓶,啧啧几声,一手拖着瓶底,一手拖着瓶颈来来回回看:“快说,什么事儿。”   “明谦现在的电影,拍得怎么样了?还剩多少?”   “快了,已经快杀青了,”林瀚摸着酒瓶,笑着反问他:“你怎么不自己问他?反倒来问我。”   “他对我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问多了,他烦。”叶涞偏头看向还下雨的窗外,眼底晦暗不明。   林瀚放下酒瓶,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涞一眼,想了想说:“算了算了,你俩的事儿我也不知道来龙去脉,我也不好说什么,你来找我,就是问这事儿的?”   叶涞转过头,刚刚的那抹晦色已经不见了:“还有个事儿,我是想跟瀚哥打听下,明谦下一部电影什么时候拍?是不是已经定了?演员也都定了吗?”   “演员还没最终定下来,现在选角导演那边正在筹备,开拍肯定还没那么快,怎么也得个小半年,你也知道,明谦对角色要求高,光选角就会花费不少时间。”   “现在主演定了吗?”   “应该还没定下来,周然可能……但是他,”林瀚吞吞吐吐,又摇摇头,“也不一定,这部剧男一男二算是双男主,周然如果演里面的男二经济学教授还可以,但是让他演个少年,还是缺了点儿少年气的,不合适。”   叶涞蹙起眉:“周然是定了吗?”   林瀚摆摆手:“没定,周然没少找明谦说这个事儿,也来找过我,但我们都没松口。”   叶涞想到那天周然的话,原来都是他单方的一厢情愿而已,他没再拐弯儿抹角,直接问出了口:“瀚哥,那您看,我行吗?”   林瀚没正面回答,只笑着从头到脚打量叶涞一遍:“无事不献殷勤,就知道你拎这么好的酒过来找我准没那么简单。”   “瀚哥,您给我通个气儿,我能去试镜吗?”   林瀚斜靠着椅背看了叶涞一眼,那一眼神色复杂,叶涞被他盯得不自在:“怎么了?”   他也知道,叶涞会来找他,是因为盛明谦那边行不通,他叹口气:“试镜机会这点小事儿我还是能帮你的,我可以直接跟选角导演说,到时候你按照试镜时间直接去就可以了,不过最后定角色的人可不是我,是明谦。”   叶涞垂着眼,两只手放在腿上,指甲抠着衣服下摆。   林瀚继续说:“明谦决定的事我也说不上话,就像之前你演得那部《生剥》,开拍前投资方往里塞人,领了个小孩儿来说要池文的角色,他们以为一个小角色而已换了就换了,毕竟不是男主角,没想到明谦一听就不干了,跟他们僵持了很长时间,最后直接放了狠话,说如果池文这个角色要是换人,就直接连他这个导演也一起换了,投资方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他是认真的,明谦当真要撂挑子不干,开机那天明谦都没去,还是投资方把人硬拖过去的。”   林瀚说完,虽然舍不得那瓶酒,但还是推回给叶涞:“所以啊,我顶多能给你弄个试镜机会,至于其他的,我也帮不上。”   叶涞手指还捻着衣摆,呼吸僵了一瞬,他没想到当年的事是这样的。   那天盛明谦烟雾后淡淡的视线,五年后的这一刻,突然穿透了厚重的烟雾跟时间壁垒有了确切的实感,叶涞觉得脸颊被那道视线扎了一下。   一切连成了完整的线,盛明谦为什么会在他找去的当时才通知他进组,那天喝醉的他被失而复得的消息砸昏的头,压根儿没往深处想过,原来那部电影因为自己差点儿没拍成。   “瀚哥,你刚刚说的……”   叶涞的神色还游离在回忆里,林瀚看他的表情问:“怎么?这事儿你不知道啊?”   叶涞正了正神色摇摇头:“我一直都不知道,明谦他也没跟我说过。”   “他这人就是,他那张嘴除了拍电影的时候能用上,其他时候就是个摆设,你这酒不便宜,你拿回去吧,我帮不了你太多。”   叶涞笑着又推了过去:“哪有送礼再要回去的道理,就是给瀚哥的,能去试镜已经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   -   雨一直下,周末约好的晚餐时间盛明谦准时回家。   这是叶涞在协议里加的一条,每个月他们会抽一个周末的晚上一起吃晚餐,至于是一个月里的哪个周末,没有固定的时间,但这个习惯雷打不动坚持了快五年的时间,谁都没爽约过。   盛明谦很少会在家里吃饭,叶涞每次都认真准备,餐桌上摆着盛明谦喜欢的黄色扶郎花,红酒,蜡烛,就连垂下来的桌布褶皱都在叶涞的精心设计里。   从林瀚那里回来,叶涞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一样飘飘然,叶涞低沉的情绪在那天之后烟消云散,就连外面的雨声听起来都轻快了不少。   关于盛明谦的一切,丝丝风吹草动对他来说都像一场巨浪,踩着浪尖上怎么站得稳?踩住了就是触手可碰的灿烂美景,踩不住摔下去就会溺亡。   忽上忽下,暗了又明,叶涞就这样在浪尖上踩了五年,摇摇晃晃至今也还没真的被溺死,不知道这算不算他的幸运。   也许盛明谦那时的坚持只源于他自己,他选定的角色不容更改,但对叶涞来说,盛明谦的那份坚持流在他身上的是层蜜糖。   如果没有那场电影,那之后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依旧只能在屏幕后窥探,依旧只是那个站在山脚仰着头的人之一,根在地下腐烂。   院子里的电子感应门一开,叶涞从落地窗看到盛明谦的车开进来,他拿起柜子上的雨伞就出了门,撑开伞站在门口的石板台阶上。   屋檐下的雨落在伞面上又顺着伞骨滚下来,眼前多了一道雨帘。   盛明谦停好车,叶涞又撑着伞走到车门边。   盛明谦刚拍完一场雨里的戏份,下车的时候叶涞就看到了他白衬衫上沾了不少泥点子,他很少直接这个模样回来,看起来些许狼狈跟疲倦。   弯腰钻进伞沿下,盛明谦顺手接过叶涞手里的伞,又举高了一点。   “不用出来。”   “怕你车上没伞。”   叶涞仰着头,双手自然而然抬起来勾住盛明谦的脖子,在他还裹了一层冰冷雨气的双唇上印下一吻。   盛明谦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腰上推了推:“身上脏。”   两人贴在一起,不可避免地,叶涞的衣服也蹭上了盛明谦衣服上的黑泥点,刚换好的衣服也脏了。   两个人一起进浴室里洗了澡,如果是平时,两个人一起洗澡绝对不会只是单纯洗澡,今天叶涞只想跟盛明谦安安稳稳吃顿晚饭。   洗过澡之后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两侧,盛明谦身上穿着浴袍,衣领敞开一片,相比盛明谦的随意,叶涞着装正式得多,像是赴宴的小王子一样。   叶涞喜欢每月的晚餐时间,气氛太好,这个时候他往往会选择性忘掉那份协议,暂时不去想他们的协议关系,他们跟普通情侣一样。   盛明谦看着叶涞的眼睛:“还没好?”   “已经不疼了。”叶涞抬手摸了摸洗过澡之后越发红的眼眶,眼睛却没离开盛明谦深邃魅长的眼。   桌台上跳动的蜡烛火苗在叶涞漆黑的眼底闪动,往那抹桃花眼里又泼了几分别样的风情,清泓潋滟,暖黄的光晕铺在叶涞脸上,衬衫上半截修颈白露一样,他身后玻璃窗外的雨像是不忍打扰,静静地当背景。   叶涞举起酒杯,跟盛明谦碰了下,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碰撞出细细的浪纹,涟漪牵动着叶涞的情绪。   “明谦,预祝你新电影成功。”   盛明谦举起酒杯喝了口,视线下移,叶涞分辨不出来他到底在看哪里,也许是扶郎花,也许是餐盘里的食物,也许只是随意一瞥没有特别的注视。   叶涞就是这样,他在意盛明谦的每个眼神,即使这样随意间,他也会在心里暗暗揣测,这是五年间他养成的习惯。   “电影上映还早。”盛明谦尾音略低沉,同时打断了叶涞心里对他那个眼神的猜测。   叶涞仰头喝干了杯里的红酒,食指撑着额头,桃花眼微微上翘,舌尖上红酒的醇香慢慢散开,把他的声音也染上几分迷离:“那就敬你,敬我,敬现在的……我们的世界。” 第12章 我来处理(小修)   美好的瞬间总是不容易被放大跟延伸,晚餐后短暂的温馨被黎明打破,叶涞也被清晨第一缕阳光拽回现实世界里。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水洗过的太阳光清透纯净,照进卧室里,跟那光相比,叶涞的声音还像停留在昨晚的阴霾雨雾里。   “我常见到的蜈蚣有四十条腿,红头黑背,蚂蚁圆滚滚的结状腹部是深深的暗红色,像干涸过后的血,蝎子出现的频率最少,我已经三天没看见那个毒物了,甚至有些想念,我并不清楚那份想念的深渊到底来自何处,破旧铁床的吱嘎声会吓跑那些身体里带着毒液的东西,裂开的地缝往上溢着混着腥臭泥土的黑水,丝丝涌动的黑水里偶尔会跟着爬出几个湿虫,我分不清昼夜,钻进鼻腔里那酸腐枯败的臭味会刺激我的神经,像尸体的味道,虽然我并没闻过真正的尸体,但我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了,我渴望比那更浓烈的味道出现,就像渴望明天……”   叶涞靠着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在读,额头上散乱的发丝遮过睫毛,挡住了他眼里的情绪,他朗读的声音跟文字本身一样灰暗。   盛明谦已经起了床,坐在床头的沙发上拿着手机在回编剧的信息,听到叶涞的朗读声放下手机,偏头看床上的他。   “你在看这本小说?”   叶涞手里拿着的就是《世界枝头》的小说,一年前出版,也是盛明谦即将要拍的那部电影。   “对,”叶涞把书签夹在刚刚读过的那页中间,“三个月前在书店里看到的就买了,先看的这个故事,后来才听说你要拍这个。”   盛明谦两条长腿都包裹在西装裤下,交叠着搭在一起,手指撑着下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你喜欢这个故事所以想要这个角色?”   叶涞合上书,那本书的封面设计很简单,是纯黑的底色,上面是几条生硬的白色线条描绘出的树枝形状,树枝下是个少年的背影,读者根本不用翻看里面的文字就已经能从封面上嗅出几分书里的阴暗底色。   他看着封面上的背影摇摇头:“这本小说太压抑了,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里面的人物很……”   叶涞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接着说:“怎么形容才好呢?里面的人物很可怜吧。”   “那你呢?”叶涞说完抬头,反问盛明谦,“你是因为喜欢这个故事才想要拍的吗?”   盛明谦站起来,理了理衬衫袖口开始系扣子:“是我以前没尝试过的题材,这次想拍个不一样的。”   “你喜欢里面的主角吗?主角叫什么来着?”叶涞说着又翻开了书。   小说是第一人称,全篇都是“我”在描述,叶涞卡顿的大脑一时之间没想起来小说主角的名字,翻开书找了找,终于从一段对话里找到了。   “找到了,主角叫柏雨笙,你会喜欢这个主角吗?”   盛明谦站在床边,背对着窗外的光,居高临下看着叶涞:“我并不喜欢性格过于阴暗的人,但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又的确有这样的人存在着,所以我想拍出来。”   叶涞又翻了几页,视线跟着文字一行行往下,但没读出来,边看边说:“我上次拍的池文那个角色,我感觉自己能进入到池文的世界里,我在读这本小说的时候,也能进入到主角的世界里。”   “所以想拍?”盛明谦问。   叶涞不太喜欢这个姿势跟盛明谦聊天,掀开被子下了床,从衣柜里找出衣服,边往身上套边说:“我们五年的结婚协议时间就快到了,当初我们是因为一场电影开始的,现在就要分开了,所以我还想再跟你拍一部,当作是最后的纪念吧。”   貌似随意至极的语气,叶涞声音一半含笑,一半是微微颤抖的气流音,但他声音太小,笑声跟颤音都被压在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里,掀不起更多的波动。   谈话到此为止,谁都没再继续。   盛明谦还跟之前一样,接了个电话之后早饭也没吃就走了。   叶涞下楼,倚着冰箱门喝了一罐冰啤酒,想了想还是给自己泡了杯牛奶麦片,这是他已经习惯了的最快的早餐。   进健身房运动了一个小时,又在泳池游了半小时,叶涞身体里的力气才算彻底耗尽,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头顶的阳光刺眼,叶涞眯着眼看深又蓝的天空,大脑同时进入短暂的放空状态。   像迷恋跟盛明谦做爱时的愉悦感一样,叶涞也同样迷恋此刻的放空状态,什么都不用看,什么都不用想,时间自然流淌。   -   -   叶涞后面两周的工作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有两个广告要拍,一个综艺节目要录,张一浩又给他接了一个青春偶像剧,虽然是小角色,但在这个圈子里还有工作可做,叶涞已经觉得很踏实了。   林瀚已经给他发了消息,《世界枝头》的试镜时间是在一个半月后,时间还很充裕,叶涞每天工作一结束,到家就抱着剧本跟小说看。   剧本并没对小说的原剧情做太多的改动,只是把小说里尺度较大的部分进行了适当的删减调整,整个故事线并没有变。   有工作的时候叶涞会搬回自己的公寓,一是别墅太远,去哪儿都不方便,二是他自己住那么大的房子太过冷清,没有人气儿,没有人气儿他会不安。   他的公寓是工作三年后买的,一室一厅五十几平的单身公寓,虽然小,但对叶涞说已经足够了,房子小点儿他一个人住刚刚好。   盛明谦如果工作结束要回别墅,一般都会提前给他打电话,他们两个人依旧在某些地方保持着该有的默契。   往往在那之前的时间段里,他们会真正像这个世界上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各自行走在各自的轨迹上,他们是平行的,互不干涉也不打扰。   相比别墅黑白灰的性冷淡装修风格,叶涞的公寓则温馨得多,窗帘地毯跟落地灯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卧室不大,床自然也小,躺在上面空落落的感觉没那么浓。   叶涞躺在床上打个滚儿就到了床沿边,两手扒着才没让自己掉下去。   他又在心里笑,如果盛明谦跟他在这张小床上睡觉,两个人得一直抱着才不至于翻个身就掉下去。   但叶涞也只是想想,盛明谦知道他公寓的地址,但只开车到小区门口接过他两次,这些年他从来没上来看过。   盛明谦从小家境殷实,有幸福完整的家庭,父母现在都在国外生活,盛明谦每部电影拍完都会去陪他们一段时间。   而他呢,不知爹妈是谁,从小就生活在孤儿院,隔三差五就要站在那被人挑选,他小的时候就想拥有一套自己的小房子,他满足于这样的小屋小床,盛明谦又怎么可能愿意跟他挤在这里呢?   真是,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容易胡思乱想。   不对,叶涞心里很快否认,不是胡思乱想,是妄想才对。   想得太远了,叶涞摇摇头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头书桌前,看着桌面上的剧本跟小说,深黑的眸底是暴雨后的宁静。   半天之后叶涞给自己点了根烟,烟灰落在剧本上,叶涞赶紧拍掉烟灰,灭了烟才翻开剧本,找出笔在一场重头戏上慢慢做着标记,刚写了两行人物注释,放在桌上的手机就亮了。   是条短信,来信人没有备注,是个陌生号码。   叶涞没管,继续写,几秒钟之后手机又亮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的信息,叶涞放下笔,打开手机只扫了一眼就定住了。   短信里是两张明显躲在暗处偷拍的照片,虽然照片很黑,但叶涞还是能认出来,照片里黑漆漆的背景是盛明谦的景湾别墅,而照片里背对着大门方向的人正是他。   照片很模糊,一看就不是专业相机拍的,所以应该不是专业跟拍的狗仔,只是像素一般的手机。   第二张照片依旧模糊,是盛明谦下车的侧脸。   叶涞没多等,直接拨了给他发短信的号码,但电话通了以后只响了一声就挂断了。   “你是谁?”   “为什么偷拍照片?”   “你想干什么?”   叶涞发完三条信息等了一会儿,但除了最开始的那两张照片外再没有了新的信息。   叶涞咬着唇角,脑子里努力搜刮了一遍,照片那晚是他跟宁远喝酒之后从酒吧刚回家。   突然,代驾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叶涞并没记住那张脸的具体模样,但代驾一上车就问他是不是姓叶的明星,那个代驾大概率是认出他来了,虽然他没什么名气,但在电视上还是能看到,如果看过几年前的电影,认得他的概率也会更大。   叶涞再打过去那头已经关了机,他盯着手机里的照片暗暗猜测,是那个代驾吗?他发这两张照片是什么意思?敲诈?曝光?还是只是单纯的恶作剧而已?   叶涞想不通,把那两条信息直接转发给了盛明谦,盛明谦的电话紧接着就打过来了。   “明谦,短信你看到了吗?有人可能知道我现在跟你在一起了,还知道了我们的住址,现在我们要怎么处理?”   叶涞一口气说完,握紧手机屏住呼吸,说不出来为什么,收到那人信息的时候,内心里是他想忽略都忽略不掉的兴奋,有人窥探到了他们的秘密,但叶涞从来都不想这只是个秘密。   他曾在心里幻想过,狗仔会跟拍到他跟盛明谦,突然从床上醒来的某一个清晨,娱乐新闻里铺天盖地都是他跟盛明谦已婚的消息。   一想到那些,叶涞的心脏都会加速跳动,此刻他期待盛明谦的反应。   “我来处理。”   叶涞听出来盛明谦应该是在片场,盛明谦的声音在那片杂乱吵嚷的背景音里显得平静得多。   叶涞等了一会儿,确定盛明谦只说了这四个字。   他来处理,他准备怎么处理?   叶涞刚想开口问就听到有人催促盛明谦开工,盛明谦又说了一句“不用理会那人”之后匆匆挂了电话。 第13章 怎么总是伤到眼睛呢?   叶涞不知道盛明谦具体是怎么处理的,总之那通电话之后,那个号码没再给他发过任何消息,没人拿照片威胁他,更没人在网上曝光他跟盛明谦。   虽然最后一种可能叶涞在心里偷偷期待过,但那到底是没发生。   叶涞甚至有些后悔那么实诚地把那两条信息转发给了盛明谦,如果他不转发,没准儿已经有人爆出他们在一起的消息了,他倒是很想知道盛明谦的反应。   但叶涞最多也只是想想,盛明谦会是什么反应?无非是承认跟不承认两种,不承认又怎么样呢?   盛明谦除了上次否认了那条潜规则的消息,他向来不在意那些,跟他传绯闻的那么多也不差他这一个吧。   如果承认了呢,再然后呢?是继续隐婚,还是提前结束协议婚姻关系?   为了没发生的事发愁非常愚蠢,叶涞对着镜子里赤裸身体的自己歪着脖子皱了下眉,这个模样的自己像个刚卸了妆的小丑,脸上夸张的油彩虽然已经没了,却还带着小丑的印记。   镜子里的小丑停止脑子里的猜想,从衣架上抽出一条浴巾擦了擦头发上的水。   新闻里再出现盛明谦的消息,是他的新电影即将杀青,再就是犄角旮旯里的娱乐号再炒一遍冷饭,发盛明谦以前的八卦新闻。   盛明谦是个导演,他的娱乐消息却一直不断,全靠他那张让人颠倒的脸,每年娱乐号评选最受欢迎导演,盛明谦年年排在榜首一直没动摇过,他的粉丝才真正是上到老下到小,无论是实力还是流量,盛明谦两样都占了,娱乐号自然不会放过他。   林瀚都说过盛明谦的脸不拍电影都可惜了,他如果拍电影一样能拿奖,但他一心只想做幕后。   一部电影拍完到快上映前少不了宣传,叶涞知道,接下来几个月盛明谦的名字应该会经常从他手机弹窗里出现。   但叶涞没想到的是,手机里再次弹出盛明谦,是他在片场受伤的消息。   #盛明谦片场受伤,疑似双眼失明#   #爆炸戏事故,盛明谦被炸伤#   #盛明谦新戏片场意外,三名工作人员受伤,盛明谦入院治疗#   叶涞点开新闻的手指都在发抖,新闻里几张远远的配图,是场爆炸戏没错,照片里滚滚火光冲天高涨,黑灰压着云,最后一张照片里盛明谦趴在地上,只有一个不清不楚的侧脸,身上还压着几根炸断的木板,衣服跟头发上都是灰土。   叶涞顾不得新闻真假,拿着车钥匙就出了门,边走边给盛明谦打电话,但那头电话不通,叶涞又给林瀚打了电话。   一直到第三通林瀚才接,没等叶涞说话林瀚先开了口:“明谦受伤了,现在在光明医院,叶涞你来,到了之后从后门上六楼。”   叶涞牙齿打颤,强迫自己镇定:“新闻里说的都是真的?明谦怎么样?他伤得重不重?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别急,没新闻里说的那么严重,身上的都是皮外伤,明谦是为了保护现场摄制组一个工作人员才受伤的,等你到了再说。”   “我马上过去。”   光明医院是家私立医院,这家医院最擅长的是眼科,医院的院长也是盛明谦的好友,叶涞想到那个醒目的新闻标题,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医院正门口已经围了一圈儿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还有人举着手机对着医院大门正在直播。   好在私立医院安保措施很好,估计这些记者进不去。   叶涞开车直接绕到后门开进了停车场,根据林瀚给他指的路快速上了六楼。   林瀚已经在电梯口等着他了,叶涞跟着他顺着走廊快步往里走,进了最里面的vip病房。   门一推,叶涞就看见盛明谦低着头坐在床上,手在白色被子上摸着,最醒目的是他眼睛上缠着纱布。   盛明谦听到开门声跟熟悉的呼吸,停了手上的动作,抬头对着门口,眉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   “明谦,你眼睛怎么了?”叶涞双腿酸软,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好像自己再大声一点会让盛明谦的伤势加重一样。   “先别哭,”林瀚在身后拍了下叶涞的肩膀,“放心吧,没瞎,被爆炸后的烟灰伤到了眼睛,只是暂时性失明,医生说了,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好了,你也知道,这家医院的院长是眼科专家,还是明谦的朋友,他说没事儿肯定会没事儿的。”   虽然林瀚这么说,但叶涞还是没觉得轻松多少,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盛明谦额头上多了一道细细长长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伤口周围泛红,印着一圈儿红褐色的消毒水,嘴角也是肿的,鼻梁上贴着一个创可贴,手背上也都是细细碎碎的伤口。   盛明谦身上的伤好像能传染,叶涞觉得自己也在疼,额头疼鼻梁疼,嘴角疼手背也疼,眼睛最疼,是被炮火灼烧之后的胀痛感。   “身上跟腿上有没有伤到?”叶涞小声问。   “没有,只有眼睛。”盛明谦答。   叶涞轻轻拿起被子边上的手机:“你刚刚是在找手机吗?”   盛明谦抬手摸了两下才摸到叶涞的手,手指顺着他手背往下滑,最后抽出他手里的手机:“林瀚跟你说的?”   叶涞手背上的温度烫人,“嗯”了一声:“我刚刚看到新闻给瀚哥打电话,瀚哥跟我说你在这家医院。”   “多事。”   林瀚倚着门对着盛明谦吹了声口哨:“我说盛导,叶涞现在可是你法律上的伴侣,好在你眼睛不需要手术,不然能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除了你在国外的爸妈可就只有叶涞一个人,我不叫他来我叫谁来?”   叶涞进病房很长时间之后双腿还是酸的,愣愣地站在病床边,眼睛就没离开过盛明谦,视线重新定在盛明谦缠在眼睛上的白纱布上,只觉得那苍白的白纱布太过碍眼,但又舍不得挪开眼。   “疼吗?”叶涞几次伸手却不敢碰到他,只敢隔着空气摸几下。   盛明谦仰着下巴,脸对着叶涞的方向:“没事儿,不疼。”   “到底是怎么弄的?怎么眼睛会受伤?”   盛明谦还没开口,林瀚已经开始骂了:“操,本来就只剩最后一场爆炸戏份,拍完就能杀青了,爆破师计算的安全距离出了错,也可能是药头的问题,另外两个工作人员都是皮外伤,明谦伤到了眼睛,那帮孙子,这种工作也能出错,搞不好会要人命的……”   “我也有问题,毕竟我是导演。”盛明谦打断他。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林瀚叹了口气,“你现在就别想别的了,好好养着眼睛要紧。”   叶涞点头:“对,现在养伤要紧,怎么总是伤到眼睛呢?”   林瀚应和:“就是,怎么总……”   他没说完就顿住了,看向叶涞:“叶涞,你知道明谦眼睛以前受过伤?”   叶涞心口重重一跳,意识短暂性消失了一瞬,记忆里的画面像是陈旧泛黄的老电影一样,一帧帧在眼前慢慢闪动,他伸手随便往前一抓,那些跳动的画面跟声音就会自动播放,即使过去了十年,他依旧清楚记得那一切。   “叶涞,发什么呆呢?你是怎么知道明谦眼睛受过伤的?算起来都有十年了。”林瀚又问了一遍。   叶涞回神,看向盛明谦的眼睛重新找回焦距,他笑笑说:“我以前看过新闻,那时候我还小,在新闻里看到的。”   林瀚不疑有他,继续说:“是啊,都这么多年了,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叶涞松了口气,走到桌边拿起水杯:“明谦,我给你倒杯水。”   盛明谦坐在床上,跟着叶涞的脚步侧了侧身。   叶涞回头,莫名地感受到了两道极具穿透力的视线在透过纱布看着他,叶涞被盛明谦“看”得不自在,摸了摸脖子:“明谦,怎么了?”   盛明谦的脸还冲着叶涞:“在水里帮我加两片柠檬。” 第14章 时间太久了(小修)   “按时吃消炎药,每天上午我会安排医生给你上门换药,眼睛上的纱布暂时不能拆,不能见光,不能沾水,清淡饮食……如果出现了任何其他不舒服的症状,立马给我打电话,听到了吗?”   穿着白大褂的朴院长交代了一遍出院之后要注意的事项,叶涞拿着手机把他的话录了一遍,录完点点头:“听懂了医生。”   医院门口的记者实在太多,两天时间已经有五个人打扮成家属混了进来,好在vip病房外面还有一道门,他们只是在走廊上远远地拍了几张照片,拍到的都是林瀚进进出出的身影,这几天的新闻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   现在院长说可以回家休养了,叶涞拉着院长胳膊,手机录音又打开了:“朴医生,除了您刚刚说的那些,我们回去之后还有没有别的需要注意的地方?”   “没什么特别的了,”朴院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抬眼看看叶涞,眼珠子转了转又回头看看病床上的盛明谦,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暂时还不能做剧烈运动,因为要注意眼压。”   “好,不能剧烈运动,”叶涞重复一遍,“明谦现在看不见,是不能做剧烈运动。”   朴院长笑了笑:“嗯,对。”   叶涞听出朴院长的笑声不太正经,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他口中的“剧烈运动”指的到底是什么,就算他在盛明谦面前再放得开,被医生点出来,还是脸一红。   病床上的盛明谦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坐在床边面无表情,但叶涞心里知道,他肯定也听懂了。   为了避开记者,他们特意晚上办了出院手续,叶涞扶着盛明谦跟着朴院长直接走员工通道进了停车场,躲开了猫在走廊上的记者。   上车之后叶涞没着急走,看看副驾座位上的盛明谦:“太晚了,直接去我公寓那边住吧?公寓离医院近,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医生每天来给你换药也方便。”   叶涞怕他不同意,又说了半天理由:“别墅太大了,你现在眼睛看不见,上楼下楼也不方便,而且离市区太远了。”   一直等他说完,盛明谦摸着安全带给自己系好,头冲着窗外:“好,去你那吧。”   现在的天已经没那么热了,叶涞没开空调,车窗开着,夜风吹在脸上还算凉爽。   叶涞点了火踩下油门:“你之前还没去过,就是有点儿小。”   一盏盏路灯闪在叶涞勾着唇角的脸上,由慢变快,最后滑进他眼睛里,又往深处陷了陷。   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下车之后叶涞挎上盛明谦胳膊,扶着他上楼:“我住16楼,房子是很多年前买的。”   “我知道。”盛明谦说。   进门了叶涞还在说:“这房子我当时是贷款买的,后来还是用《生剥》的片酬还的。”   门合上,叶涞扶着盛明谦进了卧室,让他坐在床边:“床也有点儿小,我这只有一个房间。”   “嗯。”   盛明谦一进门就闻到了床单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他现在眼睛看不见,嗅觉跟听觉反而更敏感了。   在医院住了几天,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是消毒水味,房间里的味道是平时叶涞身上的味道,盛明谦在床单上摸了一下,软软的布料很贴肤。   很快房间里都是叶涞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跟收拾东西的噼里啪啦声,盛明谦耳朵跟着叶涞的脚步转:“你在弄什么?”   “我把房间里能磕到碰到的东西都收起来,你要什么跟我说,”叶涞收好床尾的篮球,“明谦你想喝水吗?”   “好。”   叶涞去给他倒了杯白开水,放在桌角最远的地方:“有点烫,冷一冷再喝,家里没有柠檬,我明天去超市买一点。”   “不用买,白水就行。”   “先洗澡吧。”叶涞又从衣柜里找出一套睡衣,他的公寓里一直备着几套盛明谦尺码的衣服,想着盛明谦可能会留宿,还经常会拿出来洗一洗晒一晒,五年了,现在终于算是派上用场了。   盛明谦接过叶涞手里的睡衣,衣服上是跟叶涞身上一样的味道,只一上手就能摸出来是他常穿的睡衣牌子,他把衣服放在床边:“帮我洗澡。”   浴室太小,站两个人就有点儿挤了,叶涞把水流调到最小,举着水龙头小心翼翼避开盛明谦的脸跟眼睛,只对着他脖子往下冲,一个澡洗了二十几分钟,盛明谦脸上一滴水都没沾上,叶涞身上的衣服倒是全都湿透了。   盛明谦抬手在空气里抓了一把,最后摸到叶涞肩膀:“你没脱衣服?”   “我待会儿再洗。”   叶涞关了水龙头,一直看着盛明谦缠着纱布的眼睛出了神,最后缓缓抬起手,慢慢靠近盛明谦眼睛上的纱布,就快碰到了他才想起来自己手还是湿的。   他又赶紧把手弹了回来,脱口问了一句:“明谦,你眼睛以前是怎么受伤的?那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盛明谦脖子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淌,灯光下泛着光点,浴室里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   叶涞咽了口口水,盛明谦终于开口了:“有一年冬天雪天发生了车祸,脑子里的瘀血压迫到了视神经,剩下的事就记不太清了,时间太久了。”   水龙头没关太紧,还在往下滴水,滴答滴答的水声跟叶涞的心跳声同步,落在地板上摔成几瓣儿的水珠溅在叶涞脚背上,叶涞感觉脚背上那道疤疼了一下,脚趾蜷缩着骨节泛白。   等到呼吸重新平稳叶涞才慢慢摇摇头:“是啊,的确太久了。”   -   -   第二天早上叶涞是被张一浩的电话吵醒的,揉揉眼摁了接听,直接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床头柜上,扭头又钻进盛明谦怀里,瓮声瓮气“喂”了一声,又趴在盛明谦胸口用力吸了口气。   “叶涞,你还没起啊。”   昨晚睡得太晚了,叶涞还很困,打着哈欠说:“还没呢,怎么了浩哥?”   “周三晚上要录的那个综艺节目,游戏流程跟环节我已经发你微信上了,待会儿你记得看一眼过一遍。”   叶涞在盛明谦肩膀上蹭了蹭眼角,稍微清醒了一点:“我知道了浩哥,待会儿我看看。”   “还有个事儿,周三综艺节目方立宸也去录,他经纪人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想让方立宸跟你炒个荧幕cp,你俩演的那个偶像剧要上映了,在剧里你俩也是好朋友,现在也能提高下热度,让我电话问问你的意思。”   “方立宸……”   叶俩嘴里砸么一遍这个名字,他之前跟方立宸合作过,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觉得炒一下也没什么,无非是一期综艺节目而已。   叶涞还没说话,张一浩又说:“你要是炒cp,你家……那位,会不会有意见啊?”   听到你家那位,叶涞下意识睁开眼去看盛明谦,盛明谦眼睛上还贴着纱布,呼吸平稳。   叶涞抬起胳膊搂住盛明谦的腰,嘴唇贴上盛明谦耳朵问:“明谦,你会介意吗?”   他以为盛明谦还没醒,结果一问完盛明谦就动了一下,胳膊揽在他腰后掐了一把,那下很用力,叶涞疼得挺了挺腰,咧嘴嘶了口气。   盛明谦又含含糊糊说了一句什么,他的声音不大,叶涞没听清,但那头的张一浩却听见了,压着声音问他:“叶涞你房间有人啊,这个声音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   叶涞才想起来电话还没挂呢,赶紧拿起手机关了免提急匆匆开了口,生怕张一浩听出来:“浩哥,那什么,你跟那头说下,炒一下也没什么,只有这一期综艺节目,其他时间不炒,浩哥你还有其他的事吗?”   “没别的事了,就这件事,你同意我就给那头回个话。”   “好。”   叶涞说完挂了电话,盛明谦已经撑着胳膊坐起来了,背靠床头,睡衣前面的扣子开了两颗,是他昨晚在他胸口拱开的,配上此刻凌乱的头发,新长出来的青色胡茬跟紧绷的唇线,看上去像是……不满?   为什么不满?   “明谦?你怎么了?”叶涞手还揉着被盛明谦掐过的腰。   盛明谦掀开被子,手摸着床沿挪了挪:“起床……” 第15章 你现在不能做剧烈运动   盛明谦现在眼睛看不见,难得的休息,叶涞也难得跟他一起吃早餐。   住院那几天盛明谦的手机没开机,早上开机之后铃声一直在响,他眼睛看不见,干脆谁的电话也没接,也有不少人从林瀚那里打听他的消息。   吃过饭盛明谦直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叶涞:“帮我发条微博说明一下吧。”   叶涞看着眼底黑壳手机,盛明谦的手机屏保是张剧照,叶涞对他的电影太过熟悉,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盛明谦拍的第一部 电影里最后的那个片尾镜头。   整张图片都是暖黄色调,风吹麦浪,虽然只是张照片,叶涞好像都能透过照片听到麦浪随风涌动的哗哗声响。   手机又往他眼前递了递:“怎么了?”   “我给你发,”叶涞回神接过手机,刚刚盛明谦指纹打开之后又锁了屏,“你手机密码是什么?”   “0624。”   “0,6,2,4……”   叶涞一边摁一边重复,同时在心里暗暗猜测这几个数字的含义,不是盛明谦的生日,不是他某部电影的开机或杀青日期,盛明谦也从来没在这一天庆祝过什么……   想不明白叶涞就不想了,盛明谦手机上都是未读信息跟未接来电显示,屏幕上一排名字,很多都是叶涞听过或者接触过的圈内人。   叶涞打开微博,微博上也都是未读信息,虽然好奇,但叶涞也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习惯。   “我给你发什么?”   盛明谦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就发,身体已无大碍,眼睛受了轻伤暂时在家休养,信息就不一一回复了,感谢大家关心……”   叶涞照着盛明谦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最后摁了发送键。   微博刚一发送,评论提醒铺天盖地,一开始都是说“早日康复”的,从中间开始就变了调。   【盛导发微博竟然用了表情图哎,好可爱啊……】   【盛导眼睛受了伤,应该不是本人发的吧,是不是林叔拿盛导手机发的】   【也有可能是盛导男朋友发的】   【啊啊啊啊,想起上次电影节颁奖晚会上盛导脖子上的草莓印,一定是男朋友发的没错了】   【是周然吧】   ……   叶涞看到评论里有人提周然的名字使劲儿翻了个白眼儿,他自己发消息习惯了用表情图颜文字跟各种表情包,刚刚顺手在最后面加了个小黄脸撒娇的表情,的确是不符合盛明谦的习惯跟风格,他向来连个标点符号都懒得加。   “我刚刚用了个表情图,要不要重发一遍?”   “没必要,不用重发。”盛明谦说着,手在桌子上摸了摸,摸到手机之后调成了静音模式。   手机刚静音屏幕又亮了,是周然打过来的电话,叶涞看了眼直接假装看不见,也没跟盛明谦说。   十点医生准时来给盛明谦换药,又嘱咐了一遍注意事项才走,朴院长出院之前说过,要想彻底恢复最快也要一个礼拜的时间,慢的话半个月到二十天也有可能。   看着盛明谦眼睛上新换的纱布,叶涞既想盛明谦的眼睛能早点好,又想能多跟盛明谦待在一起,现在是难得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间。   矛盾又担心,最后还是在心里默默祈祷盛明谦的眼睛能早点儿好起来。   -   -   公寓虽然不大,但盛明谦眼睛看不见,做什么都不方便,除了喝水跟去卫生间要叶涞帮忙,其他时间就坐在沙发上,叶涞开着电视给他听。   盛明谦一个姿势坐在沙发上不动,好像电视节目多吸引人一样,但叶涞知道突然看不见了盛明谦肯定不习惯,他干什么都要跟盛明谦解说一下,公寓里就没安静过。   “明谦我没走,我在厨房烧水,”叶涞从厨房门探出个脑袋,“你如果想上厕所跟我说,别刻意控制喝水量,朴院长说了,你需要多喝水。”   “我现在想去卫生间。”盛明谦偏头往厨房方向看了下。   叶涞抽了张厨房纸擦了擦手上的水,跑过去扶盛明谦,进了卫生间站在马桶旁边:“需要我给你解裤子拉链吗?”   “不用。”   盛明谦站在那没动,他不动叶涞也不动,又等了一会儿盛明谦还是干巴巴站着,叶涞才彻底反应过来盛明谦是在……害羞?   叶涞弯起桃花眼,黑漆漆的眼珠里闪了下亮晶晶的光。   他突然想逗逗盛明谦,身体往盛明谦胳膊上贴了贴,站在他侧后方,两只胳膊从盛明谦背后环住他的腰,手指搭在皮带上,右手指尖顺着腰带滑到前面冰凉的皮带卡扣上才停,指尖在卡扣上打着圈儿,踮起脚尖贴上盛明谦的耳朵。   “明谦,我们床都上了五年了,你现在是在害羞吗?”   叶涞故意放轻了声音,几乎都是在用气音说话,那几个字被他咬得很重,倒像是动情前的喘息,一丝丝从喉咙里飘出来。   “没关系,我们对彼此身体的了解甚至多于对对方的了解,我帮你解裤子吧,拉链需要吗?”   叶涞说着,手指捏着卡扣一转,咔嗒一声响之后皮带松了。   他刚想扯出卡扣里的皮带,盛明谦的手心握住了叶涞继续作乱的手。   盛明谦歪了下脖子,微微低头凑近叶涞耳朵,嘴唇贴着他已经发红的耳垂:“叶涞……你是不是又想找操了?”   盛明谦的声音是不甘示弱的嘶哑,还带着几分凶狠,像是被挑逗之后即将发怒的狮子。   也是眼睛上的纱布蹭在叶涞脸颊,抽丝一样的酥痒感,叶涞呼吸一紧,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盛明谦刚刚的声音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叶涞甘拜下风,他可不敢拿盛明谦的身体开玩笑,顶多敢撩拨到这一步了,默默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我跟你开玩笑呢,朴院长说过,你现在不能做剧烈运动。”   -   -   从卫生间出来,叶涞老实了不少,盛明谦还坐在沙发上听电视,叶涞躺在他腿上用手机买菜。   “柠檬买了点儿,胡萝卜菠菜也买一点,明谦你还想吃什么水果?草莓吃吗?车厘子芒果?”叶涞动了动脖子,左手揽着盛明谦的腰,右手拿着手机在刷,又自顾替盛明谦选好了,“还是吃蓝莓吧,吃蓝莓对眼睛好。”   “我想吃车厘子。”盛明谦突然开口。   “好,再加两份车厘子,两份蓝莓。”   “我不吃蓝莓。”盛明谦又说。   “可是蓝莓对眼睛好。”   “我不想吃蓝莓。”盛明谦还是那句话,语调不轻不重,就像是在陈述,后背直直挺着,脸还朝着电视,如果不看他眼睛,还以为他多喜欢电视节目里的内容。   但叶涞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盛明谦话里不一样的地方,盛明谦说话很少用“想”跟“不想”这样的字眼,这两个词本身就带有主观情绪跟欲念,盛明谦很少这样表达自己。   生病的人果然不一样,叶涞因为发现了他没见过的盛明谦的另一面而沾沾自喜,好像自己跟他的距离也更近了一样。   “可是蓝莓对眼睛好,朴医生也说过。”叶涞还不死心,想试试盛明谦说出“想”跟“不想”之后还会有什么反应。   叶涞一直从下而上的角度看着盛明谦的脸,果然,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盛明谦的喉结动了一下,脸上有了平静之外的表情,嘴角向下压了压,下颚角绷出不一样的弧度。   “不想吃。”这回只有三个字,声音也不是平静,有了力度,还有反抗。   叶涞憋着笑,肩膀都在抖动。   “你笑什么?”盛明谦突然低头。   “你能看见了?”叶涞抬手在盛明谦纱布前晃了晃。   “看不见,我感觉到你笑了。”盛明谦说。   叶涞手撑着沙发,撑起上半身,在盛明谦滚动的喉结上亲了下:“不想吃蓝莓就不吃。”   盛明谦终于不再是那个像是上了发条一样的坐姿,肩膀突然塌了去,胸口一沉后背懒懒地靠上沙发,又抬起头认真听电视。   节目里正在放的是叶涞之前录的一个综艺节目,他正在跟几个人一起玩儿一个水上滚球的游戏,中途被人恶意推下水,因为呛了口水,水性还不错的他还是在泳池里扑腾了几下,再上来浑身已经湿透了。   很狼狈,好在盛明谦现在看不到,这样的综艺节目叶涞经常录,无非是用这些镜头博流量,周三晚上要录的节目跟这种也差不多,现在又加了一个跟方立宸炒cp的环节。   “明谦,周三晚上我让瀚哥来陪你几个小时?”   “不用。”   “你自己在家我不放心,万一磕着碰着……”   叶涞没说完,盛明谦打断他:“周三晚上我跟你一起去录节目。”   叶涞差点儿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你,你要跟我一起录节目?你不是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电视里叶涞又被人恶作剧推了一把,盛明谦皱了下眉,摸到沙发边的遥控器关了电视,低头“看”着叶涞:“林瀚周三有事,我不是要跟你一起录,周三晚上我在后台等你。” 第16章 你演技不错   正式录节目之前要彩排,节目里叶涞的环节并不多,大部分时间是在后台等待,他跟方立宸在一个化妆间。   只有一期节目的炒cp,无非是在游戏环节里互相照顾增加下两人的默契度跟亲密值,叶涞在想要不要找个话题先跟方立宸聊一聊熟悉一下,之前虽然跟方立宸合作,但杀青后没有其他接触,他对方立宸并不算了解。   但方立宸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玩手机,好像无意跟他多交谈,叶涞想找个话题的念头还是放弃了,至于录节目的时候什么样,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吧。   这样的状态也是叶涞想要的,在幕后互不打扰挺好的。   盛明谦说要一起来,叶涞以为盛明谦会坐他车,最后却还是让林瀚送他过来的。   现在盛明谦在他隔壁的导演办公室里,刚刚叶涞去了几次卫生间,隔着门缝还看到里面戴着墨镜的盛明谦,看起来他跟导演聊得不错。   叶涞听林瀚说过,这档综艺节目的导演张春明以前做过盛明谦的副导,两个人私下关系不错,盛明谦找的理由是叙旧。   化完妆之后叶涞一直心不在焉,耳朵竖着对着一墙之隔的导演办公室,但隔音效果太好,他只能听到方立宸手指不停摁屏幕的声音。   一直低头玩手机的方立宸突然抬头:“听说,盛导也来了?”   方立宸一直不说话,一开口就是问盛明谦,叶涞一下子被他问住了。   方立宸眼睛往隔壁方向看一眼:“好像就在导演办公室,刚刚我出去的时候看到他了,戴着墨镜,看起来眼睛真的受了伤。”   叶涞含含糊糊应付道:“盛导应该真的来了吧,你不说我还不知道。”   方立宸望着叶涞笑了下,只说了这一句之后继续低头玩手机,没了继续攀谈的意思。   下午彩排结束之后晚上正式开录,工作人员送来了盒饭,盒饭很油,叶涞没什么胃口,一直在想隔壁的盛明谦,他现在饮食得清淡,不能吃这些油腻又不健康的东西,而且他眼睛还看不见,不知道他如果想去卫生间要怎么办。   叶涞没吃几口就出去了,走到导演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半天还是敲了门。   咚咚咚三下之后里面传出张春明说“请进”。   叶涞拧开门把手推开门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圆形餐桌前坐着的盛明谦,他对面是张春明,两个人正在吃饭。   他的担心多余了,盛明谦跟张春明的饭盒跟他们吃的不一样,盛明谦的餐盒里都是很清淡健康的食物,餐盒上印着酒店的名字,他之前还去吃过,味道不错。   叶涞站在门口点点头:“张导,盛导……”   “叶涞,怎么了?有事吗?”张春明年纪不大,身材偏胖,笑起来的时候看着有点喜庆,像颗四喜丸子。   叶涞早就想好了理由,大大方方开口:“我听说盛导也来了,之前在微博上看到盛导说眼睛受了伤,所以就来看看。”   盛明谦放下手里的筷子,面朝声音方向:“叶涞吗?谢谢关心,我没什么事。”   张春明也想起来他们之前合作过电影,一拍脑门儿:“对对对,看我这个脑子,你们之前还合作过电影。”   “盛导没事就好,您眼睛受了伤做什么事都不方便,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喊我,我就在隔壁的化妆间。”   为了演好“不熟”的戏码,叶涞还装模作样掏出手机:“盛导您电话多少,我存一下,您有事儿直接喊我。”   盛明谦微不可查地抬了下唇:“不用了。”   叶涞收了手机,张春明适时开口,油嘴滑舌:“盛导好不容易来我这儿一回,叶涞你就别抢我的活儿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盛导的。”   叶涞一走,张春明还在说:“叶涞这人还不错,看着挺念旧的,还知道来问问你,话说你们上次合作都多少年的事了,有五六年了吧。”   “四年零七个月。”   “盛导好记性,我感觉叶涞演技挺好的,就是资源差了点儿,可以多给些机会。”   张春明没想到盛明谦会来,还是林瀚提前一天给他打了个电话,说盛明谦在家待闷了,想过来找他透透气。   张春明在圈儿里摸爬滚打多少年,什么事儿没见过,活人精一个,把林瀚的话在心里琢磨着嚼了两圈也明白了个大概,盛明谦哪是闷了,虽说他们平时关系还不错,但盛明谦很少会在他工作的时候过来,又不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更何况盛明谦眼睛还有伤,现在这么突然过来自然是有原因的。   至于那个原因到底是“谁”,张春明最后也没猜透,总之晚上这期节目是他录过的最温和的一期,都别为难总归是不会差的,那个“谁”也一定会被照顾到。   叶涞录了有史以来最顺利的一期综艺,彩排中还有的一些恶作剧环节正式录的时候都没出现,至于方立宸说的炒cp,从彩排开始到正式录制方立宸都没有刻意的举动,也没跟他套近乎,两个人就只是互相认识的普通朋友关系。   节目快结束的时候助理跑过来跟张春明说盛明谦终于说要走了,还是林瀚来接他。   张春明的目光依次扫过舞台上的十几个人,暗暗啧了一声。   -   -   节目一结束叶涞就听张春明说盛明谦已经走了,他没多留直接开车回了家。   客厅还开着灯,卧室门半阖着。   叶涞快速换好拖鞋就进了卧室,盛明谦已经上床了,已经洗过澡换好睡衣了,手里握着空调遥控器在调温度。   “明谦,我回来了,”叶涞走到床边,在他还留着水珠的脖颈上摸了一下,“你自己洗澡的吗,我看看眼睛上的纱布有没有沾水。”   还好,纱布是干爽的,没有沾到水。   叶涞转身打开衣柜门找出自己的睡衣,握着衣服坐回床边:“晚上是瀚哥接你回来的?”   “嗯。”   叶涞又试探着开口问:“今天的节目录得很顺利,不会是你跟张导说给我放水的吧?”   “张导放水了吗?”盛明谦抬着下巴。   “放了,很明显啊,”叶涞说,“不过他对所有人都放了,也可能是今天心情好吧。”   “或许吧,”盛明谦摁了两下遥控器又问叶涞,“现在空调温度是多少度了?”   “27度,刚刚好。”叶涞从盛明谦手里抽出遥控器放在床头,两只胳膊揽着他脖子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盛明谦手心摁着他腰:“明天周四,你有没有什么安排?”   明天又是周四了,叶涞在心里默默重复一遍后才说:“明天上午休息,下午有个广告要拍,拍完我去浩哥家看看馨馨,明天瀚哥没工作,他说会过来,明晚……我可能晚一点才回来。”   盛明谦收回搭在叶涞腰后的手:“林瀚什么时候跟你说要来的?”   “我开车回来的路上给他打了电话,他说明天有空。”叶涞答。   盛明谦没再说话,叶涞拎着衣服进了浴室。   洗完澡一上床,刚一贴近叶涞就感觉到盛明谦的心情不太好,五年时间早就让叶涞训练出了最敏锐的感官系统。   当然,这套后天觉醒的系统只关乎于盛明谦,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的表情,甚至于他的呼吸。   其中最让叶涞无法忽视的,就是盛明谦此刻缥缈难测的情绪。   叶涞关了灯躺在盛明谦身边,翻了个身从背后搂紧盛明谦的腰,脸颊贴上他宽阔的后背,盛明谦身上沐浴露的清雅香味跟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细细缕缕的味道不停拉扯着叶涞的神经。   他的身体很疲惫,但大脑像是被人浇了瓢凉水,叶涞抱着盛明谦半天也没睡着。   “明谦,你为什么不开心?”叶涞在盛明谦后背蹭了蹭眼角,还是问出了口。   跟以往一样,叶涞的问题没人回答,回应他的只有一直平缓的呼吸。   “晚安明谦。”   叶涞刚说完,盛明谦的身体动了动,忽地一个翻身压在叶涞身上,钳住叶涞手腕压在头顶。   落下来的呼吸有千斤重,盛明谦鼻尖抵着叶涞鼻尖磨了磨,叶涞以为他会吻他,但盛明谦低头对着他脖颈下的肩膀咬了一口,狠狠地一下。   “嘶……”叶涞推了把盛明谦,“明谦,疼……”   他推不动盛明谦只能咬牙忍着,直到鼻子里闻到生硬的铁锈味。   心脏一跳,叶涞不喜欢这个味道,血的味道会让他联想到死亡,还有慢慢地腐烂感。   盛明谦听着叶涞鼻腔里难忍的闷痛声才松口,厚厚的黑色里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房间里荡了荡,是危险的信号:“叶涞,你没什么想跟我说说的吗?”   脑子里是嗡鸣声,叶涞大喘了几口气,盛明谦在他肩膀咬的那下像是带着倒刺的钩子,扎进皮肤里很快勾起他身体里的疼痛因子,摩擦在肩头上的软软纱布都像是利刃。   除了疼还是疼,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淌在枕头上,叶涞只能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才不至于窒息。   “明谦,我疼,身体疼……”叶涞蜷缩着身体,脸颊贴上盛明谦的胸口,但却怎么都找不到以往的安全地带,他又颤抖着身体把脸压在枕头上,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呜咽着。   盛明谦的声音终于穿透黑暗,穿透叶涞耳边粗重的喘息飘进身体里:“叶涞,张春明说得没错,你演技不错。” 第17章 我喜欢他,怎么会怕?   脑子里的嗡鸣声减弱,叶涞终于听清盛明谦说了什么,盛明谦说他演技不错?   他以为自己现在是装的吧?   叶涞疼,眼前的黑成了纯粹的没有星点杂质的黑,趴在枕头上想等那阵疼痛自行缓解,以往疼起来很快就能好,但这次却异常漫长,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爬行,在无限延长那阵疼痛。   叶涞手指在脖子上抓了一把,血腥味更重了,脖子上的疼痛稍微缓解了身体里的疼痛,叶涞还想抓,但手腕被扣住。   “叶涞,你现在是想自残吗?”   还是盛明谦在说话,叶涞想说没有,但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想把手抽出来也没有力气,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整个人重新落进一处温暖里叶涞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你演技不错这话不是盛明谦第一次说,只是两次完全不同。   上次是在片场,盛明谦说他演技不错,盛明谦很少夸人,到现在叶涞还记得当时的风吹跟悸动。   当年《生剥》开机时叶涞喝醉了去找盛明谦理论,以为自己的角色换了人,最后盛明谦当场通知他进组,就连演员聘用合同都是他喝醉之后签的。   那张纸叶涞看都没看,生怕会再有变动,盛明谦告诉他在哪儿签字他就在哪儿签字,又乖乖巧巧把合同递给盛明谦。   盛明谦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自己也有一份,都给我干什么?”   叶涞喝了酒,在片场轻飘飘地跟在盛明谦身后,盛明谦去哪儿他就跟他到哪儿。   盛明谦坐在监视器后,叶涞站在他身侧,就连一旁的跟组编剧跟副导都在悄摸摸用余光瞄他,不知道他站在这是干什么的。   “叶涞,你总跟在我身后干什么?”盛明谦终于注意到了身后的人。   叶涞挠挠脖子:“盛导,我不知道要去哪儿。”   盛明谦抬手招呼了人:“场务过来一下,给他安排下,明天早上就有你的戏。”   那一天的变动太多,叶涞还懵着:“这么快?”   “嫌快吗?”   叶涞晃着脑袋:“不嫌不嫌,让我立刻拍都行。”   “剧务,把池文的拍摄计划表换给叶涞。”   “导演,那给崔林的呢?”   盛明谦来了火:“他还没走吗?”   旁边的副导站在旁边小声开口:“走了走了,刚刚跟着投资方一起走的。”   叶涞迷迷糊糊跟着剧务入住酒店,拿着拍摄计划表,那几张薄薄的纸像是有重量。   看完拍摄计划表,叶涞激动地给张一浩打了半宿电话,又烧了两壶水喝,想让自己快点醒酒,他不能第二天醉醺醺地拍戏。   -   -   那年在拍《生剥》的时候,片场所有演员都离盛明谦远远的,生怕会被骂或被盯上,叶涞知道很多人都怕他,只有他一直跟在盛明谦身边。   跟组编剧还调侃他:“叶涞你不怕盛导吗?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着盛导。”   叶涞摇摇头:“我不怕的。”   又在心里默默补充:我喜欢他,怎么会怕?   大多数演员当天没有拍摄的时候不会来,叶涞除了中间离开两天拍了一个小广告之外从头到尾都跟在剧组里。   时间一长,盛明谦也默认了身后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身影,后来连导演助理的活儿也都落在了叶涞头上。   从一开始的端茶倒水递笔改剧本,到后来叶涞直接参与了剧本讨论,偶尔还会表达一下自己对剧情人物的理解,在盛明谦跟编剧意见不统一的时候还会说说自己的看法。   叶涞试镜成功之后除了研究了自己要演的池文,还把剧本里的人物都研究了一遍,反而是他的建议会被最终采纳。   剧组导演聚餐也少不了叶涞的身影,按理说怎么都轮不到叶涞,但他每次都厚着脸皮跟着盛明谦,他把盛明谦助理的活也接了过来,自然时时刻刻都跟着他,只要有盛明谦的地方肯定能看见叶涞。   剧组里有不少人在背后说叶涞,一开始说他是马屁精,会哄导演,到后来就慢慢变成了绯闻,他跟盛明谦的绯闻,绯闻源头是剧组里有人看见他半夜进了盛明谦的房间。   而他跟盛明谦的绯闻也仅仅在拍摄的那大半年里小范围传播过,杀青之后再没人提起。   叶涞不在意那些人怎么说他看他,一夜之间从山脚飞到了山顶,不再隔着屏幕,也不是千山万水茫茫人海的距离,他抬眼就能看到盛明谦,是他伸手可及的距离,近得能听到他的呼吸,能看清盛明谦每根睫毛的距离,每天的心脏都是满满涨涨的感觉。   他甚至在心里暗戳戳想过,如果剧组传的绯闻是真的就好了,可惜不是。   -   -   电影拍摄并不是按照故事逻辑顺序,而是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排景表跟顺场表拍戏。   叶涞拿到拍摄表之前没想到自己第一场要拍的就是在公共浴池洗澡的戏份,戏里他跟男主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两个人经常在公共浴池一起洗澡。   镜头并不会拍摄他们全裸的身体,剧本里两个人穿着内裤站在花洒下。   那部戏的男主角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男演员,拍这样的戏已经很熟练了,早早就站好了位置。   但叶涞被副导催了几遍才从更衣室里出来,身上却还穿着浴袍,浴袍带系得紧紧的。   叶涞之前在家里也已经自己预演过这场,只是到了拍摄现场,衣服一点点脱光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别扭,片场这么多人,他一想到监视器后面的人是盛明谦,叶涞就无法控制好自己的眼神跟呼吸。   脚上穿着的廉价塑料拖鞋比他的脚要小两号,戏里他洗着洗着就把拖鞋甩了出去,光着脚跟男主在浴室里泼水打闹,现在叶涞只觉得挤脚,走路都不稳当了。   “叶涞,你平时洗澡都是穿着浴袍的吗?把浴袍脱了,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害臊啊?不是还有内裤吗?现场的导演跟摄影师都是大老爷们儿,你怕啥……”   副导是拿着大喇叭在片场喊的,老式公共澡堂又大又空旷,导演的声音在喇叭里扩大之后变得聒噪又尖锐,还有层层回音,其他人都看叶涞,有人直接笑了。   他们越说越笑叶涞越放不开,两只手揪着浴袍带子怎么都解不开,闪躲的眼神忽地瞄向盛明谦。   这个角色是他跟盛明谦争取来的,这才第一场戏,叶涞很怕自己就这样掉链子,他还怕盛明谦会后悔把池文的角色给了他。   大脑飞速旋转,试镜那天的事跟昨晚醉酒之后来找盛明谦的事在脑子里来回跳跃,就是进入不了拍摄状态。   叶涞硬着头皮扯开浴袍带子,但浴袍只脱到肩膀就听到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清场吧,除了摄影师其他人都出去。”   叶涞脱衣服的动作一顿,身后说话的人是盛明谦。   “盛导,穿着衣服也要清场啊?”副导问。   “清场,这场戏快点儿拍,拍完还有下面的,别耽误时间了。”盛明谦换了个坐姿,抱着胳膊坐在监视器后,眼睛却盯着背对着他,浴袍脱到一半露着单薄肩膀的叶涞。   副导又举起大喇叭:“清场清场,无关人等退场。”   即使最后清场了那场戏拍得依旧不顺利,叶涞脱掉浴袍站在花洒下,看摄像机的时候眼神都是直愣愣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尤其是在旁边的男演员靠近他的时候,监视器里的叶涞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不喜欢其他人的靠近跟触碰,尤其是在脱了衣服之后。   叶涞一直都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但这几年没人这么近距离靠近过他,到了此刻才意识到这个毛病到底有多严重,心里的恐慌跟不适甚至让他产生了生理反应,胃里像在翻滚,他想吐。   他还没想好怎么克服这个问题,太难了。晓。櫻   ng了三遍,对手戏的男演员也来了脾气:“你到底会不会拍戏,能不能专业一点儿,因为你耽误多少时间了?再ng大家都别拍了……”   叶涞知道是自己耽误进度了,但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克服,下意识里去寻找监视器后的身影。   盛明谦表情严肃,一脸不悦,跟他对视之后快步走到花洒旁边,审视的眼神看着他:“叶涞,你在害怕?”   叶涞抬手关了水龙头,旁边的男演员退后几步抱着胳膊靠着身后的瓷砖墙,一脸不耐烦地踢着地板上的水。   叶涞抿着的嘴唇有点发紫,头发上还在往下滴水,看着越来越近的脸不受控制地点点头:“我有点儿,我是害怕。”   他怕盛明谦会把他换掉,叶涞站直身体,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导演,我会努力调整好,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三分钟,不,两分钟我就能调整好了。”   他说完之后盛明谦脸上的表情更深了,就在叶涞以为自己会没戏的时候,盛明谦突然开口,声音几乎能穿透厚厚的墙壁。   “你调整不好,别说给你三分钟,就算给你三天也不够,你试镜的时候表现得不错,澡堂戏很简单但是会拍两场,第一场是两个一同成长的少年间亲密又纯真的感情,这场是回忆部分很关键,你的表情不能太严肃,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欢喜……第二场是隔了十年的时间,情感跨越很大也更复杂,十年间你们两个人天差地别,你们都变了,没有纯真,你是嫉妒不甘,还有仇恨……”   盛明谦说完之后深吸一口气,语调重新变得平静,拿着剧本耐心给叶涞讲戏,最后直接站在刚刚男演员站的位置上念着台词跟叶涞对戏。   盛明谦的声音像是有魔力,在魔盒上摁下开关,叶涞那颗恐惧慌乱的心脏被一双手慢慢抚平,好像从一开始,盛明谦对他来说都像是自以为无解又突然有效的解药。   再拍的时候很顺利,两场戏都是一条就过了,叶涞穿好浴袍擦干头发跑到盛明谦身边。   “盛导,谢谢你给我机会。”   盛明谦没看他,眼睛还盯着监视器看着刚刚的回放:“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不是别人给的。”   “谢谢导演。”   盛明谦转身抬了下头:“叶涞,你演技不错。”   那时候是四月,晚风微凉,叶涞听完盛明谦的话心跳滞了一下,副导拿着剧本走过来,叶涞才被挤开刚刚站的位置,但眼睛一直没从盛明谦身上离开。   盛明谦回头看他:“你的戏份结束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   叶涞把浴袍裹紧了一点儿:“导演,我之前没演过电影,我想看看前辈们是怎么演戏的,我能在这儿学习下吗?”   盛明谦还在跟副导讨论,随口应了句:“随便,你别添乱就行。”   叶涞穿着浴袍跟着盛明谦熬了大半夜,快收工的时候盛明谦才重新注意到他,脸黑得跟头顶的夜空一样:“你穿成这样是生怕自己不会感冒吗?明天的戏份还很多,你还想耽误进度吗?”   盛明谦说得又快又凶,叶涞心里咯噔一下,忙低头看看自己,刚刚他在片场看入迷了,根本没注意自己身上还穿着浴袍跟小了两号的塑料拖鞋。   他刚想回去换衣服,一大片阴影落下来,一件厚厚的外套盖上他头顶。   “自己穿上。”盛明谦的声音隔着衣服传进来。   叶涞站在那半天没动一下,直到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才把盖在头顶的外套往下扯了扯,衣领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冷清的味道,是盛明谦的外套。   叶涞把脸埋在外套上狠狠吸了口气,闻着衣服上关于盛明谦的味道,深处的记忆翻腾。   那些年里叶涞有过太多次的幻想,多数随风飘散,少数成了真,但成真的少数都是关于盛明谦的。   曾经在阴沟里蜷缩着萌生出的感情像是得到了雨露浇灌,朝天长,朝着太阳长。   盛明谦的火气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片场的人没人注意盛明谦把外套甩给了叶涞,更没人注意那个不起眼角落里的那个不起眼的人,好像只有风窥到了叶涞泛红的眼角跟鼻头。 第18章 是我强迫人家的   一觉睡醒,叶涞躺在床上一直没动,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跟梦里的画面交叠在一起,像黑白默片跟彩色电影混杂在一起之后快速在眼前闪动着。   盛明谦外套上的味道一直绕在鼻周久久不散,叶涞闻着梦里的味道鼻根一酸,转了转脖子翻了个身,愣了两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不是外套上的味道,梦里的那个人就躺在他身侧。   盛明谦还没醒,眼睛上的白纱布有点歪了,额头上的发丝根根分明,搭在白色纱布边缘,一黑一白两色极差间碰撞出颤颤流光。   叶涞你演技不错。   昨晚那道清冷深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叶涞挪开眼不再看盛明谦,撑着胳膊坐起来,拿开搭在腰上的手,侧身下床进了浴室。   冷水浇在头顶,浑浑噩噩的模糊感慢慢褪去,叶涞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梦就是梦,现实就是现实,只是以前的现实最后也成了一场梦。   叶涞甚至都在怀疑,在片场那天晚上盛明谦到底有没有把外套给他,那些曾经在心里深刻的记忆是不是经久之后被大脑刻意美化,如果真的不存在,那为什么外套上的味道又那么真实呢?   在拍《生剥》的那大半年里,单从工作关系来看,叶涞自认为跟盛明谦相处得还不错,他们后来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叶涞站在镜子前,盯着镜子里赤裸的自己,脸颊被凉水冰得团起两片红,他努力想找到一个准确的时间点,但他还没想清楚浴室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盛明谦左手还握在门把手上,右手扶着门框摸了摸,静静站在门口。   叶涞抽了条浴巾裹好身体,对着镜子里眼睛上缠着纱布的人慢慢吸了口气,转身走到门边,换上平时的表情,“要我帮忙吗?”   “帮我洗个澡。”盛明谦说着,脱了身上的睡衣,因为看不见,攥着脱下来的衣服往前摸了摸,但身边空空的。   叶涞接过盛明谦手上的衣服搭在洗手台上,又握着他手往花洒边走。   昨晚的事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这几年时间他们都已经擅长粉饰矛盾跟太平。   一个不提,一个不想提。   医生来给盛明谦换了眼睛上的药,检查过后说过两天应该就能看见了,这几天还是要多注意。   电视没开,叶涞挨着盛明谦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世界枝头》在给盛明谦读。   “我的梦里一直都有片海,那片海翻滚着黑色的沸水,我站在甲板上用尽全力扶着栏杆才不至于被黑压压的飓风掀翻,相比于那片都是黑水的海,我的指甲划在墙上的刺啦声才是真正让我恐惧的,通风管道很窄,细细的孔洞里偶尔有风吹进来,我以此来分辨冬夏……”   “那应该是在夏天,风里有青草跟泥土的味道,是腐烂之外的味道,我在那个夏天第一次在报纸上见到蒋元洲,那张曾压在泡面盒下面的报纸已经泛黄,边角卷曲着,上面洒了大大小小一共十三个红油点子,还能闻到酸败的食物味道,那张报纸上唯一干净的一块地方就是蒋元洲的照片,那个男人有着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深邃幽深的五官,英挺的鼻梁跟陷进去的唇,眼神清澈却坚定,那是一份蒋元洲的专栏报道,很神奇,那天之后我的梦里多了除黑色沸腾海水之外的东西——那个男人的脸……”   叶涞一句一句读,盛明谦突然打断他:“你觉得柏雨笙对蒋元洲算是爱吗?”   叶涞被盛明谦问住了,想了想反问他:“那不算爱吗?”   这个问题两个人没有争论结果,每个人心里的答案都不一样,叶涞自己默默往下看了几行,手指在那一页上摸了几下,很快手指像被文字里的沸腾黑水烫到了一样弹开,匆忙合上书没再继续读。   “要看电视吗?”叶涞拿起遥控器,没等盛明谦回答,自顾打开了电视。   电影频道正在放《生剥》,叶涞没调台,盛明谦也没出声,一个沉默着看,一个沉默着听。   到了回忆的那段澡堂情节,叶涞突然开口:“明谦,拍那场戏的晚上,你把外套给我穿了,你还记得吗?”   盛明谦还是之前的坐姿,后背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右腿搭在左腿上,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太久了,不记得了。”   叶涞笑:“我还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昨晚做梦梦到了,我以为只是梦,本来还想问问你。”   -   -   客厅里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下午,林瀚前脚刚到张一浩的电话也打过来了,他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下午有个广告要拍,叶涞跟盛明谦还有林瀚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叶涞一上车,张一浩看着他脖子就是一通训:“我说祖宗,你脖子是怎么弄的?下午要拍的可是护肤品的广告,脸上跟暴露在外的皮肤不能有伤,不能有伤。”   张一浩边训边把后视镜掰到副驾位置:“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样能拍吗?”   叶涞对着镜子抻了抻腰,手指扒着脖子从镜子里看自己,颈侧到锁骨的位置三道长长的抓痕还很明显,新红的颜色,他用食指在抓痕上摁了几下,针扎一样生生的疼。   “浩哥,不知道化妆能不能遮住脖子,也许镜头不拍脖子。”   张一浩说话火气直冲:“我说你们在床上就不能克制一下,那个人应该知道你是个演员吧,不能伤到脸跟脖子这么简单的事也不知道吗?”   叶涞愣了愣才听明白,仰头靠着椅背咯咯笑了几声,又开口哄张一浩:“浩哥,我脖子是昨晚不小心我自己抓伤的。”   张一浩挑眉:“什么毛病,自己抓自己?”   叶涞收起弯着的唇角,声音轻了不少:“昨晚身体疼,不小心就抓伤了。”   张一浩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点火开车往摄影棚开。   脖子上的抓痕果然没办法完全盖住,广告方对着张一浩发了一通火,叶涞在旁边一直鞠躬道歉。   “怎么了?”一个身形高挺穿着西装的男人走进摄影棚,听到这边的声音走过来。   “安总,您可算来了,今天的广告没法儿拍了,模特脖子上有伤。”一直在现场盯着的甲方终于找到了另外的发泄口一样,对着进来的男人又是一顿抱怨,唾沫星子漫天飞。   被叫安总的男人听完之后走到叶涞身边,往他脖子上看了眼,蹙着眉说:“叶涞是吧?你就是今天的广告模特吗?   叶涞听别人叫安总,大概也猜测出了进来人的身份,广告公司的老总安旭尧。   “安总实在抱歉,”叶涞微微点了下头,一脸歉意,“昨晚脖子上意外落了伤,化妆也盖不太住,耽误大家进度了。”   “脖子上有伤,你这样的确拍不出来我想要的效果,算了,”安旭尧转身,从中调和,“改天重新安排时间再拍吧。”   从摄影棚出来,叶涞跟张一浩点了根烟,坐在车里吞云吐雾。   “这个安旭尧还不错,”张一浩说,“一开始我以为你俩认识呢,还挺好,还帮你说话。”   叶涞吐了口烟,摇摇头:“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他,之前只是听说过。”   “下次拍定在一周后的同一时间,你可别忘了,这周好好养养脖子,去疤膏用一用,我之前给你推荐的那个,是不是挺好使的?秘制药方。”   “好用,出道前一直用的,挺好使的。”   “直接跟我回家吃饭,今天下午就没活儿了,先去接馨馨放学。”   叶涞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有商超:“浩哥待会儿先去趟超市吧,我去给馨馨买个拼图。”   “不用买,你上次买的还没拼完呢,你嫂子还没下班,接上馨馨再去接媳妇儿……”张一浩说完自己都笑了。   叶涞感叹:“浩哥,我是真羡慕你,老婆孩子,多幸福。”   张一浩看他:“你跟哥说说,你跟那位,到底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叶涞笑着打哈哈,不说重点,“我们没你跟嫂子那么好,可能再过几个月就要散了。”   张一浩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就连散都规定时间的?是不是有人强迫你了?要是有人为难你就跟哥说,虽然我这个经纪人普普通通,毕竟在圈里这么多年了,还是认识一点人的,你别怕……”   “没人难为我,也没人强迫我,”叶涞说,“是我强迫人家的。”   “你强迫?”张一浩明显不信,“你还会强迫人?真稀罕了,你不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就算你命好了。”   手指上的烟烧了一半,脸颊被烟雾熏染成了绯红色,灰色烟灰沫子一抖搂就掉了,车窗外车水马龙。   叶涞身在其中,一条辽阔的河不会因为一处微小的波纹而停止流淌,他们都会被水流推着往前,盛明谦没把他吃得连渣都不剩,就算到最后真的碎成渣,他也总能用那些渣再拼出一个自己来,收拾好了再离开。   叶涞想着,在心里又嗤了自己一声。   或许现在他就处在捡拾碎渣的过程中,只是他身在其中不自知罢了…… 第19章 偷来的就是偷来的   “现在几点了?”   这已经是盛明谦第三次问时间了,林瀚躺在沙发上都快睡着了,被他一推又麻利儿坐起来看看手机。   “才七点,”林瀚揉揉眼,“昨晚没睡好,我太困了,我刚刚打呼噜了吗?”   盛明谦面无表情:“打了,震耳朵。”   林瀚站起来搓了把脸,盛明谦冲他伸手:“给我根儿烟抽。”   “医生不是说了你不能抽烟吗?”林瀚摸摸兜,兜里有烟也没给他,“我给你烟,叶涞回来肯定要跟我闹了,你不能祸害人。”   盛明谦隔着纱布看东西,“一根没事儿,他不会跟你闹。”   林瀚没给他,去厨房想找点喝的东西,打开冰箱门的时候“嚯”了一声:“叶涞冰箱塞得可真满,什么东西都有,不抽烟了,给你拿瓶果汁吧,还有这么多冰啤酒。”   林瀚给自己拿的是啤酒,给盛明谦拿的是橙汁:“对了,你跟叶涞的协议时间快到了吧,后面你跟叶涞准备怎么着啊?”   盛明谦摸了摸眼睛上的纱布,眼睛看不见,人也不可避免地比平时稍显呆滞,他仰头喝了一口果汁:“再说。”   “什么叫再说啊,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哪那么复杂。”   盛明谦闷头喝果汁,没再回答林瀚的问题。   林瀚咕咚咕咚喝了半瓶啤酒又问:“你知道叶涞前段时间去找我了吗?他想要《世界枝头》的男主,我给他安排了电影试镜机会,那个角色你真不给他?”   “他不合适这个角色。”盛明谦依旧是沉到发冷的声音,声音不起不伏,陈述事实。   “我怎么觉得叶涞挺合适的,无论是从形象还是气质上都很符合人物形象,别看他平时总是笑嘻嘻的,我总觉得他身上自带那股矛盾又忧郁的质感,还有点儿……”   林瀚举着手里的啤酒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词,鼻子里拖长了声音嗯了半天。   他一直没说出来还有点儿什么,盛明谦出声:“还有点儿什么?”   “还有点儿……变态的气质在里面,”林瀚放下啤酒罐,解释说,“当然不是说那种恶心人的变态,是心理上扭曲,之后他自己又努力想抻直的那种‘变态’,小说里柏雨笙真的很惨,我如果是他估计已经死好几回了,叶涞他总给我一种能绝处逢生,死不了也活不透彻,但又让人抓不住,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说不好这个感觉,哎,你是拍电影的,你倒是跟我说说看,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从喉咙吞进去的果汁很凉,纱布蒙着眼,眼睛里不是纯黑,更像是深处一片空无地带,短时间的虚渺感会让人平静,长时间则相反,会让人焦躁不安,还有无法忽视的恐惧,盛明谦自认为自己不是软弱的人,但看不见的这几天里,的确让他变得比平时更加敏感。   他在认真思考林瀚的问题,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林瀚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盛明谦回答,急得手心呼噜一把胡子,撞撞盛明谦肩膀:“所以柏雨笙那个角色你到底给不给叶涞啊?”   “等他试镜之后再说吧。”   “又是‘再说’,跟你说话真费劲,”林瀚又喝了口啤酒,呲着牙吐槽他,“这么多年,叶涞都没说要提前跑路吗?”   -   -   叶涞早上醒了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下午出门又太匆忙,没带他的包也没开车,从张一浩家出来,他站在路口想了半天,决定今天不去那个地方了,直接招手打了个车回了公寓。   这次他怕跟上次一样被人认出来又被偷拍,从张一浩那出门的时候拿了口罩跟帽子,把自己的脸包得很严实。   回家之后客厅里一片漆黑,叶涞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灯,客厅瞬间被照亮。   盛明谦不在,客厅没人,房间里也没人,盛明谦穿过的睡衣搭在卧室床边。   叶涞给盛明谦打电话那头无人接听,只好打给林瀚。   电话一通叶涞就迫不及待开口问:“瀚哥,明谦呢?”   “我送他回别墅了,他说要找什么东西,我送他回去之后他就让我走了。”   听声音林瀚在睡觉,声音迷迷糊糊的,叶涞说:“他眼睛看不见。”   林瀚笑:“叶涞你赶紧过去看看,可别出什么事儿。”   叶涞帽子口罩都还没摘,找到车钥匙就出了门,最快速度开车到了别墅。   大门自动感应之后打开,叶涞把车开进院子里,别墅一楼二楼都亮着灯,泳池边都是亮堂堂的。   一楼没人,叶涞来不及换鞋,鞋跟踩着地板,空荡的客厅还有回音。   “明谦,你在家吗?你在二楼吗?”   叶涞顺着楼梯跑上二楼,二楼卧室跟书房门都亮着灯,书房门半开着,里面有窸窸窣窣翻东西的声音传出来,盛明谦在里面,背对着门口盘腿坐在地板上,挨着书桌,他身侧散落了一大堆东西,各种书,文件,还有一堆碟片。   盛明谦两只手在身侧那堆东西里摸来摸去,地上也被他越翻越乱。   看到他没事,叶涞松了口气,叶涞越过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踩着缝隙走进去:“明谦,你在找什么?这么着急。”   盛明谦头也没抬,手上摸来摸去的动作没停:“不着急。”   “不着急你怎么晚上就回来了?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叶涞扒开脚边的东西,也盘腿坐在地上,挪了挪腿,膝盖挨着盛明谦。   盛明谦顺着碟片摸到叶涞胳膊,又往上摸到叶涞脸上戴着的口罩时一顿,手指一抬,扫在叶涞帽檐上。   “你出门不是不戴口罩跟帽子吗?现在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叶涞掏出手机看了看,“上一次从酒吧回来被拍了,所以我现在很小心。”   戴着口罩说话嗓音闷闷的,盛明谦摸到叶涞挂在耳后的细绳直接摘了他脸上的口罩,又抬手掀了他帽子:“刚回来?”   帽子一掀头发也乱了,叶涞甩了甩脖子:“刚从浩哥家回来,回去之后发现你不在,打你电话也不接,我就给瀚哥打电话,他说你回来找东西了。”   盛明谦动了动腿,叶涞注意到他左腿下面压着一个小小的红本,还有一个透明文件夹。   上面的字太醒目,叶涞想忽视都难。   红色的小本是他们的结婚证,他的那本结婚证一直放在家里的抽屉里,盛明谦的结婚证他一直不知道放在哪儿了,原来是在书房。   透明文件夹里装着的就是他们的结婚协议,里面的内容叶涞烂熟在心,几条几款几个意思都再熟悉不过。   叶涞胳膊撑在盛明谦腿边,弯腰越过盛明谦,伸手抽过结婚证跟结婚协议。   这个姿势像是叶涞压在盛明谦身上,衣服前襟贴着盛明谦胸口,文件被几本厚厚的书压在下面,叶涞抽了几下才抽出来。   叶涞撑稳身体,拿着结婚证跟结婚协议在盛明谦耳边晃了晃:“明谦,你半夜回来不会是找我们的结婚证跟结婚协议吧。”   盛明谦脸色变了变,下颚线在光里突然变得凌厉,叶涞抿起唇不再说话,坐直身体也不再贴着盛明谦。   本想不再提这个话题,但盛明谦却主动开了口:“你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跟我结婚的吗?”   叶涞捏着结婚证的手动了一下,身体紧绷着,保持跪坐在自己腿上的姿势,再开口声音极其轻佻,像是突然之间生出来的保护层,包裹着那颗不受控制的心脏。   “当然记得啊,印象深刻,是我威胁你的嘛。”   一直跪坐着两条腿有点麻,脚心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叶涞换了个姿势,两手反撑着地上的书,尖锐的书角扎着手心有点疼,叶涞还是捏着结婚证没松,继续说:“当年《生剥》电影杀青宴之后,我趁你喝多了跑到你房间跟你上床,又恬不知耻把我们那天晚上的事从头到脚全都录了下来,第二天早上你发现了那段视频,直接把摄像头摔了,不过里面的内存卡没摔坏……”   盛明谦推开手边乱七八糟的东西站起来,摸着旁边的桌角转身往外走,叶涞脖子朝门口仰着,颈前勾起脆弱的弧度,在盛明谦走到门口时叫住他。   “那段视频到现在还存在我手机里,我经常会拿出来看,”叶涞意犹未尽地眯了眯眼,声音带着隐隐的挑衅,“你眼睛好了之后要不要跟我一起再看一遍?正好我们家观影厅的屏幕很大,音响也不错,环绕影厅四周……”   “叶涞,”盛明谦出声打断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叶涞好似没听到盛明谦的话,转头看他,声音里的挑衅一下子就没了,喉咙涌上期待跟小心:“明谦,你还没看过完整的视频吧,你确定不再跟我看一遍吗?”   “你自己留着欣赏吧。”盛明谦说完,两只手摸着墙快步出了书房,房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叶涞被震得身体一抖,食指指腹摸着结婚证上那三个凸出来的字,微微刺手。   等到走廊上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他才打开结婚证看,映入眼底的是醒目的红底双人合照。   叶涞记得清楚那是冬天,都快过年了,他们拍照的时候被摄影师要求脱掉笨重的羽绒服跟外套,叶涞为了拍照,那天在衣服里只穿了一件整洁的白衬衫,前一天晚上他拿着熨斗烫平了每一处褶皱。   但那天只是他一个人的期待,盛明谦坐在椅子上,皱着眉说不脱外套,他的大衣衣领也有点歪,脸色差到摄影师不再多言,匆匆按下快门,那一刻叶涞头歪向盛明谦一侧,笑对镜头,盛明谦则是一脸无情。   两张结婚照一共是99块钱,寓意长长久久。   盛明谦掏出一百拿了照片就往外走,只有叶涞等着收银员找给他一枚硬币,那时候他执拗地坚持,说好的99就得是99,多一块也不行,多一块就不对味了。   那一刻他自动忽略他跟盛明谦的协议婚姻关系,自动忽略他们最本质的问题。   民政局那天下午并不忙,三对结婚五对离婚。   盛明谦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填写表格提交资料,钢戳盖下去,工作人员把两个红本递给他们,盛明谦接过自己的结婚证快步转身出了民政局。   傍晚开始下雪,叶涞从民政局出去被冷风一吹,才想起来自己的外套落在了照相馆里,台阶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叶涞走得小心翼翼,心里想着千万别摔倒。   生活里好像总是这样,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还剩最后一节台阶,叶涞吸进去的那口冷气还没吐出来,脚底一滑还是摔了下去,坚硬湿冷的水泥台阶磕在腰后疼得他眼前一黑。   路过的人过来扶他,叶涞挣扎着站起来,白衬衫上沾满了黑乎乎的雪泥,怎么都弄不干净,衬衫上新摔出来的褶皱怎么拍也不再平整。   那一刻好像已经对他们婚后五年的一切都有了预示,偷来的就是偷来的,不干净也不平整。 第20章 五年时间一到我就不缠着你了   叶涞等胸口里那下震动平稳之后才起身,扶着桌角站稳身体。   书房地板上太乱了,叶涞弯腰把地上的东西整理好,书跟碟片放回书架,文件摞在一起摆回桌子上,最后只剩一张海报跟结婚证。   叶涞打开海报,他没想到海报里的人竟然是他,那还是他出演《生剥》时候的单人剧照,拍摄到中期需要稍微调整一下造型,盛明谦对头发长度都有要求,让化妆师把他的头发剪短一点,盖在睫毛上刚刚好,稍微能挡住他眼睛里的忧郁,又不至于看起来太颓废。   叶涞不知道盛明谦为什么留着他这张海报,看了几眼又折好,随手放在书架上,又把结婚证跟结婚协议放回抽屉里。   