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是路人甲[穿书]》 作者:凤黎九惜 文案:   我叫鬼无情,这么个中二的名字。   我从穿越到现在已经二十一年,目前是一名暗卫。   在我穿越之后,我本以为这是一篇种田文,结果饥荒了。   我饿了七年时间,本以为这是一篇励志文,结果我被爹娘卖到了御南王府。   我成为了一名暗卫,我本以为这就是我的宿命了,我压根就是个路人甲的时候,我被自己的蛇精病上司,因为一个女人,卖给了他的皇帝哥哥。   然后我才发现,我穿越到了一篇穿越玛丽苏逆后宫嫖文里,而我,就是女主角的后宫之一。   注:   各种口味被女主定为攻略目标攻×万人迷毫不自知感天动地钢铁直男受   #不写第一人称了#   #当主角拿错剧本系列#   ————————————————   这边是我是我【疯狂挥舞手臂.jpg】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穿书 爽文 主角:鬼无情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路人甲暗卫鬼无情   鬼无情是个暗卫。   贴身保护皇室子弟的那一种。   他在暗卫圈子里很有名,干暗卫这行的,虽然有着不同的主子,但养得起暗卫,还能养暗卫的,统共也就权利塔顶端的一小撮人。   大家伙儿来来去去,任务又经常有些重合方面,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彼此也就熟悉了。   而鬼无情,就是暗卫圈子里的大佬。   他是暗卫圈子里的顶端存在。   鬼无情的实力,是暗卫层顶尖中的顶尖儿。他一身轻功踏雪无痕,一手剑术诡秘卓绝,能打过他的暗卫基本上掰着指头都数不出来几个,若是只论单打独斗,基本上所有暗卫,都只有被他踩在脚底摩擦的份儿。   他的剑很快,属于那种他把人脑袋割了,对方还能毫无知觉地说几句话,等到脑袋掉到地上,血才会从脖颈处喷出来。   但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因为暗卫在暗卫圈子里面的地位,五成看实力,五成看主子。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暗卫就是主子们的狗,主子的身份地位如何,也就说明暗卫自个儿的身份地位如何。   要是鬼无情只是实力顶尖,主子不行,那么他在暗卫圈子里面,也是绝对要被压一压地位的。   毕竟要是主子身份低了,行为处事便要顾及许多,实力没你好又怎么样,要是暗卫受主子宠爱,主子身份一高,所属暗卫照样可以耀武扬威把大佬踩在底下磋磨。   所幸鬼无情的主子,也是顶尖儿的好主子。   他主子,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弟弟御南王。   御南王如今二十有三,他十几岁的时候,就为大褚平了南边闹得极烈的倭患。之后又征战四方,为大褚清扫了不少虎视眈眈的外敌。   在大褚百姓眼中,御南王与如今人称小战神的武忠侯赢子临处于同等地位。   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华有才华,文能提笔挥毫,泼墨写诗,武能提木仓上马,剑扫四方。   且御南王有了如此赫赫功名,今上还丝毫不曾忌惮他,对他可谓极尽宠爱,当儿子疼的那种。   可以说,当今天下地位最高的是今上,地位第二高的不是宫中太后——而是这位御南王。   而且他还长得很好看。   有钱有权能文能武,还长得好看。   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主子。   御南王身份如此尊贵,鬼无情作为他的暗卫,要实力有实力,要身份有身份,还十分的受御南王宠爱,可不就是暗卫圈子里的大佬么。   想抱大佬大腿的年轻小暗卫可多。   眼前这位便是其中一个。   两位在寻常人眼中神秘诡异,无所不能的暗卫,便这么在花楼的屋檐上相遇了。   鬼无情:“………………”   小暗卫:“………………”   送出一份亲笔签名,打发走双眼冒光的小暗卫,鬼无情坐在花楼的屋檐,吹着冷风,感觉又寂寞又空虚。   他对着明月抱着剑,在旁边揭开了一片瓦,面无表情地听着里面两位姑娘卿卿我我。   在脑海中窥屏的系统还在催促他:“难得一见的场面,你不看我还要看呢,赶紧的!”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抱紧了剑,更觉得从脚后跟到头发丝儿都凉透了,他默默想道:看看看,看个屁!里面可是皇帝的女人,他看了找死吗?   系统听不到他的心声,还在催促:“快啊快啊,小姐姐脱衣裳了!”   真龌龊!   鬼无情在心中唾弃一声,却也不能真的看宫中嫔妃与花楼中的姑娘厮混到一起。   他听了一会儿声音,见里边越来越黏糊,略不忍直视地从揭了瓦片的地方看了一眼,便见到花楼中的姑娘已是衣衫半褪,春光大泄地窝在了另一个白面小公子怀里。   那白面小公子还伸手想摸她的胸,被花楼姑娘笑闹着躲开,二人打情骂俏,几乎便要滚到床上去了。   ——没错。   那位白面小公子,便是鬼无情此次的目标,是位前几日刚从宫中逃了出去,极受今上宠爱,传言是天下第一美人儿的玉妃。   系统借着鬼无情的眼睛看见了屋内的情景,顿时发出满足的叹息来,还试图阻止鬼无情动手:“慢着!再让我看一眼!”   看个屁!   再看今上头顶都要戴上绿油油的绿帽子了,还看!   这玉妃也当真厉害——可她若真是将人衣服扒个干净,自己却掏不出那二两肉来,事情可就要闹得大了。   鬼无情头疼又无奈,摸索摸索,从腰间摸出同事送给他的迷香,再摸摸,摸出一支小竹管儿,把迷香粉往管儿里一塞,便从瓦片处吹进去了。   里面的声音又持续片刻时候,便慢慢低了,又过了小半日,里面已是没声儿了。   鬼无情看了看里面的情况,见两人都昏睡过去,再没有动静了,方才从屋檐上窜了下去,轻巧地落在屋外,推开没关严的小窗,窜到了屋里去。   屋里正是一片春光旖旎,玉妃还搂着花楼的姑娘,两人纠缠在一块儿,可谓是一派美人春色。   系统一见这种场面,便兴奋地在他脑海中叭叭开了,吵嚷的像是鬼无情养了一窝鸭子在脑子里。   所幸他早就习惯了系统这幅模样,现在也丝毫不受他的影响。他麻溜地把抱紧的两人分开,给姑娘把衣服扒得更开些,又帮她盖好被子,最后还不忘从玉妃身上摸出银子,放到了她枕头旁边,权当这一夜的女票资。   等到他收拾好现场,方才取下了自己早就带好的黑布罩子,把玉妃当头套进去,扛在肩膀上,趁着夜色掩盖,青烟一般溜走了。 第二章 御南王他沉迷找茬   鬼无情本来是想把人扛到御南王那儿,先叫他安排安排的。   殊料他刚刚翻墙进门,就迎面遇上了亲亲同事。同事看看他肩膀上的黑布兜袋,顿时露出不忍直视的神色来,道:“我正巧要找你………这便是那位娘娘?”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   同事道:“陛下来了,与主子一起在书房等着——你就这么把她扛进去?”   鬼无情继续面无表情点点头,心道:若是抱进去,谁知道今上会不会吃个醋,心情不好罚他几十鞭?   同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皱皱眉,看了眼周围,没发觉有其他同事,便拍拍鬼无情的肩膀,道:“我回去与无心说一声,叫她为你备些药,你受完罚,自己去她那儿上药。”   鬼无情继续面无表情点点头,系统在他脑海中发出长叹:“怎么又是你这么惨——”   鬼无情扛着原本轻轻巧巧,如今重若千钧的玉妃,只觉得扛的是一坨烙铁,又沉又烫手。   他脚下步子不停,心里却是终于搭了系统一句话:“别管我多惨了,待会儿被抽鞭子的时候,记得把我痛觉给屏蔽了。”   系统一边啧啧感叹,一边也答应下来,只叫鬼无情尽情去造作,又他顶着,总不会叫他残了死了。   鬼无情得了保证,心头便也松快了一些。他熟门熟路地进了后院,从屋顶窜过,最后落到书房门前,还不忘记竖起耳朵听一听里面的动静——他见里面的的确确有两人声音,方才彻底掐灭了心中的最后一点侥幸,心如死灰地行了进去,把玉妃往地上一放,便乖顺地单膝跪下了。   御南王本是与皇帝一起在书房里喝茶的。   但一见到鬼无情,他的眉毛便下意识地蜷了起来。   看都不看一眼鬼无情带回来的玉妃,只不虞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鬼无情心道来了,一边在心里疯狂鞭打他,一边平静回应,道:“是属下无能。”   一句辩解都不说的。   超乖。   御南王反而把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面上神色更沉,先与皇帝道:“皇兄先看看皇嫂罢,若有什么伤处,也可先唤太医来处理一二。”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鬼无情,便也抖抖衣摆给了亲弟弟台阶下,道:“也好,朕先带阿玉去旁的地儿,过会儿再来与你说话。”   他说完,便又有一位暗卫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扶起了昏迷玉妃的身体,又更加小心地将人一个公主抱抱了起来,跟在皇帝身后走人了。   ——那姿态与鬼无情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御南王送皇帝出了门,回来把门一关,终于能发脾气了,继续与鬼无情找茬道:“无能的确是无能,除了这一句,你难道便没有什么解释么?”   鬼无情心道我能有什么解释,你这存心找茬都找了好几年了,解释什么都没用啊。   他是今日午时被交代了这捉回玉妃的任务,如今夜色刚起,他便已经是把人寻回来了,这速度难道还不算快?   都这么快了,你还挑刺觉得慢,除了认罪领罚我能有什么办法?   御南王还不知道鬼无情心中正吐槽他吐槽得飞起,见到他面无表情,仍是一句话也不说,似是没有丝毫动容的模样,心中不知名的火气顿时燃得更旺了。   他先挥了挥手,叫房梁上,床底下,屏风后面,屋檐下边躲着的一众暗卫都退下去,方才取了茶盏,狠狠往鬼无情旁边一摔,道:“好好好,出去一趟,脾气又大了!”   鬼无情保持端正跪姿,看了一眼旁边碎了一地的茶盏碎瓷,道:“属下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   御南王再摔一盏,他见鬼无情脸上还是一点神色都未曾变,只觉得他所作所为,对于鬼无情来说好像都没有任何差别。   顿时更气了,直揪住了鬼无情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又摔了一只茶盏。   鬼无情没忍住看了一眼桌案,那上面总共也就那么几只茶盏,这么一套茶具得好几十两银子,御南王摔的痛快,他却忍不住有些心疼了。   御南王尚不知道他的思绪都在为他摔掉的茶盏而颤抖,只怒道:“叫你解释,你一句都不解释,叫你回话,你一句话都不说。还在皇兄面前下我面子,你这么些事都做了,还说不敢?!”   ………咦。   这么一想好像的确是啊。   鬼无情念头转了转,见御南王气的似乎都要头顶冒烟了,当机立断再次跪了下去。   跪了一腿瓷片渣。   御南王一眼没看住,便见他又跪下了,顿时想伸手将人拉起来,刚伸出手,又觉得十分没面子,硬生生又把手收回去了。   鬼无情垂着眼没看见他的动作,只跪着等他发完脾气,御南王又憋屈又气,直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圈,见鬼无情还是一点儿表示都不给,只能咬牙挥袖子叫他下去了。   鬼无情应了一声,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御南王在后边看着,更觉得憋气了。   鬼无情尚还不知道他顶头上司现在已经气成河豚,他自觉完成了任务还没被罚,美滋滋地去寻同事了。   同事只有鬼无心一个在,鬼无情没回自己那儿,直接去寻了她,两人一见面,鬼无心便迎了上来,道:“这回回得这般快,应是未曾被罚了?”   鬼无情应了一声,他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道:“腿伤了。”   御南王之前扯他起来,又摔了个茶盏,他原本跪着的地方,也就溅了些碎瓷片,之后又跪了下去,腿上便也扎了些伤口。   鬼无心听他受伤,连忙取了膏药来,叫人将鞋袜脱去,一边还道:“就你倔,主子回回气成那样,不就是想听你服个软?你别光冷着脸,多与主子说些软话,也就不必遭这许多罪了。” 第三章 脆弱的塑料同事情   鬼无情听着她一番苦口婆心,左耳进右耳出,全当三字经来听。   他们干暗卫的,也是有职业安排的。基本上哪一家的暗卫,都会分成四个方面来进行管理:出任务的、搞情报收集的、专门管审讯的——还有贴身保护主子的。   鬼无情本来管着的就是出任务这一块,可惜御南王不知道是看他不顺眼还是怎么着,连带着贴身保护也叫他一块儿干了。鬼无情干着两份活儿拿着一份俸禄,要不是因为干暗卫这行没有辞职的说法,他早就炒了御南王,拍拍屁股走人了。   鬼无心自然是不知道同事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是专管审讯这一面儿的暗卫头儿,苦口婆心的劝说说过许多回,现在一边给鬼无情包扎,一边给他叨叨暗卫人生守则,简直像是个担心儿子被上司穿小鞋的老母亲。   ——天知道她才比鬼无情大五岁。   鬼无心包扎的快,鬼无情等到她包扎完,便满意地蹬了蹬腿,感觉腿脚上没什么不适感,便把裤脚重新缠好,穿好鞋袜,取出了鬼无心之前给他的迷药粉。   “用的分量有些多了,还有香气,容易被发现。”   完全没有一丁点听鬼无心灌鸡汤的意思。   “………………”   鬼无心惊悚地看他一眼。   她新调配的药粉是昨儿早上才给他的,从昨天到现在,鬼无情总共也就出去了一趟而已——他把这迷药用谁身上了?!   鬼无情:“我把玉妃迷昏了。”   毕竟当时他匆匆出门,身上也没带其他的正规迷药,那时情况又特殊,不先把人迷昏了,皇帝头上的冠冕都得变成绿色的。   他自己还拈起一点闻闻,坦诚道:“迷不昏我,这次没调好。”   “………要是连你都能放倒,那还了得!”   鬼无心一时恨不得打爆他的狗头,她压低声音,又急又怒:“这东西只是叫你有时候试试,怎么能用到贵人身上!”   鬼无情眨眨眼,很想说一句:迷昏贵人一小会儿,总比看贵人给今上戴上绿帽来的妥当。   不过他知道鬼无心的脾气,此刻也没有杠她,只是乖乖听她一顿训斥,等到临走,又被塞了几只小玉瓶:“新调的毒,小的能叫人全身奇痒,大的能叫人肠穿肚烂,无欲说近日有些不太平,你该还得出去几趟。”   顿了顿又觉得不放心,再三叮嘱:“再莫在贵人身上试药了,你悠着点儿。”   鬼无情默默点头,把几个小瓶子收好了,步履轻快地往后厨那儿去了。   与此同时,鬼无欲生无可恋地把情报交给了顶头上司。   御南王拿着薄薄一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他阴沉着脸,道:“他们在屋里说话,你竟然只是记了时候——他们说的话呢?”   鬼无欲垂着头,心里焉哒哒,表面精神抖擞,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属下无能,无情耳力极好,但凡属下凑近他五十步内,便无力再隐藏身形了。”   御南王捏着纸,指节都在咔咔作响,他倒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得鬼无欲,只深吸了口气,叫他去把鬼无情叫来,让他贴身随护,又拿蜡烛把纸燎了,只余下一撮细细的黑灰。   鬼无情刚刚在后厨端了面,便被讨厌的同事来叫人了。   鬼无欲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把瓜子,看着端着面满脸冷气的鬼无情,一边咔嚓咔嚓,一边无奈摊手,道:“主子叫你去,我也没办法,你说我能怎么办?”   鬼无情默默夹了一筷子泡菜,全当没听见,自己安静嗦面。   他中午领了任务,忙碌了半晌,方才才带着人回来,午饭晚饭都没吃,肚子早扁了。今天轮值保护的人明明是鬼无求,为什么又要他加班?   鬼无欲蹲在旁边嗑瓜子,道:“唉,我话可带到了啊,待会儿主子问起来可不关我事。”   系统看着这推卸责任的一幕,不由发出感叹世风日下的声音:“这世道啊,一点塑料同事情谊都没有!”   鬼无情顿了一下,加快速度嗦完面,又面无表情地抢走了鬼无欲手里的瓜子,气咻咻地去加班了。   所幸这冰冷的人间,到底还是有最后一丝同事情谊苟延残喘。鬼无欲哎哎叫了几声,又不知道从拿了摸了个饼塞给了鬼无情:“你抢瓜子有什么用,新鲜馅儿饼才管饱!”   “………………”   鬼无情觉得有道理,于是抢走了鬼无欲最后的一把瓜子。   全天无休的鬼无情还没离开多久时间,便又重新回到了褚扒皮老板御南王身边。   他把瓜子和馅儿饼都贴身藏好,先和御南王又见了面,看了看他臭着的一张俊脸,才熟门熟路地趴到了房梁上面,挑了个位置坐下了。   本应该落满灰尘的房梁,因为暗卫群体的日常蹲守而被每日擦洗,鬼无情趴在房梁上,掏出藏起来的馅儿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果然鬼无欲还是很讨厌。   馅儿饼的外皮酥脆焦香,吃起来的确很不错,但是因为外皮太碎了,就免不了掉点碎屑屑,鬼无情不得不拿手捧着才能啃饼,实在是不爽极了。   啃完一个肉馅儿饼,旁边已经蹲了一个小暗卫,小暗卫眼睛亮晶晶,恭恭敬敬又给鬼无情上交了一个包子。   鬼无情顿时觉得很满意,还分享给了小暗卫一小把瓜子。   小暗卫顿时脸红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偶像给的瓜子贴身收好,又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偶像面无表情地啃包子,甚至还想问偶像要不要再来一个。   可惜偶像没来得及。   等到鬼无情啃完包子,便有个小宫人匆匆忙忙来敲门,说今上有事儿,要和自己心爱的皇弟说几句。   贴身保护的目标要出门,一群贴身保护目标的暗卫自然也就要跟上。   鬼无情拍拍手,收好之前装馅儿饼,现在装着馅儿饼碎屑的油纸包。见御南王出了门,便灵活地勾着房梁窜到了地面上,又从开着的小窗溜出去,从房檐上溜溜达达地跟着走。 第四章 兄弟情义说断就断   暗卫这行很不容易。   除了二十四小时全天待调之外,就还有现在这种情况。   主子要是宅一点还好,暗卫们安安静静蹲在房梁上、花丛里、高树间、床底下,就算是窗外的屋檐下边,都是会挂着几个人形挂件飘飘荡荡。   这情况在暗卫群体中算是很好了——毕竟暗卫嘛,本来就是在各种主子看不见的角落苟着的,平常安静苟着,必要时候出去保护主子,就是他们平常的工作。   而主子要是浪起来,成天撒欢似地往外跑,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必须一直尾随主子贴身保护的暗卫,不能让主子发现,还必须得紧紧更好。主子在府邸里面闲逛的时候,他们便在屋檐上、树丛里、假山中鬼鬼祟祟紧紧跟随。   要是有特殊情况,还得举着荷花叶子挡在头上,安静如鸡地泡在水里,就算是冬天也得泡着。   所幸暗卫们因为所练功法原因,都不怎么畏寒,也就不用担心会染上风寒病倒。   这种情况其实也算可以,毕竟主子一个人,总不能天天在一个屋子里待着,暗卫群体也算习惯了。   但要是主子天天往外边冲,那他们在这些基础上,还得加上短时间换装、随时准备好贡献自己钱袋的心理准备、各种纨绔子弟喜爱的各种玩法、精通诗词歌赋以及客套黑话——以免主子派他们出去和对头对骂,他们落了下风回来还得受罚。   危险性大大提升!   加上顶尖这一撮权利尖尖儿,总是会有许多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仇家,暗卫又得提防着主子玩儿的不够尽兴,又得时刻提防,四处观察周边情况,免得让主子陷入危险。   ——可以说是十分心累了。   御南王就是属于那种很喜欢往外跑的主子。   所以暗卫群体基本上也都习惯了跟着他在各种隐蔽地带中飞来飞去,敢直接在屋檐轻轻松松走的,总共也就鬼无情一个。   ——御南王府中的瓦都是特质的,看着类似琉璃瓦,实际却与琉璃瓦毫无相似之处。   上面哪怕受到一丁点的轻击,都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音。   也就鬼无情轻功实在太好,才敢在一旁瓦状铃铛上溜溜达达。   御南王府实在很大。   鬼无情磕完两把瓜子的时候,大家伙才算是到了地方。   御南王在外边还要敲敲门,说一声:“皇兄,我进来了。”   暗卫群体却已经一个接一个从偏窗里窜进屋了。   鬼无情是第一个进屋的,他一进去,便寻了个可见全场情况的位置,先与皇帝的暗卫头儿进行一番眼神交流,交流无误之后,便安静蹲好。   等到他坐好,御南王从推门走了进来。   他这一整天,脸都是臭着的。此刻进来,一见到屋里的情形,脸色顿时就更臭了。   他道:“皇嫂都在,皇兄怎么就直接叫我进来了?”   “她算个什么皇嫂。”皇帝眨眨眼,丝毫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对玉妃一片情深似海,反而挥挥手,道:“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就你我两个人,还叫什么皇嫂。”   御南王:“………………”   他一言难尽:“皇兄也不怕她忽然醒来,将这话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了,她难道还能把朕怎么样?”   皇帝漫不经心地倒了两盏茶,把其中一盏推给了御南王。御南王在他旁边坐下,皱着眉头喝了一口,道:“她自然不能,但皇兄你若是继续占着我的宅子,我便要将你怎么样了。”   皇帝道:“哟,胆子又肥了?”   他不以为意,互相揭短:“你若敢将这话告到母后那儿去,我便选些美人儿,将你这后院填满了。想必母后也不会拦我,还要与我一起帮你选选人呢。”   御南王后院空虚已久,连个暖床的婢女都没有。外界八卦群众连带着一大部分暗卫群体,都在猜测御南王的下半身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皇帝这话可算是戳到御南王死穴了。   他兔子一样跳起来,怒目而视:“你敢!”   皇帝笑眯眯的像只狐狸:“朕怎么不敢?”   御南王立在原地对皇帝怒目而视,皇帝还有心思再给自己满上一杯,一边喝茶一边问:“你别杵着了,又没什么用,帮朕一个忙,朕立刻带着她从你这儿滚出去。”   御南王犹豫了一下,臭着脸凑近了一点,眼神依旧很警惕:“什么忙?”   皇帝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御南王斜眼看他不为所动,皇帝无奈了,自个儿凑近,在御南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御南王冷笑一声,退开几步,怒道:“你做梦!”   皇帝被他忽如其来的暴怒惊住:“做什么这么大火气!”   御南王指着他,怒声直冲九霄,简直震耳欲聋:“你说我做什么这么大火气!你后宫那么多妃子,还满足不了你?!如今连我的暗卫都想睡!!”   皇帝:“………………?!”   皇帝茫然不知所措,难得露出迷茫神色,道:“朕什么时候——”   说过要睡你的暗卫了?   他方才说的,明明是:“借你暗卫用几日。”呀。   话没说完,皇帝自个儿就反应过来了。   他话语一顿,脸上忽青忽白,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   房梁上一众围观群众还不知道皇帝的心理变化,一个个都恨不得长了诸葛亮的脑子,立刻推算出来皇帝想睡的到底是哪一位暗卫。   做暗卫,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好处了。   上到皇帝宗亲,下到达官贵人,上流人士的诸多秘闻,各色八卦,在暗卫群体中都是一点遮羞布都不曾扯挂,大刺刺地被他们看在眼里,优秀的像是在看八点档狗血连续剧。   此刻吃瓜多年的暗卫群体,在花费了几秒时间动完脑子之后,眼神便如刀剑一般扎在了鬼无情身上。   毕竟皇帝来御南王这儿待了半响,唯一一个见到的御南王暗卫,也就只有这么一位了。   忽然之间,就被四面八方诸多眼神儿扎成刺猬的鬼无情:“………………” 第五章 听说你是穿越老乡   鬼无情僵了一下,系统已经在他脑子里笑到嗓子破音。   底下的皇帝已经是反应过来。   他很想要在弟弟脑门上来一巴掌,但忍了忍,也还是没拍下去,只怒道:“朕的后宫什么美人没有,还不至于饥不择食,伸手到你家暗卫身上来。”   他话一说完,房梁上便隐约响起了许多道叹息。诸多暗卫本来以为可以看到一只大瓜,现在瓜就在眼前飞走,实在是让人很有些惆怅。   皇帝先解释了一句,便又去看玉妃的情况。确定玉妃没有被御南王那惊天一嗓震醒之后,便略微放下心来,又招招手,叫了个暗卫下来,看着暗卫又给玉妃吸了不小分量的迷香,确保她再过两日都醒不过来那种。   他干完这事,才又来看自己糟心的亲弟弟,看着这傻弟弟一张俊脸都涨的通红,到底是良心未泯没再刺他。   皇帝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解释道:“玉妃逃出宫时,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朕是暗卫寻了两日都未曾摸到她的踪迹。还是借了你那属下,才寻见了她。”   御南王被他夸的差点翘尾巴,但理智还在,知道鬼无情就在他身边守着,努力按住自己想要炫耀一下的心绪,冷哼:“也不过就那般罢了,他怕只是运气好,能力却不见得有多强。”   鬼无情听他在下边瞎几把乱说,心里更觉得这沙雕上司对自己有意见了。   这事儿他从收集情报,寻觅踪迹,等等事宜都是一个人出力。便是叫他自己来评判,他也能毫不心虚地说一句他办的很不错了。   但御南王好像专心致志沉迷找茬,从以前到现在,不但每天给他派事儿不说,还不管他的事情干的多妥帖,都能鸡蛋里挑骨头,硬生生寻出一些莫须有的差错来。   御南王还不知道自己心爱暗卫与他的距离又远了一步,他这话一说出口,先不说鬼无情心里怎么想,皇帝便已经被他说的皱眉了。   皇帝道:“怎么能这般说?你这暗卫的确优秀,你莫要太过苛刻了。”   鬼无情坐在房梁上,对皇帝的好感度瞬间提升了三十点。   御南王持续冷哼,倒也没在说什么,只是一副看着还是很不服气的模样。   皇帝继续道:“之前方廷通敌叛国,朕不是将他一家人都押入天牢了么?只是前几日里,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方廷的独女不见了。”   