书房整理干净了叶涞才出去,隔壁的卧室门紧闭着,里面有慢慢挪动的脚步声。   叶涞站在门口,抿抿唇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明谦,你自己在里面可以吗?”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叶涞苦笑一声,自己下楼进了观影厅。   音响他没开,大屏幕上无声放映着那天晚上的事,明明两个人做着最亲密的事,叶涞却看得浑身冰凉,就算没有声音没有字幕,叶涞也能准确地分辨出自己那时候说了什么。   视频有一整夜那么很长,叶涞看着看着就蜷缩着身体躺在沙发上闭上眼。   回忆来势汹汹,一场错误的开始,叶涞在当时还是选了一个最不堪的决定,在剧组拍摄的那大半年时间里,他靠近之后又品尝到了他曾幻想的一切,而那个最不堪的果实恰恰对他来说也是最诱人的,饱满的果汁,红艳艳的外皮,明知道有毒他也想吃,想知道那到底有多可口。   最后的理智在盛明谦让他说出自己的要求时彻底粉碎,藏在心底的渴望瞬间膨胀到最大程度,像是即将吹爆的气球,再多一分他都无法好好地站在盛明谦面前。   叶涞知道,就算现在让他再选择一次,他依旧会做出那个决定。   只是结局好像也早就注定,只要时间一到就什么都没有了。   等到盛明谦摸着墙走进观影厅,叶涞已经抱着膝盖睡着了,巨幅投影仪上的画面也早就彻底静止,画面里两个灰色人影早已经睡熟,以最亲密的姿势拥抱着彼此,直到天明之后又变成另一幅对峙的残忍画面。   盛明谦的眼睛在三天后摘了纱布,他已经能看见一点了,医生嘱咐他药还需要继续吃,又给开了新的眼药水,提醒他暂时不能开车,出门要戴墨镜,算是恢复了大半。   叶涞确定盛明谦能照顾自己之后就走了,在别墅的那几晚叶涞在二楼客房一直没睡好,早上天没亮就起了床,盛明谦的房间门依旧紧闭着,叶涞在餐桌上给他留了张纸条就开车走了。   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喝了两罐冰啤酒,又睡了个回笼觉。   盛明谦回了剧组,最后一场爆破戏重新补拍,叶涞一直在找左崎聊天,左崎跟他实时分享爆炸戏的拍摄进度。   “剧组里又重新换了两个爆破计算师。”   “现在是演示,待会儿就要正式开拍了。”   “盛导戴着墨镜,看起来更严肃了,没人敢靠近他,演员大气都不敢喘,就连最能咋呼的副导说话都小声了。”   “盛导脸色好差,幸好戴着墨镜,眼神能刀人。”   “我天,终于拍完了,这次一切顺利,没有人受伤,杀青了杀青了。”   叶涞松了口气,给他回:“恭喜恭喜,有空一起吃饭。”   左崎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叶涞,你什么时候有空,这几天找你,你都说在忙,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啊?”   叶涞没法说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盛明谦,只捡不要紧的问题,说自己有个广告在拍,还有个电视剧要开机了,最后跟左崎约了周末一起吃饭。   -   -   一周过去脖子上的抓痕也已经好了,用了张一浩给的药膏,最后一点痕迹都没留,护肤品的广告顺利拍完。   周四晚上十点,叶涞拎着包开着车去了市郊,跟以前一样,把车停在村口的沙路旁边,戴好口罩跟帽子,背着书包顺着那条坑洼土路往里走。   脚底像是踩在风里一样,即使心理建设再好,叶涞走到那扇大铁门前时脑子还是一空,像是被人掏了一拳,他站在那打了个寒噤才掏出铜丝打开铁锁。   这是一栋独院,周边都没有住户,房屋后不远处就是一座低矮的山坡,山坡后再走几百米才是村子里人家集中的地方,这样隐蔽的地方想藏一个人太容易。   就算戴着口罩,一走进去叶涞还是被院子里垃圾的刺鼻味道熏得头皮发胀,墙角黑色碎瓦片尖碴在月光下反着幽幽冷光,墙根的杂草已经被人砍了一半,冒尖的杂草堆在院子里早就被太阳晒蔫儿了,踩上去像陷阱一样柔软,沙沙的响声像利刃一样刮在耳朵里。   从院门口到大门的那截路叶涞走得飞快,又用铜丝熟练地打开了里面的门。   一楼面积虽然很大,但装修得却很紧凑,中间一堵墙分割开,左边是客厅厨房跟卧室,摆满了老旧的红木家具。   跟院子里相比,房子里面却异常整洁干净。   叶涞打开手电筒在客厅扫了一圈,先上二楼看了眼,每个房间都是空的,除了一些杂物什么都没有,下楼之后又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儿,最后才走到墙边,走到客厅的另一侧,推开那扇隐蔽的小门。   开门的时候指甲划在铁皮门上,叶涞被那声音刺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紧随而来的铁锈味让叶涞想吐,强忍下胃里的不适,稳住手电筒的光推门往里走。   没找到也没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过了十二点叶涞开车回家,刚开进市区油箱提示没油了,又掉头去了加油站。   背靠车门掏出一根烟,刚放进嘴里就被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呵斥几声加油站不能抽烟,叶涞叼着烟头咬在嘴里没点火,意识还没回笼,他差点儿忘了自己是在加油站。   到家已经一点多,叶涞拎着包从电梯里一出来就看到了站在他家门口戴着墨镜的盛明谦,盛明谦嘴里还叼着烟在抽,脚底下有了三个燃尽的烟头,看上去像是等了他很久。   叶涞一时之间没反应,不知道盛明谦怎么会过来,自打他那天早上从别墅出来之后他们就一直没有联系,他这几年已经习惯了忽远忽近的相处方式。   盛明谦来找他,这还是第一次。   墨镜后看向他的眼神叶涞推测不出,动了动僵硬了半天的腿,走到门边:“明谦,你怎么来了?”   盛明谦敛了敛下巴,低头看向叶涞手里的包:“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叶涞走近了才闻到盛明谦身上的酒味,皱着眉:“你喝酒了?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喝酒。”   “已经好了。”   盛明谦说着摘了眼睛上的墨镜,墨镜下的眼睛有点红。   叶涞摘了帽子跟口罩,把肩膀上的包往上提了提,掏出钥匙开了门,让开一条缝:“你进来。”   叶涞跟在盛明谦身后进门,他一关门,就被盛明谦压着抵在门板上,酒精味顺着他鼻子跟喉咙往身体里灌,叶涞也像是喝醉了一样。   盛明谦的吻急切又凶狠,像是掠夺又像是发泄,终于在叶涞快无法呼吸时才松开他。   叶涞喘着粗气:“明谦,你今天是电影杀青宴吧。”   盛明谦的眼睛比刚刚又红了几分,眼里像是有两团火在烧,抠在叶涞后背上的手往下划,冰凉又微小的动作让叶涞头皮发麻,一直捏着的包从手心里滑落。   “刚刚去哪儿了?”   盛明谦贴着叶涞的唇边,语调像淬了毒,叶涞知道盛明谦喝多了。   尼古丁的苦涩跟空气里淡淡的酒精融合在一起,冲淡了叶涞鼻腔里一直散不尽的铁锈味。   “去找一个朋友。”叶涞闭了闭眼,又深深吸了口气,大脑突然变得清明。   “什么朋友?”   “很久之前的朋友。”   叶涞目光下移,因为扣着他腰的动作太过用力,盛明谦手臂绷出精壮有力的肌肉线条。   “你为什么来找我?”   叶涞问话间,盛明谦猛地把他整个人翻转一圈,叶涞前胸贴着门板,盛明谦趴在他后背上,右手抽出叶涞扎进腰里的衬衫,手指伸进他衣服里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指尖用力往里刺探。   叶涞没心情,用力撑着门翻了个身,动了动身体,但还是躲不开头顶颇有压力的阴影:“明谦,我现在很累,不想做。”   盛明谦是第一次来找他,叶涞也是第一次拒绝盛明谦。   头顶落下一片嘲弄的声音:“平时不是挺有瘾的?那天晚上睡在影厅里都在看那晚的视频……”   “明谦……”   叶涞扬声打断盛明谦,重新整理好衬衫跟裤子,鬓角的发丝往下淌了两滴汗,顺着脸颊爬到脖子上,痒又难忍。   他抬手想在脸上抓一把,又想起张一浩的话,他是个演员,脸上不能留疤,他得要脸才行。   推开盛明谦,叶涞拎着地上的包回了卧室,客厅里打火机齿轮的转动声跟火苗声都能听见。   叶涞从卧室出来,也从兜里掏出根烟含进嘴里,走到门口,烟柱对上盛明谦已经点着的烟头用力吸了一口,烟纸点燃的瞬间,他能听到呲呲的火星碰撞声。   叶涞一手插兜,跟盛明谦一样背靠墙壁的姿势。   “明谦,五年时间一到我就不缠着你了,那个角色,你给我吧。”   “给我个理由,为什么那么想要那个角色。”   叶涞肩膀挨着盛明谦的胳膊,眯着眼狠吸了一下又吐了口烟,揣兜的手拿出来在那团灰色烟雾里抓了一把,一股风穿过,那团烟雾四散逃开。   叶涞说:“从镜头里开始的,最后也从镜头里结束吧。” 第21章 没事就好   新电视剧开机叶涞进了组,根据拍摄计划表,他的戏份一个多月就能结束。   可能是走了狗屎运,之前他拍的电视剧暑假档播出后爆火,连带着他这个配角也火了一把,张一浩每天都要他微博发宣传,他的微博粉丝一夜涨了大几十万。   连带着他进新剧组之后工作人员都对他客气了不少,张口闭口叶老师喊着。   这个圈子向来如此,看人下菜碟的事没什么稀罕的,叶涞也早就习惯了各种冷脸很无视。   进组第一天场务看他是一个人,还问他需不需要助理,突然这么热情,叶涞还有点不适应。   进组的人不管大咖小咖,大部分人都带着助理,叶涞从来都是自己,他也不习惯身边有人跟着,自己来自己走,而且他是什么位置他很清楚,还没忙到非要带个助理才行。   场务一看就是老油条了,堆着一脸笑说叶老师低调。   剧组里的人叶涞都不算熟悉,除了拍戏,其他时间就默默在休息室等着,倒是有个刚选秀出道不久的小孩儿总往他身边凑,他俩都属于不愿意社交喜静的人,这点倒是相似。   “涞哥,我很喜欢你的戏。”小孩儿也就十八九,叶涞进组前就看过那档音乐类选秀节目,他叫孙玉豪,唱功不怎样但长相出众,他当时就猜这人出道之后肯定是往演戏那条路走,这次戏里是跟他差不多戏份的配角。   孙玉豪这话说出来叶涞都觉得好笑,他总共没演过多少角色,最近在那个爆火的偶像剧里也不过是个配角。   一般这样说的人无非是找不着话题了,寒暄客套一下罢了,但叶涞偏偏不接这个客套,问他:“那你跟我说说,你喜欢我的哪个角色?”   叶涞猜测对方说不出来几个,他一刨根问底话题自然就聊不下去了,他这么不知趣,以后也就不来找他了。   叶涞没想到对方竟然把他演过的角色都说了一遍,眼睛里格外认真,   “我最喜欢你之前演得那部电影了,池文那个角色,我前几天还看了一遍。”孙玉豪一点都没感觉到叶涞的揶揄,“出道前我就很喜欢你。”   叶涞笑:“你才多大。”   孙玉豪挠挠头:“我今年十八了,马上十九了。”   话题一打开,叶涞的话也变多了,孙玉豪还真是小孩儿心思,聊了十几分钟就把自己怎么出道的全都交代了个清楚,毫无防备心。   叶涞最后委婉提醒,孙玉豪才领会他的意思,不太好意思:“我平时,话不多。”   一来二去叶涞跟他熟悉了,等戏就一起等,吃饭也一起吃,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他能看出来孙玉豪是喜欢演戏的,没什么背景,混在娱乐圈里不容易,第一次进组很多问题都不熟悉,叶涞能帮就帮。   棚景戏份演完,剧组要转战山区取景,叶涞去之前给盛明谦发了个消息,以为会得不到回应,盛明谦当晚就给他回了消息,只有一个“好”字,算是已阅他的交代,透过文字他都能想象出盛明谦脸上冷淡的表情。   盛明谦喝醉了来找他那晚,他们还是做了,各怀心思都不投入,最后草草结束,盛明谦抽身之后就走了,没留宿。   盛明谦这两年不喜欢戴安全·套,每次都弄到里面,叶涞那晚也没洗澡,第二天早上还能感觉到身体里的黏腻。   那天之后两人很久没联系,他从林瀚那里知道盛明谦在忙电影的后期制作,还跟他说《世界枝头》的试镜暂时往后推迟,具体时间还没定,盛明谦忙完电影后期会去陪父母一段时间。   —   —   山里温度偏低早晚都会下雨,叶涞出门没带多少衣服,还不如孙玉豪个孩子细心,到了之后第二天就开始打喷嚏,最后还是孙玉豪把外套跟感冒药借给他。   拍戏的时候鼻音很重,好在后期会重新配音。   在山里拍戏的演员并不多,住宿条件有限,他们直接住在村委大院的宿舍里,他跟孙玉豪一个房间。   这部戏的导演不像盛明谦那么严苛,只要揣摩透了角色,拍起来很轻松,叶涞很少ng ,山里的戏份拍到一半开始下雨,雨戏拍完全体休息等雨停了再拍。   天气预报并不太准,村民说雨季一来可能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下。   叶涞不太适应山里潮湿的环境,没几天就出现了过敏症状,发烧之后身上起了红疹,村子里有村医,孙玉豪说给他买药,结果一去两个小时都没回来。   叶涞不放心出去找,半路从工作人员那里听说孙玉豪刚刚跟着投资方的人走了。   “是谁?哪个投资方?”   工作人员被叶涞突然严肃到可怕的眼神吓到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变化这么大,支支吾吾说了品牌方的名字,又说是李田峰。   “他们往哪走了?”叶涞抓着他胳膊晃了晃。   工作人员抬手指了指半山腰一户木屋:“应该在那里,我只是大体扫了一眼他们去的位置。”   叶涞顺着那人指的方向往山上跑,下雨之后青石板路湿滑难走,叶涞跑两步就摔了个透,裤子划破膝盖火辣辣的疼,雨伞伞骨断了从山坡的草丛往下滚,又被风吹跑了。   叶涞顾不上别的,爬起来继续跑,孙玉豪刚出道可能不知道,但他在娱乐圈里滚了这么多年,知道那个姓李的是什么德行,专门挑好看的小男孩儿下手,很多年前他也差点吃了亏。   他现在没心思想为什么那个姓李的这个时候会来山里,很可能早就注意到了细皮嫩肉皮相又好的孙玉豪,娱乐圈里各种龌龊事叶涞见了太多,平时能躲则躲,这些年他身上倒没出过什么事。   木屋应该是空置房,终于快到了,哗哗的雨声里夹杂着痛苦的声音,还有桌椅板凳噼里啪啦的碰撞声。   “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识相,多少人上赶着求我操,跟了我就给你更好的资源,让你在娱乐圈风生水起都不是问题。”   “李总,你放了我吧,我不要资源,我才十八。”   叶涞最快的速度冲到门口,门从里面上了锁他在外面推不开,四处看了看,捡起地上的石头猛砸木屋的玻璃窗。   顺着破碎的窗户往里看,孙玉豪跪坐在木桌旁边,嘴角都是血,左边的脸已经肿了,身上的衣服被扯下来一半,两只手死死抓着退到大腿的裤子。   看到窗外的叶涞,一脸惊恐的孙玉豪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张开嘴想说话却吐了一口血,无声说了句什么。   叶涞从他口型判断出孙玉豪说的是“救我”,他把手里的石头对着里面大肚便便的中年男人头顶扔过去,“畜生,你放开他。”   李田峰没想到会有人来找,躲开叶涞扔进来的石头骂了一句。   叶涞已经从玻璃窗翻了进去,扶起浑身还在发抖的孙玉豪,把他裤子给他穿好。   “叶涞,你来凑什么热闹,那年你跑了,”男人一身酒气令人作呕,露出恶心人的笑,提了提松松垮垮的皮带,“怎么?是想跟我们一起吗?”   叶涞想到了以前李田峰难为自己的时候,头痛欲裂的大脑让他失去了理智,抄起孙玉豪身侧的椅子对着李田峰的肥脸砸了下去,凳子四分五裂,杀猪一样的哀嚎声穿透木屋划破雨夜。   李田峰的惨叫声跟刺鼻的血腥气刺激了叶涞,冲上去摁倒捂着脸的李田峰,膝盖死死压着他肚子,握着还在手里的凳子腿一下接一下砸,直到惨叫声越来越小,只剩越来越弱的呼吸跟呻吟。   孙玉豪从恐惧中回神,看到旁边浑身湿透的叶涞已经打红了眼,他手里的凳子腿上全是血,不停挥起又落下,他反应过来这么打下去会出人命,上去拉开已经彻底失控的叶涞。   “涞哥,你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叶涞被孙玉豪一拉,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还在发抖,地上的李田峰已经面目全非,瞪着眼张着嘴干呼吸。   “你有没有事?”叶涞扔了手里的木棍,手掌反撑着地面,气若游丝。   “我没事,他就,打了我,没把我怎么样。”孙玉豪话还说不利索。   叶涞湿哒哒的睫毛根黏在一起,溅在脸颊跟鼻梁上的那几滴血衬得他有些病态,双眼苍白,呆呆地盯着满是血的水泥地:“没事就好。” 第22章 我还记得,你是怎么跟我表白的   李田峰伤得不轻,鼻骨断裂,牙被打掉了六颗,左眼角膜脱垂,身上多处骨折,躺在病床上还嚎着一定要追究叶涞责任。   就算有孙玉豪的证词,叶涞还是进了派出所。   剧组里的人都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出了事各个躲着还来不及,没人替他们说话,导演更是胆小怕事,生怕投资方会撤资影响拍摄。   有两个剧组工作人员证词上说看到孙玉豪是自愿跟着李田峰去小木屋的,路上还有说有笑。   孙玉豪说他给叶涞买完药,回来路上碰到李田峰说有事要他帮忙,他没多想就跟着去了,在黑漆漆的木屋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进去了,孙玉豪单方面的说辞取证困难,他反告不成,   张一浩听到消息连夜开车进山,盛明谦比他晚几个小时,还带了一个顶尖的刑事律师。   两个人在派出所大厅里遇见,盛明谦直奔张一浩走过去。   张一浩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用力眨了眨眼,盛明谦越靠越近,直到停在他眼前才确定自己没认错人,走过来的人的确是盛明谦。   “盛导?您怎么会来这里?”   “叶涞呢?”没有任何寒暄跟说明,盛明谦直接问叶涞。   张一浩还在想怎么会这么巧,在盛明谦说出叶涞名字时,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之后又连成一条完整的线。   叶涞半夜去的那栋别墅,那天早上在电话里听到的熟悉的声音,叶涞藏在身后一直不对外说的那个人,竟然是盛明谦。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大导演盛明谦。   “叶涞呢?他怎么样?”盛明谦看他一直不说话,又问了一遍。   张一浩强压下心里的震惊:“人还在里面关着,不能会见。”   盛明谦没有废话:“我带了律师。”   张一浩不知道盛明谦具体用了什么办法,还在医院里躺着的李田峰又说不起诉了,还改了口供说身上的伤都是他自己摔的,不是别人打的,是他喝酒喝糊涂了。   晚上叶涞才从拘留室里出来,身上还穿着那天被雨淋湿的衣服,裤子破了,露出膝盖处大片通红的擦伤,衣服上都是血渍,煞白的脸上血迹也没擦干净,嘴角干裂起了皮。   律师说叶涞在被拘押的这两天里一句话都没说,叶涞看到盛明谦跟张一浩,呆滞的双眼才稍微动了动。   “叶涞,你没事吧?”张一浩被他这个模样吓得不轻,上去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除了膝盖上的伤,其他的血都不是叶涞,“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快要吓死了。”   “浩哥我没事。”   叶涞话是跟张一浩说的,余光瞄向旁边的盛明谦,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狼狈,抬手想蹭掉脸上的污垢,结果手比脸脏,越蹭脸越花。   “你别蹭了,”张一浩掏出湿巾给他擦干净脸上的雨泥点子跟血痕,边擦边骂娘,“狗日的,这个戏我们不拍了,不拍了不拍了,我们回家。”   盛明谦脱了自己的外套,叶涞麻木地接过去穿好,低头把扣子一个个系好,外套上盛明谦的温度很快铺满他的身体,身体重新变热。   孙玉豪还在被问话,出来之后看到叶涞才彻底松了口气,他还担心叶涞会坐牢。   除了叶涞,他注意到大厅里还有不少人,也认出了盛明谦,这里面他只跟叶涞熟,在他当时万念俱灰的时候叶涞出现了,现在更是多了一份感激,挪着步子自动站到叶涞身侧。   “涞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我们走吧。”盛明谦突然出声打断两人,“被扣押的手机已经拿到了,剧组里还有没有重要的东西要拿?”   叶涞跟孙玉豪都摇摇头,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是非要带走的,他们只想早点离开这里才好。   从派出所出去,盛明谦先去药店买了点消毒的碘酒跟消炎药,又从后备箱找出一套自己平时的换洗衣服。   盛明谦跟张一浩都开了车,最后张一浩拉着孙玉豪跟律师坐自己的车,盛明谦带着叶涞。   孙玉豪对陌生人有了阴影,但听说张一浩是叶涞经纪人之后才放下警惕,更多的是对叶涞的信任,而且他也看出来了,盛明谦跟叶涞可能需要独处空间。   张一浩的车先走了,后面的suv 还停在夜色里。   车厢里还有微微没散尽的烟味,开着顶灯,昏黄的光照在叶涞黏哒哒的头发上,衬得他格外憔悴。   盛明谦手在储物格里摸了摸,没摸到烟盒有点烦躁,握着方向盘用力攥了一把。   叶涞吃完了消炎药,脱了破烂不堪的裤子,光着两条腿坐在副驾座位上,受伤的腿蜷曲着,一只手托着小腿,一手拿着碘酒棉球擦膝盖。   一碰生疼,叶涞手一抖,镊子上夹的棉球掉了。   盛明谦看他笨手笨脚,从他手里夺走药瓶,镊子又夹了一个新的棉球,他擦药的动作并不比叶涞利索多少。   盛明谦的动作轻一下重一下,叶涞疼也忍着没出声,盛明谦这个姿势半撑着身体,叶涞自上而下看着他拧紧的眉,还有一侧下巴上密密的胡茬。   盛明谦不是邋遢的人,眼睛受伤的那几天也定时刮胡子。   叶涞想着,抬手在他下巴上摸了一把,跟想象中的一样扎手。   盛明谦手里夹子上的棉球在叶涞碰到他脸的那一刻也掉了,抬头瞪了眼叶涞:“你别乱动。”   叶涞勾了勾裂开的唇角,无力的笑:“明谦,很多人看到了。”   “看到什么?”   “看到你跟我在一起了,浩哥,孙玉豪,律师,还有很多人。”   “看到就看到。”   盛明谦重新夹了个棉球给他上好药,又抽过后排座椅上的毯子盖在叶涞腿上,“裤子先别穿了,盖着吧。”   叶涞理了下毛毯,露出膝盖跟小腿,座椅有点凉,抬了下腰把毯子压在屁股下面垫着又重新坐好,又说:“浩哥不会到处乱说的,律师说是你带来的,孙玉豪应该也不会乱说。”   盛明谦开了车灯,灯束里的雨线清晰可见,雾气纷纷,点火发动汽车,一打方向盘:“才认识多久,就这么了解他吗?你是为了他打人的?”   “我不能看见了不管,他才十八岁,一个孩子而已,那个姓李的就是个畜生,我没打死他……”   “你可以帮孙玉豪,但如果你打死李田峰,你现在应该已经被移交到看守所了,看守所里的大通铺会挤着睡十几二十个男人,就算不是死刑也是死缓到无期,抬头不见天日几十年,狱中表现好无期可能变有期25年,你今年29岁,如果幸运真的能在监狱里活过25年,出来的时候你就是54岁,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不废不残无痛病,你54岁……”   盛明谦用最平静的语言跟他陈述事实,叶涞一阵阵后怕,后背冷汗直冒,把身上的毯子裹紧了一点。   “叶涞,你当时,是不是真的想打死他?”   盛明谦并没点到为止,这次追根问底,微微偏头看了眼叶涞。   叶涞一动不动,回忆起手心里残留的凳子腿的冰凉,还有上面沾的血的热度:“我看到孙玉豪的样子,失控了。”   盛明谦没再追问,他看出叶涞并不想回忆,很快又转移了话题。   “这部剧后面的戏别拍了,那个导演就是李田峰的狗腿,会盯上孙玉豪,导演没少背后出力。”   叶涞木讷着点头:“不拍了。”   山路弯弯曲曲,还在下雨,盛明谦开得很慢,但急转弯处叶涞的身体还是因为惯性偏向盛明谦那侧。   车窗外是起伏的浓黑山影,用沉默回应这场下不尽的雨。   叶涞望着窗外想起什么,突然开口:“那年我们也在山里取景拍摄,我迷路了,最后是你找到我的,明谦还记得吗?”   车已经开下了山,上了平稳宽阔的大道,盛明谦却突然踩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打了双闪。   一双深幽的视线刮在叶涞脸上:“叶涞,我不仅记得这个,我还记得,你是怎么跟我表白的。”   盛明谦的话像是一记炸药,在叶涞脑子里轰地炸开,滚滚浓烟挡住了他的视线,一瞬间听力都在变弱。   “我……我不记得了,我跟你表白过,是吗?”   盛明谦两手用力抓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叶涞,你的表白是不是对谁都那么随便跟敷衍,张嘴就来转头就忘,还是说,你表白过的人太多了,到最后自己都忘了?”   “我没……”叶涞想说他没跟别人表白过,但他此刻没法正常思考。   他跟盛明谦表白过吗?他竟然全都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忘?   叶涞记得那晚他受了伤,盛明谦背着他下山,他趴在盛明谦背上说了很多话,大多前言不搭后语,相比于自己说的话,盛明谦温暖又宽厚的背才是最后的印象,深深刻进他骨头里。   等到眼前黑烟散去,盛明谦的话像根针,把他记忆里那层断裂的部分重新缝合修补,虽然依旧是大片模糊,但叶涞还是想起了被他无意间忘了的那小段空白。   五年前拍戏的时候,他跟盛明谦表白过。 第23章 收进盛导工作室还是收进盛导房里?   那年夏天也是在山里,风雨没有今晚这么大,细雨细风的山林间笼罩了一层蒙蒙白气,雨雾缭绕里增加了一份神秘感,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撩开那层面纱,窥探一番那层纱后的真面容。   山里的戏份并不少,很多场都是雨季戏,《生剥》剧组早在开机的半年前就已经选好了取景地,雨季之前就进了山。   一开始拍的大多是重要的主角戏份,叶涞兢兢业业干着在剧组打杂兼职导演助理的活儿,每天跑来跑去,就没闲下来过。   进山前他们已经拍了两个多月,盛明谦也早就习惯了身边那个默默做事,不怕吃苦受累的小助理,进山的时候他甚至没让自己的助理跟着,有什么事儿都喊叶涞。   “叶涞,去找一下编剧王老师,有个问题跟他说一下。”   叶涞抱着道具跑过去:“好的盛导,我现在就去叫。”   他说完抱着道具又跑了,盛明谦喊他:“你把东西放下再去,急什么?”   叶涞跑出去两步又折了回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额头上的发丝乱了,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头发丝不再遮眼睛,那双笑眯眯的桃花眼像是有无限引力,能把人吸进去一样,望着盛明谦:“盛导我现在就去。”   “不用跑。”叶涞都转身走了,盛明谦眼前还晃着那双眼。   叶涞边跑边回头应声:“知道了。”   片场里盛明谦除了喊开机声跟喊咔声,剩下的就是使唤叶涞的声音。   “叶涞,把这份文件送到那边场务房间里。”   “叶涞,去把那几个演员叫过来,讲讲戏待会儿正式开拍了。”   “叶涞,你过来,跟他对对戏。”   找不到叶涞的时候,盛明谦四处张望着喊人:“叶涞,叶涞呢?去个人把叶涞给我叫过来,乱跑什么……”   他一喊,半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就那么一声接一声传下去,喊叶涞赶紧过来,盛导着急找他。   找到人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叶涞手里拿着分镜稿,盛明谦就是看一眼,瞅一眼就让他走了。   叶涞身处其中不自知,并没发觉他的名字多么频繁地出现在盛明谦的嘴里,剧组副导跟他开黄腔:“叶涞,你可太能干了,直接让盛导收了你算了。”   编剧在旁边接了话头:“收进哪儿?收进盛导工作室还是收进盛导房里?”   盛明谦本来背对着他们坐在旁边抽烟,听完他俩的话一个眼神甩过去,副导跟编剧都举起手:“盛导生气了,不说了不说了,不该开小孩儿玩笑。”   就他们几个人,反正也没外人,副导还不怕死跟了一句:“盛导,叶涞真不错,你不考虑考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涞在旁边低着头,一个呼吸都不敢乱喘,耳垂上悄悄爬上两抹粉红,又蔓延到脖子根。   那时候剧组里所有的人都认为,叶涞这算是攀上高枝儿了,以后不愁没戏演了,看盛明谦对他的态度就知道。   有时候演员想请个假,都是先提前去找叶涞问问,提前通通气儿,如果听说盛导心情不错,那就壮着胆子过去请假,如果听说盛导心情不好,那干脆提也不提。   盛明谦不仅教叶涞怎么演戏,还手把手教他怎么导演,有时候拍完一条,还让他说说自己的想法。   一段时间之后,叶涞再看剧本时的思维也不一样了,跳开了那个固有的思维模式,能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故事里的人跟事。   那时候他还从盛明谦身上学会了一个词,因果。   因果因果,因果不空,种因得果。   只不过那时候叶涞没想到,后来的那么些年,他跟盛明谦两个人始终没逃过这两个字,反而身陷因果之中,无法自拔。   -   -   终于要到了叶涞的那场戏,盛明谦又跟编剧产生了分歧,两个人各执一词,谁也不服气,又谁都说服不了谁,两个人争执了半天,那天的戏份一直从早上拖到下午。   就在摄影师说再不拍光线就没了,这时候叶涞提出那就先拍两版好了,拍好之后再讨论。   两个人终于不再争论,盛明谦拍了两版,最后他跟编剧又同时想出了一种更好的拍摄方式,两个人第二天把剧本里的一个剧情改了一下,增加了几场戏,让剧情冲突更明显。   增加的是几场雨戏,几个少年在山林里打赌,最后遇到危险时叶涞演的池文被同伴抛弃,池文一个人在山林里迷路,三天才从雨林里走出去的戏份。   那几场雨戏是在一处山洼里拍的,五个人的大场戏拍完,只剩下叶涞自己的戏份。   叶涞淋了半天雨,依旧没拍出盛明谦想要的效果,大雨停停下下,盛明谦要求镜头前后的雨丝跟光线效果也要一致。   在大雨里ng了三次,大家都穿着雨衣雨鞋,也都淋得不耐烦了,盛明谦骂他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   “叶涞,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刚刚的表情不对,三天,你能体会三天的绝望吗?”   “这么大的雨,你让十几个工作人员陪着你一个人在这儿耗时间吗?剧情我已经跟你讲过几遍了?”   他越骂叶涞越紧张,只能一个劲儿地跟其他陪着他的工作人员鞠躬道歉,最后一次拍摄情绪对了,台词又错了。   第五次ng之后,盛明谦把手里的剧本一扔,一把掀开头顶的雨帽跑过去,大雨落在盛明谦肩膀上溅起水花,几秒钟的时间,水柱顺着盛明谦的头发往下淌。   “你能不能拍,不能拍趁早说,是不是真的把你一个人丢在山里三天才能找到绝望跟仇恨的感觉来?”   叶涞心里咚咚直跳,低着头听着训话:“盛导,我再找找感觉,我能拍,能拍能拍,您别换人行吗?”   大雨里叶涞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单薄的衣裤紧贴在身上成了半透明的颜色,透过衣服能看出他身体的轮廓,胸前凸起的两点贴着布料,薄薄的肩膀一直在发抖,眼睛也被雨淋着只能睁开一条缝,脸上的雨水模糊了五官。   打光的设备摆在旁边,盛明谦透过那片光盯着叶涞的脸,突然就不再骂了,声音也小了:“谁跟你说要换人了?”   盛明谦说完,转头一挥手:“今天不拍了,收工收工,回去休息吧,下次雨天继续再拍这场戏。”   工作人员得了令,开始七嘴八舌收设备,抱怨声还是不断,有人跑过来给盛明谦撑伞,盛明谦直接甩给叶涞。   伞柄摔在叶涞手里,他还沉浸在刚刚拍摄的情绪里,没反应过来手也没抓稳,伞从他手里滚在地上,被风吹着又往草坡下滚了几圈。   叶涞听到雨声里夹杂着一声叹气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等他抬头想去找那声叹气的来源处,盛明谦已经跑了两步帮他把雨伞捡了起来,撑在他头顶,半拉半拽着把他带了回去。   -   -   那时候正好是暑假,山里住宿条件有限,没有招待所跟旅馆,剧组直接租了当地一所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大家都住在教工宿舍里。   虽然是教职工宿舍,但也没比学生宿舍强多少,剧组工作人员男多女少,大家把有独立卫生间的宿舍都给了女生住,男的都用楼里的公共浴池跟卫生间。   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叶涞身上沾满了土泥跟碎草叶子,衣服上还有几个苍耳子,他很想好好洗个热水澡,但又不想跟其他人一起用公共浴池,回宿舍之后就没出来,想等他们都洗完了再去。   前几天没他的戏倒是没淋雨,打盆热水在宿舍里擦擦身体也就睡了,今天晚上不洗肯定是睡不了。   叶涞先擦了擦头发上跟身上的水,又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   刚换完衣服敲门声就响了,叶涞去开了门,盛明谦黑着脸站在门外,盛明谦衣服也没换,头发还湿哒哒地贴着脸。   “明……”叶涞叫出一个字就停住了,后面的谦字没说出口,又改口叫他“盛导”,小声问他怎么了。   “洗澡了吗?”盛明谦问。   “还没呢,等他们洗完我再洗。”   叶涞只开了一条门缝,盛明谦站在门外,两人这么说着话,走廊上路过的工作人员老往他们这边瞟,盛明谦回头看一眼,往这边看的人又跑开了。   “拿着换洗的衣服跟洗漱用品跟我走。”盛明谦说。   “盛导,去哪儿?”   “去洗澡。”   “盛导,我不想跟他们一起洗,我待会儿去就行。”   盛明谦压着眉:“不是公共浴池,快点收拾东西。”   叶涞听完懵了一会儿,没再继续问,听话地转身进去开始收拾东西。   盛明谦也跟着叶涞进来了,在他宿舍里看了两眼,随便从书桌旁边抽了张凳子坐下,坐在那看着叶涞收拾东西。   因为盛明谦在旁边一直看着,叶涞脑子里一片空白,做什么都不对了,在宿舍里翻来找去,洗发水拿成了洗衣液,沐浴露拿成了花露水,毛巾塞了条刚刚自己擦泥的脏毛巾,换洗衣服是阳台上晾着的还没干透的衣服。   等他拎着袋子端着洗脸盆,走到盛明谦面前说他准备好了我们走吧的时候,盛明谦没动,抬着下巴往他东西上瞄一眼,又直勾勾盯着他,也不说话。   叶涞穿着拖鞋,脚趾勾着拖鞋底,不知道哪里不对,硬着头皮问:“怎么了盛导?”   盛明谦站起来,指了指他袋子里的洗衣液跟花露水:“你带洗衣液跟花露水,去干什么?”   叶涞这才顺着他手指低头看了看,等他看清自己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脸一下子就红了,支支吾吾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重新拿好东西才跟着盛明谦出去。 第24章 我喜欢你很久了   公共浴室就在他们宿舍这层楼的楼道尽头,洗完澡的工作人员说说笑笑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盛明谦跟叶涞纷纷打招呼。   盛明谦一一点头回应,叶涞跟在他身后,心虚又紧张,他不知道盛明谦要带他去哪儿。   剧组租用的宿舍女生在一楼,男的在二楼,他跟着盛明谦顺着楼梯直接上了顶层四楼,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迈,三楼跟四楼的声控灯依次亮起。   上了四楼,盛明谦顺着楼道往里走,叶涞还是没忍住问:“盛导,我们是要去哪儿啊?”   这层楼没住人,长长的走廊空空荡荡,他说话还有回声,一层接着一层又跌回耳朵里。   “怕了?”盛明谦停住脚,难得开了个玩笑,转头勾着唇角,戏谑着问他。   “没有,”叶涞回答得很小声,“没怕。”   盛明谦又往前走了几步,叶涞紧跟着他,最后停在一间门前,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校长宿舍”,盛明谦从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去之后在墙上摸了摸,摸到灯的开关摁了下,宿舍瞬间亮了。   “这里是校长宿舍,刚刚我去找人借了钥匙,这里有间独立浴室,你进去洗吧。”盛明谦往里走到阳台边,打开里面的门看了眼,的确是独立浴室。   叶涞拎着东西还站在门口,没进去,从门缝里伸头往里看,校长宿舍跟员工宿舍的规格是一样的,一张简易床跟书桌,多了个小阳台跟浴室。   “怎么还不进来?”   叶涞被他一催,做贼一样从门缝里钻进去,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进门之后还抻着脖子在走廊上四处看了看,确定一个人都没有才放心。   他手背在身后,反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关门声很大,惊得盛明谦回头看他。   “明谦,谢谢你。”   又一次听叶涞直呼他名字,这次姓也没了,盛明谦蹙了蹙眉,但没说什么,把钥匙放在桌子上:“洗完之后把门锁好,回去之后记得把钥匙给我。”   叶涞应了声好,盛明谦没多待,跟他说完就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跟开门声,盛明谦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叶涞还站在门后,晚上被盛明谦骂了那么久,此刻又被另一种情绪填满了,被雨淋湿的身体一下子就干透了,两条腿都是轻飘飘的,走路都在旋转。   洗完热水澡,叶涞把浴室彻底打扫了一遍才出去,锁好门拿着钥匙回了二楼,有人看他从楼上下来,还问他怎么从上面下来了。   叶涞不敢说实话,只说自己走错了,大家都累了一天,没人注意这件小事。   盛明谦就住他隔壁,叶涞平时没少往盛明谦房间去,今儿晚却不一样,握着钥匙在门口站了半天才敢敲门。   盛明谦坐在书桌前写剧本,看也没看他一眼,让他把钥匙放在那就行。   叶涞把钥匙放在桌子上:“盛导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盛明谦还是没抬头。   那天晚上叶涞没睡好,盛明谦给他找了单独洗澡的地方,盛明谦偷偷给了他不一样的待遇,可能只在他眼里是偷偷的,盛明谦或许只是看出他不想用公共浴池,但这依旧让他不得不多想。   叶涞面朝墙躺着,像个偷窥者,五指慢慢滑过墙壁,想象着描摹一墙之后盛明谦睡着的脸,闭着眼也能摸出他深深的眼眶轮廓,浓密的眉,鼻骨中间微微一点凸起,从鼻尖滑下去,棱角分明的唇,带着硬朗曲线的下巴……   一墙之隔的盛明谦像是有了感应一样,躺在床上本来都要睡着了,突然睁开眼,翻身看着墙壁。   叶涞猛地收回手,睁开眼只有一堵白墙,屏住呼吸不敢再吸气,心跳却好似能穿透厚厚的墙壁,跳到墙那头人的身上去。   -   -   第二天是小雨天,叶涞又干上了剧工跟助理的活,两个人谁都没提前一天晚上的事。   天气预报两天后是大雨,该轮到补拍他那场没过的戏,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两天,叶涞看着天气预报,拍戏前一天晚上在宿舍里紧张得一直没睡着。   因为那晚的事,叶涞这几天的情绪一直包裹在另一种隐秘的沸腾里,他知道这样下去第二天还是拍不出来盛明谦想要的感觉。   突然,那晚盛明谦骂他的话又一次蹦出来——   是不是把你真扔在山里三天,你就能找到绝望的感觉了?   还想着他的话,叶涞决定试一试,从被窝里钻出来,穿好衣服拿着手电筒出去了,他想先找找戏感,怕自己又耽误进度。   叶来一开始没走多远,就在宿舍后面那座山的一片小山坳里,尽量把自己代入池文,被抛弃,浑身伤又想拼命自救的感觉。   雨夜冰冷,细细的雨丝落在他身上,手电筒光线下的雾气模糊,叶涞慢慢进入状态,找到池文的感觉,不知不觉间越走越远。   等他意识到自己该回去的时候,发现自己迷了路,山里信号弱加上又在下雨,他的手机没有信号,联系不上其他人了。   这回他算是彻底找到池文的感觉了,就在叶涞想再继续找找方向回去的时候,忽然脚底一空,身体没了重心,整个人后仰,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后脑重重地磕在树干上,紧接着一股腥湿的雨泥味糊住了喉咙,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   叶涞不知道盛明谦是怎么找到他的,等他重新能听见声音,是盛明谦在叫他。   “叶涞,叶涞,醒醒。”   叶涞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脸上一片温热,但无论是清醒还是幻觉,他都无法抵抗那个人跟那个声音,眼睛慢慢睁开,那一小片模糊的光亮里,盛明谦原本模糊的脸慢慢变得清晰。   一时之间,叶涞情绪四起,出声叫他:“明谦?”   “是我。”   盛明谦检查了下叶涞,确定他身上没有伤,伤口是在脑后,小心翼翼把他扶起来,给他理好身上的雨衣,又把帽子给他戴好。   叶涞在他手臂里晃了晃,整个人歪在他身上,盛明谦扶稳他,蹲在他身前:“趴我背上,我背着你回去。”   头还昏昏沉沉的,叶涞勉强稳了稳身体,顺从地爬上他后背,两只胳膊抱上盛明谦脖子,搂得紧紧的。   盛明谦肩膀很宽,他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但却异常温暖,叶涞一点点汲取他身上的热量,好似渴久了的人,终于尝到了一点甘泉甜露。   “盛明谦,谢谢你。”   “你怎么自己跑了?”   山里漆黑一片,盛明谦手上拿着一个手电筒,那道散开的光束照在他们脚前,盛明谦的脚踩着光往前,叶涞睁一会儿眼又闭一会儿,趴在盛明谦背上张着嘴小口小口呼气,鼻尖上落了一滴雨,痒痒的,又在盛明谦背上蹭了下:“我本来,就在宿舍后面的那片山坳里,想找找池文被丢在山里的感觉。”   “现在找到了?”盛明谦语气听起来并不怎么好,甚至有点愤怒。   叶涞突然笑了:“找到了,刚刚摔倒之前就找到了,下次拍的时候,我应该就不会再ng了。”   盛明谦不再说话,背着他一直往前走,那天晚上的路格外漫长,叶涞记得自己趴在盛明谦背上,一直在说话。   说他昨晚的梦,说他的小时候,说孤儿院,说小时候被大孩子打得吐血。   打他的人又胖又壮,他打不过就去山里抓了一些虫子,晚上扔在那人被窝里了,第二天他又被胖揍一顿,这次更严重,在床上躺了七天,好了之后没抓虫子,直接抓了条蛇,那之后那个人再没敢欺负过他。   “没想到你还敢抓蛇。”盛明谦插了一句。   “让我现在抓就不敢了,小时候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应该是没毒,不然我抓蛇的时候就死了。”   不知道从哪句开始,叶涞说起自己进娱乐圈的这些年:“我当年进娱乐圈,就是想离你更近一点,盛明谦,你知道吗?我很多很多年前就认识你了。”   “是吗?”   “对,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报纸上,后来是在电视上,我19岁就开始喜欢你了,我看过你拍的所有的电影。”   盛明谦没说话,叶涞咯咯笑了声:“你别不信,我真的看过你所有电影,台词我都记得,你随便挑一部我都能说出来。”   盛明谦还是没说话,自然也没挑,叶涞的话他从很多人的嘴里听说过,不觉得多稀奇。   叶涞自顾自继续:“你拍得《日落十分》里有一句,我记得很清楚,月光落在胸口的时候,爱他就大胆说出来,你得让他知道,他在你梦里出现过。”   叶涞说完,叹了口气,两只手又搂紧了盛明谦脖子:“盛明谦,今晚没有月亮,还在下雨,但我还是想你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在我梦里出现过很多次,很多很多次……”   雨下得比刚刚大了点,雨点子拍在雨衣上啪嗒响,叶涞没想等盛明谦的回应,他已经习惯了躲在角落里的视线。   后来他趴在盛明谦背上又快要睡着了,一道比雨还凉的声音慢慢顺进耳朵里:“好好拍戏,别总想着跟导演套近乎……” 第25章 我可真替你头疼   “明谦,疼,你别打了,别打了,我下次不会再那么冲动了……”   “还有下次吗?”   “没了,没下次了,没有下次了。”   叶涞趴在盛明谦腿上,两腿胡乱蹬着,但脚尖始终不能着地,像个没线的风筝,拼命要逃又只能用力抓着盛明谦,眼角湿润泛红,两只手臂胡乱伸到后面要捂屁股。   盛明谦直接抓住叶涞胡乱挥动的手臂,摁在后背上,另一只胳膊又高高抬起落下,一巴掌毫不留情地重重打下去。   “啪”的一声,夹杂着叶涞一声痛呼。   叶涞手被盛明谦用力钳着,只能呜咽着求饶,闪着水光的唇瓣都快被他咬破了,透着深深的红色。   盛明谦来脾气的时候总会这么打他屁股,这次打得比哪次都疼,再这样打下去,叶涞感觉自己屁股就要开花了,明天想坐估计都难。   他边护屁股边在心里想盛明谦今晚为什么这么大火气,是因为他忘了之前的表白,还是因为他冲动把李田峰打了个半死,害得他带着律师连夜进山去派出所捞他。   估计是后者,今晚很多人都看见他们在一起了,他们隐婚五年,协议内容清清楚楚,如果因为他的关系被人知道了,婚姻关系就会自动结束。   或许没人能一下子就猜出他们已经结婚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跟盛明谦的关系。   但盛明谦回来的路上在车里又说,他们知道就知道了,并没说别的,盛明谦不提,叶涞决定暂时装傻,他怕得到那个不想听到的答案。   想着盛明谦的话,身体上的疼痛反而没那么难捱了。   盛明谦打累了才停手,叶涞嘴里哼哼唧唧抗议着,他只穿了一件真丝睡衣,趴着的姿势衣服贴着皮肤,勾出身体的曲线,屁股已经被打红了一大片,让人忍不住联想。   他以为这样就能结束了,结果盛明谦把他抱到床上就关了灯,盛明谦皮肤上的温度烫人,叶涞抓着床单,浑身一颤。   心理上的满足代替了身体上的痛感,叶涞脸上跟脖子上慢慢浮起红色浪潮,喉咙里无意识漏出几声小动物一样的呜咽。   “明谦,我不要趴着,我膝盖上的伤摩擦着床单疼。”叶涞五指松开床单,慢慢摸到盛明谦撑在他肩膀两侧的手,抓起来放在自己嘴里咬了下,含着他指尖,软着声音跟他商量。   这是叶涞不常用的求饶方式,却对盛明谦有着奇效,一开始盛明谦还极力克制,但手指被叶涞软软的舌头一含,脑子里最后的那根弦彻底绷断。   他拖着叶涞腰跟背,叶涞突然一下子哭出了声,眼前一白,身体空了一瞬。   叶涞坐在盛明谦腿上,盛明谦又抬手在叶涞屁股上拍了一下,窗帘没拉,薄薄的月光洒进来,墙上的人影后仰着脖子,房间里的呼吸变得粘稠起伏。   “明谦……”叶涞一遍遍叫着他名字,怎么都不够一样,“明谦。”   盛明谦身体紧绷着,像躲在黑暗里蛰伏太久,即将发起进攻的野兽,双眼浓墨一样的黑。   “明谦……”叶涞眼角滑下两滴眼泪,滴在盛明谦腿上,“那晚,我们在山里的事我想起来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梦而已。”   那晚之后叶涞彻底忘了自己的表白,后脑的伤检查之后并没什么大问题,休息了两天就重新开始工作,在剧组里继续当着盛明谦的小助理。   怪不得他好了之后盛明谦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在剧组里也不像以前那么使唤他了,忽远忽近,当时的他并没有想那么多,盛明谦没再提过那晚的事,叶涞就这么忘了这么多年。   ……   -   -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叶涞一觉睡到中午才醒。   膝盖疼,屁股疼,后面也疼,身体像散架了一样,好在身体是干爽的,身体里也没有黏腻的感觉,昨晚半后程他直接昏了过去,迷迷糊糊感觉到盛明谦抱着他去浴室清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清醒时候的错觉,盛明谦给他洗澡的动作细致又温柔,后面跟膝盖也重新给他上了药。   盛明谦昨晚开车直接把他带回了别墅,叶涞闭着眼闻着主卧大床上的味道,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从床头摸到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   不出所料,全是未接电话跟未读短信,大部分是张一浩的,也有几个是孙玉豪的。   孙玉豪信息里说自己已经回家了,问他怎么样。   叶涞给他回了个消息,说自己挺好的,又给张一浩回了个电话。   张一浩接得很快,电话一通就噼里啪啦问了他半天跟盛明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隔着电话叶涞都能想象得出张一浩那头急得上蹿下跳的模样。   叶涞知道躲不过去,先在心里组织了半天语言,没提自己跟盛明谦已经结婚的事,只说他跟盛明谦是从那年的电影开始的,在一起很久了,为了避嫌,所以一直保持地下关系,并不打算公开。   叶涞说得跟张一浩猜得差不多,但叶涞说出口后他还是惊得不行,在心里捋了半天。   “从那年电影就开始了?”   叶涞嗯了一声:“对,快五年了。”   “真行,叶涞你真行,”张一浩呼噜了一把头发,“我是怎么都没想到啊,那个人竟然是盛明谦。”   叶涞解释:“浩哥,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跟明谦有约定,不能对外公布我们的关系。”   张一浩叹了口气,听出叶涞不想多说,也就没再追问,倒是听着他哑得不成样的声音有点担心:“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了?病了?昨晚几点回去的?”   叶涞摸到身后,在屁股上揉了一把,在心里说,不是病了,是被盛明谦操的,嗓子是硬生生哭哑的。   “昨晚后半夜才到,可能是,感冒了吧。”叶涞随便找了个理由。   “感冒了就好好吃药。”张一浩说。   “好,对了浩哥,我跟孙玉豪就这么走了,那边剧组……”   “刚刚他们已经打过电话了,意思是两方都别乱说话,算是和平解约。”   “那就好,他们不找麻烦就行。”   “他们不敢找麻烦,这几天你没工作,估计你也吓得不轻,好好休息几天,要不要我去公寓看你。”   叶涞赶紧接了话:“浩哥你不用过来,我现在不在自己的公寓里。”   张一浩听明白了叶涞意思,不在公寓就是在盛明谦那,只说了一句有事儿就给他打电话。   叶涞感激地应了一声:“谢谢浩哥,这些年没少让你操心。”   “别扯那些没用的,”张一浩打断他,“就这么说,挂了。”   电话一挂,叶涞睁着眼看了半天头顶的吊灯,等到眼花了才撑着胳膊起了床,想穿衣服才看到自己身上青青紫紫一片片事后的痕迹,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消不掉了,好在盛明谦还有点理智,并没在他暴露的地方留下痕迹,但锁骨下的身体没能幸免。   膝盖上有伤,叶涞不想穿裤子,进衣帽间随便找了件盛明谦的衬衫套在身上,转身进浴室洗漱。   下楼之后叶涞才发现盛明谦竟然没走,正在厨房里做饭,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显得比平时慵懒,头发没特意打理,随意贴着脸颊,遮住了平时稍显凌厉的棱角,整个人都比平时看着温和。   看来早上不用再吃牛奶麦片了,叶涞捂着屁股一瘸一拐进了厨房,从身侧抱住盛明谦的腰,往平底锅里看,两个金黄的煎蛋在油里呲呲响,边缘已经微微焦黄,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明谦,你今天没工作吗?”叶涞咽了口口水,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肚子咕噜噜在叫。   “嗯。”   “要我帮忙吗?”   “不用。”   叶涞踮起脚尖,抬手隔着一点距离,在盛明谦眼睛上摸了摸:“眼睛彻底好了吗?有没有再去复查过?”   “彻底好了。”   “那就好。”   叶涞问什么盛明谦就答什么,几句对话之后重新沉默。   他的眼睛离开煎锅里的鸡蛋,四处看了看,旁边有一盘拌好的沙拉,叶涞松开盛明谦,从沙拉碗里捏起一个小西红柿放进嘴里。   叶涞还想捏第二个的时候盛明谦手里的锅铲拍在他手腕上:“去洗手。”   叶涞嘴里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转身走到水槽边洗手,盛明谦低头往他光着的腿上瞄一眼。   他的衣服穿在叶涞身上又大又长,两条长腿露在外面,衬衫后面勉强能遮住屁股,叶涞伸着胳膊洗手的姿势,能看到衬衫底下的白色内裤边缘,还有他昨晚掐出来的指痕。   叶涞洗好手,回头正对上盛明谦眼里微微暗黑的波纹。   “怎么了?”叶涞也低头看看自己。   “回房穿条短裤。”盛明谦挪开眼。   叶涞一下子就明白了盛明谦眼里的含义,但他假装听不懂,重新贴上去,曲着条腿在盛明谦脚踝上蹭着:“我在家里这样穿,也不行吗?”   盛明谦眼底的情绪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化,叶涞只敢闹那一下子,他很怕盛明谦在厨房里就直接把他办了,以前这样的事并不少,在盛明谦动手前快速出了厨房。   边走边说,替盛明谦苦恼:“明谦,你现在这么痴迷我的身体,等我们协议时间到了,真离了婚那可怎么办才好呢?我可真替你头疼……”   叶涞好似真的很无奈,说完还叹了口气,以为会听到什么回复,但从厨房走远了也没听到任何声音,又在心里苦笑自己,该苦恼的是他自己才对。   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叶涞快步上了楼。 第26章 真出息了   叶涞换好衣服下楼,盛明谦已经摆好餐盘,坐在餐桌前边喝牛奶边看新闻。   煎蛋,香肠,沙拉,还有两个黄灿灿的鸡蛋薄饼,叶涞边走边吞口水,走到餐桌边,挨着盛明谦的座位抽了张椅子。   结果屁股刚一挨上去,疼得他倒吸口冷气,捂着屁股又站起来了,口水也顾不得咽了。   “疼啊……”叶涞咧着嘴夸张地喊了一嗓子。   昨晚盛明谦虽然给他擦了药,但他打得实在太狠,不碰还好,一碰就火辣辣地疼。   盛明谦被叶涞叫的那声惊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牛奶,站起来去沙发上拿了个软一点的靠枕,垫在叶涞椅子上。   叶涞挺着腰慢悠悠试探着坐下去,虽然还是能感觉到疼,但屁股底下软软的,确实好多了,坐稳了之后长呼了口气,余光瞥向盛明谦:“你下次能不能别打我屁股。”   盛明谦继续慢条斯理吃饭,没接他话茬,叶涞也不再问,把餐盘往自己跟前一拖,拿起筷子安安静静吃饭。   盛明谦很少会跟他一起吃早饭,叶涞吃得很慢,享受难得的时间。   “后面还有多少工作?”盛明谦早就吃完了,看完午间新闻,突然扭头问叶涞。   叶涞愣了下才回答:“只有那个电视剧,本来要下个月才能结束,现在拍不成了,闲下来了。”   “那新工作先别接了,下周跟我去芬兰。”   “去芬兰?”   叶涞刚问完就想起来了,盛明谦父母在芬兰,他每部电影拍完都会去陪父母一段时间。   “新电影的后期快结束了吗?”   “还有一点。”   “你,”叶涞放下筷子,指了指自己,“你让我跟你去芬兰?你不是要去陪爸妈吗?”   “你跟我一起去。”盛明谦的语气不是商量。   叶涞一下子被盛明谦的话砸得不知所措,以前盛明谦去芬兰可从来没说要他一起,而且是去他父母那里。   “为什么要我跟你一起?”   “你不是没工作?”   “我是没工作。”   “那就一起。”   绕来绕去又绕回了起点,叶涞敛下心里的震惊,又在心里暗暗猜测,或许是盛明谦不放心他在国内吧,担心他会再暴露他们的关系,放在自己眼前才放心,这样也好。   他跟盛明谦在一起这么久,一直都没见过他爸妈,只从林瀚那里听到点关于他父母的事,说盛明谦父母为人和善,很好相处。   -   -   确定了时间跟行程,叶涞先回了趟孤儿院,这次盛明谦没跟他一起,院长又提起了他朋友的那个儿子,叶涞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这回院长硬往他手里塞了张名片,叶涞看也没看就揣进口袋里了,说回去之后再联系,怕院长继续催,急匆匆跑出去跟孩子们玩儿去了。   上回他回来小鱼生病发烧,这回小鱼脸上身上一身伤,眼眶乌青,一看就是被人打了,叶涞心疼地抱着他问原因。   小鱼一开始没说实话,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叶涞哄了半天他才支支吾吾说了实话,说在学校里被几个中学部的大孩子欺负了,他们周五晚上放学的时候把他抓到了小胡同里打了一顿,还冲他要钱买烟,他们还要他买指定牌子的烟,一条就要一百多,如果小鱼不买下周还会继续挨打。   叶涞听完气得不行,他这人向来护短,他小时候没少被人欺负,现在更看不得孩子们受欺负,站起来就说要去找那些人去。   小鱼拉着叶涞手说:“涞哥哥,他们有五个人。”   “别怕,你越怕他们越欺负你,今天他们让你买烟,你如果害怕了,给他们买了,他们下次就会变本加厉,涞哥哥给你撑腰。”   小鱼眼珠子转了转,揪着叶涞衣服问:“涞哥哥,上次跟你一起来的那个长腿叔叔呢?他怎么没来?他看起来打架很厉害的样子,腿那么长,肩膀那么宽,拳头那么大……如果他能来,我们的胜算可能会更大一些。”   叶涞被小鱼的话逗笑了,撸了撸袖子,用力握着拳头给小鱼看:“涞哥哥经常健身的,小时候涞哥哥打架很厉害。”   “院长跟我们说过,说你打不赢就冲人扔虫子,扔蛇。”   叶涞被扯出了黑历史,很怕小鱼会有样学样,耐心给他解释,蛇不能乱抓,也不能乱放,小心蛇有毒。   -   -   小鱼带着叶涞去了学校,学校里那些整天逃课的孩子,基本上都在附近的黑网吧里混。   叶涞让小鱼单独去叫他们,那五个人以为小鱼是来送钱的,很快都跟着他去了附近的小胡同,没想到等他们的是小鱼的哥哥。   十三四岁半大不大的小孩子,对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成年人有着本能的臣服感,叶涞戴着墨镜遮着眼,今天出门穿着的皮衣更增加了他身上流里流气的气势,看到小鱼把人都领来了,从兜里掏出根烟给自己点着,站在巷子深处冲他们吐了几口烟圈,气势上很能唬人。   叶涞一手捏着烟头抽,另一只手捏着烟盒,敞开的烟盒口一一扫过他们:“我弟弟说,你们让他买烟对吧?你们说的那个牌子太low了,现在牛逼的人都不抽那种烟,来,小弟弟们,试试哥哥这种烟,都上初中了吧,要抽就抽好的,小鱼年纪小买不起,哥哥有钱,哥哥给你们买。”   那五个孩子一动不动,瞪大了眼望着叶涞,叶涞走过去他们就往后缩缩脖子,叶涞往前迈一步,比他矮半个头的孩子就往后退一步,最后直接把他们逼到了胡同墙根儿边上,他们后背贴着墙,灰色的墙皮哗啦啦往下掉。   叶涞看他们不接,站直了身体:“怎么给你们烟又不要了?真是……”   其中一个孩子终于忍不住了,颤着声音开口:“你,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叶涞转头,望向说话的男孩儿,笑眯眯着脸对着他,很快判断出他是五个孩子里带头的那个,其他人刚刚后退的时候都看他脸色。   叶涞找到了精准目标,胳膊直接撑在胡同墙上,整个人挡在那个高个子男孩儿身前,捏着烟的小手指在他衣领上勾了下:“你是他们老大吧?别总找比你们弱的小学生啊,那算什么本事。”   直接被点破的“老大”张口就想否认,但碍于面子,梗着脖子不后退了,壮着胆子反驳:“我就是老大,你想怎么着?”   叶涞毕竟演了这么多年的戏,演个凶狠的恶人不在话下,他们身上都穿着校服,胸口上都别着写着名字的胸牌,叶涞眯着眼看了下,直接叫出他的名字:“李明?是吧?”   他们一时之间都被唬住了,忘了胸口有写着自己名字的胸牌,没想到叶涞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吓得一哆嗦,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   叶涞拇指跟食指捏着燃了一半的烟头抬了抬,食指在烟柱上轻轻一点,烟灰簌簌地往下掉,又被胡同里的风一吹,很快飘散了。   他嘴里叼着烟,胳膊揽过小鱼肩膀:“你们五个人的名字我都记下了,下次如果再找我弟弟麻烦,我就亲自去你们家送烟。”   那个叫李明的老大没见过这种阵势,瞅了个空档,“啊”了一声钻出去就跑了,头都没回。   老大一跑,剩下的四个人瞬间没了主心骨,纷纷开口,保证以后绝对不再找小鱼麻烦,生怕说晚了叶涞的拳头会落在他们身上,或者随时从身后抽出一把刀攮在他们胸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电视上都是那么演的。   即使从开始到现在,叶涞说话的语调都没变过,只是抽了根烟,跟他们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话,但他身上超负荷的戾气足够让他们恐惧,那并不是单纯的恶人,更像来自地下的恶魔,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那是他们此刻最直接的感受。   五个孩子都跑了,叶涞深吸口气,刚刚胸口攒动的那口气慢慢被他压了下去。   小鱼没注意到叶涞的变化,只知道叶涞哥哥几句话就把那几个坏人吓跑了,一双眼睛里只有崇拜。   叶涞情绪刚刚平复,转身的时候一没注意,眼角磕在青石墙上,墨镜腿断了,墙皮上凸出来的沙粒划伤了眼角,留下一条短短的白色痕迹,白色很快又变红。   “涞哥哥,你小心点。”   叶涞摘了断了腿的墨镜,随手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轻轻揉着眼:“小鱼,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要跟学校老师还有叶涞哥哥说,知道了吗?”   小鱼激动地拍拍胸脯:“知道了。”   把小鱼送回去,叶涞开车想回自己的公寓,去芬兰还有好几天,他想收拾下东西,开到半路接到盛明谦电话,又掉头回了别墅。   盛明谦已经回来了,长腿交叠着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几张照片,正是他下午带着小鱼,在胡同里找那几个孩子“说理”的一幕。   “叶涞,你真长本事了,前几天把投资人打得半死,今天又去欺负几个中学生……”   叶涞捏起桌子上的照片看了看,他忘了,前段时间他拍的偶像剧火了,现在有不少人盯着他们,他不知道照片是什么时候被人偷拍的,虽然照片里他戴着墨镜,但偷拍设备专业,还是能认出来那个抽着烟居高临下恐吓小朋友的人的确是他。   照片现在既然已经到了盛明谦手里,说明他已经把事情解决了,这些照片不会再出现在任何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他们欺负小鱼。”叶涞并没多做解释。   “你有无数种更好的解决方案。”盛明谦盯着叶涞。   “但这种最有效不是吗?力量对力量的压制,从来都是最直接的方式,况且,我并没对他们动手。”   “你也想跟对付李田峰的方式对付他们吗?”   盛明谦一句话,叶涞瞬间哑口,下午的事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   那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四五岁,看他们面对自己时就知道,做过的恶事顶多是跟低年级孩子要钱买烟,去黑网吧打打游戏,或许连真正的恶人都没见过。   他还会失控吗?   叶涞还在出神,忽然感觉眼角被人摸了一下,温热的指腹贴着他的脸,叶涞下意识想躲开,最后想到摸他眼角的人是盛明谦,想躲的动作又忍住了,轻轻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扫下一小片阴影。   “眼角怎么弄的?跟小朋友打架打输了吗?”   盛明谦开了个不轻不重的小玩笑,一下子把叶涞脑子里的阴霾扫干净了,心里灰蒙蒙的那片地方重新被阳光覆盖。   他抬手摸了摸眼角:“不是打输了,是我不小心撞墙上了。”   “真出息了。”盛明谦说。   叶涞被他说得噗嗤一声笑了,笑着笑着心里开始发酸,一阵委屈上头,他当年被人欺负的时候,也不过是想有人给他撑个腰而已。   转身抬手抱住盛明谦的腰,叶涞闭着眼懒懒地趴在他腿上,像以前那些夜晚一样,偷偷地蹭一点他身上的温暖跟光亮。   作者有话说:   涞涞:紧张,要见公婆了~抠手指 第27章 那可是你爸妈,我当然在意   去芬兰要收拾的东西很多,虽然《世界枝头》试镜时间推迟了,但叶涞还是把小说跟剧本都塞进了行李箱里。   叶涞又跟张一浩交代了一下后面的行程,张一浩一听叶涞是去见盛明谦父母,人显得比他还激动,问叶涞是不是跟盛明谦好事将近就要结婚了。   张一浩作为结婚多年的过来人,还给叶涞支招第一次去丈母娘家的注意事项,一二三四五六七,一条条给叶涞列出来,让他在心里熟背牢记。   等叶涞一一应了,张一浩又摸了摸头,在心里琢磨了一圈儿,叶涞跟盛明谦两个人,不管是从性格还是体型上看,怎么看盛明谦都是上面那个,而叶涞才是下面的那个。   张一浩交代完又改了口:“我刚刚说的那几条不对,你先别记,叶涞你这是见公婆吧,那注意事项可能得变一变。”   叶涞:“……”   他又认真听了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也不知道张一浩这回是从哪里得出的经验。   张一浩不死心,交代完之后又追问他是不是真的要跟盛明谦结婚了。   叶涞听着张一浩的话,眼里聚起蒙蒙薄雾,没说他跟盛明谦不光结婚了,都快离婚了,含含糊糊说只是见个父母而已,三两句话又把这个对他来说乱麻绳一样解不开的话题绕过去了。   除了要准备的东西,最重要的是给盛明谦父母选礼物,叶涞不知道该带什么,他以前没什么给长辈送礼的经验,每次回去给院长带的都是她需要的,他不知道盛明谦爸妈喜欢什么,只能去问盛明谦。   “明谦,你爸妈喜欢什么,我这次去该带点儿什么礼物才好?”   机票盛明谦已经订好了,就在下周三,没剩几天了,叶涞有点着急。   盛明谦随手翻着手里的杂志,漫不经心地说:“你不用特意准备什么。”   “那不行。”在叶涞的认知了,没有空手拜访长辈的道理。   盛明谦回答的敷衍,叶涞又磨了他半天才从他口中得到自己应该买些什么。   盛明谦妈妈喜欢陶瓷,他爸爸喜欢红酒。   叶涞托人加急买了一套高定陶瓷工艺品,又去相熟的私人酒庄买了一支珍藏版红酒。   飞机上叶涞的座位挨着盛明谦,空姐认出了他们,下飞机前要了一张合影,但叶涞还是看得出来,他们都认为他跟盛明谦只是凑巧搭乘一个航班,又凑巧坐在相邻的座位而已。   盛明谦不喜欢长途飞行,每次拍戏如果去远的地方,能开车就开车,实在没办法了才乘飞机,飞了十几个小时,他一直戴着眼罩在睡觉,两人中间几乎没有互动跟交流,任谁看了都不会把他们的关系想歪。   到达赫尔辛基机场是中午,叶涞能感觉到盛明谦坐飞机的情绪已经到了极致,他现在应该很想休息一下,倒时差。   一下飞机盛明谦的手机就响了,他爸妈电话里说已经在接站台等他们了。   取完行李,叶涞拉住盛明谦,捂着砰砰跳的胸口:“明谦,我的头发乱吗?衣服这样穿合适吗?有没有需要整理的。”   盛明谦掏出一直揣在风衣兜里的手,面无表情地理了理叶涞额前几根散乱的发丝,又往后退了半步,看了他几秒钟说:“可以了。”   “我还有没有需要注意的地方?你爸妈喜欢什么样的人?”叶涞还是紧张,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放了。   叶涞的话像颗小石子,投进盛明谦一直幽深平静的眼底,水波晃动,眼皮微沉,他低头望着叶涞挺翘的鼻尖:“这么在意我爸妈的看法吗?”   “当然在意,”叶涞点头,“那可是你爸妈,我当然在意。”   -   -   接机口外等了不少人,叶涞一眼就注意到了中间那对显眼的,亚洲面孔的中年夫妻,他甚至都不用猜就知道那一定是盛明谦父母。   女人保养得当,完全看不出实际年龄,一身旗袍装衬得她优雅高贵,头发高高挽在脑后,细细的青花瓷发簪插在头发里,又多了几分温婉。   越走越近,叶涞看出女人身侧男人眉眼间跟盛明谦有六七分相似,也看不出实际年龄,跟盛明谦一样身长肩宽。   两个人手里还举着木板牌,上面写着盛明谦跟叶涞的名字,中间还画了一个爱心,涂满了红色颜料,看到他们之后高高地挥动着手里的接机牌,比大部分接机的粉丝都热情。   叶涞没想到会是这种阵势,不自觉地抓住盛明谦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在他掌心里紧紧攥了一下:“明谦,他们就是叔叔阿姨对吗?”   “嗯。”   “他们看上去真年轻,也很……热情……”叶涞喉结动了动。   “他们就是很热情的人。”盛明谦说得理所当然。   走近了,叶涞调整好脸上的表情,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叶涞,我是明谦的……”   叶涞自我介绍,说到跟盛明谦的关系时犹豫了一下,余光瞄了眼盛明谦,他刚刚忘了跟盛明谦确认一下,见到他爸妈要怎么介绍他们的关系才好,此刻犯了难,刚想说朋友,话头被盛明谦妈妈袁凌女士截了过去。   袁凌女士跟她的一身打扮简直判若两人,并不是安静温婉那一类型,她以为叶涞第一次见面不好意思,叶涞还牵着盛明谦的手,自然不用多介绍就能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她把手里的牌子塞进盛明谦爸爸手里,直接挎上叶涞胳膊,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他一番。   “我们知道,你是明谦的对象,这孩子,长得是真好看,我喜欢。”   叶涞还没被人当面这样夸过,闹了个大红脸,反倒不知道怎么回复才好了,袁凌笑着拍拍他胳膊,把叶涞另一个手里的行李箱推给旁边的盛明谦拉着。   盛德辉的注意力也全在叶涞身上,问叶涞他们在路上累不累,说完话两个人拥着叶涞就往外走,只剩盛明谦一个人拎着两个大行李箱在后面默默跟着。   叶涞走几步就扭头去找盛明谦的身影,袁凌顺着他的视线,对着盛明谦招招手,催促他快点儿跟上。   九月初的芬兰天气爽朗,路上一直开着车窗,盛明谦靠着椅背睡觉,盛德辉跟袁凌一直在给叶涞介绍沿途的风景,港口鸣笛的汽船,正午阳光里的波罗的海,街口的画廊,开向郊区的私人农场,最后汽车停在一栋房子前。   “我们到了,”袁凌给叶涞指了指窗外,“这里就是我们家了,小涞你还喜欢这里的环境吗?”   “喜欢的阿姨,我很喜欢这里,安静又舒适,我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叶涞看向窗外,房子是二层,老欧式建筑,赤陶色外墙,门窗被漆成明亮的草绿色,院子里的草坪上停着割草机,一只小花猫窝在树根儿底下在晒太阳,旁边一只白色的拉布多拉正在玩儿布球。   袁凌笑了:“那以后每年都跟明谦一起回来住段时间,我跟他爸爸也能热闹一下。”   叶涞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来,没接话,只是对着袁凌笑了下,拎着东西跟她一起下了车。   从机场见到盛明谦爸妈开始,叶涞就一直在心里想,这么开朗活泼的夫妻,是怎么生出盛明谦那么闷又那么严肃的儿子的,基因真的是个神奇又玄妙的东西。   也可能是盛明谦把其他的情绪都给了他的电影吧,叶涞用余光刮了身侧一直安静的盛明谦一眼。   盛明谦刚睡醒,很少有的半醒半懵着的状态,感受到叶涞的视线,扭头跟他对视,皱了下眉。   被盛明谦爸妈的热情感染,叶涞也越来越放得开了,反倒是被盛明谦看他那眼的不明所以逗笑了,眼睛亮晶晶的,笑出了一口白牙。   “你笑什么?”盛明谦问。   叶涞还弯着眼睛:“没笑什么。”   说完,他不再看盛明谦,大步跟上袁凌。   袁凌回头:“明谦你别总板着张脸嘛。”   盛明谦才算是插了句话:“妈,我才是你儿子,到现在你还没问我一句。”   “儿子你也笑一下,别这么严肃,年纪轻轻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叶涞还是护短,在心里反驳,盛明谦可不是小老头儿,他的精力跟体力都好得很,想到这,叶涞手背到身后摸了摸酸疼的腰…… 第28章 像是……新婚洞房   袁凌做的饭太好吃,叶涞忍不住多扒了两口,袁凌看他着急的模样笑着提醒他慢点吃,吃完再给他盛,晚上再给他做别的吃。   叶涞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家庭温暖,院长从小待他就好,但院长毕竟是整个孤儿院的院长,不可能只顾他一个人,事事周全。   小时候他最先明白跟学会的一个词就是“不要”,小孩子不要调皮,做人不要贪心,有了要学会感恩,没有才是理所当然。   很多年没人这么提醒过他吃饭要慢慢吃,想吃什么再给他做,好像他还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孩子一样,需要捧在手心里养着才行。   面对袁凌跟盛德辉的关心,叶涞忍不住鼻子泛酸,都快把脸埋进碗里了,脖子垂得低低的,使劲儿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勉强忍住想掉眼泪的冲动。   又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太幼稚,一点都不体面,不知道盛明谦会不会笑他上不了台面,带回来丢他脸。   嘴里包了太多饭,叶涞咽下最后一口,还是不小心呛了一下,扒着桌子边咳嗽了半天,这回他不用强忍着眼睛里的湿意了,有了很好的借口,眼眶里滑下一滴眼泪,又给自己找补了一句:“阿姨,您做的饭实在是太好吃了,我没忍住就吃快了,呛到了。”   叶涞的谎话跟三岁小儿一样,一眼就能让人看穿,袁凌知道叶涞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心里一阵怜惜,摸了摸他后脑勺:“这孩子,好吃就多吃点儿。”   坐在叶涞旁边的盛明谦,抬起胳膊在他后背上拍了几下,叶涞又咳了一声,湿红着的眼去看他,本来强压下去的酸涩感又涌上来,眼里闪着泪花冲他笑了。   “出息。”盛明谦小声说他。   袁凌听到了盛明谦那声在她看来就是小情侣之间宠溺的小抱怨,她还没见过这样的盛明谦,笑他:“吃你的饭。”   盛明谦没注意自己不经意间勾起的唇角,别开眼不再看叶涞,手却一直搭在他后背上,叶涞红着脸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这回放慢了速度,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嚼。   盛明谦爸妈收了叶涞的礼物,叶涞是投其所好,他们都很喜欢,袁凌有一间专门做陶器的房间,还拉着叶涞参观了半天,给他看自己淘到的收藏品跟自己亲手做的陶器。   盛德辉好酒,拖着酒瓶乐呵呵研究,又嚷嚷着晚上就拆了喝,说完又有点儿舍不得喝。   袁凌又拿给叶涞一个四四方方的紫檀木礼盒,打开给叶涞看,里面是一块通体碧绿的玉石平安锁,虽然叶涞不识货,也能认出来那是个价值不菲的老物件儿。   袁凌把檀木盒子推到叶涞跟前:“阿姨没什么礼物送你,这还是明谦太奶奶当年留给我的,平安锁,寓意好,平平安安,你拿着。”   “这个礼物太贵重了,阿姨我不能要。”   叶涞不能收,又不敢太用力推搡,怕把盒子里面的东西摔了,两只手不知道该怎么放,拿起来又放下,最后干脆去抓坐在他旁边的盛明谦的手,求助地看向他。   叶涞以为盛明谦会替他拒绝,没想到盛明谦不紧不慢地直接替他接过了袁凌手里的木盒,合上盖子塞在他怀里:“给你的,拿着就是了。”   叶涞本来是想让盛明谦给他解围,这可倒好,直接替他收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礼物好收不好还,他不过是盛明谦带回来的协议对象而已。   但看盛明谦的模样,没有要继续替他推辞的意思,只好先收下,心里想着,这么贵重的礼物可千万不能弄丢了弄坏了,要好好收着,等盛明谦跟他离婚的时候再还给他好了。   但那个平安锁一看就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东西,袁凌应该是想送给盛明谦的爱人吧,他这个名义上的“爱人”是假的,只是暂时站在盛明谦“爱人”的位置上,以后这个平安锁盛明谦会送给自己真正的爱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叶涞就要嫉妒到发狂,身体里的每根神经都在叫嚣着,两只手捧着檀木盒子,指腹在盒子上面雕刻着两条龙的凹凸纹路上一下下摸着。   他又在心里恶劣地想,送给他了就是他的了,他想就这么霸占着,不想再还回去了……   但他也只是这么想一想而已。   -   -   晚餐才是正餐,袁凌跟盛德辉准备得很丰盛,芬兰特色餐跟中餐都准备了一些,还不许他跟盛明谦插手。   盛德辉到底是没忍住,拆了叶涞带给他的酒,喝完之后还意犹未尽,一瓶没喝够,又去酒窖里拿了两瓶自己的多年珍藏。   叶涞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也陪着盛德辉多喝了几杯,后来那两瓶酒后劲实在太大,叶涞感觉自己的视线跟听力都在下降,眼前的餐桌在旋转,高脚杯里的红酒像是在经历一场动荡。   他知道自己有点儿喝多了,不想在袁凌跟盛德辉面前失态,胳膊微微倚着盛明谦肩膀上,半靠着他的姿势。   盛明谦酒量好,但白天坐了太久的飞机,几杯酒下肚也有了些许醉态。   晚饭后叶涞跟盛明谦在院子里消食醒酒,拉布拉多跟小花猫都是脾气温顺的,没几分钟就跟叶涞熟悉了,跳到他身上跟他闹着玩儿,舔他手指挠他衣服。   “它们叫什么名字?”叶涞蹲下来,在小花猫脖子上摸着,小猫毛发摸起来软软的。   “拉布拉多叫多多,小猫叫咖啡。”盛明谦说。   “多多,咖啡,”叶涞伸手逗弄它们,“下午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它们还记得你。”   “它们记性很好,现在也记得你了。”   盛明谦从猫咪储物格里拆了根猫香肠,一点点掰给咖啡吃,多多凑着鼻子过来抢,叶涞又从盛明谦手里掰了半根喂给多多。   “明谦,回来之前,你是怎么跟你爸妈说我的?他们是不是误会我们的关系了?”   “误会什么?”盛明谦挑眉看他,眼里像是有很多不满。   “误会我们是真正的情侣关系了,我怕他们到时候知道真相会失望,我真的很喜欢他们,还有点儿,舍不得。”   叶涞说着说着就多了,心里那脆弱的部分像是秋天之后干枯的落叶,一碰就要碎了一样。   “那就不让他们知道真相。”   “那不是欺骗?你骗得了一时,还能骗得了一辈子吗?”   叶涞刚说完,袁凌煮好醒酒汤出来叫他们,让他们喝完汤早点上楼休息,倒下时差。   袁凌给他们准备的房间在二楼,是盛明谦的卧室。   叶涞一进去就被里面的布置惊呆了,房间很大,自带浴室跟一个小书房,茶桌跟阳台上摆满了各色陶瓷花瓶,里面插着大红玫瑰花,朵朵鲜艳。   最显眼的是中间的大床,床单跟被套是大红喜色,平整地铺在大床上,一丝褶皱都没有,枕头上竟然还印着黄色丝线绣出来的双喜字,墙上还挂着红色丝带跟彩色气球。   这个房间无论叶涞怎么看,都像是……   新婚喜房。   盛明谦也没想到他爸妈会这样布置房间,但他站在门口也只是稍微愣了下,没多停留,拖着手里的两个大行李箱走进去,安静的房间里只有轮子跟地板摩擦出的隆隆声,他把行李箱放在窗边,从里面找出自己的睡衣就进了浴室。   叶涞没有盛明谦那么淡定,胸口小鹿乱撞,嘴大张着,无声地“哇”了好几声。   这个房间,就像他在梦里梦到的跟盛明谦结婚时的新房一样,那些梦里的,还有他无数次在心里曾经想象过的,现在就这么突然地呈现在他眼前。   叶涞走到床边,弯腰在“喜被”上摸了摸,掌心里是绸缎柔软细腻的触感,呼吸都快了几分。   躺上去一定非常舒服吧,叶涞怕摸坏了一样,轻轻收回手,绕着床走到床头,又弯腰凑近玫瑰花闻了闻。   真香。   叶涞每个角落都不放过,仔仔细细绕着看了一圈儿,现在不是梦,他不想错过每个细节。   盛明谦从浴室里出来,正好看到叶涞在看书架上的照片。   照片里是盛明谦初二参加学校里的网球比赛,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体比现在要纤细,满满的少年气,脸上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头戴白色棒球帽,一身黑色运动衣跟短裤,右手握着网球拍高高挥动,双腿发力绷出有力的肌肉线条,阳光正对着他的脸,棒球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下半张脸在光里,一滴汗聚在下巴上,要落不落的样子。   那是叶涞没见过的盛明谦,看得他心里直痒痒。   盛明谦头发也不擦了,捏着毛巾往书架那边走,身上还带着水汽,修长脖颈两侧的水珠还在往下淌,淌到脖子根洇湿了睡衣衣领,慢慢渗出一小块深色区域。   叶涞看照片出了神,被盛明谦在身后一拍肩膀,惊呼一声回头,看到照片里的少年已经是眼前人成熟的高大模样,时间跟幻想的碰撞让他心里的醉意又一次开始升腾,双脚不受控制地靠近盛明谦,抬起手臂勾住了盛明谦的脖子,双眼里团着浓浓的散不尽的灰白色雾气。   “明谦,我太喜欢这个房间了,像是……新婚洞房。”   叶涞踮起脚尖,吻掉盛明谦下巴上的水珠,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打扰到房间里的精灵,一个不开心又把现在的东西都收回去一样。   盛明谦身上本就不浓重的酒味包裹在沐浴露的清淡香味里,眼底是叶涞红通通的脸,叶涞此刻皱眉的模样,好像十分担心他会消失一样。   有那么一刻,盛明谦心里那片生涩的地方被拨动了几下,发出几声老旧的声响,眼睛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扔了手里的毛巾,单手掐住叶涞的腰。   终于躺上了那张红色喜床,身体陷进软软的红色喜被里,比他想象得还要软,叶涞半眯着眼,双手更用力地勾着盛明谦的脖子。   或许是被房间里的布置跟摆设刺激了藏在心里的敏感神经,或许是身下的大床实在是太舒服了,叶涞大胆地跟盛明谦说着自己此刻最直白的话。   “明谦,我想跟你做,今晚,就现在……在这个房间里……” 第29章 我也没打算去相亲   晚上有风,擦过玻璃窗发出轻轻的声响,房间里的人丝毫没受打扰,叶涞窝在盛明谦怀里睡稳了。   早上袁凌跟盛德辉都没叫他们,想让他们多睡会休息下。   叶涞是被手机提示音吵醒的,是院长给他发的几条语音消息,叶涞躺在暖暖的被子里,直接点了语音框,院长的声音通过听筒外放:“叶涞,你到芬兰了吗?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别着凉了。”   叶涞翻了个身揉揉眼,轻咳几声,手指在脖子前面捏了捏。   昨晚盛明谦还是弄得太狠了,也是他自找的,嗓子都哭哑了,现在又涩又疼,咽个口水都难,本来想语音回复,最后还是撑着胳膊打字。   回复完又点开第二条语音,他直接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还有点儿睁不开眼,他想再眯一会儿,但还没躺稳,听清院长的声音之后又猛地坐了起来。   叶涞想拿起手机摁掉语音,一着急没抓稳,手机直接从桌子上掉了下去,院长的声音还在继续。   “上次给你的那张名片,你联系过那个人了吗?本来想给你们安排一场相亲饭局,你一直说工作忙没时间,那你们就先加个好友,先熟悉一下性格脾气也好,总之是在一个城市里,后面如果觉得聊得来,见面也方便……”   院长终于说完了,叶涞忍着发麻的头皮,转头去看盛明谦。   刚刚他给院长回复消息的时候盛明谦还没醒,叶涞一回头,期待中盛明谦熟睡的样子落了空,直接跌进盛明谦幽深的眼底,盛明谦眼里有几根红血丝,此刻盯着他的那两道视线颇有压力感,看得叶涞紧绷着身体。   “明谦……”叶涞哑着声音开口,“你醒了。”   他想找个借口解释一下,但突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盛明谦又把眼闭上了,好似没听到他说的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叶涞伸了几次手,想拍拍他肩膀,但手指没碰到又缩了回来,拇指跟食指捻了捻,又哑着嗓子解释。   “院长说我年纪不小了,一直想给我介绍对象,上次回去,院长给了我一张名片,我推脱不过去就收了。”   盛明谦一直没说话,听到这突然回头,眼神冷冷的飘过来,却十分有分量,压得叶涞瞬间顿住了呼吸,胸口提着一口气。   “名片呢?”盛明谦开口,声音像刚刚浸过冰。   他突然一问,叶涞没反应:“什么名片?”   “院长给你的名片放哪儿了?”盛明谦眼底又凉了几分。   “我之前揣兜里了,后面忘了放哪儿了。”   叶涞皱眉想了想,好像那天晚上回去就没再见到那张名片,猜测可能是带着小鱼找那五个孩子的时候就掉了:“我没加那个人的好友,我也没打算去相亲。”   他说完,还怕盛明谦不信一样,又补充:“而且我们还在协议时间内呢,协议内容我还记得,我不会在协议期间内跟人相亲的……”   盛明谦看了他几秒钟,又把头扭过去了。   叶涞手指揪着被子,等了一会儿撑着胳膊下了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的天已经大亮,几朵白云飘在天上。   天亮了再看昨晚的“喜房”,有点儿不一样了,茶桌上的花好像都没那么新鲜了。   玻璃窗上的光影垂悬在地,几块不规则的光斑也铺在叶涞身上,一片光亮曲着,叶涞伸手虚虚地抓了一把,最后什么都没抓到,光斑又落在他手背上。   地板并不凉,叶涞还是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只手在胳膊上搓了搓,不再看窗外,转身走回床边,掀开红色被子钻进去,从身后抱着盛明谦,侧脸贴着他宽宽的背。   盛明谦呼吸均匀,好像又睡着了一样。   一阵疲惫突然钻进心里,叶涞无声地吐了口气,一切都太梦幻,这间他昨晚以为的“喜房”,不过是个迷幻的欢乐场。   天亮了,梦就醒了。   -   -   盛明谦什么都没再问,一整天叶涞都过得浑浑噩噩。   袁凌还以为叶涞是没倒过来时差,吃过饭让他上楼休息,需要什么就跟他们说。   叶涞摇摇头说不累,一直跟在盛明谦身后,盛明谦去厨房,他就小步跟上去进厨房帮忙,盛明谦去卫生间,他就在门口等着他,盛明谦看电视,他就安安静静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盛明谦去院子里跟多多咖啡玩儿,他就找两根香肠拆开,一根递给盛明谦,一根自己拿着,俩人并排蹲在地上喂猫喂狗。   远远地看上去,好似一派和谐。   袁凌最后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俩人是闹别扭了,找了个空档偷偷去问盛明谦。   “你跟小涞吵架了?”   袁凌问完,又转头瞄一眼客厅里耷拉着脑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叶涞。   电视节目里说的是芬兰语,看叶涞的表情就知道他没看懂,只是盯着电视机在发呆。   她又用手肘杵了杵盛明谦胳膊,压着声音说:“我说明谦,我承认你拍得电影是不错,但你也要学会过生活。”   “妈,我们没吵架。”盛明谦洗了几个小番茄,准备做沙拉,手上的动作很利索。   “没吵架你拉个脸干什么?小涞一整天都围着你转了。”   盛明谦洗番茄的手一顿:“有吗?”   袁凌捏了捏盛明谦的脸:“别拉个脸,笑一笑嘛。”   盛明谦勉强挤出一个笑,继续洗菜。   袁凌想到什么,脸上表情严肃了不少:“我跟你爸爸,以前太忽略你了,错过了你很多重要的成长时间,等我们终于有时间了,发现你已经长那么大了,很多时候我跟爸爸都有种恍惚感,总觉得昨天的你才是那么大点儿的孩子,怎么一下子就长那么高了,都已经结婚了,结婚了也不跟我们说……”   袁凌跟盛德辉以前都是驻外记者,盛明谦在国内生活接受教育,小时候是外婆一个人在带他,夫妻俩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一直到外婆去世,盛明谦十六岁才跟他们一起生活。   盛明谦看着袁凌通红的眼眶,带叶涞回来之前,袁凌在电话里问他带回来的是谁,盛明谦没瞒着,直接跟他们坦白是结婚对象,当时他并没想那么多,没想到袁凌误会了。   他揽了下袁凌肩膀哄她:“妈,我跟叶涞没吵架,我没跟你们说,当时是有原因的,不是不想说。”   袁凌没再问别的,整理好情绪,在盛明谦胳膊上拍了下:“没吵架就好。”   袁凌知道从盛明谦这儿问不出来什么,又去客厅里找叶涞,找了个由头,说要叶涞陪她出去散散步。   袁凌跟盛德辉喜静,没住在市区中心,周边的邻居隔得并不近,两个人顺着房前的小路走。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就能到海边,等你跟明谦明天休息好了可以一起去玩儿,也可以去南码头,那边热闹,出海钓鱼还有潜水,风景很不错,你们这个季节来刚刚好。”   赫尔辛基建在丘陵起伏的半岛上,毗邻波罗的海,周围都是小岛,在跟盛明谦来之前,叶涞早就查了很多芬兰旅游攻略。   他的计划里有很多想跟盛明谦一起去看的地方,到现在他还没来得及跟盛明谦提。   叶涞陪着袁凌一直往前走,袁凌跟他说了很多盛明谦小时候的事,都是叶涞不知道的盛明谦。   盛明谦接受过采访,但他很少在采访里谈及自己的生活,基本上只回答电影相关的问题,叶涞听得入神忘了时间。   傍晚的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橘红色又在一点点变暗。   “小时候明谦想当网球运动员,后来受了一次严重的伤就做不成运动员了。”   “哪里受伤了?”叶涞一听到这个,就着急插了一句。   袁凌笑着答:“是右肩韧带。”   “严重吗?”   “当时做了手术,正常生活不影响,但是不能再打网球了。”   “我以前都不知道他会打网球。”叶涞小声说。   “再后来他才想做电影,明谦是跟着外婆一起长大的,外婆很喜欢看电影,小时候就经常带着他去电影院,后来他想做导演,也是受外婆影响。”   “明谦这孩子,把很多时间都给了他的电影,自己的生活却总是忽略,就跟我们年轻的时候一样,现在回头再看,那时候我们错过的东西太多,遗憾也太多……而遗憾的大多数是因为某一刻应该做的事,最后却无限期推移……”   叶涞认真听着,袁凌说得对,他想承认却又觉得无力。   天已经黑了,盛德辉给袁凌打电话,让他跟叶涞回家吃饭,他跟盛明谦已经做好饭了。   叶涞刚进门,手机里就收到了一条新闻推送,本来没太注意,但是上面的文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虽然里面的人名没写全,但单从配图就能认出里面的人是李田峰。   新闻标题是,某娱乐公司老总李某某被抓,涉嫌强奸罪,故意伤害罪,绑架等多项罪名。   “明谦,新闻里说李田峰被抓了……”叶涞把手机拿给盛明谦看。   盛明谦放下手里的餐盘,往他手机上淡淡扫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好像早就已经知道了一样。   “李田峰被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早就知道了。”   叶涞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偏头试探着问盛明谦:“那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盛明谦冷哼一声:“是李田峰自己咎由自取,恶人自有天收。” 第30章 我爱你怎么说?(二更合一)   (一更)   李田峰被抓的消息,很快就在圈子儿里传开了,各大平台都在转发相关消息。   孙玉豪也给叶涞发了那条新闻链接,又给他发了一条“谢谢涞哥”。   叶涞能理解孙玉豪现在的心情,他们都算幸运,没多说什么,只给他回了个小熊抱抱的表情包。   上次他解约的电视剧也爆出了中断拍摄的消息,在李田峰之后那部电视剧的导演紧接着也被带走了。   有人拍手称快,自然也有人愁,愁的是李田峰大张旗鼓包养的那几个明星,现在都在努力跟他撇清关系,生怕李田峰被抓会连累到自己的星途。   但新闻爆出来还不过三个小时,很快又流传出一个长长的名单,名单里列出了跟李田峰有牵扯或者有关系的圈内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到底是哪种关系。   原本只是一个娱乐老总被抓,毕竟他是幕后人,并没引起太大范围的关注,只在圈子里私下传开了。但那个长名单流传出来之后,圈内人人人自危,名单上赫然在列不少小有名气的明星,李田峰这几年喜欢小男孩儿,以前是男女不忌荤素不挑,名单里有男有女,甚至有几个现在已经是一二线明星。   一晚上没过,名单里的人纷纷发博澄清自己,也有不少人直接发了律师函跟报警记录,但名单已经流传出去,大多数网友跟看热闹的人宁可信其有,只有各家粉丝们都出来维护,各方忙得是不可开交。   名单虽然很快被撤了,但已经有不少人都看见了。   左崎消息最灵通,早早就把那个名单转发给了叶涞,叶涞早就看过,没有他跟孙玉豪的名字。   叶涞甚至也收到了不少粉丝私信,有人提醒他小心,也有人庆幸他不在列。   叶涞总觉得,他跟盛明谦这次来芬兰太过巧合,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他从来不相信有巧合。   正如他当年,他“巧合”地进了盛明谦的房间,又“巧合”地录了那夜他跟盛明谦的视频,在盛明谦眼里,也一定是没有这么巧的巧合吧,可能到现在他心里还在厌恶他当初的卑劣行径。   盛明谦年纪轻轻就进了这个圈子,在这个充斥着各种虚伪面具,人来人往又热闹纷纷的名利场里待久了,“偶然”跟“巧合”这样的词早就被他从认知里剔除干净了吧,每一个所谓的意外跟飘过来的眼神,都可以进行等价换算——   钱,资源,逐名逐利是这个圈子里口中眼中心中已经锈死的东西,隔得老远就闻到了包裹其中的酸腐的霉变味道。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来真心可谈?   所以盛明谦又怎么会相信那些都仅仅是巧合,或许还会以为,从一开始,他在试镜酒店的走廊上叫住他的那一刻起,每一个细节都已经成为了他早就设定好的“铺设”罢了,后面电影拍摄的那几个月,也不过是步步为营。   直到那夜荒唐。   而这次,之前他以为盛明谦会带他回来,是担心他会多话暴露他们的关系。   现在不知道怎么的,叶涞心里有种感觉,总觉得盛明谦像是在暗戳戳地保护他,不想他掺和这件事或者牵扯其中,所以干脆带他一起来了。   不管是不是事实,想到这种可能性,叶涞一下子就抓住了那点儿缥缈的东西,像是临时止疼药,哪怕仅仅只是麻痹自己。   -   -   跟盛明谦来了赫尔辛基之后都是好天气,倒了两天时差,第三天早上一吃过早饭,盛德辉就把车钥匙甩给盛明谦,袁凌笑着推他们出门玩儿去。   赫尔辛基的秋天是彩色的,松柏依旧苍翠,枫树已经满头发亮的红色,青黄的树叶轻飘飘卷在风里,轮船汽笛声从不远的远方吹过来。   他们出门算早,街道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影,盛明谦开着车,叶涞坐在副驾。   在这里他们不用遮遮掩掩,被人认出的几率并不大,叶涞没戴帽子跟口罩,他喜欢此刻跟盛明谦一起出现在阳光里的感觉,和煦微凉的风,暖烘烘的太阳光。   一切都好,哪怕只是暂时的。   车窗一直开着,叶涞手臂搭在窗沿上,伸出手摸风,感受风穿梭在指缝间的形状,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盛明谦慢慢降低了车速。   叶涞一直望着窗外,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看到什么都问。   “明谦,那个红色的,很漂亮的果子是什么东西?”   盛明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回答他:“在国内也有,我们叫它红豆杉。”   叶涞有点惊讶:“原来那就是红豆杉,我只听过但没见过,红得很鲜艳,真漂亮,能吃吗?”   “那东西泡水有毒,”盛明谦握着方向盘,很不解风情地说:“生活里,很多漂亮又鲜艳的东西,都是有毒的。”   叶涞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此刻的好心情并没受影响,但还是偏头说他:“明谦,你也有毒。”   却也鲜艳,明知有毒,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后半句话叶涞没说,又问他:“明谦,你会说芬兰语吗?”   “会。”   “那芬兰语里的红豆杉怎么说?”   “当地人叫它kiinalainen jnes.”   “那芬兰语里的,我爱你怎么说?”   叶涞跟盛明谦来芬兰前也用翻译软件学了几个单词,比如最简单的问候语,你好,谢谢,对不起,哪哪哪该怎么走……   我爱你这个词他也已经学过了,不过是想问问,盛明谦没有丝毫停顿,就用芬兰语回答了他的问题。   “ Min Rakastan sinua.”   盛明谦说芬兰语的时候,嗓音低沉醇厚,中间的单词听起来是小舌头的卷舌音,他说出口带着缱绻辗转的味道,叶涞闭着眼仔细回味了一遍,学着盛明谦的发音也说了一遍。   “ Min Rakastan sinua.”   “ Min Rakastan sinua.”   “ Min Rakastan sinua.”   “我说得标准吗?”叶涞一连说了三遍,桃花眼里盛了很多此刻秋天里让人砰砰直跳的风。   盛明谦握着方向盘挑挑眉,眼底的情绪被叶涞说的芬兰语轻轻震动了下,漾着丝丝波动,让人琢磨不透。   最后他也只是简单评价一句:“还可以……”   盛明谦的评价并不走心,但叶涞还是觉得心情好,鼻子里轻轻哼起情歌,一开始只是鼻子里哼,后来直接张嘴唱了几句。   他当年是选秀出道,出道之后也发过几首单曲,但没掀起什么波澜,他的嗓音放在歌坛里并不出彩,此刻声音清亮明媚,绵长柔软的旋律和着吹进车厢里的风,缠上盛明谦的耳朵,又一点点往里钻。   盛明谦骨节修长的手指抓着方向盘,用力撑着握了下,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更明显了。   “明谦,我们今天去哪儿?”叶涞问。   “出海吗?”   “去啊。”   叶涞不再哼歌,饶有兴致地问他,他可算是找到了话头,把自己来之前想跟盛明谦一起去的地方都跟他说了。   “赫尔辛基湖泊多,小岛也多,听说都很漂亮,老建筑,小巷口,码头……”   盛明谦余光瞄过去:“你是不是早就看过了?”   “我来之前已经在网上查过攻略了,”叶涞说,“我想跟你一起去。”   一个礼拜的时间,盛明谦带着叶涞走遍了赫尔辛基,大教堂,海岛潜水,出海钓鱼,古城老建筑,小巷口的跳蚤市场,码头划船,下午就去中意的咖啡厅或小酒馆坐坐……   从来没有过的惬意跟悠闲。   第七天晚上他们从小酒馆里出来,叶涞拉着盛明谦胳膊,还是被两个中国留学生认出来了。   盛明谦的知名度实在太高,两个女孩儿拿出手机跑过来说想要合影,随后又认出了半靠在盛明谦身上,满脸醉红的叶涞。   “啊——真的是盛导跟叶涞,我刚刚就说自己肯定没认错人,”女孩儿偏头自以为很小声跟身侧的同伴交流,“真是太巧了。”   女孩儿说完才想起来掏手机要合影:“盛导,叶涞,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合个影啊?”   叶涞虽然有点儿醉,但还有理智,被人认出叫出名字之后就站直了身体,不再倚着盛明谦,但手指还扯着盛明谦风衣衣角,不舍得松手,指甲勾了勾他身上的衣服。   酒馆门口还能听到里面的音乐声跟鼓点声,只有叶涞能感受到自己指甲刮在布料上的沙沙响声,指甲刮蹭的路线崎岖错杂。   盛明谦并没犹豫,还礼貌地对她们笑了笑,同意了跟她们合影,叶涞看他同意了也点点头说可以。   女孩四处看了看,跑到酒馆门口的安保员身侧,拜托他帮忙拍照。   两个女孩儿分别站在盛明谦跟叶涞身侧,四个人都冲着镜头笑,拿到合影的两个女孩儿有点儿激动。   叶涞眯起迷人的桃花眼,他的脸本身就有迷惑性,笑起来的时候又加持了几分魔力,手指放在唇边,弯着腰对她们嘘了一声。   “两个小美女,我们是来芬兰拍电影的,刚刚的合影,不能外传,可以吗?”   两个女孩儿的眼睛全在叶涞脸上,他说什么她们都点头同意。   盛明谦跟叶涞走远了,那两个女孩儿还在看手机里的合影,其中一人在酒馆附近跟里面望了望,有点儿纳闷。   “刚刚他们是在拍电影吗?我怎么没看到机器什么的。”   另一个女孩儿噗嗤一声笑了:“我说,他们怎么说什么你都信,明显只是来玩儿的,怕我们乱说的嘛。”   “那他们?刚刚看起来很亲密哎,叶涞一开始挎着盛导胳膊,我的天,他们不会是在谈恋爱吧。”女孩儿激动地晃着身边人的胳膊,想到这种可能性,声音都变了调。   “不知道是不是在谈恋爱,毕竟盛导绯闻还是蛮多的,前段时间还爆出潜规则男演员,不过后来在微博里澄清了。”   “那跟叶涞,也是潜规则吗?”   另一个女孩儿又笑她傻:“营销号那么说而已的,盛导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哪用得着潜规则,很可能都是那些人主动往上贴的。”   “叶涞也是吗?可是,他们看起来真的很配。”   “我也觉得很配哎。”   (二更)   从小酒馆回到家,叶涞嘴里还哼着酒馆里放的小调儿,手还牵着盛明谦的手。   袁凌还没睡,在陶瓷房间里做陶器,听到狗叫声出来,叶涞知道她是在等他们,走过去抱了下袁凌,又跟她说了声“谢谢”。   袁凌笑着说他傻乎乎的,又拍拍他背:“是不是喝酒了?快跟明谦上楼休息吧。”   “好,阿姨您也早点休息。”   袁凌又给他们冲了两杯蜂蜜水,叶涞喝完觉得胃里暖暖的,舒服了不少,酒也稍微醒了点儿。   卧室书房里,盛明谦洗过澡就坐在沙发上拿着笔电在看剧本。   叶涞在他后面,穿着浴袍也出来了,擦完头发放下毛巾走过去,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还挂着水珠的胳膊搭在盛明谦肩膀上,整个人懒懒地靠着他。   “明谦,你在看什么?”   盛明谦声音兴致缺缺:“在看剧本。”   叶涞翻了个身,躺在沙发上,枕着盛明谦大腿:“明谦,你说今天晚上那两个要合影的女孩儿,会不会把那张合影传出去?我总感觉,我们的关系迟早会被人知道。”   盛明谦从笔电屏幕上移开视线,低头捏住叶涞下巴往上一挑,又转了转:“现在知道的还少吗?”   叶涞被他捏得痒痒的,咯咯笑了几声,转移了话题:“明谦,我们什么时候回国?”   “想回去了?”   叶涞抿抿唇:“说实话吗?其实,不太想……”   在这里他能跟盛明谦并排走在一起,他喜欢这里,也享受袁凌跟盛德辉带给他的家庭温暖,他甚至想一直跟盛明谦留在这里。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盛明谦看剧本的速度很快,鼠标一直在往下滑动,明显是不喜欢里面的内容,所以才一目十行。   叶涞起身去拿了《世界枝头》小说,又躺回盛明谦腿上开始读。   “那个水泥砌出来的浴室,花洒头坏了一半,我每天花在洗澡上的时间越来越多,装着食物的透明塑料袋会透过铁门上的小小窗口掉下来,汤水洒在袋子里,人本能的求生欲,让我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利……我会捡起地上装满了汤汤水水的袋子,拿起同样沾了汤水的银色勺子,往嘴里机械地送食物,然后大口咀嚼,我尝不出食物的味道,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变化,我开始想念十八岁生日那晚喝进胃里的冰啤酒,冰凉的气泡在口腔里跳跃,余味还带着一丝麦芽的特有香气,牵动着舌头上的每一根神经……”   盛明谦的注意力彻底从屏幕上消失,他突然想到,叶涞偶尔也会喝冰啤酒,想到他几次早上空腹喝冰啤又不听劝的模样,眉心不自觉皱得老深。   叶涞读完一页往后翻,继续往下读:“第二次被那些毒物咬伤,我感觉自己就要死了,视线开始模糊,头顶24小时开着的白炽灯光一点点扩散放大,耳边只有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我想去摸那张夹在被子底下的报纸,带着蒋元洲照片的那张报纸,意识里手指曲成不可能的角度,指尖终于摸到了那张皱巴巴折痕的报纸,我用尽了全部力气,把那张报纸抽出来,举到眼前,蒋元洲的脸在我眼前一晃,后来视线里的那个白点扩散,直到彻底变白……”   ……   “恐惧在时间的慢慢流逝里变得麻木,我的头发在一天天变长,一开始只是到耳朵,后来长到盖住耳朵贴着下巴,再到肩膀,发尾微微向外弯曲,我讨厌自己慢慢长长的头发,但我也凭此来判断时间,快一年了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多了一个很不好的习惯,我开始拽自己的头发,拽掉的瞬间,头皮拉扯的疼痛让我心脏一麻,一根一根黑色的发丝掉在身上,地板上,还有潮湿的枕头上……”   叶涞读得入神,突然间头顶多了一份重量,他用力抬眼往上看,视线穿过发丝中间,看到了盛明谦搭在他头顶的手指,盛明谦的手指在他头发上摸了一把,他掌心里的温热一点点放大。   因为书里的内容,叶涞心理上的不适带着头皮发疼,好像他头顶的头发也被拽掉了一样。   盛明谦掌心在他头发上一摸,莫名地抚慰了那阵头皮上牵扯出来的痛感。   “别读了……”盛明谦出声。   或许是第一人称的关系,叶涞读的时候都在说“我”,盛明谦心里涌上一阵怪异的感觉,他自动在大脑里代入了叶涞拽自己头发的一幕,发丝根根飘落,叶涞脸上疼痛到扭曲的表情让他闭眼甩开那些不应该出现的画面。   盛明谦合上膝盖上的笔电,放在旁边。   刚刚林瀚给他发了几个投资方买下来的新剧本,让他筛选下有没有看好的,五个剧本粗略扫看一圈儿,没有一个他喜欢的故事,或许是注意力都在叶涞读书的声音上,总也投入不进去,屏幕上的字认识却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倒是叶涞读的文字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这也是当初他选择这个剧本的原因,几个月前林瀚发给他五个剧本,《世界枝头》只是其中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他才读到的,在那前面的四个剧本都不错,都是他想尝试的类型,也是他喜欢的故事,他当时已经放弃了去看第五个剧本。   大多数投资方会选择更迎合市场的商业剧本甩给他看,所以很少有一次性到他手里有那么多好剧本可供选择。   他拍电影从来不考虑市场,只考虑自己想拍的东西,以前不少人说他太过清高,早晚会尝到失败的滋味,或许是他太过幸运。   他很注重电影的质量,即使他拍的是非商业类型的电影,票房也一直非常可观,最后那些人不得不承认,盛明谦导演,这五个字渐渐成了票房保障,这也是投资方即使不喜欢他选的剧本,最后也大概率会跟他妥协的原因。   看完那四个剧本,就在他想跟林瀚商量,想在那四个剧本里选择其中之一拍摄的前一天晚上,叶涞洗完澡勾着他做爱。   那晚的事他到现在记得依旧清楚,一想起来,脸上压不住的汹涌情愫。   叶涞说想试试在书房里做,之前他们在主卧,浴室,阳台,游泳池边,甚至客厅跟厨房都做过了,只有书房没试过。   叶涞那晚穿着半透的情趣睡裙,睡裙下摆的黑色蕾丝边贴着腿根,睡衣里面内裤都没穿,胸口两个圆点撑起薄薄的布料,腰腹上薄薄的肌肉若隐若现。   只是贴上他的身体,叶涞的脸颊上很快漂浮起透润的红晕,让人忍不住想要看到他脸上更多的表情——   他带给他的表情。   情动时刻两人的动作幅度太大,叶涞正面对着他,胳膊反撑在书桌上,手指拼命想抓不住什么东西用来支撑,结果不小心撞翻了书桌上的那一大摞文件夹跟剧本资料。   叶涞听到声音,睁开通红的眼,偏头看了看,指了指地板提醒他东西掉了。   他当时只是瞄了眼地板上散落的东西,但也仅仅是看了一眼,并没多留意,很快压着叶涞继续。   第二天早上出门前,他看着大开着门的书房,又看看散落一地的资料跟文件,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世界枝头》的剧本摊开了几页,他一眼就被里面的内容吸引,顾不上收拾东西,捡起来先看了一遍,当时就决定放弃前面四个,拍《世界枝头》。   他读完剧本又去读了原著小说,从翻开书的那一刻开始,他心里就总有种隐隐约约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浓雾后面,这么久了,浓雾散不掉,他也看不清后面的一切。   “明谦,你在想什么呢?”   头皮上的疼痛感在盛明谦的抚摸下彻底消失,叶涞扬起下巴去看盛明谦,又抬手在盛明谦滚动的喉结上摸了摸,贴着指腹略微偏硬的尖尖触感,在他指腹下滑动。   “太晚了,该睡觉了,先不读了。”   盛明谦抓住叶涞在他脖子上作乱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下,捏了捏酸胀的鼻根,闭眼吸了口气,慢慢调整好呼吸,直接打横抱起叶涞往床边走。 第31章 我是……男孩子…   叶涞晚上喝了酒,被盛明谦打横一抱,头晕目眩,上床之后他们没做,躺在盛明谦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床头灯开了一小盏,盛明谦一直没睡,他的手心还搭在叶涞头顶,从上而下看着他发顶正中间圆圆的发旋,让他联想到了院子里的咖啡,躺在阳光底下,窝成一团时圆滚滚的毛肚皮,一起一伏。   想到这,盛明谦无声地笑了笑。   叶涞发丝不硬不软,还没彻底干透,床头的灯光微微泛着蓝调,这个角度看过去,叶涞闭着眼均匀地呼吸,长密的睫毛盖着下眼睑,甚至能看清他眼皮上浅浅的血管。   盛明谦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幅沉睡中的油画,迷醉又静谧,是暖色调。   但眼底的静谧并没吹散耳边的声音,刚刚叶涞读的文字还在盘旋。   盛明谦还是忍不住想象叶涞长头发的模样,一阵莫名又奇怪的感觉,像是深夜低头看井底那一圈汪亮,但又看不清深黑色的井水里到底藏着什么。   头顶的月亮掉在水里,晃晃荡荡。   抬手关了灯,盛明谦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前,他受伤眼睛失明住院的那两个多月,想到了那个因为长头发被他误会是女孩儿的男孩儿。   那年盛明谦因为一场意外车祸,伤到了大脑,脑袋里的瘀血压迫视神经导致他暂时性失明。   那是冬天都快过年了,他虽然眼睛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那是个少有的冷冬,刚住进医院的那半个月,林瀚跟他说外面总是下雪,一场接一场,不下雪了也是阴天,看不着太阳。   因为看不见,林瀚一直开着他病房里的电视,他听着新闻里的报道,很多地方都发生了雪灾。   他的朋友也是他的主治医生朴正阳还说,他爱人因为大雪天出了个小车祸,好在人没事儿,病房里的护士晚上下班打不到车,第二天跟他吐槽,每晚下班之后只能步行几公里走回家,家里上初中的儿子也停课了,外婆突发脑溢血,也在医院里住院。   人人都在抱怨那个冬天的大雪,每个人的情绪都在拼命压抑着。   大家都在期待第二年的春天。   突然从某一天早上开始,大家不再抱怨大雪,话题都转移到了新入院的一个孩子身上。   他们说起那孩子总是很小声,不提名字,用“六楼那孩子”代替。   “六楼那孩子,看着疯疯癫癫的,可能是伤到了脑子。”   “是啊,昨晚他是自己光着脚跑进咱们医院里来的,从后面的小门跌跌撞撞跑进来,还是护士长最先发现他的。”   “不知道那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已经报警了,主任正在给他做检查,听说浑身的伤,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单衣,衣服还破破烂烂的,身上都是冻疮,脸上身上都是黑泥跟雪,看着怪可怜人的……”   “哎,六楼那孩子是真可怜,听说还被……”   那个人没说完,另一个护士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别再往下说了,其他人纷纷闭了嘴,不再说“六楼那孩子”。   盛明谦眼睛看不见,听力却一天天变得比以前敏感,与其天天听他们抱怨大雪,“六楼那孩子”反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们总说六楼那孩子多可怜,也总是聊着聊着就中断话题,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盛明谦耳边除了大雪,就是六楼那孩子。   每次他们说起六楼那孩子,盛明谦的注意力就会重新集中。   他的病房在七楼,那孩子应该就住在他楼下,可能就在他脚底的地板下面。   七楼是眼科病房,六楼他听林瀚偶尔间提过,好像是外科病房。   -   -   “六楼那孩子”第一次出现在他身边,当时是什么样的呢?   盛明谦偏头想了半天,忽然觉得眼睛看不见是真碍事,他当时只听到病房门口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是在他中午午休之后。   看不见的时候是分不清白天跟晚上的,护士每次跟他换药,都会贴心地跟他说一下当时的时间,上午的药水挂完,中午他吃过饭后又睡了一觉,醒了还不到下午换药的时间。   所以他只能猜出,六楼那孩子出现在他病房门口,是在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   他一睡醒,就听到了门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猜出应该是有人站在他病房门口,想进又不能进,不是医生或护士,也不是他认识的人。   “有人在门口吗?”盛明谦出声问。   护工在洗手间里洗东西,听到盛明谦的声音走出来,往门口看了一眼,扭头对盛明谦小声说:“盛先生,门口有人,是六楼那孩子。”   盛明谦听到六楼那孩子,突然来了兴趣,他一直在耳边听到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门口,虽然他不知道六楼那孩子为什么会出现。   护工走到门口,看了眼那孩子,那孩子穿着一身宽大蓝色条纹病号服,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双黑漆漆的眼珠跟通红的鼻头,又看看他扒着门框的紫红发肿的手指,出声赶人。   “你看着也不算小了,这里不是你的病房,你是不是走错了?你的病房在六楼,别在这里站着了,会打扰到盛先生休息。”   “没事……”盛明谦皱着眉打断护工,“你别赶他走,让那孩子进来吧。”   护工自以为是对盛明谦好,但他已经发了话,自觉闭了嘴不再管那孩子,转头又进了洗手间。   盛明谦站在床边,朝着门口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进来或者是离开的脚步声,他冲门口招了招手:“不用怕,这里是医院。”   他又指了指自己缠着纱布的眼睛:“我眼睛看不见,住了快一个月了,很闷,你可以进来陪我聊聊天吗?”   盛明谦当时并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想跟一个陌生人交流,或许是耳边总是听到“六楼那孩子”,所以单纯的好奇吧。   很快,他听到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他知道,六楼那孩子进来了。   盛明谦不知道要怎么称呼进来的那孩子,也不想跟其他人一样,叫他“六楼那孩子”,他甚至不知道进来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刚刚护工也说了,那孩子不小了,可能是个大孩子吧。   “你多大了?”盛明谦。   没有人应答,只有越来越近的呼吸声,呼吸声又快又慢,听起来像是……   紧张。   那孩子在紧张,盛明谦心想。   盛明谦突然又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是不是,认识我?”   果然,在他问完这话之后,他明显能听到“那孩子”的呼吸声更重了,甚至带了一点抽咽,像是落水之后窒息的呼救声。   盛明谦放轻了声音:“你别怕,不用怕。”   他刚说完,自己的脸上突然一凉,那孩子好像抬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手指蹭着他脸,粗糙的触感像是干枯的木柴刮在脸上一样。   盛明谦不喜欢别人的触碰,但还是忍着没偏开头躲开那孩子的手,他也抬手往前摸了一下,那孩子比他矮了大概一个头,估计只到他肩膀,他伸手摸到了那孩子脸侧长长的头发。   盛明谦赶紧收回手:“抱歉,原来你是个女孩子……”   他说完,听到了一声呜咽。   “呜……”   呜呜声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拽出来的,抽了丝一样,急促地像是想反驳他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盛明谦在心里猜测,或许那孩子是个哑巴。   “呜……”那孩子又呜咽了一声,手又在他脸上碰了下,这次很轻很快,碰了一下就又缩回去了。   盛明谦还想问什么,但那孩子脚下踢踢踏踏跑出了病房,最后只有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情绪的大力关门声。   后来的一个星期,盛明谦每天下午都能准时在病房门口等到那孩子,那孩子进病房跟他待上一小会儿,每次不过一个小时就又走了。   有时候是六楼护士上楼来找他,有时候是他自己走的,第一天是在他脸上摸了下就猝不及防跑了,之后再来,那孩子离开之前总是要在他胳膊上拍一下,示意下他自己要走了。   盛明谦会跟他挥挥手说“再见”,然后再加一句“你明天无聊的话可以再来,我也很无聊”。   三天之后盛明谦干脆不睡午觉了,吃过饭就坐在房间里等着门口走廊上那孩子的踢踏声,听到了就对着门口招招手,让那孩子进来。   很奇怪,他不喜欢听护士们抱怨冷冬跟大雪,却总跟那孩子说天太冷,听林瀚说外面又下雪了,路边的广告牌被大风吹倒,还砸伤了无辜路人。   最后,整个医院病房里的护士跟医生都知道了六楼那孩子跟七楼的瞎子导演成了朋友,他们经常看到六楼那孩子每天中午都往楼上跑。   其实盛明谦不知道的是,六楼的孩子不光中午会跑到他门口,早上晚上也会去,只是除了中午,他没发出过踢踏声,小心地扒着门口,往里看看病床上睡着的人一眼,看够了就又跑了。   盛明谦第一次听那孩子开口说话,是他连续来了半个月之后。   那天中午难得出了太阳,中午护工还问盛明谦,要不要陪他去院子里散散步晒晒太阳。   盛明谦说不想出去,倒是中午再次等到那孩子之后,跟他说了会儿话,又问要不要一起去晒晒太阳。   想到是女孩子,怕她误会,盛明谦也让护工跟着他们一起。   那孩子身上穿着盛明谦的衣服,蓝色病号服外裹着又长又厚的羽绒服,扶着盛明谦的胳膊出了病房,护工在后面跟着他们。   两个人顺着病房楼后面的小花园里走了两圈儿,盛明谦只记得脚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还有耳边打着旋儿吹远又吹近的风声。   最后两个人走累了,并排坐在小花园路边的长椅上,护工特意给他们找了个能晒着太阳的地方。   盛明谦能感受到冬日阳光照在脸上的热度,他抬头对着天,就在那一刻,他一直以为是哑巴的孩子,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不是……”   那是那孩子第一次开口说话,跟他之前发出的“呜咽”声一样,说出口的话像是一根根细线勉强组合在一起,又努力拼凑出来的声音。   跟生了锈的自行车链条一样,好像真的是哑巴猛然间学会了说话。   “不是什么?”盛明谦并没惊讶多久,问他。   “我不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 第32章 我们可以一起期待明年春天……   “原来你是男孩子。”盛明谦还没开口,护工先忍不住了,指着他,声调都高了几分。   盛明谦也没想到,他那天摸到他耳侧是长头发,自然而然就以为那是女孩子。   这段时间他一直以为对方是女孩子,所以每次都跟他保持正常适度的社交距离,怕她会不适应。   现在知道他是男孩子,倒是没了一开始拘谨的距离感,胳膊挨着他胳膊,一起懒懒地晒太阳。   “你的眼睛……怎么了?”男孩儿偏头问他。   “前段时间出了个车祸。”   “会一直看不见吗?”   “医生说是暂时的。”   “那就好……”   盛明谦对着男孩儿笑了下:“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快十九了,快了……”男孩儿声音更哑了,只听声音,听不出来他的具体年龄,倒是透着一股子老旧感。   盛明谦不知道他身上之前都发生过什么,但人身上的能量是能感觉到了,摸不到看不到,却是有形的,他能感受到身侧人身上的颓败气,像西垂的日暮,但颓败气里又藏着细微的红光,像在垂落前的奋力挣扎,想要拼力抓住点儿什么才不至于让自己陷入永夜一样。   “我叫盛明谦,你叫什么?”盛明谦问他,试图想再多一点了解。   男孩儿一直在沉默,盛明谦听到了指甲刮在长椅木板上的声音,他没催,就那么安静等着,看不见的时候,时间会被拉长,像是一条没有头尾的丝带,中间的某段丝带又被大力抻开了一样。   盛明谦感觉自己等了很久,男孩儿才又开口:“我的名字,不好听……”   男孩儿那么说了,盛明谦就没再问他。   半小时之后护工催盛明谦该回去了,再吹风怕他着凉。   男孩儿刚出六楼电梯就被穿白大褂的护士叫走了,盛明谦听到护士的催促声,说是有人来找他。   不知道是他什么人,盛明谦心里想,或许是家人吧。   电梯门开了又关,外面的声音彻底听不见了,电梯到了七楼,护工扶着盛明谦回了病房。   护工一进门就憋不住了,一直在说那孩子。   “那孩子是挺可怜的,没想到已经快十九了,应该是营养不良吧,看起来也就十四五,人干巴巴的,皮包骨头,胳膊上一点儿肉都没有,走路还总是佝偻着背,显得人更矮了,头发一直遮着脸,脸颊往里凹着,跟刚从土里捞出来的似的,他身上也有一股土腥味儿……”   我没闻到他身上有土腥味,盛明谦在心里说。   听着护工的描述,盛明谦大概在心里描摹出了男孩儿的模样,因为营养不良枯瘦的身形,过长的头发总是遮着脸,无神还有点儿呆滞的眼,鼻梁上有伤,发白干裂的唇让他看起来很憔悴,后背还总弯着,像是冬天里风一吹就要一折两断的枯木枝……   摇摇欲坠。   “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我听护士说,派出所的警察已经来了好几次了,但是他一直没开口说过话,问什么都不说,大家都以为他还是哑巴,所以我听他跟你说话才那么震惊,院长让神经内科跟精神科主任给他联合做了检查,后来说他没精神病……”   护工说着,指了指自己脑子,想给盛明谦比划下,又发现他看不见,手指放下来,继续说:“但我总觉得,他这儿是有问题的,盛先生,你说说看,他不是精神病,怎么还留那么长头发?”   盛明谦只觉得这个护工话太多,在他耳边一直叨叨不停,太聒噪,抬手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我想休息了。”盛明谦摸着床沿边坐下。   护工闭了嘴,忙过去扶着他上了床,等盛明谦躺好,又给他弄了弄被角。   晚饭后护士来发过药,盛明谦刚吃完那孩子又来了,可能是换了鞋,走路不再踢踢踏踏的,但还是能听出来,他的脚步声比其他人要重一些。   他这回是来还盛明谦羽绒服的,把他衣服搭在床尾:“盛……”   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男孩儿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盛先生,你的衣服,谢谢。”   盛明谦坐在床沿边,摸了摸床尾的衣服,虽然是鼓鼓囊囊的羽绒服,但男孩儿叠得很整齐。   “不用谢,这几天没那么无聊了,我也得谢谢你。”   ……   -   -   那孩子还是每天中午都去盛明谦病房,每次只待一个小时,有几次在病房门口看到林瀚在里面,一直等到林瀚走了,病房里只剩护工的时候他才会进去。   林瀚几次在走廊上碰到他,男孩儿一直低着头,他愣是没从长头发里看出他到底长什么样。   护士们闲聊的时候说起那孩子的频率变小了,天晴之后大家又有了新的注意力。   突然从某天开始,男孩儿不再来找盛明谦,有的护士说他出院了,也有人说是警察带他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六楼那孩子”的话题在医院里又集中了两天,最后彻底消失。   盛明谦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还有三天就过年了,虽然眼睛还看不见,但检查之后医生说他脑子里的瘀血在慢慢吸收,恢复得还不错,只要瘀血慢慢吸收掉眼睛就能重新看见了。   过年的那天早上,盛明谦早早就被外面不间断的鞭炮声吵醒了,林瀚跟一帮朋友白天来医院看他,中午跟他一起吃了饭,下午一过探视时间就又都走了,病房里只有他跟护工。   盛明谦倒是喜静。   那孩子是年三十的晚上来的。   “盛先生……”那孩子应该是跑着来的,站在那一直粗喘,声音还是哑的。   盛明谦没觉得惊讶,他之前就总有种感觉,觉得自己还会再遇见那孩子,病房里的电视还开着,春晚的歌舞表演听起来很热闹。   “你来了,你好了吗?听他们说你出院了。”   “我好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盛明谦笑,“外面冷吗?”   “冷。”那孩子深吸几口气,搓了搓手,“你年夜饭,怎么吃的?”   “朋友送过来的。”   男孩儿站直了身体:“对不起,盛先生……”   盛明谦一滞:“为什么突然跟我道歉?”   “没什么,我就是想说一句,新年平安,我……先走了。”   那孩子来得急匆匆,走得也急匆匆,说完没多停留,转身就走。   病房里饮水机上没水了,护工搬着水桶回来,男孩儿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护工肩膀,护工肩膀上扛的水桶掉在地上,咚的一声,吓了他们一跳,好在水桶没坏。   “对不起对不起……”男孩儿往后退了一步,扶着门框一个劲儿对着护工鞠躬道歉。   “怎么瞎跑啊,看着点儿路,这大过年的……”   “对不起……”男孩儿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把地上倒了的水桶扶正,一溜烟就跑了。   盛明谦想开口叫住他,犹豫的那几秒钟里,已经听不到走廊上的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了。   护工换好水,揉了揉肩膀:“盛先生,您再等等,水马上烧热我再给您倒。”   “好,谢谢。”盛明谦随口应了一句,耳朵还对着走廊。   他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男孩儿年三十晚上跑过来,就跟他说了一句“新年快乐”跟“对不起”,头一句可以理解,那句“对不起”太莫名其妙,没有缘由。   饮水机在烧水,嗡嗡的加热声很清楚。   “盛先生,您家过年有没有什么习俗啊,我们家年三十晚上要吃饺子。”   “我们年三十晚上也吃饺子。”   “医院食堂今儿晚上一直开着,待会儿我去给您打份饺子吃。”   “谢谢。”   “您想吃什么馅儿的?”   “随便什么都行。”   “猪肉白菜?”   “可以……”   水烧热了,护工给他倒了两杯水,拎着饭盒出去买饺子去了。   盛明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摸到手边的盲杖出了病房,走廊上的护士看到了要过来扶他,问他去哪儿,盛明谦问护士看没看到之前“六楼那孩子”。   护士早就把“六楼那孩子”给忘了,不知道盛明谦在说什么,还问他是哪个孩子,可以帮忙去找找。   盛明谦叹了口气,杵着盲杖自己往前走,没让护士跟着。   杵着盲杖刚走到楼梯口,盛明谦就听到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他很快就分辨出来了,是那孩子,原来他还没走远。   “原来你没走呢。”   下楼梯的脚步声断了,盛明谦摸着门边走进去,又摸到栏杆下台阶。   “小心……”那孩子提醒盛明谦,声音急促。   盛明谦站住了,不再往下走,一手扶着盲杖,一手扶着楼梯扶手,楼梯间的消防窗口开着,冷风飕飕地灌进来。   “这里冷,我扶你回病房。”男孩儿说。   他上楼梯的速度太快,盛明谦没等到他靠近,就听到了几声碰撞声,紧接着听到了几声痛苦的呼声。   “你怎么了?”盛明谦快步下了台阶,男孩儿倒在两个楼梯中间拐角处。   “没事儿,我走太急从台阶上摔下来了,”男孩儿声音疼得都扭曲了,“你别走了,下面是台阶,我脚背磕在台阶上了,我缓缓就好了。”   盛明谦皱了皱眉,他闻到了一阵血腥味,很浓重的血腥味,是那孩子身上的味道,在病房里的时候没有,刚刚站在楼梯上也没有,只有一种可能性,刚刚摔下去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盛明谦有点儿紧张,用盲杖试探着往前戳了戳,下了台阶把他扶了起来,伸手一摸,摸到了男孩儿的头发,发现他的长头发已经剪了,现在长度只到耳朵。   两个人站稳,盛明谦的手无意间摸到那孩子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指尖触碰到一片薄薄的金属冰凉感。   “你手上拿了什么东西?”盛明谦问。   那孩子慌慌张张把手缩了回去,背在身后:“没有,我什么都没拿。”   “是刀?还是什么东西?”盛明谦没被他糊弄过去,“你本来拿着刀想干什么的?想伤别人?或者是伤自己?但我觉得这两种选择都不太可取……”   男孩儿一下子哭了出来,断断续续抽噎着,咬着牙:“坏人,该死!”   盛明谦叹了口气,伸手在他头顶摸了摸:“先跟我上楼,让医生处理下你的伤,晚上吃饺子了吗?”   “没有。”   “要不要跟我一起回病房吃饺子?猪肉白菜馅儿的。”   男孩儿眼眶通红,点了点头,哽咽着说了声“好”。   医生给那孩子处理了伤口,护工回来之后才认出来,刚刚撞到他的人,竟然是之前那个长头发的男孩儿。   他跟盛明谦说那孩子脚上只剩下一只鞋了,另一只鞋在楼道里掉了,那孩子脚背被刀划伤了一大道口子,那把刀又被那孩子给扔进了垃圾桶里。   饺子很好吃,那孩子吃了一整盘,狼吞虎咽的,嘴里吃着东西,说话含含糊糊的:“盛先生,我之前看过你拍的电影。”   盛明谦挑挑眉,心想,他果然是认识自己的,那天突然出现在他病房门口,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他在这个病房的,可能是听医院的医生护士说的。   “你看过我哪部电影?”   “都看过。”   盛明谦笑了:“喜欢哪部?”   “《动物本能》,《日落十分》,还有《焰火》……”男孩儿一口气把他拍过的电影都说了一遍。   当时他只拍了三部,三部的知名度都很高。   因为有来有往的对话,盛明谦听着外面的炮竹声跟烟花绽放的声音,突然觉得白色病房里稍微多了点儿年味。   男孩儿吃完了饺子:“我记得,你之前还说过一句话,阳光要自己伸手去抓捕才能到你手上,可是我,抓不住……”   盛明谦被他说得一愣,男孩儿说这话的感觉,像是飘在湖面上的浮萍,泛滥之后的浮萍。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男孩儿的话,他好像跟他伸出了一只手,像是无奈,也像是濒临危险边缘的求助。   最后盛明谦还是回了一句很无力却也带着希望的话——   “抓不住,可以再等等,阳光会自己落下来,会落在你头顶,身上,像那天我们在花园里晒到的太阳一样,这个冬天总是下雪,但太阳到底还是出来了,我们可以一起期待明年春天,冷冬之后一定是很暖的春天。”   “真的吗?”男孩儿不确定地问。   “真的。”盛明谦回答他。   男孩儿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们可以一起期待明年春天……” 第33章 是盛明谦手把手教他的(小修)   年三十晚上吃完饺子,那孩子等到电视里敲完新年钟就走了,盛明谦半个月后恢复视力,出院后再没见过那孩子。   看不见的眼睛,就连以前的记忆也成了碎片化,跟那年冬天的雪花一样,一片片飘飘落落,再回忆起来,都只是关于听见的,摸到的,跟感受到的。   一过无痕。   眼睛好了之后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盛明谦还总能想起医院里六楼那孩子。   但他依旧不知道那孩子叫什么,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不知道长发跟短发的区别,不知道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吃饱穿暖,不知道他有没有家人,不知道有没有等到阳光落在他身上,不知道有没有跟他一样,等到了第二年的暖春。   时间再往前推移,他也就慢慢地都忘了。   过了这么多年,因为叶涞晚上读的那些文字,盛明谦又一次想起了那孩子。   叶涞枕着他胳膊动了动,可能是喝过酒之后睡得不踏实,他睡着之后的呼吸有点儿沉,一直小声咕哝着梦话,盛明谦低头凑近他嘴边仔细听了听,叶涞声音囔囔的,他没听出来他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想让他睡得安稳点儿。   等到叶涞彻底不再说梦话了,盛明谦拿起床头手机,给朴正阳打了个电话,拨通之后才猛地想起来,国内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五点,想挂已经来不及了,朴正阳已经接了电话,看样子是被他吵醒了,说话含含糊糊,却很紧张。   “明谦,怎么了?是不是你眼睛又不舒服了?要不要来医院。”   “不是,不是眼睛的事,”电话已经通了,盛明谦也没浪费机会,直接说明了原因,“正阳,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我出车祸眼睛看不见住院那时候的事儿了?”   朴正阳一听,不是他眼睛又出了问题才松了口气:“当然记得了,那年你在我们医院住了两个多月的院,怎么了?”   “那你还记得‘六楼那孩子’吗?就是我住院没多久之后,医院里又收治的一个男孩儿,一开始是长头发,不爱说话,警察还来找过他好几次。”   朴正阳压根儿不知道盛明谦在说什么,十年前他不是医院院长,挠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你这难为我了,都这么多年了,医院里病人实在是太多了,我这哪儿记得啊。”   “那能查到吗?”盛明谦问。   朴正阳说:“查肯定是能查到,住院资料能保存几十年,不是,你半夜打电话就问我这个啊,你查这个干什么啊?”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是想知道,那孩子叫什么。”   “行,明天我去医院资料室查查看看,查到了之后跟你说。”   挂了电话,盛明谦又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些莫名其妙,都十年了,他查那孩子干什么呢?就算知道了名字又能怎么样呢?   芬兰时间凌晨五点,盛明谦收到了朴正阳的短信,告诉了他那孩子的名字。   傅锐格,三个字拼凑起来的名字拗口又不好记,盛明谦看着短信里完全陌生的名字,好像第一天才认识这三个汉字一样。   没由来地在心里升起一阵无名的失落感,盛明谦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失落的情绪,他也说不清在朴正阳回复他之前又在期待些什么。   给朴正阳回了条信息,盛明谦放下手机重新躺好,胳膊从叶涞头顶圈住他,最后甩掉脑子里不清不明的情绪又睡了。   早上叶涞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跟狗叫声吵醒的,还没睁眼,迷迷糊糊想往昨晚那个暖暖的怀抱里钻,但身侧是空的,旁边的床单冰凉。   叶涞一下子就彻底醒了,伸手在被子里摸了摸,没人,他直接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下床:“明谦,明谦……”   盛明谦听到声音从书房里出来,还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我在,怎么了?”   看到人了,叶涞加速的心跳才慢慢变缓:“原来你没走。”   “没走。”   叶涞跑过去,在盛明谦腰上抱了下,仰着下巴,发现盛明谦眼底有了黑眼圈:“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是不是没睡好。”   “七点。”盛明谦只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   刚睡醒,叶涞头发还乱糟糟的,头顶立着几根呆毛,盛明谦抬手在他头发上顺了顺,把他头顶翘起来的头发压了下去。   “我昨晚做了个梦。”叶涞低头在盛明谦肩膀上蹭了蹭下巴,像是小狗撒娇一样,蹭完又打了个哈欠。   “什么梦?”盛明谦倒是想知道,叶涞昨晚说了什么梦话。   “我梦到自己变成了狼,还咬了人。”   盛明谦听完,皱了皱眉:“咬了谁?”   “猎人。”   “最后呢?”   “最后我跑了。”   “猎人呢?”   “我不知道……”   袁凌上楼敲门,让他们下楼吃早饭,盛明谦应了声好,叶涞又跑回床边换好衣服,进浴室快速洗漱好,跟着盛明谦下了楼。   袁凌跟盛德辉在厨房里拌嘴,袁凌说吃过早饭想去买冰激凌,盛德辉说太冷不让她吃,袁凌不愿意,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叶涞都忍不住笑。   盛明谦爸妈的相处方式,是叶涞曾经向往的模样。   以前很多时候他都在心里想象过,跟盛明谦在一起生活很多年后相濡以沫的情形。   现在……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   -   吃饭的时候宁远给叶涞发了消息,跟他说之前采访桑梅的那期节目播出了,收视率直接爆了,桑梅还给他们介绍了她的朋友,也是当下知名女星,话题度也不低,下个月有档期,会来录节目。   宁远问叶涞什么时候有空,要约他一起出去喝酒,还问他后面有没有时间上他的访谈节目。   叶涞跟宁远之前就是搭档,节目再熟悉不过,作为嘉宾也录过两期,但他的话题度并不高,宁远又说是导演想谢谢他介绍桑梅给他们。   叶涞抬眼看看正在专心吃早餐的盛明谦,当时他搞砸了周然的那期访谈,而且桑梅也不是他介绍的,是盛明谦介绍的。   “明谦,”叶涞放下筷子,“宁远想让我上他的节目,做嘉宾。”   “嗯。”   盛明谦就那么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叶涞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见,没再跟他说别的,拿起筷子继续吃早餐。   袁凌跟盛德辉也听见了,俩人来了兴致,问他节目什么时候去录,后面播出之后在网上能不能看到,他们也想看。   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吃过饭之后袁凌还提议放电影看,问叶涞,除了盛明谦那部《生剥》之外还演过他别的电影没有。   叶涞摇摇头,说跟盛明谦只合作过那一部电影。   袁凌扭头去问盛明谦:“明谦,你跟小涞就拍了一部电影啊,怎么不多拍几部,《生剥》我跟你爸爸看过很多遍了,小涞演技多好啊,就是池文那个角色太压抑了,你多让他拍一点别的嘛。”   盛德辉在旁边插了一嘴:“我们也不懂你是怎么定角色的,怎么?你是想把人藏着掖着不给看啊?”   他一句话,把叶涞跟盛明谦之间那点微妙的情绪变化打散了,叶涞揽着袁凌肩膀咯咯笑。   叶涞笑着把这个话题岔开了,盛明谦跟他说过,做人呢,别太贪心,是他当初要人的,有一样就很知足了。   这些年他的资源不好,叶涞知道是背后有人不想他有资源而已,之前很多已经谈好的工作,到了最后关头就莫名其妙丢了,对方不是说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就是在签合同之前跑路,每次张一浩兴冲冲领他出门,两个人最后都是败兴而归。   叶涞知道其中缘由,刚跟盛明谦结婚的第一年,他就丢了四份谈好的工作,张一浩那年年末又给他谈了个电影角色,也是在签合同之前对方接了个电话,那人打电话并没背着他们,恭恭敬敬称呼对方“盛导”。   圈子里的盛导可没第二个了,那人挂了盛导电话就把准备好的合同重新揣进了包里,说盛导给他们介绍了别的演员,是他最新拍的电影里的新人。   说不出来是失望还是什么,或许是麻木更多。   当晚他跟张一浩喝了个痛快,几杯酒下肚,还是把他心里那些委屈都醉大了,回去之后很想问问盛明谦为什么?   可当盛明谦捏着他下巴问他为什么喝那么多酒的时候,他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那晚他吐了三次,他有印象,盛明谦照顾了他一整夜。   叶涞偶尔也自找借口来麻痹自己,他当年用了那样的手段把盛明谦绑在身边,活该要赔上什么才对,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儿全让你一个人占了的道理?   袁凌跟盛德辉还是选了《生剥》,四个人坐在长条沙发椅上。   袁凌特意把窗帘拉上了,投影屏幕很大,占了大半面墙,因为邻居隔得很远,音响声音也不小,咖啡跟多多趴在地板上。   盛明谦抱着胳膊背靠沙发,叶涞挨着他坐。   电影叶涞已经看了太多遍,熟悉到几乎背会了里面所有人的台词,电影到十六分钟的时候出现了他的第一个镜头,五十八分钟的时候是他一场床戏。   那场床戏是池文幻想出来的,他不甘心混在一堆满身污泥的建筑工人堆里,他幻想自己西装革履,站在金字塔尖,高权在握,同时还交往了一个优秀的白领女友。   长时间的心理扭曲跟压抑下,他开始跟踪工地旁边写字楼里一个单身女孩儿,那是他跟踪当晚幻想出来的床戏。   当着长辈的面看自己演的床戏,叶涞没那么放得开,看着看着觉得脸红,想要快进又不好意思开口,头皮一阵阵发麻,只能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祈祷时间快点往前。   叶涞一偏头就看见了盛明谦的侧脸,微蓝的薄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铺了一层冷调,盛明谦眼睛里有光斑微动,叶涞判断不出他是在认真看电影还是在走神。pp   重新看向屏幕,床戏终于结束了,叶涞在心里舒了口气,当时那场床戏拍完的时候,他也是现在的感觉。   虽然他对池文那个角色理解得很透彻,但他没有拍床戏的经验,那场床戏能顺利拍完,是盛明谦手把手教他的。   叶涞半垂着眼皮回想,算算时间,那场床戏的拍摄是他们从山里回去之后,也就是他跟盛明谦在山里表白之后。   时间过去了太久,叶涞不知道那时候的记忆是不是又在未来的某一次回忆里出现了偏差,现在再想起那场盛明谦手把手教出来的床戏,叶涞好像还是能感觉到盛明谦身体上的火热温度,还有他眼里突然高涨乱窜的火光。   他们当时贴得太近,叶涞感觉到了盛明谦的身体变化,虽然很细微,但叶涞觉得自己的记忆并没出错。   盛明谦当时趴在他身上。   硬了…… 第34章 需要我指导床戏的,你还是第一个   因为第二天的床戏,叶涞躺在酒店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台词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他就是紧张。   第二天跟他搭戏的女演员是比他大几岁的前辈,今天两个人还提前熟悉了一下,女演员看出他紧张,反倒过来安慰他,说不用怕,到时候顺其自然拍就好了,不要有心理压力。   但叶涞一看剧本上的动作描写就觉得眼眶直突突,自己拿着枕头演练了好几遍,什么都不对,急得他只能去找盛明谦。   盛明谦阴着脸打开房门,一开始只开了一条很小的门缝,看到是叶涞之后才稍微清醒了一点。   “什么事?”   叶涞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盛明谦刚刚应该是在睡觉,突然被门铃声吵醒了一脸不耐,盛明谦身上穿着的黑色浴袍也有点乱,前襟敞开露出胸前可观的肌肉,胸口随着呼吸起起伏伏,腰带松松垮垮系着,浴袍下摆是一双劲健的小腿。   叶涞咽了口口水,赶紧挪开眼,侧了侧身体,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往楼道里看了看。   其他房间的演员跟工作人员都已经睡着了,确定楼道里没人之后他又压低了声音:“盛导,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休息了,我能,能进你房里说吗?”   盛明谦看向叶涞的眼神变了变,这些年半夜送人的事并不少,有的是投资方往他房里塞人的,有的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只是没想到叶涞也会半夜来敲他门。   叶涞没看出来盛明谦变幻莫测的眼神,盛明谦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又仰着下巴,用眼神问了一遍。   盛明谦甩掉脑子里的猜测,又想叶涞可能是真的有事,他把房门又敞开了一点,意思是可以进来了。   叶涞从盛明谦身侧钻了进去,手臂在盛明谦身上刮了一下,只是轻微的摩擦,衣服贴着衣服,但叶涞还是感觉像是触电了一样,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盛明谦等叶涞进了门,反手“哒”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还有残余的烟草味,只开了一盏夜廊灯,光线昏暗,大床上的被子乱糟糟的,沙发上放着翻开的剧本跟盛明谦的西裤,茶桌上摆着已经瘪下去的烟盒跟打火机,烟灰缸里有几个黑色的烟头。   从山里回来之后的拍摄一直很顺利,但盛明谦抽烟的频率比之前高了不少,叶涞每天都数着,之前一天一两根烟,这段时间一天四五根,有时候更多。   “盛导,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叶涞问完,盛明谦眉心直接皱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钟:“你半夜来找我,就问我这个?”   叶涞站在那不知道该进该退,摸了摸脖子,扭捏了半天才开口:“盛导,我想让您教教我。”   盛明谦来了兴致,抱着胳膊问:“你想让我教你什么?”   叶涞在心里组织了一遍语言,但说出口之后还是吞吞吐吐结结巴巴:“明天的那场床戏,我我……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演,之前拍戏就老出岔子,这回我不想再ng耽误大家进度了,我想让您教教我,明天的床戏……到底该怎么演才好。”   叶涞刚说完,盛明谦轻笑一声,笑声幽幽地飘进叶涞耳朵里,像长了羽毛,挠着他。   盛明谦走到沙发边,身体懒懒地靠上去,弯腰捞起沙发上的烟盒跟打火机,抽出一根烟叼进嘴里点着,吐了两口烟雾,模糊了叶涞的脸。   “有过经验吗?做过吗?跟女人,或者……男人?”   灰白色烟雾后的叶涞轻抿着嘴唇,唇瓣动了动,眼皮垂下去又睁开,睫毛随着一起颤动,牙齿咬着舌尖,没回答盛明谦的问题,只感觉舌头一阵针扎一样的刺痛,反倒盖住了他来找盛明谦的羞臊感。   叶涞没说话,盛明谦等了会儿没等到他开口,也没再问。   “剧本熟悉了吗?”   叶涞点点头:“熟悉了。”   “跟你搭戏的女演员熟悉了吗?”   “也算熟悉了。”   “你是觉得自己哪里演不好?”   “感觉吧,我怕掌握不好尺度。”   盛明谦一根烟快抽完了,房间里弥漫的烟味越来越浓有点儿呛鼻子,叶涞咳嗽了两声,盛明谦走到窗边开了窗。   外面已经降温了,凉风穿进来很快就把房间里的烟给吹散了,盛明谦这才算彻底看清叶涞的脸,他低着头看着脚尖,耳垂跟脖子都红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烟熏的。   叶涞手里空空的,没有着力点,抬头跟盛明谦也要了根烟。   两个人在房间里对着抽烟,一时之间沉默下来的气氛加重了空气里的那层尴尬。   叶涞面对盛明谦时心里本就不清亮,他来找盛明谦,除了不知道该怎么演床戏外,还有头脑一热之下的私心。   烟灰缸里又多了三根烟头,盛明谦深吸一口气,冲叶涞招招手。   “角色的心路历程跟状态我就不用跟你多说了,这个你之前理解的已经很充分了,我直接给你大概示范一遍,你回去再琢磨琢磨。”   叶涞点头如捣蒜:“谢谢盛导。”   “现在你把我当成是女演员,我来跟你搭戏。”盛明谦站直身体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床沿边,两手反撑在床上。   池文喜欢女人,叶涞喜欢的是盛明谦,盛明谦不是女人,叶涞无法把此刻露着性感喉结的盛明谦想象成是女人,手指拽了拽身上的衣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盛明谦见他一直没反应,跟个木头似的站在那里看着他发呆,沉声提醒他:“等什么?怎么还不过来?”   叶涞一下子挺直了腰杆儿,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控制双手双脚,等他身体的知觉重新回归,他已经被盛明谦引导着上了床,右腿膝盖跪在盛明谦两腿间,半趴在他身上。   他的眼底是盛明谦英气上扬的浓眉,高挺的鼻梁,冷峻的脸跟线条分明的轮廓。   “池文现在是在做梦,梦里的他看着自己跟踪的女孩儿就躺在自己床上,他的心理上是满足的,身体反应跟动作都是急切的,他会先撕开女孩儿身上的白衬衫……”   盛明谦用言语慢慢引导叶涞进入状态,叶涞的手指顺地听了盛明谦的话,直接撕开了盛明谦胸前的浴袍,又往下用力一扯,看上去的确很急切。   黑色浴袍堆在盛明谦腰上,没了布料的遮挡,他的上半身赤裸着暴露在叶涞眼皮底下。   第一次示范没能成功,叶涞撑着胳膊趴在盛明谦身上,很没出息地流了鼻血,那滴血落在盛明谦肩膀,很快又从他肩头滑到白色床单上,洇出一滴圆形的红色血渍,虽然光线昏暗,但那抹红还是分外扎眼。   变故突发,叶涞一下子从盛明谦身上弹开,手忙脚乱跳下床,站在床边捂着鼻子对着盛明谦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盛导,我可能是最近吃东西上火了……我帮您擦擦吧。”   他从旁边桌子上的纸巾盒里快速抽了几张纸巾,一手捏着纸团捂住自己还在流血的鼻子,另一只手捏着纸巾擦掉盛明谦肩膀上跟床单上的血。   盛明谦把被叶涞撕开的浴袍重新穿好,站起来拉着叶涞进了浴室。   好在鼻血很快就止住了,叶涞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两手捧着水用力在脸上拍着,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不敢看盛明谦,但洗干净鼻血之后一抬头,从镜子里直接撞上盛明谦那双乌黑下还夹杂着丝缕看戏一样的眼。   叶涞没有时间深想,只觉得很丢人,看着没穿衣服的盛明谦流鼻血了,也不知道盛明谦在心里会怎么想他。   他别开眼小声说话:“盛导抱歉……”   盛明谦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毛巾:“你现在这样,还要继续吗?”   叶涞擦干脸上的水,铁了心一样:“您要不……再教我一次吧,我刚刚还是没找到应该有的状态。”   这回盛明谦演池文,叶涞松了口气。   “我只给你再示范一遍,”盛明谦声音比刚刚更沉了,“示范完你就回自己房间琢磨去。”   “好。”   叶涞半躺在床上,盛明谦压上他身体,他没真撕叶涞衣服,只是动作上的示范,一手轻摁着他胳膊,低头凑近他颈侧,还隔着一点距离。   叶涞细细的脖颈上是沐浴露的淡淡青柠味,甜中带着微微的清香,清爽不腻人,那丝味道末尾却像长了钩子,拉扯着盛明谦的嗅觉,连带着其他敏感神经。   “先撕扯她的衣服,然后迫切地接吻,从上往下,额头,鼻尖,嘴唇,下巴,再到脖子,锁骨跟胸口,镜头不会一直往下,只到锁骨那里……”   盛明谦边做边解说,除了鼻尖不小心蹭到了叶涞下巴,其他的几个动作都没真的触碰到他。   “我这样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   叶涞断断续续地呼吸,身上的味道却一直不散,慢慢缠上盛明谦的身体,又在一点点收紧,直到把他紧紧束缚住。   盛明谦撑在叶涞肩膀两侧的胳膊用力绷着,那股力道像在做最后的抵抗,鼻尖最后停在叶涞胸口处。   叶涞一直不敢动,感官在逐渐放大,所以他还是感觉到了盛明谦的身体变化,浴袍里他身体的那个部位有了变化,碰到了他的小腹。   他在明白那是什么变化之后猛地一抬眼皮,看到了盛明谦侧脸下颚线鼓动了几下。   叶涞还没开口,压在他身体上的重量骤然消退,盛明谦已经从他身上下去了,床垫随着盛明谦下床的动作颠了颠,叶涞的意识也跟着上下晃了晃,最后又慢慢集中,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盛明谦背对着叶涞站在床头,抬手在头顶摸了一把,又理了理乱了的浴袍带子,轻咳一声说:“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清场拍,有不明白的片场再说吧。”   叶涞的心思还在盛明谦那一瞬间的身体变化上,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盛导,您以前也是这么指导别的演员演床戏吗?”   盛明谦回头,眼神已经变得淡漠,但仔细观察,倒更像是一场风暴后的平静:“需要我指导床戏的,你还是第一个。” 第35章 我是来找明谦的,我接他回家   床戏的那部分终于过了,叶涞挪了挪身体,悄悄贴上盛明谦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音说话。   “盛导,拍这场床戏之前,您可是手把手教我的,当时……我怎么感觉你硬了,我应该,没感觉错吧?”   叶涞语气轻佻,手也没老实,在盛明谦侧腰上掐了一把,像是一时上头,甩了一把钩子到盛明谦身上,想要从他嘴里勾出答案。   只有他自己知道,轻佻下藏着多少期待。   盛明谦反过来贴上叶涞耳朵,也用同样的音量反问他:“所以,你想听到什么答案?硬了,最后把你赶走了,没硬,对你没兴趣……”   盛明谦一句话,叶涞刚刚还吊在半空中的悬浮感一下子就抽了空,没了浮力,狠狠坠落在地,他甚至感觉到了那一瞬间飞扬四起的尘土,灰蒙蒙的。   真是恼人,叶涞笑自己。   他可真会自讨没趣,两种答案可都不怎么样。   跟盛明谦在芬兰待了一个多月,叶涞收到了两笔银行进账信息,是他之前参加的那档综艺节目跟那部已经播出的偶像剧尾款片酬。   他照例给自己留了一部分,剩下的钱都转到了院长的银行卡里。   院长收到银行卡信息就给叶涞打了电话,电话里院长的声音听起来很憔悴,说话间还有点儿喘,咳嗽得也很厉害。   国内时间已经是半夜了,院长到现在还没睡,叶涞有点儿担心她:“您怎么咳嗽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感冒了?”   “国内这两天降温了,冷风一吹应该是感冒了,这段时间有点儿咳嗽。”   “吃药了吗?要去医院做个检查才行。”   “我去附近诊所找大夫看了下,大夫给我开了点消炎止咳的药,在吃呢,你不用担心我。”   叶涞能听出来,院长一直在电话里忍着咳嗽,话没说两句,最后又嘱咐他在芬兰一定要多注意身体之后就匆匆挂了电话。   叶涞不太放心,心里想着回国之后要带她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才行。   因为担心院长,两个人最后还是改签了机票,提前一周回了国。   回国之前袁凌跟盛德辉给他们准备了很多礼物,都是情侣款,一式两份,一样的手表,皮带,礼服,水晶纽扣,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礼物,看得叶涞眼花缭乱。   袁凌还给叶涞包了一个大红包,叶涞没接,先用余光瞥了眼身侧的盛明谦,袁凌直接把红包塞到了叶涞怀里:“不用看他,这是我跟他爸爸给你的,长辈给的红包,要拿着。”   叶涞心里有个小人在激动的乱舞,美滋滋接了红包,长辈给了红包,那就算是一种认可。   除了盛明谦爸妈给他们准备的,两个人又单独出去买了不少的东西,叶涞买一些送朋友的,其余都是给馨馨还有孤儿院孩子们的礼物。   盛明谦也买了不少,叶涞在心里猜测他那些礼物是给谁准备的,虽然好奇,但他没问。   -   -   飞机落地,是林瀚来机场接的他们,先把叶涞送回去,林瀚说工作室有点事,直接把盛明谦接走了。   叶涞进屋简单收拾了一下,拎着大包小包一个人开车去了孤儿院,给院长还有孩子们分好了礼物,叶涞就想带院长去医院检查身体。   院长说什么都不去,说还有很多事要忙,而且咳嗽已经好多了,不需要去医院。   叶涞理解,院长自打前几年体检检查出了不少老年病之后,现在是越来越不喜欢去医院那种地方了。   “你刚回来,也不休息下就过来。”   “我在飞机上睡了好几个小时,回来也睡不着了。”   叶涞最后还是给院长挂了个专家号,是下周的,强硬地说检查的那天早上就来接她。   院长看他那么坚持,没再推脱,点点头同意了。   下午从孤儿院出来,叶涞又拎着东西去了张一浩家,馨馨跟她妈妈去了外婆家,张一浩做了几个菜,两人一起喝了不少酒。   张一浩一直在问叶涞跟盛明谦这趟芬兰旅行有没有什么收获,盛明谦父母好不好相处,什么时候能收到他们的请帖,好去喝他喜酒。   叶涞喝下去的酒开始慢慢上脸,热乎乎地往外冒着热气,他用手拍了拍脸,很小声跟张一浩说话,好像在分享自己很宝贝的东西,怕别人偷听了去一样。   “盛明谦爸妈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好,浩哥,我体会了一次有家庭,有父母的感觉,真好。”   想到袁凌给他的礼物,叶涞眼睛晶亮,掏了掏空空的口袋,才想起来那个装着玉锁的紫檀木盒子,已经被他好好地收进了卧室的抽屉里,压在最里面,不会轻易摔坏也不会丢的地方。   想到这个,叶涞抛开了那些复杂迷幻的前缀条件,心里只觉得很得意,跟张一浩炫耀:“他妈妈也很喜欢我,她把家里祖传的玉锁都给我了,走的时候还给我包了个大红包……”   张一浩笑了:“我们小涞这么好,招人稀罕多正常啊。”   那阵缥缈虚假的炫耀跟得意之后,叶涞脑子里又回归一片空白,像是蒲公英被风吹散过后,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杆。   叶涞又无奈摇头,四肢被酒精灌醉,已经开始发麻,指尖脚尖都像有蚂蚁在啃食,最后坐都坐不稳了,身体一晃。   还是张一浩手快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让叶涞直接从凳子上摔下去。   叶涞喝了不少酒,张一浩让他晚上直接睡在家里,站起来要给他收拾客房。   叶涞拉住他:“浩哥,我还是回去吧。”   他想见盛明谦,扶着张一浩七倒八歪站起来,等到腿上的麻劲儿过去了才站稳。   张一浩不放心他自己,跟他一起打了个车。   司机开到一半,叶涞才想起来盛明谦应该是在工作室,中途换了目的地,他想要接盛明谦一起回家。   -   -   林瀚站在办公桌前,摆弄了半天盛明谦带给他的香水,吐槽他:“你送礼是真不如叶涞,叶涞上次来还知道给我带瓶好酒,你给我的这东西,我一个大老粗也用不上啊。”   “不是给你的,你不是说最近在追人吗,这个香水味是中性的,男女都可以。”   林瀚嘿嘿笑了两声:“原来是这样。”   盛明谦倒开始八卦起他来了:“所以,你最近在追谁呢?保密工作做得这么严,以前可没见你这样过。”   林瀚还是守口如瓶,不管盛明谦怎么打听就是不松口,把香水放好,话锋一转:“我之前给你发的那几个剧本,有没有喜欢的?”   “都不行,没一个好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林瀚早就料到了,“我自己不懂剧本都看不上,那些人非要我给你看看,我只能给你发过去了,看不上就都不要。”   “后面我准备自己弄个本子。”盛明谦点了根烟。   “又有灵感了?”   “嗯。”   “这回想弄个什么故事?”   盛明谦一合眼,视线扫到自己衣服上的那颗水晶纽扣上,是他妈妈给他跟叶涞买的情侣款,上飞机之前叶涞非要给他戴上去,他一个,叶涞一个。   淡蓝色水晶纽扣闪着光,他盯着纽扣笑了,吐了口烟:“还没想好,现在只有一点儿灵感。”   两人正说着,敲门声响了,咚咚咚三下,低沉又有节奏。   盛明谦叼着烟转头看了眼,林瀚已经走过去开了门。   “瀚哥……”门外的男人笑着喊人。   林瀚认出了门外的人,因为太过惊讶,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秦,子墨?你怎么来了?”   盛明谦背对着门口坐在沙发上,忽然听到那个对他来说已经非常陌生的名字,手指一抖,烟柱上的烟灰落在手背上烫了他一下,他赶紧站起来,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又在裤子上拍了拍烟灰,皱着眉扭头看向门口。   林瀚堵在门缝那,也在回头看他,两人视线对上,林瀚给了盛明谦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把门缝开大了一点。   外面穿着风衣的男人走进来,盛明谦这才彻底看清,几年没见,秦子墨没什么变化,栗色自然卷发配上那双莫测的棕色瞳眸,脸上保持着惯有的儒雅微笑。   “明谦,好久不见。”   盛明谦很快回神:“好久不见。”   秦子墨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给林瀚:“瀚哥,九零年罗曼尼康帝。”   “破废了。”林瀚干巴巴笑了两声,接过秦子墨手里的红酒礼盒。   “瀚哥喜欢就好。”   秦子墨又把另一只手拎着的礼盒递给盛明谦:“明谦,这是给你的。”   盛明谦看了一眼,是条领带,他没接:“礼物就不用了。”   秦子墨脸上的笑僵了一瞬,最后讪讪地收回手,盛明谦又坐回沙发上,秦子墨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林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有事就溜了,他可不想在中间夹着,别扭又难受。   张一浩把叶涞送到门口,看着他进门之后才坐着出租车走了。   林瀚一出来就碰到了急匆匆往里走的叶涞,他扭头看看二楼紧闭的办公室大门,嘶了口冷气。   快步走过去,一把拦住叶涞:“叶涞,你没在家里休息啊,怎么想着来看我了。”   叶涞还有点醉眯眯的,突然被人拦住,几秒钟之后才认出林瀚:“瀚哥,我是来找明谦的,我接他回家。”   林瀚头皮一阵发麻,他已经闻到了叶涞身上的酒味,他现在可不敢把人放上去。   这三个人,可没一个是善茬儿,回头一失控,再砸了他办公室。   更主要的,他一直都知道叶涞跟盛明谦的协议婚姻关系,他不明白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样,这一刻甚至有点儿心疼叶涞,不太想让他上楼。   虽说盛明谦这些年的绯闻的确不少,盛明谦也很少会正面回应,因为他压根儿不在意那些。   别人可能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凡是被爆出来的,没有一个是真的,都是子虚乌有的事,不是故意炒作就是偷拍,都是些下三滥上不了台面的伎俩罢了。   但此刻二楼那个坐在盛明谦对面的男人,从没被爆出来过,以前盛明谦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那才是实打实跟盛明谦认真交往过的人。   “瀚哥,明谦呢?”   叶涞顺着楼梯望向二楼,视线飘飘忽忽还没落到一点实处,胳膊就被林瀚拉住了,叶涞被他带着转了个身,进来还没两分钟,又出去了。   “明谦有事儿出去了,叶涞你晚上是喝酒了吧,我先开车送你回家,待会儿我让明谦回去。” 第36章 不甘心罢了   因为喝了太多酒,叶涞被林瀚送回去洗漱了一下就睡了,睡前还在想着接盛明谦回家。   林瀚跟他说,一会儿就让盛明谦回家。   不知道已经是几点了,叶涞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睡梦中唇角勾了勾,他知道是盛明谦回来了。   眼皮千斤重,叶涞睁不开眼,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侧的床垫往下陷了陷,跟随着那缕盛明谦身上的味道翻了个身,闭着眼往他怀里钻了钻,胳膊搂紧盛明谦腰,热气腾腾的脸在他胸口蹭了半天,嘴里还咕哝着几声呓语。   晚上依旧没做什么好梦,但盛明谦身上的味道很快就打散了那些梦里的纷纷扰扰,身侧的人是安眠良药,叶涞很快又睡沉了。   只是第二天早上一醒,身侧还是空的,手心里的冰凉感叶涞已经习惯了,不甘心罢了。   叶涞侧躺在床上,窗帘没拉严实,外面的阳光从缝隙里漏进来。   如果不是床边的沙发椅上还放着盛明谦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叶涞会以为昨晚的那个怀抱也是在做梦。   但黑色西装外套上的那枚水晶纽扣很显眼,叶涞往床边挪了挪,伸手就能摸到,冰凉细腻,是真实存在的。   才回来第二天,叶涞已经开始怀念在芬兰的日子,在那里盛明谦至少大部分的早晨都会跟他一起起床。   昨天到了之后他没回自己的公寓,他跟盛明谦的协议时间没剩几个月了,他不太想浪费时间,后面他应该会一直住在别墅里,直到协议时间结束,他们的婚姻关系终止。   舍不得。   叶涞起了床,翻出昨天被他压在抽屉里的紫檀木盒子,捏起玉锁上的串珠,小心托在手心里。   叶涞急切地想通过这个来证明什么,用来推翻这段用协议绑定的不堪一击的脆弱关系。   下楼也没见到盛明谦,叶涞走到冰箱边喝了一罐冰啤酒,早餐还是牛奶麦片,又进了健身房,大口呼吸跟出汗,望着木色地板上倾斜进来的方格状的光,能稍微缓解一下那些灰沉的心情。   刚从跑步机上下来,叶涞脸上的汗珠还没擦干净,手机上就收到了一条新闻提示信息,是娱乐圈知名娱记发的爆料消息,会推送给他,是因为里面的内容是关于盛明谦的。   #盛明谦同性新欢曝光,酒店甜蜜夜会#   啧,这标题就够吸睛了。   叶涞点开新闻链接,有图有字,照片拍得很不错,角度完美,即使是晚上,也把盛明谦跟身侧男人的脸都拍得很清楚。   第一张配图是盛明谦跟身侧的人开车进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盛明谦开车,副驾车窗降了一半,车内两人的侧脸同时入镜,副驾的男人笑着看驾驶座上的盛明谦。   第二张图,两人前后脚进了电梯,镜头里是盛明谦的背影,那个长相出众的男人正面对着镜头。   第三张图,盛明谦凌晨一点半,独自开车驶离酒店。   底下评论有祝福的,自然也有痛哭的,痛哭的是那批之前磕过盛明谦跟自家艺人的cp粉,大部分都是周然的粉丝。   很多周然的粉丝纷纷@盛明谦,想让他出来解释下新闻真假。   【盛导你快出来解释啊,告诉我们是假的】   【我一整个爆哭】   【楼上的姐妹们莫慌,照片里他们都没有亲密的举动,也许只是朋友而已】   【呜呜呜呜,我们然然怎么办?然然是被抛弃了吗】   【这一定是绯闻】   当然是绯闻啊,叶涞在心里说,他没仔细看文字,只看了图片,又大致一扫底下或欢呼或哭爹喊娘的评论,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判定。   又是一条子虚乌有的八卦新闻而已,昨晚盛明谦可是回家了,是搂着他睡的。   至于照片里的那个男人,很可能是盛明谦的朋友而已。   只是,叶涞不知道盛明谦这次会不会澄清绯闻。   虽然心里那么想,叶涞还是希望盛明谦能跟上次一样澄清,但他等了三天,盛明谦的微博没再发过任何消息,看来是不会澄清了。   又在心里想,估计是盛明谦懒得关注而已,或许他连这个八卦消息都没看到吧。   后来有人扒出了那个男人的身份,叶涞没想到的是,跟盛明谦传绯闻的人竟然是编剧秦子墨。   知道这个答案之后叶涞更放心了,秦子墨跟盛明谦很多年前合作过一部电影,拿了几个大奖。   但秦子墨从来没在公众视野里出现过,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以前叶涞还以为他一定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没想到这么年轻。   -   -   林瀚办公室,他把手机上的八卦新闻递给盛明谦看。   “你这个,怎么回事啊?你跟秦子墨不会真的旧情复燃了吧?那天什么情况啊?”   想到这个可能性,林瀚脑子里自动蹦出叶涞的脸。   他那天送叶涞回去,叶涞在路上一直说盛明谦,嘴里嘟囔着想接盛明谦一起回家。   哎,林瀚在心里叹了口气,叶涞跟盛明谦的情况太过复杂,但他总感觉,叶涞对盛明谦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那样,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茫茫人海中,七情六欲下,为情所困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作为旁观者,他也无法真的理解跟评判戏中人。   