御南王动作一顿,面上神色也严肃起来,他道:“不见了?”   “对,她怕是被人救走了。”   皇帝刚刚知道了这糟心事儿,便又知道玉妃也逃离出宫不见踪影,差点儿被气的心肌梗塞。   他继续道:“玉妃来历本便古怪,她之前犯了事,被朕打入冷宫,后来受不住冷宫凄苦,便自己自缢了。这事儿暗卫本来都已经与朕说了,朕也未曾上心,却不料宫人准备将她的尸身处理了的时候,她竟然是………又活过来了。”   这等奇闻异事,顿时叫御南王的神色都肃穆了起来,一群暗卫也听的紧张极了,屏息凝神,听皇帝继续说后面的事情。   御南王道:“之前只见皇兄你对她很不一般,我本还以为你当真喜欢她………”   毕竟能叫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与她虚与委蛇的,除了喜爱,似乎也没有旁的东西了。   皇帝只啧了一声,道:“也不看看她何等姿色,虽也算得上乘姿容,但那举止气度,也实在是太粗莽了些。”   他本以为玉妃该是哪儿来的反褚势力,送入宫中的棋子,应是用了易容、人皮面具一类的法子顶了玉妃身份,想要祸乱后宫。   玉妃之后的种种举动,也的确应了他的猜测——唯一的意外,大抵便是她的面容,竟然当真是与玉妃一般无二的。   不过这都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罢了,玉妃有心勾引,他也想要引出玉妃身后的势力,因此便也顺其自然,在玉妃献媚时,便也将对方的品阶一提再提,假做出盛宠之象。   他未曾动过玉妃,只潜心看着她种种举动,玉妃与方廷之女方千千相交,之后更在宫中飞扬跋扈,欺压宫妃。   她的表现,可谓是十足的没脑子。   他之前处置了方廷,见方千千被人救走,便已经对玉妃有了某些想法。可惜他尚且没有动手,玉妃便好像是察觉到了些什么,直接收拾细软逃跑了。   怪他没将这人放在眼里,却被玉妃扮猪吃虎反将一军。   皇帝简直气的咬牙切齿,他皱着眉头,继续道:“她似是会些奇诡之术,我手下暗卫用了这些年岁,什么事儿没有办过?便唯独在她的事儿上面失了手。”   说完更是细举玉妃身上发生的一二三四几件琐事。这些事儿,皇帝的暗卫大多都是围观群众,清楚其中内里,因此也都露出几分戚戚神色,可以说是非常真实了。   全场诸人具是心神紧张,随着皇帝的分析眉宇紧皱,只觉得这的确是一件极严重的大事。   玉妃身后,可能是有着一支势力浩大的反褚组织!   唯独鬼无情一个人坐在房梁上,半点没有与周边诸位同事感同身受的紧张沉重,反而是越听越感觉心中微妙。   ………怎么回事?   皇帝举例的那些琐事,怎么一个个的——都像是他曾经年少无知的时候,看到的某一类穿越古言文章中,傻白甜女主会干的事儿呢?   这被人怀疑了身份的玉妃,会不会全然不是什么大势力派来的棋子,而只是一位与他来自同一个的地方亲切老乡? 第六章 他实在生得很好看   房梁上下,都是一片紧张气氛。鬼无情坐在里面,只觉得格格不入。   因由皇帝要做的,的确是件重要事情,御南王犹豫几番,还是忍痛割舍了心爱暗卫:“半个月,他半个月后,定然要回来我这儿。”   皇帝拍拍弟弟的肩膀,爽快答应:“放心吧,绝对把人给你送回来。”   同时心中暗搓搓道:半个月怎么够?   如今人都到手里了,什么时候还你,还不是他说了算吗。   这话皇帝只是在心里想想,表面上却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他笑得眼睛弯弯,全然就是一只老狐狸的模样,此刻用狐狸爪子拍拍弟弟,让他把人叫下来看看。   御南王被他迫不及待的模样弄的有些不舒服,他瞪了皇帝一眼,叫他把那含情脉脉的眼神收一收,唤道:“无情!”   鬼无情把装满了馅儿饼碎屑屑与瓜子皮的纸袋儿从怀里掏出来,放到房梁上,自己翻身下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半跪下来,一句话都不想说。   ——再过几日,便是轮到他休沐的日子了。   几月难得一次的假期眼睁睁从他面前飞走,被忽如其来的出差事宜填满。   皇帝还不知道自己看上的暗卫头头心里飘着些什么想法,他围着鬼无情转了几圈,越看越是满意。   ——这是最为典型的暗卫模样。   沉默寡言,冷若冰霜。   能力优异,任劳任怨。   唯一不值当的事儿,大抵便是这人露在外边的眼睛,实在是太过好看了一些。   暗卫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如影子一般,藏在阴暗处,若非必要,绝不出面。   这种能力,一般是需要后期培养而得到。   鬼无情隐匿的功夫其实极好,起码他没有出现的时候,皇帝是一直没有感觉到,他所处的位置是有人的。   但等到他暴在人眼前的时候,这种隐匿功夫,就没有多大的用处了——   他的眼睛实在是太招人了。   沉冷,平静,毫无波动。像是两枚黑色玉石,落入了水银中。   叫人看上一眼,便会忍不住地去追寻,再也舍不得,叫他离了视线里去。   这种情况下,除非鬼无情会飞天遁地之术,否则在他人凝视之下,他全然是寻不到机会重新隐匿起来的。   皇帝眯着眼睛,拈拈手指,去拉鬼无情蒙脸的布巾。   “做什么!”   他还没碰到鬼无情,手掌便被自己傻弟弟拍开了。   御南王警惕道:“看归看,你动手动脚做什么!”   皇帝:“………………”   鬼无情:“………………”   鬼无情纳闷地看他一眼,这沙雕上司自己,不也一直对他动手动脚的么,哪来的资格说这种话?   皇帝则要被他气笑了,他道:“朕不过是想要看看他的容貌,你这话,倒说得好像朕做了什么一样。”   御南王道:“叫他自己摘了面巾便是,你上手便直接摸脸,真真不成体统!”   皇帝很想要翻个白眼,他忍了忍,还是忍住了这种不优雅的举动,假笑着道:“好好好,朕不碰,不碰他,可行了?”   御南王狐疑地看他一眼,犹豫了一二,才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叫鬼无情除了蒙面的布巾。   皇帝看了一眼,便也有些微怔。鬼无情跪在地上,眉头微皱,眼帘低垂,鸦黑的睫羽长而密,将他眼底神色尽数敛入眼底。   与皇帝所想不同。   鬼无情生的极艳。   暗卫常年处于阴暗角落,皮肤都是冷色的苍白。他神色冷彻,像是冬日的雪,但唇瓣却太过红艳,莫名给他添上靡靡艳色。   ——真真是……极难得的美人。   做暗卫,真是可惜了。   皇帝莫名生出一丝丝的叹惋之感,然而他尚未感慨多久,便被御南王拍了一把。   一点儿没留手,拍的可疼!   御南王惊疑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皇帝:“………………”   皇帝当真是无力再怒了。他面无表情地理弟弟远了一步,不再理会他,对鬼无情道:“你长些什么?”   他之前对于鬼无情,其实也是知道一些的。   知道他剑术很好,轻功也很好,还很受弟弟御南王的器重,叫弟弟将许多重要事情,都交给他去办。   而且这些事儿,无一不被办的妥妥帖帖,十分完美。以至于皇帝从他的暗卫,以及御南王那儿,都经常能听到鬼无情的名字。   所以这次玉妃出逃,他才想到了这个暗卫,想要试试他的能力,若他当真与御南王,与暗卫中所传言的那般优秀,他便使点儿小心思,将人问弟弟要过来。   结果也让他很满意。   鬼无情被算盘打的噼啪响的皇帝问得顿了一下。   他犹豫两息,便坚定下来,道:“追踪,杀人。”   虽然他贴身保护御南王好多年,但是十几年的暗卫训练里,他受训的一直都是这两项技能。   在他脱离训练,成为正式暗卫之后,他也是依靠这两样技能,从籍籍无名的小暗卫中脱颖而出,成了如今御南王手下的四个暗卫首领之一。   皇帝听的十分满意,他道:“暗器会不会?”   “会。”   不管是什么暗卫,暗器都是标配的东西,同样标配的还有他们每日起来都要咬在口中的毒囊,不过这玩意鬼无情就没带过。   皇帝却不知道自己眼前的暗卫,还是个以往从来都不曾出现过的大型刺儿头。   他此刻心中欢喜,越看越觉得鬼无情顺眼,他看着鬼无情的脸,道:“你追踪功夫好,之后我便与你个侍卫职位,你好好看着玉妃,她若是与其他人见面,有了什么可疑举动,便直接过来告诉朕。”   嗯?   作为侍卫盯着玉妃?   这种事情,不该是处在暗处更容易做么。   鬼无情心里犯嘀咕,表面上还是沉声应了。   这安排其实也算是得他心意,正巧能叫他看一看玉妃到底是不是与他一道儿倒霉的穿越者。   若她不是,他谨遵其职盯着她便是。而若她是,正巧有他盯着,也能想想办法解开皇帝的误会,免得叫老乡一头雾水的时候,便直接丢了性命去。 第七章 玉妃竟对暗卫做出   鬼无情心里算计的很好,系统却毫不吝啬地打击道:“你莫要把人想的太好,她若是个安稳的,你帮她便也没什么。但是她要是摸不清楚处境,可能连带着你,也要带到水沟里。”   鬼无情只道:“那也得到时候再说了。”   皇帝把人要到了手,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回了宫。他未曾对弟弟不虞的神色生出不喜之心,甚至有意逗他,亲昵地拍着鬼无情的肩,拉着他的手,叫他与自己一起坐到马车里来。   站在府邸门口的御南王脸上黑的滴墨,眉毛都能打结,奈何心爱暗卫到最后,也是一眼都没有看他,叫他只能气闷地看着皇帝的车架远去了。   鬼无情也来过许多回皇宫。   但没有哪一次,他是坐在车架里,光明正大地被车架拉进去的。   皇帝未曾因离了御南王府,便对他冷淡下来。他叫鬼无情摘了面巾,露着面容,亲切温和地对他道:“这话朕此前不好说,怕你主子气恼朕。你可知,朕为什么要叫你露在玉妃眼前去?”   平常要是御南王这么问话,鬼无情大抵是不会有任何回应的。   但现在问话的人换成了皇帝,为了不叫对方觉得尴尬,又因此而惩罚他,鬼无情便也给予回应,面无表情地回视他。   皇帝十分理解他,他心知暗卫都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见鬼无情认真地看过来,便已经像是得到了回应一般,露出微笑来。   道:“玉妃好美郎君。”   她的胆子实在是很大。   身边的小太监,全数换了俊俏的,还每日去与英俊的侍卫搭话。他那傻弟弟去母后身边请安的时候你,她还会有意去偶遇——所幸都被皇帝挡下来了。   皇帝气定神闲,他道:“无情实在生得极好看,你不必多委屈自己,只要她去寻你的时候,对她笑一笑,便也足够了。”   鬼无情:“………………”   系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鬼无情无语凝噎,系统笑的打跌。皇帝却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他叫鬼无情与自己睡到一处,与他同塌而眠。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躺在龙床上,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其他暗卫盯过来的视线扎透了。   最过分的同事,甚至还从他头顶的房梁上探出头。就算他脸上蒙着暗卫标配的黑面巾,鬼无情也能透过他弯弯的眼睛,看出他此刻脸上挂满笑容。   真扎心啊。   鬼无情隐约意识到了这一晚之后,他要面对的狂风暴雨。他破天荒地主动搭讪系统,道:“游戏吗?”   系统道:“看剧吗?”   鬼无情:“来。”   于是一人一系统看了一晚上的剧。   系统作用好像就只有这些了。   他能屏蔽痛觉,能保证鬼无情不残不死,还能一起打打游戏看看剧,在某些时候,还能和鬼无情唠唠嗑。   第二天一大早,皇帝就醒来了。   他一睁眼,鬼无情也就一同起身了,皇帝唤了外边的宫人进来服侍,鬼无情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皇帝穿好衣服洗漱一番,含笑看了鬼无情一圈儿。他道:“今日你便先跟在朕身边罢,等到朕去看她,你再留在她那儿。”   鬼无情依旧面无表情地看他,皇帝与他对视几眼,忍不住笑出了声,道:“何必这般看朕!怪朕,怪朕。”   这才叫外边的人送来衣物,含笑看着鬼无情穿上。   大褚的侍卫服,形似明代锦衣卫所穿的飞鱼服。鬼无情穿着一身暗红,忍不住蹙起长眉。   他已经做惯了暗卫,不能习惯这等已经算是鲜艳的衣裳。   皇帝将他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他面上含笑,未曾多言,先去上了朝,又处理了政务,午膳的时候,还叫鬼无情过来一起用膳。   直叫鬼无情自己都觉得,皇帝对他好得有些诡异了。   皇帝尚且没有感觉到不对,他对待鬼无情的态度十分温和可亲,甚至亲自为他夹菜,道:“无情还是瘦弱了些,多食些肉食才是。”   鬼无情艰难地将饭食送入口中,后背被同事的视线扎成刺猬。   所幸到了下午的时候,玉妃可终于是醒了。   鬼无情甚至在心中松了口气。   他接了皇帝新给他的银制面具,遮住半张面容,跟在皇帝身后,与他一起去看玉妃的情况。   他们进去玉妃宫中的时候,便已经隔着一段距离,听到了一阵阵属于女子的清脆笑声。   鬼无情略有好奇,他心中想着这声音会不会与玉妃有些关系,便跟在皇帝身后,与他一起入了内院。   便见到一群宫人正嬉笑着玩闹,他之前见到的“白面公子”,正做女子发髻,蒙着眼睛,往宫人身上扑捉。   皇帝见到这般情景,面上的笑容微微淡了些。他一进入内院,诸多宫人便倏然安静下来,玉妃却好像还不知生了何事,她一边直冲冲地朝着皇帝行过来,一边在口中无辜道:“别躲,别躲呀,看我马上过来,捉住你们!”   皇帝蹙起眉,他见玉妃没有半点收敛意味,一把抓住她朝着自己身上摸索过来的手,冷声道:“你还想捉谁?”   这这还是鬼无情到他身边之后,见皇帝第一次沉下面容。   玉妃听到他的声音,极矫揉造作地“啊”了一声,一边道:“你弄痛我了!”   一边拉下蒙眼的布巾。   【攻略目标褚沉轩好感减一,现存好感为:负二十五。】   鬼无情:“………………”   系统:“………………”   【发现新增可选攻略目标:鬼无情。是否将鬼无情设定为攻略目标?】 第八章 沉迷刷负作死不止   鬼无情与系统都是一言难尽,玉妃却不知道自己的系统已经暴露。她听见系统提醒,便直愣愣地往周边看了过去,登时便见了跟在皇帝身后的鬼无情。   鬼无情险些被她眼中的湛湛精光逼得后退一步。   玉妃眨眨眼,对站在攻略目标身后的新攻略目标生出浓重兴趣,她面上挂上笑容,又使了些力气,将自己的腕子从皇帝手中抽出来,果不其然见着上面留下了青紫淤痕。   她“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冷气,柳眉倒竖,对皇帝道:“你看看你掐的!对你的妃子能不能不要这么粗暴!”   皇帝面上不虞,只拧着眉头看她一眼。这下他倒是没有再掉好感,只是回头看一眼鬼无情缓解郁气,语调柔软下来,温和道:“她这儿的吃食尚算得上新鲜,你陪朕一齐尝尝鲜。”   “………………”   鬼无情看一眼玉妃尚还高举的手臂,莫名生出一种自己成了恶毒女配的恍惚心绪来。   不对,他应该是恶毒男配?   恶毒男配被皇帝拉着去了内室,玉妃气咻咻地跟在后面,她与她的系统一路抱怨:“这算什么沙雕直男,钙里钙气的,还来爸爸这里蹭吃蹭喝,呸!厚颜无耻!”   攻略系统毫无波动:“请您清醒一点,您现在的吃穿住行,都是靠着这个沙雕直男出钱。”   玉妃被胳膊肘往外拐的攻略系统气到变形,她一边激情辱骂,一边强颜欢笑,为狗男男端上一只铁锅。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听着她和攻略系统激情互怼,一边在心里向系统提问:“………她能不能听到我们说话?”   系统犹豫了一二,清了清嗓子,道:“试试看吧。”   鬼无情和系统开始在内心深情呼唤,但很可惜,玉妃显然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她甚至已经想要在火锅里加上半锅芥末,叫他们好好享受一下被辣得鼻涕眼泪一起流淌的滋味。   鬼无情:“………………”看来她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皇帝尚且不知道玉妃心里的小九九,他只看着鬼无情,亲切道:“无情平日吃辣么?”   鬼无情默默摇头。   做暗卫的,需要潜伏在各种地方,沾染不得任何有刺激性的味道的吃食用具,一是怕身上会带着味道,叫人察觉出来他们藏身所在,二是怕关键时刻闹肚子,耽误了事儿不说,还容易丢了性命。   皇帝对于暗卫之间的事情算不得太熟,他听了鬼无情的回应,便也微微笑道:“那你今日便可有口福可享了。”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心说这可说不准,说不定待会儿他们吃到的,可不是什么鲜美的东西,而是半锅呛人的芥末。   所幸玉妃被她的系统狂骂一通之后,还是忍痛放弃了作死的念头,只是满脸嫌弃地为狗男男调制好火锅底料,摆下锅小食的时候,把所有肉食都摆到了自己前面。   正是盛夏,绕是玉妃的宫中放了不少冰盆,三人一起围着炭盆,到底还是觉着热。   皇帝含笑为鬼无情解释火锅的美味之处,等到玉妃下了各色吃食,见着肉卷儿刚熟,皇帝便已是先下手为强,夹了放到鬼无情碗里,道:“无情试试这个。”   玉妃捏紧筷子在心中长啸:“抢我肉卷,不共戴天!奸夫淫夫!!!”   “………………”   鬼无情夹着肉卷默默吞了。   一场火锅吃完,皇帝的好感竟然是长了两点,鬼无情吃的美滋滋,间杂会听到自己的好感提升了的系统提示。   攻略系统苦口婆心,劝玉妃道:“鬼无情的好感度明显增长,现在都已经三十七点了,你把他设成目标,估计很快就能刷到一百,到时候就能开启商城了!”   玉妃冷漠三连:“我不,拒绝,不想攻略。”   鬼无情慢慢喝着汤,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悲伤,毫无心理障碍地再次送给玉妃五点好感。   皇帝吃完火锅,也是心满意足。   他拍拍鬼无情的肩膀,又低声交代了几句话,留下几个暗卫,方才无视玉妃,溜达着走了。   这让鬼无情强烈怀疑,他之所以留着玉妃,全然不是因为他之前在御南王府中所说的冠冕堂皇,而是因为玉妃做饭好吃。   确定了玉妃的确是穿越过来的亲切老乡——甚至还和他一样带着系统,鬼无情对于她更是多了几分亲近态度。   还因为他之前对于玉妃做出的抗麻袋行为,生出了一丝丝的愧疚之情。   玉妃对此全然不知,她意思意思送走皇帝,便又去了小厨房,取出暗搓搓藏好的美味肉食。   早就通过她的想法,知道了她打算的鬼无情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等到玉妃拨了拨碳火,叫锅的汤汁重新沸腾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强烈到玉妃受不了了。   两人对视一样,彼此相顾无言。   鬼无情目光炯炯,直叫玉妃觉得他目光化刃,狠狠刮在身上。   “………想吃就吃。”   鬼无情麻溜坐下,他看一眼玉妃面前的碟子,玉妃便将碟子推了过去。   鬼无情美的冒泡,系统则在心里啧啧感慨,嫌弃他被一顿火锅就彻底收买。   鬼无情毫无波动,继续涮羊肉吃。   要是出差是这么快乐的事情,他愿意天天出差。   系统不了解美食的快乐,自然也就不知道人的食欲被满足时,是多么叫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甚至连玉妃都透过他身周冬日冰雪一样的寒意,看到了他心中的欢欣之意。   没了皇帝抢食,也没了几十位暗卫集体围观,鬼无情与玉妃都吃的十分满足。   玉妃慢慢喝完汤,心满意足地做出葛优瘫的姿势,她没搭理攻略系统恨铁不成钢,叫她注意形象的怒吼,对鬼无情道:“你怎么不跟着他走?”   鬼无情眨眨眼,放下碗,半跪下来,道:“属下奉命,保护娘娘安全。”   玉妃毫无仪态地翻个白眼,她全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懒洋洋的味道,好似是一只晒太阳的猫,她道:“懂了懂了,你是专门来盯我梢儿的。” 第九章 凭什么我没有点心   鬼无情顿了顿,倒也没有否认。   玉妃倒是被他默认的态度惊住了,她道:“我本以为你该要否认的。”   她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实际上是看的很清楚的。虽然因为一些限制,她对于皇帝的很多想法都不大明白。但皇帝对她好感那么低,却照常来她这儿蹭饭歇息,就算是脑子不好的来看,也能明白其中的含义绝不简单。   她之前跑路,也是因为皇帝对她的好感忽然降到负五十以下。她自己估摸着不好,才央着系统逃了出去。   结果她没想到皇帝的反应那么快,她逃出来还没多久,身边便都是密密麻麻的红名标识。逼的她不得不躲到了秦楼楚馆,最后还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人给逮回去了。   玉妃想到这儿就咬牙切齿,全然没注意到鬼无情略心虚地垂下了双眼。   她皱着眉头,一边与攻略系统互相伤害,一边提起声音喊人:“阿千,蛾儿!吃完啦吃完啦,过来收拾一下!”   鬼无情顿时愣住,他没忍住看了一眼自己碗里还没吃完的肉卷和小菜,心尖儿都在抖抖索索的疼。   玉妃自己提提裙子,叉着腿站起来,她见鬼无情的眼神儿直往碗里瞟,莫名生出一种身心舒畅的畅快感来。   玉妃按住唇边忍不住想要勾起的笑容,故作威严道:“还不跟上?!”   ………可是他都还没吃完。   鬼无情低着眉眼起了身,规规矩矩地跟在了玉妃身后。   他心里焉哒哒的垂头丧气,但表面上却一点不显,只是被辣得更红艳的唇瓣微微抿紧,看着便露出一股不好招惹的寒冷气息来。   玉妃吃饱喝足,便又拉着宫人玩捉迷藏。她每每逮到宫人,便要抱着宫人好一番亲昵。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守在旁边,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昏君和后宫妃嫔厮混的场面。   到了下午的时候,两位宫人又去端了点心来。鬼无情在一边眼巴巴看着她们分点心,一群人热热闹闹欢欣快活,只有他所在的地方冷冷清清一片凄凉。   “难道我当真这般可怕吗。”   鬼无情在心中戳戳系统,他见了玉妃后,与系统说话的频率便高了不少。   他道:“我如今不也是她宫里的侍卫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分到了,只有我没有?”   系统沉思片刻,道:“应该是你太吓人了。”   暗卫沉浸在尸山血海里泡出来的血气,哪里是未曾真正见过几次血的宫中侍卫可以比拟的?   鬼无情得了系统的回答,更是莫名生出一点委屈来——凭什么因为他是暗卫,他就没有点心分?难道他们暗卫不配拥有姓名吗!   他盯着一群人分点心的场面,打算晚上去玉妃宫中的小厨房看一看,若还有剩,他便趁夜吃了,反正别人又抓不着他,自然也就找不到偷点心的罪魁祸首。   所幸玉妃到底还算心软,她见鬼无情一直盯着她们看,便捡了几样点心,端了盘子凑近了,道:“你看什么看,盯的这般紧,也不怕以后眼神不好用?”   暗卫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是个事儿呢,鬼无情丝毫不将这话放在心上,只道:“属下奉命,保护娘娘。”   玉妃哼了一声,她拍拍鬼无情的肩膀,觉得手感不错,又捏了捏,惊的鬼无情眉毛都皱起来了,连忙后退了许多步。   ——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玉妃如今还是皇帝的妃嫔,她刚刚所做的亲昵行径,已经是能叫他吃顿鞭子的举动了。   玉妃盯着他,笑了一声,道:“这么怕我?”   鬼无情又警惕地后退一步,道:“娘娘,男女授受不亲。”   玉妃穿越过来,应也没有多少时日。她不清楚如今的世道,鬼无情却是清楚的,恨不得能离得玉妃八丈远。   玉妃道:“男女授受不亲,这话我还没说呢,你倒像是个大姑娘一样碰不得了?”   鬼无情一时被她堵住,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玉妃看着他偏过的脸啧啧感叹,对攻略系统道:“你看他,你看他!要是我真把他设成攻略对象,到了关键时刻,都不知道该是我上他,还是他上我。”   攻略系统:“………………”   鬼无情:“………………”   系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第一十章 出生入死同袍情义   系统仗着另外的同事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大笑起来可谓猖狂。鬼无情听着玉妃的吐槽,默默把因为不好意思偏过去的脸又转了回来。   玉妃倒也不再逗他,她把盘子往前面一递,道:“过来,给我笑一个,这里的点心就都是你的。”   鬼无情犹豫几秒,很不争气地为了点心区服了,努力对玉妃挤出一个笑容。   玉妃毫无所觉,她见鬼无情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不说话,莫名其妙:“笑啊?”   鬼无情:“………………”   他纳闷地看着玉妃,又看看她手里的点心,犹豫一二,还是道:“笑了。”   玉妃看着他没有一丝弧度的嘴唇,惊了。   ——到最后还是满头雾水地把点心给了鬼无情。   攻略系统尚且还絮絮叨叨,为她科普冰山人设:“像他这种类型,有一个俗称叫面瘫。这种人,不对你放冷气就是笑了,真露出笑就是高兴疯了,要是你站在他身边没觉得气温下降,铁定就是因为他对你有好感!”   鬼无情啃着点心在心里默默点头,觉得攻略系统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转头再看一眼自己的系统,现在还在一个系统对他各种挑衅,真的是很皮了。   玉妃这一整天,都没有做出什么怪异的事来,只是与宫人嬉笑玩闹,到了晚上的时候,她还亲自下厨捧出两碗清汤面。   招呼鬼无情一起嗦面。   清汤面汤汁鲜美,面条也吸足了汤汁中的鲜味,细滑柔软,一点儿纠结住的地方都没有。   鬼无情心满意足,把汤也喝了个干净。   出门便碰到了同事。   同事手里拿着两枝花草,道:“见过大人。”   鬼无情看看他,道:“说罢。”   同事看了一眼鬼无情身后,玉妃不知道又拿了什么东西,以一种丝毫不怕自己变胖的架势啃着,她的影子落在门上,可以看出她现在是一个非常豪放的姿势。   确定了玉妃应该不会偷听,同事方才道:“主子此刻正在御书房,召大人前去拜见。”   应该是要听听他这一天的汇报情况。   鬼无情点点头应了,他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像是一片柳叶,轻飘飘落到屋顶上去了。   