盛明谦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屏幕,漫不经心道:“不用理会。”   “那你跟秦子墨,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写了一个新剧本,想让我看看。”   林瀚翘着二郎腿,拇指跟食指不停摩挲着下巴,半信半疑:“真的?就这样?”   “他给我看的那个剧本,还不错。”   “什么剧本啊?”   “悬疑,很深刻。”   “以前你们在剧本创作上,的确很合拍。”林瀚很中肯地说。   至于盛明谦跟秦子墨的感情生活,他不作评价。   盛明谦跟秦子墨两个人,都是极有才华的人,盛明谦以前拍戏,跟秦子墨合创剧本。   但两人在一起两年就分开了,林瀚没问出来他们的分手原因,但也能猜出个大概,两人的三观理念上不合适。   秦子墨是在国外长大,他各方面都很开放,盛明谦只是长了个花花模样,其实内心里有他自己独有的坚守,又轴又硬,谁都拿捏不了,也改变不了。   这么一想,林瀚也信了盛明谦说的去酒店只是看剧本的话了,他跟叶涞还没离婚,不可能干那些事儿,不过后面他跟叶涞会不会离,他也不知道。   -   -   张一浩又给叶涞争取到一部电影男二号的试镜机会,叶涞刚接到剧组的试镜通知,第二天林瀚就给他打了电话,通知他去参加《世界枝头》的试镜。   两场试镜时间正好撞在了同一天的下午,叶涞自然想都没想,放弃了前者,选择去试镜《世界枝头》。   张一浩也为他高兴:“你说说你们,还用得着多走试镜这一流程吗?照我说都多余了,盛导早就把你这个角色给定好了吧。”   叶涞没接他话茬,垂眸低笑几声,没说他早就跟盛明谦要了好几次这个角色,但盛明谦不给他,现在只能自己去试镜争取机会。   或许试镜表现得好,他就有机会了。   或许。   试镜前三天,叶涞陪着院长去医院检查身体,结果下午就出来了,除了高血压跟一些关节性疼痛外的老年病,她的肺部ct结果显示双肺占位性病变。   医生说占位性病变有几种可能,良性炎症,肺结核,还有就是肺癌,具体是什么原因暂时还无法判断,需要做进一步的支气管镜或者穿刺活检。   叶涞当天就给院长办了住院手续,下午就安排了取样检查,按照占位性病变的位置,做了穿刺活检。   两天后才能出结果。   叶涞给院长请了个女护工,小鱼天天给叶涞打电话,问他院长是不是生病了,还说院里的孩子嚷嚷着要来医院看院长。   叶涞下午又回孤儿院哄了半天,孩子们才没再闹腾着要去医院。   结果出来的那天早上,叶涞就被主治医生叫去了办公室,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叶涞听完,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结果不好。   “医生,您直接跟我说吧,是什么结果?”   医生把化验单拿出来给叶涞看:“穿刺活检在肺部病变位置检测出了癌细胞,是肺癌,晚期。”   医生已经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跟叶涞说话,或许是见惯了,依旧难掩多次重复后的机械性,最后又象征性安慰了叶涞几句,叮嘱他一些跟患者的交流方式。   叶涞捏着化验单,愣愣地站在那半天,刚刚他还去病房里看过院长,她还在跟护工说说笑笑,讨论医院的早餐。   “医生,还能治疗吗?”叶涞回神,化验单被他捏出了褶皱,“我们治,钱不是问题,多少钱我们都治。”   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不是钱的问题,目前可以采取的措施也不少,化疗,靶向药治疗,我们会尽量延长病人的生存时间,提高病人病期的生活质量,具体的治疗方案,我们还要开会再讨论下。”   叶涞出去买了点儿水果,缓了缓情绪,回去也没跟院长说实话,只说化验结果还没出来,医生叫他去是说后面要做哪些检查。   “小涞,你下午还有个电影的试镜是不是?”院长拉着叶涞的手,得意地跟护工介绍,“我家孩子是个演员,你看没看过他的电影?”   护工早就认出来了叶涞,笑呵呵说看过,又夸了叶涞几句一表人才。   叶涞木讷地听着,背对着她们削苹果皮,因为注意力不集中,锋利的刀刃在他大拇指上狠狠划了道口子,伤口很深,血珠一下子涌出来,手里的刀因为疼痛握不住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院长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叶涞捂着自己出血的手指,惊呼一声,又跑出去叫护士。   护士给叶涞消毒包扎好,叶涞左手大拇指上缠了几层白色纱布,边缘还渗着鲜红的血迹。   院长在旁边还一直唠叨他,说他不小心,说自己吃苹果哪用削皮。   叶涞抱了院长一下,他怕自己情绪会失控,只说:“院长妈妈,我先去准备下试镜的东西,下午结束之后我再来看你。”   院长又嘱咐他几句小心手指,之后才催他出门:“小涞加油,拿到角色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第37章 他爱他   (一更)   试镜酒店离医院并不远,叶涞上了车,握上方向盘的大拇指因为疼痛一直翘着,其他手指也在止不住地发抖。   几分钟后叶涞发现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直接打车去了试镜酒店。   试镜时间是下午三点,叶涞十点多就到了。   林瀚没想到叶涞这么早就来了,叫了个工作人员带他先去盛明谦的休息室里等着,林瀚说完就跟叶涞摆摆手,急匆匆走了,看起来好像有要紧事要去忙。   盛明谦的休息室是个套房,除了卧室,还有专门的化妆间跟换衣间。   叶涞一摸兜,想给盛明谦打个电话,但兜里是空的。   他这才想起来,刚刚从医院出来的太匆忙,削苹果的时候把手机落在了病床旁边的柜子上了。   叶涞在套房里转了一圈儿,除了桌子上的一些文件跟书之外,盛明谦的东西还没搬过来,估计是还没回来。   叶涞随便找了张椅子坐,手肘撑着茶桌揉了揉眼眶,本就发红的眼睛更红了,血丝明显,那双往日里明媚的桃花眼少了平时的饱满风情,现在更多的是迷茫跟沮丧,还有掌控不了一切的颓丧感。   十几分钟之后叶涞才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工作还得继续。   院长刚刚还那么开心地给别人介绍他,只有他自己知道,没工作的时间里跟失业也没什么区别,未知产生的焦虑如影随形。   张一浩拼命给他联系剧组试镜,他已经放弃了另外一个机会,所以下午的试镜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他面前的桌子上摞着几个剧本,都是《世界枝头》的,看起来很新,应该是刚印出来的。   之前林瀚已经把剧本跟人物小传给过他了,下午要试镜的那场戏也已经准备了很多遍。   时间还早,叶涞伸手拿起最上面的剧本翻开看,想要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   他对剧情跟台词太熟悉,只随意翻看了几页就看出来了,新剧本稍微做了些改动,但大体没有什么变化,只有个别剧情点跟台词改动了一下,估计是为了后期方便过审。   翻到最后一场戏,叶涞只看了两眼,呼吸瞬间凝住。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最后又把那几段文字从头到尾看了几遍。   盛明谦把原来剧本里的结局也改了,原剧本里面的结局,柏雨笙跟蒋元洲在一起了,他们一起去度假,新剧本彻底推翻了原有剧情。   柏雨笙出国了,蒋元洲送他到机场,两人道别互送祝福。   第348场。   场景:机场大厅。   时间:暂定(傍晚,日落)。   人物:柏雨笙,蒋元洲,群众演员。   内容:   柏雨笙握着行李箱,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笑得一脸明媚:“我现在已经放下了对你的执念,元洲,很幸运能遇见你,后会有期……”   蒋元洲眼里满是对柏雨笙的祝福,抬手在柏雨笙头顶摸了一把:“一路平安,后会有期……”   ……   看着最后一页的“end“,叶涞又不死心地往后翻了一页。   没有了,后面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是刚刚凝住的那口气憋得实在是太久,叶涞耳朵里嗡嗡响了几声,像是有人在他身体里扔了个烟雾弹,浓烟滚滚,熏得他大脑停止运转。   但剧本最后那句“后会有期”却一直盘旋在他眼前,无论他怎么摇头都晃不掉。   一阵生理上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叶涞猛地站起来,踉跄着跑进浴室,趴在洗手池上干呕了起来。   早上到现在他一直都没吃东西,什么都没吐出来,生理上的恶心感逼得叶涞眼泪横流,双腿软绵绵地发颤,就要站不住了。   叶涞两只手用力扒着水池边,撑着身体呼了几口气,打开水龙头,捧着水使劲儿往自己脸上冲,直到凉水冲退了耳朵里的嗡鸣声。   等他彻底清醒,发现包扎着大拇指的纱布早就被水湿透了,松松垮垮地套在手指上,要掉不掉。   刚刚护士跟他说了,手指这几天最好不要沾水,此刻湿透的纱布贴着伤口,疼得叶涞额角鼓动着跳了几下。   他直接把带血的纱布扯下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那道深深的口子还在流血,叶涞对着水龙头下冲了半天,又出去找工作人员要了个创可贴,勉强贴住了伤口。   -   -   因为刚刚吐了一回,眩晕感还在持续,叶涞回休息室之后坐不稳站不住,最后实在是撑不住了,拖着双腿进了卧室,上了床。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外“滴”的一声,是刷房门卡的电磁感应声。   卧室门半开着,叶涞刚想起床叫盛明谦,就听到了外面一阵错落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明谦,我上次给你看的那个剧本,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叶涞皱眉,说话的是个男人,声音很陌生,他以前没听过。   “正在考虑。”   这回是盛明谦的声音。   “那你《世界枝头》拍完之后,要不要再跟我合作一次?我,很怀念我们的那时候……”   那人说完,盛明谦沉默。   叶涞躺在床上,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嗡鸣声再次席卷而来,直觉告诉他,那个男人说的“怀念”不仅仅是合作,那个语气,更像是情人之间的喃喃细语。   他大概猜出了那个男人的身份,应该就是前段时间跟盛明谦传绯闻的人,是编剧秦子墨。   盛明谦终于开口了:“到时候再看。”   “明谦,你在害怕吗?”   “并没有。”   “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太要强了,谁也不跟谁妥协,最后越走越远,貌合神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放不下你,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才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妥协……因为你……”   盛明谦打断秦子墨:“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明谦,你不用急着答复我,你可以考虑一段时间再回复,况且,我只是说一起合作而已,毕竟,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各方面都很合拍不是吗?明谦,我也很想念你的身体……”   “够了。”   秦子墨笑:“我先走了,你先休息,我等你的答复。”   叶涞已经听明白了,原来那不是绯闻,现在还听到了盛明谦旧情人的表白。   以前在各种渠道上看了那么多关于盛明谦的消息,隔着屏幕跟未知的距离,总还有无数的幻想。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撞见,原来是这种感觉,慌乱,不知所措,失落,难堪。   难堪是给自己的。   叶涞捂着胸口发疼的位置,想要摁下去,受伤的大拇指压着胸口,最后手指疼,胸口也疼。   “谁?”听到一阵偏重的呼吸声,盛明谦回头,盯着半开的卧室房门,里面很黑,但他确定有人在里面。   门开了,叶涞装出刚睡醒的样子,坐起来揉揉眼:“明谦,你回来了。”   盛明谦没想到是叶涞,眼神变了变:“你怎么在这儿?谁让你来的?”   叶涞苦笑:“下午试镜,我来早了,是瀚哥让我先进来休息下的。”   盛明谦站在门口,背对着光,叶涞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冰冷,好像在怪林瀚自作主张。   “刚刚,你都听见了?”盛明谦手还贴着门边,手指在门上捏了一下。   都听到了。   但叶涞还是装傻:“什么?听见了什么?”   心里一阵兵荒马乱,他还没想好要怎么从容地应对现在的情景,貌似……他也没有资格质问盛明谦。   盛明谦松开扶着门的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透气,又把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手臂,转了转手腕上的表,没再说什么。   (二更)   叶涞忍着身体上的不适下了床,等他越走越近,盛明谦抬眼就看到了叶涞手指上的创可贴,抓起他手腕。   创可贴太小,叶涞拇指上的伤口还露着,两端的鲜红十分刺眼。   “手,怎么弄的?”   叶涞抽出手:“水果刀划了一下。”   “演员的脸跟手,要注意。”   “我知道。”   手指上的伤口不算什么,叶涞想问的是更重要的事。   出了卧室,叶涞拿起桌子上的剧本,翻到最后那场戏:“盛导,这是新的剧本吗?你为什么改了《世界枝头》的结局?”   对于叶涞的称呼,盛明谦愣了下,眉心簇起:“我认为新的结局才更合理,也更符合人物。”   “为什么?”叶涞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像被大力扯断的琴弦,再有技巧地拨弄也弹不出动听的音乐来。   “叶涞,你对人物理解有多少?”盛明谦反问他。   “全部,”叶涞想都没想就回答,盯着盛明谦的眼睛,露出少有的固执,“我理解柏雨笙的全部。”   盛明谦又看了遍最后的结局,不紧不慢地说:“叶涞,你觉得柏雨笙对蒋元洲的是爱吗?不见天日,黑暗,恐惧,毒虫,污秽,在那种极端的环境里,蒋元洲只不过是在报纸上出现的一个人而已,柏雨笙需要一个救赎,需要一个让自己能活下去的理由,当时的情况,任何一个人出现在报纸上,柏雨笙可能都会爱上,因为那个人是一根救命稻草,他得抓住才行,至于抓住的是谁,那不重要,他只需要一根稻草……”   “不是,不是稻草。”   叶涞厉声反驳,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尾音都破了。   “蒋元洲是柏雨笙黑暗世界里的一道光,追逐光有错吗?柏雨笙为了蒋元洲,努力了那么多年,只为了能更靠近他,最后他去做了财经记者,为了能采访他可以几夜不睡,看到蒋元洲,他的心脏会跳动,是欢愉的跳动,为了他,自己匍匐向前,为了他,努力让自己从泥里爬出来,这不算爱吗?”   “柏雨笙爱的就是蒋元洲,他爱他,盛明谦,他爱他。”   叶涞的声音是破碎的,掉在地上碎成渣子,一声声的反驳,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你不用这么激动,这不过是个剧本而已。”盛明谦轻描淡写。   叶涞又问:“剧本的结局,你是不打算改了,是吗?”   还有最后一份期待。   “不改了,他们不适合。”盛明谦像个刽子手,宣布了柏雨笙的结局。   叶涞双腿灌了铅,动弹不得,身体靠上桌台,坚硬的棱角隔着衣服磕在他侧腰上,那一阵尖锐的痛感钻进骨头里,叶涞脸色是幻灭之后的苍白。   “我明白了……”   叶涞看着盛明谦,往前走了一步,仰头看着盛明谦:“盛导,我放弃下午的试镜机会,柏雨笙那个角色,我不想要了。”   “什么?”   盛明谦不太明白,叶涞越来越让他看不透了。   之前叶涞那么想要的角色,三番五次找他,甚至还去找了林瀚,他只不过改了个结局,叶涞就放弃了试镜机会。   “下午的试镜,我不参加了,或许你说得对,这样的结局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吧,那不是光,只是根稻草,柏雨笙对蒋元洲的感情不是爱,那种从黑暗里生出来的感情,只是一份执念,一份扭曲的执念罢了。”   叶涞说完,转身出了休息室。   -   -   “明谦,你可算是接电话了,我给你打了好几个怎么都不接?”林瀚在那头气喘吁吁,到处找不到盛明谦的人。   “刚刚在跟人谈事,手机静音了。”   林瀚喘着粗气提醒他:“叶涞上午就来了,我让他去你休息室了,你待会儿可别带秦子墨回去。”   盛明谦:“……”   听到那头无端的沉默,林瀚一咬牙:“操,不会是碰上了吧。”   “提醒晚了。”   “那叶涞呢?”   “走了,下午他不参加试镜了。”   “走了?他之前那么想要那个角色啊。”林瀚也纳闷。   “他不适合。”   林瀚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个角色,你压根儿就不会给叶涞吧,就算我让他去参加试镜了,叶涞也拿不到是不是?”   “他不适合那个角色。”盛明谦还是那句话。   从酒店出来,叶涞双腿空空,外头阳光刺眼,吹在身上的风却是凉的。   秋末了,空气里弥漫着道道万物凋零的味道。   好在钱包还在身上,叶涞打车直接去了张一浩那。   “浩哥,我想去另外那个剧组,我之前推了那个试镜机会,还有没有机会再去参加?”   叶涞的语气尽量平静,双手交叉搭在桌子上,捏紧又松开。   张一浩看着他空洞的双眼,知道事情不对,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盛明谦那边的试镜不顺利。   叶涞喉结滚动了几下,说出口的声音跟车轮碾压过一样,刚从污泥硬土里钻出来:“《世界枝头》那个角色我不要了,盛明谦改了剧本,那不是柏雨笙,我不想再争取那个角色了,院长也生病了,肺癌晚期,浩哥,我不能连一份工作都接不到。” 前言不搭后语,叶涞语无伦次。   张一浩看出叶涞神态有点恍惚,知道事情比他想的还糟糕。   张一浩直接给另外那部电影的选角导演打了电话,对方跟他私下关系还不错,一起喝过几次酒,很痛快就答应了叶涞去试镜。   “对方同意了,”张一浩挂了电话,给叶涞倒了杯热水,“先喝点水,中午吃饭了吗?”   叶涞捧着热水杯,胃里恶心的感觉还在:“我胃有点儿不舒服,先不吃了。”   “出什么事了?手机也不带。”   “我上午在医院,手机落在医院了,盛明谦改了剧本,我不喜欢那个结局,浩哥你还有《等晴天》的剧本吗?我想再熟悉下人物跟台词。”   “我手机里有,”张一浩没继续问,掏出手机找出电子文档,“电子版的,你看看。”   -   -   叶涞下午一到医院就跟院长说了试镜的事:“《等晴天》的试镜很成功,导演说没问题。”   下午的试镜很顺利,导演让他回去等通知,但选角导演已经提前给张一浩通了气儿,说男二的角色不出意外就是叶涞的了,让他等着签合同入组就行了,不过开机还没那么快,估计得等到年前。   “你专心在医院养身体。”   “我没病,不用总在医院待着,院里还有那么多孩子呢。”   医生已经给开了药,护士进来扎针挂水,叶涞给她理了理床头被角:“还得做别的检查呢,听我的先住着,院儿里还有不少人呢,我也会去帮忙的。”   晚上一直等到院长睡了叶涞才从医院里出来,他直接开车回了别墅,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还是拿走了袁凌给他的玉锁,没多停留就走了。   秋天的天,说变就变,还没到公寓就开始下雨。   一开始只是淅淅沥沥的雨丝,后来越下越大,雨点子拍在玻璃窗上,一滴叠着一滴,又慢慢往下晕开滑落,叶涞打开雨刮器,左右摇摆着,一下下刮掉泼在玻璃窗上霓虹灯的斑斓影块。   最后映入叶涞眼里的,只剩模糊的残缺痕迹。   盛明谦的电话是后半夜才打过来的,问他在哪儿,怎么不回家。   叶涞打了个哈欠,困得眼泪直流,眼泪糊了他一脸,他捏着被子用力在眼睛上摁了摁,苦涩一笑:“盛导,你说的是哪里话,我现在睡在我自己家里呢。”   拇指上的伤口握着手机生生发疼,牵扯着他的听觉神经跟呼吸,语气是被人打扰好梦的愤闷跟无奈。   盛明谦没再问,直接挂断了电话。   耳朵里的声音消失,十年间的一切从叶涞眼前漆黑的空气里飘过,那么长,那么久,所有的一切,只一句话就被否定抹除。   叶涞原以为,心里那片被压实的地方早已是五颜六色的满花盛开,结果告诉他,那不过是他的错觉,那里依旧凄凉一片,只有遮天蔽日永远透不过去的黑暗。   那片荒芜从来没有远去过,暗处的那双手也一直存在,只不过曾经被那道光暂时压制住了,此刻死死抓着他的双脚,想要把他永远钉死在深渊里。   他做什么都没用,长满了蛆虫的人,活该永远活在污秽里。   盛明谦说得对,那样的感情,怎么能算是爱呢?   叶涞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声阴冷,他笑自己太可笑,是他明白得太晚,荒唐了这许多年…… 第38章 协议时间一到我就跟你离婚   (上)   电话一挂,盛明谦打开冰箱门,里面的罐装啤酒总是喝得很快,他从里面拿出最后一罐,拉开拉环仰头喝了大半灌。   啤酒气泡在嘴里跳动,刺激着舌尖上的味蕾神经,顺着喉咙涌进胃里,冰凉的液体唤醒了那些沉睡的细胞,重新清醒又变得兴奋。   原来是这种感觉。   盛明谦喝过那么多次,这一刻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叶涞那么喜欢冰啤酒。   回房之后他就发现叶涞的东西都已经收拾走了,衣帽间的衣橱空了小半,叶涞以前放在别墅里的东西并不多,如果不仔细看,少了什么也看不出来。   盛明谦一颗一颗解开衬衫扣子,脱掉的衣服随手搭在旁边的椅子上,出了衣帽间,进了浴室。   洗手台上还放着叶涞的牙刷跟护肤用的东西,看到叶涞的东西之后,盛明谦心里堵塞的位置疏落了不少。   他赤脚走到水龙头下,热水突然浇下来,像是带了电,很快传遍全身,身体一阵僵麻感,突然腾起又坠落。   盛明谦深吸几口气,触电的感觉才慢慢消失,水流顺着他脸往下淌,也稍微冲走了头顶那阵突如其来的烦闷。   一闭上眼,眼前自动浮现出下午叶涞从试镜酒店离开时的模样,那个背影还在水流声下,叶涞脚步虚浮,从后面看上去,他的肩膀单薄到一碰就要碎了一样。   莫名的,那阵已经被冲走的烦闷又一次重新疯长。   无边无际……   张一浩又给叶涞接了两个广告跟一个MV的拍摄,叶涞一忙起来,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他没时间过度伤感,除了日常的工作安排,每天穿梭在孤儿院跟医院中间,没有一刻钟能闲下来,忙得脚不沾地。   院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检查结果,她其实很早就有了一些预感。   况且,叶涞的反常她怎么会感觉不到,叶涞一个月不到就瘦了一大圈儿,他从小心思就重,什么事都压在心里。   她比叶涞坦然,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病,反倒安慰起叶涞,还说一定会专心配合医生接受后面的治疗,让他不用太担心。   检查结果显示暂时还算稳定,院长出了院,后面只需要按照医生说的,按时吃药,定时来医院做化疗检查。   院长生病之后,不少人来看她,之前常年资助孤儿院的陈宇川也来了,他每年都会来孤儿院几次,每次来都给孩子们带不少东西。   陈宇川性格爽直,叶涞只比他小几岁,这些年跟他已经很熟悉了,两个人平时跟兄弟一样。   陈宇川的车一开进院子里叶涞就认出来了,出去迎人,帮忙搬东西:“川哥,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忙?好长时间没看见你过来了。”   “最近是有点忙,一闲下来就来了,”陈宇川压着声音,往院长办公室看了一眼,“院长呢?怎么样了?”   “刚做完化疗回来,睡着了。”   陈宇川拍拍叶涞肩膀:“叶涞,有要帮忙你直接吱声。”   “谢谢川哥,暂时还忙得过来,有事儿的话我再给你打电话。”   孩子们凑上来,叶涞跟陈宇川把礼物跟书分出去,陈宇川又说:“我认识这方面的专家,要不要带院长再去看看?”   叶涞眼睛一亮,虽然他知道希望并不大,但还是不想这么放弃机会:“川哥,那你能帮我们挂个专家号吗?”   “能,回头我去给你们再挂个号。”   ……   -   -   《世界枝头》暂定的演员表名单是叶涞找林瀚要到的,演柏雨笙的是个新人演员,年纪不大,周然演蒋元洲,剩下的角色他没再多看。   最后那缕残留的期待幻影也被彻底熄灭,灰烟散烬迷人眼。   叶涞看了眼日历,这一刻他很想把时间指针快速往前拨弄几圈。   他记得,那年冬天下了几场雪之后,要过年了,《生剥》剧组就杀青了,他跟盛明谦的协议关系开始于一个雪天。   叶涞希望今年的冬天能快点儿到来,能快点儿下雪。   两个主演定好的第二天,盛明谦就被林瀚叫去了工作室,林瀚告诉他《世界枝头》可能是拍不成了,版权出了问题,作者那边要取消一切影视授权。   “为什么取消?”盛明谦问。   “对方没说原因,只说不再授权任何改编跟影视拍摄,已经授权签约的,要收回授权。”   这个剧本是投资方递过来的,盛明谦哼了一声:“出品方不是合同都签了,钱也给了吗?电影前期制作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说取消就取消?前期这么多的投入,这个损失谁来负责?”   林瀚也头疼,掏出烟盒抽出两根烟,一根递给盛明谦,两个人吞云吐雾。   林瀚说:“王总电话里也跟我骂了半天,作者把版权的一切事物都授权给了一个工作室,现在那个工作室的负责人给王总打了电话,现在死活不同意授权了,要解约,王总说要告他,打官司让对方赔偿违约金跟前期的一切损失,不过啊,也说不准,如果真赔偿,怎么也得个几百万,对方如果听到这个违约金,或许会改变主意。”   盛明谦捏了捏酸胀的眼眶,不想再听原因:“有对方工作室的联系方式吗?我去问一问。”   林瀚叼着烟,在办工作上扒拉了半天,最后从抽屉里找出一张名片:“是这个,负责人是个女的,叫李浔,交流过一次,对方不太好说话。”   盛明谦车里还放着《世界枝头》的小说,他拿起来放在方向盘上,封面纯黑色调看着就有些阴郁,上面写着书名《世界枝头》,作者:竹签。   他盯着作者的名字看了半天,心里想着,竹签,竹签,也不知道是什么含义。   捏着名片,盛明谦拨通了电话,对面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   盛明谦简单自我介绍之后就说明了来意,跟对方说了目前电影的投入进展,条理清晰态度谦和,希望能继续合作,完成后续的拍摄。   平时商务合作上的事都是林瀚来处理,他说不好沟通,还真是没说错。   对面的女人什么都不透露,盛明谦一问取消授权的原因,对方直接忽略,只说没办法继续再授权。   盛明谦知道没希望了,无法沟通。   那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   (下)   叶子:浔姐,这次是我任性了,给你惹麻烦了。   浔姐:说什么屁话呢,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不然不会这时候要撤,我知道那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叶子:违约金跟赔偿金,对方有说多少吗?   浔姐:对方说了个天价,1200万,可真他妈的敢要,张口就来, 我之前就算过了,顶天儿了三四百万,要1200万是想逼我们松口而已,现在只能打官司了,等法院判决。   三四百万,叶涞心里一凉,这个数目对他来说也是天价了。   叶子:麻烦浔姐多帮忙找找出版社,多印几本能不能行?   浔姐:兔崽子,你就知道折腾你姐,钱不够跟姐说,不过打借条哈~亲姐弟也得明算账。   叶子:知道了我的亲姐,钱的事儿,我自己想想办法。   浔姐:你想个屁的办法啊,你的钱我还不知道吗,前脚一进账,后脚就都转到孤儿院去了,缺钱就跟我说,跟我不用藏着掖着……   叶涞对着屏幕笑了声,回了一个要抱抱的表情包。   叶涞没等到《等晴天》的签合同跟入组通知,官宣出来的演员表是另外一个演员。   张一浩打电话旁敲侧击问了一圈儿人,终于算是知道原因了,男二那个角色是在叶涞试镜后被人截胡了,有人直接塞人进了剧组,叶涞原定的角色就这么没了。   在那之前,叶涞心里隐约已经有了预测,只是听到答案的那一刻,还是被当头狠狠地捶了一棒子,那一下还是把他砸懵了,头顶压了千斤重量,头重脚轻,一个不稳就要栽倒在地。   酒精暂时压制住了身体里能压死人的重量,张一浩握住酒瓶,不让叶涞继续再喝了。   “别喝了,不就是一个小角色嘛,以后有的是好活儿等着你呢。”   叶涞知道自己喝多了,手再用力也握不住酒瓶,手指贴着冰凉的瓶身慢慢滑落,自言自语:“浩哥,我后悔了。”   张一浩不明白叶涞说的后悔了是什么意思,只以为那是叶涞酒后胡言,招手叫了服务员,结了账扶着叶涞走了。   叶涞一上车就靠着副驾座椅上睡着了,张一浩问他:“晚上送你回哪儿?公寓?还是盛明谦别墅?”   叶涞梦中听到了盛明谦的名字,唇瓣动了动,呢喃着跟着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明,谦……”   张一浩啧了一声:“得,我知道了,我直接送你去别墅吧。”   红绿灯路口,张一浩调转了车头,他猜测叶涞跟盛明谦在试镜那天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想不透情侣之间还能出现什么致命问题,只当是小吵小闹,闹闹别扭而已。   张一浩路上就已经通知了盛明谦,开车到别墅门前,盛明谦就站在门口,一直看着车灯由远到近,像是等了很久。   叶涞还在睡觉,盛明谦打开副驾车门,直接把他抱下了车,对着张一浩微微点头:“麻烦了。”   张一浩想到这段时间叶涞的状态,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盛导,叶涞喝多了,好好照顾他。”   “我会。”   等到商务车开远,盛明谦才抱着叶涞转身进了院门。   半睡半醒间,叶涞闻到了那缕让他曾经魂牵梦绕的味道,那么多年里,已经培养出了肌肉的惯性记忆,身体先于大脑,下意识里的第一反应,还是想抓住那个人。   叶涞手指用力攥着盛明谦胸前的衣服,指甲抠着他的扣子,用力吸了口气,侧脸贴上他胸口,小狗一样蹭了蹭,直到听着钻进耳朵里那阵有力又有节奏的心跳声。   但以往靠近那人之后,随之而来的,能让他安稳下去的感觉并没有出现,试镜那天的事又一次原原本本重现——   你觉得柏雨笙对蒋元洲的是爱吗?   那不是爱,那是执念。   不改了。   鼻子里让叶涞着迷的味道反倒成了秋风肃杀味,寒气逼人。   叶涞一下子清醒了,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是悬空被盛明谦抱在怀里的,混沌的视线后是盛明谦胸口被他揪得皱巴巴的衣领。   他拼命挣扎了几下:“你放我下去,”   盛明谦拧着眉,不顾叶涞的脚踢手打,直到把他抱到客厅中间的沙发上才把叶涞放下去。   叶涞身体刚一挨上沙发,撑着胳膊又站起来,喝过酒头痛欲裂,身体晃了几下才站稳,转身就往外走。   盛明谦一把拽住他胳膊:“叶涞,你这段时间在闹什么?”   他一句话,叶涞就定住了脚,顿涩的身体慢慢转过来,无神的双眼瞪着盛明谦面沉如水的脸。   那天半夜,跟盛明谦那通只有两句的电话之后,叶涞跟他再也没有联系过。   刚刚进这栋房子之前的事,叶涞已经不记得了,他现在只想离开,却还是忍不住发问。   “盛明谦,为什么啊?你为什么把我最后那点儿带着希望的工作机会也弄没了?到底为什么啊?”   盛明谦眉心拧着,眼里隐隐带着怒气:“你在说什么?什么把你的工作机会弄没了?”   叶涞嗤笑一声,另一只手一根根扯开盛明谦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指:“你就这么厌恶我吗?我知道,我当初不该录视频,不该用那个威胁你把你绑在我身边,那段视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只是,这几年你操我不也操得挺爽的吗?”   这话说出口,叶涞自己把自己拍进了泥缝里,这是他自找的。   叶涞双眼猩红,勉强扯了扯嘴唇,干裂的唇角慢慢渗出一点血丝,笑得比鬼还难看,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干枯破败。   他往前迈了半步,贴紧盛明谦的身体,踮着脚仰着下巴,第一次不以渴望的眼神望着盛明谦。   “明谦,别皱眉……”   叶涞缓缓抬起手,食指指尖点在盛明谦拧起来的眉心上,又一点点往下滑,温热的呼吸喷在他手心上,一点点感受着盛明谦越来越重的呼吸。   身体里有两股力量在撕扯,叶涞感觉自己就要被撕裂了。   这个人,他曾经执着了那么多年,但是现在,他不想要了。   食指最后停在盛明谦略显薄情的唇上,叶涞脸上依旧挂着笑,继续用很轻的声音说话,却坚定无比:“盛导,我后悔了,协议时间一到我就跟你离婚,我以后再也不缠着你了,你就当行行好,别再整我了,给我条活路,行吗?”   过了很长时间,盛明谦才开口,卷着风暴:“你想好了吗?”   叶涞还是笑:“当然……” 第39章 我什么都不要了(二更合一)   (一更)   应了叶涞之前的祈祷,今年冬天的雪比往常下得都早,十月末就下了初雪。   世界一夜之间披了一层白茫茫的新外壳,盖住里面所有污浊,但第二天早上太阳一出来,那层白色外壳就跟里面的污浊化为一体。   汽车飞速驶过,轮胎甩起的黑色雪泥水在阳光下泛着光。   叶涞握着方向盘,每天到处跑剧组递简历,他拜托了能拜托的所有人,想让朋友们多帮他介绍几份工作。   公司那头有张一浩,另外的,除了跟宁远一开始说好的上他的访谈节目,宁远又给叶涞介绍了几个别的商务,左崎也给他推荐了几个剧组。   叶涞现在不挑活儿,什么都行。   电影跟电视剧的试镜一场接一场,虽然能签合同的剧组没几个,但已经比叶涞预想的结果要好得多,也不是什么工作都接不到的局面。   《世界枝头》出品方一口咬住的1200万,还是一分都不能少,现在只能走法律程序,但之前李浔预估的几百万的违约金,一次性想凑起来也没那么容易,叶涞得提前准备。   他把自己的公寓挂上了售房软件,房子地段跟周边设施都很完善,这么多年过去房价涨了不少,那套公寓挂了没几天就卖出去了,又催了催以前没结尾款的商务费跟广告费,勉强凑了一小半。   卖房子的事儿他没跟任何人说,暂时搬回了孤儿院住,只是离市区太远,他每天得早起一个多小时才行。   两周没到又熬瘦了,院长心疼地摸着叶涞的脸:“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每天看你天不亮就出门,半夜才回来。”   “最近是太忙了,到处跑剧组,还有广告跟活动参加。”   “忙也要注意身体,晚上我让厨房多做几个菜,早点回来吃。”   “好。”叶涞笑着答应着。   陈宇川给他们介绍的医生,叶涞又带着院长去看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只能继续接受化疗。   因为化疗,院长头发掉得很厉害,叶涞拿出刚买的帽子给她戴好:“天冷了,要戴着帽子。”   “好看。”院长拿起老花镜,戴好帽子对着镜子看了半天。   “您要按时吃药。”叶涞天天嘱咐。   “我知道,”院长转移了话题,“对了,那我之前跟你说的事呢。”   “什么事?”叶涞没明白,问了一嘴。   “我之前给你的名片,我朋友的儿子,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原来是这个事,以前院长催他,叶涞只是象征性答应着,搪塞过去就算了,现在院长生病之后更担心的就是他们。   叶涞明白,每个长辈都是如此,为了让她放心,还是答应着:“好,我后面会去见一见的,我上次,不小心把名片给弄丢了。”   院长从抽屉里又找出一张新的名片,塞进叶涞手里:“这回收好了,那孩子我见过,真挺不错的……”   叶涞木讷地拿着名片,说不出来是无奈还是什么感觉,更多的是麻木。   他又跟院长说了两句话,小鱼跟其他几个孩子进来把他拉走了,叶涞回来住他们这帮孩子是最高兴的,每天都能见到涞哥哥了。   -   -   一周后又下了场大雪,这回彻底降温了,出了太阳雪也不化了,马路上一辆辆推雪车奋力工作。   微博又推送给他关于盛明谦的消息,他跟秦子墨外出吃饭被拍了。   #盛明谦秦子墨甜蜜出行#   两人一起进餐厅,盛明谦伸手推门,秦子墨紧随其后,评论区不出意外,还是周然的粉丝在哭嚎。   老情人吃饭约会,评论区都在哭什么呢?叶涞心里说着,手指摁灭手机不再看。   但眼不见心不烦没他想得那么容易,叶涞总能从各种渠道听到盛明谦的消息。   盛明谦跟秦子墨交往过的事被人扒了出来,下面还带了一段私人聚会的视频。   很明显,能有视频的人不是当时参加聚会的人,就是当事人自己,是谁爆出的视频内容,不用多猜,但叶涞无心猜这个。   视频里是场私人酒会,盛明谦明显喝多了,摇摇晃晃扶着椅子,站在秦子墨身侧,偏头跟他说着什么,最后说着说着就笑了……   叶涞盘腿坐在地板上,后背靠着床边,把视频中间盛明谦对着秦子墨笑的那几秒画面,反复后退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太阳都落下去了,无光之后房间里慢慢变得暗淡。   地板有点儿凉,老旧的空调机在头顶轰轰地响,噪音塞满了耳朵,房间里只有他手机屏幕散发的微光,反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那是叶涞没见过的盛明谦,原来,盛明谦爱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的,原来他会笑,笑起来的时候波光流动。   盛明谦从来没对他这样笑过,叶涞心里一阵悲凉,枯萎是瞬间的事,一下子就遍布全身。   几天后,娱记又拍到盛明谦带着秦子墨回了别墅,照片是两人一起进门的背影。   叶涞皱眉,快了,协议时间就不到两个星期了,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又想,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还占着本不该占的位置上……   协议到期的那天晚上,叶涞找出自己几天前才做好的西装,那是他准备参加新年活动的衣服,站在落地镜前,理好衣领跟袖口。   他跟盛明谦的关系开始的那么难堪丑陋,现在好像只能在皮囊上多下几分功夫,给自己多挣一分体面,想到这,叶涞系扣子的手指都在发酸。   这算什么呢?   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儿,叶涞确定衣服上一丝多余的褶皱都没有了,才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跟手提袋出了门。   小鱼站在滑梯边,看到叶涞一出门就跑过来,抱着他大腿问他去哪儿。   叶涞在小鱼头顶摸了摸:“涞哥哥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处理。”   “什么重要的事?涞哥哥,你是不是要去见上次那个长腿叔叔?”   叶涞被他说的一愣:“小鱼,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鱼两个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我……我是猜的。”   一看就是说谎了,但叶涞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问,拉着小鱼手把他带回房间:“小鱼乖,跟弟弟们好好睡觉。”   “涞哥哥,你晚上会回来吗?”   “回来。”   -   -   叶涞开车一到门口,电子感应门已经自动打开,叶涞一打方向盘开进院子里,停进了车库。   刚刚他出发前已经给盛明谦发了消息,盛明谦没回复,但盛明谦的车都在车库里停着,而且二楼书房还亮着灯。   叶涞站在院子里仰头往上看,书房的窗帘动了动,一个灰色的身影转身离开了窗边。   盛明谦在家。   叶涞垂眸,慢慢呼了几口气,他一直都不太喜欢这里,他还记得盛明谦第一次把他安排在这里的事。   盛明谦快步往前走,他小跑着跟上去,但一直落后小半步。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盛明谦随手甩给他一把钥匙,“当然,你也可以随时离开,这里离市区很远,安保措施很好,外人进不来。”   他那时就明白了,盛明谦会带他来这里,无非是看中这边的房子足够隐蔽,只有这样,他们的关系才能被更好地藏起来,不被外人知晓。   “二楼,你睡客房。”盛明谦又领他上楼,推开主卧旁边的客房门,里面看起来刚刚整理过,东西都是新的,新的东西都有味道。   那天盛明谦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很少回来,不用等。”   回忆的阀门一旦打开,闸门里的洪水猛兽呼啦一下子冲出来,由不得叶涞喊停。   刚结婚的头两年,叶涞住在这里的时间很长,虽然盛明谦说他很少会回来,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要等他。   心里想着,或许哪天盛明谦就回来了,回来了不就能看见了?   而且,他跟盛明谦已经结婚了,结婚了就有一根纽带套在他们身上,一头扯着他,另一头扯着盛明谦。   后来的一天,盛明谦一次醉酒后回来了,进门看到他的时候怔了很久,喝过酒的双眼迷蒙不清。   叶涞一看他的眼睛就懂了,盛明谦没想到家里有人,或许早就忘了他这个隐婚对象,最后什么都没说,绕过他走到沙发上坐着。   喝过酒喉咙干渴,盛明谦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叶涞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水,水是刚烧的还有点儿烫,他捧着水杯一直在吹,最后自己先喝了一口试试,觉得水温正好了,才递给沙发上呆坐的盛明谦。   “明谦,你晚上喝酒了吧,多喝点水,胃会舒服。”   盛明谦的视线从叶涞脸上挪到透明玻璃杯上,叶涞喝过一口水的杯口还有水渍,挂在杯壁上往下淌。   叶涞看他不接,才想起来是自己喝过的,放下水杯:“不好意思,我一时着急忘了,我再去给你倒一杯吧。”   “不用了……”盛明谦在他转身之前出声,被酒精浸过的声音也醉人,直接端起叶涞喝过的那杯水,一口气喝完了。   晚上叶涞在客房里洗了澡,敲开主卧房门前,全凭身体里那股一时上头的冲动劲儿。   盛明谦开了房门,手指挑着他下巴:“这回,你身上带摄像机了吗?还要再录下来吗?”   叶涞站在房门口,一件件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赤裸着站在盛明谦面前,给他展示自己身上什么都没带。   “什么都没有……”他声音颤抖。   话音刚落,叶涞腰侧猛地多了一只大手,用力扣着他腰,一个转身就把他带进了房间。   混乱中,叶涞被盛明谦举起来的胳膊一下子拍到了墙上的开关,灯灭了,黑夜里只有两个人慢慢纠缠在一起的呼吸,还有体温碰撞在一起的火光。   那晚是他们的第二夜,身体上的疼痛跟满足,都清醒地刻进了叶涞的骨头里。   到现在他还记得,回想一次,骨头缝就疼一下……   (二更)   回忆的流沙就要把叶涞吞没干净,淹没口鼻之后窒息感随之而来,缺氧的感觉像是在身体里洒了一层迷幻剂,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眼花缭乱。   叶涞好不容易才抬起深陷的双腿,又踩进另一个深坑。   想到盛明谦不久前才带秦子墨回来过,还被人拍到了。   叶涞猜测,这段时间可能还会有人在附近守着,下车的时候戴好帽子,把帽檐压低,尽量不回头背对着门口方向。   这样才更安全。   这些年,他一直以为这里只有他来过,还是他太自以为是,就算再不喜欢,毕竟也住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只小狗儿也懂护家,一想到秦子墨也来过这里,叶涞一进门就闻到了他的“小窝”有了生人的味道。   虽然叶涞知道这不过只是他的心理反应,但还是皱了皱鼻子,不想吸入那股会让他心脏不舒服的味道,身体里隐隐升腾起防守的姿势。   如果他此刻看到那个“生人”,或许他会发起进攻……   但也仅限今晚。   客厅没开灯,二楼书房门开着,房里的光露出来,照亮了小片走廊跟楼梯。   叶涞深吸一口气,拎着手提袋慢慢上楼,踩在台阶上有节奏的哒哒声,像在宣告倒计时。   书房里的烟雾随着门缝漏出来的光,翻滚着卷出来飘在走廊上,他一走到门口就被呛得一下,呛得鼻梁发酸。   盛明谦坐在书桌旁边的沙发椅上,茶桌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手指上夹着刚点着的烟,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听到一阵轻一阵重的脚步声,盛明谦抬头看向门口。   第一感觉是叶涞瘦了,下巴也尖了,叶涞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桃花眼里用力藏起一汪水,眼尾微微上翘,红润的唇跟那晚干裂发白的模样不同。   那天晚上张一浩把喝醉的叶涞送了回来,后来他又是怎么走的呢?   盛明谦看着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是看着他出门的,等到再回神,客厅里已经没人了,只有眉心处叶涞手指点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温度。   叶涞只在盛明谦脸上停了一秒就移开了,盛明谦手边放着两个牛皮纸袋,一个还封着,另一个已经敞开了,上面摞着几张薄薄的纸,只看一眼上面的字,就知道那是他跟盛明谦五年前的结婚协议。   “协议时间今晚就到期了,我来还东西……”   叶涞摘了帽子走进去,站在茶桌前,把手提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别墅的钥匙,车钥匙,还有袁凌给他跟盛明谦买的情侣东西。   手表,皮带,水晶纽扣,还有各种小玩意儿。   叶涞知道盛明谦没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只是他把水晶纽扣摆在桌子上时,余光还是瞥到了盛明谦衣服,上面是另外一枚。   叶涞被那枚纽扣的蓝光刺了一下,眼睛胀痛,匆匆别开眼,稳住微颤的指尖,把东西放好。   最后,叶涞从袋子里小心拿出袁凌送给他的平安玉锁,紫檀木方盒托在手心里颇有分量。   这个东西放在叶涞这里没多久,他好像还没捂热乎呢,当初搬出去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不拿,只是当时他太舍不得,想要多占一会儿罢了。   虽然他在心里曾想要永远霸占着,但还是要还回去,要了结,就别拖泥带水。   叶涞摆好东西,盛明谦脚底一股热量上涌,身体发胀发热,他烦躁地脱了西装外套,露出手腕内侧几个红点,像是被烟灰烫出来的。   脱了衣服,注意力又回到叶涞拇指上,那道创可贴遮不住的伤口早就好了,现在成了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边缘泛白。   盛明谦站起来,跟叶涞面对面站着,森冷的脸配上发黑的眼底,像是蛰伏了一整个冬季才刚苏醒的野兽,急需觅食饱腹。   叶涞感受到危险,红润的唇瓣慢慢褪去血色,变得煞白。   “五年时间到了,想要什么?钱?资源?”盛明夹着烟头的食指指腹,用力在叶涞下唇上搓了搓,一直搓红了才停手,“什么都可以……”   叶涞嘴唇火热,一半是被盛明谦搓的,一半是被烟熏的,他勾起唇角,伸出舌头在盛明谦虎口那里舔了下。   果然,野兽一下子收回了狩猎的手,烟头上的红光晃了晃。   “明谦……”叶涞懒懒地开口,“我最近遇到了一点儿麻烦事,过段时间可能要打场官司,要赔偿给别人几百万……”   一说完,叶涞就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以前的一切都已经被盛明谦否定了,他现在还在期待什么呢?   只是他执着了那么多年了,想一下子就放下谈何容易?心底那里破土而出,长了一根小草。   盛明谦对他的话外音没有任何反应,答应得很痛快:“好,钱我会打进你卡里,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是该给你些补偿……”   补偿。   这两个字是第二巴掌,盛明谦打的,也是他自找的。   叶涞只觉得两个脸颊阵阵辣疼,身体像在火里燎烤,耳边是连血带骨烧着后的噼里啪啦声。   小草还是太脆弱,一下就烧没了。   叶涞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盛明谦又抽了口烟问他:“除了这个呢?”   “我跟你开玩笑的,我不要你的钱,”叶涞抬头,脸上痴痴的,眯起桃花眼,“盛导,我什么都不要了……”   盛明谦又坐回沙发上,另一只手一直揣在口袋里,摸着里面那片冰凉的东西,再掏出来,手心依旧空空,曲起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想清楚了?”   “清楚了。”   “视频呢?”盛明谦敲桌面的手指顿住,左腿一抬交叠在右腿上,虽然是仰头看着叶涞,声音却是居高临下。   “什么视频?”叶涞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装傻吗?”盛明谦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当然是杀青宴那晚,酒店房间里的视频。”   “原来你还记得这个,”叶涞揶揄一笑,“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呢。”   盛明谦眼神上挑,扎在叶涞身上:“怎么,你还想用那个视频干什么?”   叶涞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把那晚视频的内存卡拿出来,捻在指间。   刚刚进门之后,身体里对生人味道升起来的那套防御系统,对着盛明谦,自动化成尖锐的攻击。   “我还以为你忘了这茬儿,之前我还在想,如果你忘了我就自己留着,这段视频对我来说可算是别致的纪念物,以后时不时拿出来欣赏一番,看看盛导的身体,听听盛导的喘息,啧,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人得有契约精神才行……”   叶涞捏着内存卡,在盛明谦眼前晃了晃:“盛导,你确定一定要这个内存卡吗?”   盛明谦脸色沉到发黑,用着叶涞刚刚确定终止协议的语气,毫不留情:“要……”   叶涞继续说:“上一次我看那晚的视频,还是在楼下的影厅里,怕打扰你就没开声音,真是浪费了那么好的音响……你后面如果想看,记得把声音开大一点儿……”   盛明谦脸色一变,沉声开口:“你说够了吗?”   “说够了说够了,盛导别生气,我就是给你个建议而已。”叶涞弯腰,把内存卡放在紫檀木盒子旁边,丝毫没有停顿。   盛明谦捏起内存卡,手指一用力想把它捏碎,最后还是忍住了,改成攥在手心里,又抽出压在结婚协议下面的几张纸:“这是离婚协议,你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就在上面签字吧。”   叶涞没仔细看,盛明谦弄的协议不会出什么差错,翻到最后一页的签字栏。   只有纸没有笔,叶涞走到书桌边,从笔筒里随意抽了根钢笔,干净利索地在协议上签了字。   叶涞一签完,盛明谦也拿起笔在叶涞名字旁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五年协议婚姻关系,十年暗恋,就这么结束了,一切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没有任何意外。   真到了这一刻,原来是这么疼啊……   叶涞胸口一抽一抽地发紧,身体里的血液凝固了一样,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叶涞望着盛明谦,曾经明媚的桃花眼,此刻洇出圈圈波澜:“马上就要过年了,明天民政局最后一天上班,明早八点,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了。”   “好,一定准时到。”   盛明谦把离婚协议跟已经作废的结婚协议甩在旁边,把旁边一直没开封的牛皮纸袋塞进抽屉里:“离开前,你再想想,还想要什么……”   “我想想,我再想想……”叶涞机械地重复着盛明谦的话。   对,他终于想到了。   叶涞颤巍巍的身体慢慢站直,整个人像是刚从深水中爬出来的一样,肺里进了水,呼吸困难。   刚刚对着盛明谦发起的那阵攻击,瞬间化为乌有,防御系统软趴趴地举手投降。   叶涞看着盛明谦,声音嘶哑:“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盛明谦忽地撩了下眼皮,回头问他。   叶涞眨了眨眼,还是不受他控制,两行眼泪滑落:“明谦,你笑笑吧,你对我笑一下,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没见你对我好好笑过,我想看看……” 第40章 除夕快乐   盛明谦最后到底是没对着叶涞笑,叶涞没等到自己想要的,行尸走肉一样下楼,出门的时候手里捏的帽子被风吹走了,飞到树梢上。   叶涞在底下晃了半天才捡回来,帽子沾了雪,一摸冰凉,没一会儿雪就化了,手心里湿漉漉的水。   回车里坐了很久,叶涞一直等到身体里重新有了温度才开车离开。   回去之后衣服也没脱就裹着被子睡了,一晚上过去,原本平整的衣服压出了不少褶皱,藏都藏不住。   再光鲜的东西,最后的结果还是凋零。   那是归宿,叶涞想,他的归宿。   第二天上午叶涞八点钟准时到了民政局,一直在车里等着。   盛明谦迟到了一个多小时,路口远远就看见了叶涞的车,他车左边正好有一个空车位,盛明谦直接把车开过去停好。   盛明谦的车停得太近,两车倒车镜之间只留了几公分的一条缝隙,差点儿就要碰上了,叶涞实在开不了车门,只能后调座椅,解开安全带钻到副驾,从副驾车门下了车。   叶涞口罩帽子齐全,只留了一双被风吹湿的眼睛。   “盛导,昨天晚上可是说好的八点,你迟到了……”等了一会儿盛明谦也没下车,叶涞往前走了几步,在盛明谦车窗上敲了一下 。   玻璃窗贴着黑色反向车膜,映着自己的样子,叶涞看不到里面的盛明谦。   盛明谦两分钟后才拎着离婚材料下了车,他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只是外面加了件外套,昨晚书房里的烟味好像都还没散,他一下车叶涞就闻到了盛明谦身上厚厚的烟草味,盛明谦胡子也没刮,下巴上一层青茬,眼底泛青,难掩颓丧。   “你就这么急吗?”盛明谦垂眼问。   叶涞眨了眨眼,避开盛明谦偏冷的视线,抬腿在盛明谦轮胎上踢了一脚,转移了话题:“盛导车停这么近,待会儿要是碰着你车就麻烦了,我车技可不太好。”   盛明谦面无表情打量一眼两车中间的距离,随口道:“如果需要挪车,待会儿出来可以找我。”   “那真是麻烦盛导了,”叶涞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催他,“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下班了,我们进去吧。”   快过年了,民政局的人不多,离婚窗口不用排队,只有他们这一对。   结婚证,离婚协议,身份证,户口本,手续齐全……   办离婚证的工作人员象征性问了几个问题,最后问他们考虑好了没有,是不是无法挽回确定要离婚,叶涞先回答的,他说考虑好了,盛明谦在叶涞开口之后,跟叶涞一样的回答。   工作人员没多问,咚一下,一个钢戳盖下去,红本结婚证变成了离婚证,原来的双人合照,到手里又变成了一个人。   结婚证上叶涞是笑着的,离婚证上的独照他也在笑。   离婚证上的那张证件照,叶涞前几天就选好了,他这几年的变化不大,特意选了一张跟盛明谦结婚同年的单人照片,或许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五年前那个痴傻的自己——   这就是你跟盛明谦的结局,以后别再妄想了。   这十年已经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   两人毕竟都是公共人物,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还是认出来了,几个人偏头耳语。   叶涞还戴着口罩,对着工作人员一笑:“要帮我们保密啊。”   “会的。”工作人员干巴巴回应几声。   叶涞没用盛明谦帮忙挪车,站在两个车头的缝隙中间,想到了盛明谦之前改过的新剧本结局,只有那个才符合现实不是吗?   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圆满?新剧本里的最后一句台词叶涞还记得,他用那句话作为告别。   “明谦,后会有期……”   -   -   年三十的晚上,叶涞有一个商务新年晚会,是宁远之前给他介绍的,一晚上的出场费并不低,前半场主持,后半场再唱几首歌。   晚上张一浩在家吃完年夜饭,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拎着煮好的饺子去给叶涞送。   叶涞正好中场休息,他中午从彩排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晚上的盒饭又太油腻,主办方也准备了饺子,但他不喜欢吃,现在两眼饿得发花。   “浩哥,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我都快饿死了,”叶涞搓搓手打开饭盒,“饺子,什么馅儿的啊?”   “我包的,两种馅儿,”张一浩指了指,“这个饭盒里是牛肉的,这个是鲅鱼馅儿的。”   叶涞听着就直咽口水,还没坐稳,拿起筷子接连吃了三四个,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边吃脚尖还边晃:“我还是喜欢吃猪肉白菜馅儿的。”   张一浩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儿,呲他一句:“有的你吃就不错了,还挑食儿。”   叶涞笑,以前他在孤儿院过年,后来就到张一浩家蹭,跟盛明谦结婚的头两年,他都是在盛明谦房子里等他回家,但年三十的晚上他没回来过,后来他就不等了,每年过年先去孤儿院,然后再去张一浩家蹭饭。   说起来,他跟盛明谦都没在一起过过一个完整的新年。   张一浩带的饺子当然好吃,但他还是喜欢猪肉白菜馅儿饺子,他从十九岁时才喜欢上,后来又心心念念了十年的味道。   以后再也尝不到那个味道了……   叶涞饺子快吃完了,突然听到了门外的声音。   “盛导,真的是您,盛导新年快乐,您怎么来了?”晚会的工作人员看了几眼才确定是盛明谦,追上来,“大过年的,您来之前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我带您去后天休息室吧,我去叫导演。”   “新年快乐,”盛明谦转身往走廊那头走,摆摆手,“不用,不用叫导演……”   “盛导吃饺子了吗?”   “还没。”   虽然关着门,但叶涞还是听到了门外走廊上越来越远的对话声,他还是对盛导这个词太敏感,丁点微弱也能捕捉到。   张一浩也听见了,看一眼叶涞问:“你晚上是跟盛导一起来的?”   叶涞夹起盘子里最后一个饺子,嚼了几口就咽了:“不是一起,我俩完了。”   “完了?完了什么意思?”张一浩一时没理解,“什么叫完了?”   叶涞脖子低了低:“我跟他结束了,分手了。”   张一浩知道叶涞最近心情不好,只以为还是情侣之间闹矛盾,床头打架床尾和,没想到直接闹到了分手的地步。   “怎么分了?之前不还好好的,他还带你去芬兰见了爸妈,怎么说分就分了,因为什么啊?”张一浩越想越不对劲,“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说完,他这才想起来前几天爆出来的消息,他当时都没放在心上,只以为那是假的,他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都被他带倒了,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盛明谦劈腿了?是不是出轨了?他欺负你是不是?”张一浩声调都变了。   叶涞站起来赶紧捂张一浩嘴:“我的哥,你小点儿声,你是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吗,我们俩的关系是见不得光。”   “见不得光?见不得光那叫什么恋爱?”张一浩替叶涞抱不平,勉强压下音量,“虽说你们都是圈内人,但是你们俩可是单身,盛明谦是个导演,不在幕前,你也不是偶像流量,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叶涞没法跟他说细,话到嘴边留了八分,最后找了个最大众的分手理由。   “我跟他,不合适。”   说着,叶涞手机响了,他没想到是袁凌打给他的视频电话,握着手机想了半天,今天过年,他还是忍不住摁了接听键。   “小涞,是小涞,德辉快来,”视频刚接通画面还没稳,袁凌轻笑的声音传过来,“能看到我们吗?小涞新年快乐呀……”   叶涞找了个角落里的空位坐下,吸了吸鼻子,忍住那阵酸意:“叔叔阿姨,新年好……”   “小涞,我们刚刚给明谦打电话,他没接,我们就给你打过来了,在忙什么呢?没在家里吗?”   叶涞把手机调转了角度,对着身前的化妆镜跟换衣间:“今晚有个新年的商业晚会。”   “大过年的还要工作啊,晚上让明谦去接你。”袁凌说。   叶涞没接话,他跟盛明谦已经离婚了,但此刻没法儿跟对面两个老人说,这事儿只能盛明谦开口,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没说别的。   “那我们不打扰你了,晚上别忘了吃饺子。”   “好,我记得。”   挂了电话,叶涞仰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张一浩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工作人员进来叫人,该叶涞上场了。   叶涞对着镜子练习了一遍微笑,整理好表情跟衣服,握着话筒大步走出去。   晚会结束已经十一点半了,外面下了雪,路上空空的,半天也看不到一辆车经过。   叶涞站在高处远远看过去,万家灯火通明,路上一片新年的喜气,大红灯笼一盏盏照在路边,仰头就是雪花悠悠飘落。   烟花跟鞭炮声不断,偶尔能听到互道“新年好”的声音,还有孩子的玩闹声。   那么多的热闹,跟他无关。   真冷,飕飕的冷风挟着雪往叶涞脖子里灌,他把羽绒服拉链拉到最上面,紧了紧衣领捂住脖子,猫着腰顶风往停车场走。   叶涞,除夕快乐,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太冷了,过了这个年,就把盛明谦忘了吧…… 第41章 盛导不会是后悔了吧?(小修)   叶涞银行卡里突然多了一千万,他知道是盛明谦打的,叶涞又给他退回。   盛明谦的电话紧接着打过来,叶涞没接,盛明谦又发信息问他为什么不要。   “盛导,我已经说过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叶涞只给盛明谦回了一条信息,之后把他电话拉进了黑名单,要想彻底跟盛明谦断了联系,最好关于他的一切都不再见,不再碰,也不再想。   但手机拉黑了,新闻推送消息却不断,盛明谦跟神秘男子现身民政局,疑似离婚的话题又一次冲上热搜,不过这个热搜很快就撤掉了。   配图是张很远的视角,两个人的脸都很模糊,叶涞还戴着口罩,他翻了一圈儿评论,没人把盛明谦身边的人跟他联想在一起,甚至有人直呼这个热搜太离谱,图大概率也是合成的。   但张一浩对叶涞太熟悉,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看到新闻的时候已经快气疯了,一个电话过来狂轰乱炸。   “叶涞,你怎么想的?这就是你说的分手?那是离婚……”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不吭哧,悄悄把婚结了,现在又不声不响把婚离了,你真行……”   叶涞一个耳朵听另一个耳朵冒,好说歹说才算把张一浩给稳住了。   盛明谦没回应这条新闻,第二天某流量明星婚内出轨的消息占据榜首。   盛明谦的话题莫名冒出来,现在又莫名降了下去。   跟盛明谦离婚之后,叶涞最先出现的反应是失眠,加上院长身体突然恶化,几次化疗之后不堪重负,头发掉光了,整个人瘦了二十多斤,复查之后癌细胞还在扩散。   叶涞听着隔壁房间一夜高过一夜的咳嗽声,担心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他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出差错,去附近医院开了一些安眠类药物。   借助药物的睡眠副作用明显,就算是睡了整夜,叶涞第二天一醒依旧是头昏脑涨,浑身乏力,走路也是虚飘飘的,做事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   年后有两个广告跟一些商务代言,叶涞频频出错,差点丢了一份代言,好在最后平稳度过。   除了要录节目到处跑摄影棚,叶涞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孤儿院里。   相亲饭局在周四晚上,是院长给叶涞安排的,催着他去:“我已经跟人说好了,出去吃个饭见个面,就算不合适,当个朋友相处也是不错的,以后也能多条路。”   院长早上就给叶涞发了酒店地址跟包厢号,提醒他晚上一定要去。   已经定了的饭局,叶涞也不想院长为了他还操心,回她说晚上一定过去。   从摄影棚拍完广告一出来就已经快到饭局时间了,叶涞急匆匆卸了妆换了衣服,开车直奔酒店。   雪天晚高峰堵车,叶涞还是迟到了半个小时。   “抱歉安先生,路上堵车,”叶涞推开包厢门的时候还有点儿喘,没看清里面的人先开口说话,“安先生,久等了。”   包厢里的男人站起来:“没关系,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堵车了,雪天路滑,安全第一。”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叶涞抬头,认出包厢里男人的那一刻站在门口愣了下,院长新给他的名片,他到现在也没好好看过。   他对安旭尧印象深刻,上次他脖子被自己抓伤,在摄影棚里被品牌大骂,还是安旭尧为他说了情。   叶涞没想到,院长一直想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竟然是他。   安旭尧面带微笑,穿得很正式,倒跟他随意换上的运动休闲装对比明显,看叶涞一直站在门口,笑着开口问:“怎么不进来。”   “安总,怎么是你啊。”叶涞关门进去。   安旭尧拉开桌子对面的椅子:“我可是早就知道是你了。”   “谢谢安总,”叶涞略显拘谨地走过去坐下,“上次的事一直没机会谢谢你,今晚算我请。”   安旭尧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给了我下次可以回请你的机会。”   他的话叶涞没法接,甚至有点后悔刚刚那一句,只对着他生硬地笑了下,没说话。   安旭尧换了话题,跟叶涞简单聊了两句最近的天气,又把桌子上的菜单推给叶涞,让他先点。   叶涞随意点了两个菜,又把菜单递给安旭尧。   叶涞以前没相过亲,也没有应付眼下这种局面的经验,坐下几分钟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安旭尧问他什么就答什么,一顿饭吃的不尴不尬。   倒是疲惫更多。   饭后安旭尧看出叶涞兴致缺缺,感觉到他的疲惫,说要送叶涞回去。   叶涞摆摆手,说自己是开车来的,晚上都没喝酒他自己回去就行,安旭尧走之前还是加了他微信,想约叶涞下一次吃饭的时间,叶涞应付着说最近忙,婉拒了他的邀请。   -   -   从酒店出来,叶涞刚走到车边,就听到风里裹了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在叫他。   “叶涞……”   风从指缝间穿过,叶涞冷得一哆嗦,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背直直的,整理好脸上的表情,笑眯眯转头,果然是盛明谦。   “盛导,真是巧,你也是来吃饭的?”   几天没见,叶涞感觉盛明谦不太一样了,头发长了一点,双眼下的青色明显,眼神幽冷,还是给他一种压迫感。   “不吃饭,”盛明谦声音哑了,抱着胳膊靠着车门,“才离婚几天,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出来相亲了?”   叶涞压了压眉头,他不知道盛明谦是怎么知道他是来相亲的,除了孤儿院的人,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但他也不想多问。   理智上,叶涞不想多跟盛明谦见面,十年的情感颇有重量,时时刻刻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现在依旧无法直白平坦地面对盛明谦,之前在心里勉强浇筑起来的用来抵御的城墙,已经慢慢垒出了高地,他不想跟盛明谦多待,他怕那堵墙会破裂坍塌,所有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叶涞眼神往上挑着,对上盛明谦的眼睛,尽量跟他保持距离:“盛导,原来你也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离婚了,我们就已经没有关系了,协议关系没有了,婚姻关系也不存在了,我们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个体,我现在跟人相亲,跟你无关了,话说,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叶涞似笑非笑,眼里是调侃也是遗憾:“盛导不会是后悔了吧?还是说……你的占有欲在作祟?啧,这种思想可万万要不得……”   主动攻击也是一种防御机制,这是人的本能。   叶涞说完屏住呼吸,胸口那里一直砰砰直跳,他没等盛明谦的回应,转身开门上了车,余光还是清晰地看见了盛明谦额角在跳动。   年后雪一直没停,断断续续地下。   北风呼啸,雪花凌乱,纷纷扬扬。   呼呼的风吹打着玻璃窗,就要穿透了一样,叶涞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才睡着了,最后还是被疼醒了,身体里像嵌了钢针。   疼,浑身疼,太疼了,恶魔的利爪在不断拉扯他的身体,就快要把他撕碎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头发一捋一捋贴着脸,叶涞甚至听到了汗水滚下去的啪嗒声。   很久没这么疼过了,这一次好像要把之前落下的都补上一样,叶涞咬着牙,还是忍不住呻吟。   等到那阵刀削斧砍的尖锐过去之后,叶涞才撑着胳膊从床上爬起来,拉开床头抽屉,干吞了两片止疼药,但丝毫没有作用,那种疼不只是身体上的疼。   “小涞,你没事吧?”院长还没睡,在隔壁房间听到声音,过来敲门。   叶涞听到门外的咳嗽声,低头一口咬上自己的手腕,嘴里顿时一阵血腥气,手腕上的疼痛稍微转移了身体里那些关于疼痛的敏感神经。   “小涞,你怎么了?”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大。   叶涞勉强躺好:“院长妈妈我没事,我没事,就是做噩梦了。”   “你吓死我了。”   “我没事,外面冷,您回去睡觉。”   “你屋里有水吗?我给你倒一杯。”   “有水,有水。”   院长又在门上敲了几下:“那你有事叫我。”   叶涞大口喘气,用力应了声“好”。   等到门外的脚步声远了,叶涞彻底瘫软在床上。   叶涞张着嘴呼吸,脸色惨白,疼痛终于消退。   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响了三遍他才接,是个陌生号码,已经快一点了,不知道是谁的电话。   叶涞接了电话正想着,对面一个男人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   “叶涞,新年好呀,等了你几个月了,今天又是周四了,怎么不来?”   那道声音来自地狱,像被雨雷劈过,粗粝阴冷,怪声怪气,等叶涞听出来是谁,恐惧在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刚从一个深渊爬出来,此刻又被人一下子摁进了冰雪里,身体瞬间凝住。   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叶涞找回一点温热的呼吸,强迫自己理智一些。   现在隔着电话,他什么都做不了。   叶涞打开手机录音功能,装作没听出来:“你是谁?”   对面有打火机点烟的声音,声音通过听筒,拽着叶涞耳朵,叶涞汗毛直立。   “现在当了大明星了,记性也不好了,怎么说你以前也跟我姓过两年,这么快就忘了?傅锐格。”   “别这么叫我,我不是傅锐格……”叶涞低吼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别激动,别激动,”男人的笑声传过来,“叶涞,你现在是大明星叶涞,我看到新闻了,你跟盛明谦,真的离婚了吗?” 第42章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宁远的访谈节目,节目组第一次尝试直播的方式,宁远跟叶涞是老搭档了,默契还在,第一期算是试水,所以请了不会出意外的叶涞。   之前两人已经沟通过问题稿跟一些话题梗,节目直播前要彩排,大家都以为不会出意外的叶涞,成了那个最大的意外。   宁远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光线都模糊了,叶涞跟宁远坐在沙发两头,一人抽着一根烟,办公室门关得很严实,导演坐在角落里一直搓手,坐不住了又站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边走边搓手。   相比于导演对收视率预估的兴奋度,宁远更多的是担心。   “叶涞,你确定待会儿要改成这些问题吗?你要说,跟盛明谦……”   叶涞低头抽了口烟,手指在裤子上攥了下,被烟泡哑的声音丝毫没停顿,追上宁远话尾,“嗯,就说这个。”   “盛明谦那个新闻我看了,当时感觉有点儿像你,但没敢认,后来话题撤了,就没当回事儿。”   “是我,晚上的访谈收视率肯定会爆。”叶涞微微抬头,烟雾后的双眼半隐半现。   “你知道的,我让你来,可不是在意这个的。”宁远说。   “我当然知道,”叶涞灭了烟头,舌头舔了舔被烟熏得发苦的嘴唇,“你就当,帮帮我。”   宁远没跟他藏着,直接说出了口:“叶涞,你如果想提高热度,完全用不着这样的方式,结果你应该能想到,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当然,如果你想,我这里肯定是没问题。”   叶涞还是那句话:“远哥,就这么定了吧。”   节目开始的五分钟前,叶涞在微博上发了两条信息。   第一条:五年婚姻跟陪伴,感谢盛先生,感恩相遇,未来我们还是朋友。@导演盛明谦。   标准化公式化的离婚文案,这条还是叶涞在网上搜到之后总结出来的。   第二条:今晚八点,宁远访谈直播间,我们不见不散。   他这两条信息算是深水炸弹,直接在娱乐圈里炸开了锅。   叶涞已经预感到了后面会是什么结果,直接关了手机,跟宁远一起去了摄制棚。   -   -   晚上十点,盛明谦坐在林瀚的办公椅上,拿着手机正在一条条看那些转发的信息。   #叶涞自爆跟盛明谦隐婚五年#   #盛明谦叶涞离婚#   #盛明谦婚内出轨#   电脑屏幕放着直播内容,夹杂着林瀚急冲冲的声音。   “明谦,我这儿的电话都被打爆了,座机线也拔了,手机也不敢开机,全是来问我你跟叶涞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我是真没想到,叶涞会主动爆料。”   “你说,他图什么啊?跟你结婚这么多年了,什么都没捞到,现在想通了?临了临了,想要用你提高下自己的热度?”   林瀚自己在那说了半天,盛明谦眼睛一眨不眨,从始至终没离开过手机屏幕一眼,直到第六次摁断陌生来电,他直接把电话卡抽出来,手机连网继续看新闻。   底下的评论,除了一小部分议论他,说他私生活如何如何混乱的,其余百分之八十都是冲着叶涞的,就算他平时只拍戏不关注舆论风向,也能感觉到有人买了水军在背后控评。   最后直接出了一个新的话题,#叶涞滚出娱乐圈#,这个话题热度一度上升到了榜首,转发量跟评论量惊人。   “明谦,你想好了要怎么回应了吗?”林瀚问。   盛明谦打开一条评论又关上,打开一条又关上,手机放在桌子上没把握好力度,重重地磕在桌子上,脸上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为什么这些评论都是骂叶涞的?”   林瀚嘶了口冷气,走到办公桌前,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合着我跟你说了这么半天,你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啊。”   “这些评论,能不能删掉?”盛明谦表情认真又严肃,还有微不可查的躁动跟愤怒。   林瀚瞪大了眼:“你当我是神仙吗?评论我怎么删?”   盛明谦皱眉,没给林瀚反驳的时间:“那热搜的问题,你想想办法。”   “热度已经到这儿了,明天早上就有新的顶上去,叶涞那头已经爆了,我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也回应一下,感恩相遇,余生漫漫,祝福彼此,然后@下叶涞,后面的所有问题一概不回应,反正你也不在幕前,后面热度自然而然就能降下来了。”   林瀚嘀咕完,盛明谦压根儿没听进去,已经捏起电话卡,捞起外套走了。   “明谦,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   回应林瀚的,只有震耳的关门声。   -   -   盛明谦在公寓门口敲了半天门,几分钟后给他开门的是一对二十岁出头的陌生男女,两人明显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女人一脸怨气,男人一头黄发鸡窝一样。   “谁啊?大半夜的敲什么门?”   盛明谦以为自己敲错门了,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眼门牌号,没错,门后的米色毛绒地毯也没有变,右上角有一个被烟头烫出来的黑色窟窿。   是叶涞的公寓。   “这个公寓的房主呢?”盛明谦问的直截了当,一句废话都没有。   “我就是房主,这个房子我全款买……”   男人还没说完,女人使劲儿眨了眨眼,认出是盛明谦,抬起手指在空中指了半天, “你你你,是不是那个盛,盛明谦,盛导……”   盛明谦没多待,点点头:“抱歉,打扰你们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女人还在大声嘀咕:“老公老公,那个人是盛明谦啊,热搜还在呢……”   叶涞的手机关机,就算不关机盛明谦也知道自己打不通,他已经被拉黑了。   盛明谦直接开车去了孤儿院,车刚开到院门口,车灯照亮了院子里的慌乱。   盛明谦一眼就看到了梧桐树边,扶着院长正在往后院走的叶涞,两人身侧还站着一大一小。   “孙阿姨你看着孩子们,别让他们乱跑,我带着院长去医院。”   “好好,我们先扶着院长上车。”   小鱼在旁边急哭了:“院长妈妈,您没事儿吧。”   叶涞没时间哄人,语气急促:“小鱼乖,不哭。”   感受到身后的车灯,叶涞转身,逆着刺目的白光,眯着眼看向车里的人。   他知道是盛明谦,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还是能感受到那道极具穿透力的视线,两道视线的热度高于照在他脸上的灯光。   这一秒钟很漫长,往前延伸是敲锤定音前,那些卑微如尘的夜晚,往后延伸是一片未知的黑色密林,叶涞站在中间地带,恍惚间才想起这一秒之前的一切。   昨晚接了那通电话,最后是怎么挂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后来是怎么睡着的也不记得了。   晚上下了宁远的节目,又跟宁远吃了顿饭,刚一回来他就听到院长房间里一阵异常的响声,窗户没拉窗帘,叶涞趴在玻璃上往里一看,院长撑着胳膊半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在咳嗽,边咳边痛苦地呼吸,嘴角还有血迹。   门从里面反锁,叶涞拿了块砖头把玻璃窗敲碎了钻进去,动静不小其他人都醒了。   他扶着院长走出来,刚准备去开车,盛明谦就来了。   盛明谦也看出了院长身体不适,快速关了车灯停好车,院门还关着,一只手抓着铁门栏杆站在外面,现在顾不上别的:“叶涞,你带院长出来,我现在送你们去医院。”   叶涞没时间多想,他的车停在后门偏院里,还要走一会儿才能到,直接扶着院长转身往大门外走。   “麻烦盛导了。”叶涞开了门。   这是焦急之后的选择,叶涞语气疏离又客气,盛明谦开了后座车门,帮忙扶着院长坐上去,余光在叶涞没血色的脸上扫了一眼,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时微微蹙眉:“系好安全带,我去前面开车。”   一路上车里低气压环绕,盛明谦双手握着方向盘,手指下的力度松松又紧紧,余光从后视镜里看向后排座椅。   院长闭着眼靠着座椅,说话有气无力,看上去状况不算好,叶涞一直在旁边说话安慰她。   叶涞一直低着头,整张脸都隐没在暗夜里,窗外的霓虹灯断断续续滑在他脸上,像是打翻的调色盘。   最近的医院也不算近,现在不是谈私人感情的时候,盛明谦专心开车,医院门口停稳之后回头:“你先带着院长去急诊,我去停车,马上就过来。”   叶涞没看他,点点头哑声说了谢,说完才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咽了口口水,没再说话,扶着院长下车。   把院长推进急诊室,叶涞跟医生说了一遍院长基础情况,护士又催着叶涞先去挂号缴费。   他刚刚出来的太急,没戴帽子跟口罩,脸上没有任何遮掩,虽然晚上来急诊的人并不多,但他还是感受到了落在脸上的灼烧感,有人议论,也有人掏出手机对着他拍照。   叶涞快速挂号充钱,把衣领竖起来遮住下巴,拿着就诊卡转头就走,使劲儿低着头,不去看其他人。   一个黑影突然撞上他肩膀,叶涞被那阵大力推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腰撞上旁边的墙角,疼得他眼前一黑,后背贴着墙才站稳。   “抱歉……”   对方虽然是在道歉,语气却是不加掩饰的讥讽,说完,那人用力捏了下手里刚拆开的牛奶盒,里面冰凉的牛奶喷了叶涞满头满脸。   叶涞闭上眼惊呼一声,虽然一直低着头,但脑后溅上去的白色液体一下子就流到了底,很快湿透了他的衣领,顺着脖颈往身体里淌。   有护士听到这边的冲撞声跑过来看,给叶涞递了张纸巾:“你没事吧?”   “谢谢。”叶涞慌乱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跟眼皮上的奶渍,勉强睁开眼,纸巾已经湿了,他又擦了擦头发。   刚刚撞他的人早就走远了,叶涞甚至没分辨出那人到底是男是女。   -   -   急诊室里盛明谦正在跟医生说话,医生已经做了初步检查,院长病情恶化,需要住院。   