同事站在原地,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他远去,方才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举着花枝,熟练地缩到了花草中去。   此刻天色已是很晚,要是御南王那儿,现在都已经是歇息的时候了。   玉妃没睡他还能理解,毕竟都是现代人士,昼伏夜出也算是正常作息。但皇帝此刻也还没睡,就真的是叫他有些惊了。   想来此刻,他应该还是在批阅奏折吧。   可以说是很敬业了。   鬼无情轻功极佳,快而轻盈,没用多少时候,便已经到了御书房所在。   几位同事守在屋顶,见到了他,离他最近的一位便拱手道:“参见大人!主子有令,您来了这儿,直接进去便是。”   鬼无情眨眨眼,除了皇帝,他还听见了另一个声音,估计是皇帝正与臣子说什么事情。   他只犹豫了一二,便熟练地从窗户窜进去了。   “陛下。”   鬼无情熟练地找准位置,甩开衣袍,单膝跪下,出声提醒皇帝自己来了。   皇帝正坐在上面,与人说着边境兵防,此刻被鬼无情打断,也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反而极惊喜地道:“无情来得这般快!”   一边急急起身,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皇帝捏着鬼无情的手不放,他转头,便对心爱臣子道:“子临过来看看,朕记得你与阿绝那时同处北界,应也是见过无情的。”   ………咦?   子临?   鬼无情听到这个名字,顿时便是一怔,他抬眼看了过去,便见着一个眉目之间英气逼人,容貌可谓十足俊逸的青年人,正惊喜交加地朝他看了过来。   “陛下果真英武,臣………的确与无情首领见过几面。”   赢子临也上前几步,他继续道:“只可惜在那之后,臣便再没有见过无情首领了。”   那是。   鬼无情心道:那之后你驻守北疆,他却已经跟着御南王回京了,能见着面才怪了。   皇帝不知两人之前的暗潮汹涌,他摸着无情的手,只觉得美人真真不愧是美人,哪怕拿了这么多年的刀剑兵器,手掌中覆了一层细细的薄茧,也依旧叫人爱不释手。   他拉着鬼无情一起坐下,道:“你二人之前见过面,朕便也不多说了。子临,朕之前与你所说的事情,便是预备叫无情出手,协助与你。今日正巧,你们见了面,之后若有时候,也能自己见一见,先养养默契。”   鬼无情与赢子临对视一眼,一齐应了,皇帝又拉着他们说了会儿话,便派鬼无情拿了令牌,送赢子临出宫去了。   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两个做下属的,自然也就得给上司面子。   他们细说起来,也已经是有三四年未曾见面了。   “未曾想到,再见无情你……竟会是在宫中。”   两人沿着路走了好一会儿,都是一片静默气氛。赢子临知道鬼无情不爱说话,此刻便也先起了头。   鬼无情只“嗯”了一声。   他也没想到他会来这儿出差,若非玉妃这个意外,这事儿细论起来,本也不该落到他头上的。   赢子临继续道:“之前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也还不是这般模样。”   ——他们那时候见面,还曾闹出了一个好大的笑话。   那时候,几人都尚还是少年人。   赢子临十一二岁的时候,便已经被他父兄带到军营中历练。他那时年纪轻轻,尚是少年,却已经有了许多军功。   也因由此,他到了那般叛逆年纪,更是性格火爆,简直像是一座小小的火山,见到什么龌龊事儿,总是要冲上去清理一二。   若是那种他动不了的,他虽然无力出手,却也都是斜眼对待,非要将对方气死不可。   而御南王那时候,也还不是御南王,只是被父皇派来此处历练的皇子。   少年褚沉绝对待鬼无情的态度,也还很正常。   那时还是皇子的褚沉绝来到北疆,只带了二十暗卫。而他身边武功最好的暗卫,就是鬼无情。   军营之中,本就已经算是极安全的地方了。加上军中情况特殊,暗卫躲避的地方实在不多,束手束脚很是麻烦。褚沉绝便只将其他暗卫排到一处,身边只留了一个武功最为厉害的鬼无情贴身保护。   鬼无情与他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加上其他暗卫都不在褚沉绝身边保护,他的形貌又实在太过出众………一来二去,便叫赢子临生出了某种误会来。   赢子临只以为鬼无情是褚沉绝的心爱娈童,对他很是不齿。每每寻了褚沉绝不在的时候,便要上去挑衅一番。   鬼无情的脾气说不上好,但也还算不错,然而就算如此,被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物几次三番各种找茬,也便对赢子临存了许多不满。   这个误会,一直延续了好一段儿时日才被解开。   赢子临与鬼无情两看相厌,相处起来也就火药味儿十足。   某一日,褚沉绝与一众将领一齐商讨战术,便又叫鬼无情落了单。鬼无情回去为褚沉绝准备膳食的时候,便被赢子临带着一众少年兵士拦住了。   他们特地寻了偏僻地方,把鬼无情给堵了。然而叫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赢子临尚且还没有来得及例行嘲讽,鬼无情便先解下长剑,眯起了眼睛。   半刻钟后,一众少年人便已经被他打的鼻青脸肿,鬼哭狼嚎,在地上躺倒一片,看着很是凄惨。   鬼无情很有分寸,他出手留了力道,没叫他们真正伤筋动骨。只是一时半会儿,叫他们疼的爬不起来罢了。   赢子临都被他打懵了。他本以为鬼无情是那种娇媚无力,只能在床地之间,供人亵玩的娈童一流,万万没想到,鬼无情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   ——这么高的武功,褚沉绝为什么会拿他当做娈童呢?   许是赢子临实在太过震惊,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然是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鬼无情顿时也懵了。   他骑在赢子临身上,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又狠狠揍了他一拳,在赢子临脸上留下一只乌青的眼圈儿。   他居高临下,冷冰冰道:“我乃殿下贴身暗卫。”   ——什么狗屁娈童!   他哪里像是娈童了?!   解除误会的第一天,鬼无情就把赢子临打成了猪头。   猪头赢子临回了家中,父兄自然大惊,不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   问他他也不说,嘴硬得像是个锯嘴葫芦。赢子临的父兄十分无奈,便只找了与他一齐的少年人询问。   那些同伴的嘴,自然没有赢子临的严,他们虽然觉得丢脸又羞愧,但面对将军的询问,却还是一五一十,把他们和鬼无情的事情说了一遍。 第一十一章 兄弟属狗嘤嘤嘤嘤   赢子临的父兄听完他同伴所说,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发出爽朗的大笑声来。   这叫一众少年羞愧难当的黑历史,一旦入了两位将领的耳朵,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短短一日内,便传遍了整个北疆。   少年人的小心思,总是分外可爱的。   赢子临的父兄笑完之后,便毫不留手,关了赢子临半月禁闭。然后,便去褚沉绝那儿为自己的儿子、弟弟,请罪了。   褚沉绝,自然也是听了这个消息的。   他哭笑不得之余,又有一点莫名的遗憾,在心中泛起涟漪。   但这一丝微妙心绪,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   他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等叫人哭笑不得的误会,真的发作。于是这件事,也就轻轻巧巧地被揭过去了。   而赢子临在出了禁闭之后,便生出了极浓的愧疚之心。   每每带着小玩意,小点心,去与鬼无情卖乖讨巧。   鬼无情虽然气恼他,但到底也没气上几天。   加上赢子临的点心实在可口,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竟然也慢慢缓和,甚至能称得上不错了。   “那时你受了重伤,我也没来得及赶回去,见你一面。”   赢子临一边回忆,一边想起最后的往事。   那时候,鬼无情不知道怎么的,受了极重的伤势。也是同一时间,北蛮王被不知名的义士摘了项上头颅。   他和父兄都在最前线,自然不能放过这般好的机会,趁乱直攻北蛮境内。他身为将领,虽然那时官职尚小,但也有责任担在肩头。不能为了鬼无情折返回城,也就错过了两人那时的最后一面。   ——若说他们初遇时的事情,是赢子临的黑历史。   那他们相离的时候,牵扯到的便是鬼无情的黑历史了。   他见赢子临陷入回忆,顿时脊背一冷,生怕他回忆出什么来,连忙开口打断:“无事,你我本也不应有多少交集。能相识一场,已是幸事。”   “………………”   赢子临被他这话狠狠刺了一下,他顿了顿,才假惺惺道:“你说的不错,你我能相遇一场,本已经是幸事了。”   鬼无情见自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不由欣慰点头,松了口气。   赢子临却在此刻话头一转,目露凶光,狠扑上来,怒道:“什么叫本不该有多少交集?!你这没良心的,好不容易见一面,不说想想我,竟还能说出这么扎人心窝的狠毒话!”   他猛虎一般扑过来,鬼无情顿时一惊,被吓了一跳。他匆匆要避,赢子临却像是能看见他的想法一般,直将他的退路锁得严严实实。   鬼无情被他偷袭制住,抵在了宫墙上,却也没有多少挣扎心思。他被赢子临紧紧抱住,无奈提醒道:“此乃宫中,你收敛一些。”   他耳力极佳,隐隐听到了同事扒拉着瓦片的细碎声音。   赢子临埋头在他肩窝里,见鬼无情毫无抵抗之意,心中更是酸软一片。他闷声道:“陛下叫你送我出来,本便有叫咱们叙叙旧的意思。我不过是与你叙旧罢了,碍着什么事了。”   鬼无情听着他的哭腔,又感觉到脖颈边的一点湿意,也不好再打击他了。只将目光放空,跟个木偶人一般叫他抱着,心中道:叙旧是叙旧,自然碍不着什么事。但这傻乎乎的木头脑袋也不看一看,谁家叙旧的同袍,会是如今这般姿势?   赢子临狠狠抱了他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他临放手,还寻了地方,狠狠在鬼无情肩上咬了一口。   直叫鬼无情闷哼一声,怒骂道:“你属狗么,乱咬我做什么!”   赢子临在他衣领上擦擦眼泪,才心满意足地退开,听见这问话,竟也丝毫不觉得心虚,理直气壮地回道:“你如今肩上有多痛,我被你那话便刺得有多痛!合该只准你伤我的心,不准我咬你一口?”   系统眼疾手快,只叫鬼无情痛了一瞬,便屏蔽了他肩上的痛觉,同时啧啧感慨道:“你在外边招惹的风流债,竟然是这么热辣的人物。”   “他算什么风流债!”鬼无情气急回他一句,见赢子临更是一副毫不心虚,甚至有些美滋滋的模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狠狠踹他一脚。   几年没见,皮的本事倒还是一如既往!   赢子临倒也不躲,只生生受了这一脚,他道:“几年没见,无情还是这么容易生气。”   放屁!   鬼无情在心里冷哼出声,倒也慢慢寻回了二人曾经相处的状态,心中微薄的疏离感彻底碎了,只剩下蠢蠢欲动的殴打谷欠望。   他赶羊一般轰着赢子临出了宫门。赢子临前脚刚刚踏出,他后脚便毫不犹豫转头就走,赢子临尚且提声道:“无情,无情!我明日再来寻你!”   鬼无情脚步一顿,还是未曾回头,只在心中想道:赢子临这脑子缺根筋的模样,还是没被治好么?   不出鬼无情所料,皇帝派他送赢子临出门,自然不能是只叫他们叙叙旧。   他刚刚回去,便见着桌案上摆着些纱巾,金疮药之类的东西。皇帝一边招手叫他过来,一边道:“被咬得狠不狠,痛不痛?”   ——他之前听到的声音,果真便是同事弄出来的了。   鬼无情倒也没有毛骨悚然之感,他对于主子们的窥视谷欠望早就有所了解,此刻也只乖乖应道:“尚可,属下不痛。”   皇帝坐在座椅上,叫鬼无情面对着他跪下来,自己拿了剪刀,勾起鬼无情的衣领,细细给他剪开了。   鬼无情五官敏锐,被这等能致死的利刃靠近了要害,身体都忍不住绷紧了。   所幸皇帝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他只是剪开了鬼无情的衣裳,露出他的肩膀,便将剪子放到了一边去。   鬼无情的皮肤极为细白,赢子临咬他的时候,更是半点都未曾留口。此刻他肩上一处深深齿痕,周边还泛着红,直显露出一股莫名的靡靡风光来。   ——直叫人想要在他肩上,颈上,甚至更深一些的地方,都留下如这般的撕咬痕迹。   力道半点都不要收,最好能叫他痛得受不了,痛到那双黑沉的眼里,都要盈满了泪才好。 第一十二章 旖旎念想为色所迷   鬼无情察觉不到皇帝心中的旖旎心思。他只被皇帝按着伤处,虽不觉得痛,却也总觉得有一丝丝莫名的异样之感。   好像连同事们盯梢的眼神儿都变得古怪起来。   鬼无情肩上后背都是一片凉嗖嗖,他看一眼皇帝的神色,总感觉皇帝盯着他的眼神让人毛毛的——就好像他忽地成了一只肥美鲜嫩的烧鸡一样,有一种自己要被连骨头吞吃的错觉。   鬼无情犹豫一二,还是有些受不了,出声提醒道:“陛下?”   皇帝骤然一顿。   他像是从梦魇中被惊醒了一般,整个人都怔了几秒,等到清醒过来之后,便不由皱起了眉,觉得自己当真是为色所迷,被魇住了。   皇帝心中唾弃自己,但手掌却还是恋恋不舍,按在鬼无情的肩膀上。   他一脸淡定神色,好像方才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取了一旁摆着的烈酒,要为鬼无情清洗肩上伤口:“方才走了神,竟叫无情发现了。子临下口倒也真狠,见了些血,朕先为你洗一洗罢。”   若是以往,这么点伤势鬼无情看都懒得去看,但如今皇帝亲自为他处理伤口,他自然也得拜谢。   鬼无情只道自己不痛,皇帝却只以为他是在忍着。他只将烈酒浇在鬼无情肩上,眼神儿也不住地跟着酒水流到他衣裳深处去。   鬼无情只觉得那股毛毛的感觉又来了,他纳闷地看看皇帝,只觉得这氛围当真是哪儿都不对劲,但当真要他说,他又说不上来。   只觉得皇帝沾了药,细细为他涂抹的动作,也不像是在上药了,反而像是在抚摸一般。   “我怎么觉着有点不对劲?”鬼无情戳戳系统。   他身上的衣裳被酒濡湿了一大片,现在身上格外难受。系统对这方面很是敏感,他想了想,啧啧感叹:“我觉得也是,你们现在这感觉,就像是小黄蚊里写的调情桥段一样,特别涩情。”   鬼无情自个儿想了想,犹疑道:“皇帝不是直男么,我只听说他一晚上能叫三个妃子一齐伺候,从没听过他碰过娈童倌儿。”   暗卫们爱好八卦,又有职业优势,探究起有些事来极为便利。便是鬼无情对于这方面不是太感兴趣,但圈子里都是这样的风气,他多多少少也就听到过许多八卦杂谈。   皇帝身为九五之尊,八他更能给人一种禁忌的刺激感,鬼无情听到过的关于皇帝的八卦数不胜数,其中最多的就是皇帝平日里的私生活了。   比如皇帝平常喜欢在书房练字还会在字帖上画个小花花;比如皇帝今日看了某本奏章心情极佳,下午还看了看私藏的春宫图本;比如皇帝今日不好好喝药,把太后命人送来的汤药都倒在了御书房里摆着的盆栽里;比如皇帝平日里雄风极盛,除了经常宠幸玉妃,还常要召来好几位妃子一同服侍。   真真荒淫无度。   真真叫人羡慕!   鬼无情在脑子里回忆了一圈儿曾听到的皇帝八卦,便又听到皇帝道:“好了。”   他浅浅地为鬼无情上了药,轻轻包扎好,便将东西都推到一边,道:“无情感觉如何?”   鬼无情细细看他,见皇帝似是没有什么其他倾向,方才道:“多谢陛下,属下尚好。”   皇帝神色坦然,他像像是丝毫未曾发现鬼无情看过来的目光,只道:“怪朕,如今你里边的衣裳怕是湿透了,肩上又有伤处,怕是没法子洗浴了。”   鬼无情心里的毛刺感消下去一些,但有了系统的前言,他如今依旧警惕,只道:“是属下身上污浊,不敢脏了陛下床榻。”   皇帝:“你方才才用烈酒冲了身子,怎么能说污浊?再者叫你来回奔波也实在麻烦,玉妃那儿,夜里有他人守着,你安心与朕歇下便是。”   “………………”   皇帝把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鬼无情自然也再拒绝不得。他拿布巾擦了身上的酒液,又将沾湿的衣裳脱了,硬着头皮与皇帝睡在了一处。   暗卫真是个高危职业。   拿着单薄的俸禄,做着丢命的任务。不仅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得熟练各种纨绔技能。既要学会为主子收拾烂摊子,还得注意主子的心理状态,以防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碍着了主子的眼,被拖出去剁了丢到乱葬岗去。   要是暗卫的脸入了主子的眼,还得脱了裤子躺平任操。要是那种运气不好的,要么碰到性情刁蛮又脑子不好,非要与暗卫双宿双飞的世族小姐,能留全尸便已经是好事。要么一发入魂有了身孕,或留作妾侍被他人磋磨,或连人带孩子都被处理。   可谓是很凄惨了。   鬼无情如今要身份有身份,要本事有本事。他又不是迫切想要得宠出头的底层小暗卫,一点儿都不想被日。   脱了衣服躺在皇帝床上的鬼无情分外焦虑。   系统看了半宿剧,回头一看发现他还没睡着,惊了:“两天没睡行不行,要不要我给你来一下?”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躺在皇帝身边,他道:“算了,游戏。”   系统犹豫道:“可是我追的剧今晚大结局啊。”   “………………”   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系宿情谊!居然就这么输给了一部泡沫剧的大结局!   鬼无情心中被风吹得哇凉哇凉,疲惫地妥协了:“看剧。”   一晚上下来,系统心满意足,鬼无情只觉得自己受到了精神攻击。他连着两日没睡,眼下也终于是带了些青黑。   然而美人到底是美人,鬼无情便是有了黑眼圈,也只是更多了一些病态的苍白感,全然不叫人觉得他精神不振,垂头丧脑。   皇帝伴着酒香,倒是睡得很满意。   他们在御书房歇了一夜,直叫第二日过来侍奉皇帝更衣的宫人头都不敢抬。生怕乱看一眼,便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鬼无情本想要捡昨日的衣裳先披着,却被皇帝制止了,他将床帐放下,把鬼无情整个儿挡住,又叫宫人把剪坏的衣裳拿下去,取新的衣物来。   鬼无情:“………………”   那种毛毛的感觉又来了。   皇帝却像是丝毫未曾察觉到不对,他坐到床榻边,叫鬼无情背过身去,看他肩上的情况。   那一处齿痕仍旧微微肿胀,泛着淡色的红,皇帝轻轻碰了碰,似是满意地道:“看来那药还算尚可,再涂一两次,你肩上的伤,也便应是好了。”   ——本来也应是要好了。   在鬼无情看来,皇帝的行为可以算得上是极浪费药物了。他平日里已是习惯了伤痛,这么一点儿小伤,在他看来与被蚊虫叮咬没有不同。   而皇帝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伤,便取了集难得的宫中秘药来用,真真是太过奢侈。   ——要知道,暗卫受了伤,买药的银钱可是要自己出的!   就算他有鬼无心的后门可走,省了请大夫的钱,也能省下一些伤药费用,但他平日受伤还是太频繁了些。   光是伤药费用,便已能榨干了他每月发下的俸禄了。   皇帝尚且不知鬼无情心中的想法,要是知道,说不定都要被他气笑了。他只看了看鬼无情肩上的情况,又摸了摸他身上留下的细微伤痕,道:“朕以前也常听你的名字,记得你极受阿绝喜爱。你身上这些伤是怎么留下的,阿绝未曾赐予你去疤痕的药膏么?”   鬼无情被他抚摸脊背,只感觉鸡皮疙瘩都要炸起来了。他身体紧绷,一时之间摸不准皇帝到底是什么想法,只道:“主子看重属下,是属下办事不力,才会受了伤。”   ——这便是没有赐下膏药的意思了。 第一十三章 互相伤害毫不留情   鬼无情被皇帝一系列操作搞的惊疑不定,他背对着皇帝,瞧不见他如今到底是如何神色,只听得他道:“阿绝真真是不体贴。你是阿绝爱重的属下,他竟也不知道多予些赏赐。”   ——别说赏赐了,他加班许多年,御南王连他额外的加班费都没给过。   鬼无情想想自己被剥削的休假时间,不由生出悲戚之心来。又碍着此刻与皇帝的诡异姿态,更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所幸皇帝也知道点到即止这个道理。他只感慨几句,便转到正题,问鬼无情玉妃那儿的情况。   玉妃那儿,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鬼无情只粗略答了,又说了玉妃与他点心的事情。   “她的手艺,倒也的确很不错。”   皇帝对此倒是很宽松,他道:“她既然给你,你便收了。”   他们刚刚说完,宫人便又来敲门,皇帝甚至不叫她进来,只自己取了衣物,进来给了鬼无情。   鬼无情更觉得不对味儿了。   这皇帝——难不成是真想要睡他么?   若真是这样,那御南王那时所说,便是真真的实在话了。果然兄弟才更了解兄弟,皇帝是什么德行,御南王又怎么能不知道?   鬼无情假做惶恐谢恩,皇帝只扶住他,大义凛然道:“朕本便心喜于你,见你如见友人。这本也只是小事,无情若推托,朕便要生气了。”   “……………”   可我们见面也不过几日,算起来,我对你也全然不熟啊。   鬼无情对皇帝一番瞎话全然不信,他微皱着眉,穿上了衣裳,又与皇帝一起用了早膳,皇帝去上朝,他则去玉妃宫中盯梢了。   等到他到了玉妃那儿,也还只是卯时罢了。   不出他所料,玉妃如今尚未起床。   鬼无情心道正好,玉妃没起,他待会儿还能蹭个早点。他寻了玉妃睡着的居处,自己跳到房顶,拨开瓦片,耐心地等着了。   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鬼无情在玉妃屋顶看了一场日出,等到日头晒起来,他便将瓦片重新放好,不再在屋顶上待着晒太阳,转而到能透过窗户,看见玉妃屋里情况的树丛里去了。   树丛中还蹲着几个同事,其中一个啃包子的方才才过来,见着鬼无情过来,顿时便呆了一下,一时之间拿着包子不知所措,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啃。   鬼无情与他对视一眼,包子同事眨眨眼,犹豫着道:“大人?”   他们都是皇家养的暗卫,如今鬼无情又转到了皇帝手下做事,轮起资历身份,他能稳压他们一轮。但皇帝偏偏又没真给他什么职称,便叫暗卫们十分混乱,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位空降的外派大佬。   “………………”   鬼无情瞄一眼他手里的包子,再看看紧张的像只仓鼠的暗卫,淡定道:“吃吧。”   又回头专心去看玉妃的动静了。   玉妃被一群围观人士盯着洗漱一番,宫人想要为她挽发,也被她拒绝了。   在自己宫中的时候,玉妃显得极为随性,她只把头发拢了拢,取了发带,给自己扎了马尾,又取了窄袖的衣裳换上,便出了门,转而去小厨房的地方了。   鬼无情见她出来,便悄无声息地落了地,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走。   玉妃全然不知道自己背后跟了个人,她叫宫人留着收拾屋里的用具,自己升着懒腰,一边打哈欠一边往里边走。   鬼无情在后边看着颇觉不能直视。   攻略系统也是与他一般想法,他沉痛道:“你淑女一点好不好!你是个女孩子啊!”   玉妃嗯嗯啊啊地应着,她百无聊赖道:“你天天都说烦不烦啊,反正我又不听,大家都对彼此多一点爱不好吗。”   攻略系统冷酷道:“对不起,我现在对你没有一点爱。”   玉妃被他噎了一下,转而又嗲嗲撒娇,恶心他道:“没关系,我爱你就可以了,系统宝贝儿,给你双份的爱啊!”   系统在鬼无情脑海中打了个寒颤,攻略系统更是凄惨,他被狠狠恶心了一下,竟然发出了一声干呕。   系统:“………………”   鬼无情:“………………”   系统心有戚戚,忽然发现了宿主的美好,他郑重许诺道:“宿主,只要你别和她一样,我以后绝对会好好对你的。”   “…………我也会好好对你的。”   所以以后他们能不追泡沫剧,一起开黑打游戏吗?   玉妃与攻略系统互相伤害不可自拔,鬼无情跟在她后边,一直没有叫玉妃发现。   直到玉妃到了小厨房,转手要把门拍上,却未曾听到熟悉的吱呀声,才惊悚回头,一边尖叫,一边拿起手边的东西就往鬼无情脸上砸。   鬼无情轻轻松松地接下了她砸过来的菜刀,他眨眨眼,无辜地与吓到蹿到一边的玉妃对视。   玉妃脸上青白交加,她一时之间又惊又怕,都不知道应先和鬼无情道歉,还是先为他吓到自己怼他一顿。   鬼无情:“娘娘?”   玉妃:“你他妈走路没声的吗!你跟着我想干嘛!!”   鬼无情看看手里的菜刀,把菜刀放到一边,乖乖回道:“属下来保护娘娘。”   玉妃怒道:“保护个屁!我要是死了,一定是被你吓死的!”   鬼无情对于吓到了老乡也十分愧疚,他在以往的十几年里,早习惯了悄无声息的行动,没想到现在会吓到老乡,只乖乖道歉道:“惊扰了娘娘,是属下的过错。”   玉妃看他一摆下摆,便要跪地请罪,一时脸色更是难看。她难得的没有发出心音,只道:“算了算了,本来就是我自己的原因。”   本来就是她自己的原因?   鬼无情看看玉妃此刻还惊魂未定的面容,顿时意识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他戳戳系统,道:“她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第一十四章 死亡阴影如影随形   系统道:“反应的确大了。”   平常人受了惊吓,缓一缓,发觉是虚惊一场,也便过去了。   但玉妃………却好似是全然没有缓解一些的意思。   她此刻面色惨白,甚至连呼吸都很困难。鬼无情蹙眉看她数眼,询问道:“娘娘无事罢?”   玉妃强撑着,她额头上甚至还有一些冷汗,此刻只恶狠狠道:“没事!”   她努力叫自己看着凶狠一些,但看在鬼无情眼里,她此刻的模样却只像是张牙舞爪的受伤野猫,外在的攻击性,不过是虚张声势,想要吓走敌手罢了。   鬼无情皱起眉来,他上前几步,不顾玉妃惊疑不定的喝止,轻易化解了玉妃的挣扎举动,只抓紧她的胳膊,半扶半拖,叫她靠在自己身上。   真抓着了她,鬼无情才更直观地知晓了玉妃的不对劲。   她身上出了细细冷汗,隔着衣裳握住她的胳膊,也全然没有常人应有的温暖触感,反而是一片微潮的冰凉。甚至玉妃到现在,身上还在发着抖,简直像是被猛兽咬住了要害的小动物。   ——她是真的很害怕。   甚至在鬼无情制住她的时候,瞳孔都骤然紧缩。好似鬼无情是什么极为可恐的鬼怪猛兽一般。   “属下失礼了。”   此刻毕竟男女有别,玉妃与他之间,更是有着尊卑之分。鬼无情不敢与她接触太多,只姿态强硬拖扶起她,先出了小厨房,预备带她回房休息。两人半道上见过来帮忙的几个宫人,鬼无情便将玉妃交给了她们,自己跟在后边。   等到玉妃被宫人们拥簇着进了屋,他便上了屋顶,打手势唤了两名暗卫,指派他们一人去寻皇帝,告知他方才事宜,一人去寻如今玉妃情况的太医,为玉妃查看情况。   他资历长,实力高,又受宠。暗卫毫不犹豫,领命便去办了。鬼无情做完该做的事,便揭了瓦片,查看玉妃的情况。   玉妃正躺回了床榻上,宫人们不知她到底生了何事,急得团团转,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儿。   玉妃的唇脸还是苍白的,她似是觉得冷极了,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弱声弱气地道:“别转了,别转了,转的我头疼得很。”   几名宫人都听话极了,一人上来为她压实了被角,含着泪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好好的?是不是那大胆的侍卫………”   “不干他的事。”   玉妃苍白着脸否认了,她道:“我就是有些头疼,你们慌什么。我起来都还没吃点什么呢,你们去几个人做些点心,我过会儿自己就好了。”   攻略系统尚也在她脑海中问话,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深呼吸,深呼吸,别害怕………”   鬼无情看着她们急得团团转,生出极浓重的愧疚之心来。   系统在他脑海中道:“她看着是真吓着了。”   ——的确是吓着了。   玉妃此刻的模样,鬼无情曾也有过。   ——他上一世死亡的时候,最后的记忆,是在高空。   那其实也算不得很高,只是因为有了死亡的阴影,便多了叫人恐惧的厚重阴云。 第一十五章 未婚青年惨遭逼婚   太医很快就赶到了。   宫人显然未曾想到会有太医来这儿,她又惊又喜,领着太医进屋,为玉妃查看情况。   玉妃自己觉得没什么,但为了安抚几个姑娘,也只配合着叫太医查看。   宫人挤挤攘攘凑在一边,不敢围着他们,只在旁边急急问道:“娘娘到底如何了?”   “玉娘娘并无大碍。”   太医应了声,道:“只是惊吓过度,喝几贴安神的汤药便能好了。”   宫人松了口气,又有人小声抱怨:“都怪那新来的侍卫!”   玉妃瞪她一眼,道:“与他无关,莫要再提了。”   心中想道:鬼无情是皇帝带到她这儿来的,有皇帝这座绝大的后台,身份定然不会简单。她如今的情况,自己都自身难保,若宫人多说了什么,被抓了小辫子,她怕是救不下来的。   鬼无情听着她的心音,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剑鞘。太医与她开了药方,又叫宫人到时候去取药,便出了门,与鬼无情见面。   “大人。”   太医先对他行了一礼,接着便将方才在屋里所说,又细细说了一遍,最后又取出单子叫他查看。   “不必。”   鬼无情道:“规矩些。”   ——皇帝若是有什么想法,之后会再派人去寻他的,鬼无情怕他揣摩皇帝的意思,与玉妃做些苦头吃。   他的意思,太医也听了明白。他恭敬应下,心里慢慢琢磨着今日这桩事儿。   鬼无情敲打完他,便又重新回了玉妃屋顶,他又待了一些时候,便有暗卫匆匆赶来,先对他跪地行礼,之后便道:“见过大人!主子派属下前来,传您去慈宁宫中。”   叫他去慈宁宫?   鬼无情微微一顿,便也道:“我知晓了。”   他辩了辩方向,确定了慈宁宫所在,便也毫不拖延,施展轻功前去了。   暗卫的轻功不同于往,追求的便是轻、快、隐蔽。   鬼无情的轻功,在整个暗卫界里,也绝无人是能越过去的。饶他此刻是在青天白日里,还穿着招人眼球的红色衣裳,一路过来,却也未曾被一人发觉。   他先进了慈宁宫,翻到房梁上,看看底下情况——见皇帝与御南王一左一右,正与太后说说笑笑,方才定下心来,在房梁上坐了下来。   旁边还蹲着个熟人。   ——今日御南王进宫拜见太后,自然也就有专门的暗卫首领贴身保护。平日里担这职的是鬼无情,现在他在皇帝这儿,人选便成了本该担任此职的鬼无求。   鬼无求眉目细细长长,此刻一声不吭地凑近了鬼无情,打着手势和他交流。   ——这两日感觉怎么样,怎么见你消瘦了?   鬼无情幽怨地看他一眼,他连带着两宿未歇息,看着自然消瘦一些。   鬼无求继续打手势:我此次前来带了糖豆,你要不要拿一些吃?   鬼无情顿了顿,伸出了手。   两人蹲在房梁上嗦糖,过了半响,皇帝这儿的暗卫首领也凑了过来,厚着脸皮要糖吃。   于是鬼无情被夹在了中间,一左一右都眼巴巴等着他分糖。他给两位同事一人一粒,自己多含一颗,很快就把糖豆分完了。   御南王和皇帝还不知道自己的暗卫首领,正在他们头顶上公然分糖。   太后是他们的生母,母子之间的感情极为深厚,此刻两人都忙着哄太后开心,全然不曾注意旁的动静。   先帝只有太后一位发妻。他皇位来得不正,刚称帝时,也有人上折子叫他招选秀女,但被先帝以他年纪已大为由推辞了。   太后先后生育了皇帝与御南王两个儿子,身子却也因为生产坏了底子。她如今不过是五十余岁,但此刻头发却已经是灰白一片,虽然皮肤养得极好,但是还是多了一股苍白之气。   太后被皇帝哄得开心极了,御南王就在一边闷着吃点心,皇帝也没忘了一边儿苟着的弟弟,时不时把话头拉到他身上,还道:“阿绝再过几年,都要而立了。还不准备寻个王妃么?”   太后听了自己最为关心的话题,顿时便精神了许多。她忧虑道:“你也说说你弟弟,我上次问他,他说他有个喜欢的,可我问是哪一家的姑娘,他又一直不说,可真真是要急死我了。”   御南王一听到这个话题,顿时感觉口中的点心都不香甜了。他皱着眉头用了口茶水,将点心咽下去了,便道:“这话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母后有看着我的功夫,还不如多看看皇兄。他宫中这么多妃嫔,可别把他给榨虚了。”   皇帝挑眉看他一眼,丝毫不把他这话放在心上。果不其然,太后也不上心这一茬儿,她皱着眉头,道:“你皇兄这儿有我看着,你就别瞎操心了。倒是你,这么多年连个侍妾都不收。我本以为你是好龙阳,却也不见你身边有什么贴心人。你真是青年时,火气大,怎么能没人陪着呢?”   皇帝在一边悠哉悠哉含笑看戏,御南王却被太后说的够呛。他道:“………母后别说了,我等到有看上的人,自然便会收的。”   太后一听便知道这是他的托词,皱眉道:“你也只是嘴上说得好,我可不能再信你的话了,你皇兄今日也在这儿,你便直接与我们说了………”   太后说到这儿,话语一顿。她看看左右,侍奉的宫人便乖觉地退下了。   太后方才继续道:“直接与我们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鬼无情坐在房梁上看着皇家催婚现场,不由生出一点同情心绪来。他这几日都要留在皇帝这儿办事,因此也不怕御南王会迁怒与他,只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   御南王被兄长和母亲催的头疼,只道自己心中有数,太后见他怎么都不开口,犹豫一二,方才道:“幺儿,你实话与我说,你看上的姑娘——可是哪家的妇人?”   皇帝一听这话,差点没有忍住笑出声来,御南王更是惊愕又羞恼,他怒揭了这一口凭空落下的惊天大锅,羞恼道:“母后您别乱猜!”   太后道:“既然不是他人妇,你又为何不肯说呢!这话我也催了你两年多了,你一直不说………”   御南王简直如坐针毡,他道:“不是不说——”   太后见他说到一半卡了词,更加犹疑:“如今殿内也只我们几个,你到底担心什么呢!”   ——这可不是只有他们几个!   还有随身的暗卫们一直待着呢!   御南王有苦说不出,一时之间犹豫不决,思来想去,还是怕自己会传出什么“好人妇”的名声来,勉强道:“是因我喜爱的那人,是个男儿。”   太后:“原来只是个男子。他年岁如何,可是有妻室了?”   御南王好不容易松了口,再说其他的事来,也便没有什么负担了。他心中生出莫名期望来,乖乖回道:“他如今二十有一,也未曾娶妻。”   太后道:“既然他未曾娶妻,你为何又不与我说呢!”   她对于御南王的取向问题,表现出了河海一般的宽和心怀,全然未曾对御南王有任何斥责,只道:“你既然喜欢,母后自然也不会拦你,你莫要担心什么。他这般年纪都未曾魂娶,应也是个有龙阳之好的孩子。他父母若是不愿,我便召他们进宫来,细细说一说你们的婚事。” 第一十六章 心有所属挑拨离间   御南王被太后臊的不行,他犹豫几次,方才道:“母后便莫要再操心了,他父母早亡,对我也尚且没有那般意思——您莫担心我了!”   太后听他说话,不由又露出一点悲悯神色。   大褚的男女,都是十一二岁,晚一些的十三四岁,便要相看定亲的。大多人,都是十六岁便完婚了。再迟一些的,也是到十八,十九,便也应该结亲了。   像是过了二十还不婚的,要么是因为接连遇到意外事情,成不得亲。要么便是有些独特喜好了。   御南王如今二十有四。他的婚事,都要成太后的一块心病了。她这么多年看着心爱的小儿子清心寡欲地过活着,都耐不住想到——   她的孩儿,怕不是有什么隐疾在身?   所幸现在知道了他只是心有属意,不是隐疾在身。区区龙阳之好,自然是要比得了隐疾好的多了。   太后的担忧无人知晓,御南王自被催婚起,便已是在这儿坐不下去了。加上皇帝今日还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一直给他挖坑跳,因此御南王只又待了半响,便急匆匆地告别了太后,气咻咻地拉着皇帝走了。   皇帝任他扯着袖子,给一路拉到外边。御南王瞪着他道:“你生的什么坏心思,今日一直与我过不去!”   皇帝眨眨眼,拍拍弟弟的肩膀,道:“朕不也是担心你,你年岁都这般大了,连花楼都不怎么去,可不就叫人觉得………”   他眼睛往御南王腹下一瞟,御南王便像是炸了毛的猫,他好生忍了忍,才忍下了打他一顿的念头,气道:“算了——你应也知道我进宫来是为的什么,他在哪儿呢?”   皇帝哼笑一声,打量了他数眼,想了想,打了个手势叫暗卫们都离得远些,方才凑近了御南王,在他耳边道:“你实话与我说,你说的那心上人——是不是就是那暗卫?”   御南王顿时一顿,他也未曾遮掩,只应道:“你看出来了?”   皇帝道:“当真是他?”   御南王道:“当真是。”   皇帝顿时叹了口气,御南王挑着眉毛看他,道:“我可是将他都借给了你,你快些用,我过段时日,便自己过来带他回去。”   皇帝叹着气应了,他心中可惜,却也未曾表现出来。确定了心中所想,便也唤了鬼无情过来,叫弟弟好好看看。   鬼无情被皇帝唤到一边,顿时又被诸多眼神儿扎穿了。他本来还有几粒糖豆未曾吃完,也只一块儿嚼了,舌尖都甜的发腻。   皇帝道:“无情来得真真快。”   他回头看一眼弟弟,没在说什么,只转道又回了太后殿里,留他们两个一齐说话了。   鬼无情心里很纳闷。   在他看来,御南王应是对他很是看不顺眼才对。此刻被皇帝留着,与御南王独处,心中也是十分警惕。   御南王一对着他,就不知道要怎么说话了。他细细把鬼无情如今的模样打量一番,道:“看来你在皇兄这儿,倒是过得很好。”   鬼无情听着他阴晴不定的开场白,心里一缩,麻溜地就跪下了。   规规矩矩应道:“属下不敢。”   ——属下不敢。   就这么一句,两人之间的能说的话,瞬间便被堵死了。   御南王被哽的难受,顿了顿,又勉强找了话题,道:“你跪什么跪,本王又没有要罚你——”   鬼无情被他整的更加纳闷儿,他顿了顿,便有规规矩矩地站起了身,道:“多谢主子。”   ——话又给堵死了!   御南王艰难地寻找话题:“你的面具,也是皇兄给的?”   鬼无情谨慎应道:“是陛下赏赐。”   御南王:“不错。摘了给本王看看。”   鬼无情生出疑惑来,心道他怎么又看上这面具了。他跟在御南王身边许多年,以往也不曾见他有喜爱面具的倾向——还是说御南王实则有些兄控倾向,因为看他不顺眼,见皇帝赐了东西与他,觉得心里不舒服,便想要借着机会拿走?   想是这么想,动作上鬼无情还是极麻利的,他解了面具,恭敬递过去。   却不想御南王只捉住了他的手。   鬼无情疑惑抬眼:“?”   御南王捏着他的手掌,抽出了那面具,道:“你未休息好么,怎看着没精打采?”   ——其实半点儿没精打采都没有,只是因为鬼无情实在是太苍白了些,眼下的青黑便变得分外明显。而就算如此,他也依旧是沉稳而锋利的,眼底都是黑沉一片,半点儿久久不眠该有的昏沉迷茫都没有。   鬼无情想要抽回手,抽了抽,没抽动,见御南王一副问罪架势,只道:“属下尚可。”   同时在心里戳戳系统,惊疑道:“他怎么回事,吃错药了吗?他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想直接把我废了?”   ——御南王将面具收到袖子里,此刻已是用双手抓住了他的手,两指正定在鬼无情虎口命门处轻轻摩抚。   那儿是习武之人的命脉所在,御南王若有心,直接就能废掉他的武功。   鬼无情惊疑不定,系统倒觉得古怪起来。他算了算鬼无情的年龄,顿时惊了,犹豫着道:“等等,他是不是只想摸你小手,占你便宜?你今年刚二十一,你说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系统还没说完,就被鬼无情否决了。他不假思索道:“哪家人的喜欢,是要百般寻人麻烦的?”   他转念想了想,倒觉得鬼无求更有可能——   暗卫群体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守在御南王身边许多年,知晓御南王身边,符合这人之前所说的那些条件的友人,是半个也无的。   只鬼无求一个,平日里的活儿都被御南王指派给他,休息时间最长,平日也鲜少受伤。且他常年陪伴在御南王身边,从来未被给过黑脸。   若御南王喜欢的是鬼无求,这一切问题便有缘由可解了。   ——鬼无求平日里,与他的关系最为亲近。御南王若是生了什么误会,自然便会处处针对他。派他勤出任务,压榨他的休假时间,更是常常叫他帮鬼无求代班,应是想要叫他们生出嫌隙之心来。   鬼无情愈想,愈觉得事儿应该就是这样。   他几乎算得上与御南王一齐长大,也便能看出他之前所说,半点不是推脱、胡扯的谎言。此刻两厢一想,便更是确定了心中念头。   他抬眼看了看御南王的神色,见他微微皱着眉,垂着眼,似乎在想些什么的模样,不由更觉得惊悚万分了。 第一十七章 我和你确认过眼神   御南王不知鬼无情心中所想,他拈着鬼无情的手顿了半响,本想要出口一句:“为何要骗我?”   但顿了顿,却只是松开了鬼无情的手,道:“罢了,你记得按时回来。”   御南王懊恼自己说不出关心言语,鬼无情却只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此刻简直要谢天谢地了。   他们做暗卫的,要么是主人家从外边捡的孤儿,要么是从他们父母手中买来的小孩儿。一大群孩子挤在一起训练几年,撑不住的被处理干净,从一开始撑到最后一批的,才能成为暗卫。   他们自幼便被洗脑,灌输主子为天的思想。但若只是这样,一些心志坚定的,还是能守住自己,生出逃离的心思来。   然而他们的心思,都被前一任暗卫们摸得通透,在他们成了暗卫之后,便会被植入“子蛊”,身为他们的主子,“母蛊”就寄宿在御南王的体内。   这些蛊虫并没有传闻之中的那般神奇,但也是极其诡异的东西了。   只要一段时间之内,他们得不到分发下来的药物,便会被子蛊撕咬内腑,痛不欲生不说,辛苦修行的武功也使不出来,在这般孱弱情况下来,被捉回去,几乎就是必然的事情。   若是被主子当成了弃子,弃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便再得不到分发下来的药物。   鬼无情不怕分发不到药物的痛苦,但却会担忧,在他失去武功之后,以往的各路仇家会找上门来。   两人的脑回路截然不同,鬼无情劫后余生,现在恨不能距离御南王远远的,御南王被鬼无情不动声色地远离,只觉得极其懊恼。   如今的气氛这般僵硬,御南王也待不下去了,他将面具还给了鬼无情,便又带着他往内殿去。   鬼无情便占了御南王身后宫人的位置,服侍他用茶水点心,几人聚在一起,又用了午膳,御南王便与太后告别,要离宫去了。   兄弟二人一齐从太后宫里出来,皇帝便招手唤了鬼无情,不顾弟弟紧紧盯过来的视线,只道:“你与我过来,把今日的事,再说一说。”   御南王得不到鬼无情的注意力,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站在原地。   皇帝招招手,对身边的内侍道:“你去送送阿绝。”   又对御南王道:“快走快走,朕这儿有个宫人,冰糖炖梨做得分外好,送你了,治治你这咳嗽。”   御南王被他怼了一顿,倒也没有再怼回去,他只皱眉看了一眼鬼无情,露出一副极不满意的模样,便甩袖走人了。   鬼无情可算是松了口气。   皇帝留心看他的动静,见他面上毫无波动,对于弟弟的去留,全然没有半点上心,不由在心里琢磨起来。   表面上也是风平浪静,心中思绪半点不露,只如以往一般,温和地唤鬼无情进来说话。   鬼无情本要半跪下来回话,却又被他拉住,按在了椅子上。   皇帝温和道:“无情好似朕的友人,朋友之间,又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   可我们本质上还是上下属关系。   鬼无情看他一眼,见皇帝的确没有做戏的意思,便也不推脱,只坐了下来,将玉妃宫中的事,都与皇帝说了一遍。   皇帝微微颔首,道:“不错。无无情看她的反应,可是因为曾受了些训练,方才会那般害怕?”   ——一些特殊的训练若是失败,也会叫被调教的人拉下阴影,日后若再碰到相似情况,便会犹如惊弓之鸟。   鬼无情被他询问,只平静道:“应当不是。”   皇帝看向他,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鬼无情慢慢道:“娘娘应是曾经被人暗害过。”   ——就算是曾经的那个世界里,危险也还是存在的。   女孩子若是独自走夜路,便很容易被一些混混,罪犯盯上,被跟踪、尾随、抢劫、甚至强奸,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皇帝不知道鬼无情心中的念头,便只从他的字面意思进行理解,他道:“那看来,她知道的东西,的确挺多。”   “………………”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鬼无情冷漠地看着皇帝发散思维。他心知这等误会一时半会儿全然解不开,也便放任了。毕竟一个利用价值高一些的人,总比起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人,更叫人需要慎重对待,存活率也会更高一些。   鬼无情被皇帝留着说了会儿话,便要准备准备回玉妃那儿了。皇帝想了想,道:“你今日已是到朕这儿来了一回,今夜便不用过来了。玉妃那儿你不必拘束,只将她当做男子来看待便是。”   这意思,就是叫他可以紧盯着玉妃了。以后也不用蹲房顶,可以进屋蹲房梁了。   鬼无情对此十分满意,他应了声,心中也带起一些松快来,只高高兴兴地走了。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十分怅然地叹了口气。   他本也动了些旁的念头,可如今那傻弟弟与他都已挑明说了话,他便也装不得傻,真对鬼无情出手了。   鬼无情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他甚至觉得美滋滋。   玉妃那儿,也已是用了午膳。   鬼无情中午没吃,他先去小厨房溜达了一圈,见到一碗热乎乎的汤面放在里边,想了想,便捞了面碗,蹲在房顶上吃完,把碗放回原处,便去看玉妃的情况了。   玉妃的情况,已是好了许多。   她只穿着里衣,现在正蜷着腿,坐在床榻上,手里捧着书看。   鬼无情先在屋顶上看了看情况,又寻了扇开着通风的小窗,默不作声地窜了进去,勾着房梁上去了。   因为玉妃到底是皇帝的妃子,所以暗卫们都不敢窜到房间里来。如今整个房梁上,也只有鬼无情一个人待着。虽然这儿的房梁上有些灰尘,但能独占一整个房梁,灰尘也就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了。   鬼无情并没有窥视女孩子的癖好,他寻了个隐蔽处,擦了擦灰尘,又在房梁上躺了下来,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   玉妃和攻略系统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   “三。”   “八!”   机械女声漠然甩牌:“二。”   “要不起要不起,你来你来。”   “辣鸡宿主,小王!”   ………………   有些人,表面上光鲜亮丽捧着书看,但实际上可能是在脑内斗地主。   鬼无情躺在房梁上,伴随着斗地主的声音好好睡了一觉。   等到玉妃那儿的斗地主音效一停,他便也瞬间清醒了过来,连忙扒着房梁往下看了一眼。   玉妃放下了手里的书,自己换了身衣裙,她按着肚子,还在问攻略系统:“什么时候了,饿死我了。怎么也没人叫我吃饭呀?”   攻略系统道:“现在六点——你之前自己说的别吵你,她们没敢过来,怕吵着你。”   玉妃哀叹一口气,道:“算了算了,那我自己去做。”   她整理了一二,便要准备出门,鬼无情见状连忙溜下房梁,从小窗蹿了出去,又走前几步,等在了外边。   玉妃一推门,便正见着了面无表情的鬼无情。   她微微一顿,看了看他,惊道:“你一直守在外边?”   鬼无情微微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他的确一直守着没错,但不是在门外,而是在她头顶的房梁上边。   玉妃被他一套动作弄迷糊了。她此刻对于鬼无情的心绪,颇有一些复杂,攻略系统那儿,鬼无情一直在上涨的好感度还摆着呢。   她没法子对鬼无情亲近起来,也没法子讨厌他,问了他一句之后,便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真正一直等在外边的几名宫人很快便看见了这儿的情况,连忙拥簇着凑过来,又被玉妃打发走了几个,留两人给她打下手。   鬼无情便隔着一段距离,默默跟在后边。   玉妃与两个宫人在前面细细说话,她领进到里边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鬼无情还眼巴巴跟着,皱了皱眉,还是把门关上了。   鬼无情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在周围转了一圈,找见了一扇打开的窗户,正准备翻窗进去,便听到旁边传来“喵”的一声。   鬼无情回头看了一眼,便见一只黑猫蹲坐在地上,幽绿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   ——确认过眼神。   这也是不走寻常路的人。   片刻之后,鬼无情便已经把黑猫抱在怀里,翻窗进去了。   小厨房并不是很大,鬼无情进来,也全然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然而两名宫人正围着玉妃,与她凑在一块儿,竟是没人发觉他已经溜了进来。   鬼无情顿了顿,轻轻道:“娘娘?”   玉妃动作一顿,她与宫人一起看了过去,见鬼无情无辜地抱着黑猫站在原地,顿时惊住:“你——你是如何进来的!” 第一十八章 非洲老乡半夜遇刺   旁边的小窗中吹入一缕风,颤抖着展示了一二自己的存在感。   “………………”   玉妃与鬼无情对视一眼,鬼无情抱着黑猫十分无辜,玉妃已经是噎在原地,说不出话了。   宫人看看自家娘娘,再看一眼鬼无情怀里的黑猫,出声道:“这………哪来的狸奴,怎么能叫它进来呢!”   小厨房中肉食颇多,可怕被它偷吃几口。   鬼无情站在原地看看黑猫,黑猫回头与他对视一眼,转而往前伸了伸爪子,嗓音绵软极了:“喵——”   它表现得如此可爱,宫人顿时便说不出话来了。   玉妃顿了顿,长叹一口气,道:“算了算了,喂一个是喂,喂两个也是喂。又不是缺吃的,多做一些便是了。”   鬼无情被几个姑娘摁到一边坐下,宫人显然有些担心玉妃,屡屡插手想要帮忙,被好笑好气的玉妃轰到了一边去。   鬼无情坐在椅子上,黑猫蹲坐在他腿上,一人一猫矜持地盯着玉妃的动作,眼神随着她的身影一起转来转去。   又过了小半时候,玉妃便已经坐好了几碟小菜,浓汤,还有照顾了鬼无情的,大大一桶的蒸米。   鬼无情想要上前去帮忙,甚至不用玉妃出马,宫人便先警惕地盯着他了。   鬼无情顿了顿,又抱着猫坐了回去。   小厨房中自有几张小桌,宫人熟练地把桌子摆好,自己也微红着脸坐了下来,开始分发碗筷。   玉妃笑着道:“你们这两个馋嘴的,每日都吃这么多,也不怕长胖。”   宫人撒娇一般地道:“娘娘——这还不是都怪您的手艺嘛!”   玉妃道:“胆子肥了,竟还敢说是我的不是了。”   她们说说笑笑,分发碗筷,黑猫也独得了一只小碗,只与它一些饭,略浇了些汤汁。其他的宫人摸不准它能不能吃,干脆便不给了。   鬼无情好好睡了一觉不说,还有丰富的晚饭可以吃,可以说是十分喜悦了。   玉妃的手艺的确极好,素菜清淡爽口,荤菜中的肉食,又被做得软烂足汁,轻轻咬上一口,便有浓郁的汤汁喷薄而出,虽有一丝微烫,但却也只叫人更觉得鲜美香浓,可以说是享受了。   鬼无情简直要和他旁边蹲坐的黑猫,同步成一样的满足模样了。   一顿饭吃完,鬼无情对于玉妃的好感度已经上升到了五十。   玉妃与宫人一齐收拾碗筷,一边觉着鬼无情的好感度实在也太好刷了一些——简直就像是只粘人的宠物,喂食一次加五,喂食一次加五,规律又好刷,非常叫人心情复杂。   她们现在这时候,晚上除了身体运动,便也没有其他乐子可寻了。这儿的天色黑得早,几人用完饭,洗了碗筷,天色便已经是彻底黑下去了。   玉妃打了一天斗地主,现在倒也的确有些疲惫。她前脚回屋里歇下,鬼无情后脚便跟着蹿上了房梁。   宫中很快安静下来。   鬼无情因为之前漫长的职业生涯,对于睡眠的需求降低了不少。他下午歇息了一些时候,晚上便已经全无睡意了,此刻一边陪着系统看剧,一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时候慢慢过去,很快便到了凌晨的时候。   这个点儿,就算是暗卫,也会多些疲惫的昏沉感,然而鬼无情全无此感,他只安静地坐在房梁上,偶尔看一眼外边的情况。   “吱呀——”   伴着一声细微的声响,门忽地被推开了。   鬼无情顿时警惕起来,他垂眼看去,隐约看出那是个宫人,她显然对这儿熟得很了,便是摸黑,也没有被什么东西绊倒。   她手里抱着个圆滚滚的东西,拿火折子点了一支蜡烛,鬼无情借着火光,看出了那是个精致的熏香铜球。   ——应是要驱蚊的罢   鬼无情心中浮起这个念头,但警惕心仍旧半点未曾下降。他小心地挪了地方,未曾叫灰尘落下来,惊动了宫人。确保生了意外,能第一时间救下玉妃。   所幸宫人规规矩矩,只是把熏香铜球换了,又取了扇子,似乎是想要为玉妃扇风纳凉。   鬼无情已经绷紧了身体,随时准备出手。   宫人揭开了玉妃身边的床纱,蹲在她旁边,细细地扇起了风。   此刻正是夏日,的确是颇热的天气,玉妃感受到身边的徐徐清风,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   宫人扇着扇子,将香气伴着凉风一齐送到她那边去,确保玉妃睡得熟的不能再熟了,便从袖子里摸出一柄利刃来,对准了她的喉咙,便要狠狠刺下!   “!”   所幸鬼无情一直未曾放松,他见宫人变了动作,便已是从衣裳里摸出一只小玉瓶,狠狠掷去。   “谁!”   宫人未曾想到好事竟然是被打扰,她手上一麻,匕首也掉到了一边去。只是瞬息时间,鬼无情便已是落将下来,抽剑刺向了她。   宫人又惊又怒,先躲开他这一剑,又想要摸回匕首,快些杀了玉妃,奈何她武功虽高,却也比不得鬼无情,只被几招逼开,不得不奔逃出去。   鬼无情同时追出,同时发出预警,命令一众保护玉妃,自己去追那宫人。   “那畜生的一只走狗,竟也敢坏我好事!”   宫人被鬼无情逼狼狈不堪,怒骂出声,她拼着被鬼无情刺穿肩膀,从脖颈上取出一只细细的小竹筒来,拨开了小盖儿,便往鬼无情身上摔去。   鬼无情瞬间嗅闻到了刺鼻的火药味儿,他连忙避开,却只见那小竹筒中蹿出两道流火,高高地在空中炸响。   ——这竟是一捧烟火!   她还有同党!   鬼无情神色微变,毫不留手,只再过了几招功夫,便已经将宫人制住。他将人摁在地上,第一时间便卸了宫人的下颚,伸手进去,摸出了她藏在口中的毒囊来。   这短短功夫,整个宫中竟然也是乱了起来,鬼无情回头看了一眼,见远处的天竟然有些烧红,便明白是起火了。他沉着脸,心知一顿鞭子是少不了了,皱眉封住了宫人身上的穴道,提着她赶回了玉妃宫中。   玉妃那儿,也已经是纷乱一片了。宫人和侍从都被惊醒,玉妃披着衣裳,被几个暗卫护着站在宫院里,见着鬼无情提着人回来,面上的神情都复杂极了。   她倒也知道是谁救了自己,只对鬼无情道了谢,全然未曾问一句宫人的事情。   同时在心中对攻略系统道:“真没想到………竟然会是她。”   她语气低落,很受打击。这宫人是她亲手提拔上来的小宫女,她在进入这具身体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会再次迎接死亡的准备,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想要杀她的,竟然会是这个宫人。   攻略系统沉默半晌,干巴巴地安慰道:“没事,没事,你身边的其他人,对你都是真心的。   玉妃低落无比,只勉强道:“真心又怎么样,这次我能被他救下来,是我运气好——”   她停顿半响,似乎有些迷茫,轻轻道:“她本来是那种身份,她死了,我活了,我知道我不是她,但是在别人眼里,我就是她。这次之后,想杀我的人应该就更多了。不管是她原本的组织,还是那个神经病皇帝………我都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攻略系统道:“你别担心——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有事的。”   一人一统尚且还在低落,鬼无情却是被惊住了,他在旁边听了几句,脑海中便只留下了一个信息。   ——玉妃身后,竟真的是有一个组织。   她的身份,是真的极不简单。   虽然在宫人刺杀她的时候,鬼无情便已经有了模糊念头,但猜想与事实到底是两个概念。鬼无情看一眼被他丢到一边,被两个暗卫看管起来的宫人,心中生出后悔之感来。   若早知如此,他那时的动作便应该慢些,叫她吞毒自杀才好。   他犯了错,不过是被多打几鞭子,可这老乡的身份出了披露,便已经是丢命的事情了。 第一十九章 犯了错就要受惩戒   这一夜的风波直到天微微亮的时候,才勉强平静下来。   这期间,鬼无情一直守在玉妃身边,他经验丰富,知道这个不明组织,在暴露了玉妃的重要性之后,绝对还会派人前来刺杀。而如今玉妃刚刚被刺,按道理来说,本应该是最为安全是时候——这便是一个极好的刺杀时间段。   事实上,情况也与鬼无情所料的一般无二,在他刚刚回来,过了一两个时辰之后,便忽地从四面八方蹿出人来,目标明确,直指玉妃。   所幸一批暗卫都还在这里,这一支人手,除了一个首领被活捉,其他人都被斩杀在此地。   天色微亮的时候,这儿便来了一人。   她穿着打扮与寻常暗卫不一,身上的夜行衣绣了暗红色的朱雀花纹,腰间也佩有代表暗卫首领的令牌。   正是皇帝的四位暗卫首领之一——朱雀。   她面覆面巾,寻见鬼无情,便道:“主子昨夜大发雷霆,派我来寻你,叫你前去问话。”   鬼无情心里微沉,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只道:“多谢。”   便随着朱雀一齐离去了。   皇帝正在寝宫。   他神色冷沉,站在一面窗前。鬼无情被朱雀带着,从另一扇窗里进入,两人齐齐在皇帝身后跪下,朱雀提声道:“主子,鬼无情已经到了。”   皇帝对于突然在背后响起的声音,没有任何惊吓感觉。他眉目微微敛,转过了身,微微颔首,道:“你下去罢。”   这句话,就是在说朱雀了。   朱雀恭敬应声,只缓缓退到皇帝看不见的地方,便足尖一点,上了房梁。   殿内的气氛凝滞如冰,皇帝未曾像是以往那般,对鬼无情露出温和笑容,只从他旁边走了过去,一直到了殿中的位置。   鬼无情见状,也便起了身,跟着皇帝换了位置,才又重新跪下。   皇帝围着他,慢慢地走着圈儿。他道:“今日,空中有多处起火,慈宁宫也险些被波及,玄武捉了好些放火生事的刺客,你可知道?”   ——知道,自然是知道的。   鬼无情心中叹息,面上只认罪道:“属下知晓。此事是属下的罪过。”   皇帝:“哦?”   他似是早有所料,此刻神色微沉,语气却是带了些戏谑之感:“说来听听。”   鬼无情道:“昨夜有人意图刺杀玉妃娘娘,属下前去追杀,不察之间,叫她放出了报令的烟花。”   那时他就知道不好。火势不可能在一时之间便烧起来,极大可能,是有人事先准备了易燃的东西,藏在宫中,等到那一记烟花放出,宫中四处便齐齐放火,搅乱视线。   ——这一记烟花,是那宫人被鬼无情追杀的时候放出来的。因此这罪责,自然也要算在鬼无情身上。   皇帝道:“朕素来知道你做事极为周全,却不想,你今日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鬼无情只道:“属下自愿请罚。”   今日之事,的的确确是他这儿出的乱子。因此鬼无情也毫无怨言,早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却不料,皇帝未曾出声,叫他去暗卫审讯处领鞭子,而是道:“既然如此——拿鞭来。”   “………………”   怎么回事,暗卫受罚,不都该去审讯处么?还是皇帝这儿的规矩,就是由他亲自来抽?   一直隐在暗处的暗卫,恭恭敬敬与皇帝递上一支金镶玉柄的带刺长鞭,皇帝甩了甩鞭子,发出呼呼风声来,觉得手感不错,便对鬼无情道:“衣裳脱了。”   “………………”   这倒也的确是暗卫受刑所有的步骤。   他们的衣物,总共也便那么几套,万一受刑的时候衣裳破了,可要叫人心疼好一会儿。   只是原本驾轻就熟的动作,到了这儿,鬼无情便犹豫起来。   他只觉得气氛似是有些古怪,直叫他的动作也慢了起来。   所幸皇帝也未曾催他,只是耐心地在一边等着,只一会儿鬼无情便已经去了衣物,只有一条长裤留在身上。   皇帝围着他转了一圈,自己出手,把鬼无情的面具揭了下来,丢到一边。   他用鞭柄在鬼无情身上描着伤痕滑落下来,沉声道:“朕这儿,可不是阿绝那边,不会给你休息的时候。此次事了,你便去与子临一起,先把此次逃出了宫去的冷,都捉回来。”   鬼无情顿了顿,心道你弟弟每次罚我,本也没有给他休息的时候,面上只应道:“属下知晓。”   皇帝便离得远了些,他毫不留手,狠狠抽下一鞭。   皇帝罚了他四十鞭。   鬼无情被他抽完,只觉得做皇帝的暗卫真好。   暗卫审讯处,只会实打实的将鞭子都抽在一处。要么是后背,要么是前胸。   就算是暗卫本来能受得住那么多鞭子,但一直都被抽打同一个地方,足够叫你血肉横飞,直被打得露出骨头来——这般痛感,就算再硬气的暗卫,也是撑不下去的。   但皇帝就不同了。   他是换着方向来打的。   前胸,后背,双腿,乃至手臂,都被他抽打了一遍。虽然整体看着略微凄惨,但是实际上,却未曾真的有多重的伤势。   ——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叫他有一点头晕目眩罢了。   鬼无情额头上浮现一层冷汗,他受完鞭子,皇帝便将长鞭甩到了一边。他只看了鬼无情数眼,便被他如今的艳色闪到了眼。   只自己取了娟布,擦拭手上溅到的血迹,冷声道:“今日子临休沐,朕已经派人去了他府上,受你们差遣。这次的事情,除了你们——绝不能再叫其他人知道!”   鬼无情只应下了,他自己穿了衣裳,又戴上了面具,便带着一身血气,安静地退下去了。 第二十章 兄弟之间也要避嫌   血气浸透衣裳,寒意直从体外延伸到皮骨之下。   鬼无情一边想着衣服脏了要怎么办,一边提气轻身往赢子临的方向赶。   赢子临身为皇帝爱重的心腹,父兄又都是身负重任的高阶将领,居处距离皇城并不遥远。鬼无情加快速度,隐藏身形进了他的府邸,先习惯性地观察了一二府中情况,便摸准了赢子临此刻所处的居处。   他寻见地方,便目标明确地往那边赶去了。   赢府并不是很大。   说起来,赢家本也是人丁兴旺的家族,可惜在几十年前的纷乱之中去了不少人,内乱外患一齐奔来,曾经的赢家家主——也便是赢子临的爷爷,因未曾护住效力的君主,自刎于殿前。而他的长子,赢子临的伯父,那时也正是青年时,为抵抗侵犯边境的蛮族战死。   加上这之后的一系列纷乱,赢家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连赢子临的堂兄,都因心神恍惚,冬日里染了一场风寒,就此归去了。   林林总总的算过来,本是兴旺家族的赢家,竟是只剩下了赢老将军一根独苗苗。   所幸赢老将军争气,内乱之时,他已经有了长子赢子安,幼子赢子临。   那时朝中内忧外患,一时人才缺乏,无人可用。赢家世世代代为君王所使,先帝寻不见可用的人才,便将主意打到了赢老将军头上。   所幸赢老将军那时已经有了孩儿,赢家也有了香火继承。先帝不用担忧自己掐灭了赢家的香火,这才敢用他,派赢老将军去了边疆。   一去,便是二十年。   赢家在这之后,十几年里,都再没有添上人丁。   赢子临出生之时,赢子安便已经到了少年时。他那时娶了妻子,又一直没有孩儿,便寄情给了弟弟,因为年龄差得大,把赢子临当儿子来看。   所幸前些年时,赢子临的嫂嫂终于有了消息,得了了一对龙凤孩儿,赢家至此,才终于有了些兴旺之态。   但兴旺之态,也只是些苗头罢了。赢家此刻的人丁,还是稀薄了一些。   不过这也正好便宜了鬼无情。   赢家此刻在京中的男丁,便只有赢子临一个。而他嫂嫂身子不好,侄子随了母亲,终日病恹恹的,侄女倒是随了父亲,生龙活虎,整日上房揭瓦,为了教养子女,赢老夫人,便也与赢子临的嫂嫂一起回京,一是为了安定圣心,二是为了调养身体。   赢府如今,上上下下也只有五口人,赢子临为了避嫌,与嫂嫂便更得隔得远些。   这般简单明了的关系,叫鬼无情只是看了看宅子里来往的侍从,便已是寻准了地方。   他多年的经验半点都未曾出错,联想到皇帝方才的提点,便直往赢子临书房的方向去了。   果不其然,赢子临正在那儿待着。   赢子临刚刚得了宫中的消息。   他方才处理完那些皇帝派来的人手,此刻正强按着焦急,等着鬼无情过来寻他。   皇帝一早,便已经是打算好了此事该如何处理。他派来的人未曾告知赢子临此间细节,只道陛下有令,叫赢子临出马,鬼无情为辅,追查之前逃出宫中的叛党。   赢子临怕自己出门去了,鬼无情过来便寻不见他,便只安安分分把自己按在书房,强耐着看看兵书,不断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因而鬼无情一出现,便被他发觉了。   赢子临算是他的同事,因此鬼无情也便没有费功夫隐蔽自身,他大大方方从窗户翻了进来,身上带着的逼人血腥气,一瞬间便叫赢子临发觉了他。   赢子临神色大变,急急凑上来,道:“你怎么回事,哪儿受了伤!”   说着便想要扯开鬼无情的衣裳查看,但他又顾及鬼无情身上伤势,一时不敢出手,急得团团转。   鬼无情当了这么多年暗卫,难得有人为了这么一点小伤便急得方寸大乱,他一时觉得有些稀奇,心中也带起一点暖意。但面上也只是道:“方才受了些罚,时间赶不及,买你些伤药用一用。”   赢子临急得团团转,一时之间,也不为鬼无情排外的“买”字气恼了,只急匆匆去捉了几个奴仆,叫他们去取伤药,烈酒,热水,还有包扎的、擦身的布巾,自己折返回来,查看鬼无情的伤势。   鬼无情是当真未曾觉得身上的伤势有多严重,他见赢子临着急慌乱,顿了顿,也只道:“我无事,再借你一身衣裳穿。”   赢子临道:“借什么借,我的东西,你随意取用便是。”   一边说,一边又来帮忙给鬼无情脱下衣裳。   皇帝所用的鞭子,比起暗卫常用的粗鞭,算得上很细了。只是上面有着倒刺,便容易叫人皮开肉绽,看起来是真真凄惨。   鬼无情在赢子临面前,全然没有任何拘束,他只解了衣裳,去了面具,将头发撩到一旁,叫伤处莫要粘着东西。   赢子临全然不计较他身上的血腥染了书房的东西,只叫鬼无情坐到书房屏风后的软榻上,叫他忍一忍,自己去端仆从送来的热水。   热水还有些滚烫,奴仆送来的布巾也是干净的,赢子临端着热水进了屋,鬼无情便要去接布巾,擦擦身上血迹。   却被赢子临手疾眼快,把布巾抢走了。   赢子临瞪着眼道:“你乱动什么动!扯到伤了怎么办!”   “………………”   这人是把他当瓷娃娃来对待了么。赢子临自己也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应也能看出他的伤势并不伤及骨头、内腑,只是些叫人吃痛的小小苦头才是。   鬼无情心里生着些暖意,又略有些无奈之感,只道:“只是皮肉伤势。”   赢子临却全然没有他的轻松淡定,他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道:“皮肉伤势也是伤势——哎哎,你莫乱动弹!”   鬼无情默默收回了想要往后去勾布巾的动作,只微俯下身,叫赢子临为他擦拭后背血迹。   赢子临小心地为他擦拭过来,又心知鬼无情如今的情况,时间不能隔得太久,他强按着鬼无情擦完脊背、手臂、胸口,便叫他脱了裤子,为他清理双腿上的血迹。   鬼无情还未曾被人这么伺候过,又是觉得暖心感动,又是觉得无奈窘迫,他难得有些羞窘,道:“我自己来。”   赢子临只握住他的脚腕,道:“你听话一些好不好——刚刚擦完,莫叫它再流血了。”   他的语气甚是严厉,直叫鬼无情都莫名生出一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愧疚感来。   他犹豫一二,想着赢子临平日里,应也是这般对待其他受伤的友人的,便没了尴尬感觉,只与赢子临帮着脱了长裤。   他受罚的时候,为了留些体面,亵裤,长裤,都是一直穿着的,因而此刻有些地方的布料,都已经与伤处粘到一起去了。   鬼无情本想要粗暴处理,直接扯开算了,赢子临却不同意,只小心凑近,慢慢地将两处分离开来。   鬼无情像是大爷一样,被赢子临伺候着擦干净了身上血迹。只有腿根处的伤势,因位置实在太过隐蔽,叫赢子临红着脸不好动手,被他抢过布巾,自己胡乱擦了擦了事。   他二人只是擦拭身体,便花了好长时候,直叫鬼无情都觉得赢子临带了几分婆妈感来。   赢子临却不知道鬼无情如今是怎么看待他的,他正背着身,等到鬼无情擦完最后的一点血迹,便提了烈酒,想要为他擦拭伤口,免得之后伤处化脓。   鬼无情平日里哪里这么磨蹭过?他往常时候,任务繁多,时间紧凑,天天过的催命一般,干什么事都求一个迅速效率。他就算是被人捅上一刀,都能只撒点药粉止血,将伤口随便缠缠了事。   此刻这一身轻伤被赢子临这般精细处理,虽然让鬼无情颇为动容,但动容之余,却也只叫他觉得太过拖沓了些。   鬼无情为了方便,也未再穿上亵裤,他的长裤也已是破破烂烂,已经被放到一边去了。他见赢子临满满当当提了两坛酒,心知他又是准备慢慢来,顿时在心中叹了口气。   只能趁着赢子临眼神漂移,全身都不自在的空当,趁他不备抢了一坛来,直接揭开坛口,往身上浇了下去。   赢子临这才反应过来,他阻拦不及,见酒液从鬼无情身上流淌下来,一时之间又气又窘,有些不知所措。又不知道为了什么,只觉得脸上发烫,喉间甚至生出干渴之感。   尤其是他眼神触到鬼无情转身取药膏时,微微弓身,酒液从肩上一路流淌,直入了腰下双丘之间的景象时,更生出要昏厥过去的恍惚之感来。   简直——简直——   这、这简直是………太、太不成体统了!!   他他他,就算他们关系这般好,但,但也不能在他面前………这般不避嫌呀。 第二十一章 敢于分享揭黑历史   赢小将军脑子里面阵阵轰鸣,全然忘记了他在军中时,常与小伙伴比试大小的糙汉举动。他一时之间连阻拦鬼无情粗暴上药的举动都忘了,只呆在原地,站成了一根木桩。   鬼无情取了膏药,只涂抹在身上,他未见赢子临来阻拦,一时虽然觉得有些纳闷,但因能快些做完这些事,也还是松了口气。   他先涂了手臂,前胸,便重新转过了身,看见赢子临简直要变作石像,微微一顿:“你怎的了?”   赢子临从脖子根儿红到脸,一片红通通的,简直像是烧红的烙铁。   他听到鬼无情问话,方才反应过来,但还是恍恍惚惚,瞪目结舌,说不出话语来。   鬼无情:“嗯?”   他见了赢子临的异状,一时想要凑上前去,岂料他刚刚凑近一些,赢子临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连连后退许多步。   鬼无情顿了顿,他见赢子临又羞又恼地偏过头去,再看一看自己如今的情况,心中顿时明了。   他在心里对系统道:“他以前皮得不行,现在怎么还害羞起来了?”   系统想了想,道:“年纪到了,应该都这样吧。你看小孩子,光天化日脱了裤子便能就地解决问题,但年纪大一些的,要么要寻个隐蔽地方,要么便得去寻茅厕。”   鬼无情觉得有道理。   想来是赢子临一开始见他满身是血,狼狈不堪,心中担忧情绪,胜了羞耻之心,方才强按着他擦拭干净身上血污,如今等到他的伤势未曾有多严重,便也冷静下来,转而又羞恼起来了。   鬼无情自觉想了个明白,便也不再关注赢子临,只自己坐到榻上,将腿上的伤口也拭了药。   等到他弄完双腿,赢子临脸上的烧红方才缓解了些,他扭扭捏捏地凑上前来,小声道:“我来吧。”   鬼无情顿了顿,回头看他一眼,赢子临依旧眼神发飘,不敢与他对视,但依旧强撑着道:“你看不到后背,不方便,我来罢。”   鬼无情犹豫了一二,觉着之前的血污都是赢子临帮他擦拭的,此刻再叫他帮忙涂个药,自然也就不是什么大事。   尤其赢子临此刻不自在的模样,又好笑又可爱,全然叫鬼无情察觉不出半点尴尬之感来,便只将药膏递过去了。   赢子临这次的动作,可算是快了许多,他帮鬼无情上完了药,便拿了布巾,细细帮他包扎。鬼无情由着他,只叫赢子临莫要将他包成粽子便好。   等到他们前前后后忙完,便已经是过了好一段儿时候。   鬼无情的亵衣,亵裤,中衣,长裤等等,都已经被血浸得鲜红一片,全不能穿了。   他包扎完身上伤处,可算是能松缓一些,只叫头发披着,大刺刺地露着身体,对赢子临道:“可能再借你一身旧衣?”   这话他之前便说了一遍,但赢子临那时忙着帮他处理伤势,一时走不开,这时便也叫他没有衣裳可穿。赢子临见他这般模样,一时脸又红了,他强按着砰砰的心跳,道:“你稍等一二,我这便去取。”   鬼无情只应了,赢子临又解下自己的外裳,叫他先遮遮身体,自己红着脸走了。   他平日里不喜叫人服侍,衣物都放在卧房,方便他平日取用。赢子临大步流星回了休息的院落,自己翻了一身衣裳出来,又取了自己的亵衣亵裤,脸上忍不住更烫了一些。   照理来说,鬼无情此刻没有衣裳可穿,他不过是借了友人一套衣裳,两个男子之间,这也全然不是什么大事。   可一想到鬼无情最贴身的衣物,都是他曾经穿过的………他竟然已是控制不住地欢欣雀跃起来。   这,这真真是——太对不起全心信任他的友人了!   赢子临脑子里激烈挣扎:不叫鬼无情穿他的衣裳,难道要为他去取一件新的么?明明他平日里也不是吝啬之人,但此刻这个想法一出,却无端叫他心里不舒服了起来。   赢子临到底未曾纠结太久,到了最后,他也只抖着手,将自己的衣裳带过去了。   鬼无情对于他的激烈挣扎,自然是半点都不知道的。他见赢子临拿了衣裳来,便也毫不犹豫,只一件件地穿上了。   赢子临比他稍高一些,身形也更壮实,他的衣裳,鬼无情穿起来,便觉得有些大了,只得把袖口,脚腕处,都缠得更紧些。   赢子临为鬼无情取的,是套墨青色的武装,他见着鬼无情如今的模样,一想到他贴身穿着的衣裳,脸上便烫的不成样子,只压着阵阵强烈的干渴感,强做镇定道:“你到底生了什么事,怎么受了罚?”   鬼无情见他提到这茬,略犹豫一二,便也将事情全盘说与他了。   赢子临听完了,心中的莫名心绪便彻底散了,他紧紧皱着眉头,道:“那这也不能怪你——谁知道他们竟然会有这种东西?”   鬼无情只微微摇头。暗卫的职责本便是保护主人,完成任务。便是做事的时候生了意外,也是因为他们未曾准备周全,能力不足。   这次能叫那宫人放出烟花,的确是他的不是。这事儿在暗卫看来司空见惯,但赢子临却是不太能理解的。   鬼无情也怕他说的太多,惹了皇帝生气,只道:“陛下派来的那些人呢?”   赢子临见他无心多说,便也只能忍着转移了话题,跟着道:“我将他们派出去了,搜寻城门处的地方。”   “………………”   鬼无情道:“叫回来。”   赢子临愣了一下,竟然显得有些傻乎乎:“啊?”   鬼无情道:“你应是未曾见过他们,又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此刻你不该守着城口,而应先逼他们出来。”   赢子临对追踪一事,的确毫无经验,他此刻只跟着鬼无情走,应下声,随后放出鸽子,去唤那些人回来。   鬼无情转手准备把他弄脏的地方都收拾了,却被赢子临拦了,手拉手,牵着他重新换了地方。   赢子临道:“既然是陛下下的命令,你我专心做事就好了,这些杂事,便交给仆从来做罢。”   鬼无情被他拦了,也不坚持,只被他拉着走了。   两人重到了赢子临的卧房,便见到他床榻上乱了一片的衣裳,赢子临顿时又红了脸,他把衣裳团了团,快速塞到床榻里边去,方才叫鬼无情在一边坐下,道:“这事儿难办,你我先制个计划罢?”   鬼无情假装没看见他脸上不自在的红晕,顿了顿,只道:“先看人。”   知道了这些人的长处,才能用到地方,鬼无情干了这么多年的暗卫首领,最会指使旁人。   赢子临只听他的,此刻没了事情做,他只怕鬼无情无聊,道:“我房里还放着几本书,你要不要看一看?”   这倒是叫鬼无情惊了一下。   赢子临的模样,看着实在不是会主动看书的那类人,鬼无情心道:难道是兵法游记一类吗?   一时也起了兴趣,只起身道:“你带我去看看罢。”   赢子临见他饶有兴趣,心里也轻快起来,他的书都在榻枕头底下放着,如今只挪开枕头,便要把珍藏给鬼无情看。   等到看见书册上面,端端正正的“大学”二字,才忽然想到了些什么,顿时变了神色,要把那书册取过来藏好,但他到底动的慢了些,鬼无情已是将那书册捞了起来,道:“你竟会看这个。”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翻开了一页,便见到那端端正正,带着骨浩然正气的书册后面,正在一张艳丽的旖旎小图。   ——正是两女交融,衣裳半褪,眉目羞红,似痛非欢的图景。   图上上了颜色,人物的描绘精细又色气,正是一副上好的春宫图册。 第二十二章 我当真不是这般人   鬼无情:“……………”   系统惊了:“哟,他还挺有眼光。”   鬼无情看一看赢子临,见他又可怜巴巴地红成了一块烙铁,于是默默地把书册放了回去。   赢子临瞪目结舌,但还是努力解释:“我,我并不是这般人——”   他这书册只是偶尔看一看,满足一二未婚青年的寂寞渴求,这书册只是前面几页是磨镜的图样,之后都是正常的男女欢好!   他当真未曾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   鬼无情默默看他一眼,只应道:“嗯。”   他懂的。   年轻人,火气旺,对这方面有需求再正常不过。   他记得赢子临之所以直到如今都没有妻儿,便是因为在他刚回京中的第一个元旦灯会上,与他母亲商议亲事的世家夫人带着女儿来看未来夫婿——   却被赢子临不知为何,连母亲带女儿都丢到了河水里去。   所幸之后把人捞上来了,也未曾出什么大事。   但赢子临的恶名自此之后也在京中远扬,被诸多好女避而远之不说,还被以为有什么奇怪的喜好。以至于赢子临如今都二十来岁了,还没有人敢嫁给他,就怕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鬼无情想到他曾经的黑历史,很想要拍拍赢子临的肩膀以示安慰。但赢子临全然没有接受到他的安慰目光,他看出鬼无情心底的不信,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看这等书册,几番试图解释,都被鬼无情:“我都知道,你别说了。”的眼神堵了回去。   里子面子丢了个全,赢子临也全然没有他们一开始重逢的嚣张气焰了,等到皇帝派来帮忙的人手匆匆赶回,他也依旧是一副焉哒哒的模样。   鬼无情碰碰他的手臂,示意他在下属面前严肃一些,自己先询问了这些暗卫的所长方向。   皇帝派来的这批人,大多也都是暗卫的精锐,鬼无情问了话,他们也恭恭敬敬地答了,鬼无情将他们按照所长的能力分了几波,道:“如今城门严守,叛党不会寻这时候出城。”   他择了擅长轻功、追踪的,叫他们去秦楼楚馆,勾栏瓦舍寻觅。又叫擅长审讯、毒器的,分化入各地,寻乞儿,百姓,打探近日生出的怪事。   最后又排出几个可能存在密道的地方,分出一小波人手去守株待兔,不怕这些人找不出来。   赢子临在一边安安静静蹲着,他只擅长领军作战,对这些却是一窍不通,等到人散了,便拉着鬼无情道:“那我们在这儿做什么?”   鬼无情道:“等着。”   赢子临:“若他们跑了怎么办?”   鬼无情道:“他们能悄无声息地入了宫里,要么便是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捷径,要么便是………”   有人帮着他们。   鬼无情没有把话说死,赢子临也便心领神会,他又询问鬼无情一系列动作的用意,也被鬼无情细细说了。   那些人能做出昨夜那般举动,便已能得一个叛党的名头了。他们若能在宫中悄无声息地做出那么多的手脚,那么平日里的异动定然不少。   有些事情,白日里做起来不好交代,但晚上干起来便要便利许多。而这些异动,自然也不可能全然掩饰过去。   乞儿与寻常百姓的一些口头传说,便是最容易捕捉到的消息。   乞儿在京中是最低端的人群,但他们的消息往往也是最便利的,花几个钱,便能从他们那儿寻到可靠的消息。   