盛明谦听到身后细弱的脚步声,一回头就撞上叶涞湿红的眼,叶涞看上去很狼狈,头发跟脸颊上还有残留的白色的液体。   “你怎么了?”盛明谦问,短短几分钟,就成了这副模样。   “不小心撞到人了,牛奶洒了。”叶涞捡不要紧的说,走到床边,“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   “目前推测是恶化了,还需要肿瘤科的进一步检查,先住院吧。”   盛明谦跟着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住院手续都办妥了,已经是后半夜了。   护士给院长挂了水,院长躺下之后没一会儿就因为体力不支睡着了,床头的医疗监测仪器发出滴滴的声音。   叶涞坐在病床边,麻木的身体跟大脑重新启动,晚上的事在眼前旋转一圈。   在宁远的访谈里,他还在用力演戏,说了几句他跟盛明谦这五年的关系跟离婚的原因。   因戏生情,结婚五年,感情不合所以选择分开,和平分手,祝福你我,以后他们还是朋友。   没一句是实话。   不是因戏生情,是他威胁的,不是结婚,是协议结婚,感情不合倒是真的,但不是主要原因,和平分手?显然并不和平,以后还能做朋友吗?怎么做呢?他们又是站在什么方向跟位置上的朋友?   十年时间,原本已经注定了的平静无波的结局,现在又被他搅成一池浑水,自曝离婚,成了全网黑,丑陋不堪。   谈何朋友?   想到这些,刚刚头发上的牛奶流淌过的痕迹,像被刀尖划过,所到之处的皮肤无一幸免,皮开肉绽。   感觉到盛明谦视线压下来的重量,绽开的皮肉开始隐隐作痛。   撞他的那人,很明显是故意的。   这可能就是占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出现的反噬结果吧。   以前惦记了那么多年,偏偏要靠近了尝一尝,以为时间能把一切幻化成糖,最后发现,从里到外都是苦的,叶涞勉强吞下那些苦涩,但苦涩的余味却可以持续那么久。   “你是来找我的吧?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说离婚事儿啊?”叶涞声音小小的,得认真听才能听见。   盛明谦站在他身后,眼底是叶涞湿湿的发丝,还有他颈后的白色奶渍。   没等盛明谦问,叶涞自问自答:“离都离了,我当然得抓住点儿什么才行,这个方式提高热度最快了,后面我肯定能接不少戏,当然了,前提是盛导不会彻底封杀我。”   叶涞苦笑说完,本以为盛明谦会问他什么,但盛明谦什么都没问,看看床头桌上的医疗器械,换了话题:“院长的病,多久了?”   叶涞刚刚鼓起来的那口气,一下子又被扎漏了,只剩一层软趴趴的皮,包裹着干瘪下去的内核。   “有几个月了。”他说。   “怎么不说?”   叶涞仰头,喉结随着眨眼的动作滚动了一下:“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第43章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叶涞?   叶涞的那句话笼起一层浓浓雾气,掀不开也吹不散,密不透风地包着他,缩在雾气里的叶涞好像变小了,双肩塌陷,坐在床边的后背佝偻着,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抬头眼巴巴望他的这一眼,让盛明谦想到了一年生草本植物,就快到了凋零的季节。   是无奈,无助,失望,无能为力的虚弱,也是妥协。   可是,他到底又是在妥协什么呢?   盛明谦从没见过这个模样的叶涞,结婚这五年,他们压在协议的外壳下,头两年叶涞对他更多的是隐忍,还有言听计从。   结婚头两年的叶涞,跟在当年《生剥》试镜酒店走廊上从身后喊住他,请求他再给他一次试镜机会的叶涞,跟刚进剧组里那个努力张扬,开朗又无所顾忌的叶涞判若两人。   他没去探究过那份变化的原因,又或是,那些都仅仅是叶涞的伪装而已。   而这两年,叶涞面对他时不时的冷言冷语,不是插科打诨撒娇耍赖迈过去,就是用同样的方式反击回来,后者少,不软不硬求饶的时候更多。   他们的关系从床上开始,见了面除了做就是做,偏偏叶涞长了一张极具迷惑性的脸,多看一眼就容易让人陷在那双满是吸力的漩涡里,而叶涞在床上说的话更是三分真三分假,混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   盛明谦总觉得自己很多时候都看不透叶涞,以前看不透,现在依旧看不透。   隐忍的,张扬的,阴郁的,攻击的,伪装的……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叶涞?   有时候盛明谦又觉得,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他,这种拉扯不是一天两天才有的,时不时就抽他一下,像有一根线在摆弄着他,左一下右一下……   叶涞重新坐好,给院长掖了掖被角,同时收回了视线,不再看盛明谦。   盛明谦无声吐了口气,收回跑远的思绪,掏出烟盒出了病房,走到吸烟区抽烟。   -   -   院长癌细胞扩散转移,现在又出现了一些并发症,胸腔积液导致腹部水肿,呼吸困难,院长一会儿是清醒的,一会儿又糊涂。   第二天早上,医生查过房就给院长上了呼吸机,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但还阴着。   叶涞在病房里陪护,顾不上盛明谦,昨晚他趴在病床边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了开门声跟盛明谦靠近的脚步声,几分钟后脚步声又出了病房。   叶涞以为盛明谦已经走了,送医生出病房门的时候一推门,就看到了盛明谦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握着手机在打电话。   “涞哥哥手机关机了,对,他在照顾院长妈妈。”   “嗯,院长妈妈没事,医生在给她治疗,好了之后就能回去了。”   “可能要过段时间。”   “小鱼乖,要听话,好好去学校上课。”   盛明谦几句话,叶涞已经猜出来了,那头跟他打电话的人是小鱼,他不知道小鱼跟盛明谦是怎么联系上的,现在听起来,他们好像很熟?   叶涞突然想起协议到期那天晚上,小鱼问他是不是去见长腿叔叔,还有,他那晚前脚刚去参加完相亲饭局,一出来就碰到了盛明谦。   叶涞想不通盛明谦是怎么跟小鱼联系上的,小鱼的电话手表是半年前他买的,号码只有亲近的几个人知道。   一直等盛明谦挂了电话叶涞才走过去,语气不太好:“你刚刚在跟小鱼打电话?你怎么会有小鱼电话?”   盛明谦刚挂掉小鱼电话又有陌生来电,根本不用多想,知道又是想来问他跟叶涞离婚的人,他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实话实说。   “前段时间开车路过小鱼学校,正好碰到他放学,带他去游乐场玩了一次。”   “就一次?”   “后来还带他吃了两次饭。”   叶涞越听越气,小鱼晚上放学都是自己回去,他以前一直给孩子们说,不能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不能跟陌生人走。   小鱼的安全意识竟然这么差,虽然他带盛明谦回去过,但说起来也不过只有那一面,盛明谦一说去游乐场,他就跟着人走了。   他小时候就是这样容易轻信带着笑意的陌生人,才会被那个人盯上的吧,最后选中了,早就过了最佳收养年龄的他,是他自己给自己以后的劫难埋下了地雷。   叶涞想,等他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下小鱼那小子才行,得让他长长记性。   虽说他了解盛明谦的为人,但以后哪天要是真碰到坏人,后果不堪设想,小鱼是大孩子,更要给其他孩子做好榜样才行。   否则以后真出了事,只有哭的份儿。   “盛明谦,你总找小鱼,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相比于叶涞的气急败坏,盛明谦则是一脸平静,没准备继续,话锋一转,“院长怎么样了?醒了吗?”   一说到院长,叶涞没精力跟盛明谦再掰扯别的:“只醒了几分钟,又昏睡过去了。”   “这家医院的肿瘤科主任我认识,刚刚我已经约过了,下午能过来给院长会诊,再检查看看,或许还有希望。”   因为小鱼冒出来的气,盛明谦一开口又泄了个干净,虽然他知道院长的病情已经没有办法了,但还是不想放弃。   “谢谢……”   孙阿姨上午来医院给院长送生活用品跟换洗衣物,又给他们带了早饭,她不能离开孤儿院太久,送下东西就要走。   盛明谦也接到了林瀚的电话,新电影的宣传活动上午十一点开始,导演跟主创演员都要参加,他得过去准备。   活动地点跟孤儿院同向,他说顺路开车先送孙阿姨回去。   “有事给我打电话,”盛明谦走之前跟叶涞说,又想起叶涞已经把他手机拉黑了,“我的手机号,你拉黑了。”   叶涞抿着唇没说话,抬头看看吊水瓶,还不到摁铃叫护士的时间,随口说:“没什么事。”   盛明谦提醒他:“几分钟就忘了吗?下午肿瘤科主任会来。”   -   -   逃避不是唯一办法,叶涞还是开了机,盛明谦一走,叶涞把黑名单里的人拉出来。   不出所料,震动声跟短信提示音一下接着一下,电话一通接着一通,叶涞不停摁断,微博后台消息接收都快卡死了,他又关了私信。   随便往页面上扫一眼,大多数都是骂他的,还有问候他八辈祖宗的。   叶涞对着那些字嗤笑,他自己都不知道八辈祖宗都是谁。   张一浩的信息最多,虽然昨晚吃饭的时候已经用宁远的手机给张一浩打过电话了,但看着信息里张一浩连撅带骂,又掩饰不住关心,叶涞还是笑了。   陈宇川给他打了几通电话,又发信息问他有没有事,还建议他出去走走,孙玉豪跟左崎间接从张一浩那里打听到了他的消息,在他那条离婚消息下面发了两条祝福的评论。   这时候站队不是个好选择,但他们还是那么做了。   好像情况也没他想的那么糟糕,朋友们还在,叶涞一一给他们回了消息,说自己很好,只是有急事在处理。   一些记者跟疯狂粉已经知道了叶涞的位置,昨晚他出现在医院急诊大厅的照片很快就被传开了,很快就被人扒出了他现在的位置。   好在院长住在vip病房,外人进不来,但叶涞中午出去买东西,还是被人给拍到了。   虽然买了帽子口罩,但这样的伪装几乎没有作用。   一晚上的时间,甚至还扒出了他以前中学时候的照片,一个自称是他初中同班同学的人还发了几篇长作文,爆料他在中学时期种种恶劣事迹:成绩极差,人品败坏,霸凌同学,爱跟社会上的小混混混在一起,早恋,私生活混乱,经常出入酒吧跟夜店,男女不忌,私下还嗑药。   啧啧啧,叶涞在心里忍不住感叹,写小作文的人真挺有意思,要不是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叶涞”两个字,他也想骂上两句,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学生。   可是,他中学时期的名字可不叫叶涞。   从幼儿园开始,他的成绩不算多优秀,但也中规中矩,一直是班级前几,虽然性格孤僻没多少朋友,但也有一两好友,中学因为各种原因转过三次学,没谈过恋爱,更没磕过药,被人霸凌过,但最后自己都找回来了,他不吃亏,但也不欺负人。   这个自称是他同学的人,不知道是怎么捏造出来的故事。   叶涞突然在这一刻就想通了,已经到这一步了,就别太要脸了,直接敞开算了,他本来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只有盛明谦是个例外,他可以隐忍,可以缩起来,但对别人,他没理由惯着。   还有,昨晚那个对着他捏牛奶的人,最好别让他找出来……   叶涞直接转发了那条发小作文的账号,并配文:假的,已取证,我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会报警处理……   那些陌生的轰炸电话一直没断过,就在叶涞手机快被打没电自动关机前,一个词条映入眼底。   盛明谦点赞叶涞微博。 第44章 叶涞,是六楼那孩子   盛明谦对着镜子刮干净一晚上新长出来的胡子,英气勃勃的脸上是熬夜之后不可避免的痕迹,眼里是错乱的红血丝,眼睑下青色明显。   助理把一部新手机跟两套西装放在旁边的沙发上,看出盛明谦脸色很差,开口问他:“盛导,您昨晚没休息好啊。”   盛明谦淡淡瞄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闷声嗯了一声,只说了一句昨晚有事。   “今天您穿哪套?”助理给他指了指旁边的两套西装,“要我叫造型师过来帮您弄弄头发吗?”   “不用造型师。”他头发一直不长,不需要跟演员一样特意弄什么造型,捞起新手机,又随手拎起一套西装进了换衣间,动作麻利急切,好像急着参加活动,又急着要走。   活动开始前,主创演员跟编剧都来盛明谦休息室打招呼,盛明谦等他们一进门,看他们眼睛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没等他们开口,直接说:“私人话题就别问我了,概不回答。”   “哈哈哈哈,盛导不让人说,手机都打不通,”编剧笑呵呵走过来拍他肩膀,“盛导,别绷着脸,我们不问了,但是保不准活动上会有记者跟观众问你。”   旁边的人也开口应和:“免不了,肯定会问的。”   宣传活动台下都是观众跟记者,很多中间互动环节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主持人手稿上的问题他们也已经提前都沟通过了,该怎么问,又要怎么答。   但活动最后一轮的记者跟观众提问环节是自由发挥的,全靠主创团队临场应变,一开始的记者问的还是关于电影相关的问题,到了最后一个记者,他没问电影相关问题,问的是最近这两天热搜上关于盛明谦跟叶涞离婚的话题。   “盛导,您能回复下跟叶涞的关系吗?叶涞昨晚发了离婚,但您一直都没回应过,你们真的结婚五年又离婚了吗?”   一个记者开口提问,其他人也趁热打铁,纷纷问出自己的问题。   “盛导,您跟叶涞离婚的原因,是不是有第三者插足呢?”   “前段时间拍到您跟秦子墨同进同出,是因为秦子墨你们才离婚的吗?”   “那周然呢?您跟周然的关系一直都是个迷,粉丝说什么的都有,盛导能回应一下吗?”   虽然是自由提问环节,但他们也不是没有准备,可能的突发状况他们都已经提前想到了,也都提前制定过应对方案。   主持人拿着话筒,在旁边截住了他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各位记者朋友们大家辛苦了,我们今天只回答电影相关的问题,私人问题就不回应了,还请大家多关注下电影吧,感谢大家支持……”   活动一结束,一旁的工作人员拦着那群追着盛明谦的记者,盛明谦黑着脸,在工作人员的开路下快速离开。   一上车,盛明谦脱掉西装外套甩到旁边,一把扯掉脖子上勒得发紧的领带,摁着滚动的喉结深吸一口气,最后干脆闭着眼靠着椅背。   外面的太阳穿透层层叠叠的阴云,盛明谦起伏深邃的侧脸撑起照进来的光丝,很快,那缕光又被乌云遮住,盛明谦的脸色重新变得阴沉。   助理抱着一沓文件,一开车门就对上盛明谦犀利如炬的眼神,呼吸都顿了下,他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小心翼翼开口:“盛导,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办的?”   盛明谦敛下眼皮,透过黑色玻璃膜看天空,原本就灰暗的天空更暗了,让人透不过气来。   “那些记者走了吗?”他问。   “还没有呢,还在采访其他人,我们现在走吗?晚上还有一场晚宴。”   盛明谦系好安全带,手指压了压眉心的倦意跟烦躁:“下午跟晚上我还有别的重要的事,晚宴我就不去了,让林总代替我参加,你开车,去蓝天孤儿院。”   他早上在电话里答应了小鱼,中午放学会去看他,要给他看手机里拍的院长跟叶涞的照片,小鱼挂电话前问了他三遍,他不能食言。   看过小鱼之后得尽快去医院,院长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肿瘤科主任昨晚看过她的病情报告,已经私下里跟他打了招呼,让患者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但这个结果他还没跟叶涞说。   生命本渺小,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但这样的话只是嘴上说说容易,真到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那种痛苦只有降临在自己头上才能真切体会。   -   -   盛明谦平时用的手机静音,电话一直不断,握着助理带过来的新手机刷网上的信息。   他平时很少用这些东西,很多功能都没摸透,点开什么之后还得时不时问问开车的助理。   刚刚电影宣传活动的现场视频已经在各大网站上疯传,他黑着脸快速离开活动现场的那几秒视频转发量最高。   盛明谦并不在意这些东西,快速滑过相关话题,只找上面有叶涞两个字的信息看,最后滑着滑着,手指突然在一个不算起眼,转发量也不高的信息上停住了。   那条不起眼的博文,是反驳之前自称是叶涞中学同学,发小作文列举叶涞中学时期种种劣迹的文章。   盛明谦点开那条信息,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看。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想了半天才决定发出来,没人收买我,我也不是什么水军,就是个普通人,那个自称是叶涞同学的人发的内容,我看了几眼,通篇都在鬼扯,胡编乱造罢了。   我是叶涞的同学,真同学,最搞笑的是,我看那个小作文里还配了一张学校的通报信息,通报里给叶涞记大过处分,这种东西其实最容易查了,编也不编得再像一点,通报信息里的名字是叶涞,可是……叶涞中学时期根本不叫叶涞,我不知道叶涞是不是他后来改了名字还是单纯的艺名而已,叶涞那时候叫傅锐格……   叶涞那时候叫傅锐格。   后面还有很长一段文字,但盛明谦的眼睛停在那句话上,后面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   傅锐格,三个汉字组合起来依旧陌生拗口,但那三个字映入盛明谦眼底那一刻起,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快速膨胀,到了极致之后又砰地一下炸开了花,所有的一切都炸成了碎片。   盛明谦盯着屏幕的视线慢慢涣散,最后彻底没了焦距,眼前一片花白。   很长时间之后,那片花白才重新染回颜色,盛明谦把炸裂的碎片一块块捡起来,勉强拼合在一起,最后的事实摊开在他眼前——   叶涞是傅锐格,傅锐格是六楼那孩子。   叶涞,是六楼那孩子。   十年前,医院里他看不见的那些记忆又一次冲到头顶,那孩子说过的话,他沙哑撕裂的声音,再一次重现。   我不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   我好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新年平安。   盛先生,我之前看过你拍的电影。   阳光要自己去抓捕才能到你手上,可是我,抓不住。   那我们可以一起期待明年春天……   关于六楼那孩子——   护士说他是自己来医院的,看上去疯疯癫癫,浑身是伤,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单衣,衣服破破烂烂,身上都是冻疮。   护工说,那孩子营养不良,人干巴巴的皮包骨头,总是低着头佝偻着背,脸颊往里凹陷,整个人像是刚从土里捞出来的,身上还带着土腥味儿……   盛明谦惊讶自己竟然都记得那些词语,还记得这么清楚,脑子里每飘过一句,都像是重新在他身体里打下一层滚烫的烙印。   但他此刻无法把那些带着污浊又残忍的词汇放在叶涞身上,哪怕只是沾了个边儿,那些词语在碰到叶涞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就会摩擦冲撞出巨大爆破力,压得他胸口发闷,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发颤。   还有,土腥味儿是什么味道?   盛明谦联想到了雨后的黑泥,不见阳光的阴暗角落,长满了绿色苔藓,湿虫爬过,任人践踏。   那个勾着他脖子,会仰着脸笑着跟他索吻的人,怎么会有土腥味。   叶涞身上总带着家里沐浴露的味道,淡淡的,有时候是奶香,有时候是青柠,有时候是玫瑰海盐……   味道是有记忆的,会刻在当时的鼻梁里,扩散蔓延到身体深处,最后会在不经意间融进去。   盛明谦只是回忆了一下,感觉自己的鼻尖四周已经萦起那些细细的味道,奶香湿润,青柠淡雅,玫瑰海盐的跳动,带着钩子。   那些才是叶涞身上的味道,独独没有土腥味。   可事实好像并不会因为味道改变,真相还是朝着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向,他从来没联想过的方向。   不对,准确地说,不是完全没想过,在芬兰那晚,他听着叶涞读《世界枝头》,书里的几句话勾起了他的联想,他让朴正阳查六楼那孩子的信息。   叶涞那晚在他怀里睡得很沉,打电话的声音丝毫没影响到他。   叶涞读的时候是“我”,书里的“我”头发长了,他幻想叶涞长头发的样子,同时又想到了六楼那孩子的长发。   但叶涞就是六楼那孩子的想法实在太过荒诞,怎么可能呢?他们一点儿都不像,所以那个想法一闪而过,快到还没成形,他还没捕捉到就已经被他彻底否定。   ……   可现在,盛明谦一厢情愿在心里否认没有任何意义。   毕竟拍了这么多年的电影,他对文字有极高的敏感度,但以前修炼出来的能力现在通通失效,每一个词在脑子里闪过,都需要凝聚起巨大的精神力才能理解那些词的表面意思,也仅仅只是表面意思而已。   那些不陌生的词语组合在一起,背后撑起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惨烈故事,盛明谦不敢猜测。   盛明谦搭在膝盖上的手半天才动了一下,果然,痛苦只有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切实体会。他感觉胸口像被尖利的锤子凿开又挖空,前后通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心脏疼得停止了一瞬,双腿发空双手发酸。   六楼那孩子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叶涞,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第45章 以前的事儿,我早就忘干净了   不知不觉,汽车已经在孤儿院门口停稳。   “盛导,到了。”助理回头。   盛明谦捏着手机的指节发白,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样,很久之后才找回知觉,身体慢慢放松。   “您脸色不太好,”助理发现盛明谦脸上没什么血色,比刚刚出活动会场时还差,活动的时候是黑脸,现在更像是惊慌跟害怕之后,再多的他也看不出来了。   “我没事。”盛明谦眼睛发直,视线一直落在下方。   他脸上还出了汗,额头上的汗珠在往下淌,助理抽了张纸巾递到后排:“盛导,是不是我空调开太热了?您都热出汗了。”   助理一提醒,盛明谦才感觉到汗已经流进脖子里了,皮肤又痒又难耐,他接过纸巾,胡乱在脖子上擦了擦:“不热,你不用等我了,待会儿叫辆车回家休息吧,车钥匙给我,我自己开车就行。”   助理一走,盛明谦又在车里坐了很久才下来。   院子里传出小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嘻嘻哈哈声,小鱼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坐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个小石子,在地上画着什么。   “小鱼,”盛明谦稳住那阵剧烈震动过后的心神,喊了小鱼一声,“你玩儿什么呢?”   “盛叔叔……”小鱼听出是盛明谦的声音,把手里的石头往旁边一抛,跑到门口从里面给盛明谦打开门,直接扑在他身上,“盛叔叔,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盛明谦弯腰,在小鱼头顶揉了一把:“小鱼今天乖了吗?上午有没有乖乖去上课。”   “有的,有乖乖去上课。”   “中午吃饭了吗?”   “吃过了。”   “真乖。”   小鱼还惦记着叶涞跟院长妈妈:“盛叔叔,涞哥哥跟院长妈妈还在医院吗?我能看看他们吗?”   盛明谦蹲下来,把昨晚手机里拍的照片拿给小鱼看。   照片是昨晚叶涞睡着的时候他拍的,院长平躺在床上闭着眼,脸色苍白,叶涞侧趴在床边,睡得并不好,表情揪着,因为背光,脸上都是阴影面。   “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小鱼看着照片问。   “好了就能回来了。”盛明谦说。   孙阿姨听到院子里的声音,从厨房里走出来:“盛先生,您来了。”   盛明谦对着孙阿姨点点头:“孙阿姨,我来看看小鱼跟孩子们。”   “盛先生您进来随便坐,”孙阿姨招呼盛明谦,又叫小鱼,“小鱼,你好好带着弟弟妹妹们玩儿。”   “知道了。”   孙阿姨跟盛明谦打过招呼,转身又要回厨房干活,盛明谦见她要走,大步跟上去:“孙阿姨留步,我有点事儿想问问您。”   孙阿姨把还滴水的橡胶手套摘下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手背在衣服上蹭了一把:“盛先生,你不用客气,有什么问题你问,随便问。”   想到短短那一路突降的风暴跟变幻,盛明谦喉头干涩,像是久旱之后开裂的大地,一瓢水下去又被烤得呲呲冒烟,他在喉结上捏了两下才开口。   “孙阿姨,您知道叶涞以前为什么改名字吗?十年前,叶涞还不到十九岁,那时候他怎么了?”   盛明谦一开口,孙阿姨脸色立刻就变了,额头上的皱纹都深了,眼神瞥到别的地方,不看盛明谦:“这个……我其实也不太清楚,我来了还不到五年,那时候叶涞就是个演员,他那时候就是叫叶涞,至于叶涞以前的事儿,在我们这里算是忌讳,院长不跟我们说的,也不允许我们讨论,盛先生,这个事儿我也不知道。”   盛明谦不想放弃:“您真的一点情况都不了解吗?”   孙阿姨眼神躲躲闪闪,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了两句:“我私下里,多多少少听之前的员工提过几嘴,叶涞以前不叫叶涞,改过名字,还受过伤,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这个事儿,只有院长知道。”   -   -   医院病房里,院长已经醒了,呼吸机下了之后叶涞喂她吃了两口稀米粥,又喝了几口水,之后就再也吃不下去其他东西了。   院长现在清醒的时间短,大部分时候是半昏睡状态,偶尔醒了,意识也是稀里糊涂的,总跟叶涞说很久以前的事儿。   “小时候,把你捡回来那天,你才那么小,抱在怀里跟个芝麻粒儿似的,”院长说几句话就要喘口气休息下,声音断断续续,“小涞从小就好看,就是太瘦了,大了也是怎么都喂不胖。”   叶涞笑着接了她的话:“小鱼来的时候就胖乎乎的,现在也是,这个可能是天生的,我就是属于不长肉,也吃不胖的类型。”   叶涞说完,院长又闭上眼,她的呼吸声很粗,浮浮沉沉,还能听到呼哧呼哧的杂音,几分钟没再说话,看上去又像是睡着了,十分钟后又醒了,睁开眼看看叶涞,苍老浑浊的眼睛里一下子聚满了泪水:“好孩子,你回来了。”   院长说着,颤抖着抬起手,在叶涞胳膊上摸了下:“什么时候回来的?疼不疼啊?”   叶涞抽了张纸巾给院长擦了擦眼睛,知道院长是又想起了之前的事,身体一阵阵发紧,不敢多看她。   盛明谦一进去,叶涞正拿着热毛巾在给院长擦脸,边擦边哄人:“您再睡一会儿,休息下。”   院长勉强撑起眼皮,闭一会儿又睁一下:“我不睡了,我怕睡着了就不醒了,以前是我糊涂,怎么就让坏人把你带走了,哪有人还收养快成年的孩子的,我当时应该拦着,我应该拦着才对。”   叶涞翻了翻毛巾,低着头哽咽着:“院长妈妈,都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早就没事儿了,您别担心,我已经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叶涞的注意力都在院长身上,没听到身后的开门声跟脚步声,握着毛巾一回头,撞上盛明谦那双幽深泛红的眼。   不知道为什么,叶涞感觉,盛明谦看他的这眼太复杂,紧张,难过,还有很绵长的忧伤跟无措。   叶涞刚刚在新闻上已经看到了,盛明谦在参加宣传活动,他身上还穿着活动时候的西装,但衣领皱皱巴巴,扣子扯开了两颗,人有点狼狈,像是踩了一整个冬天的湖面,但湖面只剩一层薄薄的冰层,只差太阳升起,薄冰就会瞬间融化,站在上面的人也会跟着坠进湖里。   这些感受一出来,叶涞很快就否定了,肯定是他看错了,他想多了,盛明谦昨晚在医院里,估计是熬夜熬的。   叶涞收回视线,抬腿进了洗手间,话是对着床上的院长:“我去洗洗毛巾。”   他洗完毛巾一出来就接到了张一浩的电话,没多看病房里的盛明谦,握着手机出去接电话。   院长迷迷糊糊看到盛明谦,眯着眼想了半天才想起他是谁,手指冲他抬了抬:“看我这记性,盛先生,你来了。”   盛明谦往病床边走了两步,弯腰坐下:“院长,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感觉还好,谢谢你来看我。”   聊了两句,盛明谦发现院长状态并不算好,并没问出心里的疑问,怕再刺激到她,只陪着她聊天。   “叶涞以前,从来没带人回来过,那次带你回来,我还……把你们的关系弄错了,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应该是他很重要的朋友。”   盛明谦想说您没把我们的关系弄错,但又想到他跟叶涞已经离婚了,最后只是安静地听着。   “对了……”院长又闭着眼喘了口气,说话很慢,“之前还得谢谢盛先生给孤儿院捐了那么多钱,你一开始是匿名捐的,我是从朋友那才打听到是你,小涞朋友不多,盛先生以后,多帮忙照顾照顾他。”   盛明谦答应得很快:“您放心,我会的。”   叶涞一回来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走过来:“院长妈妈,我不用别人照顾,我自己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叶涞这么出声一提醒,院长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话不妥,盛明谦只是叶涞的朋友,没有责任照顾他,是她刚刚糊涂了,只知道担心叶涞,一着急,见到个人就随意拜托。   院长还想说什么,盛明谦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叶涞。”   盛明谦话音笃定,是落在地上都能凿个大坑一样的分量,叶涞听得心口一抖,没再说什么,转身又去烧热水。   盛明谦现在见到叶涞了,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努力想找些蛛丝马迹。   他不是想验证叶涞就是六楼那孩子,是那个曾在他世界里短暂出现过,又消失的可怜男孩儿,盛明谦倒是更想能找出些不同点,来反驳这个突然的变故。   叶涞跟那孩子的声音不一样,那孩子的声音嘶哑,说实话并不好听,但叶涞唱歌的时候是清亮的,虽然叶涞很瘦,但不是皮包骨,那孩子唯唯诺诺,叶涞会经常笑,虽然有时候是勉强扯出来的笑,叶涞不高兴了也会咬人。   他宁愿叶涞不是那孩子,叶涞虽然没爹没妈,但在孤儿院里长大也没有太难,跟别的普通孩子一样,虽然有遗憾,但也顺顺当当地长大了。   但盛明谦心里又十分清楚,就算他再找不同,事实就是事实,叶涞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盛明谦现在依旧不敢想,那些词语连接着那么小的叶涞,连接着黑漆漆的深渊,深渊底下有一只恶爪在等待,只要他跳进去就会被撕得粉碎。   但只有跳进去,他才能知道深渊里到底是什么。   盛明谦想到了叶涞脚背上的那条疤,是被刀划伤的疤,当时六楼那孩子的脚也被划伤了。   他现在依旧不知道那孩子那天握着刀本来是想干什么,结果是划伤了他自己,因为担心下楼梯时看不见的他,一着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不小心划伤了他自己。   盛明谦也还记得,他问叶涞脚背上那条疤的时候,叶涞当时说,去疤手术也能去除,时间太久了疤痕已经没那么明显了,你如果介意,我可以去做去疤手术。   “你脚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盛明谦走到叶涞身边,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   身高腿长的盛明谦站在身侧,一片阴影罩在叶涞头顶,让他颇感压力。   叶涞不知道盛明谦怎么突然又问这个,没多想,随口回:“你之前不是问过吗,是刀伤。”   “什么时候弄的?”   “十九岁那年。”   盛明谦本来一直低着头看着叶涞的脚,等他说完,突然握住叶涞的胳膊,手指用力抓着他:“叶涞,你以前,是不是改过名字?”   他一句话,叶涞本来想挣扎着把手抽出来的动作一顿,只觉得轰隆一声雷劈在头顶,他慌慌张张回头,出气多,进气少,随便扯了一嘴:“改过名字那又怎么了?很多人出道的时候都会改名字,图个鸿运。”   不用再问任何人了,叶涞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盛明谦手指越来越用力握着:“我们很久之前是不是见过?我那年眼睛看不见,你每天中午都来找我,一开始你头发很长,一起晒太阳,过年的时候你来看我,后来还跟我一起吃了饺子,你脚受伤了,是刀划的。”   叶涞望着盛明谦缩紧的深褐色瞳孔,下巴紧绷成僵硬的弧度,过了很久之后,他对着盛明谦微微翘起唇角:“盛导,都已经过去十年了,我记性不好,以前的事儿,我早就忘干净了。” 第46章 你不欠我的,也不欠那孩子……   虽然隔着衣服,但叶涞手腕还是被盛明谦给攥红了,手腕内侧一鼓一鼓地疼,叶涞转着手腕,另一只手慢慢地揉。   他不知道盛明谦是怎么知道的,如果想查也很容易,而且,他现在成了重点被关注的对象,他只祈祷,那些人别把他以前所有的东西都扒出来,好歹给他留层皮。   熬过冬天,就是暖春。   这还是盛明谦跟他说过的话,叶涞现在也记得,但他已经不那么相信了。   春天有时候也挺冷的,就像现在,出了门走出去,风能把人吹裂,没有什么暖春,只不过是从一个冰窟窿,再掉进另一个冰窟窿里而已。   现在的状况在叶涞预想之外。   他之前以为,只要跟盛明谦离婚了,他们两个人就彻底没关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联系,哪怕他们是在同一个圈子里,但能正面接触的机会几乎为零,就跟这五年一样,叶涞从来没跟盛明谦同框过,也没在同一个场所偶遇过。   或许有意无意间,偶尔还会听到对方的一点消息,但听过就听过了,塞进耳朵里,过段时间自然而然也就没了。   这是叶涞以为的,离婚后跟盛明谦的距离,这也是大多数人离婚后该有的状态不是吗。   盛明谦或许曾经可怜过那孩子,但那孩子对盛明谦来说,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   一段可有可无的插曲,不会改变主旋律,也不会改变已定的结局,终止符早就已经画好了。   曾经他奢望过,执着过的,在盛明谦否认了柏雨笙结局的时候,也注定了他的结局。   叶涞想得出神,原本被盛明谦握得胀痛的手腕,最后被他自己越揉越红,越揉越疼。   盛明谦抱着胳膊靠着窗边,看叶涞眼神发愣,还在不停搓手腕,走过来摁住他的手。   张一浩来看院长,一进门,看到的就是盛明谦抓着叶涞手腕,叶涞压着声音用力挣扎的模样。   “盛明谦,你干什么呢?”   张一浩本来就压着火,现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的人被人欺负了,不管对方是谁照样上,大步走过去,扯开盛明谦的手,拉着叶涞胳膊,一用力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叶涞没站稳,扶着张一浩还踉跄了两下。   “浩哥,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就让人给欺负了,”张一浩斜一眼盛明谦,“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吐出来的都是沫儿,已经拿不成团儿了。”   盛明谦听得出,张一浩是在讽刺他呢,拉着脸站在旁边,想开口反驳,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浩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叶涞小声回了一句。   “不是我想的那样?如果不是他在背后捣鬼,你的那些代言跟合同,能全都打水漂了吗?都已经定下来的,现在说没就没了,还一下子都没了。”   刚刚张一浩打电话,跟叶涞说的就是这个事,品牌方跟剧组,同一时间跟叶涞解约。   叶涞不说话了,绷着唇缝,之前盛明谦几次三番把他的角色抢走,现在,估计是想报复他自爆隐婚的事吧。   只是他不理解,既然想报复他,为什么现在又不走了。   “隐婚五年见不得光,之前你在山里出事,盛导带着律师连夜过去,又上赶着带你回芬兰见爸妈,现在又开始堵你路了?”   张一浩说话很直接,没给盛明谦留面子,叶涞在旁边揪了下张一浩的衣袖,已经离婚了,他不想继续纠缠不断:“浩哥,我们先不说这个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一浩冷静下来之后闭了嘴,知道现在是在病房里,不是吵架说理的地方。   刚刚叶涞被盛明谦抓着手腕,挣扎的时候都没敢出声,怕吵醒院长,张一浩现在一激动,说话声音一直不小。   院长听到动静还是被吵醒了,醒了就找叶涞:“小涞,怎么了?”   叶涞转头走到床边:“没事儿,是浩哥来看你了。”   “搬个椅子给他坐,”院长指了指,又对着盛明谦招了招手,“盛先生,刚刚你们在说什么呢?谁要吃小涞?”   盛明谦刚想开口,叶涞拦住话头:“院长妈妈,您听错了,没人要吃我。”   院长一边咳嗽一边笑:“我就说,应该是我听错了,怎么会有人吃小涞。”   张一浩脚尖勾着椅子,往旁边拖了拖,就放在盛明谦旁边,一屁股坐在他跟前儿,余光总挑着往盛明谦脸上瞥,用盛明谦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他:“怎么没有?这儿不就站着个大尾巴狼嘛。”   张一浩对盛明谦的不满都快溢出这个房间了,盛明谦不想跟他争论,另外一想,张一浩对叶涞挺上心的,他也就没在意张一浩眼神里的刀子。   盛明谦还在想刚刚张一浩说的话,叶涞的代言跟已经签订的合同全没了,舆论风向虽然对叶涞不利,但除了离婚这一件事,其他的信息真真假假,都没有经过证实,而且叶涞的态度刚硬,品牌方不至于一起在这时候跟叶涞闹解约。   看样子,张一浩以为是他干的。   院长现在的情况很差,盛明谦知道叶涞没多余的精力去处理这些事,他只给林瀚发了条信息,让他查查,到底是谁在后面给他招黑。   发完消息又想,为什么自己以前没发现呢?   一直等到护士跟医生进来查房,病房里几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下午盛明谦约的肿瘤科主任过来给院长做了检查,又看了看报告,最后叫叶涞去了办公室,主任跟叶涞说得很直白,让家属做好准备。   叶涞已经预料到了,但真到了这时候,还是难以接受。   -   -   院长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最后还是走了,葬礼按照她走之前的交代,一切从简。   丧礼那天还是被一些记者知道了,前段时间他们一直在扒叶涞的过去,扒出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盛明谦知道,一定会有记者摸到孤儿院,提前找了不少人守住院门口,那些穿黑衣的记者进不去,只能眼巴巴站在院门口远远拍几张照片,但让他们兴奋的是,他们还是拍到了盛明谦跟叶涞的同框照。   这一个礼拜,盛明谦除了处理要紧的事,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医院里,葬礼也站在叶涞身边,在家属的位置上,跟叶涞一起迎客送人。   叶涞几次开口,让盛明谦不必如此,他不用陪着他,更不用陪他一起戴孝,他们已经离婚了,就算他们没离婚,他们的关系也不过是协议婚姻而已。   但盛明谦几次都不接他话,好像听不懂一样,后来叶涞也不再说了,他愿意跟着就跟着吧,总有走的时候。   孩子们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只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院长了。   院子里的哭声一直不断,小鱼最后哭抽了过去,叶涞又去照顾孩子,前前后后脚不沾地。   葬礼虽然从简,来参加的人并不少,张一浩跟陈宇川一大早就来了,帮着叶涞打理丧事,盛明谦还是有条不紊招待来人。   安旭尧也来了:“叶涞,我妈妈跟蒋院长是多年好友,她人不在国内,让我一定代替她参加蒋院长葬礼,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就跟我说。”   上次相亲,两个人没什么联系,离婚新闻之后,安旭尧也发过消息给他,叶涞当时看见了,但一直没回。   “谢谢安总,”叶涞抛开相亲对象,只当他是院长朋友的儿子,“今天朋友来了不少,目前人手够了,安总里面坐。”   叶涞说完,带着安旭尧进去,盛明谦紧随其后。   自打看见安旭尧,盛明谦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往他身上刮,安旭尧也感受到了那两道打量里带着敌意的视线。   叶涞跟盛明谦离婚的消息闹得那么大,安旭尧没想到盛明谦也在,还在家属的站位上,玩味地冲着盛明谦看一眼。   -   -   晚上丧宴结束,叶涞跟盛明谦又一一送走宾客,最后瘫坐在院长房间里。   “难受可以哭出来。”盛明谦还站在他身侧。   叶涞两条手臂搭在膝盖上,上半身垂得低低的,听完盛明谦的话,他抬手在脸上摸了一把,脸颊发烫,没有眼泪,人在极度的情绪里是哭不出来的,五感会变得迟钝又空洞,那些情绪找不到一个发泄口。   雁归有时,潮来有汛,人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曾经留下的痕迹只会慢慢变淡。   外面的天快黑色,临近夜晚的天空是青灰色,风高高敛在门口挂着的白布上,叶涞眼底的颜色跟那块吹来吹去的白布一样,凄凄凉凉的。   叶涞慢慢整理院长留下来的遗物,一边整理,一边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盛明谦听。   “院长妈妈临走前跟我说,人终有这么一遭,生人死别,悲欢离合,一辈子就是这么些事儿,有些事,到了就是到了,没了就是没了。”   叶涞说到这里顿了顿,慢慢抬头缓了口气,眼前的视线模糊,身体里积压乱窜的悲伤终于找到了出口,想停也停不下来,他用袖子使劲儿擦了擦湿漉漉的脸,又压了压眼眶,半天才继续开口说话。   “明谦,当初是我用了那段视频,你才会跟我结婚,真论起来,是我错在先,执念太深。”   “我是六楼那孩子,但那孩子跟你也无关了,因为我就是叶涞,我不再是傅锐格……”   叶涞舔了舔裂开的嘴角,没干的眼泪是咸的。   窗外已经彻底黑了,房间里还没开灯,一片暗,叶涞动了动脖子,转头抬着下巴,对着身侧黑暗里那道不明不白的呼吸:“明谦,你不用一直跟着我,你不欠我的,也不欠那孩子……” 第47章 没怎么,你随便骂   叶涞的话很轻,绸带一样荡在半空,湿哑的话音随着浮起的丝丝卷皱,飘进盛明谦耳朵里。   往往越柔软的东西,长出来的刺也最扎人,专挑人最软的地方扎,叶涞不光在扎盛明谦,也是在扎他自己。   十年时间,最后只有两句轻飘飘的话,他不是在跟盛明谦说,他是在说服他自己而已。   不对就是不对,强求不得。   盛明谦不欠他。   黑暗里叶涞的眼睛只有两个不亮的光点,房间里已经看不清了,叶涞不想开灯,把手边已经整理好的相册跟笔记本,摸索着往旁边挪了挪,最后直接坐在地板上。   盛明谦还在想叶涞的话,身体像被万千针尖扎过,被扎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疼,眼里是叶涞几句话撩起的风雨,他用了劲儿才压下去,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手心里出了汗,迈开灌满死水样的双腿,小腿微微颤抖着蹲下去,对着叶涞的视线,挨着他坐在地板上,说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我答应了院长,会好好照顾你。”   盛明谦说话时,呼吸喷在叶涞颈侧,落下来火星子一样的温度。   叶涞撑着胳膊站起来,语气有点冲:“盛明谦,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用别人照顾,更不用你照顾。”   他说完,没管还坐在地上的盛明谦,扭头直接走了。   叶涞晚上是怎么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了,第二天早上一醒就在自己的床上,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盖着被子。   他以为盛明谦昨晚就走了,但他洗漱完一进餐厅,就看到盛明谦跟孙阿姨在照顾孩子们吃早餐,脖子上还戴着围裙,跟他一身笔挺西装格格不入。   盛明谦不常做这种伺候人的事,脸上的表情一直很严肃,前前后后手忙脚乱,一会儿这个孩子哭了得哄,另一个孩子又喊他,把孩子们弄好了,又去帮忙端菜。   终于弄好了,盛明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松一口气,一抬头又看到了叶涞,视线钉在叶涞脸上,那口气又凝在喉咙里,还是小鱼出声喊叶涞,才打断盛明谦的视线。   “涞哥哥,快过来吃饭,是盛叔叔做的。”   叶涞别开眼,小步挪到餐桌边坐下,压着声音问:“你怎么还没走?”   盛明谦原来站在叶涞对面,最后换了个位置,坐到叶涞左手边:“先吃饭,吃过饭再说。”   小鱼跟孩子们一看就是晚上没睡好,一个个儿眼皮都肿成了铃铛了,看人都得昂着脑袋,昨晚叶涞睡着之后,迷迷糊糊还听到孩子们的房间里有高高低低的哭声。   孙阿姨一边吃一边还说:“盛先生,这两天麻烦您了,昨晚孩子们哭得厉害,盛先生还帮忙哄了半天。”   最后半句孙阿姨是在跟叶涞说,小鱼也扯着盛明谦衣服,说了句“盛叔叔,谢谢你”。   连小孩子都在说谢谢,叶涞知道自己现在没理由撵人,盛明谦的确帮了他很多,拿起筷子专心往嘴里扒饭,头也不抬。   -   -   日子还得往前,只是对叶涞来说,往后少了一个念想跟归途的颜色。   盛明谦一直没回去,在孤儿院里住了好几天。   院长过了头七,张一浩给叶涞打电话,最后帮他保住了一个之前只谈了一半的代言,今天让他去一趟,跟进敲定一下合同,以防后面再有意外。   叶涞想自己开车,盛明谦说送他:“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我送你。”   孙阿姨也推搡着叶涞,让他坐盛明谦的车。   两个人一路沉默,叶涞坐在后排座椅,一直在假睡。   盛明谦在叶涞下车后才叫住他:“叶涞,我不是因为知道了你是傅锐格才来找你的,就算你不是,我也来。”   下车,进门,上电梯,那一路叶涞一直在想盛明谦最后的那句话,最后没想明白,甩甩头。   张一浩还在来的路上,早上已经给他发了位置,让他到了先去休息室。   叶涞一推门,就看到了坐在里面正在玩手机的周然。   叶涞愣了下,只往周然身上瞟了一眼,就当没看见,进去找了个离周然最远的沙发坐下。   上次在宁远节目上跟周然起了冲突,两个人再没有什么交集,叶涞都快把那茬儿给忘了,但这段时间的热搜,周然的粉丝跳得厉害,骂他骂得也最狠,一直在攻击他。   叶涞不想跟周然拉扯,周然却上赶着找上他:“叶涞,上了几天热搜,感觉如何?”   叶涞没搭理周然,假装没听见也没看见,掏出手机给张一浩发信息,说自己已经到了。   周然一脸阴笑,还在继续:“叶涞,真是没想到啊,怪不得上次跟我录节目的时候那么激动。”   叶涞咬了咬牙,两颊线条鼓了两下,撩起眼皮反击:“周然,我的事好像跟你无关,我跟你也不熟,我不需要跟你汇报,管好你自己的嘴。”   周然完全不在意叶涞说了什么,冷哼一声,语气是比刚刚更多一层的讥嘲:“话说,你五年前就跟明谦拍了一部电影而已,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跟明谦结婚的,明谦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吗?竟然会看上你这种人?”   叶涞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拍了拍胸口的衣襟,不怒反笑:“周然,你想知道我用了什么手段让盛明谦跟我结婚的吗?你过来,我教教你。”   叶涞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周然真的会过来,站在他旁边,等着他后面的话,叶涞双臂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脚尖有节奏地一点一点,仰头看着周然。   “周然,你站那么高,我怎么跟你说,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怎么能让别人听见呢。”   周然站在那想了想,脸上虽然还有疑惑跟不解,但当真弯了弯腰。   叶涞忍着笑,心里说周然真是个愚蠢的人。   周然刚刚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一口一句明谦明谦叫得够亲热,最后还说他用了手段,更是戳到了叶涞痛处。   叶涞眼里闪过寒光,凑近周然耳边,挑衅地说:“周然,你是想跟我学学手段吗?啧啧,你在想什么呢?你不会真以为我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吧,结婚这种事当然要你情我愿,盛明谦爱我,才会跟我结婚啊。”   周然知道自己是被叶涞耍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绿,凶狠地瞪着叶涞,直起腰,恼羞成怒,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椅子:“叶涞,你耍我。”   叶涞站起来:“周然,还轮不着你在我面前指指点点,你算哪根儿葱,再敢乱叫一句,信不信我把你重新栽回地里去。”   “你,你……”周然气结,指着叶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你什么你?你再指一下……”   叶涞心里还窝着无名火,一直没找到发泄的出口,周然起了个头,他也就不打算收回去了,一步步往前,逼着周然后退。   “我以前还纳闷,按照你周然贱嗖嗖的性格,如果真跟盛明谦有什么,你早就嚷嚷出去八百里地了,每次采访你都是遮遮掩掩,欲言又止,颠三倒四,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那是因为你跟盛明谦真的什么都没有,你看出盛明谦不在意绯闻,所以没少给自己编排故事吧,你怎么那么能给自己加戏呢。”   叶涞才是真正戳中了周然的痛处,周然大声打断他,声音都劈裂了:“叶涞,你闭嘴。”   叶涞偏偏不闭嘴:“周然,你是真茶啊,就你这样的,搁池子里泡个三天三夜,茶味儿也依旧够浓……”   他说完,摊开手掌在自己鼻子前面扇了扇风,好似鼻周真有多难闻的绿茶气味一样,皱着眉一脸嫌弃,还往后退了一步,离远了一点。   叶涞的话彻底激怒了周然,周然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捞起桌子上的水杯对着叶涞摔过去,角度歪了,杯子摔在地板上碎了一地,碎片崩得到处都是。   叶涞这才想起来,盛明谦之前跟他说过,周然有躁郁症,现在看他这样,也有点儿怕了,他的体型跟周然相比,真打起来不是对手。   周然转头看了一圈,又拿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对着叶涞头砸过去,叶涞偏头躲开,一阵风从耳边吹过,凉飕飕的,周然又抄起了椅子,叶涞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走廊上有脚步声,叶涞估计其他人应该是听到了里面的声音,扭头对着门外大喊:“救命啊,周然打人啦……”   外面的四个人听到呼叫声,齐齐冲进来,看到的就是周然举着手里的椅子,对着缩在沙发角上的叶涞。   周然一脸凶狠,叶涞则是一脸无辜跟害怕,肩膀还在抖动。   叶涞瞄一眼冲进来的几个人,眼眶通红,一眨眼,两行眼泪滚下来,又低头吸了吸鼻子:“然哥,你别生气,我刚刚不是故意的,你别打人。”   “叶涞,你他妈还装,还装。”周然在气头上控制不了自己,也不管进来了多少人,高高举起手里的椅子。   张一浩也到了,举着手机冲进来:“周然,你把椅子给我放下,我这儿录像了,把椅子放下,你要是打下去,我立马报警,还会把视频公布出去,你可是影帝,真打人是要坐牢的,你这辈子就毁了。”   周然下手的动作一顿,其他人见状赶紧上去拉住周然,把他手里的椅子抢下来。   张一浩跑进去扶起叶涞,周然被三四个人架着往后拖,还抬腿隔空踢着叶涞的方向:“叶涞,我去你大爷,论起茶来,你是祖宗。”   “我是祖宗吗?那你叫声爷爷我听听?”叶涞脸上还是眼泪,嘲讽地冲他勾了勾唇,但脸上还一脸惊恐的模样,好像真被他吓坏了。   “你……”周然脸憋得通红,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其他人拖出去了。   混乱很快结束,叶涞坐回沙发上,听着走廊上越来越远的吵嚷声,一直等到听不见了,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仰头咧嘴大笑几声。   “怎么回事儿啊?”张一浩在旁边踢了踢他脚问。   叶涞慵懒地靠着沙发,闭上眼:“浩哥,刚刚真爽,但我还没过瘾,还没骂够呢。”   “你骂谁了?”盛明谦在楼下一直没走,看到周然被人拉出去,嘴里还在骂叶涞,知道出了事,赶紧冲上来看。   叶涞听出盛明谦的声音,睁开桃花眼,眼神挑高几分,揶揄道:“盛导,还没走啊,我骂周然了,怎么了?”   盛明谦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叶涞,看出他应该是没吃亏,抬腿越过地上的玻璃碎片,漫不经心地说:“没怎么,你随便骂。” 第48章 《世界枝头》是叶涞写的   走近了,叶涞闻到了盛明谦身上酸涩的烟味,不重,但淌进鼻子里之后威力却不小,顶得他鼻骨发酸。   叶涞现在不太敢看盛明谦,刚刚在周然的刺激下,他还撒谎说盛明谦跟他结婚,是因为爱他,假话就是假话,说完假话没过几分钟正主就来了,他现在连正眼都不太敢抬。   因为心虚,只能在心里祈祷,刚刚他可笑的谎言可千万别传进盛明谦耳朵里。   离婚了还说那种假话,让人听了笑话。   张一浩则是误解了叶涞躲躲闪闪的眼神,以为他是不想看见盛明谦而已,加上他自己已经对盛明谦有了敌意。   盛明谦迈过地上的玻璃碴一走过来,张一浩就往叶涞身边站了站,整个人挡在盛明谦前面,不让他再靠近。   “盛导,真巧,又见面了。”张一浩语气阴阳怪气,眼神是斜着的。   在他眼里,叶涞跟盛明谦之前的婚姻一定不是平等的,不然以叶涞的性格,不会瞒得这么严实,而且,一个人过得到底好不好,从他眼睛里就能看出来,叶涞身上,很多时候都蒙着一层颓丧跟迷茫。   还有叶涞身体总是莫名发疼,张一浩觉得,这可能也跟盛明谦有关。   但他现在又觉得奇怪,之前他们隐婚五年,偷偷摸摸悄无声息,结婚了又密不透风地捂着,身边没一个人知道的,现在明明已经离婚了,盛明谦又总是出现在叶涞身边,之前多隐蔽,现在就有多暴露。   图什么?这是什么毛病?   张一浩现在没时间琢磨这个,直接跟叶涞说了正事:“今天我们算是白跑一趟了,合同没搞定,昨天晚上电话里还说的好好的,今天早上给那个米奇商务部的刘总打电话,对方一直不接,刚刚在楼下接了一通,还没等我开口,支支吾吾说自己今天早上突然有重要的会要开,合同签不了了,估计这个代言也没戏了。”   叶涞坐在椅子上使劲儿搓了搓脸,这样的结果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站起来,胳膊搭在张一浩肩膀上:“签不了就签不了吧,咱们回去看馨馨,好久都没看见小丫头了。”   盛明谦也听明白了,叶涞的又一个代言也没了,抬起胳膊拦住他,扭头问张一浩:“是米奇公司的刘总?”   张一浩定住脚,不知道盛明谦这么问什么意思,只是点点头:“是刘文,怎么了?”   “我来打个电话问问看,”盛明谦掏出手机,另一只手还没松开叶涞,就那么握着,“我正好有他的手机号,之前打过交道。”   盛明谦的电话,那头很快就接了,盛明谦跟对方寒暄过后就直接问了叶涞代言的事。   刘文没想到盛明谦会给他打电话,圈儿里的事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但也实在是摸不透盛明谦这通电话的意思,就直接问出了口:“盛导,不知道您这边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原本说好今天签合同,人都到了,刘总怎么突然就反悔了?”   对方明白了,这是责问,笑呵呵几声,找补了几句:“盛导,刚刚我这儿有个会要开,现在已经结束了,马上就能到,合同都带在身上呢,没反悔没反悔,误会,误会了。”   原本到嘴边的合同,飞了之后又叼进他嘴里了,盛明谦跟刘文握手道谢,刘文脸上一直堆着笑,又跟叶涞说了几句场面话。   直到代言合同拿到手,叶涞还在稀里糊涂的边缘。   事实是盛明谦帮他保住了代言,前前后后还没过一个小时。   -   -   离婚热搜已经降了,这段时间打给盛明谦的电话少了不少,偶尔还是能接到几个问他八卦的,大多数他都直接挂了,但是张帆的电话他不得不接。   他当初刚开始拍电影的时候,也没那么顺利,张帆是个地产商,他拍第一部 电影的时候,没人愿意给他一个新人导演投资,他跟林瀚跑了大半年也没拿到一分资金,张帆当初也不是一次就搞定的。   第一次见面,张帆看到盛明谦给他的剧本,也只是对题材稍微感兴趣一点,多问了几句,但也仅仅只是稍微,并没有投资意愿。   后来他跟林瀚一直没放弃,又去找了张帆三次,张帆看他们跑了那么多趟,终于松了口,给他们投资了第一部 电影,谁都没想到,盛明谦第一部片子就拿到了不凡的成绩,在排片量不多的情况下,硬是凭口碑逆转,当年就拿了最佳新人导演奖,备受关注。   之后张帆又投资了他两部电影,前几年张帆赚够了钱,早早就退休不干了,满世界跑,平时很少会跟他联系,盛明谦以为张帆打他电话是有重要的事,没想到他竟然也这么八卦,电话一通,就问他跟叶涞离婚的事。   那天叶涞签完代言合同,跟他说了声谢谢,但回去之后就搬了家,他去了几次孤儿院都没看到叶涞,孤儿院的人不知道叶涞的新住址,张一浩也不说叶涞搬去了哪里,他知道叶涞是在躲着他。   “明谦,我前段时间在南非,才看到新闻,听说你跟叶涞离婚了?”   盛明谦无奈,捏着额角,叹了口气:“张总,您在南非,消息也这么灵通。”   那头张帆笑几声:“盛导,你这嘴是真够严实,跟叶涞结婚那么多年了,一点儿风声也没透出来啊,当年杀青宴之后没听到你们的动静,我还以为你俩没戏了呢,没想到你是闷声干大事啊,偷偷就把婚结了,怎么算我也是你的媒人,你结婚的时候也不请我这个媒人喝顿喜酒,离婚了我还是从网上看到的消息。”   盛明谦没明白,一脸烦闷,张帆说了那么多,他就听进去两句,等那头安静了,浅浅“嗯”了一声。   “你嗯什么啊?算算时间,你们俩结婚的时候,应该就是当年《生剥》剧组杀青宴之后吧,杀青宴上你也叫我去了,叶涞有事找你,我给他指了你的房间号,第二天我看他是从你房里出来的,你说,我这算不算媒人啊?”   “等一下……”脑子里那阵沙沙的杂音瞬间扫清,盛明谦打断张帆,“张总,您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嘴够严的。”   “不是这句,下一句。”   “我是你媒人,你结婚没请我喝酒。”   “最后一句。”   “哪句?我给叶涞指了你房号?”   “是你?”   “盛导,你跟我还装,”那头的张帆笑得不怀好意,“副导那时候就跟我说了,叶涞对你有意思,你对他也有意,你们俩在剧组里就眉来眼去的,你走到哪儿都带着他,我那天晚上,不过是顺水推舟帮你们一把,杀青宴第二天我还给你打电话,我问你昨晚睡得怎么样,你可是跟我说睡得挺好的,怎么,睡得挺好的,你都给忘了?”   盛明谦忘了,他什么都忘了,那晚杀青宴,他的酒里应该是被人下了东西,因为他酒量还不错,虽然他在杀青宴上喝了不少酒,但还远不到不清醒的地步。   第二天一醒,叶涞就躺在他身边,房间里还有一个录像机,拍下了那夜的视频,他问叶涞想要什么的时候,叶涞最后开口了。   那一刻,他就已经给叶涞定了性,药是叶涞下的,视频也是叶涞拍的,那些不过都是叶涞的手段,杀青宴那一晚的事,把之前剧组里的一切都抹杀了个干净。   那个总是对着他笑,一直跟在他身边跑来跑去的人,那片纯粹的白色上,一下子就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黑布,也蒙住了他的眼睛。   偏见已经成了一座大山,把以前的种种,都死死压在里面。   结婚之后,叶涞有几次问他,要不要看一次完整的视频,他都拒绝了。   或许,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   盛明谦不知道张帆的电话是怎么挂的,等他再回神,他已经握着车钥匙站在车门边。   手机铃声还在响,断了又响,这回不是张帆,是林瀚的电话,大有他不接,林瀚就要从手机那头冲过来的架势。   盛明谦摁了接听键,“喂”了一声。   “你怎么了?病了?声音怎么跟沙子似的?”盛明谦的声音吓到了林瀚,但正事要紧,“明谦,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一下,你现在听好了。”   盛明谦烦躁地在头顶摸了一把:“我还有急事儿要处理,再天大的事儿,等我处理好再说。”   他想现在回家看看那段视频,看看那晚的视频里到底都有些什么。   林瀚怕盛明谦挂电话,“哎”了他一声,快速开口:“你别挂电话,是关于叶涞的,《世界枝头》电影出品方现在要起诉,之前出品方一直用高额赔偿金压他们,想让他们松口,现在年也过完了,李浔工作室还是不松口,现在正式走起诉流程,起诉作者。”   盛明谦不耐烦了,起诉就起诉,跟他说干什么,他不想吭声回应,想挂电话。   林瀚在他挂电话前开了口:“明谦,你知道那本小说是谁写的吗?”   盛明谦忍住想摔电话的冲动,双眼眼底爬上几根红血丝:“你别跟我卖关子,到底是谁,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瀚接着盛明谦话尾:“《世界枝头》是叶涞写的,出品方一开始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后来才弄清楚,就是叶涞,叶涞把所有的都授权给了李浔,就连合同都是李浔工作室签的。”   盛明谦被人当头一棒,捶得他半天动弹不得,张了几次嘴,才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点声音来:“叶涞,哪个叶涞?”   “你说哪个叶涞?当然是跟你结婚五年,现在已经离婚的叶涞。” 第49章 一步接着一步,只因为他爱他(小修)   (上)   天空像是刷了厚厚的灰黑腻子,彻底阴透了,墨色浓云涌动着,慢慢掩饰掉盛明谦眼底的那层乌黑。   天边轰隆一声雷,雨点子砸在盛明谦鼻尖上,凉进骨头里,雷阵雨来得快下得大,雨点迅速成了雨线,又彻底拉成雨柱。   盛明谦以前心里那团一直看不清,蒙了层纱的谜团,此刻被浇下来的雨呼啦一下撕开了一道大口子,包裹在里面的深渊利爪终于伸出来了,一把抓住他,拼命把他往里拖。   雨越下越大,盛明谦上了车,湿透的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因为重力,拽着他往下坠,裤腿上都是水,皮鞋上沾了黑黑的泥点。   座椅也被他弄湿了,额前发丝上的水珠滴在方向盘上,又顺着方向盘滑落,叮咚一声落地音在耳朵里响起。   盛明谦一身狼狈,睫毛下垂双眼无神,思绪游离在外,再配上他发白的脸,毫无往日体面跟冷静。   他早就应该想到才对,那些以前他想不通的事,不过是他太自以为是罢了。   为什么叶涞那么想要《世界枝头》的角色,为什么叶涞一在他面前读《世界枝头》,为什么他心里总会出现虚无缥缈,抓也抓不住的感觉。   玻璃窗上密集的雨点,幻化成一张大网,把盛明谦死死罩在里面,同时又张着大口,只等一个时机把他吞噬。   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叶涞曾经说过的话一句句重现,不停搅弄着盛明谦的耳朵,拽着他的听觉神经,一下下,又准又狠地敲打着他。   “我当年进娱乐圈,就是想离你更近一点,盛明谦,你知道吗?我很多很多年前就认识你了。”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报纸上,后来是在电视上,我19岁就开始喜欢你了,我看过你拍的所有的电影。”   “盛明谦,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在我梦里出现过很多次,很多很多次,我想让你知道。”   《生剥》剧组在山里拍戏的时候,他当时找到迷路受伤的叶涞,叶涞趴在他背上的表白,那不是献殷勤,不是套近乎,他说的都是实话。   画面一转,晃到他们隐婚后,《世界枝头》试镜休息室里,叶涞一脸绝望望着他:“柏雨笙爱的就是蒋元洲,他爱他,盛明谦,他爱他。”   ……   所有的一切,都串在了一起。   叶涞第一次见他是在报纸上,叶涞也是后来在医院里,跟他约定等待第二年暖春的孩子,叶涞因为他进了娱乐圈,终于在几年后,熬到了他电影的试镜。   一步,一步,一步接着一步,只因为他爱他。   盛明谦光是想想那些叶涞在泥泞里留下的脚步,心脏疼得就像被人拧着松不开了一样,那些脚印狠狠踩在他身体上,一个脚印就是狠狠的一下。   可是他呢,只轻飘飘一句话,把叶涞的十年都否定了,他否定的不是柏雨笙的结局,他否定的是叶涞的结局。   他当时一句“那不是爱,那只是执念”,摧残了叶涞所有的信仰。   叶涞当时看到新剧本结局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一种痛苦跟绝望?他得多难过。   盛明谦不敢再想……   他没能让六楼那孩子等到阳光落在头顶,反而把他最后追逐的信仰毫不留情斩断劈开。   他不过是一个无情的刽子手而已。   林瀚还在电话里说话,盛明谦一句也没听进去。   “明谦,明谦,你还在听吗?出品方要告叶涞,你现在准备怎么弄?”   林瀚最后一句话里有叶涞名字,盛明谦这回终于算是听到了,想都没想就说:“你跟出品方说,一切损失跟赔偿我来承担,不管最后跟他们谈下来是多少的违约金,都不走法律程序,我来赔偿一切,让他们……别去找叶涞麻烦。”   盛明谦的声音被雨淋过,湿漉漉的,林瀚叹了口气,他早就猜到盛明谦会这么说:“我就知道,毕竟叶涞跟了你那么多年,感情总还是有的,出品方那头我熟,赔偿款跟违约金我来谈,不会太离谱的。”   林瀚说完,还在电话那边笑盛明谦:“不是我说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   盛明谦最快速度开车回了家,那个视频他一直没看过,每次一想起来,那晚的视频好像都是一个提醒,提醒他跟叶涞婚姻开始的假象,一切都是一场伪装跟骗局。   结婚协议到期的那晚,叶涞把内存卡还给他,他把内存卡捏在指尖,几次想要直接捏断,最后却还是放弃了。   内存卡还跟那个玉锁放在书房的抽屉里,叶涞那天晚上走后,盛明谦就没再动过。   看着那枚玉锁,盛明谦才想起来,离婚热搜的第二天早上,袁凌就给他打了电话,问他跟叶涞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回家没多久为什么离婚了。   在电话里,盛明谦没法跟父母说实话,袁凌跟盛德辉有多喜欢叶涞,盛明谦当然知道。   叶涞有多吸引人,他当然也知道。   叶涞那晚离开之前说,家里影厅的音响很好,如果他想看视频,记得把音响声开到最大。   那句明晃晃的暗示,他当时竟然忽略了,叶涞以前很多次都想让他看看完整的视频,他也都放弃了。   现在才看,盛明谦苦笑,已经晚了。   盛明谦小心翼翼拿着那张内存卡,下楼进了影厅。   外面的雨还没停,但影厅隔音效果很好,关上窗,雨声跟所有喧闹都隔绝在外,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什么杂音都没有。   像是两个互不干扰的世界。   双人观影沙发上,叶涞盖过的长毛毯还搭在旁边的靠枕上,满是褶皱。   盛明谦还穿着那身湿衣服,躺上去依稀还能感受到叶涞身体的痕迹跟温度,还有叶涞以往每次急促的呼吸。   在这个影厅里他们做过太多次,很多时候叶涞想看电影了,但他们都等不到电影结束。   盛明谦拿起遥控器摁了下,铺满整面墙的灰色幕布瞬间亮起,微微泛蓝的光打在盛明谦深深的脸上,那双黑幽的眼一转不转盯着幕布。   视频全长12小时28分钟35秒,竟然有这么长,但是当年,他只看了其中那短短几秒而已,那几秒是他跟叶涞的。   进度条从第一秒开始放映,镜头有些晃动,盛明谦皱了皱眉,第三秒就出现了一个陌生人的上半身。   看身形,出现在镜头里的是个男人,没拍到脸,只有脖子到胸口的位置,男人没在镜头前停留多久,几秒钟后很快离开了镜头前,看起来,刚刚应该是在调整视频的角度。   视频对着白色大床,弄好之后放摄像机的男人就走了,脚步声逐渐远离,但没有关门声,摄像机稳稳对着大床,走廊上的光从门缝里透过来,昏黄的光线铺在床尾,是不规则的条形。   盛明谦摁了暂停键,又往后退了几秒钟,退到刚刚有人的画面。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男人不是叶涞。   男人穿着银灰色西装,两秒钟之后,左手手指微微压了压西装扣子,男人小拇指上戴着一枚银色宽面戒指,戒指是镂空设计,上面还刻着独特的纹路。   盛明谦盯着那枚戒指看了半天,暗淡的眼底突然一闪,他想起来了。   当年拍《生剥》的时候,其中一个投资人临时把叶涞要演的角色换了人,开机的前几天,投资人把那个新人演员带到他跟前,他没记住那个演员的脸,也没记住他的名字,但余光略过他的手指,注意到了他小拇指上的戒指,因为那枚戒指设计很特别,所以他记住了戒指。   摄像机,是那个人放的。   但是,能随便进出他的房间,他一个新人演员做不到,杀青宴的酒店是出品方订的。   还有人,是当年的投资人。   《生剥》开拍之后,那个投资人一直还在气他不肯换角色,所以很少过问电影的拍摄进度,电影杀青之后还说不会参加杀青宴,但是,杀青宴上那个投资人早早就来了,对他的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酒会上频频跟他敬酒。   而他们喝的最后那杯酒,是那个投资人递给他的,喝完,还跟他说着继续合作的场面话。   所有真相呼之欲出。   酒里的药是投资人下的,视频是那个新人演员放的,至于目的,报复他,教训他,或者是想操控他。   而叶涞,只是误打误撞进了局。   (下)   视频继续,半小时之后,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白色床单上那一小片亮色区域慢慢放大,直到铺满半张床。   是叶涞,只听脚步声就能听出来。   盛明谦搭在沙发边角的手指不自觉攥了一下,毛毯已经被他的衣服蹭湿了,一抓一手心的潮湿。   即使叶涞还没出现在屏幕上,他也没看过视频,却能从屏幕上闻到属于叶涞身上的味道。   “房门没关啊……”叶涞在说话。   就算没关门,叶涞还是在门板上敲了三下,砰砰砰:“盛导,你在房间里吗?”   视频安静了几秒钟,随后叶涞的脚步声近了,他应该是进了房间。   但叶涞也只是在房间里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可能是没找到他人,转身想走,叶涞的脚步声刚远了一点,门被人大力打开,一阵又乱又急的脚步声,直接撞上叶涞,叶涞惊呼一声,紧接着是震耳的关门声。   “盛导,你回来了。”哪怕只有声音,盛明谦还是能听出叶涞声音里的惊喜。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还有冰冷的质问。   “盛导,我刚刚在酒会上,看你喝了很多酒,怕你身体不舒服,给你买了点暖胃的,还有醒酒糖,给……”   叶涞还没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就被他抓住了手腕:“我问你,是谁,让你进来的?”   “是……张总,张总跟我说的,他说这是你的房间。”   “你来干什么?酒是你给我喝的?”   “什么酒?酒怎么了?”   影厅里,音响的立体环绕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最后把盛明谦团团围住,一丝能让他喘息的缝隙都没有。   半分钟后,盛明谦看着视频里的自己把叶涞压在床上。   叶涞张嘴还想说什么,他已经低头吻了上去,屏幕里叶涞的身体瞬间僵硬,双眼圆睁着,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过的木头一样,焦黑的,硬邦邦地躺在他身下,接受他狂风暴雨一样的吻。   那不是吻,更像是撕咬。   等他跪坐在床上脱了上衣时,叶涞还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眼无神。   直到他再一次压上去,叶涞才缓过神,撑起胳膊顺着床沿往后退,最后退无可退,就快要从床那头掉下去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叶涞的脚腕,把他又拖回自己身下。   “明谦,你怎么了?你别这样,我害怕。”   “有本事往我酒里下东西,现在知道害怕了?”   “什么?”叶涞没听懂他的话,因为酒里的东西不是他下的。   “还装吗?”   “我没……”XIAOYING   叶涞又没说完,他钳住叶涞的手腕举过头顶,又一次堵住了他的嘴。   门铃声响了,但丝毫没影响到床上的他们。   家里的音响的确不错,盛明谦耳边萦绕着放大之后,两个人缠绕在一起的呼吸声,叶涞轻轻的哼吟像是天外来音,直接刺激着盛明谦的耳膜跟眼眶,直抵地下。   “明谦,我害怕,”叶涞推开他,手指停顿在空气中还颤抖了几下,是真正在害怕,“你想干什么?”   “别怕……”   视频里的他,又一次低头一点点凑近,鼻尖凑在叶涞耳垂边贴了贴,又往下贴着他脖子用力吸了口气。   原来从屏幕上就能闻见的味道,在那天晚上早已经刻进了他的身体里,这么多年,随着血液流淌,他一直没忘记过。   薄薄的酒味,混合着小苍兰的香水味,拍戏的时候叶涞没喷过香水,那应该是为了参加杀青宴特意喷的。   在他没彻底喝醉之前,他还发现叶涞当天晚上穿的西装,跟他的几乎一样。   叶涞的身体在发抖,手指抓着身下的床单,仔细听,音响的一片杂音里还能听到叶涞的指甲划在床单上的声音,呲呲拉拉。   但他当时并没感觉到叶涞的害怕,也没感受到叶涞面对他时的挣扎,大脑是被药物支配后的无能,还有原始的欲望。   “别怕。”他安慰叶涞,下意识里的安慰。   “明谦,你是想跟我做吗?”叶涞声音哑了,藏着他不确定的试探。   他没说话,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不停亲吻叶涞的唇瓣,贴上去又移开,再贴一下又移开,像怕把叶涞吻坏了一样。   几分钟的视频,盛明谦看得煎熬又痛苦,蓝光下的侧脸淬了层冰霜,鼻翼两侧因为极力压制着自己即将喷薄的呼吸而鼓动着,嘴唇绷成一条直线,身体像被下了诅咒,动弹不得。   直到他脱光叶涞的衣服,叶涞缓缓抬起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明谦,我爱你,我爱你很多很多你年了,从十九岁就开始了,今天你是跟我演戏吗?杀青宴后的演戏?我害怕……”   “不用怕,不是演戏。”   叶涞闭着眼,脖颈用力向后仰着,喉结在夜色里滚动,问他:“明天早上,会有太阳吗?”   “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天,明早会有太阳。”他跟叶涞说。   “盛明谦,我终于跟你,等到阳光了吗?”   “等到了。”   最后那一刻,屏幕里的叶涞眼眶通红,眼泪一直在淌。   眼底流光闪动,疼痛,隐忍,还有对清晨的渴望。   盛明谦坐在沙发上,缓缓抬起双手,想要擦干净屏幕里叶涞脸上的眼泪,但他碰不到也够不着,咬住他手指的,只有影厅里空空的冷气。   那些呼吸跟声音,明明是欢愉的,但当时多快乐,现在就有多刺眼,也刺透了盛明谦的身体。   两个小时后,环绕在耳边的声音彻底静止,已经是凌晨一点。   后面的几个小时,叶涞缩着身体窝在他怀里,睡得很沉。   这些年,叶涞在他怀里睡着的时候也是那样,毫无防备,身体蜷缩成取暖的姿势。   第二天早上果然是大晴天,太阳从窗帘缝隙里照进房间,在两人勾在一起的脚背上盖了一层金色光芒,视频变成暖色调。   叶涞先醒了,坐在床头,对着屏幕愣了整整十分钟,又偏头看了看他,最后叶涞下床,慢慢往镜头前走,伸手对着镜头挥了挥手,又皱了皱眉,很是不解。   最后一个镜头,刚醒的他看到镜头,还有站在旁边的叶涞,眼里是满满的震惊跟怒气,还有当时被他压在眼底的失望跟失落,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盛明谦坐在影厅里,从开头到结尾,一秒钟都没落看完了那晚的视频。   视频结束。   盛明谦还记得,叶涞当时想解释,可他已经自己在心里下了定论,最后也是他亲手斩断了那片光芒。   “想要什么?钱?还是资源?”   叶涞犹豫,低头沉默很久,最后淡淡一笑,从摄像机后部卡槽里取出内存卡,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靠近他的机会,他说:“既然盛导都这么问了,那我可真要开口了,我想要你。”   隐婚五年,叶涞唯一跟他张口要的角色,是《世界枝头》的男主角,就算到了最后,叶涞想要的还是人。   《世界枝头》是叶涞写的,叶涞在写他跟他,那是叶涞说不出口的告白。   叶涞的告白,是从荆棘里长出来的,盛明谦伸手一碰就扎了他一身血,但那血不是他的,是叶涞的。   幕布变黑,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也快亮了,盛明谦用力拍了几次麻木的双腿,最后扶着沙发边才站起来,眼睛往下淌着什么,滚热的。   头发上的水还没干吗?   盛明谦想着,抬手在眼下摸了摸。   不是雨。 第50章 你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   张一浩临时给叶涞接了个角色,叶涞拍完一场大夜戏,一结束就接到了李浔电话,说出品方的人突然说不用他们赔偿了,以后也不会再起诉,如果他哪天改主意了,想要继续授权,可以随时跟他们说,《世界枝头》的电影筹备工作会无限期搁置,拍不拍,什么时候拍,他说了算。   转变得这么突然,前段时间还咬住一千两百万的违约金不肯松口,他不赔偿就走法律程序,现在又变成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叶涞跟李浔一想就知道,不是那么简单的。   “叶涞,之前有人跟你透露过消息吗?”   叶涞也纳闷:“没有,我也是接到浔姐电话才知道的。”   “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帮你说话了。”李浔说。   叶涞也是这么想的,至于那人是谁,说话这么有分量,能直接摆平出品方,还把主动权塞进了他手里,叶涞只想得到一个人,除了盛明谦没别人。   下了大半夜雷阵雨,叶涞站在片场门口的台阶上,仰头看了眼雨后水洗过的天空,又高又蓝。   至于理由……   盛明谦应该是已经知道了那本书是他写,也知道了柏雨笙就是他。   之前叶涞已经做好了,在法院里可能会遇见盛明谦的心理准备,但那也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他的执念,他的一厢情愿,都在那本书里,在签了离婚协议的那一刻,那些不再跟盛明谦有关,他有时候甚至有些后悔写了那本书。   刚开始动笔的时候,已经是在他跟盛明谦结婚之后,两年的时间才写完,当时他没想过要出版,李浔看过后给他介绍了一个出版社,还是出版了。   后来有人找到李浔,说想要小说的授权拍成电影,而且剧本可能会递到盛明谦那里的时候,他的心跳漏了几拍。   那一刻他心里埋在厚土之下的苗芽破土而出,很快冲破了那层厚厚的屏障,他没说出口的话,他想通过电影告诉盛明谦。   小说剧本最后真到了盛明谦手里,但除了他那本,同时递给盛明谦的还有另外四本,他旁敲侧击问过,《世界枝头》的剧本从始至终都还原封不动地放在书房里,盛明谦没看过,因为前面的四个剧本都不错,所以他决定跟林瀚商量下,从前面几本里挑一本。   那晚,他故意跟盛明谦说想在书房里做,激烈的性事中,他故意弄翻了桌子上的文件跟剧本,当时他只是想盛明谦看一眼,哪怕盛明谦看见了也不一定会拍。   出乎他意料,盛明谦最后还是选了《世界枝头》,彻底敲定之后,叶涞想要的越来越多,他又开始想要那个角色,最后跟盛明谦开了口。   他本以为盛明谦会同意,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院长去世前后的那段时间,他每次看到盛明谦,都会想起试镜那天中午的事,清楚记得盛明谦跟他说过的话。   叶涞越来越无法定义自己过去的十年,更无法说服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人总是不知满足,劣根性罢了。   他也越来越无法面对盛明谦,因为十年间长出来的劣根,没那么容易拔出来,只要他一动,那些劣根身上长出来的无数分支就会不断扯着他的神经,从头到尾,他拔一下就扯一下,扯一下就疼一下。   最后不光没拔出来,还让自己陷入了更深的深渊里。   -   -   “叶涞,能采访你一下吗?”突然的声音打断了叶涞。   是一直蹲守在外的记者,看到他冲过来:“叶涞,能回应下您跟盛明谦导演之前离婚的消息吗?你们现在怎么样了?以后还会合作吗?能说说你们是因为什么离婚的吗?”   热度都过去了,竟然还有人蹲他,叶涞收拾好心里翻天覆地的情绪,扯开嘴角努力微笑:“这么早就来蹲我,等了很久了吧,真是辛苦,这件事儿我就不多说了,我跟盛导已经离婚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努力出更好的作品给大家的,谢谢,就说这么多。”   叶涞说着空洞的场面话,眼里无光也无波。   记者还不死心,追着他跑:“叶涞,盛导那边一直不回应,有人说你是蹭热度,你不说点什么吗?”   “还有,你跟盛导离婚,是因为第三者吗?”   “是因为秦子墨吗?”   无论追他的人问什么,叶涞一句话都没再说,低着头快步去了停车场。   叶涞趴在方向盘上缓了口气,喘了几口气,等到外面的记者走远了,他才开车往回走。   上高架之前,叶涞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车后一直跟着一辆黑色商务车,心想,现在的娱记真够拼的,竟然还跟车。   叶涞踩着油门提高了车速,中间没上高架,拐了个弯道,又绕了一段路才彻底甩掉身后的那辆车。   -   -   叶涞拖着沉重的双腿上楼,刚出电梯就看到公寓门口背对他的方向站着一个人,只虚虚晃晃的一眼背影,他就知道那人是盛明谦。   忙了一个大夜,叶涞现在满身疲卷,额角还在突突直跳,所以他看着盛明谦时,觉得他的背影也是疲惫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压着他。   盛明谦垂在身侧的右手指间夹着一根抽了一半的烟,左手拎着早餐袋,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是叶涞,眼里有痛意闪过,最后手忙脚乱灭了还冒着烟的烟头:“你回来了。”   