他们无处可居,晚上睡到哪儿的都有。且这些乞儿彼此之间都认识,哪儿出了事,都能与其他乞儿通气,便是哪儿死了个老乞人,不出半日,消息都能叫全京的乞儿知道。   他们寻一寻有些莫名传说的,有乞儿无故失踪的地方,便多多少少能摸到些东西。   而秦楼楚馆,勾栏瓦舍之地,鱼龙混杂,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这些地方,消息千变万化,藏人最为容易。姑娘的床底下,浴桶里,都是能藏人的地方,院落后边的房子大多是空的,收拾收拾,住人也是能行的。   而且这种地方最擅长趋利避害,对一些上层流传的消息也能探得一二,若落户在这儿,给龟公,妈妈一些打点的银钱,藏匿一段时日极为容易,还能快一些得到消息,悄无声息地走了人,也没几个人能注意。   鬼无情当暗卫当了这么些年,早已经摸出一套自己的经验,他知道皇帝派个对这方面一无所知的赢子临过来是什么意思,便也毫不吝啬,只把自己的经验都与他说了。   ——总归这人和他也不是同一个系统的,会了这些,与他也没什么业务纠缠。   鬼无情看的很清楚,赢子临却感动得够呛,他道:“这都是你辛苦摸索出来的东西,就这么说给了我………”   也就他爹他兄长会这般无私地对他了。   鬼无情不知赢子临在想些什么,他只道:“无碍。”   赢子临更是感动了。   若不是鬼无情如今身上还有伤,他简直要恨不得将人紧紧箍在怀里,狠狠抱上一时半晌。   但如今条件不行,他也抱不到人,只拉起了鬼无情的手,感动道:“无情你面上不说——但心里果然还是将我当做兄弟来看的。”   鬼无情顿了一下,看他一眼,“嗯”了一声。   若真要有这么个沙雕兄弟,有人能为一点小伤这般紧张他——倒也还算不错。   鬼无情与赢子临待了一整日,等到夜里,诸多暗卫便回来报告了,鬼无情则了他们的消息,凭借记忆绘出了京城布局,又圈出诸多消息重叠最多的几处地方。   赢子临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他道:“无情竟还有这般能力。”   鬼无情没有吭声,他先重新与诸人分了任务,又简单排了两轮班,叫他们交替着有了休息的时候,方才与赢子临道:“明日我们先去这儿。”   他在图上一处点了点,侧脸去看赢子临的神情,道:“你应去过,在那儿可有认识的姑娘?”   赢子临略疑惑地看他一眼,道:“你怕是不知道,如今京里的姑娘见了我,可都是要跑的。我怎么可能认识什么姑娘。”   ——好么。   这一直未曾娶妻的小将军,平日里竟然连花街柳巷都不去。   鬼无情与赢子临对视几息,见他当真不懂,便也默默转头。   ——所以这人,怕不还是个初哥儿?   他们暗卫之中,休沐之时,也经常有去花楼放松的人。但是身为皇家的暗卫,与寻常人家的暗卫,自然是比不得的。   他们的身份更高,更尊贵,一些地方的权力也很是可观。但相对的,主子们对他们的约束也更紧些。   便比如他们属于御南王的这一支暗卫,不但有“子母蛊虫”控制,他们自幼修习的功法,更是奇诡邪门。   好处是叫他们这些暗卫的身体修复能力远超常人,功法更是进步神速,武功高强的暗卫完全可以批量生产,坏处便是——这神异能力,是靠着压榨他们的寿数得到的。   而且排去本便有某些暧昧作用的女子暗卫,他们这些男子暗卫,却是半点荤腥都不能碰的。   否则便会反噬自身,有走火入魔,经脉逆乱的风险。   尝一口温香软玉的滋味,便有赔上性命的可能。   ——这也是为了防止他们会因为对一些任务目标、敌手人家的女孩儿,生出什么异样心思,从而危害主子的利益,而精心设立的屏障。 第二十三章 嫖人不成反被人嫖   鬼无情的心思,赢子临全然不知。他们做好了明日前去叛党可能的藏身之处的准备,两人便歇下了。因为书房里面还是一片血污,暂时不能住人,赢子临便在房里打了地铺,将床榻让给了鬼无情。   鬼无情也坦然受了,他到了赢子临这儿,便一直没有再戴面具,冷玉一般的面庞,在烛火照耀之下,莫名也生出一分惑人的温度。   赢子临只觉得自己是兄弟真真好看,其他的没察觉到,在吹灭火烛之前,他倒是好好盯着自己的好兄弟看了好一会儿,最近将时候的确晚了,方才恋恋不舍地吹了火烛,歇息下来。   两人都睡得颇好,鬼无情的睡眠总不是很沉,听到风吹草动便能惊醒。   所幸赢子临晚上没有什么打呼磨牙,说些呓语的恶习,也没有奴仆过来惊扰,因而这一晚顺顺当当,也叫鬼无情踏实地睡了个好觉。   赢子临第二日一大早便起身了。   他昨夜做了个旖旎的梦,隐隐约约的,只记得梦中人劲瘦、冷白的腰肢,脊背,还有两片展翅欲飞的蝴蝶骨。   他痴痴怔怔地回味了一番梦中的销魂感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察觉不到哪里不对劲。所幸亵裤濡湿的感觉提醒了他,赢子临没顾得上想太多,便先鬼鬼祟祟,偷偷换了裤子,等到洗了手,才假做刚刚醒来的样子,去叫鬼无情。   “醒了,醒了。”赢子临半蹲在床榻变,用鬼无情的头发去挠他的脸颊。   “说好的今天去赶人,你快些起来收拾。”   鬼无情这才装作自己刚刚醒转。   他在赢子临刚刚醒来,坐起身来的时候,就被惊醒了。本想起来洗漱,见赢子临愣愣地坐着,又嗅见浓重的石楠花味道,瞬间秒懂,便假做尚未醒来的模样,等着赢子临收拾整齐。   赢子临不知道鬼无情的体贴细心,他取了两件衣裳,一件给了鬼无情,一件自己换上。鬼无情穿着亵衣坐在原地,道:“我扮做你的下属罢,这衣裳招眼了些。”   赢子临取的是件青蓝色的衣裳,颜色对于鬼无情来说,实在是太鲜艳了一些。   赢子临道:“这怎么行,你看着便不像是做我下属的人,我可压不住你,你等等,我重新给你寻一件。”   他翻箱倒柜,寻着件曾经和人相看时,玄底红丝边的长袍。那时他也是少年人,还未曾有这般高壮,这衣裳给鬼无情穿正正好。   鬼无情这才套上衣裳,赢子临喜滋滋围着他转了几圈,感慨道:“无情真真好看,我从小到大,都没见着过比你更好看的人。”   鬼无情瞥他一眼,心道:你被京中的士族女儿百般嫌弃,未曾见过温香软玉,美丽多情的女儿家,自然会觉着他好看了。   他只这般想,只把赢子临说的话当玩笑来听,却不知道赢子临说的是真真的大实话。   赢子临那时在元旦灯会上丢下桥的世家女儿,也是京中有名的美丽出挑。她的形容,赢子临早已经记不清了,但只凭借记忆中的印象,与鬼无情做比较,也是半点都比不得的。   鬼无情的面容白如冷玉,唇瓣殷红饱满。他的眼睛是极显妩媚的形状,眼尾拉长而往上挑。   若是他人生了这么一双眼睛,怕整张脸的光彩,都要被一双眼睛夺走了。所幸这么一双眼睛,长在了鬼无情脸上。他的眉目无一处不美,每一处都正正好,每一处都恰到好处。   这样的脸,自然也便能压住这么一双眼睛,叫它不要太跳。   这样多情的眼睛,再寻常不过地看人一眼,都能像是勾魂儿一般,有一种难言的妩媚与引诱。   偏偏鬼无情的气质实在是冷。他身上的冷气,硬生生地压下了这种妩媚感。叫他毫不媚气,女相尽去。   直叫旁人心头砰砰直跳,都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心中生起的莫名悸动。   鬼无情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因而在到了花楼跟前,被赢子临皱着眉头拉住的时候,也就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赢子临道:“我们要进这儿,点姑娘?”   鬼无情微微颔首,道:“是。”   赢子临道:“不行,不行,这也太吃亏,我们难道非得进去不可吗?”   鬼无情满头雾水,他道:“能进去自然最好。”   他们此时,不过是假做搜寻模样,进去晃上一晃。若是那些叛党之中,有人藏身在这儿,多多少少会被惊扰。一旦有所异动,便能被守在一边的暗卫逮住。   鬼无情不但准备进去,还准备将这一条街的花楼,倌馆,都进去一遍。   对此毫不知晓的赢子临,先看看自己的好兄弟,再看看花楼上面拥簇着偷看他们的姑娘们,纠结极了——   他们这架势,看着甚像是来女票姑娘的。若只是这么也就罢了,但偏偏鬼无情生的太好,总叫赢子临有一种莫名的,被占了便宜的吝啬心态来。   ………这简直像是他花了钱,带着兄弟来这儿被女票一般。   鬼无情见他自顾自的纠结,拍拍他,道:“别愣了,进去罢。”   赢子临见他毫无波动,纠结一二,还是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道:“你小心些,别被这儿的姑娘占了便宜。我听闻花楼的茶水里,都是带了料的,你可别中招了。”   鬼无情颇觉得好笑,他心道这世上往往只有男子强占女孩儿、妇人家便宜的事情,怎么会有女儿家,会来占他这种人的便宜?   ——怕还是赢子临对于这方面全无经验,方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他心里这般想,面上却只应了,熟练地带着赢子临进了花楼,取出一锭碎银,塞给凑上来引路的妈妈,道:“去二楼厢房。”   妈妈笑着应了,道:“公子面生,以往可是未曾来过这儿?您可有心仪的姑娘,便是头牌,妈妈也能唤来的。”   鬼无情瞥她一眼,心中略生出一点怪异感觉——他以往执行任务,也在花楼的屋顶趴过许多次。从来只见女票客塞钱给妈妈,央求着想要见见头牌,还未曾见着妈妈央着女票客,要将头牌带出来见见的事情。   难道是赢子临的衣裳料子太好,叫这妈妈以为,他们是贵重的世家子?   鬼无情生出这个念头,便觉得这也能解释一些了,便只可有可无地应了,叫妈妈再去端些清茶来。   清茶,便是未曾加助兴药物的茶水,这也算是这种地方的规矩了。妈妈见他懂的似也颇多,不由笑道:“公子生得这般冷淡的人物,竟也懂熟客才懂的规矩,真真是个假正经。”   说着便在鬼无情胸口点了点,道:“若妈妈再年轻七八岁,见了公子,定然是要想法子独占您的。”   鬼无情想了想,道:“现在也不迟。”   赢子临与那妈妈,都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怔。   妈妈惊道:“公子这是——”   鬼无情面不改色,平静道:“我便喜欢您这般美丽多情的女子,妈妈若是不介意,可愿意留下来,陪一陪我?” 第二十四章 手段熟练绿光四射   妈妈与赢子临都怔愣住了,妈妈反应得快些,她娇笑一声,道:“未曾想到,公子竟能看得上老身。那便请公子稍等片刻,老身去换身衣裳,重画红妆。”   鬼无情只应了,他甚至伸手,在妈妈肩上轻轻一按,似是在暗示什么一般:“快些回来。”   妈妈只笑着应了,转身匆匆去打扮了。赢子临等到此刻,才猛地扑将过来,想要看看鬼无情是不是被人假扮:“你是哪儿来的小贼,竟然敢假扮我的兄弟!”   鬼无情抬手作势,挡下他,道:“你莫要闹。”   “闹闹闹,到底是谁在闹!”赢子临道:“你眼睛可是看不清了?那妈妈这般可恐,你也敢叫她来取乐——我又不是没有钱,你便叫头牌来,也是没什么的,怎么能叫她呢!”   这就是赢子临有所不知了。   鬼无情道:“楼中的妈妈,大多都是以前的花魁。她们如今,年轻也不过二三十岁,年岁大的也不过三四十岁,之前不过故意丑妆罢了。”   赢子临道:“这么看来,你倒是真的很懂。”   他皱着眉头,不知为何便生出气恼感觉。想了想,觉着自己这应该是对兄弟竟会寻花问柳的堕落事儿,生出的心痛之感。   鬼无情见他怒气冲冲,虽然觉得莫名,但想了想,为了同事默契,还是解释道:“此处若有叛党,见她被我们叫来,怕是会生出些其他心思来。过会儿若是有人有异动,或是前来试探,便可顺藤摸瓜,捉住他们的踪迹。”   ——原来是为了正事。   那这也便不是什么大事了。   赢子临心里顿时舒服下来,他重新凑到鬼无情旁边,道:“可吓着我了,我还以为,你当真是对她有什么意思。”   鬼无情瞥他一眼,心道:就算有意思有怎么样?他碰不得温香软玉,若对女子生出他想,难受的不还是自己?   赢子临不知鬼无情心中念头,只松了口气,端起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鬼无情在旁边看着,倒也没有阻拦。清茶还未奉上来,现在这茶水里,还有助兴的东西。   赢子临方才不管有意无意,都戳了一下他的痛脚,这些助兴的东西,倒也正好给他些苦头吃。   ——鬼无情,可是个很记仇的暗卫首领呢。   赢子临不知道鬼无情的小心思,他们只等了片刻世间,便见得一个风情万种的少妇人,穿着红纱衣,做了精致妆容,推门进来了。   赢子临愣了一下,他正要问这人是不是走错了,便听到一旁的鬼无情道:“妈妈这般,当真美丽。”   女子眉目妩媚,她怀抱琵琶,道:“也要谢公子厚爱。老身做了许多年的妈妈,都好长时间,未曾伺候过客人了。会唱的,也都是好几年前才兴的老曲儿了,公子可莫要嫌弃。”   鬼无情道:“怎么会嫌弃?妈妈能盛装前来,本已是在下的幸事。”   妈妈被他说得垂下脸去,露出笑来,赢子临这才见她羞红了面容——他这熟悉风月的好兄弟,竟能叫阅人无数的花楼妈妈都春心荡漾,羞红面颊。   真真,真真是好手段!   也不知道他这一身手段,是与多少姑娘卿卿我我,才能养出来的。   赢子临心里生出怪味儿,又不知该如何言说,只闷头吃了一会儿点心,听妈妈娇娇柔柔地弹唱了几支几年前的兴盛艳曲。   鬼无情倒是听的很认真。   他听着妈妈唱完曲儿,便!见着门上倒映出了一人的影子,那影子的手掌与他打了个手势,鬼无情便道:“便到这里。”   他起了身,示意赢子临拿钱出来,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根发簪,道:“今日有幸,得闻佳曲,劳烦妈妈了。   说罢便凑近了她,将簪子缓缓插进了她的发髻里。   妈妈微垂着脸,她道:“公子真真欺负人,叫我换了衣裳,换了妆,却只听几首曲子,便要走了。”   鬼无情道:“今日有事在身,等过几日,我再来寻妈妈叙旧。”   妈妈又点点他胸口,妩媚万分地抬了脸,道:“公子真真讨厌,满嘴都是骗人的鬼话。”   鬼无情这下不回她了,只是与赢子临道:“走了。”   那妈妈风情万种地送了他们出门,半倚在门上痴痴望着。她怔愣了一会儿,便从头上抽下那根簪子,细细看了看,笑骂道:“哪儿来的便宜货,这冤家,骗人都不舍得多花些钱!”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细细将簪子收了起来,也没了招揽客人的心思,只扭着水蛇腰,自己回屋去了。   鬼无情与赢子临刚出了花楼的门,拐弯儿进了一条小巷,赢子临便揪住了他,道:“你哪儿来的簪子?   ”   他怒气冲冲,说话的语调,简直像是妻子质问丈夫:“你为什么要送他家的狐媚子东西!”   鬼无情愣了愣,道:“昨日便叫人去备了的——你昨日未曾认真听我说话罢。”   他拍拍手,便见着一个过路人忽地蹿了过来,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揭开,里面便是罗列整齐,分类明确的珠钗首饰。   赢子临一下便愣住了,他忍不住道:“这——怎么这般多——”   这得花多少金银,才能买上这样多的金银玉钗?   鬼无情一见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为了避免给他留下自己很有钱的错误印象,开口解释道:“看着是好东西,但里面都是铁,铜,还有些是木头做的。都是去夜市里,寻了专人,挑了一箱。总数也不过花了两锭碎银。”   赢子临被他们的骚操作惊住了,他愣愣道:“还能一次买这么多………这会不会太便宜了些?”   鬼无情道:“不必,足够了。”   他看一眼衣食无忧,身有家财万贯的赢小将军,心中道:这都已经够贵了——出任务需要的银钱,他可都是用的自己的俸禄,若不是树上的枝丫不能戴在头上,他恨不能将京中的树都折秃咯。   赢子临没了什么意见,他们便又进了第二家、第三家。鬼无情进去之前,还会特意看看楼上挂的灯笼,是花楼,便取珠钗,发簪。是倌馆,便取玉佩、发冠。   简直叫赢子临在一边看得恍恍惚惚,叹为观止。   鬼无情到底也是在花楼、倌馆的房顶上,趴过许多回的人。对于一些熟客才知的规则心知肚明,与各个妈妈、哥哥说话,更是叫人听酥了骨头。   他本就生得极其好看,此刻微放软了姿态,更叫人看得全身酥麻,心神摇曳。   在这种地方的人,能熬到妈妈、哥哥,这般位子上的,手段,心眼,眼力都缺一不可。鬼无情有意暴露自己,叫人看出他身份不同寻常,加上他容貌实在惑人,直叫诸人都对他分外热情。   赢子临自己一人坐在一边,看着鬼无情与他人周旋说话,饶是明知道这都是兄弟有意为之,心里却还是又酸又涩,隐隐约约,还烧起一些邪火,叫他坐不安稳,生出烦躁感来。   他倒也有上前周旋的意思,但那手段实在青涩,鬼无情只叫他试了一次,便恨铁不成钢地将人撸到一边去了。   两人花了大半日时候,等到夜幕落下,已经是逮到了十来个叛党,还有了意外收获,逮到了一伙人牙子,并一个犯了事,被别处通缉的人犯。 第二十五章 大师之作五十一支   这些人都被鬼无情命人带走,交给官差处理。他此刻只领了几个头领模样的叛党,叫赢子临腾了间屋子给他,叫人将这些人吊起来,审讯追问他们同伙的所在之地。   有专门擅长这等手段的暗卫早早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取来一整套刑具,只等鬼无情一声令下,便要施展手段。   鬼无情却不着急,他只一个一个将人拖到面前来问话,漫不经心地问他们许多闲散问题。便是这些人知晓他问的话都定然有其中含义,但因他问的话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便也真真假假,混着说了。   倒也有怎么都不肯说的,他跪在鬼无情面前,还要去啐他,道:“不过是那畜生的一只狗,此刻也敢和爷爷们这么说话!”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听了,道:“不必问了。看着他,莫叫他自杀死了,这人该是他们之间,身份最高的一个。”   暗卫听他命令,将人拖下去了。还有一个小暗卫,皱着眉头在他口鼻中塞了布巾,十分听不得这人骂鬼无情坏话。   鬼无情撇一眼小暗卫,继续将其他人提过来问话。   赢子临看不懂他这到底是什么操作,只一头雾水地蹲在一边,等到鬼无情忙完了,他便连忙端着点心、茶水递过去,道:“无情做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呢?”   鬼无情瞥他一眼,拿茶喝了润润嗓子,道:“出去说。”   赢子临看一眼他们周围被吊起来,看着全无反抗能力的诸人,便也闭了嘴,跟着他先回自个儿屋里去了。   鬼无情翻出自己之前画的图,道:“他们彼此之间,必然会有所往来。交换消息、组织做事,有这些联系在,他们平日里定是要经常碰头的。”   赢子临道:“他们整日里碰到的人那么多——怎么也牵扯不出来碰头的人啊?”   这便又是赢子临脑筋有限了。   鬼无情道:“他们平日见面,定然是有组织、有规律的。前夜他们宫袭失败,怕是会先联系彼此,确定人手,再看看要不要出城去。”   赢子临小声道:“那他们若是第一时间,便已经出了城门该怎么办。”   “………………”   鬼无情看他一眼,解释道:“他们人手充足,人也极多。他们能在宫中弄出大动静,便已是说明………他们准备多时了。”   他们这一手,怕是要准备在其他时候用的,却不知道玉妃与那行刺她的宫人,到底有什么样的重要身份,竟能叫这些人舍弃计划,依靠这一手准备搅乱形式,想要行刺玉妃。   ——不过这一点,也不是他现在能管得了的。鬼无情先将这一点放到一边,只分析这些人能在宫中做出这般事情,需要的成本。   “这些易燃的东西,朝中都是有限供应。”鬼无情道:“他们寻摸燃料、在宫中埋下棋子,少说也得几年功夫。”   而且那些人,有一部分竟然可以躲开暗卫追杀,逃出宫去,本便已经是一件极其叫人心惊的事情了。   这些人,无一都有一身武功,并且颇为优秀。   若枉然异动,打草惊蛇,怕是会逼急了他们。到时候,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来,旁人可都说不准。   “除了你我,陛下应也派人去了城门守着,习武之人,平日里行走坐态,说话精神,都与寻常百姓不同。经验丰富的老手见了,便极容易捉到他们。”   他们若要出城,便只有城门一条路可走,京中的城墙,足高四丈①有余,便是鬼无情想要上去,也得好好费一番功夫,更别说这些人了。   城门、城墙都无法可走,他们若是贸然异动,反而可能被抓个现行。因此这段时日,这些人除了继续居在城中,便没有其他法子了。   鬼无情细细与赢子临说了一番,直叫着愣头愣脑的小将军听得赞叹不已,眼里异彩连连。   他继续道:“那你问人家去哪儿买菜——又是做什么?”   鬼无情看他一眼,无奈道:“你当真该动动脑子了。”   他们居于楼中,青楼本便是玩乐之所,自然也有掌勺师傅坐镇。他们住在这种地方——哪里还需要出去买菜?   直接问厨房买现成的,不是最好么?   赢子临被鬼无情说得怔住了,他自己想了想,也咂摸出来几丝味道,惊道:“无情真真聪明,我便想不到这些地方!”   你能想到才怪了。   鬼无情干了多年暗卫,最擅长抽丝剥茧,对这方面,已经是有了丰富经验。他只借着从这几人口中问出来的话定了地方,道:“今晚歇不得了,勾栏瓦舍之地,绝不可能只有他们几个人住着。其他人怕已经是觉到不对劲了。派人去那些地方守着抓人,你我去这儿。”   他点一点京中的西市。   赢子临道:“我们去那儿捉给他卖菜的人?”   “………我们去问路。”   这傻子,难道以为晚上的时候,还会有菜贩子会去卖菜吗?   大褚不禁夜市,到了晚上,市场间也依旧是热闹景象。   鬼无情与赢子临换了奴仆的陈旧衣裳,做好一身打扮,还带上了白日里未曾用完的珠钗首饰。   等到打扮妥当,鬼无情又在其他暗卫那儿摸来两张人皮面具,给两人戴好,方才出发,装着普通百姓去了夜市。   赢子临跟着鬼无情先将夜市从头到尾逛了一遍,一时只以为他又是在打量什么消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在旁边认真地看着。   ——却见鬼无情终于寻见了合适地方,将包着珠钗首饰的小布包打开,平稳地铺在地上,自己也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赢子临:“???”   他一头雾水,左右看看周围景象,见没人注意他们,方才凑近了道:“无情可是发觉到什么了?”   鬼无情不回答,他伸手揪住赢子临的领子,按着他坐到一旁,道:“喊。”   赢子临懵懵道:“喊、喊什么?”   鬼无情道:“你放大些声音,喊:世间绝无仅有的簪子首饰、大师老年之作,今日贱卖,一支只要五十文。”   赢子临瞪大了眼睛,他看看鬼无情面前的临时小摊,想想那些簪子的来历,道:“你认真的么?这东西怎么能值五十文!”   鬼无情瞥他一眼,道:“叫你叫,你便叫。”   “………………”   赢子临脸都憋红了,他看看小摊上的廉价首饰,纠结半响,还是小小声地喊出叫卖。   “大声些。”   鬼无情老神在在坐在一边,淡定地指挥他。   赢子临喊出第一句,接下来也便没那么难了,他清清嗓子,道:“卖首饰了!”   声音雄厚,格外有力。   直叫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赢子临顿了顿,心道这些人又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破罐子破摔,继续道:“世间绝无仅有的簪子,首饰!都是大师老年做的,今日我们兄弟将它们贱卖了,一支只要五十文!”   鬼无情在旁边小声道:“买三赠一,买五赠二,先到先得,机不可失。”   赢子临:“………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买三赠一,买五赠二!先,先到先得,机不可失!”   他喊得脸上滚烫一片,心道这到底是在干些什么事,若是用这般法子卖簪子,又有几个人愿意当这个冤大头?还是说他兄弟的本意并不在此,是想要借着这些簪子,做些其他的事? 第二十六章 我们说那是他姘头   赢子临本以为这些簪子如此劣质,他们定的价钱又很有些高,本不该有人来买才是。   却不料,有人站在原地犹豫一二,竟当真是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你们的簪子,当真是大师之作吗?”   赢子临愣住了。   鬼无情一把挤开他,道:“是。”   他镇定自若,问道:“您可知道一代大师茯苓姑娘的事迹?”   对面人顿时一懵,他强作镇定,道:“倒,倒也是知道一些。”   鬼无情微微颔首,道:“茯苓姑娘曾是京中风靡的簪师,打磨出的饰品无一不受京中世家小姐、夫人的喜爱。甚至是前朝的皇后——也戴过她打的簪子。”   “………………”   对面那书生已是迷迷瞪瞪,听不分明。但牵扯到前朝旧事,他下意识地,还是表现出了一分畏惧。   鬼无情却不怕吓走了他,毫不犹豫,继续胡编乱造。道茯苓姑娘在那场纷乱之中,也被牵连,有人帮她假死脱身,她便慌乱逃跑,伤了眼睛,手掌,一路逃到南边的无名小镇,遇到一家善心人,方才在那儿定居下来。   书生听他乱吹,自己虽是一点儿“大师”的事迹都不知道,却还是强行符合:“是啊,是啊,真真世事无常………”   鬼无情颔首看他,道:“实不相瞒,我与我的兄弟,就是那儿来的人。”   他顿了顿,带出一些南方口音,道:“您是为了什么,想要买首饰呢,可是要听听这些簪子的故事,挑选一二?”   “………不用了,”书生道:“我是想与我夫人,买只好看些的簪子。你这儿若有寓意好些的簪子,便卖了我罢。”   鬼无情瞥他一眼,微微一顿,在里面挑出一支形状清雅,携刻莲花的簪子来,收了钱,将簪子给了他。又道:“我与兄弟只与这儿呆一晚,你夫人若是不高兴,你直将自己的心思说与她听。”   那书生红着脸呐呐应了,只高高兴兴掏了钱,捧着簪子走了。   他走之后,便似是打开了市场,只有人蜂蛹地挤上来,鬼无情也便略略说一说那位大师——“茯苓姑娘”的事迹,又按着他们所求,取了不同的簪子,末尾尚且不忘叮嘱几句。   过了小半响,他们这儿的簪子便已经卖得干干净净。赢子临恍恍惚惚,怀疑人生地看着鬼无情收拾小布包,小声道:“无情,他们毕竟还是百姓——这般,是不是不太好?”   鬼无情提着鼓鼓囊囊,颇为沉重的钱袋,道:“如何不好?”   赢子临凑近他,几乎是趴在他耳边道:“那些东西本不值得几个钱,我们这么骗他们………”   “可我卖的,又不是首饰。”   鬼无情瞥他一眼,道:“他们想要的,也不是首饰。”   赢子临“啊”了一声,懵在了原地。   这次鬼无情可没与他解释。这些百姓真真想要的,是那份寓意,是一片安心,珠钗首饰不过是附带产品。他问这些人们为何来买首饰,便是问他们心中烦恼、所忧,并对这一点心绪给出解决之法。   这才是他卖的东西。   便比如那第一个来买簪子的书生,怕不是想要买簪子给自己的夫人——而只是想要讨她欢心罢了。   他有买些昂贵簪子的功夫,还不如多多说些情话,叫夫人知晓自己心迹,更叫人来的喜悦些。   鬼无情看得冷静清透,只毫无负担地将钱收了,道:“我们去逛逛。”   赢子临尚且还在纠结之中,他只呐呐应了,跟着鬼无情吃了糖葫芦、小点心,还买到了混着水果的甜蜜沙冰。