叶涞站在电梯口,即使隔了几米远,他还是清晰地听出了盛明谦声音里的裂痕,又像因为刚刚着急灭烟,嗓子不小心被烟头上的红光烧过。   盛明谦头发整理过,但眼睛却是红的,比他这个一整夜没睡觉的人还红,身上的西装规整,但西装裤脚上还有雨泥,皮鞋显然是才擦过,浑身上下都透着狼狈了很久的人,努力想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一点,但依旧能暴露出仓促跟慌乱。   叶涞感觉,好像很久没见过盛明谦了,但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其实没几天。   “你什么时候来的?”叶涞皱眉,盛明谦不会是在这等了他一晚上吧,雨是昨晚下的,早上已经停了。   “我刚到没多久,”盛明谦把手里的早餐袋往前递了递,“早餐还是热的。”   叶涞往前走了几步,但没接盛明谦手里的早餐袋,走到门边,背对着盛明谦掏出钥匙开了门:“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   孤儿院离市区太远,为了方便工作,他搬出来又在市区新租了这个小公寓,新公寓的地址他没跟其他人说,只有张一浩一个人知道。   但张一浩不会把地址告诉盛明谦的。   叶涞刚在心里否认,盛明谦就说:“我来之前,问了张一浩。”   叶涞:“……”待会儿得问问张一浩。   门一打开叶涞就走进去,盛明谦还跟在他身后。   叶涞定住继续往里走的脚,想到刚刚李浔的电话,回头看着盛明谦,两双猩红的眼睛四目相对。   叶涞笑笑:“盛导,对了,还得谢谢你帮我在出品方那边说话,不然,我可能要赔一大笔钱。”   他一句话,盛明谦又想到签离婚协议的那晚,他问叶涞想要什么,叶涞第一次开口说自己缺钱,那时候叶涞还有一丝暗示,但他丝毫没把叶涞跟《世界枝头》联系在一起,哪怕是一点点朝着那个方向的猜测,都会被他急匆匆避开,跟人在本能里的,想要避开一场灭顶天灾一样。   所以,除了事实之外,还是他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斩断了叶涞的念想,他是刽子手,手里举的是钝刀子……   “出品方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谢谢盛导。”   楼道消防窗口的窗户开着,倒春寒的冷风穿过来,刮透了盛明谦身上的湿衣服,扎人的疼。   短短几秒,叶涞在盛明谦眼里看了场风暴,牙齿用力合着,别开眼不再看他,抬腿进了门。   叶涞还没来得及关门,盛明谦已经侧身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等叶涞再想关门,盛明谦已经站在了地毯上。   一   一   “我知道了。”盛明谦突然又开口说。   “知道什么了?”   叶涞眼底是盛明谦的脚尖,下意识反问,问完才反应过来,盛明谦说的是他知道了《世界枝头》是他写的了。   知道就知道吧,早晚的事。   “我知道,那是你写的。”   叶涞把手里的车钥匙跟门钥匙随手放在柜子上,继续往里走,淡淡地“哦”了一声,声音没有感情。   他不想再跟盛明谦讨论这个话题,走到冰箱边,叶涞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罐冰啤酒,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大口,气泡在嘴里跳动,驱走了身体里的无望感,但也填进去了一些别的东西。   叶涞举起啤酒罐,仰头还想喝,突然手里一空,啤酒罐被盛明谦抽走了。   盛明谦把早餐袋放在桌子上,叶涞眼睁睁看着盛明谦把他的啤酒喝了个干净,那是冰箱里最后一罐冰啤酒。   “你……”叶涞气结。   “空腹别喝冰啤酒。”盛明谦捏着空啤酒罐,手指没用力,罐子还是瘪下去了。   新公寓比叶涞之前的公寓还小,盛明谦站在冰箱边,来回两眼就扫全了,一间卧室,门半开着,客厅里一张沙发,没有单独的厨房,叶涞的东西有点多,东西堆满了卧室,客厅里也摞着几个大的储物盒。   “盛导,”叶涞不满盛明谦打量的目光,“如果你是因为知道了我是《世界枝头》作者才来找我的,我觉得没必要。”   “有必要。”盛明谦回头。   “没必要,”叶涞抱着胳膊,后背懒懒地倚上冰箱门,再一次否认,“我这段时间也在想你说的话,在那样的环境里,柏雨笙在报纸上只看到了蒋元洲,那是除了恶魔之外的第二个人,蒋元洲那张脸帅气,站在高处,人有才华,会说出能温暖人的话,就算报纸上出现的不是蒋元洲,是别人,柏雨笙可能也会爱上,或许你说得才是对的,柏雨笙对蒋元洲不是爱,那是执念。”   盛明谦愣愣地站在那,听着叶涞的话,他挥出去的钝刀子,最后砍在了他自己身上。   “谢谢你的早餐。”   叶涞眼神虚虚的,虽然朝着盛明谦的方向,但却没看他的脸跟眼睛,他说完走到餐桌边,打开早餐袋,餐盒里装的是饺子,果然还是热的。   他抽出筷子,夹起一个饺子一口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是猪肉白菜馅儿的,叶涞大口大口嚼着,很想要把身体里的东西一起嚼碎才罢休一样,脸都涨红了。   终于把饺子嚼碎了咽下去,叶涞突然又觉得,猪肉白菜馅儿饺子好像没有之前的那么好吃了,他眨了眨干涩的眼,慢慢开口:“明谦,我已经准备放弃那些执念了,你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 第51章 是我过不好   盛明谦听着叶涞那句混着刺的话,喝进胃里的冰啤酒涌起翻滚,一个浪头之后瞬间将他吞没,啤酒泡沫压着他的心脏,捂住口鼻,让他无法呼吸,耳朵里只剩洪流包裹着他的身体并且不断收紧的声音。   彻底窒息前,盛明谦在心里想,叶涞跟他在一起的这些年,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那些时时刻刻让他窒息的尖锐,还有无边无际的痛苦。   但,就算他让叶涞这么难过,叶涞还是在自己身边待了五年。   执念吗?怎么不是爱?   看待柏雨笙时,他作为一个旁观者,所谓的“清醒”,所谓的观众角度,所谓的整部影片最后的走向跟所要呈现的主题,出于种种原因,最后他还是改了结局,旁观者的他,认为柏雨笙应该有个更好的结局,他的生命跟生活不能仅仅围绕着蒋元洲一个人转动,柏雨笙有自己的傲气,他有自己热爱的事业,他应该有个更广阔的光明跟未来才对。   而《世界枝头》的原结局,蒋元洲最后因为柏雨笙多年的陪伴,还有柏雨笙对他的深沉的,追逐式跟牺牲式的爱选择了在一起,日久生情也好,被柏雨笙的坚持感动了也罢,多年之后他选择了跟柏雨笙在一起。   这样的一个结局,却是叶涞对他们这段关系的期盼,叶涞当时写的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没有一个最终的结局。   盛明谦还记得,小说后面的一句话——   蒋元洲就算是块儿石头,应该也能被我捂热了,他总会看得到我的,会的……   语气里的静默跟卑微,不是柏雨笙的,那都是叶涞的。   盛明谦想象叶涞当时动笔时的心境,他可能会笑,会一遍遍看自己写的结局,会踮起脚尖在地板上转动,会小心翼翼收着,某一天也会忍不住跟自己信任的人分享,分享那个在他眼里像彩虹一样的结局,只因为那是他想要的。   可现实呢?他给叶涞的结局是残忍又无情。   盛明谦只要一想起那些,就恨不得把那间休息室里,对着叶涞说出那些残忍话的自己揪出来,狠狠揍一顿。   现在他才体会到什么是塌天陷地的黑暗,吹向深谷的风,会把一切所谓的理智跟清醒都湮没。   他现在不是旁观者,他是局中人。   因为那个人是叶涞,叶涞想要的从来都很简单。   执念吗?   当那道炽热烧人的执念到了他自己身上的时候,盛明谦才懂什么是执念——   他只是想要那个人而已,因为他爱他。   叶涞还在吃饺子,站在餐桌前的背影依旧单薄,微微低垂的脖颈弯成的曲线,柔软里藏着刚毅。   盛明谦明显感受到了叶涞外露的坚硬,身体一颤,那是叶涞撑起来的屏障,针对他的屏障。   “涞涞,对不起……”盛明谦慢慢走到餐桌边,抬起手伸出去,但还没碰到叶涞肩膀,就看到叶涞后背僵硬了一下,突然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他的手。   盛明谦手指顿在半空中,抓了一把空,最后又慢慢垂下来。   叶涞回头,对上盛明谦通红的眼:“盛导,你别这么叫我,也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盛明谦喉结动了动,半天之后苦笑一下:“要说,是我之前太自以为是,很多,很多对不起,那段视频我也看过了,还有,改了剧本的结局,是我给我们判了死刑。”   叶涞没接他话,坐在椅子上,低头安静吃饺子,牙齿麻木地动着,嘴里的饺子跟石头一样难以下咽,粗糙的外壳划破了舌尖跟喉咙,血淋淋的。   手里的筷子又夹起一个饺子,叶涞盯了半天才发现,饺子上的褶皱并不匀称,又看一眼筷子,是盛明谦家里的,刚刚他看到牛皮纸早餐袋,下意识以为饺子是盛明谦从外面买的。   现在看起来,好像是盛明谦自己包的,刚刚他觉得饺子没以前的好吃了,也不是他的错觉。   这饺子,盛明谦把馅儿调咸了。   咸味不光会刺激味蕾,原来还会刺激眼睛。   叶涞使劲儿眨了眨眼,压下那阵突如其来的热意,一口接一口继续吃。   “盛导,谢谢你的饺子,”饭盒太大,叶涞吃了一半就饱了,放下筷子,“我吃饱了,该休息了。”   后半句话是在撵人。   但盛明谦假装听不出来,叶涞放下的筷子他又拿起来,把叶涞剩下的饺子都吃了。   “有点儿咸了。”盛明谦说。   他早上手忙脚乱包了饺子,怕叶涞不吃他包的,所以最后装在牛皮纸袋里,当是买的。   “多喝点水。”盛明谦把保温盒跟筷子拿到水槽那边洗了下,“没水了,我给你烧一点,水壶在哪里?”   叶涞无声叹了口气,盛明谦好像是想赖着不走了?他没回答他的问题,也不再管他,自己去了浴室,洗漱之后看也没看一眼客厅里的人,直接回了卧室。   房门关严时,叶涞撵人的话同时从门缝里传出来:“盛导,麻烦您走的时候把门带好。”   -   -   “浩哥,你怎么把我新地址给盛明谦了?”叶涞回房就给张一浩打了电话。   张一浩也有点儿过意不去,抓耳挠腮:“我在外地呢,盛明谦说有紧急的事找你但找不到,你电话也打不通,他说怕你出事,我睡得迷迷登登的也给你打了一通电话,你电话关机,我一着急就把你地址给他了,给完他地址我才想起来,你在片场拍戏呢,电话肯定打不通啊,他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没有,他如果再给你打电话,浩哥别接了。”   “好。”   叶涞打电话的声音并没降低,也没管外面的人到底能不能听见。   叶涞以为盛明谦没走他会睡不着,躺下之后恰恰相反,可能实在是太累了,闭眼没两分钟就沉沉睡了,耳朵里最后的声音,是贴着玻璃窗刮过的风声,混着客厅里来来回回很轻的脚步声。   一觉睡到天黑,叶涞睡觉前吃了咸饺子,最后是渴醒的,抬手下意识往床头桌上一摸,差点打翻桌子上面的水杯,好在他反应及时握稳了,但手背上还是洒了几滴温热的水。   叶涞没多想,端起水杯一口喝光了,刚醒大脑还不清醒,从床上爬起来一开门,看到客厅灯还开着。   盛明谦竟然还没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叶涞呆呆地站在房门口看了几秒钟,舌头在还水润的下唇上舔了舔,人在渴极了的时候,喝下去的水是甘甜的。   刚刚床头上的温水是盛明谦给他放的,叶涞慢慢走出来,客厅里是明显收拾过的痕迹,原来椅子上还搭着他前两天换下来的脏衣服,这几天他太忙,还没来得及洗,现在脏衣服不见了,挂在阳台上。   盛明谦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左胳膊盖在脸上,遮住了额头跟眉眼,只露了下半张脸,客厅里的沙发并不大,叶涞躺上去都嫌挤,更何况盛明谦。   盛明谦两条腿蜷曲着搭在沙发边,耷拉在下面,这个睡姿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叶涞走到沙发边,抬起手想在盛明谦胳膊上推一把叫醒他,但手指刚一碰到盛明谦衣服,第一感觉是沾上手指的潮湿感,叶涞推人的动作变成了食指跟拇指在盛明谦衣服上捻了捻。   不是错觉,盛明谦身上的衣服就是湿的,叶涞又在盛明谦衬衫领口上摸了摸,也是湿的,盛明谦呼吸喷在叶涞指尖,烫人的,叶涞又猛地收回手指。   盛明谦嘴唇动了下,叶涞看出他醒了,出声叫他:“盛导,醒了就起来吧。”   两秒钟后,盛明谦压在脸上的胳膊拿下来,睁开眼的那一刻视线还没聚焦,头顶只有叶涞模糊的脸,叶涞身体轮廓是晕染开后逐渐变亮的光圈。   “你什么时候醒的?饿不饿?水喝了吗?”盛明谦撑着胳膊坐起来,手心捂着脸用力搓了下才稍微清醒一点。   叶涞一看就知道盛明谦应该是刚睡着还没多久,眼里还是遍布的红血丝,衣服跟头发都乱糟糟的,看起来狼狈又脆弱。   叶涞没见过这样的盛明谦,他眼里,盛明谦总是站在高处,他得仰着头看他,他没见过盛明谦这么卑微的一面。   想到这,叶涞停止突然跑远的心理活动,又给盛明谦陈述事实:“盛导,这是我家,我们已经离婚了。”   盛明谦沉默,两人一个站一个坐,都是一动不动。   “明谦,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最后还是叶涞先沉不住气了,出声打破诡异的安静。   “我想把你追回来。”盛明谦想也没想。   叶涞浑身无奈:“就因为,你知道了那本书是我写的?”   盛明谦还坐在沙发上,这回是他仰头看着叶涞:“不是,离婚协议签了之后,我就在想,离了,就算是先结束我们那段被协议捆绑的关系,哪怕我没看那段视频,也不知道你写了《世界枝头》,我也……”   “明谦,”叶涞深吸一口气,打断了盛明谦的话,声音急促,他心里有些害怕盛明谦把那后半句话说完,他怕自己心软,他怕自己再荒唐十年。   为什么他跟盛明谦总是处在错误的时间点上,阴差阳错这个词,本身就是残忍的。   理智第一次在盛明谦面前占了上风,叶涞坚硬地开口:“明谦,我还挺想体会下柏雨笙的结局,我想看看,他离开了蒋元洲是不是也能生活得很好。”   叶涞话音刚落,盛明谦追上他的话尾:“我过不好,是我过不好……”   叶涞用力咬了下舌尖,瞬间被疼痛跟血腥味染了一身,只觉得房子太小太挤,压得他透不过气,转身走到门边,逃似的离开了家。   生怕晚了一步会再一次被命运捉弄一样。 第52章 盛导,你管不着我了   林瀚一大早就来了工作室,想去盛明谦办公室找一部之前的片子,拿钥匙开门才发现门没锁,正纳闷,一推门进去就被面朝沙发躺着睡觉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弓着背,无声无息的,林瀚抻着脖子往里瞅了两秒钟才认出来,躺着的人是盛明谦。   “明谦,你怎么来这么早。”   还不到八点,盛明谦平时没事儿不来工作室,林瀚走进去在他肩膀上推了下:“你昨晚不会是在办公室睡的吧?什么时候来的啊?”   盛明谦觉得耳边很吵,皱着眉用力捏了下耳朵,迷迷糊糊转了转脖子。   林瀚看清盛明谦脸后被他吓着了,盛明谦脸色差到像是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一样,脸是白的,眼是红的,胡子拉碴,嘴角还开裂了,跟他对视像在看一双黑洞。   他以为盛明谦生病了,伸手在盛明谦头上摸了摸,不发烧:“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这么严重。”   盛明谦终于看清了人,抬起胳膊拍开林瀚的手,坐起来用力眨眨眼,怔怔地盯着地板看了半天,动了动脖子才说:“没事儿。”   昨天晚上叶涞穿着睡衣跟拖鞋就跑出去了,手机跟钥匙都没拿,晚上还很冷,风也刮得厉害。   他在楼下的小花坛附近找到人,叶涞抱着胳膊冻得直发抖,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那是他家,要走也是他走才对。   叶涞拧着劲儿,他只好先把人哄回来,说自己会走,办公室离叶涞新公寓比较近,他就没回家。   盛明谦坐着缓了半天,突然问:“后面我的工作多吗?”   林瀚一边在书架上找自己要的东西,一边数给他听:“太多了,新电影的宣传,电影节,走红毯,还有几个活动跟一个电视台的采访,工作不少,前半年都满了,如果拍新电影,就更忙了。”   盛明谦后背靠着沙发,尽量不让自己肩膀彻底塌下去,有气无力地说:“除了要上映的电影宣传工作,其他的活动都给我推了吧,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林瀚意识到有点严重,也不找东西了,搬了张椅子坐在盛明谦对面。   盛明谦的表情很严肃,还有难掩的沮丧跟低落,林瀚纳闷:“怎么了,是不是感觉自己进疲惫期了,你想休息就休息,这么多年,你还从来没休息过。”   “新电影暂时也不拍了。”盛明谦说。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失败的感觉,因为对叶涞荒废的这么多年,还有对自己的怀疑跟否定,这两天心里冒出来的利爪就快把他撕碎了,他无法跟以往一样顺其自然地接受,更无法把那些碎片一块块再拼起来。   “这么多年了,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如以前了。”   “这话怎么说?”林瀚问。   盛明谦拇指跟食指用力压了压眉心,浑浊了几天的眼睛,有了短暂的清晰:“我还记得,拍第一部 电影的时候,我能理解那些人物,我跟你,还有其他几个在当时还不知名的编剧,会因为极小一个配角的台词吵上一整夜,但是现在……”   盛明谦顿了下,一想起叶涞,心疼的感觉只增不减,依旧像有人在用力掐着他脖子不松手,喉结滚动间,团团升腾的火焰蹭得高涨,烧得他无处可逃,又像是在嘲笑他。   沉默了一会儿,盛明谦才说:“现在我好像失去了这种能力,我会考虑市场,考虑观众,考虑影片走向,考虑各种各样的问题,却把我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排在了最后,我把以前最看重的人物排到了最后,我以前只想讲好故事,讲那些人的故事,你,我,他,都是世间普通人,鲜活的,有个性,也有血有肉,但是现在,我成了最愚蠢的拍摄者,我第一次对自己有了厌恶感。”   盛明谦的话说得很重,林瀚听着也跟着往下沉了下,这么多年了,在他跟其他人眼里,盛明谦才华横溢,有自己的坚持跟热爱,当然,他的身上也有着与之相匹配的自信跟自负。   但眼前这个说对自己有了厌恶感的盛明谦,浑身上下透着无限疲惫跟颓靡,让林瀚想到了海边细细的沙粒,混在其中没有任何不同,是随时会被一个凶猛浪头冲走的沙子而已。   林瀚没见过这样的盛明谦,同时在心里揣测盛明谦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的原因。   其实在他知道《世界枝头》作者是叶涞的时候,林瀚心里已经有了一种预感,这个事实或许对盛明谦会是个致命打击,现在看来他的预感没出错,盛明谦此刻的失落跟消沉,应该都源于叶涞。   叶涞击垮了盛明谦心里那堵坚硬高垒的城墙,现在只剩断壁残垣,弱不禁风。   林瀚没多说别的,只是在盛明谦肩膀上拍了拍:“想休息就休息,不想干就不干,以后想拍的时候再拍,不想拍,直接养老也行。”   -   -   叶涞刚接的新戏是部电视剧,他是中途进的组,因为原定的男演员拍了一半就被爆出吸毒丑闻,那人肯定是没法再用了,因为剧情比较重要,只能临时换人重拍。   导演又找了不少人,很多人都因为剧本是反黑题材,尺度较大不敢接,怕后期过不了审,最后找了几圈儿才找上叶涞。   叶涞不挑活儿,见过导演看过剧本,直接决定接下这个角色,前面所有露脸的剧情都得重拍。   白天叶涞一直在片场等着,轮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但是刚拍完一条导演就拿着喇叭喊他:“叶涞,先到这儿吧,中午休息下,有人来探你班了,在休息室里等你呢。”   刚刚拍的是游泳池的落水戏,叶涞身上的西装都湿透了,工作人员给他递了条大浴巾,叶涞接过擦了擦头发,又扯开披在自己身上,走过去问:“孙导是谁啊?我朋友吗?”   导演从头到脚看一眼叶涞,眼里冒着八卦的光,他跟盛明谦离婚的新闻闹得那么大,圈儿里的人都知道了,但真正知道实情的人没几个,现在真是有意思,离了婚的导演前夫来探班,这又是玩儿的哪一出?   叶涞一看导演脸上耐人寻味的表情就知道了,来的人是盛明谦,他跟导演说了一声,扭头快步往休息室走。   盛明谦眼睛一直盯着门,人一进来,就看着叶涞从头到脚裹着浴巾,头发是湿的,脸上还挂着水珠,知道他刚刚拍的是下水的戏。   叶涞余光扫一眼站在化妆台边的盛明谦,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进了里间,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才出来。   “盛导,你怎么又来了。”   盛明谦的眼睛一直没从叶涞脸上移开过,目光灼灼,叶涞头发还湿哒哒地贴着脸颊,眼睛里盖了一层薄薄水雾,看人的时候像是水波之上隐隐约约荡着白帆。   “拍的是下水的戏吗?”盛明谦把餐盒从袋子里拿出来,往叶涞跟前挪了挪,“我给你带了饭,导演说你还没吃,还是热的,我听孙导说了,你晚上还有夜场戏要拍。”   叶涞压着唇角,不吭声,也不动弹,盛明谦昨晚的湿衣服已经换下来了,来之前应该是特意打理过,但开裂的嘴角还是藏不住的窘迫。   面对这样的盛明谦,叶涞无法平静的长时间看他,他抓不住的东西,总会让他心神不宁。   盛明谦看叶涞不说话,自顾开了口:“我准备休息一段时间,后面的工作大部分都推了。”   叶涞垂下眼,这么多年了,盛明谦一直没休息过,总有忙不完的工作,不是在片场就是在活动现场,还被人说是圈儿内劳模导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决定休息,但也没问,淡淡开口:“这是你自己的事。”   盛明谦又讪讪地转移了话题:“下午拍什么戏?”   叶涞想都没想:“下午拍床戏。”   盛明谦开饭盒的手一顿:“什么床戏?”   他刚刚在休息室等叶涞,看了几眼桌子上放着的剧本,但时间太短他还没看完,不知道叶涞还有床戏要拍。   心神不宁的情绪不能持续太久,那会让人处于劣势。   叶涞眼底动了动,雾蒙蒙的桃花眼微微一眯,原来阴沉的脸换上一幅挂着浅浅笑意的面具,左手食指贴着桌子往前滑动,在即将碰到盛明谦手腕的时候停住了,手指一抬,又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盛导,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的床戏,还是拍《生剥》那年您亲自教的,所谓床戏,就是在床上演的亲密戏,您可是大名鼎鼎的盛导,问出这种问题,不应该啊。”   叶涞明显是故意的,盛明谦又无话反驳,他没立场也没身份,偏偏脑子里不停闪过的画面,是叶涞浑身赤裸躺在床上,身体前后浮动,脸颊潮红,肩膀上落了深深的齿痕,还有从耳朵绕进身体里挠人的呻吟跟喘息。   盛明谦想着想着心跳快了几分,一想到那副诱人模样的叶涞要拍床戏,心里的悸动顿时变成了无法纾解的郁结,干巴巴问:“对手演员是谁,男的还是女的?”   叶涞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回答:“盛导,我拍不拍床戏,拍什么尺度的床戏,又是跟谁拍床戏,这好像跟你都没关系了。”   -   -   叶涞要拍的床戏,盛明谦在旁边观摩。   孙导也是没想到盛明谦会直接来片场,他让人搬了张椅子,让盛明谦一起坐在监视器后看,又忍不住好奇,旁敲侧击打听他跟叶涞的事。   盛明谦有一搭没一搭跟孙导说话,眼睛就没离开过监视器。   这场戏已经拍过一遍,对手演员不用再拍,只需要叶涞补拍一下镜头给到他的露脸部分。   叶涞在下,跟他搭戏的是剧组一名男性场务员,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几岁,上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运动背心,露着手臂发达的肌肉,盛明谦拧着眉冷眼盯着。   叶涞一直在跟那人聊天,聊着待会儿的站位跟距离问题,看起来两人已经很熟络了。   终于开拍了,叶涞穿着浴袍躺在床上,浴袍前襟敞开了一点,露出锁骨跟小部分胸口皮肤,男人站在床边刚往前迈了一步,腿还没碰到床脚,盛明谦喉咙里挤出一声愤愤的喊“咔”声。   孙导挠挠头:“盛导,您,怎么喊咔了。”   盛明谦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越了界,说了句“抱歉”。   叶涞刚准备说台词就被打断,盛明谦现在已经干扰了他正常的工作,他站起来气冲冲对着盛明谦:“盛导,您还是先去休息室等我吧。”   摄影师跟旁边的工作人员交头接耳,这么近距离吃瓜还是第一次,叶涞听着议论声觉得烧脸,但盛明谦毫不在意。   孙导在旁边笑呵呵接了话:“盛导,拍完这场戏叶涞今天就完事儿了。”   孙导说完,又凑近盛明谦耳边小声说:“尺度没多大,就是扯一下浴袍摸了下脸,其他什么都没有,剩下的之前的演员已经拍完了,盛导放心好了。”   盛明谦刚刚被吊起来的呼吸慢慢落了地,听完才放心一点,但冰冷的视线还是扫了眼跟叶涞搭戏的年轻男人。   那名工作人员被盛明谦看得心里一寒,嘴角抽了抽。   盛明谦走到叶涞身边,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去休息室等你,以后,不能拍床戏。”   “为什么?”叶涞被盛明谦的话震了下,盛明谦的话虚诞又离奇,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已经没关系了,“盛导,你管不着我了。”   盛明谦还压着声音:“涞涞,我们的离婚协议,第三页第二十八条第二小点标了,你不能拍床戏。” 第53章 竹签——逐谦   实在太荒谬。   叶涞怎么都没想到,盛明谦会弄出这样荒谬的离婚协议,离都离了,竟然还在协议里规定他能不能拍床戏。   他都忘了自己把离婚协议到底放在哪儿了,那晚签完协议回去他随手一丢,当时签字的时候一个字都没看,只在签名处签了自己的名字。   在叶涞眼里,那几张纸宣告了他跟盛明谦的结局,在那段泥泞的关系了,他深一脚浅一脚试探了那么久,双脚依旧陷在深潭里,并没有他想要的烟消波静,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看一眼。   拍完夜场戏,叶涞回家翻了半天也没找到离婚协议,自打他搬到新公寓,除了日常的生活用品,其他暂时不需要的东西几乎都没动过。   他有三个大号储物盒,里面放着的都是以前拍戏的剧本,还有一些平时看的书跟各种合同文件,整理东西的时候,他把所有的都放在一起了,离婚协议应该也混在里面。   叶涞坐在客厅中间,面前摆着三个储物盒,他只能一个一个找。   盛明谦一直在片场等着,晚上又跟着他回来了,说是要给他解释下离婚协议里的内容,坐在叶涞旁边,说可以帮他一起找。   “你写的离婚协议,不作数。”叶涞打开其中一个储物盒盖子,开始翻里面的东西,边翻东西边斜眼用余光刮盛明谦。   “你都已经签了字了,怎么不作数?”盛明谦找另一个储物盒。   “盛明谦,谁家离婚协议这么奇葩,离婚了就是离婚了,离婚了你还管得着我吗?”   “你当时,也没提出异议。”盛明谦反驳他。   “我当然没提出异议,是因为我根本就没看。”   “你当时的确应该看一眼才对,”盛明谦话音平静,说完又提醒叶涞,“这个习惯可不好,如果是跟别人签合同或者什么协议,不看很容易吃亏。”   “你……”叶涞被盛明谦噎了一下,一口气顺着喉咙往下滚,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憋得他只能大口喘气,咬牙切齿说:“我谢谢你的提醒。”   盛明谦听出叶涞是生气了,怕再刺激他,适时闭嘴,专心翻看自己面前的储物盒。   最上面摞着几本书,原来叶涞爱看卡夫卡,书里夹着很多书签,显然不仅仅是当书签用,叶涞应该是喜欢收集书签,旁边还立着一个透明盒子,是特意装书签用的。   盛明谦仔细数了数,里面有树叶,干花,古铜薄片,还有各种各样的卡通小书签,甚至还有陶瓷书签。   叶涞写字喜欢用钢笔,一个笔袋里装了两支用坏的钢笔,他还留着,原来他最喜欢的花是赫漠莎,一大朵一大朵的赫漠莎。   叶涞还会摄影,中间两个影集里放着他自己拍的照片,昆虫,植物,动物,日出日落,潮水高涨,城市的夜晚……   盛明谦是导演,对摄影镜头感有着自己特有的敏锐度,抛开裹挟着自己的那层杂念后,盛明谦一眼就从那些照片里,反向看到了叶涞当时拍照时的眼神,惶恐,迷茫,害怕,还有很多的难过。   叶涞难过的时候才会拍照。   盛明谦偏头看一眼叶涞,他还在一脸严肃认真找自己面前的储物盒。   他越往下看,越觉得这些年他对叶涞的关心太少,箱子里都是叶涞的东西,他现在像个站在岸边明目张胆的偷窥者,看到什么都好奇,好像他只要多看几眼,就能对叶涞多一些了解。   但只是多看了一眼,盛明谦的懊悔跟煎熬也比之前更多了一分。   压在影集下面的是几个剧本,叶涞这五年没拍过他的电影,但储物盒里竟然有他这些年拍过的所有剧本,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剧本被人看过很多次。   盛明谦随便翻开一页,剧本上有的人物旁边还做了标注,是叶涞对那个人物的解读,不是每个人物都标记,剧本里叶涞只标注了其中一个人物。   叶涞看这些剧本的时候在想什么,他标注的人物,是不是他想要的角色?   五年时间,叶涞唯一一次跟他开口要的角色,还被他拒绝了。   不过,如果现在叶涞还想拍《世界枝头》,盛明谦想,他还是会拒绝。   以前不知道叶涞是柏雨笙的时候,他忍不了,现在知道了,他更忍不了,那些痛楚跟黑暗如果让叶涞在镜头前再经历一次,光是想想,心里的愤怒就要冲爆他的身体。   出品方当时跟他说,想无限期搁置电影拍摄进度的时候他就不同意,因为他自己已经无法再指导拍摄,更不会让其他人去触碰。   他只想把人藏起来才好。   -   -   深吸一口气,盛明谦闭了闭眼,继续往下翻找。   剧本下面压着厚厚一摞纸,盛明谦只掀开一个角,世界枝头四个手写大字让他翻页的动作一顿,指腹擦过白纸边缘,割着他的手指,像刀子一样锋利。   原来世界枝头的原稿,是叶涞一个字一个字在纸上写出来的。   盛明谦才看过叶涞的字,大多数时候叶涞写字都是连笔,笔画牵丝引带,随性随意,很多连笔字只有他自己才能认出来。   但是手稿上的字工工整整一笔一画,虽然是手稿,盛明谦翻了几页都没看见一处涂抹修改的地方,叶涞在写下每个字之前,会在心里一句句重复,写下的每一个字都珍之重之。   中间夹着一张纸,不是内容手稿,纸上写满了笔名,但不是出版书封面上的笔名竹签,是同音的另外两个字。   逐谦。   满满当当一整页,只有这两个字,也只有这一页的字不那么工整,笔画时快时慢,下笔有轻有重,盛明谦在纸上摸了摸,甚至还能感受到指腹下的凹凸感。   盛明谦现在终于明白了竹签这个笔名的由来,叶涞当时写这两个字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愉悦里是不能言说只能偷偷摸摸写在纸上的不甘心,紧张还裹着期待的不安,心脏像是捆了一根细线,就那么吊着他悬在半空中,细线随时可能断裂的恐惧也会时时刻刻跟随跟压迫着他。   叶涞哪怕知道有一天绳子会断,自己可能会摔得粉身碎骨,他还是站在那里不想离开,他是不是经常会想,到底要维持怎样的姿态,才不至于最后坠落时太难看。   盛明谦认真看了眼内容,手稿里除了笔名是叶涞最初所想之外,写的东西也跟出版书不一样,蒋元洲这三个字一直没出现过,因为叶涞用的是他的真名——盛明谦。   “下过雨之后,地下室的铁锈味最重,我的胃里,像是有人强行塞进来两个巨型轮盘在搅拌,日夜不歇,那个味道久久不散,如果非要形容,应该是新鲜血液慢慢干枯的味道,过程中又一点点重新渗透进我的身体,再一次流进新鲜的血液里,混合在一起后再腐蚀……”   “我翻看报纸的次数越来越多,盛明谦那篇采访的内容我都快背下来了,他的脸一次比一次更深刻地凿进大脑里,一闭上眼,他那双深黑的眼睛会在我眼前闪动,我一伸手,好像就能碰到他的睫毛跟鼻梁,温热的体温,指尖会暖和一点。”   此刻,盛明谦身体的体温却跟叶涞的文字相反,在一点点变冷,凉得他手指发颤,好不容易撑到末尾,试了几次才翻到下一页。   手稿不是按顺序排列,最下面的手写页码是乱的。   “跟他做爱会让我上瘾,从第一次开始就上了瘾,第一次的时候我害怕,他喝醉了,压着我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害怕别人的近距离触碰,但明谦身上的味道会压制住我身体腐烂的速度,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像是大海里长满了赫漠莎,我们赤裸着拥抱,躺在赫漠莎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央,沉沦起伏,他让我无法自拔。”   “光远远看不够,不够,我想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好了,我经常安慰自己,时间长了就好了。”   ……   “疼,身体疼,浑身都疼,今晚的冰啤酒并没能缓解我身体上的疼痛,黑洞一样能吸附压缩一切。”   盛明谦想到了之前的那晚,叶涞叫他的名字喊疼,疼得用手抓破了自己脖子,他却以为叶涞是装的。   他还说,叶涞,你演技不错。   长时间没呼吸,盛明谦眼前的视线突然变得花白,一阵眩晕过后,他张开嘴呼了口气,一口冷气钻进肺里。   喧闹不止…… 第54章 目前在追,但老婆还没追回来   第二个储物盒翻完,叶涞终于找到了离婚协议,已经被其他书压得皱皱巴巴,他抽出离婚协议,一边捋一边嘀咕着说离婚协议不算数。   好不容易捋平整了,他先翻到第三页第二十八条第二小点——   2:离婚后,叶涞不能拍亲密戏,包括但不限于床戏、吻戏等激情戏份,如借位拍摄,需要跟盛明谦一方提前报备。   叶涞:“……”   这是什么东西?   离婚协议一共九页,那天晚上他怎么没发现一共有这么多,这回叶涞一个字一个字看,连标点符号都不落。   但只有第一页是正规的离婚协议模板,除了两人基本信息外没什么别的,但从第二页开始就变了味儿。   协议里事无巨细,条条框框都是对他的限制,他不能再婚,不能有交往对象,不能相亲,不能拍吻戏床戏,甚至接什么戏都要跟盛明谦报备,如果盛明谦拍戏,叶涞应优先考虑进盛明谦的剧组。   简直离谱至极。   叶涞看着看着气笑了,捏着离婚协议抬胳膊一甩:“盛明谦,你这根本就不是离婚协议,这是卖身契……”   他刚说了一句话,就注意到了盛明谦手里拿着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在看,刚刚还高扬的声音一下子瘪了气,重重跌下来,彻底没了气势。   那是他手写的世界枝头的原稿,手稿上的内容跟出版内容不一样,里面藏着他所有的一厢情愿跟不自量力,叶涞刚刚的注意力都放在离婚协议上,手稿也已经很久没碰过了,书里用的都是他后来修改过的名字,就算盛明谦知道了,叶涞也可以在心里安慰自己,那不过是本小说而已,但手稿里都是真名,他的,盛明谦的,那些都是真实记录,现在就那么赤裸裸展示在盛明谦面前,连最后的那块遮羞布也没有了。   离婚协议的事抛到脑后,叶涞俯身冲上去,一把从盛明谦手里抢过手稿,但盛明谦捏得太用力,叶涞一扯,手稿从中间裂开碎了。   最后叶涞手里捏着一半,盛明谦手里捏着另一半,稿纸中间裂开的不规则齿痕,像黑夜里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看到了心仪的猎物,已经合不上露出尖锐犬牙的大口。   叶涞盯着稿纸上同样裂开的字,已经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盛明谦从叶涞手里小心抽出手稿,放在自己腿上慢慢拼好,又摊开手心压了压上面的折痕。   叶涞好不容易才把视线聚焦在盛明谦腿上,等他反应过来,又把他腿上拼好压平的稿纸抢过来,用力捏着一团,抬手远远一扔抛到电视柜上:“盛明谦,谁让你看我东西的?你凭什么看我东西?”   被叶涞扔掉的手稿纸团又被盛明谦捡了回来,再次整理好遍布的褶皱,跟其他手稿放在一起,重新压在储物盒里面,又把其他东西都码齐放好,最后盖好盖子。   “叶涞,你不想我看,我就不看了,我看着你写的疼,我也疼。”   盛明谦垂着头,明明房间里不热,额前的发丝还是往下落了几滴汗,汗水撞击在地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叶涞张着嘴呼吸,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眼眶瞬间变得湿淋淋的。   盛明谦把储物盒摆好,被叶涞眼里浓黑又悠长的难堪跟哀伤猛地捅了一下,挺直的后背一下子坍了下去,抬起胳膊,揽着叶涞肩膀抱着他:“叶涞,我现在才发现,对你的了解实在太少,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不想你疼,你疼,我也疼。”   叶涞本来不疼,盛明谦一句话就勾起了那些关于疼痛的夜晚,身体里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想推开盛明谦的胳膊软趴趴垂在身侧,一下也动弹不得。   盛明谦小心翼翼拍着叶涞后背,轻声安抚:“叶涞,我知道那样的离婚协议无效,甚至很可笑,因为我当时以为你不会真的签离婚协议,我还幻想着你跟那年一样,仰着头笑着跟我说,我想要你,准备那样的离婚协议,不是真的想限制你,是我给自己留的后路而已……”   空气仿佛在周围凝结,叶涞听到了耳侧的断裂声,是那根悬在头顶的细线的断裂声,终于落了地,的确很狼狈,却没想象中的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   -   盛明谦连人带离婚协议,还是被叶涞推出了家门,不管盛明谦怎么敲门,叶涞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一声也不应。   盛明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着明天早上再来,心里还在琢磨,明早该做什么早餐带过来才好。   刚走到电梯口,一个男人低着头正从电梯里出来。   盛明谦偏头瞄了一眼,男人戴着口罩,看上去年纪不大,染了一头爆炸黄毛,右手夹着烟,左手拎着一个塑料桶,桶上盖着一块黑漆漆满是油污的擦车布,一走一晃荡,桶里的液体沿着桶边洒出来,地板上落了几滴鲜红色的痕迹,是红油漆,味道刺鼻。   盛明谦皱着鼻子往旁边挪了挪,快步进了电梯摁了一楼,但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盛明谦才发现黄毛的目标是叶涞的门,黄毛提起塑料桶,红油漆对着叶涞的门就泼了上去。   盛明谦拼命按开门键,但他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电梯已经在下行,等他再上楼,刚刚那个泼油漆的黄毛儿已经没影儿了,估计已经从另一部电梯跑了。   叶涞的大门是白色,大半扇白门被红色油漆覆盖,上面的红色液体还在往下淌,颜色红得刺眼,难闻的气味涌动在狭窄昏暗的走廊上。   盛明谦掏出手机,从各个角度录像取证,敲门叶涞不开,先报了警。   派出所的人来了才敲开叶涞家门,门一开,叶涞脚还没迈出来,盛明谦一大步跨过去,抓住叶涞胳膊,没让他踩到外面的红油漆,但门缝上的油漆,还是顺着缝隙滴到房间里的地毯上,叶涞脚下的拖鞋也染了几滴。   闻着刺鼻的味道,叶涞想推盛明谦的手停住,注意到大门上被人泼了油漆,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外,他站在原地没动,任由盛明谦握着他手。   警察现场取证,又跟盛明谦要了他手机里录的视频,去物业调监控,偏偏叶涞这栋楼的监控坏了,物业偷懒,一直没找人维修,最后在小区门口的监控里,截取了几张黄毛离开时的画面,黄毛骑着摩托车,脸上还有口罩遮着,看不清脸,民警仔细看了几眼,发现摩托车牌也是假的。   警察也早就认出了盛明谦跟叶涞,给他们录了笔录,问了问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留了个联系方式,说如果后面抓到人了会再联系他们。   但叶涞知道,这种情况,能找到泼油漆的人的概率并不大,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的新地址很可能已经被曝光过了,泼油漆的人大概率是一些激进的粉丝,这种情况叶涞早就预料过。   同楼层的两家住户被噪音吵醒,出门看到盛明谦跟叶涞,有人掏出手机对着他们拍照,盛明谦拉着叶涞,手心扣着他脖子,把他脸压在自己胸口不让人拍,又推着叶涞进门,不让他再出来。   叶涞找人上门清理干净油漆,天都快亮了,盛明谦一直没走,给叶涞做了早饭,又送他去了片场。   -   -   当天下午叶涞又上了热搜,他家大门被泼红油漆的照片,还有‘叶涞滚出娱乐圈’的话题又一次冲上榜首。   盛明谦很确定,在他之前没人中途上过楼,而且从照片上油漆的状态能判断出,照片是刚泼上去就被拍了,所以除了他之外,能拍到照片的,一定是那个当时泼了油漆的黄毛。   叶涞在拍戏一直没看手机,并不知道热搜的事,盛明谦截图取证,又一次性提交给了警察。   收到孙导报信,叶涞的戏份就快拍完了,盛明谦需要打电话处理些事,让助理开车,结果两人一出工作室大门,就被等候已久的记者们堵了上来,记者嘴里像是装了钢炮,一下子弹射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盛导,您能回应一下网传叶涞家大门被泼红油漆的事吗?”   “您有关注粉丝的留言吗?您的粉丝都不满叶涞离婚后一直蹭您热度,都在喊着叶涞滚出娱乐圈。”   “盛导,有人拍到您跟叶涞一起在片场的照片,离婚后您跟叶涞是有新的合作吗?能透露下吗?”   “盛导,能回应下跟周然还有秦子墨的绯闻吗?”   ……   盛明谦黑着脸往车边走,助理在旁边抬着胳膊,挡着那些记者:“别跟了,别再问了。”   走到车门口,那些记者还在拍盛明谦,盛明谦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孙导刚刚信息里说,叶涞还有一个小时结束,从他这里开车过去大概要三十分钟。   还来得及。   既然来得及,盛明谦开车门的手顿住,突然转身,理了理西装领口,眼神依次扫过站在车边的三个记者。   “你们,想问我问题是吗?”   盛明谦眼神冰冷,看人时压迫感十足,几个手持录音笔拍照的记者没再往前拱,但听盛明谦的话,知道有戏,眼睛一亮:“盛导,您能回应下吗?”   盛明谦示意助理不用拦着他们,助理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一点位置,盛明谦站直了些:“以前我不想回应,因为我不在意那些绯闻,但我现在发现,我不回应,会伤害到我在意的人,会给他带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那我就回应一下。”   他一开口,刚刚还咋咋呼呼的记者瞬间安静,一句话也不说了,纷纷看着盛明谦,等着他后面的话。   “第一,我跟周然只有合作关系。”   “第二,我跟秦子墨,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第三,泼油漆的人,我已经取证也已经报警,我们会追究到底,这是我的态度,也是叶涞的态度。”   有记者忍不住插了一嘴:“盛导,您跟叶涞已经离婚了,您的态度能代表叶涞的态度吗?”   记者的话戳到了盛明谦的痛处,他现在的确代表不了,只能急匆匆出声堵住记者:“第四,我跟叶涞的确结婚五年,没对外公布过,现在也离婚了,我一直没回应,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盛明谦说到这里顿了下,面对镜头时,刚刚的冰冷跟一直被追问的愤怒,一下子变成了柔软:“严格意义上来说,离婚是我被老婆甩了,一直没回应是觉得把老婆弄丢了太丢脸,目前在追,但老婆还没追回来,以后如果有好消息,会跟大家分享……” 第55章 我现在没劲儿了   “疯了,盛明谦是不是疯了,他在跟记者乱说什么?他知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叶涞手指用力捏着平板电脑,指节发白,直愣愣盯着屏幕里的盛明谦,听着他说一二三四。   盛明谦的眼睛像是能穿透屏幕,直接看着叶涞一样,这段时间,叶涞看到的盛明谦好像总是这样软和的眼神。   窗外是滚滚黑云,要下雨了,办公室里没开灯,青灰色的天越来越暗,屏幕上的光照在叶涞发白的脸上,轮廓晕出圈圈光波。   叶涞食指跟中指夹着的那根烟一直在自燃,烟灰已经攒了很长一截儿,最后禁不住叶涞手指一抖,扑簌簌往下掉,烟灰落在他裤子上也没发现。   张一浩还是不清楚叶涞跟盛明谦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在旁边看着叶涞还盯着屏幕,那段视频叶涞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嘴里骂着盛明谦,眼睛却不挪开,张一浩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判断。   他好像才理解一点叶涞,如果盛明谦的直白能再早一点,他毫不怀疑叶涞会开心到蹦起来,只是现在,叶涞眼里更多的是隐忍跟压抑。   张一浩那么看着叶涞,有些不落忍,从叶涞手里抽出平板电脑放远了一点,说:“别看了,你都看多少遍了。”   “不看了,不看了。”   叶涞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点儿愚蠢,笑了下,把燃尽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坐回沙发,整个人恹恹的,好像刚刚才经历一场浩劫,勉强撑到最后,看起来很疲惫。   张一浩说:“你们两个这几天先在热搜上躺着吧,除了拍戏,你先别出门了,而且,油漆都泼你大门上了,你的住址肯定已经被人知道了,你就别回去住了,晚上先去我家。”   “不用,我回……”叶涞想说回孤儿院,话到嘴边停住了,他不想把麻烦再带回孤儿院,又改了口:“我回头再找个房子就行了。”   “过几天我帮你找,你自己就别露脸了,给你找个好点儿的小区,你上次租的那个太不安全了,物业也不行,监控都没有。”   叶涞闷声应了句“好”。   “评论又淹了……”张一浩打开手机,划拉了几下,翻了翻评论,提醒叶涞。   “又不是第一回 了,他们想骂就骂,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这次倒不都是骂你的,”张一浩一边看一边分析,“基本上注意力都转移到盛明谦身上了,他那边的粉丝,除了少部分跟个别比较极端的,其他都是无恶意的调侃多,看他戏的,喊他加油,那些骂人的评论都盖下去了,这么看起来……盛明谦那边应该处理过了。”   为了新角色,叶涞留了两天头发,额前几根发丝遮在眼前,视线里的角落也是乱糟糟的,叶涞在心里空空地想了两秒钟,才明白张一浩说的处理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痛不痒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盛明谦最后没接到叶涞,车上高架开了十分钟,前面就出了事故,堵了整整四十分钟。   他到片场的时候,孙导对他耸耸肩,叶涞已经被张一浩接走了,盛明谦找不到叶涞人,也打不通他电话,只好先坐在车里跟林瀚问情况。   “你那边,怎么样了?”盛明谦问。   林瀚长叹口气:“放心吧,没什么大问题,公关部也不是白干的,我说你,下次再有这种回应,能不能提前说一下,我好做个准备,你这也太突然了。”   “本来没想回应,”盛明谦拇指摁了摁眼眶,压下倦意,“我现在每天都跟叶涞在一起,以后被拍到的次数肯定会更多,叶涞之前是自己说了跟我离婚的事,我如果一直不回应,他们就只冲叶涞,之前院长葬礼记者堵在门口,现在知道了他的住址,一定也是提前跟踪过他,这次又是泼油漆。”   盛明谦越想越心慌,林瀚又跟他分析:“按理说,你一个导演,又不在幕前,粉丝不至于这么极端。”   盛明谦也同意林瀚的话,想了想说:“先等等警方那边的结果吧,我已经把证据都提交上去了。”   林瀚提醒他:“让叶涞那边多注意,没准儿还会有人冲他,真碰到个极端的,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   “我知道,”盛明谦眼神冷了几分,“在这个圈儿里混了这么多年,如果一个人都护不住,我这么多年白混了。”   他的人,他自己护着。   -   -   私人小酒馆里,叶涞手机关了机,跟张一浩喝了半夜,几杯酒下肚,叶涞觉出了醉意,包厢里就他们俩,什么都敞开了说。   “浩哥,娱乐圈这个热闹场,我待得实在太累了……”   张一浩拍拍他胳膊,又给他倒了杯酒:“我知道,人就是这样,起起落落,熬过之后就好了。”   叶涞又喝了一口,眼底是头顶吊灯垂落的光,昏黄缥缈,雨点拍在玻璃窗上的撞击声跌跌撞撞。   包厢装修是竹林风,包厢门跟桌子之间还立着一扇竹子屏风,叶涞盯着屏风上一片连着一片的碧绿竹叶,没一会儿就看花了眼,明明屏风离他很远,他还是觉得一伸手就能摘到竹叶。   叶涞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抬起胳膊在眼前抓了一把,结果什么都没抓到。   张一浩在他手背上弹了一下:“抓什么呢?”   叶涞摇摇头,笑了一声:“没什么,我抓竹叶玩儿。”   “你喝多了,”张一浩说,“喝多了就喝个痛快吧,暂时的痛快也是痛快。”   叶涞嗯了一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浩哥,我小时候,根本就没想过现在的生活,什么演员,成名,拍电影,这些我一丁点儿都没想过,我就是个不太幸运的普通孩子,我甚至不怎么喜欢面对镜头。”   张一浩抬起头,插了一句:“可是你演技不错,真的不错。”   “我演戏是沉浸式,我得把自己完全化成那个人才行,如果单说演技,我不行,我知道我不行。”叶涞沙哑的声音浮动在包厢里,握着酒杯半天没动一下,像是定住了。   张一浩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叶涞眨眨眼又缓过来了,看着张一浩继续说:“浩哥,你知道我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吗?”   张一浩举着酒杯跟叶涞碰了一下,听出了叶涞的无奈,喝完才问:“跟哥说说,你小时候想干什么?”   包厢里的空调很热,叶涞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衬衫,仰头靠着椅背:“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门口天天有卖棉花糖的,我没钱买,路过的时候只能吞口水,我那时候就想,我长大了要开个店,专门卖糖吃,没钱买的孩子我也给,我就天天搂一大兜儿糖,放学的时候站在学校门口的大街上撒糖……”   叶涞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笑得眼泪花在灯光下打转,张一浩想象着叶涞站在学校门口撒糖,被保安驱逐的画面,也跟着他笑。   “当然,那是小学的想法,到了初中就变了,初中的时候我就想,以后什么赚钱干什么,到时候帮院长,我不光自己想吃糖,我还想孩子们也有糖吃。”   叶涞闭着眼,就快睡着了,一句接着一句,说得很慢。   “我高中的时候成绩还行,但是……浩哥你知道吗?我连高考都没能参加。”   “再后来我就一门儿心思想往这行里钻,现在我突然感觉自己钻不动了,太累了,刚入行的时候,我的脑袋是尖的,我能把城墙厚的铁皮钻穿,什么都不怕,但是现在是软的,软趴趴的,一钻就疼,哪怕钻的是棉花,我也觉得疼。”   “浩哥,我现在没劲儿了,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白活了这么多年。”   叶涞最后一句声音很轻,说完就靠着椅子睡着了,雨声里张一浩分辨了半天才捋顺他到底说了什么,张一浩坐在椅子上缓了半天,最后结了账,喊了一个信得过的朋友过来帮忙开车。   半路叶涞醒了,趴在玻璃窗上看了会儿窗外的雨,突然说要回孤儿院看看,在路上他又买了各种各样的糖跟玩具,嘴里嘟囔着,我的孩子们,想怎么吃糖都行。   张一浩陪着他半夜发疯,三个人搬了几个大箱子进了孤儿院。   孩子们都睡了,叶涞把东西平均分好,让孙阿姨第二天分给他们,叶涞又蹲在地上数了半天,确定每个孩子都没落下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从孤儿院出来,张一浩想带叶涞回家睡觉,叶涞一上车就累得睡着了。   张一浩没能带叶涞走,他都没看清盛明谦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还没上车,后座睡熟的叶涞已经被盛明谦打横抱下去了。   “盛导,盛导……”张一浩也喝了不少,扶着车晃晃悠悠站好,说话还大舌头,“你干什么呢?你把叶涞放下。”   盛明谦没放手,对着张一浩点了下头:“麻烦你了,我带涞涞回去睡觉。”   “涞涞涞涞,现在倒是叫得亲热。”张一浩吐槽,但他被酒精熏过的舌头却不怎么直,说出口的话模模糊糊听不清楚,“你把叶涞放下,我带他回家。”   “能找到叶涞家,也许也能找到你家,叶涞我会护着,你放心,明早我会送他去片场。”   张一浩挠了挠头,不知道到底怎么办才好,突然想起今天叶涞看视频时的眼神,还有晚上他语无伦次说的那些话,还是放弃了,叮嘱盛明谦:“叶涞喝多了。”   “我知道,我会照顾好他。”   两个人一直在说话,叶涞梦里只觉得很吵,不满地动了动身体,手下意识揪住盛明谦的衣领,吸了吸鼻子,觉得味道很熟悉,吸了几下皱了皱眉,过了几秒钟才彻底安静下来。   盛明谦一直稳稳地抱着他,跟张一浩打了声招呼,转身要走。   “哎,”张一浩看他要走,敲了敲车窗,喊住他,“盛明谦,叶涞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也跟我说了半宿话,但我最后也没想明白,他现在到底想要什么啊?你跟他结婚五年,你知不知道叶涞想要什么啊?” 第56章 涞涞,你明明对我还有反应   盛明谦跟叶涞坐在后排,给叶涞系好安全带,叶涞靠着盛明谦肩膀一直在睡。   叶涞左手边还放着一大束赫莫莎,院门口的路灯稀疏,零零星星被雨淋湿的光点透进来,洒在胭脂色花瓣上,汽车开动,被光照过的胭脂色又滑向叶涞喝过酒的侧脸,叶涞脸颊软又薄的红晕里,此刻也映出跟花瓣一样别致的光影。   晚上盛明谦没找到叶涞,路过街口一家还没关门的花店,想到叶涞喜欢赫漠莎,就进去买了一束。   看久了,盛明谦发现叶涞很像赫漠莎这种玫瑰,花苞的时候不张扬,把姿态包裹在身体里,时间一到,他也会卸掉外壳,绽放出满满的灼灼热烈。   现在的叶涞就是在裹着自己,他看起来睡得并不舒服,嘴唇紧抿着,整个人又往座椅上缩了缩,盛明谦感觉到他的动作,往叶涞身边靠了靠,叶涞的身体终于感受到更多的力量,贴着盛明谦才又睡安稳了。   “盛导,我们现在去哪儿?”助理开出街口后问。   “去我家。”盛明谦捋了捋叶涞额前散乱的发丝,露出盖住的眉眼。   开了没几分钟,助理看了几眼后视镜,提醒盛明谦:“盛导,刚刚在路口转弯之后,我们车后面就一直跟着辆车,可能是狗仔啊。”   盛明谦回头看了眼,记下了车牌号打电话报了警,几分钟后警察联系了后车车主,后车在红绿灯路口掉了车头,不再跟他们。   盛明谦脸上覆了层冰霜,冷意冲撞在车厢里,只有一直握着叶涞的手是温热的,捏着他手指,包裹在手心里慢慢摩挲着。   梦里。   那阵绕着鼻尖,若有若无的熟悉味道一直不散,很快,除了一直缠在鼻周的味道,温热的水流把叶涞的身体完全包围,一只大手贴着他的后背抱着他,好像是怕他会沉进水里,另一只手在他身上一点点游走,那只手捧着热乎乎的水,水滴从脖子一直落到脚趾,一寸皮肤也没落。   又轻又缓的触碰,像是一场突然袭来的无人春梦,梦里的叶涞毫无准备,张着嘴轻哼一声,嘴唇上沾染的水光,像是清晨太阳升起前,赫漠莎花瓣上聚集的露珠一样。   叶涞小动物一样呜咽了两声,压抑着身体里得不到的满足,喃喃细细的声音,听起来是抱怨跟不满。   盛明谦往叶涞身上撩水,给他洗澡的动作停住了,很快发现浴缸里叶涞的身体有了变化,水下的叶涞,脚背上的皮肤都在微微泛红,湿哒哒的头发贴着已经粉透的皮肤。   压着叶涞身体的水流在晃动,像是想要冲破那层阻碍,浸到叶涞身体里去一样。   盛明谦左手拖着叶涞的后背,不让他彻底掉进浴缸里,另一只手上挂着的水珠还在往叶涞身上滴水,水珠落一滴,叶涞眉心拧得就重一分。   盛明谦刚刚把叶涞带回家,一路上都怕吵醒他,他知道,叶涞一旦醒了,一定不愿意继续留下来。   他给他洗澡的动作都不敢太大,刚刚光是给他脱衣服就用了快二十分钟,叶涞只要哼唧一声,他就停一会儿,生怕把他弄醒。   叶涞的身体盛明谦再熟悉不过,此刻躺在浴缸里的叶涞,给他的视觉冲击跟心理冲击都比平常更重了几分。   但叶涞现在已经睡着了,就算是醒着,他们俩现在的状态,他也做不了什么。   盛明谦喉结滚动了几下,强忍着身体里的冲动别开眼,快速给叶涞洗完澡,把他包进浴袍里抱回大床上。   叶涞趴在床上翻了几个身,紧紧抱着身侧的被子不再动弹。   盛明谦找出吹风机给叶涞吹干头发,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站起来进了浴室,匆匆洗了个凉水澡,上床躺在叶涞身后,像之前几年一样,从身后抱着他。   怀里熟悉的单薄身体让盛明谦有些恍惚,失而复得是这世上再幸运不过的事。   只是这失而复得是暂时的,只能停留在晚上,想到这里,盛明谦又把怀里的叶涞搂紧了一些。   睡着的前一秒,盛明谦还在想张一浩最后问他的那句话,怀里的人好像又变轻了几分,随时可能会飘走一样,他只得更用力抱着才觉得踏实一些。   -   -   这一夜特别长,做的梦也没有尽头。   叶涞最近的生物钟很准时,七点就醒了,宿醉之后头疼得厉害,快裂开了一样,跟张一浩喝酒的事他还记得,心里埋怨自己没有控制好酒量。   但他还没忘掉正事,中午之前得到片场,好在今天的戏份不算重,只有几条简单的侧脸跟跑步的戏份,不会耽误事。   叶涞身体一动,才后知后觉腰上搭着一只沉甸甸的胳膊,他的后背贴着温热的胸膛,不用回头看,叶涞也知道身后搂着他腰的人是盛明谦。   他的身体还记得盛明谦的每一处皮肤,这样的记忆跟烙印,不知道多久才能彻底清除干净。   昨晚叶涞只记得自己喝了不少酒,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他拖着张一浩去商店里买糖果跟玩具,最后又去了孤儿院,那之后的事他都不记得了。   叶涞屏住呼吸,又试探着动了动身体,还好,身体没有特别的变化,应该只是跟盛明谦躺在一张床上睡了一觉而已。   盛明谦感觉到叶涞动了下,知道叶涞是醒了,也知道自己抱不了多久了,箍在叶涞腰上的手臂用了些力道,嘴唇贴着他颈后娇软的皮肤磨了磨:“涞涞,你醒了。”   盛明谦的身体紧紧贴着叶涞,叶涞感觉到抵着他大腿上的火热,他跟盛明谦在一起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这个变化意味着什么。   叶涞一脚蹬开身上的被子,掀开盛明谦的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从头到尾都光着。   “我怎么会在你家?”叶涞没好气地扭头问。   “昨晚你喝多了,我就接你回来了。”盛明谦手隔着被子还搭在叶涞身上,不想挪开。   “你昨晚是怎么接我的?”叶涞好奇,他明明是跟张一浩在一起,怎么一醒就在盛明谦床上。   “从张一浩那抢过来的。”盛明谦实话实话。   叶涞:“……”   那个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喘不上来气,叶涞不想多问,把被子又往上扯了扯,盖在自己身上:“我衣服呢?”   盛明谦撑着胳膊坐起来:“在洗衣机里,我还没洗,家里还有你的衣服,我去给你拿。”   盛明谦说完,从床上下去,他身上只穿了一条内裤,赤着脚,就那么大摇大摆绕过叶涞那侧,进了衣帽间,最后在里面磨蹭了半天才拎着一套衣服出来。   叶涞一秒钟都没多待,穿好衣服,找到床头上的手机就往外走。   盛明谦在旁边拉住他胳膊:“我去做饭,吃了早饭我送你去片场。”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叶涞避开盛明谦的视线,身体里的气流搅成一团,好不容易才捋顺了,从盛明谦手里抽出手腕。   另一只手一直用力握着手机,手指碰到开机键,关了一夜的手机已经开了。   电话铃声响起,叶涞拿起来看了眼,是李浔打给他的,叶涞边接电话边往外走,没再管盛明谦。   盛明谦想追出去,但他身上什么都没穿,只好先去衣帽间找衣服穿。   “我看到热搜了,”电话刚一通,李浔兴冲冲的声音传过来,听起来还很激动,“小叶子,你跟姐说说,你们现在这是又闹的哪一出?”   叶涞捏着鼻梁,快步下楼,他也不知道这算是哪一出,他想过平静点的生活,奈何处处都不如他意。   狗仔盯着他,一些人恨不得他滚出娱乐圈,跟盛明谦现在的关系拉拉扯扯不清不楚。   “浔姐,你就别调侃我了。”叶涞苦闷不堪,心疲力竭。   “好好好,我不说这个了,”李浔笑了几声,转移了话题,“昨天给你打电话你一直关机,你现在在哪儿呢,还在拍戏吗?”   昨天热搜之后叶涞的手机又被打爆了,他索性关了手机,现在在盛明谦家里,这个他说不出口,含含糊糊带过,只说:“昨天给我打电话的人实在太多,我就关机了。”   李浔又说:“我过几天要去你那边出差,一起吃个饭。”   “好啊浔姐,我现在的戏也马上就要拍完了。”   叶涞说着,走到客厅中间时放慢了脚步,视线落到茶桌上摆着的那束赫漠莎上,脚下不知不觉转了方向。   一大束赫漠莎包在白色包装纸里,依旧新鲜明亮,叶涞弯腰凑近花里闻了下,味道淡雅,香气幽幽扑鼻。   桌面上落了几片花瓣,边缘微微卷曲着,已经有点蔫儿了,看得出当时放花的人动作有点儿粗鲁急促。   叶涞直起腰,捏起那几片花瓣,花瓣特有的质感贴着指腹。   他喜欢赫漠莎,一直都喜欢。   “叶涞,你在听吗?”电话里李浔的声音打断了叶涞专注在花上的思绪。   叶涞声音大了一点,音高也是在提醒自己回神:“在,在听,浔姐。”   李浔笑:“大清早也能走神儿,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我打电话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跟你说,别被那些舆论影响心情。”   叶涞嗯了一声:“浔姐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   “那就好,先这么说,不打扰你工作了。”   盛明谦已经换好衣服下了楼,叶涞也挂了电话,听着身后盛明谦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轻轻开口说:“这花,最好还是插在花瓶里,现在花苞还是收紧的,再过几天会完全绽开,绽开之后会很漂亮。”   “像你。”盛明谦说。   “你说什么?”   “这花,像你。”盛明谦捧起赫漠莎,往叶涞身前送了送,“我不太会弄花,你喜欢这个,你跟我一起插进花瓶里吧。”   盛明谦手一动,手里的花也跟着抖了几下,叶涞的眼睛也跟着花瓣晃了晃,又眨眨眼,扭开头拒绝:“我赶时间。”   叶涞一直不正面看盛明谦,他现在不太敢看盛明谦的眼睛,光是听他说话,总是不由自主想起昨天视频里盛明谦说的话,还有他那双软软的,却带着漩涡的眼。   那双漩涡有吸力,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吞噬掉,等他想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被吞噬过一次。   “明谦,你就别跟着我耗时间了。”叶涞的身体随着声音下沉。   “不是耗时间,”盛明谦听着叶涞的话,心里一疼,一手捧着花,一手从身后抱住叶涞,“涞涞,你明明对我还有反应。”   叶涞没懂,一边掰盛明谦手指一边问:“什么?什么对你有反应?”   盛明谦给他解释:“昨晚我给你洗澡的时候,我一碰你,你还有反应。”   叶涞听完,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脑子里轰隆一声,眼前炸开一片白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盛明谦那句“你还有反应”在他耳边不停盘旋。   原来,昨晚那个不是梦。   叶涞脸一阵红一阵青,几秒钟变了好几种颜色,手上没了力气,掰不开盛明谦的手,深吸一口气,抬起脚对着盛明谦右脚的拖鞋狠狠跺下去。   盛明谦没防备,被叶涞重重踩了一脚,疼得他一下子松了手,用力抓着桌角,弯着腰抽了几口冷气,缓了半天,抬头一脸幽怨地看着叶涞:“涞涞,你下脚怎么这么用力。”   挣扎间叶涞的头发也乱了,胸口起伏着,这个模样,愤怒的气势瞬间弱了几分:“昨晚我喝多了,根本不知道是你,如果……”   叶涞停顿了下,想了想如果后面的话,最后恼羞成怒道:“如果是根按摩棒,我可能也有反应,这一脚,是我现在清醒时的反应。” 第57章 或许,盛明谦是觉得他可怜吧   雨下了一整夜,清早的空气潮湿,叶涞从盛明谦家一出来,就被闷了一脸细丝一样的晨雾,一个人走到路口打了个车,直奔片场,这回盛明谦没跟着他。   叶涞中午拍戏期间,盛明谦回了一趟工作室,一次性拿了六个剧本去找张一浩,有的是电视剧,有的是电影。   这些剧本已经在盛明谦手里过了几遍,每一部的综合质量都很不错,虽然不是他要拍的,但这些剧本确定下来的导演都是跟他熟识的人,无论是人品还是专业性,都值得信赖。   “盛导,您这是什么意思啊。”张一浩仔细看了几眼,这些剧本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叶涞这些年接的质量要高太多,“这些剧,都是你要拍的?”   “我最近不准备拍新戏,没什么灵感,这些是从朋友那边拿到的,剧本里蓝色笔标注出来的角色,叶涞可以随便选,这些角色都……比较正面阳光。”   盛明谦说得挺小声,想到叶涞出演过的那些忧郁又阴暗的角色,心里又是疼得一紧。   叶涞当年拍《生剥》的时候,最后几场冲突戏太激烈,叶涞又太过沉浸,拍完之后很久也走不出来,虽然在剧组里还是天天跟在他身后,但比平时安静了不少,有时候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神色恍惚。   一次导演组聚餐,叶涞还是跟着他,那天晚上叶涞喝了不少酒,其他人都走了,包厢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叶涞拉着他继续喝,举着酒杯一下接着一下跟他碰杯。   那晚叶涞跟他说了很多话,大多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是池文的角度说池文的世界,一会儿又是他自己,说着叶涞的世界,到了最后,盛明谦都分不清叶涞到底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池文。   叶涞那次喝醉之后的模样,呆呆愣愣的,像个受了伤的傻孩子一样,傻孩子头顶总是顶着一朵乌云,怎么都散不掉,脸上也盖着一层不鲜亮的颜色。   盛明谦现在看不得叶涞脸上的灰败色,他想看叶涞暖融融的眼,就像当年,叶涞在试镜酒店走廊上喊住他,想让他再给他一次试镜机会时的眼睛。   盛明谦当年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叶涞的脸对着光,那是一双……能让万物生长的眼睛。   以前叶涞没有资源,那他就帮叶涞拿资源,叶涞不想接的戏就不接,叶涞以后想拍什么,他都尽量给他争取。   “什么意思?”张一浩把剧本放在手心里颠了颠,干巴巴笑了声说,“听盛导这话,是想抢我活儿啊?”   “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您还是叶涞经纪人,”盛明谦说完又想了想,“我顶多,算是个助理。”   张一浩听完盛明谦的话,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有这么大腕儿的助理吗?盛明谦竟然想当叶涞助理,听起来都荒谬。   “叶涞现在不愿意搭理我,如果他有想要尝试的角色,你一定要告诉我,没有好的剧本,我可以自己写剧本。”   盛明谦说得十分诚恳,张一浩都快忍不住心软了,虽然看着那些剧本两眼放光,很想直接接下这些角色,但想到昨晚叶涞说过的话,还是忍住了,摆摆手说:“叶涞的事他自己决定,至于这些剧本,我会给他看,叶涞想不想拍,他自己说了算。”   -   -   叶涞刚拍完戏就收到了派出所的电话,说往他门上泼油漆的人抓到了。   派出所里,警察说抓到泼油漆的人纯属巧合,他们最近在查摩托车盗窃团伙案,抓到了其中一个小偷,最后顺藤摸瓜抓到了他的同伙黄毛。   审讯时,给叶涞打电话的民警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一头黄头发,确定他就是那晚盛明谦指认的,泼完油漆之后骑着摩托车逃跑的人。   黄毛也很快就撂了,承认了泼油漆的事儿,但他不是什么极端粉丝,他甚至不知道叶涞是谁。   黄毛不过是收钱办事儿,泼完之后又拍了几张照片,说是有个男人给了他五千作为报酬,黄毛当时想都没想就干了,黄毛也不知道他泼的大门到底是谁家的,还是第二天从娱乐八卦新闻里看到了泼油漆的照片,才知道是叶涞家大门。   他私下里甚至还跟其他小混混炫耀了一番,但把照片上传到网上,这事儿不是黄毛干的,应该是背后的人。   叶涞坚持起诉,但在那之前,还得先找到跟黄毛交易的人才行。   黄毛只见过那人一面,对方捂得很严实,从始至终没露过正脸儿,给的也是现金,在网上上传泼油漆的照片,用的也是虚拟ip地址,黄毛给对方发的照片,用的是网络交友账号,那个账号对方只用了一次,ip地址同样查不到。   警察让叶涞好好想想他得罪过的人,按照对方行事的谨慎程度,并不像极端粉丝做出来的事,警方的推测方向,更倾向于是同行内的报复。   叶涞实在想不出来,圈儿里人谁会对他做这样的事,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周然。   他上次在酒店休息室跟周然起了冲突,周然被他刺激到动了手,叶涞之前也以为,按照周然的性格,他可能会被报复,但那之后一切都风平浪静,周然那边彻底没了动静。   而且,叶涞在心里推测,周然那个性格,不像是这么谨慎的人,如果周然想报复他,可能会采取更直接的方式才会痛快。   但是除了周然,还有谁会干这种下作事呢,叶涞实在是猜不到。   警察说目前只能从账号上再继续查,但是需要点时间,让叶涞先回去等消息。   叶涞从派出所一出来就看到了盛明谦的车,看样子盛明谦应该是刚到,正在倒车停车。   对于盛明谦时时刻刻突然的出现,叶涞已经有了免疫,并不觉得有多惊讶。   叶涞站在台阶上,等到盛明谦下车走过来,敛下眼皮轻飘飘往他皮鞋上看了眼,桃花眼尾勾出淡漠的弧度,似笑非笑:“盛导,你脚好了?能开车吗?可千万要小心才行。”   盛明谦假装没听出叶涞语气里的轻嘲,抬起腿伸了伸,也笑笑回:“不碍事儿,结果怎么样?”   说到正事,叶涞正了正脸色:“泼油漆的人抓到了,但他只是拿钱办事儿,后面的人还没查出来。”   盛明谦往上走了几节台阶,站在叶涞身侧:“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你怎么处理?”叶涞唇角向下压着,有些纳闷。   盛明谦没回答,往马路对面看了几眼,自然地握住叶涞垂在身侧的手腕,提醒他:“马路对面有狗仔,正在拍我们。”   叶涞眯着眼往马路对面看了眼,对面确实有人守着。   盛明谦歪头凑近叶涞耳边:“不用怕,他们说什么都不用在意,所有的一切,我帮你挡着……”   盛明谦说话时的呼吸喷在叶涞耳垂上,烫人的热量从那一点蔓延开,又一股脑儿冲上头顶,叶涞甩开盛明谦的手,扭头往路边走,对着远远开过来的出租车招手。   盛明谦还跟着他,叶涞又在心里想,待会儿要说什么拒绝盛明谦开车送他的话,但盛明谦没说要送他,把家里的钥匙掏出来递给他:“涞涞,你先回去休息,我去处理些事。”   叶涞刚刚在心里整理好的话,现在也不用说了,堆在嗓子眼儿那堵着,有点儿噎人。   他没接盛明谦的钥匙,出租车一停他就上了车。   -   -   张一浩家有老婆孩子,叶涞去住不方便,还是先回了公寓,吃过饭收拾了点儿东西,晚上去了酒店。   叶涞怕人认出来,一直戴着帽子跟口罩,把自己裹得很严实,走路也是低着头,在前台办好入住手续,一进电梯按了楼层,里面的人就认出了他,喊了他一声。   “叶涞?是你吧,你怎么也来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叶涞听出来了,是林瀚。   林瀚之前帮了他不少忙,他跟盛明谦的矛盾无关乎他人,对林瀚,叶涞一直当他是朋友,摘了口罩冲他笑了笑说:“瀚哥,这么巧,你也在。”   “明谦不是说,他来处理这事儿吗,你也是来找秦子墨的?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有气,待会儿你先别冲动,我们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带了录音笔。”林瀚说完,拍了拍裤子口袋。   秦子墨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盛明谦的老情人,叶涞抿着唇没说话,更没听懂林瀚后面的话。   “明谦怎么查到秦子墨身上的,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他还没跟我细说,只说让我过来一趟。”林瀚没注意到叶涞的脸色变化,还以为叶涞早就知道了,说得正起劲儿。   “我也是没想到,秦子墨那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做事儿居然这么龌龊,上次明谦让我查是谁在背后老是扯断你的资源,没想到也是秦子墨,这回更龌龊,直接找人泼油漆,真是下作,太下作了……”   林瀚又说了不少话,边说边骂,叶涞一句句听着,费了些时间才捋顺所有的事。   原来这些年切断他资源的人是秦子墨,阻碍他事业的人是秦子墨,泼他家油漆的人也是秦子墨。   叶涞暂时还想不明白秦子墨这么做的理由,但有一件事叶涞算是听明白了,盛明谦知道真相,而且早就知道了,但盛明谦没跟他说。   叶涞在心里苦涩一笑,怪不得啊,怪不得盛明谦在派出所门口跟他说,他来处理这件事。   只是,就算盛明谦想袒护秦子墨,他一个当事人,就连个知情权都没有吗?   离婚后盛明谦知道了他是六楼那孩子,看了视频,知道了《世界枝头》是他写的,知道了他这么多年,从阴沟里开始生长出的暗恋,知道了他对他的一切围绕。   而这段时间,盛明谦的变化,盛明谦对他的不舍不弃,盛明谦的心疼,在此刻都变得轻飘飘的。   因为什么呢?叶涞在心里努力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一点答案,或许,盛明谦更多的是觉得他可怜,或者内疚吧。   “可怜”这个词,叶涞从很多人嘴里听到过,他不喜欢,一直都不喜欢。   “可怜”这两个字放在他身上,其实是另一种残忍……   他不需要任何人可怜他,更不需要盛明谦来可怜他,如果他当初想用可怜绑住盛明谦,他早就会跟盛明谦坦白一切。   “叮”的一声,斩断了叶涞的思绪,电梯到了叶涞要去的楼层,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有人,叶涞抬腿的力气一抽,胸口的某一处在发颤,电梯里电梯外,四人无言相对。   叶涞跟林瀚站在电梯里,盛明谦跟秦子墨站在电梯外。 第58章 我只是心疼(修)   叶涞停住脚后又很快后悔,他为什么要在这一刻退缩,因为盛明谦跟秦子墨站在一起吗?   此刻他自己倒像个懦夫,怕碰触到心底那片软弱到让自己厌恶的一面的懦夫。   叶涞想要抛开对自我的厌弃感,强行稳住想要后缩的脚,往前迈了一大步走出电梯,身后的林瀚紧随其后。   “涞涞,”盛明谦没想到叶涞会来,此刻又在叶涞脸上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颜色,空洞,发旧,沉闷,毫无活力,看得他心里咯噔一下,他往叶涞身侧站了站,“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走出电梯,叶涞踩进另一处边缘,跌落前他得放稳脚步,暂时的,他做到了。   叶涞没看盛明谦,那双好像被人抽过的眼睛死死盯着秦子墨,叶涞微微偏头,声音依旧对着盛明谦:“盛导,谢谢你帮我查清楚,不然我还不知道是谁泼了油漆,我自己的事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会处理。”   一旁的林瀚终于察觉到了空气里不一样的气氛,看向秦子墨的眼神里都是厌恶,看向盛明谦则是疑问,很快也从叶涞的话里反应过来,叶涞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是他刚刚说漏了嘴。   叶涞撩起眼皮,冷意掠过秦子墨的脸,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秦子墨是吧?”   秦子墨垂在身侧的手环抱胸前,一脸松散的笑,那张挺好的皮相上云淡风轻,配上眼睛里的嘲讽跟不怀好意,刺激了叶涞身体里的敏感神经,彻底摧毁了他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所有的情绪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出口。   凭什么他要忍着,他已经忍了那么久……   盛明谦看出叶涞眼神里的变化,抬手想拉他,但叶涞握成拳的手快他一步,对着秦子墨的脸砸了过去。   谁都没预料到叶涞会动手,那一瞬间集聚起来的力量,又快又狠又准。   刚刚还一脸嘲讽的男人仰头“啊”了一声,脚下不稳往后晃了几步,后背撞上走廊墙壁才稳住身体,又恶狠狠地对着叶涞反冲过来。   盛明谦挡在叶涞身前,没让秦子墨碰到叶涞,林瀚裤子口袋里准备掏录音笔的手也停了,“哎呦”了一声,冲上去拉架,一把揪住秦子墨的胳膊。   他们虽然占理,但叶涞现在动了手,性质已经变了。   这就是一场最原始的发泄。   叶涞身体里的戾气达到了顶峰,盛明谦又怕弄伤他,拉着他胳膊的手并没用力,叶涞推开盛明谦,冲上去对着秦子墨的肚子又是一拳:“断我资源是吧,泼我油漆是吧,下作东西,腌臜玩意儿。”   秦子墨胳膊被林瀚架着,还不了手,腿对着叶涞踢了几脚,叶涞手脚并用,耳朵里在听到秦子墨的痛哼时升起一丝愉悦感。   但在混乱中,叶涞一拳落在盛明谦肩膀上,那一拳带起的震动,一下子从叶涞手背传递到了全身。   叶涞意识到自己打了盛明谦,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里的愤怒瞬间熄灭,盯着盛明谦肩膀看了几秒,盛明谦没站稳,脚下绊倒了电梯口旁边的垃圾桶,里面的玻璃瓶碎了,碎片崩在地板上。   叶涞想去拉盛明谦,但是双腿发软,身体一动,一个不稳往前栽了一下,右手掌心撑在地上,手心摁在玻璃碎片上,一阵钻心的疼蔓延全身。   但很快,他还没能彻底感受疼痛,叶涞整个人又被盛明谦搂着腰抱走了。   “给我看看手。”盛明谦眼里都是顺着叶涞指头往下滴的血珠,眼底幽冷一片。   叶涞手心被玻璃片划了一大道口子,斜着横跨掌心。   刚刚听到打架声,走廊上聚了不少人,有人认出了叶涞跟盛明谦,纷纷掏出手机拍照,林瀚在旁边拦着,但无济于事。   酒店的安保人员上来的时候,秦子墨已经趁乱从电梯走了,保安以为盛明谦是在跟叶涞打架,但看盛明谦低头给叶涞吹手心的动作,又不像是打架。   -   -   叶涞不知道电梯走廊间的人群是怎么散的,也不知道保安是什么时候走的,他的手心被玻璃片划了一下,好像同时也斩断了他的感官,中间形成了一片空白处。   等到感官重新连接,盛明谦已经拿着他的房卡,拉着他的手腕,进了他开的那间客房。   房门一开,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从房门口蔓延到大床床尾边,从亮到暗的扩散区域。   酒店房间里特有的,让人发腻的清洁剂味道忽地蒙住叶涞口鼻,叶涞站在进门的走廊上深吸一口气,才不至于被那股味道闷死。   过了一会儿他才确定,让他呼吸困难的,不是酒店里的味道,还有来自右手手腕的触感。   盛明谦把房卡插进卡槽中间,房间瞬间变亮,地板上的那片光亮很快被完全覆盖,毫无痕迹。   酒店服务生速度很快,他们刚进门就送来了消毒碘酒跟纱布,还有一盒防水创可贴。   盛明谦接过服务生手里的东西,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盛导有什么需要,直接用房间里的座机打前台电话就可以了。”服务生说。   “好的,有需要我再打电话,麻烦了。”   “不麻烦,对了,晚上您如果留宿,我们酒店有规定,还得麻烦您带着身份证,去前台登记一下。”   盛明谦刚想答应一声“好”,还没开口,旁边的叶涞已经快速截住了他的话:“他不住,不用登记了。”   “好的,那不打扰你们了。”服务生说完就走了,走之前还给他们带上了房门。   随着“咔哒”一声响,房门合上,叶涞一直悬空的呼吸也重重一落,盛明谦拉着叶涞坐到沙发上,拆开服务生送过来的碘酒盒跟纱布。   “我自己可以。”叶涞抽了抽手。   “伤的是右手,你不可以。”盛明谦语气强硬。   盛明谦用力握着叶涞手腕,不让他再乱动,叶涞坐在沙发上,盛明谦左腿单膝点地,蹲在叶涞身前,一手拖着他手腕,一手捏着夹着消毒棉球的夹子,认真给叶涞手心消毒。   盛明谦低着头,他的脸在一片阴影里,叶涞看着那一片阴影,麻木的身体像个木偶,任由盛明谦摆弄。   一直等到叶涞手心上的血迹擦干净了,盛明谦才开口说话,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   “我最近才知道,《生剥》杀青宴的第二天,秦子墨也去了,他看到我们从房间里一起出去,他说当年是想找我复合,所以从那开始记恨你,秦子墨跟当年塞人进组,想换你角色的投资人认识,我今天来找秦子墨没跟你说,不是想偏袒秦子墨,我咨询过律师,泼油漆大概率只是警告罚款赔偿损失,最多行政拘留几天,没办法让他受到该有的惩罚,我想做的,是让他以后彻底不会在我们的生活里作乱。”   叶涞沉默着听着,没有分量的声音急促地跟了一句:“盛明谦,我是当事人,我有权知道真相,你告诉我事实,就这么难吗?”   叶涞现在知道了真相,但现在的真相也不是他嘴上说的想要的,那个断他资源,泼他油漆的人是谁,只要不是盛明谦,对他来说意义都不大,无非是跟自己无关紧要的人,关于后续,他也提前预想过处理结果,也是成年人该有的理智方式。   刚刚在电梯口,他的失控,他的愤怒,还有压在最底下的慌乱,源于哪里,叶涞清楚,是盛明谦对他的隐瞒,是盛明谦带给他的连锁反应。   现在这个清醒的认知,却是叶涞不想要的结果,盛明谦对他的影响有多深,他自己最清楚,这些天所谓的平静,掩盖了那个最底下的事实。   今天晚上,秦子墨这个引信的点燃,彻底让他爆发,爆发后崩裂开的结果,也让叶涞避无可避。   叶涞不得不面对从一开始就最艰难的那个问题存在,关于盛明谦。   最后他只是无力地说了一句:“明谦,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你替我处理。”   盛明谦动作很轻,怕弄疼叶涞,声音都小小的:“这个麻烦是因为我引起的,我本来想把这些问题都处理好,我不想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叶涞一时之间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安静着,盛明谦紧接着又说:“我会担心,担心你受伤,像现在这样。”   垃圾桶里已经扔了几个红色棉球,盛明谦发颤的手指停了下才继续。   “之前,我并不知道秦子墨跟那个投资人一直在切你资源,以前是我对你刻意的忽略太多,叶涞,对不起,总是自以为是……”   叶涞不想听对不起,这三个字,盛明谦说过,盛明谦拇指在叶涞手腕上摩挲了几下,安抚指腹下不安的跳动:“晚上在看到你之前,我觉得我可以妥善处理好这件事,但在电梯门口看着你的眼睛,看着你眼睛里的灰色,我才意识到我错了,最妥善的结果,并不一定是最好的结果,我应该跟你说一声。”   看着叶涞手心上那道泛红见肉的伤口,盛明谦包扎的动作都不利索了,再想稳住,也还会发抖,纱布绕着叶涞手心缠了几圈儿依旧松松垮垮,只能拆开重新再缠一次,这回又慢又认真。   但他越慢,叶涞越疼,叶涞嘶了两口冷气,鼻尖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眶里的水痕在动。   盛明谦好不容易包扎好,忍着脚底传递上的酸意,耐心嘱咐:“这几天别碰水,纱布每天都要换。”   地板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在拥抱,影子上他们额头贴着额头,地板上的亲密刺痛了叶涞的眼,开口时声音虚幻:“明谦,你不用可怜我。”   白色纱布边缘渗出的红色,红白的极端对比之下,盛明谦的眼睛只能盯着一个点看。   盛明谦听懂了叶涞的话,也正是因为听懂了,心里那个地方才会那么难受,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同时在扎他一样。   “我没有可怜你,我只是心疼……”细听下,盛明谦的声音是波浪纹状。   盛明谦又用镊子夹了一个新的消毒棉球,轻轻翻转叶涞手背,轻轻地给叶涞指节上的擦伤消毒。   房间里的空气不知不觉间膨胀,压迫着叶涞身体里的细胞,那些刚刚冲动打人过后的四肢,此刻像是没了根系又被太阳暴晒的野草,贴着干涸开裂的土地,毫无生机,却拼凑出了一个乱哄哄的叶涞。   确定叶涞手上的伤都弄好了,盛明谦一直低垂的头终于抬了抬,眼里漆黑的欲念在打转:“但心疼不是可怜,不是内疚,不是其他任何词语能代替的,就像现在,我看着你受伤,我宁可受伤的是自己……” 第59章 盛明谦还没这么啰嗦过(一更)   叶涞望着镜子里那张灰扑扑的脸,眼睛眨也不眨,半天之后才对着镜子扯了下嘴角。   他想要对自己笑一笑,可嘴角刚翘起来,那张无神苍白的脸,配上嘴角刻意到显得有些机械的弧度,看起来很可笑,像个小丑。   那个笑只扯了一半就败下来,热水壶烧开的咕噜声越来越大,切断了叶涞眼里毫无血色的自己。   叶涞从浴室出来,走到桌台边给自己倒热水,他右手上缠了纱布,左手酸胀无力,端着水壶的手怎么都稳不住,快倒满了,还是从水杯里溅出几滴滚烫的水,溅在手腕上,火辣辣的痛感一下子盖住了纱布下手心里的疼痛。   叶涞放下水壶吹了吹,水是盛明谦临走之前烧的,叶涞想给自己一些独处时间。   他今晚太疲惫,身上的那层枷锁慢慢在缩紧,把他牢牢套在里面,没有旋转空间能让他得以畅快呼吸。   叶涞喉咙干涩发紧,玻璃杯里的开水还很烫,杯口一圈儿浅浅的雾气,他口渴,但开水他还喝不了,就像他跟盛明谦现在的状态一样。   叶涞仔细回忆了半天,盛明谦走之前还跟他说了不少话,除了嘱咐他小心受伤的手之外,还跟他说了很多。   关于周然,关于秦子墨,关于今晚跟明天。   关于周然,盛明谦这些年的确很照顾他,因为他们第一次拍戏时,周然在片场吊威亚出了意外伤到了头,一直昏迷,医生说他可能会成为植物人,最后周然在医院躺了半年时间醒了,那之后周然性情变了很多。   出于愧疚,周然只要开口跟盛明谦要角色,盛明谦一般都会答应,他们的关系仅限于此,而且,盛明谦以后也不会再跟周然合作。   至于秦子墨,那是个不算长,也不算多新鲜的故事,两个人走在一起是因为兴趣相投,最后又因为性格不合分手。   离婚前狗仔拍到他们一起回家,当时并不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是狗仔只放了他们两个人的照片而已,第三个人是盛明谦的另一个曾是编剧的朋友。   秦子墨回国后给了盛明谦一个剧本,盛明谦虽然对那个剧本感兴趣,但考虑之后不愿意再跟他合作就拒绝了,秦子墨又找过他几次,盛明谦个人感觉剧本不错,就给了另外一个导演朋友,中间辗转几次,到了那个编剧朋友手里。   而秦子墨的剧本根本不是他写的,他这些年的心思也不在创作上,身上原有的灵气早就没了,心思也早就歪了,更写不出能让盛明谦感兴趣的剧本,后来一次借着喝酒的机会,剽窃了朋友的创作,拿到了原稿,还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优先出版。   因为那个朋友已经转行,又因为手上没了原稿也没有能证明的证据,就没追究秦子墨的责任,这次听说秦子墨竟然想把那个剧本拿出来拍成电影,一时之间气不过,说要找秦子墨算账,就拜托盛明谦把他约到家里,当面对峙。   ……   空调味道并不算好闻,叶涞开了窗,下过雨的空气像块湿布一样,蒙在他脸上,叶涞只觉得不舒服,又关了窗。   房门外的走廊上,盛明谦倚着栏杆抽了根烟,黑夜覆盖下,窗口那道发僵又狼狈的身影,被袅袅翻腾的烟雾围绕,牵出了不少孤寂。   房门隔音效果很好,盛明谦听不到房间里的动静,只有走廊上或近或远的脚步声。   “涞涞……”五分钟后,盛明谦敲了敲叶涞房门。   叶涞听到门外的声音,肩膀一凛,扭头看着红木色大门,只是静静看着,并没开口回应。   敲门声又响了一下,叶涞还是没动,手里捧着的热水温度在慢慢下降,已经没刚开始那么烫手了,已经能入口了。   盛明谦知道叶涞不会给他开门,没再敲门,转身走了。   恍惚中,房内的叶涞听到了一声“晚安”。   叶涞喝了半杯水,喉咙不再干涩,注意力都集中在右手上,睡觉前,纱布下的伤口还在一鼓一鼓地疼。   -   -   第二天没有戏要拍,叶涞八点多才醒,一开手机,铺天盖地的提示音一下接着一下,整整五分钟后声音才彻底停止。   屏幕上摞了一堆未读短信跟电话,一条新闻热搜挂在最上面——   #秦子墨向叶涞泼油漆,公开道歉#,#秦子墨侵犯著作权,剽窃剧本录音曝光#,这两个话题已经挂了半夜。   秦子墨给叶涞的公开道歉信是凌晨发的,后续他剽窃剧本的录音就在网上疯传。   叶涞简单看了眼,秦子墨承认在他门上泼油漆,又在网络上鼓动舆论,矛头对着叶涞,跟他公开道歉。   不用想都能知道这个话题有多劲爆,底下的评论会有多热闹,叶涞只翻了几条评论就不再多看。   秦子墨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至于秦子墨剽窃剧本的录音内容,正是对峙那晚的对话,录音里秦子墨亲口承认自己偷了剧本。   对峙那晚之后,盛明谦没再参与他们后续的解决方案,只是听说秦子墨给了那个编剧一大笔钱,并且保证剧本不会再拿出来卖掉或者拍摄,那人才没再追究他。   曝光的录音,是盛明谦废了不少劲,昨天下午刚从朋友那里拿到的。   叶涞又往下翻了翻,想找找昨晚他在电梯口打架的视频,手指滑到最下面,并没人曝光昨晚的视频。   不用叶涞多想多问,他知道一定是盛明谦已经处理过了。   刚想松开的手指又在屏幕上顿了下,话题最下面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叶涞点开某个警方通报,醒目的蓝底白字,内容是某影视公司副总涉嫌猥亵、贪污行贿,容留他人吸毒,昨晚被警方在某会所带走。   这个话题被挤在最下面,无人问津,叶涞翻了翻评论,从第一条评论里知道了被带走的人,是当年拍《生剥》前,想换他角色的那个投资人。   退出软件,叶涞半天才缓过神来。   那些麻烦,在他睡了一觉之后,已经被盛明谦全都解决了,虽然盛明谦昨晚已经跟他说了他会做的事,也预测了今天可能会发生的动荡,可叶涞现在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他跺跺脚,都能听到空旷区域里的回音。   叶涞左手捏着手机,一条条翻看昨晚的未接电话跟信息,给几个朋友回了消息,最后才翻到盛明谦的名字上,盛明谦昨晚给他发了五条信息。   叶涞拇指贴着屏幕长按,想要删除最后还是忍住了,点开信息时,心里空洞的地方慢慢回缩。   盛明谦的信息是凌晨四点到早上七点半之间给他发的。   第一条信息是凌晨四点,盛明谦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是昨天早上那束放在餐桌上,掉了几片花瓣的赫漠莎,静静地插在淡雅的蓝色花瓶里,比起昨天早上,赫漠莎的花苞比昨天早上大了一小圈儿,或许只是错觉,赫漠莎的颜色也更浓了。   看完花,叶涞视线往照片右上角挪了挪,光影自上而下,桌面上除了花瓶跟花的影子,还有一个人影,是盛明谦的。   看上去头发有点儿乱了,光是看着那小片黑乎乎的影子,叶涞都能感觉到上面附着的疲惫跟落寞。   叶涞眨了眨发酸的眼睛,挪开视线。   照片下面,盛明谦又发了几条文字信息。   “昨天早上在网上搜了插花教程,今天的赫漠莎就开大了一些,更漂亮了。”   “新电影要上映了,开始各个城市跑宣传跟路演,后面会忙一些,今早七点半飞S市。”   “我问了孙导,今天没你的戏份,先好好休息,这家酒店26楼餐厅味道不错,我给主厨打了电话,这段时间都给你预留了单独的包厢,如果不想被拍,会有人送到房间里,早餐9点,午餐12点,晚上六点,可以打这个电话,159……”   “手上的纱布别沾水,别忘了换药,上午会有酒店服务员把药送上去,口服的消炎药也有,连着吃两天。”   “我到机场了。”   “登机了……”   一条接着一条,盛明谦还没这么啰嗦过,叶涞上上下下滑了半天,看了很久才把那几条信息看完。 第60章 那个魔鬼(养父线)   叶涞的戏份又过了一个星期就拍完杀青了,右手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   盛明谦新电影上映前的宣传活动每天都能在网上看到,主创团队在各个城市的路演消息每天都有,叶涞想忽略都难,张一浩还天天给他转发,有时候还附带一张盛明谦的特写镜头图片。   叶涞听林瀚无意间说过,宣传活动安排得有点儿紧凑,盛明谦跟演员每天从头忙到尾。   盛明谦瘦了,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盛明谦的短信还是每天不断,有时候白天给他发,有时候晚上发,好像这人不睡觉一样。   张一浩把盛明谦之前给他的剧本都拿给了叶涞,跟他说,用蓝色笔标注出来的角色,他随便选。   张一浩一开始没说这些剧本都是盛明谦给他的,他想单纯从剧本的角度上,让叶涞看看,有没有他想要的角色。   叶涞坐在书桌前,一本一本认真看,用了一整天才看完,天都黑了才合上:“浩哥,这些剧本是盛明谦给你的吧。”   “你知道啊?”张一浩挠挠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我是猜的。”   张一浩不死心地问:“抛开这些剧本是盛明谦给你的这一事实,这里面有没有你想要的。”   叶涞想了想说:“抛不开,盛明谦原本就是前置条件,我没法忽略这一点。”   “得,就当我没问过。”张一浩叹口气,仰头靠着沙发。   以前没资源的时候,叶涞做梦都渴望拿到资源,接二连三被人从中间拦截,现在盛明谦一次性就给了他这么多好剧本,叶涞却没以前那么想要了。   “你后面怎么打算的?想休息可以跟我说。”张一浩声音没什么精神头。   “好。”   叶涞应了一声,等了一会儿半垂的睫毛倏地一抬,转头看着张一浩,看了一天剧本,眼睛酸麻,里面却是水光晶莹,因为激动,吞吞吐吐说:“浩哥,其实吧,我,我现在想写点儿东西。”   张一浩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后转了两圈儿,抽了一支笔跟几张纸递给叶涞:“给你,写,想写什么写什么。”   叶涞笑出了声,把纸跟笔往前一推:“浩哥,我想写的东西很多很多,这几张纸不够,等我写完了再给你看。”   张一浩没懂叶涞在说什么,不知道他到底想写什么,嘴里嘟囔了一句,又把纸跟笔收回去了。   刚刚看剧本的时候,盛明谦给他发了张图片,一片碧蓝的湖水,清盈盈的水波里映着红木八角亭,还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虽然叶涞不太想承认,但是刚刚在脑子里闪动过,又被他一把抓住的灵感片段,像是一块浮动在湖面上的蓝宝石。   以前没有。   突然生长。   -   -   原来的公寓叶涞已经办了退房手续,新房还有几天才能拿到钥匙,这段时间叶涞一直住在酒店里。   白天就去孤儿院里陪陪孩子们,饭点儿了回来吃26楼的菜,有灵感了就拿起笔写写东西。   叶涞在房间里写了一下午,刚放下笔手机就响了,虽然有电脑,他一开始还是喜欢手写,是李浔的语音消息,叶涞点开语音外放,就听到了李浔风风火火的声音。   “小叶子,我到你酒店楼下了,速来接驾。”   叶涞蹭得站起来,握着手机跟门卡就出去了。   李浔已经办好了入住,拉着行李箱,站在一楼大厅,正在看观景鱼缸里的金鱼。   叶涞气喘吁吁跑过去:“浔姐,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我好去机场接你。”   李浔以前当过十年特种兵,身影高挑直挺,是黑长直发烈焰红唇,红裙高跟也压不住的飒爽干练,人还没彻底转过身,拳头先落在叶涞肩膀上:“不用接,我说,你小子行啊,三天两头上热搜。”   李浔虽然退伍多年,但以前的功夫一点儿都没荒废,那一拳手劲儿不用提。   叶涞捂着肩膀歪了一下,假装受伤,委屈巴巴看着她:“姐,受不住受不住,下回您可轻点儿。”   李浔又在叶涞头顶拍了一下:“行了,别贫了,飞机餐太难吃,饿死我了,快带我先去吃点儿东西。”   叶涞接过李浔手边的行李箱:“这家酒店26楼的餐厅味道真不错,先把行李箱放回房间,我一会儿带浔姐去。”   这几天,每天早中晚送到叶涞房间的菜都是26楼餐厅的,味道很合他口味,吃了那么多天,也还不腻,倒是每天都想尝试下餐厅里的新菜品。   饭桌上,李浔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叶涞,啧了一声问:“小叶子,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看起来很疲惫啊,黑眼圈儿这么重。”   “我昨晚熬夜写东西来着,”叶涞抬手摸了摸自己脸,“有很疲惫吗?”   “有,”李浔忽然压低了声音,开始八卦,“跟我说说,你跟盛明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叶涞吃东西的速度慢下来,敛下睫毛,眼神闪躲着,他也说不出他现在跟盛明谦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儿,本来就是乱麻绳一样的关系,现在更是拧巴得不像样,他找不到头找不到尾,更不知道他们中间团成球一样的东西,里面到底包裹着什么。   李浔是个急性子,看着叶涞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苦脸,就是不说话,摆摆手:“哎呀我不问你了,我不懂什么爱情,也不懂那些弯弯绕绕,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嘛。”   叶涞被她说笑了,李浔性格直爽,当年他进娱乐圈前一直在犹豫,还是李浔在背后推了他一把,李浔跟他说,想要就大胆点儿去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如果什么事都那么简单就好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黑天白夜的,月亮挂在大中午,太阳又怎么都不出来,没个头绪。   李浔在桌子上一拍,动静吓了叶涞一跳:“怎么了姐,饭菜不好吃?”   “不是,赶明儿我也整个男人玩儿玩儿,体会下情情爱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话头终于转走了,叶涞顺杆往上爬,调侃起李浔来:“浔姐,你也该给小霖找个姐夫了,对了,小霖最近怎么样了?”   “在花圃里侍弄花花草草,自娱自乐,也挺好的。”   叶涞想起李浔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弟弟,一阵后怕,心里晃了下神儿,又很快松了口气,心里想,好在那年他听了盛明谦的话,没用自己的方式处理问题,他没把自己搭进去,因为报警及时,后来的李霖也没真出什么事。   闲聊完,李浔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开始说正事儿:“再版样书,给你带来了,我又跟出版社谈了谈,销量一直不错,他们同意再多提几个点。”   “谢谢我亲姐。”叶涞放下筷子,擦干净手,乐呵呵收了书。   他捧着书,先在手心里翻转一圈儿,看了看封面跟背面,新版书封面换了,不再是漆黑一片的底色,多加了几抹其他亮丽的颜色,看着没以前那么阴郁了,叶涞喜欢新封面。   李浔往前倾了倾身体,小心试探着问:“叶涞,那个人出狱有段时间了吧,没再来找过你麻烦吧。”   叶涞眼睛在封面上几个大字上定住,上一次那通电话之后,他没再收到别的什么信息,而周四晚上,他也没再去过那个地方。   叶涞手指在封面上摸了几下,新书边角还有点扎手,他摇摇头:“没有。”   吃过饭,叶涞看李浔精神依旧很足,提出带她出去玩,李浔很痛快地答应了。   李浔虽然退伍多年,但对周围环境的警惕敏锐程度丝毫不减,特种兵狙击手出身的她,刚从酒店走出去两步就猛地一回头,如鹰双眸盯着酒店旁边的廊柱方向。   “怎么了?”叶涞看她停了,也不走了,顺着李浔的视线看过去,黑夜里的廊柱静静地立在那,一半在光里,一半掩埋在黑色里。   “有人在看我们。”李浔说。   叶涞已经习惯了,不太在意地说:“可能是狗仔,偷拍的。”   李浔四下观察了下说:“不只一个人,两个,一个躲在酒店廊柱旁边,一个地下停车场入口方向。”   “那可能是两只狗仔。”   李浔听叶涞这么一说,放松了警惕,换上一脸轻松的笑,直接挎上叶涞胳膊,头靠着叶涞肩膀,看起来很亲密:“那就让他们使劲儿拍,最好能上头条,让人知道你现在转性了,你开始喜欢我这种大美女了,以后不爱那些臭男人,尤其是那个盛明谦,气死他,最好气到他吐血。”   叶涞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一笑起来就再也忍不住了,拉着李浔在大街上笑得肩膀直发抖,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在拍他们。   李浔抬手在叶涞胳膊上一拍:“这就对了嘛,多笑笑,我们小叶子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   叶涞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晚上在大街上走走,吹吹风,听着李浔骂人,满嘴跑荤段子,觉得心里舒畅了不少,心里一直憋着的那股气也散了不少。   但他的好心情并没持续多久,晚上十点叶涞带着李浔回了酒店。   站在酒店大门前,李浔没再继续往前走,又往酒店大门边的廊柱方向看了几眼,几秒钟后,原本一直躲在廊柱旁的黑影拔腿就跑。   李浔松开叶涞胳膊,抬腿就追:“站住,你别跑。”   叶涞不知道什么情况,紧跟着追了出去,李浔边跑边回头跟他说:“叶涞,不是狗仔,是傅翔,我一定没看错,那人是傅翔,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光是听着这个名字,叶涞浑身血液都像是被骤降的暴雪一下子封住了一样,瞬间凝固成冰。   傅翔这两个字,像是沾染了黑色粘稠毒液的藤蔓,一下子就缠在叶涞身上,从头到脚,死死捆着他。   傅翔,那个魔鬼。 第61章 明谦,我跟你说个秘密   “叶涞,”李浔扭头喊叶涞,“我去摁他。”   叶涞听到李浔的声音才缓过神儿,疯了一样加快速度追上去。   前面的人影速度很快,绕过酒店旁的街口,跑进一个黑洞洞的巷子里,傅翔显然对附近的路线并不陌生,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带着他们乱跑。   李浔边追边观察,很快摸透了巷子里的路线,指挥叶涞去另一头围堵,很快,两人把傅翔围堵在一条死胡同里。   胡同很窄,两边堆着建筑废料跟各种垃圾,散发着阵阵酸腐的腥臭味,胡同里的人正在原地打转,想要找机会逃跑,但胡同有几米高,他插翅难飞。   “呸,挨千刀的人渣,你怎么还敢来纠缠叶涞,当年怎么不判你死刑,才八年多,真是便宜你了。”李浔边骂边吐口水。   叶涞走在前面,手里抄起墙边断裂之后露着尖刺的铁棍,擦着地面往前走,胡同上空响着呲啦啦的摩擦声。   胡同里的黑影完全看不清脸,叶涞在黑色里描摹着魔鬼的形状,恨不得把他一下子撕碎才好。   “傅翔,你还敢出现在我身边。”   “傅锐……”   “你别这么叫我。”叶涞打断他,突然提起铁棍往前冲,举起棍子对着那个黑影抽过去,“我叫叶涞,我叫叶涞,我叫叶涞。”   傅翔躲开了第一棍,想要冲出去往外跑,但李浔堵在那,抬腿一脚又把他踹了回去,傅翔撞在胡同的墙上。   两人堵着,他跑不掉。   “咳咳,我说干儿子,好久不……”傅翔咳嗽了几声,话又没说完,膝盖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痛呼一声双腿跪在了地上,手掌撑着地面喘粗气。   离得近了,叶涞才彻底看清那张凶恶又让人作呕的嘴脸,咧着一嘴黄牙,也是在叶涞彻底看清之后,身体里紧绷的弦“砰”的一声断裂,断裂的弦丝抽在叶涞身上。   李浔都没太看清叶涞的动作,那是受刺激下人体机能所迸发出的极致力量,快得不像个正常人。   叶涞压着傅翔,拳拳到肉到骨,甚至有骨头的断裂声传出来。   “傅翔,你个魔鬼……”   “你怎么还跟着我。”   “你跟着我多久了?啊?说话,你跟着我多久了?”叶涞虽然问着,但他没给底下的人一丝开口的机会,丝毫不想听到答案。   “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怎么还不去死?”   “垃圾,你怎么还不死!”   叶涞歇斯底里的怒吼划破黑夜,撞在胡同两边的墙壁上,又摔得七零八碎,在空气里弹来弹去。   黑暗中,傅翔双手挣扎间,摸到头顶一块碎砖块,举起来对着叶涞的头,旁边的李浔一直看着,不可能让他伤到叶涞,一脚踹飞了傅翔手里的砖头,又用鞋底在傅翔手腕上狠狠碾了几下。   一直等到叶涞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李浔才上前拉开他,怕他失控下真的把人给打死。   “叶涞,可以了,”李浔两三下把叶涞从傅翔身上扯下来,“为了一个人渣,把自己再搭进去不值得,他死不了,但接下来的几个月也不会好受。”   傅翔的脸已经肿成猪头,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嘴角往外淌着混着血沫的口水,糊了一脸一脖子,两只胳膊护在头顶的姿势,躺在地上滚来滚去,痛苦的呜叫声像是吐血的乌鸦,难听至极。   乌鸦吐着黑水:“我是垃圾,你身上也沾了垃圾的味道,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叶涞怔怔地听着,少年时代握紧的那把刀,那一刻的戾气穿透时间,延伸到叶涞眼底。   他挣脱开李浔的手,高高举起手里带着铁刺的棍子,又重重落下,李浔一把握住了铁棍,身上冷汗直冒。   过了几秒钟,李浔才彻底看清,叶涞刺下去的方向一开始就是歪的,铁棍对准的是地面。   一滴浑浊的汗水从叶涞额角滑落,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   -   -   把人送到警局,警察一查他们的档案,对着躺在地上话都说不出口,半死不活嚎叫的傅翔没有任何同情,只有厌恶。   叶涞录完笔录,傻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垂在身侧的拳头还紧紧握着,不停抖动着。   李浔站起来,气不过又踹了傅翔一脚,她踹完才被一旁穿制服的人拦下来,出声警告:“好了,这里是警局,不能打架。”   李浔收回腿站好:“警察同志,你们可得把这个人抓起来,他有前科,把我们孩子非法拘禁了快一年,折磨得都不成人样儿,后来还差点把我弟弟抓走,到最后才判了八年多,这才放出来没多久,现在又跟踪我们,一定要把他抓起来……”   “浔姐。”叶涞抽了丝样的声音,叫了李浔一声。   “不说了不说了,”李浔看着叶涞有点儿不忍心。   因为傅翔只是跟踪,没有做出实际性伤害,反而被打了个半死,傅翔只是被警告以后不准再跟踪靠近叶涞。   回了酒店,叶涞进了浴室就没出来,手心那道新疤在发痒,叶涞转了转手腕,摊开湿红的手心,那道微微凸出,边缘呈现粉红色的疤痕像是会蠕动一样。   叶涞拼命挠着自己手心,又拼了命地给自己洗澡,沐浴露用了七八遍,他想把自己身上的“垃圾味”洗干净。   身上连水带汗,想起傅翔对他说的那句话,叶涞疯了似的不停用水淋着身体,恨不得把身上那层皮都搓掉才好。   搓掉了就干净了。   最后,叶涞全身上下被他自己搓成了血红色。   叶涞在快被水气闷死之前,突然一阵痛感袭来,疼痛从心口位置开始扩散,前胸后背,四肢,头……   身体慢慢浸没在浴缸里,水流没过口鼻,一阵窒息感之后,叶涞猛地睁开双眼,撑着胳膊从浴缸里爬出来,拖着双腿出了浴室。   那场恐慌,原来从未停歇……   -   -   H市的宣传活动晚上7点才结束,盛明谦一出会场,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直奔机场。   第二天下午还要飞别的城市,但盛明谦还是订了机票,心里隐隐约约升起不安的感觉,看不到叶涞,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飞机平稳降落,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站在叶涞房门口,盛明谦先给叶涞打了个电话,他听到手机铃声从房间里传出来,一直到电话挂断都没人接听。   第二通电话,铃声快挂断时叶涞才接,盛明谦还没说话,电话里听起来很难受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过来。   盛明谦摁了门铃:“涞涞,我在你门口,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人回应,电话断了。   叶涞疼得浑身颤抖,胳膊一动,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板上,磕出了一声响。   盛明谦拿着身份证去前台做了登记,给他登记的人还是上次给他们拿药的服务员,看到是盛明谦,没多问就给他登记了房号,又给了盛明谦一张新的房卡。   叶涞没从里面反锁房间,盛明谦拿着房卡一刷就开了。   盛明谦推门一进去,听到了房间里痛苦压抑的呜咽声,夹杂着破碎的呼吸。   盛明谦心脏一跳,快步走进去,叶涞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躺在白色大床上,被子只遮住了下半身,搭在腰上,叶涞浑身都是水,床单枕头跟被子也早就湿透了,脸颊血红,浑身都在发抖。   “你怎么了?”盛明谦走过去,把叶涞身上的湿被子一把掀开,捞起叶涞把他抱在怀里。   叶涞疼得意识模糊,那些流淌在他身体里的毒液在叫嚷着,隐隐约约听到了盛明谦的声音,手指往上抬了下,揪住了盛明谦衣领:“我疼,明谦,我疼……”   “我带你去医院,我带你去医院,”盛明谦慌慌张张抱着叶涞,手忙脚乱抽过床脚的浴巾,擦干净他身上的水,又脱了自己的外套包住叶涞的身体,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搂紧了又松了下,生怕把人弄坏。   “我不要去医院,我不想去医院,”叶涞虽然浑身无力,但全身都在抗拒。   “你生病了。”   疼痛让叶涞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他看到了盛明谦,潮湿的眼睁开一条细细的缝隙,盛明谦就在那条缝隙里,他又努力抬了下眼睑,眼前像是覆盖了几层薄膜,炽白的空气都在打转,空气里的人影忽闪忽闪的。   叶涞只感觉疼,双手在胳膊上抓了一把,很快,他的双手被盛明谦握住,叶涞抓不到自己,找不到能缓解疼痛的出口,偏头一口咬住困着他双手的手腕。   盛明谦咬牙忍着,任由叶涞咬着他胳膊,一动不动。   皮肉裂开的声音在叶涞耳朵里放大,铁锈味他最讨厌了,但那血腥气里揉着落满了雪的松柏味道,一起冲进嘴里,又猝不及防闯进他的身体,紧紧包着他。   那缕若有若无的清冷味道,叶涞只觉得熟悉又安心,鼻子用力吸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盛明谦身上的味道。   身体里的痛被松柏味压制,一点点稀释掉那些正在叫喊的毒液,缠在叶涞身体上有毒的藤蔓跟枝叶,瞬间枯萎败落。   又过了几秒钟,叶涞才慢慢松了口,唇缝中间有血丝溢出来,盛明谦手臂上也已经烙了一个深深的带血牙印。   “明谦,我怕,”叶涞还以为自己在梦里,肆无忌惮喊着盛明谦的名字,“我刚刚好像看到你了。”   “我在,我在,我回来了。”盛明谦声音哆哆嗦嗦,跪坐在湿透的床上,胳膊圈着叶涞身体,把他整个人裹在怀里,“我在,别怕。”   “梦里,你竟然还能跟我对话。”叶涞说得有气无力,呼气声比说话声大。   “我带你去医院。”盛明谦抱着叶涞,但他刚一动,叶涞又开始拼命挣扎,双手死死抓着床单,怎么都不松手,“我已经不疼了,不疼了……”   叶涞太抗拒,盛明谦怕弄疼他,抱着他没再动。   叶涞喘了几口气又说:“我以前想过,用我自己的方式解决他,所有的一切就能结束了,一了百了。”   “谁?解决谁?”   “傅翔。”   这个名字第一次听很陌生,但盛明谦很快把这个名字跟《世界枝头》里某个人对上了号,眼睛里一下子迸射出杀人的怒火。   “可是那年你跟我说,刀子不管用来对准别人还是对准自己,都不是正确的选择,那年,那把刀我扔了。”   叶涞语无伦次:“我最后逃出来了。”   “嗯,我知道,我知道。”盛明谦小心摸着叶涞的脸。   “明谦,我后来还救了一个孩子,我跑了之后,他又物色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他说,没有腿就跑不了了,好在我去的及时,那孩子没有受伤,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特别厉害,我们最厉害了……”   盛明谦被叶涞的话刺痛了,嗓子里像是塞满了粘稠的毛絮,跟着叶涞的声音,跌进黑洞里。   “明谦,我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以前,还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是个小丑,我只要不开心了,小丑就会给我变魔术,会给我扎气球小狗,他笑起来的时候,红色颜料画出来的嘴角翘得大大的。”   叶涞说着,闭着眼模仿小丑的动作,仰头用力勾了勾唇角:“就是这样笑的。”   盛明谦双手捧着叶涞的脸,额头抵着他额头,一点点吻掉他脸上的水痕跟眼泪,又一点点吻掉他唇角的血丝,最后才握着叶涞手指,贴着自己唇角,用力笑了下:“是这样笑吗?我也会,以后,我做你的小丑……” 第62章 不丑,一点儿都不丑   这一夜太长,叶涞做了一个沉沉的梦,梦里的记忆像天空中掠过的飞鸟,白色翅膀划破天空,留下一条深深的残痕。   痕迹从叶涞有记忆开始,孤儿院的生活,每次被挑选的紧张跟期待,第一次被收养,不久后又被退回。   痕迹再往前,发白的学生时代,每天几乎一样的生活跟时间。   直到孤儿院里来了一个义工。   那个义工是个中年男人,除了定期给孤儿院捐款之外,义工每次来都会带很多礼物,孩子们蜂拥而上围着他,对于孩子们来说,那是最快乐的时间之一,除了能得到礼物,还有每人一个拥抱。   义工身上的衣服整洁又干净,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道,脸上总是带着笑,所有人都说他是好人,善良又温和。   他每次看到叶涞放学回去,总是会多跟他说几句话,聊聊他的学校生活,问问他平时的活动轨迹,几次在学校门口等他,带他吃饭,带他去游乐场。   义工每个月都会固定时间出现,一来就是一年多,有一天跟院长说,他自己是独身一人,想要收养个干儿子,不为别的,只为以后的生活不那么孤单。   院长还没问他想收养谁,那个人已经开了口,说跟叶涞很投缘。   叶涞渴望有个家,但那也是他噩梦的开始。   空中的飞鸟坠落,天空的痕迹慢慢消散,记忆在黑洞里爬行。   被收养的头两年,生活平淡平静,毫无波澜。   地下室阴暗潮湿的味道,是突然从一个平常的夜晚开始的,压着他。   那栋房子很隐蔽,四周无人,地下室四周都是厚厚的铁皮墙,上面锈迹斑斑,刺鼻的铁锈味顶得他头皮发麻。   呼叫,哭喊,没人听得见,他尝试了无数次逃跑,最后都失败了,换来的只有拳脚。   那个“善良温和”的人,褪下伪装的皮,露出原本的獠牙青目。   叶涞分不清白天夜晚,四季冬夏,头顶的灯24小时都亮着,从通风管道里吹进来的风也总是闷的,带着湿土的腥味。   破旧的床吱嘎吱嘎响,被子永远都是潮湿的,食物,水,脚底的毒虫,伸向他的魔爪会带来疼痛。   身体里沾染了垃圾味,痛症从那时候开始。   时间会慢慢磨灭一个人想要反抗跟挣脱的心智,直到藏在枕头底下的报纸被发现。   “喜欢这个拍电影的吗?眼光不错,相貌堂堂,还有才华。”   “怪不得你说想要看电影,我还给你弄来了电视跟碟片。”   “报纸藏得这么严实。”   “还给我。”叶涞嘶吼一声。   那张报纸已经破旧不堪,边缘磨损得厉害,褶皱的痕迹曾被他小心压平,报纸上的脸,他闭着眼也能描摹出轮廓。   报纸被抢走,叶涞颤巍巍爬起来,踉跄着伸手去抢,却被狠狠绊了一脚,拳头跟脚落在脸上,身体上。   “喜欢有什么用?你出不去的,我跟院长说,你因为学习压力太大离家出走了,还去派出所报了人口失踪,你已经成年了,再失踪个几年,就可以给你申请死亡证明了,到时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这个人的存在了。”   报纸的碎屑飘落,遮住了最后一点光亮跟呼吸。   冬天。   叶涞知道那是冬天,通风口的风干冷,他的衣服太薄,冷得他止不住发抖。   “我找到那个拍电影的了,也是废了我不少时间跟精力。”   “不过可惜了,现在他的眼睛瞎了,出了车祸,在光明医院,以后,估计是拍不成电影了。”   “傅翔,是你弄的?”叶涞疯了一样扑向他。   “别激动,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我只是走在马路中间,他也不过想要避开行人,怪不得我,是外面雪太大了,雪天路太滑而已,要怪,就怪这场大雪吧。”   那一刻,叶涞身体里的愤怒爆发到了极限,单薄瘦弱的身体跳起来压住他,拼了命地撕咬。   最后从没关严实的门缝里跑了。   去了光明医院……   -   -   梦境转换。   叶涞掉进一片深深的湖水里,水流包裹着疼痛的身体,盛明谦在他溺亡前把他从吃人的湖水里捞出来。   身体太疼,他咬了盛明谦一口,有血丝沁进身体里。   后面的画面叶涞有些迷恋,盛明谦吻掉他身上的水珠跟眼泪,嘴角画着弯弯的红色颜料,像个小丑。   盛明谦扯着嘴角在逗他笑。   盛明谦还说,以后他做他的小丑。   手机铃声猝不及防,消毒水味紧随其后。   叶涞还没看够“小丑”的笑,有些不满,喃喃一声呓语。   叶涞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转醒,身体是干爽的,很疼,但不是身体里在疼,是皮肤疼,每一寸皮肤都是火辣辣的,像是一直有火在烤他。   “小叶子,你醒了?”李浔摁掉手机来电,看叶涞动了,知道他是醒了,趴在床头看了眼,又摸了摸他额头。   “你可吓死我了,摸起来已经不烧了。我早上敲你房门没人,酒店里的人说你昨晚就来医院了。”   叶涞听出是李浔的声音,也意识到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慢慢撑开酸胀的眼皮。   白色视线后的人影一点点变得清晰,叶来看到李浔焦急的脸色,对着她笑了下:“浔姐,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说完,叶涞慢慢动了动脖子,视线扫过病房,头顶的药水瓶还在滴,手背刺痛着,天花板上的灯晃眼睛,白色的床,白色的门,转到另一边,空空的,病房里只有他跟李浔。   “看谁呢?病房里就我自己。”李浔站在旁边说。   叶涞正了正头,李浔又问他:“饿不饿?渴不渴?嘴唇都裂了。”   叶涞摇摇头:“浔姐我不饿,也不渴。”   “不饿啊,也不渴啊,”李浔拖长了调子,“那待会儿,姓盛的那个谁,要是买完早饭回来,就不给你吃了。”   叶涞忽地睁开眼,黑漆漆的视线望着李浔。   李浔笑他:“啧啧啧,刚刚找不到人,那个失望的表情,你可别太明显。”   叶涞匆忙否认:“我没有,浔姐,你别乱说。”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推开,盛明谦拎了不少东西进来。   李浔想调侃的话又咽了回去,看了眼盛明谦,给他让了个地儿:“盛导,速度够快啊。”   盛明谦先看了眼病床上的叶涞,才对李浔说:“麻烦了。”   “我是叶涞姐姐,盛导您是用什么身份跟我说‘麻烦’二字的?”李浔抱着胳膊问他。   盛明谦刚想开口,叶涞先他一步,哑声说:“浔姐,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得,我不问了,你们的事儿,自己掰扯。”李浔没给叶涞倒水,指挥盛明谦给叶涞倒,“检查结果没事儿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个工作要去谈,盛导你照顾好叶涞。”   盛明谦点点头:“我会。”   李浔跟叶涞挥了挥手就走了,一直等到听不见李浔的高跟鞋声音了,叶涞才回神。   盛明谦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给叶涞倒了杯水:“水有点烫,先冷一冷,有没有不舒服的?”   “没有。”   叶涞眼睛一直在盛明谦身上,上一次看他,还是张一浩给他转发的一张照片,是从电影宣传通稿里截出来的。   盛明谦好像比那个时候还憔悴了,眼底青色一片,头发也有点乱,下巴上长了胡子。   叶涞眼睛一动,视线落在盛明谦挽起的袖口上,左手手臂露在外面,手臂上印着一个深深的牙印,四周红肿,有血浸出来,看得叶涞触目惊心,牙根发酸。   不是梦,是他咬的。   水温合适了,盛明谦把水杯端给叶涞:“喝点水。”   叶涞坐起来,舔了舔开裂的嘴角,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盛明谦让叶涞先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不是要跑宣传吗?”   “林翰替我去了。”   下一个城市的宣传活动,盛明谦让林翰代替他出席,为了弥补,又邀请了两个圈儿内咖位并不小的好友作为嘉宾助阵。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盛明谦边拆早餐边说:“还有个x光片结果在等,待会儿看看,其他的检查已经做过了,除了有些低血糖,都很好,不用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是什么问题。”   叶涞并不想把自己的这一面在盛明谦面前暴露,那些年的痛症发作,他都尽量避开盛明谦。   上一次在盛明谦面前的发作,盛明谦还以为他是在演戏。   半小时之后,全身X光片检查报告单已经出来了,一切正常。   医生建议叶涞可以去心理科看看,烧已经退了,身体器官一切正常,不需要再做其他处理,随时都可以出院。   叶涞还是很抗拒:“我不想去。”   盛明谦没勉强:“不想去,我们就先回去休息一段时间,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说这个问题。”   酒店里,叶涞坐在床沿边,举着自己那张全身x光片,对着头顶的灯光看。   青黑色的底片上,印着他身体里发白的骨骼。   “真丑……”叶涞盯着光片说。   “不丑。”   “丑,很丑,”叶涞的声音像是被那白骨啃咬过一样,“很丑,皮肉腐败之后只剩一具枯骨,看似坚硬,其实像灰一样,一捏就碎了,一吹就能散。”   盛明谦听得心里一紧,走过去,蹲在床边,抽走叶涞手里的光片,塞进一旁的光片袋里收好,不让他继续再看。   叶涞下巴绷着,没说什么。   盛明谦眼底的纹路深了深,仰起头抬起手,食指指尖在叶涞额头上点了下,指尖从他额头往下滑,每到一处都要说一句:“不丑,一点儿都不丑。”   “光洁的额头,水盈盈的桃花眼,鼻梁高挺,皮肤白透,像没化开的初雪。”盛明谦动作很慢,声音虔诚,像是在抚摸最珍贵的宝贝,动作不敢太重。   从医院回来,叶涞又洗了个澡,只穿了一件睡袍,睡袍前襟被盛明谦食指勾开,指尖滑到叶涞锁骨上停住,又到胸口,腰侧,大腿。   叶涞想躲,最后还是没动,呆呆地坐在那,手指用力抓着床单。   “精致的锁骨,薄薄的肌肉,修长匀称的腿……”   “我讨厌我的身体。”叶涞一直低垂着脖子,看着盛明谦的手指在他身体上滑过,像落在身体上的羽毛。   “你的身体,让人着迷。”   盛明谦的话直白,却不带一丝情欲,他只是想让叶涞看看,他的身体有多美。   叶涞听得心颤,盛明谦的食指最后停在叶涞脚背上的疤痕上,一下下摩挲着:“不丑,一点儿都不丑,只有最坚硬最漂亮的骨骼,才能撑起这么漂亮的身体。” 第63章 我不给你看   空调往外吹着暖风,但叶涞的身体还是很凉,倒不是因为冷,是因为紧张,所以身体一直紧绷着。   盛明谦第一次用这样直接又直白的词语说他的身体。   迷恋。   这样的词语对于叶涞来说并不陌生,跟盛明谦结婚的那几年,他沉迷跟盛明谦的性事,他也知道,那叫迷恋。   盛明谦的身体有种魔力,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叶涞总有种感觉,盛明谦身体上的温度有着固定朝向,每次贴近他,一点点侵入他身体里的温度,能压制住他身体里的痛症因子。   那是会让他上瘾的身体。   但“迷恋”这样的词,叶涞从不会放在自己身上,好像自己与之绝缘。   每次照镜子,镜子里他的身体总是灰蒙蒙的,像是披了一层雾,叶涞甚至不愿多看。   之前一次拍摄广告,品牌方曾要求他拍半裸写真,也被他拒绝了。   现在相反,盛明谦说迷恋他的身体,说他的身体很漂亮。   叶涞用了一点儿时间才慢慢消化这些套在他身上的“漂亮”,被盛明谦握着的脚心在发热,房间里的时间也变得暖烘烘的,膨胀之后开始变慢,一分一秒的转动都被那些热意抻开又放大。   盛明谦一直把叶涞脚捂热了才松开,又把叶涞身上的浴袍重新穿好,一边给他系浴袍带子一边问:“酒店住着不舒服,跟我回去吗?”   叶涞感受着,盛明谦身上的热意涌进他身体里后的流淌轨迹,但还是摇摇头,他以前是迷恋,现在更多的是迷茫。   “不了,我住酒店。”他说。   “好,不想去就不去,你想住酒店,我在这边陪你。”   “我自己可以。”   “我怕你还会疼。”   “应该……不会了,我现在很好,我能感觉到,不好的时候也能感觉到。”   “可是,傅翔之前跟着你。”盛明谦抽了张椅子,坐在叶涞对面。   这话是李浔今早在病房里跟盛明谦说的,李浔也只说了这一句,别的没多说,算是提醒他。   叶涞知道这事儿盛明谦早晚都会知道,垂在床边的脚尖擦过毛茸茸的地毯,刚刚才变暖的身体又是一冷。   他在心里捋了捋,突然说:“明谦,对不起。”   盛明谦不解,抬手在叶涞耳垂上摸了下:“为什么突然说对不起。”   叶涞低着头,看着脚底印着雪花形状的地毯说:“那年冬天大雪,你出了车祸,是因为傅翔发现了我藏起来的那张报纸,他找了你一段时间,路上的人是傅翔,那场车祸,是我带给你的麻烦。”   盛明谦想起了那年冬天,下的雪比往年都多,他晚上刚参加完一场活动,开车路过一条偏僻的乡路,突然从路边冲出来一条大黄狗,旁边还有个男人在追,他为了避开黄狗跟那个男人,只能急转方向盘。   但是雪路实在太滑,他踩了刹车也没用,最后还是撞上了路边的石柱。   原来那个人就是傅翔。   后来,眼睛暂时性失明,他在医院住院的几个月,六楼那孩子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   叶涞再次回来是年三十晚上,跟他一起吃了饺子,跟他说“新年快乐”,还有一句莫名其妙的对不起。   当时他还想不通,叶涞那句对不起的原因,原来是因为这个。   短暂的安静后,叶涞继续说:“我不知道傅翔跟了我多久,昨晚虽然被我跟浔姐打个半死,但我觉得,那个疯子的本性是不会变的,他不会多安分,他人很谨慎,当年他在孤儿院里做了一年多的义工,取得了身边所有人的信任,也正是因为他谨慎,后来才能瞒过所有人。”   叶涞一点点分析,每说一句,都忍着想吐的冲动,怒意冲得他头脑发昏,指甲抠着床单,呲啦啦的声音扎耳朵。   “傅翔去年出狱后,我也跟过他一段时间,慢慢摸清了他的生活规律跟轨迹,他每周四都不在家……”   盛明谦握住叶涞用力划在床单上的手指,听得他心里一惊,傅翔两个字带来的一阵阵恶寒砸在他头顶,又咚地一声落进心里,搅起巨浪,又一点点沉下去。   “所以,你那段时间每周四都出去,是去傅翔家?你一个人去的?你怎么敢的,你如果出事了怎么办?”   盛明谦根本不敢深想,如果叶涞在那段时间里出了事,后果又是什么,那是他无法想象,也是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我也怕,我也怕的……”叶涞声音轻轻的。   “傅翔就是条疯狗,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叶涞又变得很激动,“他骨子里发臭发烂的东西是控制不住的,他有可能会物色新的目标……”   “但你不能……”   盛明谦只说了一半,叶涞打断他:“我去,正是因为我怕,傅翔在监狱里的那些年是我最踏实的时候,出来后我一直担心,所以我想阻止新的悲剧,也想找找他有没有什么别的犯罪证据,看看能不能把他再送进去,我担心他再找我,也担心他找你麻烦,离婚之后,傅翔曾给我打过一通电话,问的是我跟你的事,我们是隐婚,可是他竟然知道,我怀疑他很早之前就开始跟着我了。”   听叶涞说完,盛明谦心里那缕线丝样的头绪逐渐捋直,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林瀚之前一直跟他嘟囔的一个问题,就是叶涞为什么会自曝离婚。   叶涞只公开说了那一次,之后再没提过,不是别人口中说的为了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也不是为了炒作,盛明谦当时看到那条信息的第一感觉就是,叶涞是想公开跟他划清界限,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看来他那时的感觉没错,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其中缘由。   就算到了那时候,叶涞想的还是先保护他。   盛明谦心里暗暗想,那是条疯狗吗?那他就把他的狗牙拔了吧……   -   -   叶涞不愿意跟盛明谦回去,盛明谦也不走,叶涞撵他,他就用担心傅翔再来找他麻烦为借口,在房间里待着。   中午,26楼餐厅送来的是双人午餐,外加一瓶红酒。   盛明谦没叫红酒,送餐的服务员在他开口问之前主动解释,红酒是他们主厨特意送的,盛明谦道过谢,接过酒瓶,把酒瓶放在桌角,没准备再动。   但盛明谦刚放下,叶涞已经拿起服务生送过来的开瓶器,没有冰啤酒,红酒也是不错选择,痛症之后,他的胃总会叫嚣着想要一点酒精安抚。   盛明谦看叶涞兴致很好,也没阻拦他,但限制他最多只能喝三杯,两个人一人坐在桌子一边,安静吃着饭,喝着红酒。   盛明谦这段时间到处跑宣传,每天不是在活动会场,就是在转场的飞机上,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昨晚又是一夜没睡,喝了点酒之后更是疲惫,吃过饭坐在沙发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叶涞喝过酒之后有了灵感,坐在书桌前继续写东西,笔尖划在纸上沙沙的声音,跟盛明谦平稳的呼吸交错在一起,莫名的和谐。   中午阳光明媚,书桌前微微弯曲的脊背,承起那瞬阳光的重量。   盛明谦一觉睡到下午,太阳西沉,日落前昏黄的光照在空了一大半的红酒瓶上,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有些不真实。   盛明谦下意识去找叶涞的身影,没人,房间里空空的,他蹭地站起来喊人:“叶涞?叶涞?”   浴室里亮着灯,叶涞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闷闷的:“你喊什么,我在浴室。”   听到叶涞的声音了,盛明谦才松了口气,又扑腾一下坐回沙发,僵直的身体变得瘫软,两只手用力搓了把脸,才让自己清醒一点。   几秒钟后,盛明谦看向沙发旁边的书桌,上面放着不少东西,一台笔记本电脑,几本书摞在一起,卡夫卡的《审判》摊开倒扣在桌子上。   除了书跟电脑,旁边还有几张写满了钢笔字的纸。   他认出,上面是叶涞的字。   盛明谦眼睛一亮,心想,叶涞写的是什么,新书吗?   他往书桌边挪了挪,抽出桌上一张纸看,一字一句读——   我从没见过,也从没想象过,我发誓我的眼睛没出任何问题,我精神正常,上周刚做过一次体检,我的家庭医生还夸我自律。   所以,眼前超乎自然的现象,让我觉得我可能是疯了。   我像往常每个周末的下午一样,坐在湖边散心,眼前那片湖水波纹晃动的频率都没有太大差别,发呆是我擅长的事,但今天的发呆显然不太一样。   那片湖水的波纹在动,一开始弧度很小,后来慢慢扩散,水下有东西,人吗?不是,没有人的体型有这么大,怪鱼?我倒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鱼。   那巨物终于露出水面,不是人,不是怪鱼。   是一扇门,华丽的门框四周镶嵌着还挂着水珠的蓝宝石……   看起来,像个奇幻故事。   听到浴室的开门声,盛明谦眼睛也没移开,背对着叶涞问:“这是你写的新书吗?”   叶涞看清盛明谦正在看他的手稿,冲过去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来:“你放下,你别看。”   “新故事吗?想写什么?刚刚我还没看完。”盛明谦手里一空,掌心撑着桌角,歪着头还往叶涞手稿上瞄。   叶涞按照自己手写的页码,把那些稿纸平平整整叠在一起放好,又拿了一本书压在稿纸的最上面,确定每个字都没露出来才放心。   “只是有了一点儿灵感,想动笔写写而已,最后写出来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还只是个雏形。”   “写完之后我能看看吗?刚刚那两页我很喜欢。”盛明谦的眼睛一直在叶涞脸上,期待着他的回答,他很想做叶涞新书的第一个读者。   “我不给你看。”叶涞却丝毫没迟疑,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盛明谦语气里的失望就要占满了整个房间。   叶涞掀了掀眼皮,嘴角往下压着,看起来很气闷,余光瞄向盛明谦:“因为我怕你又给我乱改,毕竟这样的事,你已经做过一次了。” 第64章 其实,在签离婚协议那天,我还…   后悔,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盛明谦算是尝到了自己当初种下的苦果,眼巴巴望着叶涞压好的手稿,大脑飞速转动,试图想办法说服叶涞。   “虽然后面的工作停了,但是,我也有在准备新的剧本,等我写完了,我们到时候可不可以交换着看,我想让你做我的第一个读者。”盛明谦又期待着问。   叶涞整理好桌面,不为所动:“到时候再说吧。”   盛明谦只能暂时转移话题:“我给张一浩的那几个剧本,你看了吗?”   “看过了。”   “有没有你喜欢的角色?”   “那些角色,我都挺喜欢的。”   听叶涞这么说,盛明谦刚刚低沉的情绪又升高了几分,试探着问他:“你想要哪个角色?我去跟导演说。”   “虽然都挺喜欢,但是我不太想拍了,我想专心写点儿东西。”   盛明谦后面没说出口的话噎在了嗓子眼儿,叶涞不想拍就不拍,只要叶涞喜欢,他想干什么都行。   李浔白天谈完工作,下午买了不少孩子用的东西,回来之后说要去看看孤儿院的孩子们,叶涞带她一起。   盛明谦开车,坚持说要送他们。   叶涞跟李浔坐在后排,两人一直在聊天,李浔吐槽自己上午糟糕的饭局,又跟他聊到孤儿院的孩子,最后说起叶涞的新书。   李浔跟叶涞说,出版社的编辑从前年就开始问她,“竹签”准备什么时候写新书。   叶涞说正在写,写完了再给他们看。   盛明谦竖着耳朵,听着后排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听到叶涞说写完会给他们看之后,心里又痒痒的,手指抓紧了方向盘,憋着的那口气一直吊在胸口那,不上不下。   唯一一点能让他自我安慰的,就是叶涞的笔名,还叫竹签。   李浔问:“你的笔名要改吗?”   盛明谦心里的自我安慰,还没在身体里彻底走上一圈儿,半路停住,屏住呼吸听叶涞的回答。   叶涞看向窗外不停后退的街景,声调慵懒,好似不太在意:“到时候再看看吧。”   -   -   陈宇川也来了孤儿院,比他们到得早,正在给孩子们发书跟小玩具,院子里还放着几大箱孩子们换季的新衣服。   “川哥,你今儿有空过来。”叶涞搬着东西下车,走过去跟陈宇川打招呼,盛明谦紧跟在他身侧。   “叶涞,你也来了,我过来送点儿春天的衣服,过两天暖和就能穿了。”   陈宇川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手,“正好,你等等我,我去车里拿个东西。”   叶涞应了一声“好”,孙阿姨出来招呼他们进去,李浔先搬着东西进去了。   陈宇川从车里拿下来一个红色请柬,老远就对着叶涞挥手,跑过来递给他:“我本来还想特意去你那边一趟,那什么,我准备补办婚礼,也不知道你忙不忙,到时候你有时间就来参加。”   叶涞打开请柬,婚礼地点是在一个海岛上:“这个海岛很漂亮,我以前一直想去那边度假,川哥我一定去。”   “好,那就这么说,你放心,去的都是正经的朋友,不会乱拍照的。”陈宇川说。   叶涞笑笑:“没事儿,拍也没事儿。”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盛明谦一直往叶涞手里的红色喜帖上瞄,眼睛挪不开。   陈宇川也认出了盛明谦,感受到他的视线,又看他是跟叶涞一起来的,顺势问了一句:“盛导是吧,我在新闻上看到过你,总跟叶涞上热搜,你有时间也跟叶涞一起来?”   陈宇川只是客气一下,盛明谦顺势接了话,点点头:“有时间,到时候一定到,恭喜陈总。”   “我没说带你一起去,”陈宇川一走,叶涞瞥了眼盛明谦,“你不是还有几场电影宣传活动吗?”   “能挪出时间来。”盛明谦说。   叶涞还想说别的,小鱼跑出来往他们身上扑,一手拉着一人胳膊,拽着他们就往里走:“涞哥哥,长腿叔叔,刚刚陈叔叔跟漂亮姐姐给我们带了好多东西,孙阿姨说,晚上要多做几个菜,你们跟我们一起吃饭。”   叶涞不知道李浔后面的安排,先问了问她,确定她晚上没事之后才说留下来一起吃饭。   孙阿姨平时不上网,不知道叶涞跟盛明谦的绯闻,只当他们是朋友,饭桌上提起院长都有些伤感,又说起院长以前最挂念的事就是叶涞的终身大事。   孙阿姨问叶涞的打算:“小涞,之前跟你那个相亲对象怎么样了?一直没听到动静,如果不合适,孙阿姨再给你介绍一个吧?”   李浔余光往盛明谦跟叶涞身上瞟,一脸看戏的表情,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饭都不吃了,抻长了脖子,想要听叶涞对象的事。   没等叶涞开口回答,盛明谦先放下筷子,猛地站起来,因为起身的动作太大,身后的凳子跟地面摩擦出呲呲啦啦的声音,他又转头扶稳了椅子。   “孙阿姨,不用给涞涞介绍对象了,我现在在追他。”   孙阿姨“啊”了一声,没想到是现在这个情况,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是真的吗?你们不是朋友吗?”   叶涞在桌子底下踢了下盛明谦的脚踝,两个人座位挨着,盛明谦垂在身侧的手直接握住了叶涞的手腕,叶涞挣扎了两下,盛明谦加重了力道,毕竟在饭桌上,叶涞不敢弄出太大动静,索性不挣扎了,任由盛明谦握着他。   右手被盛明谦握着,换成左手拿筷子不太利索,半天才夹了口菜塞进嘴里,慢慢地嚼。   “孙阿姨,我说的是真的,”盛明谦手指从叶涞手腕滑到他手心,指腹摩挲着他手心里那条新的疤痕,“我们不只是朋友。”   -   -   从孤儿院回去,盛明谦翻开叶涞收到的喜帖,邀请嘉宾栏上只写了叶涞一个人的名字,盛明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每个细节都研究了一遍。   盛明谦想起了当年跟叶涞领证的那天,雪天,特别的冷,阴沉发黑的天,刮的风带着尖刃。   除了领证要用到的基本证件,他们什么都没带,就连结婚登记需要的双人红底证件照都是现拍的。   打光灯立在那,摄影师举着相机,他跟叶涞坐在长椅上,摄影师让叶涞往他身侧靠一靠,他感觉到叶涞往他身边靠了靠,叶涞的胳膊在发抖,好似很紧张,叶涞的呼吸声在他耳中放大又扩散。   摄影师提醒他几次,想让他笑笑。   叶涞笑了,他没有。   领证的过程很仓促,明明他那天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那时候不愿意停下来多看看呢。   他跟叶涞没有婚礼,甚至他们的关系都需要藏在地下。   想想那残忍的五年时间,叶涞竟然忍到了最后。   叶涞痛过,现在轮到他了。   只是现在,他想要昭告天下,却已经没了最合适的身份。   等他再有反应的时候,原来那一场他来不及感受的白雪,早就已经下进了他骨头里。   叶涞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盛明谦才把请柬合上放在旁边。   “你还没走?”叶涞擦着头发,没多看盛明谦,掀开被子上了床。   “我不走了。”   叶涞打了个哈欠,随便一抬手:“沙发你随便睡。”   盛明谦凑到床边,坐在床头:“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叶涞背对着盛明谦,声音嘟嘟囔囔,不太清楚。   “我就是想问问。”   “我喜欢大海,川哥办婚礼的海岛,我之前一直想去度假,只是一直没时间。”   “那这次我们去,可以趁机多玩儿几天。”   叶涞闭上眼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打着哈欠,没应盛明谦的话。   电影的宣传活动在B市出了一点儿事故,盛明谦必须得去解决,不能跟叶涞一起去参加婚礼,匆匆飞了B市。   参加婚礼之前,叶涞想自己订机票,但陈宇川说什么都要帮他们订,也提前跟他们说好,婚礼不收份子钱,就是图个热闹,给他们当个见证。   去之前,陈宇川把他们这些朋友都拉进了一个大群里,有什么消息都在群里说。   有人知道叶涞也在群里,还开了他几句玩笑,说想要大明星的签名,一人一张,自备笔纸。   陈宇川的朋友大多大大咧咧,在微信群里聊了几天,叶涞跟他们相处得都还不错。   出发的前几天,陈宇川在群里拜托他们在路上帮忙照顾一位特殊的朋友,那个朋友虽然跟他们年龄相仿,但智力跟七岁孩子一样,拜托他们在路上多照顾下。   在机场,叶涞见到了陈宇川那个特殊朋友,广浩波人很清瘦,白白净净的,的确跟个孩子一样,眼睛里都是迷茫跟纯净,话不多,也比较容易害羞。   同行的其他几个人没什么拘束,说起话调侃起人来,虽然没有恶意,但也都损得很。   广浩波是最后才来的,其他人总爱逗广浩波,广浩波无法完全理解他们话里的意思,其他人开的玩笑也听不出来,总是在他们解释之后又闹个大红脸。   广浩波被他们一闹,就总爱往叶涞身边靠,叶涞开口维护他,嘴上也没让广浩波吃了亏。   其他人多多少少因为叶涞演员的身份,还有前段时间的热搜,对他更多的是好奇。   但广浩波从来不关注娱乐新闻,不知道他叫叶涞,不知道他是个演员,不知道他上过乌七八糟的热搜,只拿他当普通朋友,又因为他开口维护他,把他当成同行里面最好的人。   没几分钟两个人就熟悉了,上机之后还调换了座位,挨着叶涞坐。   -   -   登机之后,叶涞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推送消息。   是盛明谦新电影宣传活动的路透视频,B市的活动现场又发生了意外,有观众对着台上的主创团队成员砸东西,现场有人受了伤。   视频里一片混乱,警察跟安保人员在努力维持秩序,叶涞从一片混乱的视频里,努力寻找盛明谦的身影,终于在视频最后看到了盛明谦。   虽然只有一个很小的侧影,盛明谦的脸都没拍进去,但叶涞从那微微弯曲的脖颈上就能认出来,那人是盛明谦。   盛明谦低着头,胳膊扶着旁边的林瀚匆匆下台,林瀚手还扶着额头,表情痛苦,有血从指缝里往下淌,看起来像是受伤了。   下面评论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是电影团队为了上映炒作,也有人关心团队成员受伤的情况。更多的是讨伐现场的施暴者。   叶涞还没看完视频,就收到了盛明谦的信息,一连三条。   “上飞机了吗?”   “玩儿得开心点。”   “一路平安。”   已经登机,准备飞了。   叶涞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打完之后又删了,打了两遍删了两遍,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刚刚在网上看到了活动现场的视频,你没事吧?”   叶涞消息刚发送成功,盛明谦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手机的震动让叶涞掌心发麻,喉结滚动着,拇指滑了接听键。   “还没飞吗?”电话一通,盛明谦微微带喘的声音传过来,“你看到视频了?我没事儿,林瀚帮我挡了一下,他额头受了点伤,刚刚在医院做了检查,好在只是皮外伤。”   叶涞听着电话那头杂乱的脚步声跟喧喧嚷嚷的对话,盛明谦一边跟他打电话,一边回答其他人的问题,嘴上一直没停,叶涞插不进去话,就那么握着手机一直听着,半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挡住了眼底同样混乱的情绪。   “你是要去参加朋友婚礼吗?”   这个问题,盛明谦是在明知故问,请帖他都看过,机票信息他也看过,当然知道叶涞是去参加朋友婚礼。   空姐走到叶涞身侧,提醒他飞机马上要起飞了,需要关机。   叶涞点点头说了声好,盛明谦也听到了空姐的催促声,加快了语速。   “你应该马上就要飞了吧,不应该现在跟你说,只是想到了你朋友的那张红色请帖,所以还是憋不住,五年多前我们领证是个雪天,天气不好,也不是个好日子,证件照上我还苦着脸,看着你朋友的红色请帖,我之前还在心里想象,想象我们的名字能一起出现在请帖新人那栏里,其实,在签离婚协议那天,我还……”   盛明谦的话没说完,空姐又催了两声,叶涞手一抖,不小心摁断了电话。   盛明谦那句“我还”之后是什么,叶涞没听见…… 第65章 还有戒指(小修)   “林瀚家属,”护士站在楼道上喊人,“谁是林瀚家属?去补缴一下ct的检查费。”   盛明谦再打过去,叶涞那头已经关了机,知道飞机应该是要起飞了,护士在叫人,他只好把手机揣回兜里,快步往急诊那边走。   “来了,”盛明谦走过去,刚一抬手,一阵风从耳边掠过,身侧伸过来一只手,已经抢先一步接过了护士手里的检查单,“您好,我是林瀚家属,我去缴费吧。”   盛明谦站直身体收回手,回头看,来人是个年轻男人,看着眼熟,是个演员,他应该是见过,但盛明谦一时之间叫不上来对方的名字。   记忆在大脑中飞速转动,盛明谦终于想起来了,叶涞以前录综艺,在各种游戏环节里总是被人欺负,离婚前去录的一场综艺节目他也去了,眼前的男人也是那天录节目的嘉宾。   “盛导,我是方立宸,”方立宸对着盛明谦微微点头,做了自我介绍,“麻烦您了,我去缴费就行。”   方立宸话音下透出跟林瀚关系的亲昵,盛明谦正在思考。   诊室里的林翰听到声音,捂着头上的纱布走出来,看到方立宸,眼睛一亮,大步走过来:“立宸,你来了。”   “嗯,我看到新闻就过来了,你手机打不通,”方立宸比林瀚矮一点儿,皱着眉踮起脚,仔细看了看林瀚的额头,又小心翼翼掀开纱布一点,沉了口气,“怎么还在流血,疼不疼?”   “嘶,太疼了,”刚刚在诊室里一声没吭的林瀚,突然开始龇牙咧嘴喊着疼,又从兜里掏出黑屏的手机,对着方立宸摆了摆,“手机坏了,你在录节目,我就没给你打。”   盛明谦在旁边抱着胳膊看着林瀚演戏,也看明白了林瀚跟方立宸的关系。   林翰注意到盛明谦的视线,回头瞅瞅他,盛明谦给了他一个“什么情况”的眼神,林翰平时一个糙老爷们儿,头一回露出闪闪躲躲的眼神。   林翰以前跟工作室里一个小演员谈过一段时间,结果对方只拿他当工具人,最后和他分手,跟了一个影视公司老总,那天晚上林翰拉着盛明谦喝酒,对天发誓,说以后要是再找圈儿里人,他就去吃屎,还录视频为证。   盛明谦想起当年林翰气急败坏发毒誓的样子就有些好笑,之前林翰说在追人,估计就是方立宸了,林瀚不跟他们说,原来这回也是圈里人。   “明谦,那个,你不是还有事儿吗,”林翰看着盛明谦想笑又忍耐的表情,就知道盛明谦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蠢话,抬手催他走,又拉起方立宸胳膊,“我这儿家属陪着就够了,你去忙你的。”   “对了,林总还记得之前您发过的毒誓吗?”盛明谦看他着急的样儿,故意问。   “什么发誓?”林瀚嘶了口冷气,后背挺直了,不甘示弱,“盛导好好追人要紧,之前公开表示过了,现在大家可都等着你的进度呢,你动作也太慢了。”   这一嘴仗,林瀚胜,对着盛明谦笑了笑,拉着方立宸就跑了。   宣传活动会场发生意外事故不是第一次,在活动场砸人的观众已经抓到了,是他们这部戏其中一位演员的黑粉,那块石头本来对着盛明谦身侧的演员,结果角度偏向盛明谦,林瀚挡了一下就受了伤。   B市还有两场宣传活动,后面的时间只能做一下调整,林瀚受伤了不能参加,盛明谦得留下来参加。   -   -   下午的海岛太阳闪着金光,沙滩明晃晃的,大片的风,大片的蓝。   海鸥飞过海面,姿态轻盈舒展,白色海浪声在礁石上绽放,又很快退回到身后那片永不褪色的蓝里。   婚礼在第二天,叶涞跟广浩波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日落。   叶涞身体里有什么跟着暮色一起慢慢下沉,那一瞬间,时间都被那金黄的光映得沉甸甸的,变得无涯。   他还在想那通飞机起飞前的电话,还有盛明谦的那句我还……   后来飞机落地,他们来了海岛酒店,又过了一天一夜,期间盛明谦给他打了三通电话,十六条信息,但都没再继续说过‘我还’。   他也没问。   离婚协议那天的事,叶涞还记得清清楚楚,晚上他开车从孤儿院出发,在院子里停车抬头,站在二楼的人影,书房里浓厚的烟雾,桌子上满是烟头的烟灰缸,烟雾后盛明谦发红的眼,挽到手肘处的衬衫袖口,解了两颗扣子还有些歪的领口,手指间明明灭灭的红色火光。   盛明谦的脸跟那团烟雾一样,青灰色的颜色,随着烟雾往上升起,又铺满房间,刺得他眼睛疼。   除了眼睛,还有无边无际,又无能为力的痛感。   那跟他时不时发作的痛症不一样,那时他清醒,感受清晰,包围着他的每一寸皮肤,是密不透风的痛。   除了关于盛明谦的,还有什么呢?   离婚协议,盛明谦给他拿的签字笔,旁边有一个没开封的牛皮纸袋。   还有……   “我想变成海鸥。”一直发呆的广浩波突然开口说话,打断了那些让叶涞喉咙发紧的回忆,散开的视线重新聚焦,眼底是又一片扑上来的浪花。   我想变成海鸥,这话很孩子气,但此刻的叶涞也想。   “我也想。”他说。   “海鸥从哪里来?”广浩波托着腮,一脸疑问。   “可能,是从大海的另一边,从很冷的地方飞过来的。”   “白色的,灰色的,翅膀有点儿黑色。”广浩波指着那些海鸥,一个一个数着,“一只,两只,三只……”   叶涞的视线也跟着广浩波的手指去看那些海鸥,看到更远处,胳膊一抬:“小波你快看,那边也有一只,是纯白色的。”   “真的,在帆船那边,好漂亮。”   “真的很漂亮。”   陈宇川的婚礼在海边的沙滩上举行,除了他们这些朋友,还有一些游客自动加入,叶涞跟广浩波站在旁边的角落里。   看着相爱的人手挽手走在一起,说着誓言,亲人朋友的祝福,叶涞一直在认真听。   以前他觉得,婚礼,戒指,誓言,这些好像都无所谓。   现在叶涞才明白,他不是无所谓,只是因为他没有,真正这样近距离感受过相爱人的婚礼,心里还是说不出来的羡慕,垂在身侧的手指在裤缝上捻了捻。   手心里空空的。   婚宴在度假酒店的宴会厅,有游客认出叶涞,跑过来跟他拍照,还有人趁机打听他跟盛明谦和好了没。   叶涞只是笑笑,没回应。   宴会之后是舞会,原来叶涞跟广浩波就在旁边看着,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宴会厅中央,叶涞也被氛围感染,拉着广浩波一起。   “叶涞,我不会,不会跳舞。”广浩波推脱着,有些难为情。   叶涞拉着他进去:“没关系,我教你,既然出来了,就玩儿得开心点儿。”   叶涞之前演过一个会跳舞的角色,为了剧情中几段跳舞的戏份,特意去学了一段时间,虽然很长时间没练习了,但很快就跟上了节奏。   “抬腿,跟着我的脚步往前走就可以了。”叶涞一点点教广浩波。   广浩波一开始还不太协调,总是踩叶涞的脚,后来也能慢慢跟上。   中场快结束时,叶涞注意到宴会厅角落敞开的门边,一个身材高挺的男人沉着脸站在那里,眼睛在广浩波身上看,叶涞跟他对上视线,男人眼里是远距离也能感受到的敌意。   叶涞拍了拍广浩波肩膀:“小波,那边有个男人在看你。”   广浩波应声回头,没看到人:“我怎么没看到。”   叶涞眨眨眼,又看了看,确实没人了,摇摇头说:“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叶涞很久没这么畅快过了,拉着广浩波喝了不少酒,感觉有点儿醉了,晚上其他的活动安排他们没参加,先回了房间。   叶涞送广浩波回房之后才拿着房卡回了自己房间,走廊上铺了地毯,脚踩在上面闷闷的,回房洗了洗脸,刚刚被酒熏染得微红的脸颊,被凉水浸过后还是热热的。   坐在房间里清醒了一会儿,叶涞担心广浩波喝多了会吐,又拿着房卡,想去他房里看看。   他们的房间隔得并不远,叶涞站在走廊上,看到一个人站在广浩波房门口,好像在跟他说什么,很快就进了他的房间。   叶涞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正碰到陈宇川送喝醉酒的朋友回来。   “川哥,刚刚我看到有人进了小波房间,我有点儿担心他。”   “没事儿,是小波前夫,刚刚找过我了,说找小波有点事儿。”   原来是小波前夫。   知道是谁了叶涞就放心了,转身回去,刚走到门口,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很快,一个人影困住了叶涞。   “涞涞。”   叶涞只用余光看到是个人,下意识呼了一声,听出熟悉又疲惫的声音,硬生生压住了上扬的声调。   原来是他前夫。   其他到了嘴边的话换成了平常的疑问:“盛明谦,你怎么来了?”   叶涞话还没说完,就被盛明谦从身后抱住了,重重的一下,脊背都要被他摁碎了一样。   那段无涯的时间延伸到了现在,热气腾腾。   叶涞后知后觉,热气腾腾并不仅仅源于心里的感受,而是来自身后人的体温,还有身后人的呼吸,喷在他头发上,颈后,耳垂,侧脸,眼睛。   盛明谦下巴搭在叶涞肩窝里蹭了下,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身体里的疲惫因为见到了想见到的人疏散了不少。   毕竟是在走廊上,叶涞半敛着眼皮,动了动肩膀:“你放手,我要开门。”   盛明谦倏地松开手,但还贴着叶涞站着,叶涞刷卡,推开房门走进去。   两个人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有些混乱,像是被打乱节奏的鼓点,连带着呼吸跟心跳也乱了。   酒店房间都是陈宇川提前给他们订好的,都是最佳的观景房,房间里是巨幅落地窗,站在阳台上,对面就是大海。   现在是晚上,窗外的灯光闪烁着稀薄的红影,照亮前面一小片礁石跟沙滩,再往远处看,只有深黑色的大海。   不像白天那么美,没有热烈的阳光跟海浪。   叶涞心里又想,那片蓝原来不是永不褪色,白天是蓝的,到了晚上就褪了。   叶涞开了灯,房间瞬间变亮,玻璃窗映出房间里的景象,叶涞走到窗边拉好窗帘,阻挡窗外的黑色透进来。   “我只能待六个小时。”   叶涞两手撑着桌面转身,抬头望着盛明谦满满倦意的脸:“六个小时,为什么还要来,你不累吗?”   盛明谦走过去,停在叶涞身前,望着叶涞双眼迷离,好像喝醉的是他一样:“明早五点我就得去机场,还有一场活动必须得参加,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见你一面。”   六小时后天就要亮了,叶涞想,应该又能看到蓝色。   “活动结束之后,我是直接从B市飞过来的,我其实有东西想带过来,但是来不及回家了,”盛明谦动了动手腕,两手空空,除了手机跟证件,他什么都没拿,“上次想跟你说的话,我没选好时间,后来想了想,或许只有当着你面说才不会被打断,本来想等你回国,但是等不了了。”   叶涞想,那个困扰了他两天两夜,三通电话外加十六条短信的问题,好像是要继续了。   醉意跟疲倦原来都会传染,盛明谦身上的倦意到了叶涞身体里,叶涞身上的醉意也传到了盛明谦身上。   盛明谦抬手,在叶涞微翘的红色眼尾上摸了下:“签离婚协议那天晚上,除了那几张荒唐的离婚协议,我还准备了不少别的东西,认真算起来,应该都归为荒唐系列,另一份是续期的结婚协议,你如果不想要结婚协议,恋爱协议也有,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是在桌子上的牛皮纸袋里,我那天晚上,一直在等你说五年前那句‘我想要你’。”   叶涞注意过,他在心里说。   “还有内存卡,我一定跟你要那张内存卡,第一想法是想毁了它,我当时在想,只要我捏碎了,以前那段关系怎么开始的就算结束了,我知道这样有点儿自欺欺人,也幸好最后没真的毁了内存卡。”   盛明谦的手指没从叶涞眼睛上移开,叶涞睫毛颤了颤,眼底的光也跟着抖了抖,盛明谦指腹往下,滑到叶涞嘴角:“还有别的。”   “别的什么?”叶涞抬了抬抖动的睫毛。   叶涞眼睛深黑,盛明谦看得深吸一口气,张开手又抱住了叶涞:“还有戒指。” 第66章 接你回家   关了窗户,房间里的空气有些发闷,头顶的灯光恹恹的,过了几秒叶涞又想,不是空气发闷,不是灯光恹恹,是盛明谦揽着他后背的胳膊太用力了。   盛明谦说,他准备了戒指。   叶涞今天刚刚见证了一对爱人交换戒指,他当然知道戒指意味着什么。   叶涞听到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碎裂,从若有若无到逐渐清晰,直到后来才彻底听清楚,是他身体里的声音。   清脆的,像山涧清泉,叮咚叮咚。   叶涞推了推盛明谦,盛明谦闭着眼,叶涞只能听他的呼吸声,像是要睡着了一样,再开口声音也是懒懒的:“别推,我再抱一下。”   叶涞提了口气,到了嗓子眼儿又慢慢下沉,气流随着一起涌入身体。   盛明谦又说:“戒指现在还放在家里的抽屉里,我不想勉强你,我想等你彻底能接受我之后再给你。”   叶涞听到这,反而松了口气,他现在确定喝过酒的自己是不清醒的状态。   十分钟后,叶涞在盛明谦抱着他睡着前推开他,没管突然被推了一把,惊醒之后没太站稳的盛明谦,快步转身进了浴室。   叶涞洗漱完从浴室里出来,发现盛明谦已经坐在床边靠着床头睡着了。   叶涞轻手轻脚走过去,抬手关了房间里发白的大灯,只留了一盏光线最暗的床头灯,微微弯腰间,自己的影子投下来盖住了盛明谦睡熟的脸。   平静,温和,仍带着棱角……盛明谦眼眶周围是连续熬夜之后固有的青暗色,看上去真的累极了。   叶涞视线移动到盛明谦的眼尾,光线太暗,他看了一会儿才分辨出,盛明谦眼角多了两条极细的纹路,慢慢往外延伸。   看着看着,叶涞眉心揪着,心口也跟着瑟缩了一下,不自觉伸出手,在盛明谦眼尾上摁了一下,顺着纹路往后摩挲,以为这样就能把那条纹路擦掉。   算算时间,再过两个月,盛明谦就37岁了。   叶涞手指刚碰到盛明谦眼尾,盛明谦突然抬手握住了叶涞的手指,他眼睛还闭着。   “你没睡着?”喉咙发紧,叶涞声音也紧绷着,像是拉紧的弓弦,他想把手缩回来,但没从盛明谦手心里抽出来。   盛明谦睁开眼,眼底是刚醒的恍惚感,过了两秒钟才看清眼前的叶涞。   叶涞洗了澡,身上的酒味被冲淡了不少,只有沐浴露淡淡的木质香。   “还有五个小时。”叶涞瞥了眼桌上的时钟。   叶涞本意是想提醒盛明谦时间不多了,想他好好休息,但盛明谦听着倒计时,眼里平静深邃的水面突然剧烈波动了几下。   叶涞感受到手臂上突如其来的力量,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被盛明谦拽进怀里,惊呼的尾音被盛明谦吞了下去,床头昏暗的光线也跟着颤了几下。   “呜……”   两道湿热的呼吸在光线下纠缠,叶涞轻吟出声,牙齿被粗暴地撬开,舌尖吞没一切,盛明谦身体里压了那么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像是久未觅食的凶兽。   十分钟后,盛明谦红着眼松开叶涞,呼吸粗重:“我又后悔了,我应该把戒指带来才对,现在就套进你手指上。”   盛明谦摸到叶涞无名指,从指尖摸到指根,模拟戴戒指的动作。   叶涞手指被盛明谦捏得发酸。   除了一个炽热的吻,盛明谦没做什么,跟之前一样,从身后箍紧了叶涞,手心在他身上拍了几下。   “傅翔我一直让人跟着,他的事我已经查过,他以前是傅家的人。”   “哪个傅家?”叶涞动了动肩膀,闭着眼问。   “傅兴集团的那个傅家,傅翔以前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十几年前就被赶出了家门。”   叶涞当然知道傅兴集团,傅兴有两家影视公司,他在新闻上还看到过傅家当家人傅卿云不少花边新闻,除了荧幕前的演员,狗仔最关注的两个人,一个是傅卿云,另一个就是盛明谦了。   “我跟傅卿云这几年有点交集,查到的资料上看,傅翔以前犯的事儿应该不小,明天回去之后我准备去问一问,看看能不能查出点儿什么来,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伤害你。”盛明谦声音越来越小,说完就睡着了。   海岛亮得早,五点就微微放明,闹钟响了,叶涞听到身侧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手往身侧摸了一把,床单温热,盛明谦的胳膊也是热的。   盛明谦抓着叶涞手心,放在自己唇边亲了下:“你继续睡觉,我先走了。”   房门打开,过了几秒钟才关上,叶涞睁开眼,瞪着空空的房间,半天才回神。   -   -   婚礼之后还有几天别的安排,叶涞第二天就发现广浩波不在状态,总是发呆走神儿,他也不在状态,两个人都心不在焉,玩儿得不痛快,最后广浩波说想走,叶涞也待不下去了,跟他一起上了飞机。   叶涞上机前收到了张一浩的信息,张一浩说去机场接他。   一下飞机,叶涞先收到了张一浩火急火燎的电话:“叶涞,你看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叶涞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先接到了张一浩的电话。   “没事儿,不重要,我在出口这里等着你,你出来就能看到我了。”   叶涞刚走出闸机口,张一浩挤到前面,把手里的帽子口罩跟墨镜给叶涞戴好,还把手里的大衣给他披上,把叶涞裹得严严实实。   “浩哥,怎么了?怎么把我包得这么严实?”叶涞想笑。   “这位是?”张一浩才看到叶涞身侧的广浩波。   “是我朋友,小波,这是张一浩,我的经纪人。”叶涞给他们介绍。   “你,好。”广浩波点点头。   “你好你好,”张一浩看上去很着急,跟广浩波打了招呼,快步带着他们出了机场,上了早就停好在路边的车。   “小波,你家在哪里,我们先送你回去。”叶涞说。   广浩波说了自己家的地址,张一浩开了导航:“叶涞,这趟玩儿得开心吗?”   想到前天晚上,叶涞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喉结动了动,含含糊糊点点头。   “对了,最近没给你接工作,你不是说了想写东西,有没有什么度假计划?找个环境好一点儿,人少又安静的地方,可以出去散散心,玩一玩儿,这么多年你还从来没休息过,也应该休息休息了。”   “浩哥,”叶涞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今儿怎么奇奇怪怪的,怎么突然催我度假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啊。”张一浩挠了挠头,说话吞吞吐吐。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短信,叶涞掏出手机,除了两条推送的新闻,还有不少朋友的电话跟短信,也有盛明谦的电话跟短信,他还没点开看,旁边的张一浩出声:“先别看手机了,待会儿我们去吃饭。”   叶涞握紧手机:“浩哥,是不是又爆出我什么别的事儿来了。”   “盛明谦那边在处理呢,没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儿。”   张一浩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儿掩耳盗铃,但车里还有叶涞朋友,他没说什么,想着先把广浩波送到家。   “叶涞,你是不是有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广浩波下车后问,脸上是懵懂迷糊的模样。   叶涞笑了下,一直把广浩波送到家门口:“没事儿,小波你先回家,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改天来你家吃饭。”   “改天,是什么时候?”   叶涞想了想说:“过两天吧,过两天就来。”   “好。”广浩波应了一声,对着叶涞挥挥手,“过两天你来吃饭。”   叶涞再回来,一上车张一浩就开门见山问:“《世界枝头》,是你写的对吗?”   叶涞不觉得惊讶,点点头说:“对,是我写的。”   “自传?”   “一半一半吧,也有虚构成分。”隐去姓名,虚构了一个柏雨笙跟蒋元洲。   张一浩得到了答案,也猜出了柏雨笙是谁,蒋元洲又是谁。   “是这个被人扒出来了吗?扒出来就扒出来吧,无所谓的。”叶涞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抱着胳膊靠着椅背,他以前想藏起来的东西,现在暴露在阳光下,就算是烤糊了,也是他该着。   张一浩有点不忍心,但也知道叶涞早晚会知道,偏头看了他一眼:“不光这个。”   叶涞扭头:“那还有什么?”   “还有,两张,照片。”张一浩声音越来越小。   听到这里,叶涞忽地睁大了眼,心里咚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地,扬起飞尘,迷了眼。   不过又过了一天时间,他想要的那点儿平静好像又没有了。   傅翔之前,拍过照片。   “只有两张,两张照片角度都很糊,只有脸跟肩膀。”张一浩赶紧解释,“不要紧,照片都已经撤下来了。”   两分钟后盛明谦的电话打过来,叶涞没管那些推送给他的新闻链接,摁了接听键。   “回来了?”   “嗯,在浩哥车上。”   “我刚从警局出来,傅翔的事我已经解决了,热搜也撤了。”盛明谦急促地说着什么,好像只有快一点儿,才能阻止什么一样,但他准备得再周全,也还是让傅翔抢先一步,被他上传了几张照片,虽然那几条没彻底发酵起来,但还是有不少人看到了。   评论依旧不堪入目,哪怕叶涞是个受害者,一部分人却乐于站在道德至高点处,低头俯视受害者,试图从受害者身上寻找受害者会成为受害者的原因,想要以此来堆砌点儿什么,用来证明恶性事件发生的合理性,来证明不幸中的人之所以不幸是因为他活该的“活该模样”。   更何况叶涞是个公众人物,更多的人关注的只是其中的娱乐性,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存在,盛明谦就算有遮天的本领,也控制不了所有人的言论。   盛明谦几次忍住摔手机的冲动,尽量保持理智,把传播程度降到最低。   以前,圈里人爆出各种新闻,那在盛明谦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起起落落,他们是公众人物,在这个圈儿里,他们没有隐私可言。   但是换成叶涞,此刻盛明谦心里的那个地方在颤抖,他现在恨不得把傅翔撕碎,再把那些人的嘴堵上,最后把叶涞藏起来,藏到个没人的地方,谁也不见才好。   “没事儿,我们不用管那些。”盛明谦深吸几口气,声音轻轻的,轻声安抚,安抚叶涞,也是在安抚他自己。   盛明谦几句话,叶涞刚刚浮动的身体又一次沉落海底,叶涞头倚靠着玻璃窗,听着车轮飞速驶过时跟地面的摩擦,窗外的风声很快遮住了他心里逐渐放大的声音,对着电话喃喃了一声“好”。   “你现在在哪儿呢?一会儿我去找你。”   “现在,准备去吃饭。”叶涞视线涣散,随着窗外斑驳的霓虹一起没了聚光点。   “一会儿我去接你,接你回家。” 