鬼无情克制力极强,他只是略略尝了尝那股冰爽滋味,便将沙冰递给了赢子临,自己面无表情地把糖葫芦嚼了。   赢子临被他塞了一怀抱的小吃,见着他舔食了一些的沙冰,面上顿时红了,一时也顾不得纠结其他了,只晕晕乎乎地就着鬼无情尝过的部分舔了舔,隐隐觉得自己,似也是尝到了好兄弟唇舌的滋味。   ——可,可真甜。   鬼无情绕了一圈,便选好一片区域,他带着急急吃完小点心、糖葫芦,只专心捧着沙冰慢慢品尝的赢子临,到了里边些的地方,挨个询问,道:“您可认识这儿有一位卖菜的摆摊人?可知道他家居何处?”   一位好心的馄饨大娘不知道他到底问的是哪一位,道:“您是来寻人的吗?这儿卖菜的人有十多位呢,菜摊子更是各处都是。”   鬼无情道:“便想要寻位住在城中的人,他该是我们的远亲,兄弟过来投奔,只记得他支了个菜摊子维持营生,还听说他的菜可鲜可美,便是那花楼里面,也时时有人出来专买他的菜吃。 ”   大娘“啊呀”一声,道:“你这么说,可还真真对上人了——”   她寻见个八卦对象,一时一边忙活,一边道:“他那菜的确好吃,那边——”   她指了指位置,道:“那边花楼里的人,有几个常常来买他的菜吃,身上被熏得好大一股子脂粉气………我们都说,那是——”   大娘看看四周,招招手叫他们凑近了,方才小声道:“说,那是他的姘头们!”   鬼无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他脑海里久违地爆出一连串属于系统的狂暴笑声。   鬼无情只见系统的笑声略过了,面上假做不可思议的模样,道:“这,怎么会有这般传言?”   大娘道:“他卖菜的一个汉子,如今也在这儿住了好几年啦,看着岁数也得三十岁了,家里没有婆娘,平日里连花楼都不去,平日里别人来寻他买菜,他也都臭着个脸,就那几个………”   她努努嘴,眼神暗示:“那几个一来,他虽说不多说什么话,但脸色也要好看许多哩。那些个人一走,他过一会儿,便也偷偷地走了,还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鬼无情颔首应了,心道:也不知道这些人,知道自己与兄弟被传成了姘头,会是如何想法?   大娘看不出他已是有些神游了,只含笑道:“看你的口音,你们兄弟是南方来的罢?你们家里若有娘子,可就要小心他些了。他姘头不少,里面也有丑陋的。你们样貌,身板都不错,可小心些,别被他看上,成了他姘头啦!”   鬼无情只连连应了,又与大娘道了谢,道:“我们兄弟此次来,是为了些羞人的家里事,娘子发些善心,可莫要与他人说,我们与您问了他的事儿。”   大娘见他如此信任自己,一时也有些使命感骤然自心中生起。   她虽然好奇,但见着鬼无情面上的尴尬、羞愧神色,也生出怜惜之心,不问他了,只连连答应下来。   鬼无情又要了一碗馄饨,拉着赢子临分吃了,才离了那处,往他们问出的地址去了。   赢子临道:“为何还要吃一碗馄饨,难道是要谢谢那大娘么?为何不直接给了她银钱,还要省些时间?”   鬼无情道:“并非是谢她,是叫旁人看不出,我们在与她打探消息。”   他们从那大娘那儿,寻见了叛党消息,这事儿若是叫那些叛党知道了,少不得要派人出马,报复她一番。   他们与那大娘说了那么久的话,若之后什么都不做,只给她一些银钱,怕是傻子都能看出他们自那大娘口中得了什么消息。   他们若是不能将叛党一扫而空,叫他们还有余孽在外边游荡,只要来到同伴这儿稍做打探,怕就要知道这一桩简直可以说是天降横财的事了。   但若是买一碗馄饨,叫那大娘与外人抱怨,说她这儿来了两个难缠、挑嘴的贫穷客人。只叫人以为他们是在寻那大娘的麻烦,这事儿便也揭过去了。   ——这般事儿在夜市当中颇为常见,旁人听了,也只会觉得那大娘实在倒霉,或许偶尔会将这事儿拿出来当谈资说,但其他更多的危险,却也不会再有了。 第二十七章 殿下心念一动便可   鬼无情只将这些需要注意的点,都尽数说给赢子临听,叫他以后莫要犯下这般错处。   误了事情,不过是要吃一顿鞭子罢了。但牵连了人家性命,可就是极叫人难过愧疚的大事了。   赢子临只在旁边听着,这里的巷子很有些迷宫的味道,他跟着鬼无情,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头昏脑涨地试图辨认方向。   鬼无情经验丰富,此刻连辨别一番都不需要,只一路往该走的地方走。不多时,他们便已经到了地方。   鬼无情猫儿一般窜上墙头看了看,见窗上透着光,还有人影行走,便放下了心,道:“小声些,你在外边等着,我进去捉他。”   赢子临只点点头,道:“你放心去罢。”   鬼无情从墙头翻身下来,落到了院子里,他贴墙行走,整个人悄无声息,隐藏在了墙壁的阴影里,影子一般靠近了窗户,又青烟一般,溜到了房顶上去。   鬼无情抽出腰间迷药,揭开瓦片,珍惜地洒了一小半进去,准备悄无声息地拿下他。   却不料此刻,屋内忽然传来细细的人语,竟是许多人同时说话,一人声音大些,压低声音喊着道:“混小子,还不来给我们开门!”   鬼无情动作一顿,他收起迷药,举起手臂,打了几个手势,叫跟着他来到此处的暗卫分布散开,预备捉拿叛党。   几道影子齐齐自阴影处蹿了出来,重新寻了地方,趴伏下来。   鬼无情见他们上道,也放了些心,只收敛气息,小心地自屋顶上看过去,便见一个面容生得很有几分英朗的汉子,正一边应声,一边将一处沉沉的地板揭开。   那儿顿时便传出一阵咳嗽声,一个中年人双手一撑,便从地道里爬了上来,他后面还挤挤攘攘跟着许多人,不大一会儿功夫,整个屋子便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那石板还放在一边,没有被安回去,鬼无情细细打量几眼,便又专心听他们说话了。   那英朗汉子道:“您怎么自己过来了,如今正是风声紧的时候,可不能闹出什么动静。”   “我为什么过来,你自己心里该门儿清才是。”   领头的中年男人也生得几分硬气,他道:“柳街那儿,有几个弟兄按捺不住,暴露了身份,被人捉去了,这事儿你该知道?”   英朗汉子道:“知道,知道。但其他人不还是没有事,我们在城里住了这么些年,到处的情况都摸清楚了,熬过这一会儿,还不是容易事儿?”   鬼无情心道:这可不一定。你们在城中藏了这么些年,这次自然不能拔根除尽,但要砍下你们一半儿势力来,还是能做得到的。   他屏住呼吸,听里边的人说话,那中年汉子皱着眉头,道:“你脑子清醒些,他们被那畜生的走狗捉去,怕要被好一番严刑拷打,到时候定然会说出一些事来………”   “还是您想的太多了。”   英朗汉子道:“此次被捉去的人,我也看了,都是最底层的,说不出多少消息来。倒是阿祁………他嘴巴硬,对殿下也忠心耿耿。殿下心念一动,他便能闭紧了嘴,想来也不会怪殿下的。”   “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那中年男人道:“不过这也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我来寻你,也不是为了这事儿。”   英朗汉子道:“那您可真不会挑时候,偏偏风声紧的时候来,这到处都是耗子臭虫的,味儿闻得我恶心死了。”   他这话一说,鬼无情心中便是一惊,他手掌慢慢下滑,从绑腿中慢慢抽出匕首来,身体也紧绷起来。   便正是此刻,靠近窗户的两个年轻人忽然暴起,直冲破窗纸,从腰间拔出剑来,分成两支,往院中阴影刺去!   那儿躲着的两个暗卫闪身躲避,自身也暴露了出来,又有几人追出去,帮着两个年轻人围攻暗卫,鬼无情眉头一跳,便见那英朗汉子行到窗前,取了墙上弩箭,遥遥对准另一处暗卫的躲避之处。   他竟是对其他暗卫的所在都了如指掌!   鬼无情神色微紧,他毫不犹豫,用揭下的瓦片击向那英朗汉子的虎口位置,诸人都未曾想到,房顶上竟还藏着一个人,那瓦片半途便被中年男子拦下,英朗男子却还是被打断了,他道:“这只藏的真好,想来是个领头的。”   他转身将弩箭对准房顶,毫不犹豫地射出几支箭去,那弩箭力道极大,直接冲破房顶,冲出半截箭身。所幸鬼无情出手那时,便已经几步挪动跃下房顶,如若他还在原地,此刻怕是已经被钉成了刺猬。   鬼无情落下身形,一匕首就要抹了一人的咽喉,另几人却又转身攻来,硬生生逼住了他的攻势,此刻连首领都已经下场,其他暗卫也便不再隐藏,纷纷从各处蹿出身形,直往屋内攻去!   一时之间,院墙内刀剑相击声响成一片,赢子临此刻终于显出几分聪明来,他不入战局,预备转身去寻人,此刻却已是有人破开房门,冷笑道:“这外边还有一只耗子!”   皇帝给的人手本便不足,鬼无情将各处都派出人去,还有些暗卫在审讯叛党,跟他来这儿的总共也没有几个,此刻暗卫们被人团团围住,一时陷入苦战。   便是这般,竟还有人不断从地道中涌出,鬼无情一手逼退两人,救出被围攻的属下,提声道:“撤!”   暗卫们便纷纷罢手,预备自乱局之中脱身,鬼无情被英朗汉子与那中年人盯上,被四五人同时围攻。   他且战且退,先将近身的属下救出,叫他们快走,自己受了两道剑伤,露出破绽来,叫那英朗男子持剑刺向他咽喉,中年男人又从背后捅向他后心,鬼无情想以轻功脱身,又被人削向头顶。   他一时陷入绝境,却也毫不慌张,只偏过身来,叫那本该落在颈子上的一剑擦过脸颊,本该与他穿心而过的一剑没入肩膀。   人皮面具被涌出来的血打湿了,黏黏糊糊往下滑去,鬼无情怕它遮住了自己视野,只一把将它扯了,狠狠摔到英朗汉子脸上。   那英朗汉子闪身躲避,便露出个空档来,鬼无情直扑上去,用匕首刺向他咽喉!中年男人拔出剑来,叫鬼无情肩上出了个血窟窿,却也半点没叫鬼无情收了攻势。   两边的人见他想要攻向英朗汉子,毫不犹豫出剑阻拦,却只被鬼无情无视了,两把剑只在他两肋划出两道口子来,却半点都阻拦不得他。   一寸短,一寸险。鬼无情逼得太近,英朗汉子的长剑一时回不过来,他只丢了剑,连连后退几步,用手臂护住要害。   鬼无情却及时收势,将匕首一收,矮身接了那被丢出的长剑,转身狠狠一划,便逼迫围攻他的人退了几步,在他周身清出一片空地。   中年男子道:“怕什么,一只死狗罢了,莫叫他跑了!”   一边说,一边重新攻去。   鬼无情转过脸来,直面着刺向他,两人对视一眼,本该是两败俱伤的局面,那中年男子却忽地一愣,一时失声,道:“娘娘?!”   娘娘?!   鬼无情只以为是自己背后又攻来什么重要人物,他速度更加快了些,一剑扎向那中年男子胸口,那人却失了智一般,避也不避,直叫他一剑捅穿。   鬼无情与诸人在那一刻都懵了一下,但此刻情况危机,鬼无情只失神一瞬,便反应过来。他只拔出剑来,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狠狠在那中年男子身上一踏,借力出了围住了他的圈子。道:“走!”   鬼无情一边发令,一边飞出匕首,撂倒了属下周身的一个人手,叫那暗卫脱了身去。   又借着乱象,甩出一手迷药,借着诸人纷纷躲避的空档,将剩下的几个属下都提了出来。到了最后,鬼无情方才落到了赢子临那边的战局,帮他挡了一剑,寻出破绽,终于叫诸人都脱了身。   那最后几人本还想要追上去,却被英朗汉子喝止,道:“停下,先撤!”   那英朗汉子身上也被鬼无情割了不少伤,他满身是血,正将那中年男人抱在怀里,扯开那人衣襟,在他伤处撒着止血药粉。   那中年男人奄奄一息,面色苍白得像张白纸,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道:“快、快叫人去查——那人是什么来历………”   英朗汉子道:“您先闭嘴罢!我们先撤,待会儿可要来人被追杀了。”   男人道:“闭嘴——”   他脸色苍白,却也不说话了,只叫周边人取他的剑,将上面的血珠子收起来。   英朗汉子紧紧皱着眉毛,他与几人先抬着男人进了地道,其他人断后收尾。   等到最后几人都出了地道,便有人折返回来,在里边丢了火药,引线噗嗤嗤地往里赶去,到最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地道,便就此毁掉了。 第二十八章 他们都是我的属下   鬼无情不知叛党一方经历的风波,他勉力支撑,一路匆匆回了赢子临府邸,半跌着靠在了房门前,被赢子临匆匆扶了进去。   “你又乱逞强什么!那些人本来也不是你的属下,你管他们干什么,平白把自己落得一身伤!”   过了最为紧急的时候,系统方才敢为鬼无情开了痛觉屏蔽。他无能为力,又气个半死,若是系统有个人身,此刻便该是暴跳如雷、焦急烦躁的模样。   鬼无情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与系统道:“他们此刻都在我手下听命,就算不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也算得上我的下属。我带着自己的属下出任务,自然得顾着他们性命。”   系统快被他说的气死了,他怒道:“就算他们是你的属下,但他们连自己都护不住,又能有些什么用!”   鬼无情道:“我不是还有你?有你在,我又死不了。左右不过多受几道伤,能换他们性命,不是值多了么?”   十数个暗卫之中,只有鬼无情这个领头的伤得最重。他意识都有一些昏沉,却还能与系统辩论,此刻更是自己撕开衣裳,露出伤处,叫赢子临去取止血膏药,纱巾烈酒等等。   赢子临匆匆去了,鬼无情先点了自己的穴道,叫血流得慢些。又继续安抚暴怒的系统,手段可谓熟练。   片刻之后,赢子临便已经取了东西回来了。鬼无情推开他欲要帮忙的手,只用布巾沾了烈酒,狠狠自伤处擦拭过去。   这般时候,系统也终于能闭嘴了,他闷声看着,道:“我便不该有痛觉这般能力,该叫你活活疼死才好。”   鬼无情知道他嘴硬心软,此刻也不应他,等系统自己消气。他低头处理伤势,大略地消了消毒,便拔出腰间匕首,在烛火上烤了烤,下手毫不犹豫,挂去了两肋旁挂着的两小条皮肉。   做完这些,他方才涂了药膏,又拿纱巾紧紧缠住伤处。   鬼无情前两日才受了鞭,今日又得了这么严重的一身伤势,赢子临在一旁看着都白了脸,道:“我备了麻药………”   鬼无情只摇头拒绝,道:“放心罢,我无事。”   他之前进门的时候,系统便为他开了痛觉屏蔽。之前他被围攻时,系统本也有些想要开启屏蔽的意思,幸而被他及时喝止。   之前那般危机情况,鬼无情也碰到过不少,心知若是没有疼痛提醒他哪儿受了伤,叫他知道该避开哪儿的刀剑,恐怕此刻,他已经要连带着一众下属,都落到那些叛党手里去了。   鬼无情将身上伤处一一处理,到了最后,才那布巾擦了脸上的血。赢子临见他没有处理那儿的意思,犹豫着道:“你脸上………不擦些药吗?”   鬼无情道:“小伤而已,费什么药。”   他只粗粗地止了脸上那狭长伤口的血,心道:若要废了这张脸,倒也算是一点好事。   皇帝不知道对他到底是什么心思,若不是他想的那般,那自然最好。若是——那他脸上划了这么大一道口子,想必看着便能叫人恶心生厌,正好能叫皇帝消了心思。   鬼无情一边想,一边又换上赢子临一道儿取来的新衣裳,道:“此事事关重大,你也处理处理伤势,换身衣裳,与我一起去面见陛下。”   赢子临只闷声应了,他身上没什么见血的伤,只是多了些淤青,也不处理,只换了干净袍子,便与鬼无情连夜进宫了。   “连个活口都未曾捉住吗?”   皇帝本已经歇下了,之前听闻他们有事来禀,方才匆匆起身,换了衣裳。   鬼无情默不作声,只沉默地跪在地上,赢子临跪在他身旁,道:“陛下赎罪,是微臣无能,未能捉住活口。”   皇帝站在阶上,鬼无情与赢子临都垂着头,看不见他此刻的神色,只听到他缓缓墩步的声音。   无声的压迫感潮水一般在殿里铺开,皇帝沉默半晌,才道:“无事。”   他又派给赢子临五十暗卫,并五百精兵,叫他回去歇息,独留了鬼无情一个跪在殿里。   赢子临看他一眼,见鬼无情面色苍白,神色却依旧是沉冷漠然的,不由心中一紧。但他也无甚法子,只最后道:“陛下………此次能寻见叛党的据点,都是无情首领的功劳。是微臣武艺不精,庸碌无能,方才叫那些叛党全身而退。”   这便是想要为鬼无情分担罪责的意思了。   鬼无情眼睫颤了一下。系统顿了顿,道:“他倒真真是个能做兄弟的人。”他说话终于不带着刺人感觉了,这也就是系统消了气的意思。   鬼无情心中松了口气,又带上些动容感觉来,皇帝却只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赢子临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得带着担忧,慢慢退下了。   殿内便只剩下了皇帝与鬼无情两个人。   鬼无情默不作声,皇帝也沉默着,气氛一时颇为压抑,叫系统都生出了皇帝可是想要再罚鬼无情一次的担忧。   所幸他们相对着沉默许久之后,皇帝终于出了声。   他道:“你伤的可重?”   鬼无情略有些诧异感觉,但也规矩应道:“属下伤势尚可。”   尚可,又是什么样的尚可?   皇帝顿了顿,他道:“朕看看。”   鬼无情心中的古怪感觉又生了出来,他略一犹豫,先取下了面具,露出被划了一道狭长伤口的面容来。 第二十九章 你竟然伤得这般重   皇帝顿时愣住了。   他初始对鬼无情生出心思,不得不说,那张艳而不俗的好看面容,的确是帮了大忙。   世人大多都是俗物,喜爱美丽的容貌,婀娜的身姿,而皇帝更是其中翘楚。   他对于美人的爱好,几乎是百姓之间都有风流传闻。   ——因此,就算是他不可放纵身体,触碰情爱滋味,他也依旧满满当当地在宫中放满了妃嫔。   这一举动,一是为了掩饰身体情况,二就是因为他喜好美人。   但鬼无情脸上,此刻已经多了一条狭长伤口。   直从他右耳处勾到鼻梁旁。   伤处还有些渗血,止血的药粉都被吞到伤口内了,此刻皇帝能看见的,便是一道泛着血珠的狰狞血口。   他微微皱起了眉,道:“血腥气这般重,怎么可能只有这一道伤?”   鬼无情微微一顿,倒也不再犹豫,只将上衣除去,露出缠满纱巾的身体来。   暗卫受了伤恢复得快,皇帝之前抽的鞭伤都已经结了痂,只有连着伤处的一些崩开了,显出艳丽的红色来。皇帝沉默地围着他转了一圈,道:“怎么受了这般重的伤?”   鬼无情顿了顿,正要回答,皇帝便先道:“慢着,不用说了,朕之后自己去问。你毕竟是阿绝的人,这两日先歇着——玄武。”   他说到最后,便唤出贴身的暗卫来,道:“你去寻个善处外伤的人手来,给他看一看。”   从房梁上跳下来的暗卫点点头应下,他撇一眼鬼无情,微微皱了皱眉,便转身从窗户蹿了出去,去捉擅长处理外伤的下属了。   不大一会儿,他便已经寻了人过来,两个暗卫从窗外跳进来,先对皇帝行了礼。接着,那被带过来的女暗卫,便干脆利落地去了鬼无情的衣裳,叫他盘腿坐下,自己沉着地为他处理起伤势来。   鬼无情对待自己实在是有够粗糙,饶是暗卫也不住看得皱起眉来。皇帝本来想到鬼无情的伤势会重些,却也未曾想到会重到这般地步。   他皱着眉,看着暗卫为鬼无情处理伤势,鼻端的血腥味几乎要叫他无力呼吸。   皇帝顿了顿,道:“若是痛,可以说。”   鬼无情有系统屏蔽痛觉,此刻全然没有痛苦可言——就是血肉被触碰到的感觉,有一些微的异样。   皇帝见鬼无情不给他回应,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了。他此刻也有些明了御南王的感觉了——不管他做些什么,怎么做,鬼无情都不会给他们任何的,哪怕一丁点的回应,这实在是叫人无力又气恼。   本来还算得可控的微妙喜爱,现在也被催生成了带着兴味的不甘与执拗。   鬼无情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他身上的伤口被暗卫小心地清理干净,一些大的裂口被她用针线缝住,又被厚厚地糊上一层上好的药膏。   这便是专业与业余的区别。   鬼无情不一定做不到,但对他来说,这么仔细地处理伤口,是一件繁琐又无用,还十分浪费时间的事情,反正暗卫恢复能力强悍,他尤其是其中翘楚。   皇帝在一边慢慢看着,道:“他的脸也看一看。”   女暗卫顿时微微一怔,她顿了一下,便好像洞悉了什么事情,眼神儿都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表面上,她依旧安静淡定,为鬼无情处理伤口的动作极为平稳,哪怕是一丁点的颤抖都没有。但实际上,她的眼神已经能透过层层布料,把鬼无情全身上下都剥个干净,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味道扫视过去。   果然勾搭上了啊。   果然有些关系啊。   表面上看起来大人与主子同床共枕什么都没做,但是实际上是不是已经里里外外都睡了个通透了?   鬼无情:“………………”   鬼无情甚至能感觉到,除了眼前为他处理伤势的暗卫,玄武的眼神儿都不住地往他这边看了过来。甚至隐约之间,还许多双眼睛看了下来,紧紧地盯住了他与皇帝,探究的视线转来转去,迫切地想要与鬼无情进行一番眼神交流。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拒绝了暗卫们发送过来的强烈的交流信号,假装在一边皱眉看他的皇帝完全不存在,一声不吭地开启了自闭模式。   对于暗卫来说,主子能亲自关照伤势,便已经是极难得的关心爱护了。   更不说皇帝还亲自为鬼无情寻来了擅处理外伤的下属,更是特别关照,叫她小心处理鬼无情脸上的伤势。   这一连串的事情连接起来,很容易叫人想到些旖旎艳丽的事情。   女暗卫忍着心里的八卦谷欠望,细细为鬼无情处理好伤口,便乖觉地退到一边去了。   鬼无情:“………他不会真的想睡我罢。”   系统想了想,道:“应该有这个想法,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语气里带着点儿幸灾乐祸的感觉,有一种“你也有害怕的时候”的意思。鬼无情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表面上看着更加面无表情,整个人几乎一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   皇帝见他身上的伤势都被处理好了,顿了顿,便叫两个暗卫退了下去。两个暗卫上了房梁,看八卦反而更加方便了。   玄武重新回了自己一开始找好的地方,为鬼无情处理伤势的女暗卫悄悄跟过来,和他坐到一块儿,两人伸长了脖子看下方的剧情发展。   鬼无情被皇帝抬着下颚抬起脸,除了见着了皇帝俯下来的面容,更是一眼便看到头顶许多个大胆地探出了头的大胆同事。   ——他有一种自己在演三流泡沫狗血剧,在被一群无良八卦同事围观的凌乱感。   皇帝背对着暗卫们,他自幼已经习惯了这般情况,此刻也毫无所觉,只道:“倒也不丑。”   ——的确是不丑的。   鬼无情的面容本便极艳,他面容苍白,眼眸黑沉,乌黑的头发更显出某种黑白分明的,一种另类的美艳来。   他之前失血过多,唇瓣不如往日鲜红,面容上的伤疤却是艳丽的一道。此刻上面涂了凝脂一般晶莹透明的脂膏,更显得那血红颜色鲜艳浓丽,恍惚间,简直像是某种特意配上的装饰。   ——便像是雪地里,开在纯白之中的艳红梅花,颜色艳丽,但却毫不显得世俗平庸,反而叫人………   叫人生出想要攀折的谷欠念来。   艳丽而不失锋利,大抵便是这般的模样了。   皇帝盯着鬼无情的面容看了片刻,犹豫了一二,还是覆下了身子,慢慢吻了下去。   鬼无情的唇瓣是冰凉的。   略带着些干燥感,似乎是在无声催促,叫皇帝赶快叫它变得湿润起来。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被他亲,眼神正和玄武对上了。   玄武手里还抓着什么,一时都愣住了,显然是没想到,饶是到了这种时候,鬼无情竟然还有心思来看他们这些敬业同事的情况。   两人默不作声地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   ——你可以啊小老弟,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怎么样。   ——好歹也是主子,你也给点面子啊。   ——我主子又不是他,你行,你上。 第三十章 暗卫为什么没痔疮   鬼无情与玄武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眼神交流,皇帝也就着这段时间,与他好好接触了一下。   他只是与鬼无情嘴唇贴合,再深入一些的接触,对于皇帝来说,还是有些陌生了。   皇帝吻了鬼无情一会儿,便若有所思地起了身来,道:“味道的确不错。”   甜丝丝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了些什么。   鬼无情心道自然不错——他最后吃的可是糖葫芦、沙冰这类的东西。嘴唇上留下的味道便也是这些甜食的味道。   若早知道皇帝今晚会做这么一遭事,他就该多吃些臭豆腐才是。   皇帝不知道鬼无情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心中犹豫着,过了半响,方才道:“你与阿绝——可曾行过云雨之事?”   鬼无情被他问的懵了一下,几乎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头顶上扎下来的无数锐利视线。   皇帝道:“嗯?”   鬼无情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但也不得不回,只道:“未曾有过。”   皇帝略感到了些惊奇,他道:“他没碰过你?”   鬼无情:“未曾。”   他心中罕纳,道:这皇帝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事?他怕不是误会了什么,竟会觉得他会与御南王有关系。   这难道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皇帝自己钙里钙气,就看谁都觉得有些那方面的倾向?   鬼无情心里的念头转了转,觉着可能就是这样,不由对系统感慨:“亏他还是御南王的亲哥哥,竟然连弟弟喜欢的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系统道:“我怎么倒觉着有点不对劲。”   鬼无情道:“怎么不对劲?”   系统犹豫道:“说不定御南王喜欢的,真真是你呢?”   鬼无情道:“别闹,哪家人的喜欢,会是他那样的?”   鬼无情不以为意,系统虽然觉着不对劲,但是左右想想,就算御南王真真喜欢鬼无情,好像也没什么其他变化,便也按下不提了。   鬼无情心里正与系统说着话,表面上依旧显得不动如山,就好像皇帝问再过分些的话,都不能叫他产生波动一般。   皇帝将他的态度看在眼里,沉吟片刻,道:“看来阿绝是真真喜爱你,竟能为你守身,还忍着未曾碰你。但如今你毁了容貌,他会不会继续喜欢你,还要两说。”   鬼无情默不作声地听着,他感觉到背后的扎人目光,几乎能想到今晚之后,暗卫之间会流传出什么桃色流言。   御南王估计也想不到,某一日,他竟会被自己的哥哥坑上一回,叫心上人周围充斥的,都是他与自己这个假想情敌的流言蜚语。   不过若是这样,倒也是一件好事。毕竟他的能力、武功,一直被诸人看在眼里,就算流传出这样的流言,也不会叫他在属下心中的威望受损。