第67章 没关系,他们想拍就拍   张一浩带叶涞去的还是之前的巷子酒馆,还是那间竹林风装修风格的包厢,恬静雅致,外面没雨,但有风。   倒跟叶涞此刻的心情一样。   包厢门关严实了,张一浩才说话。   叶涞回国的行程没有对外透露,但今天有一队偶像团体到机,外面守着不少狗仔跟粉丝,好在偶像团体是先到的,那些粉丝跟狗仔都跟着他们跑了,但张一浩还是不放心,怕别人注意到叶涞,叶涞才被曝光了照片,如果看到了自然也不会放过他,只好一下机就把他捂严实才行。   也幸好没被人拍到。   但是,叶涞的行程早晚会被人看到,张一浩还是有些担心他。   吃着饭,张一浩瞅瞅窗外:“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叶涞看了几次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给几个朋友回了消息,有点儿心不在焉:“是有点闷。”   张一浩胳膊搭在桌子上,半笑着问:“怎么?等着急了?”   叶涞被人看出了心思,亮着的手机页面是他跟盛明谦的聊天记录,最后两条是他给盛明谦发的定位,盛明谦回他“马上到”。   叶涞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用勺子挖了勺蟹黄豆腐放进嘴里,嘴硬说:“没有。”   “就差写脸上了,”张一浩叹了口气,“我现在,大概也能理解了。”   叶涞知道张一浩说的理解是什么,他没接话,刚刚吃进嘴里的嫩豆腐到了嗓子眼儿那突然开始噎人。   像石头。   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这几天盛明谦挺着急上火,天天给我打不少电话,昨天听说好像还发烧了,嗓子都哑了。”张一浩装作不经意间提起,余光去瞄叶涞的反应。   叶涞坐在椅子上,半垂着眼睑,耳朵里又飘起盛明谦电话里的声音,他好像是在路上,风声有点儿大,但还是能听出嗓音嘶哑,像裹着一层沙。   他掀开半垂的眼:“他生病了?”   “我是听别人说的,盛明谦没跟我说这个,他只给我打了几通电话,我没见着他人,待会儿你看看就知道了。”   饭已经吃完了,盛明谦还没到。   张一浩去前台结账,叶涞没喝酒却觉得胸闷,想出去透透气,怕有人在前门堵他,跟张一浩说了声,穿过后厨去了小酒馆后门,酒馆老板说后门对着一条深巷子,没什么人。   这一条巷子里有不少饭馆儿酒馆儿,旁边就是家烤鱼店,半开的后门缝里冒出阵阵鱼虾的腥味儿。   叶涞双手插兜,站在巷口的石板台阶上,偏头往巷子深处看,稀薄昏暗的光一直延伸到高墙拐角,最后没入一片黑暗里不见了。   “吱嘎”一声,隔壁烤鱼店的后门彻底打开,一个男人一边骂一边往外走,嘴上还叼着根儿烟,手里握着把菜刀,端着一个大铁盆,盆里的鱼半死不活,有一下没一下蹦跶着,看样子是想在后巷杀鱼,门口旁边有一处高高的水泥水槽。   怪不得巷子里的鱼腥味这么重,叶涞往盆里瞅了眼,盆里发红的浑水让他有点反胃。   男人放下盆,没想到后巷子有人,扭头去看,叶涞没来得及把口罩戴好,叼烟的男人定了定神,认出了叶涞,举着手里的菜刀冲他一点一点,嘴里含含糊糊说:“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那个那个……”   男人手上沾满了鱼鳞片,咧着嘴想了半天,手指夹着嘴里的烟头拿下来:“照片被人发到网上去的,那个叶涞?”   叶涞把下巴上的口罩往上拉了拉,一直遮到鼻根眼角才罢休,手指又用力摁了摁,只露一双发愣的眼睛,转头往回走。   “真的是啊,嘿,照片里看着挺白的……”   这句话是很小的嘀咕声,音量并不大,但在深夜又深长的巷子里,听进叶涞耳朵里,不知道放大了多少倍,就连撞上墙壁的回音都清清楚楚。   叶涞咬着牙加快了脚步,砰地一声关上了后门,后背靠着门板深吸一口气,过了几分钟才继续往回走。   叶涞一直低着头走路,没注意前面,撞上了同样急匆匆往后门走的男人的胸口上。   他本来想道歉,还没开口,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叶涞好像终于找到了能把自己的脸藏起来的地方,没抬头,把脸埋在盛明谦胸口上。   盛明谦身上还带着凉意,夹杂着丝丝烟草味,揽着叶涞后背:“抱歉来晚了,半路上又被警局的人叫回去补充了一点材料,签了字才往这边赶。”   叶涞半天也没喘口气,盛明谦开口说话,带动着胸口的震动感传入耳中,听起来更哑了。   “你生病了?”叶涞抬头,眼尾憋得通红,抬手在盛明谦额头上摸了一把。   烫,很烫,是发烧了。   “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知道,昨晚我吃过药了。”   “昨晚吃过,不代表今天也会好,走吧,回去吧。”叶涞轻叹口气,拉着盛明谦往外走。   张一浩在前厅里等着,看到两个人一起从后门回来,知道叶涞有人接了,没再多留,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先走了。   -   -   盛明谦是开车来的,回去换成叶涞开车,路过药房,叶涞先去买了退烧药跟感冒药。   李浔半路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跟叶涞骂了半天傅翔,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才解恨。   李浔骂够了,喘了口气才跟叶涞说:“小叶子,你别在意网上说的那些,按我说,你还是专心写书搞创作吧,娱乐圈儿那个大染缸,不是什么好地儿,不值当。”   “没事儿浔姐,我没事儿。”叶涞笑了声。   叶涞站在车边,盛明谦挨着他站,李浔又骂了十分钟才挂,叶涞挂了电话之后,不小心点开了软件,手指碰到了私信那一栏,无数条未读信息映入眼底,叶涞没想看,但那些信息还是争先恐后进了脑子。   “叶涞,我永远支持你。”   “叶涞加油,不用管那些人说什么,期待你的新戏。”   “啊啊啊啊,叶涞,没想到你就是竹签,当初看书的时候哭死我了,呜呜呜呜呜。”   “竹签,我不是你的影迷,但我是你的书粉,加油鸭……”   哪怕大多数信息都是鼓励跟支持,但其中几条信息,混在其中像是滴入清水中的鲜血一样醒目,刺眼的红,叶涞想不注意都难。   “叶涞,玩儿你一次多少钱?标价吗?”   “盛明谦怎么看上你的?”   “叶涞,你配不上盛明谦,以后离盛明谦远一点儿。”   ……   盛明谦看清叶涞手机页面,从他手里抽出手机,直接把软件卸载了:“这些东西没用,我们回家。”   回去的路上叶涞很安静,盛明谦跟叶涞说了这几天的事。   “这两天找傅卿云帮忙,你之前说得没错,傅翔骨子里烂透了,傅翔以前失手弄死过人,最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最后那件事被定性为意外事件,那还是傅卿云父辈的事,这次他帮忙找到了之前的受害者家属,拿到了当年的关键性证据,傅翔,以后出不来了。”   叶涞听完,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手指用力握紧了方向盘。   他没定导航,也没问盛明谦回哪里,大脑对于那条路线的记忆,已经支配了他的身体。   汽车在黑夜里穿梭,最后缓缓开进别墅大门。   叶涞一下车,盛明谦走到他身侧,抬起胳膊揽住他肩膀,凑近叶涞耳边:“门口对面,有狗仔在拍照。”   叶涞后背僵了僵,挺直了一瞬,就那么僵硬的姿势被盛明谦揽着进了门。   一直等到大门关好,叶涞才松了口气。   很久没来了,房子里什么都没变,餐桌的花瓶上还插着赫漠莎,开得正盛,大朵大朵的花瓣绽出最饱满娇艳的弧度,让人移不开眼。   盛明谦注意到叶涞的视线,把花瓶往叶涞身前挪了挪:“隔几天我就买束新鲜的赫漠莎,在外面没时间的打理,就让定期来打扫的阿姨帮忙照看一下。”   叶涞伸出手指,隔着一点距离,在空气中描摹着盛艳的花瓣轮廓,薄薄的。   “我喜欢。”   “我知道。”盛明谦从身后抱着叶涞。   “你先去把药吃了,”叶涞挣开盛明谦胳膊,“你还在发烧。”   盛明谦乖乖去吃药,林瀚给他打电话,他让叶涞先回卧室休息,他自己去书房处理工作上的事。   卧室还保持原貌,窗帘拉得很严实,叶涞走到窗口,脸上表情淡淡的,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他眼里的沉重。   掀开窗帘一角,叶涞抱着胳膊从缝隙里往外看,窗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门口路边的树影黑漆漆的,风里直颤,摇摇晃晃。   虽然看不到人,叶涞依旧能感受到,对着窗口方向,对着他的相机口,圆圆的镜头像黑洞,张开血盆大口,必须把他拆了入腹才算结束。   盛明谦一回卧室就看到叶涞还站在窗边在发呆,走过去,一把掀开窗帘。   “你……”   叶涞扭头,话没说完,就被盛明谦揽着腰,吻住了微张的红唇。   叶涞刚刚虽然没看见有人,但他确定,外面一定有人还蹲守着。   退烧药还没起作用,盛明谦的呼吸跟皮肤还是烫人,灼热的温度从舌尖开始,渗透到叶涞身体里,双腿发软,只能攥紧了盛明谦胳膊才站稳。   盛明谦亲够了才放开叶涞,拖着他腰,故意往窗边站了站:“没关系,他们想拍就拍。”   “可……”   叶涞话又没说完,盛明谦身体在发热,叶涞微凉的双唇此刻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捧着叶涞脸颊,低头吻了上去。   最后吞噬叶涞的,不是躲在窗外不明处的黑洞,而是眼前人。 第68章 期待我们的下一个夜晚   梦里。   叶涞站在酒馆后巷口。   巷子里的鱼腥味很重,叶涞胃里翻滚着,但双脚却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隔壁烤鱼馆的后门打开,男人叼着烟头,握着杀鱼刀,端着一盆杀鱼的血水,看了他一眼,突然抬手把那盆水泼到他脚边。   有什么东西溅在叶涞脸上,皮肤瞬间火辣辣的疼,除了疼,还有阵阵腥臭味钻进鼻腔。   “叶涞,你配不上盛明谦,最好离他远一点儿。”   那人说着,一句接着一句。   “叶涞,包你一次多少钱?”   “叶涞,叶涞,叶涞……”   无数个声音穿透耳膜。   盛明谦凭空出现,把他的脸摁在胸口,又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最后砸在了盛明谦的衣领上,脖子里灌进几滴黏腻的液体,腥臭味更浓了。   “你他妈是谁?滚开……”盛明谦扭头一声吼,那人吓得一抖。   “盛导您没看到新闻吗?叶涞他。”   夜色里,盛明谦双眼迸出的寒光能杀人一样,只一眼,那人后面的话就被吓得吞了回去,不敢再多说一句。   梦里叶涞既是亲历者,也是旁观者。   叶涞看着自己死死攥着盛明谦衣角,呼吸困难,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鼻子里是盛明谦身上的味道,还有一点儿鱼腥味,耳朵里是阵嗡鸣声,连带着视线都模糊了。   盛明谦手心在他发抖的后背上摸了一下,抬起他下巴,把他脸上的污水擦干净:“我来晚了,没事儿了,回家,我们回家。”   梦里有风,刺骨的寒意吹在叶涞身上,穿透皮肤,往他骨头缝儿里钻。   耳朵里的嗡鸣声被盛明谦的手指拂去,一点点散开,视线重新变得清明。   “涞涞,涞涞……”盛明谦睡梦中被惊醒,听到身侧叶涞急促的呼吸,猜测他可能是做梦了,撑着胳膊,贴着他耳边轻声叫他。   叶涞听到了盛明谦的声音,僵硬的手指动了动,过了几秒钟,梦里的他缓缓松开盛明谦衣角,下巴往下缩了缩,想把自己埋进衣领里。   没有衣领能躲,盛明谦温热的掌心拖住了他的脸。   叶涞从梦中抽离,被黏住的双腿从巷口的台阶上迈开,身体空了一下,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彻底醒了。   盛明谦摸着他满头汗:“怎么了?是不是做梦了?”   半天之后叶涞才“嗯”了一声,把脸藏进盛明谦胸口。   “什么梦。”   “一个,跑不掉的梦。”   叶涞两天没出门,盛明谦一直在家里陪着他。   叶涞除了接朋友的电话外,不上网,不看手机,不看新闻,也不关注话题,从早到晚都在书房里,闷头写了两天东西。   还是不给盛明谦看。   他不知道门口的狗仔还在不在,相机是不是还对着他们,盛明谦把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打开了,大有一种随便别人拍的感觉。   第三天,盛明谦早早被林瀚叫走了,电影宣传工作还得继续。   叶涞还在睡觉,最后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是广浩波的电话。   “小波,”叶涞握着手机揉揉眼,“怎么了?”   “叶涞,是我,上次,你说过两天来我家吃饭,你想问问你,你,今天中午过来,还是晚上过来?”   叶涞还没彻底清醒,愣了愣,过了几秒钟才想起来,那天从机场送广浩波回去,他说过两天去他家吃饭。   广浩波听不懂过两天的意思,以为过两天就真的是过两天。   这几天一直没出门,盛明谦今天也不在,叶涞也待不住了,坐起来揉了把头发,清醒了一点:“小波我去,一会儿就去。”   “好,那我现在就准备菜。”   “你别着急,待会儿我去跟你一起弄。”   叶涞快速起床洗了个澡,出门前进书房把自己的手稿收好。   书桌上还放着盛明谦后续几个城市的电影宣传活动,昨晚助理跟他电话确认行程,盛明谦一边听一边在纸上写了一遍。   叶涞往纸上瞄了一眼,前面写着城市,后面写着日期。   南市,后天。   武江,三天后。   滨城,半个月后。   叶涞随便拿了一把车钥匙,路上确定没有人跟着他才开车去了广浩波家,他不能把乱七八糟的麻烦带到广浩波家。   叶涞先在附近超市买了点水果跟菜,广浩波一开门,叶涞一手拎着东西,一手在广浩波头发上摸了一把:“小波,你怎么这么可爱,这么实诚。”   广浩波没听懂叶涞话里的意思,只是傻傻地对着他笑了下。   广浩波房子是租的,跟叶涞之前租的公寓差不多大,叶涞看了一圈儿,看出广浩波是一个人住:“小波,你是自己一个人住吗?”   “嗯,”广浩波点点头,“我自己住。”   “你自己可以吗?”叶涞之前听陈宇川说过,广浩波记不太住路,他一个人生活,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广浩波拎起东西往厨房走,边走边回头跟叶涞说话:“我自己,可以的,以前结婚前,我都是自己一个人住,我记得从家到工作的咖啡馆的路,其他地方,我不会乱走。”   “那就好,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叶涞挽起袖口,跟着广浩波一起去厨房帮忙,“今天不是周末,你没去咖啡馆上班吗?”   “我辞职了。”   “怎么辞职了?”   “我想走了,回老家。”   “去哪儿?你老家不是本地的吗?”   “是我小时候的家,在滨城,”广浩波说起自己以前的家,说话都流利了不少,“我家在海边,很漂亮很漂亮,跟川哥婚礼上的海岛一样,从海岛回来,我就一直想家,想回去……”   “想家就回去。”   叶涞一直待到晚上,盛明谦来接他,两人都开了车,盛明谦非要跟叶涞开一辆车回去,说明早再来开第二辆。   盛明谦开车,叶涞一直留意路况,没人跟着他们,到家的时候还特意往大门对面的杨树边看一眼,依旧没看到什么人。   客厅里的赫漠莎又换了新鲜的,收紧的花苞就要开了。   叶涞继续写新书,盛明谦一直在跟林瀚打电话聊电影的事。   晚上林瀚的电话又打进来,盛明谦在浴室里洗澡,叶涞握着手机敲了敲浴室门。   “明谦,是瀚哥的电话,已经打了两个了。”   “你帮我接一下吧,”盛明谦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问问他什么事。”   叶涞转身摁了接听键,听筒贴着耳边,还没开口,林瀚笑哈哈的声音传过来:“怎么样?我找的摄影师还可以吧,把你跟叶涞拍得都很清楚,我看过了,视频没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放出去,你想给叶涞安全感,这个方法最直接,省得那些人天天问,一下子堵住他们的嘴,看客们看两天热闹也就散了。”   林瀚滔滔不绝,终于说完了,叶涞才开口:“瀚哥,是我,叶涞……”   叶涞一出声,林瀚那头沉默五秒钟,挂断了电话。   叶涞一直站在浴室门口,盛明谦洗完澡出来,脚还没彻底迈出来,叶涞凑过去,踮起脚尖,抬起胳膊勾住了盛明谦脖子,仰头在盛明谦下巴上亲了一下,又一点点往上,凑近盛明谦还挂着一层水雾的唇,狠狠咬了一口。   盛明谦痛哼一声,叶涞才松开牙齿。   慢慢的,撕咬变成了激烈的吻,你追我赶,盛明谦占了上风。   这几天盛明谦一直都忍着,几次都想把叶涞揉碎,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才好,但他也能感觉到叶涞心里的丝丝抗拒。   今晚的叶涞,第一次这么主动,盛明谦怎么可能忍得住,扔了手里擦头发的毛巾,弯腰拖住叶涞的腿,把他整个人腾空抱起,叶涞用力搂紧盛明谦脖子。   两人的唇一直没分开,盛明谦抱着叶涞,几步迈到床边,压着叶涞扑在床上。   混乱中,叶涞脚尖踢到灯的开关,头顶刺眼的白色瞬间变黑。   有了黑夜的遮挡,叶涞动作越来越直白,撕开盛明谦身上的浴袍,双手手心贴上他胸口,感受着手心里的温热,还有盛明谦有力又快的心跳。   “你故意的,”盛明谦还贴着叶涞唇瓣,不停厮磨着,声音粗粝,“我忍不住。”   叶涞也用力回应他:“我也忍不住。”   盛明谦没再废话,一点点吻着叶涞,从额头到脚背,右手拖着他脚踝,在叶涞脚背那条疤上亲了几下,好像只要他多亲几下,就能抹掉那道疤痕一样。   空气在翻滚,呼吸沸腾,叶涞甚至听到了耳边噼里啪啦的破碎声,他很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声音,是他身上的外壳,被盛明谦撞碎了。   碎裂声,一下接着一下。   像是赫漠莎绽开的瞬间,花瓣挤着花瓣,浓情盛开,惊艳闪动后,阵阵幽香在黑色里飘散。   一夜动荡。   赫漠莎也开了一夜。   盛明谦第二天中午才醒,昨晚有多满足,睁眼的瞬间就有多失落,像是刚经历了一场高空跳伞。   叶涞没在床上,房间里没人,书房里也没有人,书桌上叶涞的手稿也不见了。   “涞涞,涞涞,你在家吗?”   盛明谦不死心,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人,还是没有人。   盛明谦跑下楼,站在客厅中间来回转了一圈儿,还想喊叶涞名字,眼睛突然看向餐桌上的花瓶。   花瓶已经空了,花瓶底下压着一张纸,他快步走过去,抽出纸条看了一眼。   上面是叶涞的字没错。   亲爱的盛导,划掉。   亲爱的明谦:   今天天气真不错,是个大太阳,终于有点儿春风和暖的感觉了,窗帘没拉,早上一醒,我们缠在一起的脚趾都被阳光照得暖暖的。   总在家里憋着,还是有点闷,我准备跟朋友一起去滨城散散心,安安静静写点东西。   早上我看了新闻,又有人拍到了不明飞行物,说有可能是外星人,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不知道外星人到底长什么样,两个眼睛一个嘴?   也可能不会太好看……   疑似外星人的新闻下面,是咱俩的视频。   咱俩的视频是好看的,高清,角度完美,没有任何瑕疵,你选的摄影师真不错,别忘了给人加钱。   早上的赫漠莎开得实在是好看,花我带走了,只给你留个空花瓶很抱歉,但是我忍不住,我看到赫莫莎就觉得很开心。   对了,还有一件让我高兴的事,虽然隔了几个月,但我们的身体依旧那么那么那么契合,昨晚很愉快,像躺在赫漠莎的花瓣里。   不得不承认的是,你的身体依旧让我沉迷。   期待我们的下一个夜晚。   落款,叶涞。 第69章 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盛明谦看完纸条,又气又笑。   叶涞睡完就跑,还说期待他们的下一个夜晚。   嗯,他也期待下一个夜晚。   下一次让他没力气跑。   盛明谦把纸条小心折好,又给叶涞打了个电话,好在叶涞电话还接,看来真的只是想出去散散心。   “你醒了?”电话里有细细的风声,包着叶涞沙沙的声线,像是羽毛在挠盛明谦耳朵。   盛明谦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天晚上,叶涞浮在他耳边,轻丝样的呼吸,跟现在一样,抓人得很。   现在光是听着叶涞的声音,盛明谦就感觉自己身体里一阵燥热在乱窜,眸底颜色跟着重了几分。   “明谦?你醒了?怎么不说话?”叶涞只听到了盛明谦压着的呼吸声,没听到他回应,又问了一遍。   “醒了。”盛明谦强摁下流动在身体里的热量。   “看到我留给你的纸条了吗?”叶涞挑着尾音问。   “看到了。”盛明谦手里还捏着纸条,指腹在纸面上搓了几下。   “那就好。”叶涞抱着怀里的赫漠莎,鼻尖凑近闻了闻,淡淡的花香直往他肺里钻。   盛明谦只听叶涞的声音,就知道他现在真的很放松,连带着醒了之后找不到人的急迫跟紧张都跟着慢慢放松下来,吊在嗓子眼儿的心跳落回原处。   “你在哪儿呢?”盛明谦深吸一口气。   “我在路上。”   “你跟谁去的滨城?”   “我跟小波一起。”   盛明谦知道广浩波,也知道他跟叶涞只是朋友关系,但对于他把叶涞一并“拐”跑这件事,还是不满。   “到了给我发个位置。”   叶涞偏头看向窗外,已经快到海边了,广浩波一直拖着腮在看窗外。   “嗯?行吗?给我发个位置。”   叶涞“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又听盛明谦说:“我也期待我们的下一个夜晚……”   叶涞在电话里咯咯笑了两声,笑完没管盛明谦的反应,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   -   -   两天后,滨城。   天朗气清。   叶涞跟广浩波坐在码头边废旧的栈桥上,仰头半眯着眼,迎着太阳。   耳边是忽远忽近的轮船汽笛声,海鸥在头顶滑过,咸咸的海风扫过鼻尖,身体也随着风一起前后荡着,像是屁股底下的栈桥木板原本就在动一样。   海面被阳光照出五颜六色的光波。   好看极了。   “舒服。”叶涞微微吐了口气,脚尖踩着礁石,一下下有节奏地点着。   “舒服。”广浩波也跟了一句。   两个人说完,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昂着脖子笑,一开始是轻声笑,后来越来越放肆,笑得前俯后仰,胸腔直打颤。   笑够了,叶涞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眼泪,被太阳晒过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海浪涌上来,浪花拍在他腿上弄湿了裤脚也没管。   不知不觉,叶涞又想起了盛明谦,想到他写的纸条,没亲眼看看盛明谦的反应,有点儿遗憾。   叶涞掏出手机,点开早上新闻里的那段视频。   视频是两段拼接在一起的,第一段是他们从车里下来,盛明谦揽着他肩膀,两个人亲昵地进门,第二段是二楼主卧里,窗帘大敞着,两个人靠在窗边尽情接吻。   叶涞没多看评论,下面几乎都是祝福,现在他跟盛明谦的cp粉已经完全占领高地,都在庆祝盛明谦追妻成功。   叶涞“啧”了一声。   这段视频叶涞反复看了很多遍,没觉得难为情,也看不腻,当时盛明谦扣着他腰跟后脑,就没打算让他逃。   但他现在还是“逃”了。   这些年,他跟盛明谦还没这样分开过,以前是他离不开。   在他们离婚后,两个人依旧纠纠缠缠,早上不见晚上见,总有能把他们捆在一起的理由。   现在,叶涞本以为会跟盛明谦有距离感,可是仔细想想,反倒没了。   那是跟距离无关的,无形中的牵扯。   他这些年一直在背后看着盛明谦,只敢偷偷躲在暗处,踮起脚望一眼,更不敢把自己的心意拿出来晒一晒,谨慎,小心翼翼,害怕又渴望。   此刻叶涞才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不用只能放在心底,一段能放在阳光下的感情,会让他这么轻松,也让他着迷。   不是执念,是着迷。   -   -   广浩波老家虽然在滨城,但他父母很多年前就过世了,过了这么多年再回来,身边只有叶涞一个朋友,房子他们还在看,两个人暂时住在酒店。   来了滨城之后叶涞灵感爆棚,连续几天写稿写到深夜,高兴了嘴里哼几个小曲儿,兴致好还会唱两句。   晚上又写到一点,叶涞才洗澡睡觉,睡前看了眼手机,盛明谦两个小时之前给他发了一条在南城的照片。   照片里盛明谦捏着一片绿色梧桐叶,盛明谦没有入镜,照片一角是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好像只是随手在路边捡了一片树叶,只觉得好看,想跟叶涞分享一样。   叶涞迷迷糊糊刚睡着,门铃声就响了,叶涞重新穿好浴袍起来,打着哈欠走到门边趴在猫眼儿上一看,刚刚那点困劲儿一下子就没了。   盛明谦在外面。   叶涞打开门:“你……”   盛明谦总是不让他把话说完,弯腰堵住了他的嘴,把手里的行李箱用力往房间里一推,行李箱咕噜噜滑行了一段距离,最后停在沙发边。   盛明谦一把抱起叶涞,两手拖住叶涞后背往里走,用脚踢上了房门,砰地一声,叶涞呼吸不稳。   盛明谦吻得像头凶兽,却又不敢动真格,只能自己绷紧牙根儿,压下心里不住翻涌的浪涛情绪。   “你,怎么来了?”   叶涞眼前的视线雾蒙蒙的,看不真切,盛明谦松开他,才有了能喘气的空档,一边张着嘴大口呼吸,一边问。   盛明谦跪在床上,从口袋里掏出叶涞写给他的纸条。   这几天,那张纸一直在他兜里揣着,盛明谦时不时就把手伸进去摸一下,有空就拿出来打开看两眼,现在那张纸已经被他搓旧了,折痕颜色都深了。   盛明谦一手撑着床,单手打开那张纸,翻转一面对着叶涞:“是不是你写的,期待我们的下一个夜晚,现在就是下一个夜晚。”   “你要不要,来得这么快。”叶涞呼吸还是不稳,刚刚被盛明谦亲到缺氧,一句话只能分两句说。   “三天了,”盛明谦拧着眉,望着叶涞的眼睛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委屈坏了,“三天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南城的宣传活动一结束我就来了。”   睡觉前叶涞才收到盛明谦的信息,现在一醒,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听见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呼吸。   带进梦里的期待,还有梦里那几根,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修长手指,此刻像温润的春风,吹进他的心里……   这种感觉,叶涞很喜欢,手指攥了一下,抓住盛明谦衣摆。   叶涞的反应骗不了人,何况他们对彼此已经太过熟悉,盛明谦看出了叶涞的情绪。   相比那天晚上,盛明谦这次存了心。   盛明谦握着叶涞脚踝,问他:“你跟我说说,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叶涞被头顶的灯刺得眯着眼,没有聚焦点,用力眨眨眼,眼前的盛明谦才彻底清楚:“床上关系。”   “是吗?”盛明谦使坏,在叶涞脚心上挠了几下。   “是……”叶涞脚心痒,咯咯笑了几声,一个“是”字刚开口,又笑得七零八落散开了,笑声飘荡在房间里,最后进了盛明谦耳朵里。   “盛明谦,你混蛋。”叶涞笑红了眼,瞪他,哼哼唧唧抬脚踹他,最后被盛明谦抓着脚踝又给摁住了。   叶涞知道自己力气不如盛明谦,干脆不再反抗。   盛明谦俯身亲叶涞脚背上的疤痕,像在亲吻易碎的花瓶。   盛明谦不敢真惹恼了叶涞,来之前还想着,这次让他没力气再跑,真到了这时候,又怕叶涞一个不顺心,把他们现在的“床上关系”也否了,然后说出一句不期待“他们的夜晚”了,那就真麻烦了。   罢了罢了,床上关系就床上关系吧,总比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强。   这叫什么?怎么也算是藕断丝连,以后他们的日子还长,他可以慢慢陪着叶涞,一天一天。   既然是床上关系,那他也不能“亏”了叶涞。   -   -   盛明谦第二天还有工作安排,挪不开,都是提前就签好的合同,天没亮透就起床了。   叶涞太累,听到闹钟声也没醒,嘴唇动了动,轻哼一声,盛明谦捞起手机关了闹钟,直到叶涞又抿着唇睡了,他才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手掌在叶涞脸上摸了摸。   叶涞感觉有点痒,用下巴在盛明谦手心里来回蹭了下。   走之前,盛明谦检查了下叶涞的身体,叶涞虽然没有伤到,看着还是让他心疼。   盛明谦随身带了药膏,给叶涞仔细擦了药才走。   叶涞一觉睡到大中午,最后还是广浩波忍不住了,来敲他房门他才醒。   广浩波站在门口,愣了愣,指了指他眼睛:“叶涞,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很红吗?”叶涞只觉得眼皮酸涩,酒店房间里有个小冰箱,叶涞转身从里面拿了一瓶冰水敷眼睛,仰头坐在沙发上,还是昏昏欲睡:“昨晚写东西,熬夜来着。”   除了眼睛,叶涞声音都哑了,广浩波更担心了:“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医院?”   “没有没有,不用去医院,”叶涞睁开眼,坐直身体,好让自己清醒一点,但眼睛还在发直,盯着空空的,凌乱的大床,“真没事儿,今天晚上我不熬夜了。”   叶涞自己心里想着晚上不再“熬夜”,到了晚上继续“熬夜”,他没想到盛明谦晚上又来了。   后来连续一个星期,盛明谦每天都是夜里来,白天走。   他们从结婚开始,还没这么放纵过,盛明谦大有把这些年落下的都补回来的意思,叶涞一到晚上就叫苦连连。   门铃一响,叶涞身体就下意识紧绷着,喉咙发紧,双腿都在发软。   他不给盛明谦开门,盛明谦就站在门外等着,他知道叶涞心软,最多能撑半个小时。   “你别再折腾我了,你自己开个房间睡。”叶涞隔着门板说。   “好,我不折腾你了,”门外的盛明谦答应得很痛快,“涞涞开门,今天酒店没房间了,我有点儿困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叶涞握着门把手想了想,一心软,还是给盛明谦开了门。   结果刚刚还说自己困的人,又扑了上来…… 第70章 “报仇”   “这几天,有没有再疼过?”半夜“酣畅”后,盛明谦跟平时一样,从身后抱着叶涞,握着叶涞手指,一下下捏着。   叶涞太困,眼皮都睁不开,努力动了动又放弃了,这段时间痛症没再发作过,喉咙里嘟囔了一句“没有”。   “那你的朋友,有再来吗?”盛明谦又问。   叶涞一时没反应:“什么朋友?”   “你的‘小丑朋友’,有再来过吗?”   叶涞摇摇头,轻哼着说:“没有。”   后来盛明谦又在叶涞耳边说了不少话,至于具体说了什么,叶涞没听见,只有梦里忽远忽近的天外来音,拖着他的身体,却不用担心坠落。   叶涞跟广浩波一起在海边盘了间小店面,开了间咖啡馆。   每天没什么顾客,店里就他们两个人。   广浩波每天认认真真冲咖啡,研究甜品,叶涞纯粹跟着他一起打发时间,日子过得悠闲又自在,有了灵感就继续写稿。   盛明谦还是夜里来,白天走。   一个星期后,盛明谦新电影在滨城做宣传活动,地点在市会展中心举行。   叶涞想带广浩波跟他一起去,广浩波正在练习冲泡新品咖啡。   “叶涞,你去哪里?”广浩波问他。   “去看电影的宣传活动。”   广浩波听明白了大概问:“是什么电影?”   叶涞想了想:“一个,导演朋友的电影。”   “他们说你是个演员,是你演的吗?”广浩波好奇。   “这一部不是我演的。”   “还没看过,你演的电影。”   叶涞笑笑:“以后我如果还演电影,就带你去看。”   广浩波正在兴头上,叶涞最后自己去了。   他戴着口罩跟帽子,盛明谦前一天晚上给了他进场的工作牌。   盛明谦也早早就交代了工作人员,看到叶涞,直接带他去后台。   虽然叶涞戴了口罩,但他的工作牌跟其他人不一样,那是导演组的工作牌,跟盛明谦交代的一样,工作人员迎上去:“叶老师,您来了。”   捂得这么严实,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叶涞顿住脚,对着工作人员点点头说:“您好,我找盛导。”   “叶老师您跟我来吧,会场前厅人多,我直接带你去后台。”工作人员态度恭敬。   叶涞道谢:“谢谢,麻烦了。”   “不麻烦,盛导都交代过了,应该的。”   工作人员敲开二楼一间会议厅大门,叶涞没想到有那么多人。   坐在椅子上玩儿手机的,沙发上抽烟的,茶桌边喝茶的,门一推开,像是摁了暂停键,一共八双眼睛同时看向门口方向,直勾勾盯着叶涞。   除了盛明谦跟林瀚,其他都是主创团队里的人。   叶涞被他们看愣了,盛明谦正在跟主持人对手卡上的流程,看到是叶涞,眼睛一亮,站起来快步走出来,胳膊自然而然揽着叶涞侧腰:“你来了。”   刚刚盛明谦开会还一脸严肃,看到叶涞进来,立刻换了张笑脸,旁人看在眼里暗暗咋舌,尤其是在拍戏片场受过盛明谦严苛对待的几个演员,他们是怎么都没想到,出了名的万年冰山也有这样的一面。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叶涞,快进来快进来……”林瀚最先开口,抽了张椅子放在盛明谦座位旁边,“坐这儿,小张,再去拿个杯子进来。”   刚刚带叶涞进来的工作人员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瀚哥,之前没去看你,好了吗?”   林瀚笑嘻嘻摸了摸额头:“好了好了。”   盛明谦带着叶涞进去,叶涞也没扭捏,摘了口罩跟帽子,他们既然都公开了,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这一屋子人,以前叶涞虽然没跟他们合作过,但也都是知名演员,他都认识,一一跟他们打了招呼。   都是在圈儿里摔打过的,什么场面都见过,打了招呼说了话,很快就聊开了。   叶涞挨着盛明谦坐,他们继续讨论流程,盛明谦胳膊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叶涞腰后。   当天的宣传活动,又一视频出圈儿,叶涞在观众席被认出,被记者刁难,盛明谦霸气护妻。   视频被各大营销号转载,凡是夸叶涞的,盛明谦挨个儿点了赞。   凡是骂叶涞的,盛明谦看到就怼回去。   【叶涞真丑,恶心,呕吐.jpg】   盛明谦:以为你是什么天仙儿,点进去看了一眼,差点失明……   【叶涞是不是抓住了盛导什么把柄】   盛明谦:他的确抓住了,他什么都抓住了。   【他们是炒作的,假的,想捧叶涞,叶涞合同快到期了,盛明谦工作室要签叶涞】   盛明谦:说的跟真的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我们床底趴过   ……   “不行了不行了,笑死我了……”   张一浩把盛明谦回怼恶评,回复又被营销号转发的链接发给叶涞,又发:“想不到啊,盛导竟然还会这样说话,他是不是被盗号了,还是说他手机在你手上。”   叶涞也是才从营销号上看到的,一想到盛明谦绷着脸,咬着牙认真打字怼人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盛明谦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从身后抱住叶涞,把他手机从手里抽出来放在一边,湿漉漉的下巴蹭着叶涞肩头:“涞涞,我们的‘床上关系’什么时候能再进一步?”   叶涞转身,胳膊搂紧盛明谦脖子,脸上笑盈盈的:“可是,我还挺享受现在这样的状态的。”   —   —   叶涞跟盛明谦的“床上关系”保持了三个多月。   三个月后,盛明谦把自己新写的剧本拿给叶涞看:“涞涞,你帮我看看,我写的新剧本。”   盛明谦手指用力捏着剧本,递给叶涞的动作看起来有点儿紧张。   叶涞瞄一眼盛明谦,接过剧本:“你什么时候写的?藏得这么深。”   “这几个月写的,你写的时候我也在写,你用笔,我用的电脑。”   叶涞翻开剧本慢慢看,故事背景是民国,一个军官跟梨园花旦之间的爱恨情仇,两个人纠缠十年,爱而不得,恨又不透,两个人经历了家族落寞,时代动荡,最后终于在一起的故事。   他只看了几章就感觉到了,剧中两个人物,是他跟盛明谦的缩影,只是剧中人物的经历,跟他们现实中正好相反。   家国动荡间,盛明谦成了故事中那个追逐不舍的人。   叶涞看书跟剧本都很慢,一页一页,从天明到天黑,饭只吃了几口。   一天时间里,盛明谦大气不喘,坐在旁边安静陪着叶涞,看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看到最后眼眶湿了……   叶涞很感性,对人物有超常的敏感度,当年,在拍《生剥》的时候盛明谦就发现了这点。   他跟编剧意见出现分歧的时候,叶涞常常安静地坐在旁边,一开始认真听,从不插嘴,后来一次他跟编剧吵得厉害了,叶涞插了一句进来,是关于剧本情节的理解,他跟编剧都愣住了,两人对视一眼,最后用了叶涞的建议。   后来每次导演组开会,叶涞也参与,他总能一针见血,从人物的角度指出问题,最后叶涞的意见被采纳的次数反而更多。   盛明谦想得出神,叶涞合上了剧本:“看完了。”   “怎么样?”盛明谦屏住呼吸,想听听叶涞的感受跟意见,这个剧本他还没给其他人看过。   “是个好剧本,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性格,有血有肉,如果拍出来,应该会非常厉害,我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   盛明谦松了口气:“那你愿不愿意来演?”   “我吗?”叶涞指了指自己。   “对。”盛明谦两手交叉,放在腿上,“其实,我还想让你试试做导演,我觉得,相比于演员,你更有导演天赋。”   叶涞惊了下,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问题,沉默一会儿:“可是,我从来没做过导演。”   “五年前拍《生剥》,你跟我们导演组一直在一起,所有流程都参与了,你的很多意见都很厉害,给了我们很多思路。”盛明谦毫不吝啬对叶涞的赞赏,又说了半天。   “你的建议每次都能抓住最精髓的部分,这是一种能力,感知感受的能力,而现在,我觉得自己恰恰缺失了这种能力,我们可以,一起试一部怎么样?我们两个人合作。”   叶涞被盛明谦说得心动,他也想试试,五年前拍戏的时候,站在监视器后比站在监视器前更让他心潮澎湃,他的感受做不了假,直接答应了。   盛明谦一喜,叶涞想了一会儿,转脸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导演,那剧本,是不是我说了算?”   盛明谦一时没听明白叶涞弦外音:“当然,你是导演,你说了算。”   叶涞换了一副表情,左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指曲着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哒哒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异常明显,叶涞眼睛看向别处,看起来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叶涞不敲桌子了,又拿起手边的剧本,翻到剧本大结局那页,指给盛明谦看。   “明谦,你看这个结局。”   “这个结局怎么了?”   几秒钟内,叶涞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皱眉抿唇,看起来很苦恼:“不行啊,这个结局真的不行啊。”   “怎么不行?”盛明谦纳闷,“虽然有遗憾,结局大欢喜,这,不好吗?”   叶·超级记仇终于找到反击机会·涞,叹了口气,缓缓撩起眼皮,半笑半不笑看着盛明谦,双唇轻启:“这不是爱啊,这明明是执念嘛……”   作者有话说:   盛:QAQ 第71章 还请叶老师多多指教   “大仇”得报之后,叶涞也大方了一回,把自己刚写完的书稿也给盛明谦看了。   之前竹签被爆出来是他,《世界枝头》一夜被抢空,出版社又听说叶涞在写新书,三天两头问他新书写得怎么样了。   李浔也经常打电话问,还问叶涞到底要不要换笔名,这个问题叶涞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不换,继续用竹签这个名字。   只是现在这两个字,叶涞再写出来,已经不再是当年望眼欲穿的恍惚跟迷茫,而是扎根在地里的稳稳当当。   十年时间,执念也好,爱也罢,无论是什么,早就已经融进了他的骨血里,哪里分得那么清楚?   现在,叶涞抬眼就能对上盛明谦的眼睛,不是追逐,他有了平等对视的勇气跟直白,这样的生活,带给叶涞更多的是惊喜。   新书现在还只是初稿,叶涞还没细修,很多地方还没达到叶涞自己的要求。   他跟盛明谦两个人,一份剧本,一份书稿,头挨着头,一起研究了半个多月,互相提意见,一起打磨修改。   盛明谦跟叶涞各有各的优势,盛明谦对语言镜头的掌控感有着超强的能力,叶涞则是对人物的理解更深刻,两个人互相弥补,修改后的剧本跟书稿比原来又上了一个台阶。   有时候两个人意见不合,僵持之后最后还是盛明谦先妥协,但是过了一夜,叶涞又发现盛明谦的意见会更好,又磨蹭着让盛明谦去改。   盛明谦新电影上映之后一直在休息,身边不少人开玩笑问他,是不是现在就想隐退不干了。   盛明谦还想拍他跟叶涞的剧本跟新书,不可能现在就甘心隐退,而且,不光不想隐退,他感觉自己已经找回当年最开始拍电影时,那个最纯粹最简单的状态。   是叶涞带他找回来的。   盛明谦让林瀚慢慢恢复他的工作,林瀚给他接了两场活动,按照盛明谦的要求,不要太远,都在本市。   滨城的夏天极其舒服,干净的沙,潮润的风,清澈的天海一片。   叶涞还在滨城,这段时间,盛明谦一有时间就来滨城,没时间来的时候也习惯性跟叶涞说自己的行程。   盛明谦参加活动那天,叶涞回去了,但之前没跟盛明谦说。   活动会场观众太多,异常热情。   台上邀请的嘉宾里,除了盛明谦跟一个编剧外,还有两名演员,相比于盛明谦粉丝的低调,另外两名演员是流量偶像派,观众席上的尖叫声一直不断,活动正式开始之前,工作人员几次出声提醒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叶涞坐在观众席第一排,不停地掏耳朵,也看出台上的盛明谦有点儿不耐烦,还在一直拼命忍着,脸上面无表情,冷得很。   叶涞掏出手机,找了个角度远远地拍了一张盛明谦的照片,自己低头看了半天。   一场活动在断断续续中继续,结束时,台上主持人跟盛明谦互动,准备说告别词。   盛明谦刚接过话筒,对着主持人点头道谢,一小团晕开的绿色光点从他脸上滑过,第一次很快就闪开了,但没过几秒钟,绿色光点又在盛明谦眼睛上扫了下。   叶涞的注意力一直在盛明谦脸上,他一开始以为那绿光是灯光,等那绿光点第二次滑在盛明谦脸上他才分辨出来,那是强光激光笔。   激光笔的方向来源应该是观众席,有人带着激光笔。   盛明谦抬手遮了下眼睛,弯腰蹲了下去,叶涞腾地一下站起来,扭头在观众席中大呵一声:“谁?谁用激光笔。”   盛明谦眼睛受过两次伤,叶涞气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顾不得活动还没彻底结束,直接往台上跳。   安保人员一开始还以为是狂热粉丝,想拦住叶涞,后来才认出是他,放了他上台。   台上围着一群人,台下也是混乱不止,拿着激光笔的人,很快就被观众席上的人摁住了。   工作人员围着盛明谦,叶涞跑过去看他眼睛:“明谦,没事吧?我看看,让我看看你眼睛。”   盛明谦听出是叶涞的声音,抬头间,也拉住了他的手。   刚刚被激光笔扫到的一瞬间有点刺眼,眼前黑了一下,好在激光笔不是长时间停留,盛明谦缓了几秒钟,眼前的视线还算清晰,睁眼就是叶涞焦急害怕又愤怒的脸。   “我没事。”盛明谦眨眨眼,手握着叶涞捏了下,轻声安抚他。   叶涞扶着盛明谦站起来,导演在旁边一边鞠躬一边道歉:“盛导,抱歉抱歉,是我们的失误,人已经被观众摁住了,我们先送您去医院检查下吧。”   盛明谦自己感觉没什么太大问题,但叶涞不放心,坚持要送他去医院做检查。   去的还是盛明谦以前的医院,朴正阳给他做了检查,确定没什么太大问题,眼底没被激光笔伤到,但还是很严肃地给他们提了醒,什么时候都不能大意,毕竟他之前伤过眼睛。   朴正阳给盛明谦开了瓶眼药水,建议他回家休息几天,又叮嘱一些注意事项,少用电子产品,不能用眼过度,不能熬夜,不能太过疲劳。   “谢谢朴医生。”叶涞这才放了心。   “没事儿,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待会儿我让人把药送过来,你们回家早点休息,眼药水早晚各一次。”   诊室在二楼,两人没坐电梯,直接走楼梯。   两人刚进楼梯间,就看见一楼跟二楼之间的楼梯台阶上,站着一个拄着黑色盲杖的男人,看起来应该是个盲人,一手拄着盲杖,一手摸着扶手,正在一步步下楼。   楼梯间拐角的通风口处还站着一个男人,嘴里叼着烟在抽,半眯着眼直直盯着那个下楼梯的盲人。   盛明谦很快认出抽烟的男人,傅翔那件事正是他帮的忙,傅氏现在的当家人,傅卿云。   盛明谦拉着叶涞下台阶,上前打招呼:“傅总,好久不见。”   傅卿云这才抬了下眼,看到盛明谦,伸出手:“盛导,真是巧。”   盛明谦伸手跟傅卿云握了一下:“上次的事,还要多谢傅总帮忙,改天一定登门道谢。”   “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傅卿云夹烟的手摆了摆,“盛导不用客气,以后如果有机会,还想着能跟盛导合作,如果盛导再拍电影,可以先考虑考虑傅氏影视公司。”   “一定……”   两人说话寒暄间,身后拄着盲杖下楼梯的年轻男人,脚下一个不稳,踩空了一节台阶,手里的盲杖落在地上从台阶上往下滚。   叶涞站的位置离他最近,松开盛明谦的手就去扶人,好在他反应快,那个盲人没真摔倒,叶涞扶稳了他:“小心。”   男人动了动脖子,对着叶涞的方向道谢:“谢谢。”   “不用谢,你看不见的话,走楼梯有点儿危险,我扶你下楼吧。”   盛明谦弯腰帮忙去捡那根摔下来的盲杖,身侧的傅卿云已经先他一步拿起了盲杖。   “小离,你没事吧?”傅卿云扔了烟头,握着盲杖叹了口气,往上走了两步,扶住叶涞身侧的男人,又跟盛明谦跟叶涞说,“多谢二位,我来吧。”   叶涞跟盛明谦都是一愣,对视一眼。   原来他们认识。   出了医院大门,叶涞还在嘀咕:“看起来他们关系很亲密啊,那个男人眼睛看不见,手里还拄着盲杖,傅卿云就站在那不管,让他自己下楼梯,我说他跟你说话的时候,眼睛怎么总往台阶上瞟。”   盛明谦说:“听朋友说,傅卿云准备结婚了,结婚对象是个盲人,看来应该就是刚刚那个人。”   叶涞“啊”了一声,他不是八卦的人,但还是忍不住:“下楼梯都不扶一下,这婚怎么结?”   “那是他的私事,对了,傅翔的案子判了,过几天,我带你一起去傅卿云那边道谢。”   叶涞还想吐槽,想到傅卿云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讪讪地闭了嘴,毕竟是别人的私事,他们外人不好评价。   -   -   盛明谦休息的几天,叶涞拒绝跟他在一个房间睡,理由是朴医生交代过,他不能熬夜,也不能太过疲劳。   叶涞晚上难得安稳,自己又整理了一遍书稿,还有盛明谦的剧本,两个人决定后面先拍盛明谦的剧本。   “现在还有个问题,”早餐后,叶涞搅弄着手里的咖啡,“花旦你想让我来演,是想让我自导自演吗?”   盛明谦点头:“这个剧本本来就是给你写的,换成谁都不对,别人演不出来,只能你来。”   “那军官谁来演?你想让谁来演‘盛明谦’?谁来跟我对戏?”叶涞挑着眉问。   这个问题,盛明谦一直还没跟叶涞说过,但早就有了决定:“我来演。”   叶涞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了,没觉得多惊讶:“你以前没演过戏。”   “能导就能演。”盛明谦语气笃定,这个角色,他不可能让别人来演。   而且,当初他在写这个剧本的时候就没打算给别人,他也存了“私心”,写了不少亲密戏。   “嗯——”   叶涞拖长了调子,嗯了很长时间,最后放下搅拌咖啡的勺子,身体微微前倾,慢慢抬起手腕,食指指尖挑着对面盛明谦的下巴转了转,仔细打量几眼。   “盛导长相好,放在幕前也是顶尖儿的人物,五官凌厉,身上自带军阀的冷峻跟杀伐果断,不错不错,不过,既然你让我来当导演,我也不能徇私,到时候还得辛苦盛导再走一遍试镜流程才行,还得竞争一下。”   此刻的叶涞,像是进了勾栏院的大爷,勾着盛明谦下巴,活脱脱像是在挑人一样,盛明谦被他挑逗又轻浮的语气给逗笑了。   他知道叶涞现在是还在“报仇”呢,当初《世界枝头》选角的时候,明明不会让他演,却还让他试镜,现在又轮到他身上了。   盛明谦接了叶涞的话,握着他指尖,放在嘴里含了一下:“叶老师,论演戏,我还是个新人,以后还得麻烦叶老师多指导,多给个机会才行。”   叶涞手指被盛明谦含在嘴里嘬了一下,酥麻感带着酸胀直冲头顶,叶涞呼吸错乱了一瞬,但也不能“掉戏”,强撑着问:“你想我怎么给你指导?”   盛明谦想了想说:“第49,第56,第107场戏份,不妨我们现在就先试试?”   “嗯?这三场是什么戏?”叶涞扭头去翻剧本。   剧本还没打开,盛明谦已经贴心地主动给他做了解答:“是床戏,当年床戏我指导你,现在换你指导我……还请叶老师多多指教……” 第72章 我相信   叶涞一直在滨城,台风前跟盛明谦回去筹备新电影。   盛明谦跟叶涞要拍新电影的消息一传出去,不少资方找上门,盛明谦拍戏不算稀奇事儿,但他要演戏,叶涞导戏的事却足够震撼。   林瀚以前不是没建议过盛明谦拍戏,之前有部电影的主角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演员,林瀚觉得盛明谦的形象更符合人物,但盛明谦说什么都不愿意演。   林瀚一开始还以为是假消息,直到听到盛明谦亲口承认。   “恋爱中的男人,果然不一样。”林瀚调侃他。   盛明谦看看林瀚刮了脸上留了不少年的络腮胡,一笑说:“彼此彼此……”   电影的前期工作,还是出品方跟盛明谦的工作室团队一起筹备。   叶涞则是为了演好角色,专心去学戏曲。   以前他虽然演过戏曲演员,也学过一招半式,但那两下不足以撑足整部电影,虽说唱腔后期需要配音,但台上的功夫他得学,叶涞不想用替身,盛明谦特意给他请了个京剧老师。   盛明谦对电影细节极其严苛,叶涞对自己要求更高。   当初他为了演好《生剥》里的池文,尽快能进入角色,更好地理解人物心理路程,试镜前还特意挑了个危房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刚出门,危房在他身后坍塌,轰隆声跟扭头后迷眼的碎瓦尘土,遮住了头顶的蓝天,那个场景,叶涞到现在都还记得。   叶涞能吃苦,学东西也快,但戏曲不是别的,需要下足了功夫才行,他们只有几个月的时间。   给叶涞上课的京剧老师是业内著名老艺术家,本来还担心娱乐圈里的年轻人太浮躁,之所以同意过来教课,是因为跟盛明谦有交情。   他没想到叶涞一声不吭,认认真真学习,每天从早到晚都不歇,一个星期之后也对叶涞竖了大拇指,夸他难得,踏实上进。   叶涞除了吃饭,没有休息时间,老师中午休息,他就自己在台上练习,晚上一结束,总是累得直接在休息室里睡着,就连梦里都在学身段,抬云手,甩水袖……   盛明谦经常是抱着睡着的叶涞回家。   两个月后,叶涞已经能扮相上台了,一步一眼,一颦一笑,也算是有模有样。   盛明谦演高门军阀,电影中有一段剧情是跟叶涞合作,他拉京胡,叶涞唱戏。   叶涞不知道他从哪儿捯饬出一把京胡,而且一上手就拉得不错,显然是以前就学过。   两人第一次试着合作,盛明谦第一次看叶涞扮上全妆,华美头饰跟戏曲服装下的叶涞身段古典曼妙,动作间甩动着水袖,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几乎是让他立刻就想起了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   而他们今天要合作的,正是《贵妃醉酒》。   叶涞已经准备好半天了,盛明谦还握着胡琴望着他发呆,还是旁边弹月琴的老师笑着出声提醒:“京胡老师,您别搁这儿发呆啊,想看,让叶老师回家再给您扮上。”   叶涞也听到了调侃声,臊得脸发热,但他脸上涂了油彩,别人看不出来他脸在烧,扭头挑眉去瞪盛明谦,眼神示意他快开始。   盛明谦望着叶涞,扯开嘴角笑了,抬手准备……   -   -   前期电影筹备,免不了有些饭局,也有不少人借着酒局机会,想往剧组里塞人。   一般这种事都是林瀚出面应付,大多数能推就推,推不掉的就给个试镜机会,但林瀚最近查出胃炎,医生不让喝酒,一场资方攒的酒局实在推不开,盛明谦带着助理去了。   晚上八点,叶涞结束了一天的课,打着哈欠往外走,今天练习了一天的台步,双腿双手都是酸胀的,手指都在发麻,知道自己不能开车,站在路边掏出手机准备叫车。   软件还没打开,先收到了一条信息,是个陌生号码给他发的。   叶涞打开看了眼,哈欠打了一半,眼角打哈欠打出来的眼泪还挂在眼尾,聚成一点水痕,黑暗里熠动着。   是张床照,里面的主人公是两个人,盛明谦半裸着上半身,躺在酒店白色的大床上,睡得正沉,臂弯里躺着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孩儿,对着镜头在眨眼睛,照片显然是那个男孩儿拍的。   叶涞一整天都在空调房里待着,现在只是在路边一站,闷热的空气钻进他的身体,没一会儿鼻尖已经热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路灯下的热气在蒸腾,模糊了他的视线,屏幕上的人只剩个轮廓,头顶的蝉鸣声聒噪不止,加重了裹着皮肤的燥动感。   张一浩是什么时候来的,叶涞没注意。   “床照?等等……这人谁?盛明谦吗?他旁边这男的谁?”张一浩指着叶涞的手机,声音都变了调。   叶涞收了手机,揣进兜里:“浩哥,你怎么来的?”   “你忘了?我下午不是给你发了信息,晚上来看看你上课,我刚进去,王老师说你今天已经下课了。”   今天的事太多,叶涞认真学东西的时候注意力高度集中,下午张一浩的确给他发了信息,他刚刚出来的时候忘了张一浩说要来看他的事。   上了张一浩的车,叶涞闭着眼缩在座椅里。   “你别在意,回家之后好好问问,我看发型不是盛明谦最近的,应该是之前的照片。”   “那个男孩儿,看起来是哪个小演员吧,不太确定,以前没见过。”   “还有,给你发照片的人,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张一浩说了不少,本来是想安慰叶涞,最后自己说着说着也来了气,就算是之前的照片,现在发给叶涞,一样是往叶涞身上捅刀子一样。   红绿灯路口,张一浩终于安静了,叶涞从鼻子里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张一浩也不知道他应的到底是哪一句。   -   -   盛明谦酒局散场回到家,叶涞早就睡了,因为太累,微微张着嘴呼吸,看起来有点儿憨憨的。   他知道叶涞上了一天的课很累,这几个月,他们连说话的时间都很少,叶涞天亮就走,天黑回来倒头就睡。   但今天,他不得不叫醒叶涞。   睡梦里,叶涞闻到钻进鼻子里的浓厚酒味,抬手推了一把,一巴掌贴着盛明谦的脸,把他推开了一点儿,人也幽幽醒了。   叶涞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透过微薄散开的光线,看出是盛明谦,紧接着又闭上眼,脸颊贴着枕头蹭了蹭,转了个身,背对着盛明谦继续睡觉。   他的反应,盛明谦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张一浩憋不住事儿,刚刚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打电话给盛明谦说了一遍,还警告他别做伤害叶涞的事。   盛明谦晚上喝了不少酒,张一浩说得他云里雾里,最后才听明白,叶涞收到了他跟一个陌生小男孩儿的床照。   这是不可能的事,从认识叶涞之后,他没跟其他人在一起过,更没跟什么小男孩儿发生过什么。   盛明谦碰了碰叶涞肩膀:“那个照片,你让我看看,我也想看看照片里到底是谁,那人肯定不是我。”   叶涞抬起胳膊,在床头边摸了几下,摸到手机打开找了找,发现自己已经把那条信息给删了,照片也没了。   可能是手误,也可能是下意识不想看见的心理行为,总之,那张照片现在已经不在了。   “照片被我删了。”   这下连对峙的机会也没有了,盛明谦搓了搓脸,嘶哑着声音辩驳说:“我真的没有。”   “嗯,我相信。”   叶涞继续用后脑勺对着盛明谦:“我不知道那张照片是谁发给我的,那个号码我不认识,是恶作剧,或是别的什么意思,照片里的那张脸的确是你,我……”   叶涞刚开口,盛明谦急着打断他:“我真的没跟什么小男孩儿上过床。”   “我相信的。”叶涞还是那句话,嘟囔着。   “涞涞,你心里想什么要跟我说,我晚上喝了不少酒,现在大脑有点发涩,转不动了……”   盛明谦声音丧气又无力,房间里只剩他自己过重的呼吸,酒味四处飘荡,很想找个出口冲出去,最后乱窜一通,又闷闷地撞回盛明谦身体里,堵着胸口,喝进胃里的酒长出了爪子,从里往外不停挠他心肺。   盛明谦望着叶涞的后脑勺,眼睛发直。   这几个月里,他跟叶涞和谐又甜蜜的关系给了他一个假象,好像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安稳,身体里有什么在变空,又有什么在慢慢往里填满。   这样的感觉太过迷幻,好像他伸手就能触碰到另一端的叶涞,一直都能碰到一样。   此刻酒意放肆的深夜下,盛明谦又想起了跟叶涞的五年婚姻。   结婚的那些年,他对叶涞冷漠无情,很多时候故意无视他,却又忍不住想多留意几眼。   盛明谦只要一想到被他生生浪费的时间,舌根拽着心口都在发苦,一阵腥甜涌上头。   “涞涞,我已经浪费了跟你的五年时间,没有时间能让我再浪费,你之前说,想一直跟我保持这样的‘床上关系’,这段时间,我们好像……真的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最契合,以前是你怕,现在换成我在怕……”   叶涞听完,忽地撑开眼皮,这下彻底没了睡意,掀开被子一骨碌坐起来,头发还高高地翘着,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   房间里灯光很暗,盛明谦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头,看起来却异常脆弱,经不住一根手指的触碰。   床上的叶涞两手交叠着放在腿上,眉头皱紧又松开,松开又皱紧,突然往床边挪了挪,手臂撑着床沿,伸手抓住盛明谦衣摆,把他扯到跟前,又去解他衬衫扣子。   盛明谦不知道叶涞想干什么,但怕他从床上跌下来,两手张开护着他,又弯下腰配合着叶涞的动作。   叶涞揪着盛明谦衣领一用力,把他衣服往下撕开,露出他右侧肌肉宽厚又有力的肩膀。   “我刚刚话还没说完,照片里的那张脸的确是你,但我毕竟也跟你睡了这么多年,你的身体长什么样我还是知道的,你右侧肩膀没有痣,照片里的人有痣,照片我已经删除了,因为我看着那张脸跟别人在一起就心烦,我看不出来照片是不是P的,但我知道那人不是你,所以我才说相信你。”   叶涞一口气说了半天,语速越来越快,最后绷着脸问:“我累了一天了,这大半夜的,你还睡不睡觉了?”   盛明谦对着叶涞雾气蒙蒙的眼睛,头顶嗡嗡直响:“睡……” 第73章 我还是想跟你踏踏实实过日子   或许是因为太累,叶涞晚上一直没睡踏实。   他又梦到了以前,很久没再有过的痛症毫无征兆地再一次发作,没有以前那么疼,只是轻微的钝痛感。   叶涞的意识从涣散到有了清晰的边界,知道那是梦,也知道那是疼,抱着胳膊往盛明谦怀里拱。   “疼……”叶涞呢喃一声,只有细弱的气音,喷在盛明谦颈前。   盛明谦听到叶涞说了一声疼,一下子就醒了,手心拍着叶涞后背。   叶涞乱乱的呼吸,一样牵扯着盛明谦的痛觉神经。   “做噩梦了?”   叶涞睁着眼,最后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盛明谦轻轻拍着叶涞后背,哼着睡眠曲,很快,刚刚那阵突然开始的痛症又突然消散,叶涞又睡沉了。   第二天叶涞照常去上戏曲课,注意力却一直恍恍惚惚。   “叶涞,这一步再试一遍,立腰收腹,提臀,肩膀放松,再放松一点儿,”戏曲王老师拍了下叶涞僵直的肩膀,“这样,跟着我学,往前走,来……上步,勾脚尖儿……”   叶涞跟着老师的步子学,但还是差了点儿意思。   王老师看出叶涞今天不在状态,又叫他试了两遍之后喊了停:“叶涞,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没休息好啊。”   叶涞想了两秒钟才彻底回神,收回脚,敛起手腕上的水袖:“王老师,不好意思,我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要不你今天就休息下吧,这几个动作你之前已经很熟练了,回家多练练也行。”   叶涞也没再坚持,他今天的确没什么精神,早上起床的时候头沉沉的,像被灌了水,现在强撑着继续上课也只是浪费他跟老师的时间而已。   叶涞先开车送王老师回家,又掉头去了附近的商超。   这段时间他一直忙着上戏曲课,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回孤儿院了,今天正好是周末,孩子们放假。   叶涞的车一开进院子里,正在玩儿老鹰捉小鸡的小鱼就认出来了,瞪大了眼,高喊了一嗓子“涞哥哥”,调转了方向,领着身后一串儿孩子拥上来。   叶涞拎着大包小包一下车,差点儿被他们怂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鱼扑到他身上,孙阿姨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看,在那群小调皮蛋的屁股上拍了一把,接了叶涞手里的东西:“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瘦了这么多。”   叶涞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有,瘦了一圈儿。”   叶涞笑:“那我今天多吃点儿。”   小鱼一直兴冲冲的,拽着叶涞的手,蹦着跳着往前走:“涞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叶涞牵着他们的手:“今天我休息,有时间就回来了。”   “涞哥哥,你的课上完了吗?”   “嗯?”叶涞扭头问小鱼,“是谁跟你们说我在上课的?”   “是盛叔叔啊,他说的。”   叶涞视线飘远:“他……这段时间来过吗?”   “有啊,盛叔叔每周末都来的,每次来都给我们带好多好多好多的东西,玩具,汽车,飞机,还有会动的机器人,还领着我们一起去游乐场跟海洋馆,他说涞哥哥最近在上课,很辛苦也很累,所以他说他替你来的。”   这些,叶涞都不知道,盛明谦没说过。   叶涞刚把自己买的东西给孩子们分好,盛明谦也到了。   盛明谦进门前就看到了院子里停着叶涞的车,知道他也来了,搬着东西一下车就在院子里四处看。   房后有几棵老槐树,叶涞跟十来个孩子坐在树荫里,正在给他们讲故事,太阳投下来,被槐树叶切割开,碎光影晃动在叶涞脸上,头顶还垂着一串串刚开的槐花,风一吹,花香跟着一起有了形状,浮在空气里。   “涞涞,”盛明谦往他们那边走,把手里的箱子放在地上,“你今天没去上课了?”   平时的早上,盛明谦送叶涞去上课,今天叶涞坚持自己开车。   一群孩子蹦起来,齐刷刷喊了一声“盛叔叔”,盛明谦笑着走过去,挨个儿在小脑袋上摸了一把,手心最后停在还坐在树荫下的叶涞头顶,掌心摸着他的发丝,半天才挪开。   “今天休息一天,”叶涞感觉头皮发热,看出盛明谦的箱子很重,瞄了一眼转移话题,“这么沉,你买了什么东西?”   “是一些影片,上周答应了小鱼,今天晚上过来给他们放露天电影,先把东西送过来,本来想晚上去接你再一起过来,放映设备还没到,我让其他人待会儿开车送过来。”   一群孩子听到真的要放电影,围上盛明谦,嚷嚷着现在就想看。   “现在是白天,看不清楚,我们晚上再看。”   盛明谦耐心给他们解释,说完又看向叶涞:“车里还有东西,我先去搬。”   叶涞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我帮你一起搬。”   “今天天气好,晚上有风,看电影也凉快点儿。”   “可能会有蚊子,我还带了几瓶儿童驱蚊水,成人的也有。”   “这个箱子是爆米花跟零食,这个箱子是果汁跟牛奶,这个重,我来搬。”   “待会儿还会有人送西瓜过来。”   盛明谦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捧着爆米花跟可乐,坐在夜空下看电影,这也是叶涞小时候曾想过的事。   小时候他没钱去电影院,偶尔放学路过电影院门口,刚过十字路口,只用余光远远瞟一眼,手攥紧了书包带,不由自主从那边绕路。   可是,真到了影院门口,他又低着头飞速跑过去,一刻不停留,直到转身之后踮着脚也看不见为止。   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得不到的东西,哪怕有了靠近的机会,也不敢多看一眼,好像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会把他吞进去一样。   其实不过是因为那道光芒太刺眼,他不敢直视。   -   -   晚上八点,吃过晚饭,天已经彻底黑了。   盛明谦跟叶涞把放映设备弄好,幕布挂在墙边,投影仪立在院子里。   十几个孩子搬着小板凳坐在还是灰色的幕布前,每个孩子手里都捧着一大桶爆米花跟果汁,叽叽喳喳说着话,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环境,因为多了一个幕布,变得热闹又新鲜。   盛明谦打开投影,机器嗡嗡开始工作,墙上的幕布亮了,微微泛蓝的光散开,衔接着夜空的深蓝。   院子里瞬间响起小孩子的高呼声,叶涞坐在最后面,也被他们感染,好像自己也是第一次看电影一样,也跟着他们“哇”了一大声。   哇完之后他自己都乐了,叶涞身侧的盛明谦也跟着他一起笑。   孩子有的,叶涞也有,他也抱着一桶爆米花,从里面捏起一粒塞进嘴里,香甜的气味瞬间在嘴里融化,甜得他眼睛眯起来。   放的是个儿童动画片,叶涞看得津津有味儿,跟着孩子一起又笑又拍手。   一部电影结束,孩子们意犹未尽,盛明谦又给他们放了一部。   两部电影结束就快12点了,几个大点儿的孩子还想继续看,孙阿姨撵他们回去睡觉,最后还吓唬他们说,晚睡不长个儿。   大孩子正在窜高期,听完不再磨蹭,跟盛明谦叶涞挥挥手老老实实回去睡觉去了。   刚刚的喧闹跟笑声没了,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静谧的夜空下,叶涞跟盛明谦靠着榕树站着。   幕布还亮着,只是什么都没在放,头顶悬了几颗亮晶晶的星星,夜幕压得极低,晚风拂过,身后的槐树叶撞在一起,沙沙直响。   “困不困?”盛明谦问。   “不太困。”叶涞曲着腿,用鞋跟踢了踢树干。   “那你等我一会儿,还有一个小节目。”盛明谦说完,转身往车边跑。   叶涞压着声音:“他们都回屋睡觉了,还有什么节目啊?”   盛明谦回头说:“下面的节目,只能给一个小朋友看。”   叶涞站在那愣了两秒钟才想明白,盛明谦说的小朋友,是他。   盛明谦一出去就是半个多小时,叶涞坐在凳子上等急了,想出去找他,刚迈出去一步,就听到了由远到近的熟悉脚步声。   只是,盛明谦没回来,再回来的是个“小丑”。   小丑头上戴着立尖帽子,脸上画着五颜六色的油彩,看起来化妆技术实在不怎么样,也可能是时间太仓促,左右两边脸都不太对称,幕布上的光打在他脸上,看起来滑稽又好笑。   叶涞望着“小丑”,噗嗤一声笑了。   小丑站在幕布前,抬手鞠躬:“下面的节目,是小丑表演,希望涞涞小朋友今晚开心。”   小丑卖力表演,夸张的肢体动作逗得叶涞直笑,最后小丑从身后的口袋里掏出一串长长的气球,但他拧小动物还不熟练,想拧个小狗,最后拧出来一个四不像。   叶涞站在树前,笑弯了腰,又不敢太大声,怕吵到孩子们休息,只能拼命忍着,肩膀一颤一颤的,眼睛都笑出了眼泪。   小丑捏着四不像一步步往前,站在叶涞跟前。   上次叶涞痛症时说出的那个秘密,盛明谦回去想了很久很久,最后才明白,那个小丑朋友到底是谁。   那是叶涞“心里的朋友”。   “开心点了吗?”小丑问。   叶涞眨了下眼,又点点头。   头顶的夜幕又低了几分,星星也更亮了,把他们坠在天地间。   又一阵细风吹过,叶涞提起一口气,问出了口:“你是我的小丑吗?”   小丑把四不像拿给叶涞,指尖在叶涞胸口位置蹭了蹭:“我是你的小丑。”   叶涞捏着四不象,吸了吸鼻子:“你什么时候弄来的这套东西?”   “大学表演课就学过,很长时间没弄了,生疏了,本来想熟练了之后再给你看,又觉得今晚的夜空太低了,得有点儿什么撑住才行。”   小丑把手指上的颜料也涂在叶涞脸上,额头,鼻尖,脸颊,唇角……   “涞涞,我们这段时间维持的‘床上关系’,所有的都是开心的,对我来说像是一剂致幻毒药,让我上瘾。”   盛明谦手心拖着叶涞的脸颊:“但也有醒的时候,醒了就空了一半,我还是想跟你踏踏实实过日子,你不用每天撑着自己一定要笑,难过了跟我说,累了可以喊累,做噩梦了,疼了,一脚踹醒我,让我陪你一起发呆,说胡话,干什么都行……”   叶涞一直歪着脖子看他,听完,抬手擦了下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擦完又笑了。   这段时间,叶涞总是把有笑容的一面给人看,盛明谦怎么会感觉不到?其实,叶涞还是把自己蜷在那层外壳里。   但那层保护壳又太脆弱,盛明谦一伸手就能掀起来,看到里面那个“赤裸裸”的叶涞。   望着盛明谦,叶涞嘴角跟着变弯,又亲眼看着原来那层裹着他的保护壳在变枯,变朽,变得轻飘飘的。   最后被夜风吹走了。 第74章 完结章   (上)   叶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刻意行为,原来他这段时间在心理上一直强迫自己,他的潜意识里依旧觉得,他应该压抑住自己那些不好的情绪跟感知。   无法外放,只能自我消化。   盛明谦说出口之后,叶涞从早上开始的,那些突然的憋闷才终于找到源头点。   太累,做了一场噩梦,一张莫须有的乌七八糟的照片,一次性堆积起来的情绪,掩盖着最本质的问题。   敢正视自己心里消极的那一面,这不太容易,很多时候叶涞选择掩埋,掩埋不了就绕过去,但那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这段时间,他允许盛明谦的靠近,却又以“床上关系”为由,无形中在他们中间画了一条界线,那条界线暧昧不清,就连叶涞自己都不知道。   但盛明谦却看得见,那条线被盛明谦一碰,一挑就开了,就跟早上的炊烟一样,一吹就散,连痕迹都没有。   盛明谦就那么把还在边界外的他,又拉回了自己身边。   盛明谦跟他说,他可以不用每天都笑,不开心了,累了,也不用强撑着,想干什么干什么,这话听起来软乎乎的,叶涞也能听出里面的强硬。   但那强硬并不是对他,相反,盛明谦对着他自己。   他在说,他可以做很多,叶涞不需要再伸出被烫过的小爪子一点点试探深浅。   还亮着的幕布前,穿着小丑衣服努力逗叶涞笑的盛明谦,此刻小心翼翼弓着手背,护着那个“赤裸叶涞”眼前还剩下的那捧小小火苗,不让火光熄灭。   让叶涞还能继续取暖,也能继续追随。   电影放映设备跟那一箱子适合儿童看的影片他们都没带回去,盛明谦又手写了一份投影设备的使用说明书给了孙阿姨,他们想看的时候随时可以放。   跟孙阿姨一起收拾好院子,叶涞跟他的“小丑朋友”回了家。   -   -   新电影的演员基本上都确定了,只剩最后一个男三号没定下来,那个角色外在阴柔内在刚硬,在剧本里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试镜选拔那天,叶涞一上完戏曲课也去了,他也极其在意那个角色。   试镜的有七八个人,前几个都不行,盛明谦看完之后直摇头,一句话都没说,叶涞也有点儿丧气,想着今天估计是定不下来了。   倒数第二个试镜的演员,是资方塞到林瀚那边,林瀚推不掉,给了一个试镜机会的新人演员,叶涞看了眼他的简历,没有演戏经验,又听说是资方塞进来的,以为他也没戏。   但看完一场试镜戏份之后,叶涞发现那个新人演员的气质跟神韵十分贴合人物,而且试镜的那场戏明显是提前做足了准备,练习过很多遍。   最后一位试镜的也很不错,外在形象好,演戏有经验,演技也没得说。   所有人试镜结束之后,导演组又开了个小会,想从最后试镜的两个人中间定一个。   但在那两个人之间,盛明谦跟叶涞有了分歧,叶涞更偏向资方塞进来的新人演员,盛明谦则是更倾向于另外一个。   两个人互相说了不少理由,林瀚一直拿着手机在回消息,听到讨论声停了,抽了口烟,漫不经心地说:“你们两口子,有意见回家在被窝里商量商量嘛,别吵架啊。”   林瀚这话是一半调侃一半玩笑,他们没吵架,顶多算是意见不同而已。   两个人在一起工作,难免有分歧,他们各有各的想法。   一部电影合作下来,导演跟编剧或是跟演员之间出现不同意见,这种事儿并不少见,但往往也是吵着吵着就有了更奇妙的结果跟化学反应。   晚上回家,最后还是叶涞说服了盛明谦,叶涞觉得,那个新人演员很有自己的想法,真正开拍的时候可能会给出不一样的东西。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叶涞从他身上也看到了之前演池文的自己,他们都属于沉浸式体验派,得化成那个人再演,虽然这种演技方式有时候会让自己过于痛苦,但也会有碰撞出来的惊喜。   叶涞洗完澡,盛明谦还在书房研究剧本,琢磨新定演员的剧情点,脸上表情有些严肃。   “怎么了?还有不行的地方吗?”叶涞走过去问,看出他有点儿不太高兴。   “我在想白天的事。”   叶涞以为他还在想男三号的事,以为他又反悔了:“你还是觉得他不合适吗?”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盛明谦合上剧本,站起来,自然而然接过叶涞手里的毛巾给他擦头发。   “那是因为什么?”叶涞垂着眼享受。   盛明谦给叶涞擦好头发,把毛巾放在旁边,揽着叶涞回了卧室:“白天的时候,林瀚说得不对。”   “嗯,他说什么了?他说我们回来研究研究再决定。”   “不是这句。”   “那是哪句?”   “我们现在还不是两口子……”盛明谦说。   叶涞:“……”   叶涞足足愣了半分钟,才想明白盛明谦的逻辑,因为林瀚说他们是两口子,但其实他们还不是两口子,所以盛明谦不高兴了。   叶涞抬起胳膊,在自己还潮湿的头发上摸了一把,咯咯笑了两声。   盛明谦找出吹风机给叶涞吹头发,叶涞坐在床边,胳膊肘碰了碰盛明谦,嗡嗡嗡吹风声的掩盖下,他故意大声问:“那可咋办啊?”   盛明谦关了吹风机按钮,一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深蓝色绒面小盒,托在手心里。   不用多想,叶涞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盛明谦打开盒子,里面是枚戒指。   “每天都想拿出来,今天是个好日子……”   盛明谦半蹲在叶涞腿边,从戒指盒里捏起戒指,想要给他口中的“好日子”加点儿可信度,抬头透过玻璃窗望了眼窗外,“晚上有星星的好日子,叶涞,我们复婚吧。”   叶涞也顺着盛明谦的话,往窗外看了一眼,伸出了手:“的确是个好日子。”   叶涞的手指匀称细长,中间骨节并不突出,从无名指指尖到指根的距离跟形状,盛明谦已经描摹过太多次,把戒指套进叶涞手指上的过程,盛明谦也已经在心里重复过太多遍。   但真到了这时候,不自觉间屏住了呼吸,手指都在发热,半天才套进去。   叶涞抬手,在灯下看着套在指根上的那枚,依旧是冰凉触感的戒指,戒指上闪动的光点像是有灵性,冲着叶涞,勾着他。   “现在算是两口子了吗?”   “现在是了……”   -   -   光有了戒指还不行,盛明谦第二天早上就拉着叶涞去领证。   还是民政局门口那家照相馆,盛明谦跟叶涞并排坐在长凳上。   “看镜头,笑一笑,很好,等一下……”摄影师放下眼前的相机,“盛导,看镜头,这是证件照,你头可以稍微歪一点儿,靠着你爱人的方向,但正脸得对着我。”   摄影师一句“你爱人”,盛明谦听得愉悦,挑了下眉笑了。   “很好,就这样笑,一,二,三……”   咔嚓一声快门响,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定格在大红背景前。   一拿到结婚证,盛明谦就在微博上发了结婚证照片,配文“我们复婚了”,又@叶涞。   叶涞也发了同样的文案,紧接着又是一轮热搜,#盛明谦叶涞复婚#,#盛明谦追妻成功#,   #盛明谦叶涞官宣#,评论里说恭喜的多。   两个人的手机又被打爆了,叶涞干脆关了机,但,凡是打给盛明谦的,他都接了回复。   上一次跟叶涞隐婚,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这一回,他生怕有人不知道一样。   (下)   林瀚第二天见到叶涞,指着朋友圈儿里盛明谦晒的结婚照片,先是啧啧啧了好几声。   “看看,看看看看,明谦都笑出花儿来了,之前我有一次去他办公室找他,看着他对着镜子笑呢,不过那个笑,跟哭丧似的。”   叶涞抬了下眼:“嗯?什么时候?”   林瀚手指撑着额头想了想:“过年前吧,去年要过年的时候,我记得那天还下了大雪,我差点儿以为他中邪了,胡子拉碴,眼眶乌黑,对着镜子笑,比哭还难看,简直像鬼。”   是过年前。   叶涞算了算时间,那应该是他跟盛明谦刚刚离婚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签完离婚协议,最后离开的时候,他跟盛明谦说,他还没怎么看他笑过,很想看他笑一下。   盛明谦最后没对他笑。   没想到,他后来还偷偷练了。   叶涞在心里想象着盛明谦跟哭丧鬼一样的笑,喉头一阵发热。   晚上回去叶涞问盛明谦,盛明谦闪躲着,死活不承认,还嘴硬说林瀚一定是看错了。   叶涞亲了下盛明谦的眼睛:“那你笑一笑。”   盛明谦翻身压着叶涞,一下下吻着叶涞:“我现在不用练,我看到你就想笑。”   一个星期后,网上讨论他们复婚的热度依旧没降,因为他们自导自演的电影官宣了演员表。   确定好了演员,资方安排了一场饭局,主创团队跟演员都参加了,盛明谦带着叶涞一起。   “盛导,小叶,来来,这边坐。”一进包厢,已经到场的资方老总站起来迎人,脸上笑呵呵的。   旁边有人抬起夹烟的手,纠正刚刚说话的人:“老王,不能叫小叶了,现在要叫叶导了。”   “对对对,看我。”那人拍了拍自己头,“叶导,盛导,这边坐,还没恭喜你们复婚呢,大喜事大喜事,恭喜恭喜。”   “谢谢王总。”盛明谦伸手跟他握了下。   除了盛明谦工作室里的人,其余的人叶涞都不认识,盛明谦一一给他做了介绍,叶涞打了招呼握了手,挨着盛明谦坐下。   这样的酒局没什么正经事儿,主要是开拍前互相认识下,以后打交道的机会不会少,互相心里有个底儿,以后打了照面,也知道谁是谁。   酒局到了最后已经是半夜,包厢里气氛依旧高涨,坐在盛明谦身边的王总喝过酒之后废话太多,舌头都捋不直了,还在翻来覆去说着车轱辘话,嚼碎了之后再吐出来。   房间里的烟味跟酒气一熏,叶涞困得眼神直发虚,坐在椅子上直点头。   盛明谦看出叶涞太困,左手伸到他腰后揽着他,盛明谦也听烦了来来去去生了锈一样的车轱辘话,余光一直在看叶涞,看着他犯困时候呆呆的脸,只觉得没人比他更可爱了。   叶涞脖子往旁边一晃,盛明谦的手心已经贴了上去,稳稳地托住了叶涞的脸。   叶涞猛地惊醒,桃花眼半眯着,里面困出来的水光在打转,过了一会儿才清醒了一点儿,偏头去看盛明谦,小声嘟囔了一句“困了”。   旁边也有人听见了,听出叶涞撒娇的语气,开口打趣他们:“小两口刚复婚,多黏糊。”   饭局后还有其他的午夜场安排,后续的活动盛明谦平时都不参加,熟悉他的人也都知道,没跟他客套也没再勉强。   盛明谦跟包厢里的人打了声招呼,拉着叶涞回家了。   刚复婚的小两口,是比之前黏糊。   刚刚在酒桌上太困,猛地那一下点头,把叶涞的睡意点没了,回家之后又嚷嚷说想看电影。   两个人很久没在家看过电影了,盛明谦刚打开,上一次播放的内容继续放映,屏幕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吻的难舍难分,影厅里音响声音开得很大,交错在一起的喘息声跟皮肤的摩擦声环绕在影厅里,也绕着叶涞耳朵。   此刻躺在观影沙发上的两个人都是一怔,屏幕上放的不是什么电影,而是《生剥》杀青宴那晚,酒店房间里的视频。   屏幕上盛明谦抚着叶涞腰侧,叶涞唇瓣被亲得泛红,揪着枕头边的手指看起来是难忍,又是难耐。   “你怎么……还放这个?”任谁看自己的小黄片,都不会太淡定,叶涞脸红心跳,头皮都在发胀,一句话说完,嗓子瞬间就哑了。   盛明谦的手已经覆上了叶涞的胸口,扯开他腰间的衬衫:“上次看了没退出来,好像又循环播放了……”   从滨城回来之后,叶涞一直在上戏曲课,现在又是一边上课,一边忙着电影筹备,领了结婚证之后,两个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掐着手指头数一数也不算太多。   往往一到晚上,叶涞回家之后就累得倒头就睡,盛明谦不忍心折腾他,这段时间只能忍着。   现在怎么可能忍得住?   一夜声响,混乱中不知道谁碰到了遥控器,“电影”暂停在清晨之前,沙发床上的两人,跟屏幕上的两人是同样的姿势,盛明谦从叶涞身后抱着他,睡得安稳。   再次清醒,叶涞望着屏幕有种错觉,好像那晚的他们穿过了中间的时间空隙,相拥到现在……   -   -   演员确定好,开机前还剩最后一个山地取景点没确定,剧本里大段戏份都是在山里拍摄,要拍的戏份横跨了春夏秋冬四季,占了很重要的比例。   导演组经过第一轮筛选之后,最后给出了两个选择,盛明谦要求严苛,决定实地考察一下再决定。   去的第一座山,团队在考察过实际地形,又了解了当地的气候变化之后,很快被导演组给否了。   两天后又开车辗转到第二个地点,这次团队进山一待就待了小半月,考察了解之后觉得各方面都合适,又去当地有关部门提前做了报备跟协商,有人带他们重新进山,确定几处合适的拍摄点。   最后一处拍摄点在深山的一个村子里,车开不进去,一行人只能步行。   叶涞昨晚被盛明谦折腾个够呛,腿还软着,又爬了半天山路,最后一段上坡路时不小心踩着石头崴了下脚。   总共还剩不到一公里的路,盛明谦让其他人先走,他背着叶涞。   盛明谦走得很慢,走一步就带着叶涞看一眼周边的风景,叶涞脚没多疼,自己走路完全没问题,但盛明谦不放。   太阳还没落山,进村前,两个人选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准备看完日落再回去。   两个人坐在一起,抬头远望是深浅不一,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色,拖着被晚霞染红的半边天,红色上面又是明丽的深蓝。   暮色下金光斜影,山影重重,飞鸟穿梭在林间朦胧的水雾下,叫声和着从高往低不断流淌的溪流水声。   盛明谦跟叶涞坐在那,一直安静地看。   浓浓的连绵青色又随着日落在慢慢变深,他们又忍不住想,山底是什么,河流最后流向哪里。   最后俩人讨论了半天,叶涞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转了转,想起来了那年在山里拍戏的事,问他:“明谦,你还记得我们那年在山里拍戏的事儿吗?”   “记得。”盛明谦捏起手边一块小石头,抬手远远抛出去,山腰处高高的草丛被搅了安静,身子抖了抖。   “没有洗澡的地方,我不想去公共澡堂,你帮我找了校长的休息室。”   “记得。”   “我在山里受了伤,你背着我回去,我趴在你后背上,后来我说了很多话。”   “我都记得。”盛明谦手掌反撑着叶涞身后的草地,胳膊半圈着叶涞的姿势,扭头去看他。   叶涞仰着脖子,想让下沉的日暮在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盛明谦就那么默默地看了他很长时间,叶涞感觉到了,回望他问:“怎么了?怎么一直看我?”   山影一重一重叠在一起,还有盛明谦隐隐约约的轮廓,占满了叶涞眼底。   盛明谦看着他笑:“我想到了我们要拍的这部电影。”   “嗯?”   “当初在写剧本的时候,我就在想电影的名字应该叫什么,我之前幻想过那个场景,现在我终于看到了。”   叶涞听明白了,但还是想问出来,他想听盛明谦说完,逆着浮动在脸上的,浅又暖的光:“你看到什么了?”   盛明谦坐直了一些,又往叶涞身侧靠了靠,抬起沾了青绿草叶的手指,在叶涞弯弯的,漾着日落光芒的眼睛上摸了下:“《望你即山河》。”   是望你即山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