倒是御南王那边,若是叫鬼无求以为他喜爱的是自己,那御南王若是真想要与他在一起,怕就要有许多苦头吃了。   鬼无情心中念头不断,皇帝的话语也未曾断,他道:“阿绝喜爱好颜色,你若是带着如今的这张脸回去,怕是要失了他的宠爱——但朕与阿绝不同。”   皇帝话说到一半,忽然拐了个大弯,颇有深意地道:“朕对你颇有些心喜,便是你如今这般,朕心里也喜欢。阿绝若是不要你,朕却还要你。你日后若是无处可去,不想待在阿绝身边,大可以来朕这里。”   皇帝轻轻道:“朕为你,留个位子。”   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墙角挖不倒。皇帝努力地挥舞锄头,试图把墙角挖过来,却不想墙角心中正想:留位子做什么,让我过来挨操吗?   他二人都不知道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皇帝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现在正想着使些伎俩,叫弟弟心甘情愿地把鬼无情送给他。鬼无情心里觉着脑子进水,哪个男人会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心甘情愿躺平挨日?他还不如当他的暗卫头头呢。   皇帝心里生了念头,一时对鬼无情的态度又温和下来,他又慢慢凑近了,轻轻摸了摸鬼无情的脸,扶着他站起来,又带着人往床上走。鬼无情看在眼里,心里顿时惊了,道:“我如今身上的伤刚刚包扎好,他不会现在便想上我罢,不怕我把他的床弄脏了吗!”   系统道:“你们干,我不看,放心罢,我一直给你开屏蔽。”   鬼无情被他说得噎住了,皇帝见他身体都僵硬了一二,心里竟是生出些奇异的,终于得到了一丝回应的满足感。   他道:“放心罢,朕不碰你。”   说罢自己先上了床榻,又拍拍身边的位置,叫鬼无情过来睡下。   鬼无情略顿了顿,心道反正事情都无法挽回了,如今这么多暗卫一齐见了皇帝造谣现场,就算是他自己出去澄清也没用,还纠结些什么?不如早睡休息,伤势也能好得快些。   这一晚,鬼无情终于睡得安生了些。   许是因为他的自暴自弃,也许是因为他因着身上伤势,不得不转过身趴着睡下,不必直面许多探出房梁的脑袋。   饶是同事们的窥视眼神一如既往,甚至更加强烈了些,钢针一般把鬼无情扎成了刺猬模样,他却还是安然入睡,连梦都没做一个,睡得可沉。   第二日一早,鬼无情便被皇帝起身的声音惊醒了。   皇帝在明白了自己对鬼无情的兴趣颇为浓厚,超出预料之后,便重新对他恢复了温柔模样,甚至比一开始时更胜一筹。   鬼无情睁开眼时,正与皇帝对上视线,皇帝见他醒来,顿了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竟是俯身过来,又试探性地吻了一吻。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被他亲了一口,心道幸好不是舌吻,他一大早的尚未清口,嘴里怕是会有些味儿,若是被尝到了,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皇帝见他没有反应,一时又顿了顿,他想了想,便又伸手在鬼无情后腰处按了按,道:“这儿未受伤罢?”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哪家人打架的时候,会挑你屁股去捅?   鬼无情刚刚出声,道了一声:“未曾。”   皇帝便已经从善如流,手掌自然地挪到他屁股上,轻轻拍了拍,道:“手感不错。”   “………………”   手感………不错。   手感——不错?!   系统已经发出撕心裂肺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鬼无情生平第一次被人摸屁股——应也算不得第一次,他在军中的时候,与赢子临解了误会,少年人间便会做出这等举动。   赢子临那时,也常会过来拍他屁股,哈哈大笑,说他屁股真翘,手感又弹又软。说完还想要拉着鬼无情摸摸自己的,说自己的屁股,才是男人的屁股,硬邦邦的像块石头,虽然鬼无情的屁股很好摸,但一点都没有硬邦邦的汉子感,喊着鬼无情应该要向他学习。   他那时没有恶意,也不带什么其他心思,纯然是少年人的玩闹之举。鬼无情也就不恼,被摸了屁股,也就一脚把那沙雕少年踹开,看他摔个狗吃屎罢了。   但现在摸他屁股的人不是赢子临,也不是出于少年人的玩闹举动。   ——皇帝想日他。   现在还摸他屁股!   鬼无情按住自己差点想要跳起来的身体,整个人都僵硬了,石像一般趴在床榻上,心想真是失策了,要是知道他也有要被人潜规则的一天,他绝对要去跟着赢子临练练,让屁股变得硬邦邦,看皇帝还怎么下得去手。   幸而皇帝尚未牲口到连伤员也要下手的地步,他只是拍了拍,见鬼无情身体一僵,如愿给了他预想之中的反应,不由生出欣慰感觉来:“之前朕起的匆忙,未曾发现无情有些什么反应。”   他收回手掌,试探性地往鬼无情身下看了一眼,道:“无情可会晨起?”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吭声。   皇帝笑眯眯道:“朕帮你。”   “………多谢陛下,不必了。”   这就是有的意思了。   皇帝露出笑容来,他见鬼无情全身上下都弥漫着冷气,也见好就收,不逗他了。只收拾了衣裳,又叫宫人再捧一套衣物来,与鬼无情道:“你这两日尽管休息,若是想,也可去玉妃那儿看看,她之前被你救了一命,此刻不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朕中午过去,与你一齐用膳。”   鬼无情披着衣裳,见捧来衣裳的宫人俏脸通红,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事情,心情可谓十分复杂。   ——可还有比他与玉妃混的更凄惨的穿越者么?   一个给皇室子弟当保镖,一个给皇帝当厨娘。若是这般,倒也不说了,毕竟穿越种田流的小说主角也应该不少——但偏偏他们连安心当个打工族,勤勤恳恳沉迷事业都不行。不但要为老板当牛做马,还得时刻提防着老板一时兴起,想要摘花赏玩。   想一想,是真真心酸。   也不知道玉妃会不会做臭豆腐。   都怪暗卫平日饮食偏于清淡,叫他连痔疮都不生。若是他有,便是皇帝口味再重,能受得了臭豆腐的味儿,但若是见着了他生了痔疮,应当也就下不去手了。 第三十一章 我本来是个大学生   玉妃会不会做臭豆腐还是个疑问,但她对于鬼无情的态度,却已经好了许多。   鬼无情身上的血腥气味,并那股挥之不去的药草味道,在玉妃这处温柔乡里尤其明显。玉妃倒也没问他去了哪儿,干了些什么,她只道:“这么早过来了,早上没吃东西罢?”   ——鬼无情过来的其实已经算迟了。   他在皇帝那儿耽搁了一小段时候,又被其他暗卫看了看伤势如何。等到那暗卫重新为他包扎好伤口,便已经到了玉妃平日里起身的时候。   鬼无情过来时,也便正与在院子里锻炼身体的玉妃撞上,他默不作声地行了礼,便被玉妃含笑迎了上来,低声发出疑问。   鬼无情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玉妃便道:“正巧,我也没吃。你若是不嫌弃,不如我们一起吃呀?”   鬼无情继续点头,他高高兴兴跟着玉妃往小厨房里走,走到半路,又听到“喵”的一声。他抬头看去,便见到一只黑猫正从房顶上探出头来——真是那日与他一起蹭吃蹭喝的小伙伴!   黑猫见鬼无情发现了自己,也很是满意。它轻轻一跃,便落在了地上,围着鬼无情转了一圈,矜持地用尾巴扫了扫他,便预备跟着他们一起走。   玉妃回头看它一眼,笑道:“它也来了,你可还记得他,那日和你一起翻窗进来的,这几日一直在我这儿待着呢。”   鬼无情应了一声,他看了看黑猫,心情倒也没有受到影响,一人一猫的步调出奇的统一,从后面看着,他们竟一直走着一样的步调,透出一些引人发笑的可爱感觉来。   到了小厨房,鬼无情习惯性地要去找窗户跳,黑猫也便跟着他走。所幸玉妃没见他们进门,回头看了一眼。她哭笑不得地把人拉了回来,道:“好好的门你不走,怎么天天想着跳窗呢!”   鬼无情眨眨眼,居然感觉到了一点不好意思,黑猫跟在他身边“喵”了一声,似乎在代替他回应。   鬼无情被按到一边坐下,玉妃转而开始忙活。   硕大的宫中,居然好长一段时候都未曾有宫人来帮忙,鬼无情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些什么,心里也略略生出些沉重感来。   攻略系统道:“他的好感度又涨了。”   玉妃随意地应了一声,道:“先别说这个了,你给我查查,受伤的的人吃些什么好的快。看他的样子,怕是因为救我被罚了。”   攻略系统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一点上进心也没有,你要是把他定成攻略目标,现在早就开启商城了!到时候我能给你治愈人体的药剂,一瓶下去活蹦乱跳,保管让他体内的暗杀都好个彻底。”   玉妃道:“然后欺骗他的感情,让他喜欢我一辈子,还不能和我在一起吗?”   攻略系统被她噎了一下,他顿了顿,小声道:“怎么不能在一起,我能帮你们逃走,让你们浪迹江湖去。”   玉妃毫不留情,道:“你明知道是我的问题,我这辈子都过男人过敏,估计得孤独终老一辈子。退一万步说,我们就算跑,又能跑到哪里去。我上次逃跑,不也是你帮的我?还不是被捉回来了?”   攻略系统被她这一刀扎透了心,他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闷头给玉妃找资料看。鬼无情坐在旁边看他们斗嘴,作为把玉妃逮回来的罪魁祸首,心虚地撸了把猫。   黑猫被他摸得喵了一声,主动走到他怀里,翻身躺倒,露出肚皮让揉揉。   鬼无情一边撸猫,一边等饭,玉妃倒也没冷落他,一边和攻略系统斗嘴,一边还道:“这里的食材还是少了,我家里那边,能吃的东西可多了,调味料也多。要是在那边,我能做出满汉全席给你吃!”   鬼无情心道:难道你是新东方毕业的么?因为专门学了厨师,才会做那么多好吃的菜式?   玉妃不知道鬼无情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得不到回应,却也不恼,只絮絮叨叨地讲话:“我们那儿可好了,你们这种,在我那边应该算保镖——便是专门保护人的工作。那儿不说什么奴婢什么的,大家都是自己找工作,没谁高贵,也没谁低贱。虽然因为有钱没钱的确有些落差,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平等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盖好锅盖,坐到一边,等粥慢慢熬好。   “也不知道你到底长得怎么样,我以前——就我还在我那地方的时候,其实可没现在这么好看。我们那儿啊,长得好看的人可招人喜欢,长得特别好看的,还能去当明星,也就是现在的角儿,虽然平常也辛苦,但是可能赚钱,大多数普通人还是很羡慕他们的,我也羡慕——那会儿我要是长这么好看,我就去当明星,网红,辞了那份沙雕工作,高高兴兴漂漂亮亮地赚几年钱,然后余生啃老本咸鱼瘫。”   “那你原本做什么工作?”   “我原本就是个普通文员………咦!”   玉妃被鬼无情插了句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脑筋转过来弯儿,手里的柴火都吓掉了。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十分无辜。   场面僵持了片刻,玉妃在脑海中惊疑不定地询问攻略系统:“你听到了吗,他刚刚好像说话了,是我想太多幻听了吗,还是最近压力太大出现幻觉,其实他根本没回来,就是我把他当救命恩人抱了太大希望?”   攻略系统也被鬼无情这神来一笔惊着了,他被玉妃连珠炮一般快而密集的发问狂轰滥炸,提高声音道:“停——停!我也听到了,我也听到了!”   玉妃失魂落魄,道:“所以他………不对,我之前应该也说了工作——他应该就是问问………”   鬼无情见她呆呆傻傻愣在原地,此刻还在心里怀疑人生,默默叹了口气,道:“我原本是个大学生。”   他说话时压低了声音,怕被外边的同事们听到了什么,见玉妃还是不可置信,甚至与攻略系统说话的心声已经语无伦次,犹豫了一二,还是道:“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这可是只有在原本的世界才能知道的东西,他都这么说了,玉妃可能信他了吧?   然而让鬼无情始料未及的是,玉妃在听到他这么一句话之后,心声停顿数秒,紧接着,她眼圈儿一红,眼里涌出泪来,竟就是毫不掩饰,崩溃一般地嚎啕大哭起来了。   鬼无情顿时傻了。   外边的暗卫们没听到鬼无情说了什么话,只见到他说了句什么之后,玉妃便猛地爆出哭声,一时发出惊叹来,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大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有会唇语的,来说一说呀。”   “竟把玉妃娘娘弄哭了!她虽说身份可疑,但到底也是主子后妃,大人到底干什么了,不会被主人误会些什么,罚一顿罢?”   说这般话的,大多都是在这儿蹲了一晚上的暗卫,有消息灵通的只摇头否认,压低声音道:“你们有所不知,我听昨晚守夜的人说,主子与御南王,都和大人有些——”   他挤挤眼睛,疯狂暗示,“那种,那方面的关系,你们都懂的。大人怕是嘴漏了,说了些什么,把娘娘气哭啦。”   “也是,毕竟主子顾及着她的身份,总不碰她呢。”   草丛里、树枝上、扒拉在房顶的、藏在假山里的、泡在池水里的,一时都用暗卫独有的的手势七嘴八舌无声八卦,离得近些的,此刻也都挨到一处,小声地讨论起来,兴奋得简直要上天了。   玉妃这儿的宫人,在出了刺杀事件之后便被清了大半,只留下三四个宫人,平日里连宫院都打扫不过来,可谓冷清。   人数少了,能出的事儿也就少了。暗卫们每天盯着她们,看见的都是和谐友爱的情景,一点八卦都八不出来,实在是无趣极了。现在忽然天降大瓜,他们猛地目睹了这么一个大料,一个个高兴得跟见了猫薄荷的狸奴一般,简直想要在原地打个滚儿庆祝庆祝。   鬼无情还在手足无措地安抚玉妃,他想要靠近些,又不敢凑得太近招人口舌,只小心道歉:“对不住,我怕你品行不端,方才未曾第一时间与你相认。那时捉回你的也是我,实在对不起你。”   玉妃本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以一种声嘶力竭的方式大声哭嚎,现在听到鬼无情最后一句,更是哭到打嗝,她把手里的柴火砸了过去,鬼无情倒也不躲,只被砸了一下,任她撒气。   毕竟是女孩子,忽地没了安稳生活,年纪轻轻就死去,来到了这里。就算她有系统陪着,却也是整日提心吊胆,心灰意冷。   她本是有机会跑掉的——虽然那样,她有可能又会陷到另一个漩涡里,但有系统在,她又不在皇宫,一来没有会对皇帝吐露秘密的危险,二来她这具身体的身份好似颇为重要,再怎么样,也比现在陷在皇宫里,当个厨娘来的好。 第三十二章   鬼无情手忙脚乱地哄着玉妃,玉妃却不理他, 她只酣畅淋漓地哭了一通, 哭到最后, 把刚刚扫完宫院,疲惫归来的宫人都引了过来。   鬼无情抱着黑猫, 试图用招人喜爱的狸奴叫她莫要再哭,玉妃却看也不看, 只把黑猫抱过来,继续哭。   “这种时候要怎么哄女孩子?”鬼无情手足无措地蹲在一边, 一边迫切地询问系统,他难得地露出焦急模样,看火灶里的火快熄了, 还试图悄悄地塞点柴火。   毕竟人要哄好,但饭也不能不吃。   系统一边头疼地给他找法子, 一边道:“你现在还管它干嘛, 我要是玉妃,现在看见你还想着吃饭, 都要被你气死了。”   鬼无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柴火塞进去了。   刚刚洒扫回来的宫人这才听到声音,闯了过来。她一把推开门,便见到玉妃在鬼无情身前瑟瑟发抖, 恐惧大哭的情景, 惊叫一声:“娘娘!”   便飞奔过来, 想要推开鬼无情, 自个儿把玉妃从地上捞起来,急急问道:“娘娘,您怎么了,可是伤着了?”   鬼无情早在她一开始想要来推的时候,便已经往后退开了,怀里还抱着黑猫,一时无措又迷茫。   宫人抱着哭得一塌糊涂、楚楚可怜的玉妃,焦急道:“娘娘,娘娘?”   她娘娘哭得受不住,此刻泪眼婆娑,只隐隐约约能看见她的脸,努力收住哭腔,含混道:“我、我没事………”   话没说完,就先打了个嗝。   宫人愈发焦急,她扶着玉妃起了身,帮她拍了拍衣裳上沾到的尘土,小心地搀着玉妃出门去了。   临了还不忘瞪鬼无情一眼。   鬼无情被她瞪得往后退了一步,黑猫被他抱得难受,长长地“喵”了一声。   鬼无情默默看着她们出了门,又揭开盖着锅的厚木头盖,看看粥熬好了没有。   系统被他的操作弄得沉默了,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以前………是不是没交过女朋友?”   他问的是鬼无情之前的时候,鬼无情以前并没有如现在这般接触过女子,这也叫他某方面的缺陷毫不遮掩地暴露了出来。   鬼无情被他问得微微一怔,他道:“嗯?以前有一个。”   他在之前,的确是有过一个女朋友的。   对方在他宿舍楼下摆了爱心蜡烛,抱着吉他边弹边唱,鬼无情在周边同学的起哄声里答应了她——然后第三天就被甩了。   啊,真的是很悲伤的故事。   鬼无情一边给系统讲述他简短的,连小手都未曾拉到的悲伤恋爱史,一边添着柴火,看着粥咕噜咕噜地冒起泡来。   等到他说完的时候,粥便也已经熬好了,鬼无情自己找了碗筷,盛了粥,少一些的给黑猫,自己吃那一大碗。   简直心满意足。   为了避免浪费,鬼无情把一锅粥都结结实实送到了肚子里。他本来还想要洗洗碗,但却被随后赶来的宫人拦下了。   宫人冷着俏脸,恭恭敬敬请他出去,揭开木头盖子,看看里面没了粥饭,干干净净的锅底,一时都不知道该气愤,还是该好笑。   鬼无情连带着黑猫一起被宫人扫地出门,黑猫围着他转了一圈,长长地“喵”了一声,伸了个懒腰,便迈着步伐,慢慢悠悠地往另一边走去了。   鬼无情回头看看门,想了想,准备去看看玉妃的情况。   他轻车熟路地到了玉妃卧房,还没进去,便已经听到了攻略系统难得温柔的安慰声音,玉妃还是有些抽泣,哭声一直不停。   鬼无情生出愧疚之心来。他熟练地寻了地方,找了开着的窗户,溜上房梁的动作,简直要比狸奴还要更安静些。   他在房梁上找了熟悉的地方,擦擦灰尘,坐了下来,有点儿犹豫要不要发出点声音,让玉妃发现他。但想了想,又觉着还是苟着比较好,等到玉妃消了气,他再去找她说话。   鬼无情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他坐在房梁上,等了半个时辰,听着玉妃的哭声慢慢落下来,最后连抽泣也被忍耐住了。   她在心中茫然地道:“是不是我们那儿的人死了,都会带着系统过来这边呢?”   攻略系统道:“不,系统可没那么多 ,你是其中少数的幸运儿,我选了好多人,才真的选了你。”   玉妃:“那你应该挺后悔的。”   攻略系统:“………………”大好气氛,不提这个会死吗。   玉妃声音里,带着些轻微的茫然,她道:“系统也是有分类的吗?”   “当然有。”攻略系统忍着没怼她,努力用温柔的态度解答她的疑问,道:“系统功能千奇百怪,什么系统都是存在的。有些系统能力强大,有些系统能力弱小,但就算是最弱的系统,也是能护住自己的宿主的。”   玉妃道:“那你说………他是带了系统,还是没带系统?”   攻略系统道:“这个就不清楚了,他要是运气足够好,就算不带系统,也能穿越到这里来。起码我没感觉到同类的信号波,他要么没带系统,要么就是带了系统没给激活。”   玉妃把自己埋到了被褥里,她不再说话,也没睡着,只是在床榻上滚来滚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她不与系统说话,鬼无情也就听不到她的心声了,只戳戳系统,道:“为什么人家知道的事情这么多,你却问什么都不知道?”   系统还天天追剧,连和他一起打游戏的时间都没有。平常也不发布任务,好似他的作用,就是确保鬼无情莫要残疾、死亡,有时候和他说说话,仅此而已。   系统被攻略系统戳到了敏感的自尊心,他恼羞成怒,道:“不知道怎么了,不知道怎么了?他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不还是只是个攻略系统,所有能力都为攻略任务服务?”   鬼无情道:“可是你连任务都不能发布。”   系统噎住了。   鬼无情道:“你也不是没激活。”   系统已经陷入沉默。   鬼无情道:“唉。”   他一声长叹。   这样的无奈叹息,比起埋怨的指责,还要叫人来的气恼,系统怒了,道:“别人的系统好,那你去找别人的系统啊!别人的系统能让你不做任务就享受福利吗?别人的系统能让你这么放纵吗?别人的系统能让你看剧,和你打游戏吗?我这样的好系统,看上你,绑定你,本来就是你的幸运了,你竟然还不知足,还嫌我不如别的系统好!”   鬼无情听完他连珠炮一般的怒吼,被吼得一愣一愣,在他喘口气的功夫连忙插入,道:“我没有!”   若没有系统,他早在没有穿越之前就死了。在来了这儿之后,系统也帮了他许多大忙,更是在很多危险任务里,保住了他的性命。系统救了他这么多次,就算鬼无情是个白眼狼,现在也绝不会对他生出嫌弃之心来。   然而系统却只冷笑一声,拒绝听他解释,打断道:“别装了,你嫌了!”   鬼无情心道:我要是真嫌弃你,还需要现在解释吗?但面对现在自尊心受挫,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格外敏感的系统,话自然不能这么说。   因此鬼无情只道:“我没嫌弃你,只是担心你在你们系统群里,会被其他系统欺负——”   系统:“你觉得我能力不够?”   鬼无情卡住了。   系统:“你是觉得我不如其他系统,所以才会被他们欺负是吗?”   鬼无情试图解释,想想又觉得好像没什么毛病,一时也就卡住了。   系统本来准备听他夸奖自己,等了数十秒,未果,于是愤怒地断开了和宿主的链接,自闭前还发出愤怒的声音:“你这个人渣,都有我了,心里还是想着其他的系统!”   鬼无情:“……………”   鬼无情一连惹炸一个老乡一个系统,一时自己都懵了,他盘腿坐在房梁上,想着自己到底做错了些什么,刚想出个道道,便见一个同事悄悄摸摸地从窗户外面翻了进来,上了房梁,眨眨眼,打了手势,示意出去说话。   鬼无情看看玉妃,见她还在床榻上滚来滚去,琢磨着她这也不像是消了气的模样,便先与同事一齐出去了。   同事与他翻到房梁上,先拱手行礼,道:“见过大人!”   鬼无情点点头,见同事的眼神儿灼热又锐利,简直像是一柄无形长剑,把他里里外外扎了个透心凉,简直要皱起眉头来了。   他道:“可是陛下传唤?”   同事点点头,应道:“大人果真机敏,事情正是如此,主子听闻了娘娘这儿的事宜,想要唤您前去问话。”   ——完了。   鬼无情背后一凉,他倒也清楚玉妃之前的哭嚎,到底弄出了多大的阵仗。   他本以为如今还不到晌午时候,能叫他最后多点儿悠闲时光,却没想到皇帝的召令会传的如此迅速,叫他脑子都要疼起来了。   ——如何应付过皇帝问话,这还是个问题。   鬼无情在心里叹了口气,琢磨着皇帝应该不会再罚他了——毕竟他如今伤势颇重,若是再罚一顿,怕就得求系统救命了。   旁人不知道他有系统这道保命符,对此自然也就得更慎重一些,因而就算皇帝气恼,应也不会动用太重的刑法。   其实若是有刑法,他倒也不怕——左右先记在账上,等他好了再抽一顿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如今鬼无情怕就怕皇帝气急攻心,脑子一热,罚是不罚他,而是直接把他按住给上了。   ——毕竟暗卫之间,这般例子也还不少。暗卫若是上了主子的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去伺候主子。若是到了床底之间,暗卫身上却有可恐伤势严,岂不是要扰了主子性质?   倒不如化刑罚为“刑罚”,这般带点儿惩戒意思的欢爱,主子兴致高,暗卫也占便宜,两边一拍即合,你好我好大家好,负责审讯的暗卫都不用多辛劳,岂不正是一举多得的美事一桩? 第三十三章   鬼无情揣着满心担忧,先顾不得玉妃了, 只自己先匆匆去了皇帝所在的宫殿复命。   说来古怪, 皇帝往日里常有风流名声, 但鬼无情在他身边这几日,却是一直未曾见他召幸过妃嫔。   ——这是第一次。   是的。   皇帝此刻, 正在一位妃嫔宫中,他斜倚在榻上, 宫人正细心为他按揉双腿上的穴位,居住在这一处宫殿的妃子盛装打扮, 一副楚楚姿态,正伴着清歌翩翩起舞。   鬼无情从窗外蹿到房梁上,和今日轮值的朱雀打了个对眼儿, 两人对视一眼,朱雀便招招手, 让一众下属让开位置, 把地方给鬼无情腾了出来。   鬼无情也不推辞了他和朱雀熟的很了,往日里业务也多有交集, 此刻只从善如流地在她旁边苟好,打量了一圈儿皇帝的模样,试探道:“陛下何意?”   朱雀看他一眼,摇摇头, 只用饱含同情的眼神看他一眼, 做了一个封口的手势。   这就是不能说的意思了。   干暗卫这行, 对主子忠心耿耿那是必须的。但大家平日里都是同事, 互相之间都有些情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也都有分寸。   有时暗卫互相看到了关于不同主子的情报,也会跟不在一起工作的同事说一声,免得同事一时不慎惹怒了主子,就此丢了小命。   鬼无情的脑瓜子隐隐作痛,他心道皇帝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有外人在场,他没有命令,根本不敢现身人前。皇帝是想到了这一茬,还是贵人多忘事,早把这层规矩给忘了?   皇帝一个举动,鬼无情就得琢磨半天。他想了半晌,觉着思来想去他都没有好果子吃,不如佛系一点,要么等伤好了好好洗浴一番去领罚,要么就洗洗屁股当被狗咬了一口。   日子都这么艰难了,还能自己去死咋地?凑活过呗。   冷静下来的鬼无情被朱雀分享了一把干果,女孩子家家就喜欢这种甜甜的东西,鬼无情虽然是个大男人,但说句实话他也挺喜欢的。   干果挺好吃,朱雀把下属的份儿也搜刮过来,两个暗卫偷偷六四分,一人一半慢慢吃干净了。   皇帝的妃子,不管是脸蛋还是身子,总得有些地方有看头。这妃子在皇帝面前献舞,容貌与身姿自然都是极好的。   她含羞带怯,朝着皇帝送去秋波阵阵的时候,皇帝闭着眼睛毫无波动,朱雀却伸长了脖子,一双眼珠子直往她胸口隐露的春光掉,鬼无情趁此机会,还悄咪咪摸了她两粒果子,神不知鬼不觉,朱雀一点儿都没发现。   妃嫔舞完一曲,皇帝道:“继续。”   她微微一怔,眼里带起一些委屈来,但是也不敢表露,只微咬樱唇,再舞一曲。   她又将这舞跳了一遍,皇帝却还是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他让宫人慢慢揉着腿,继续道:“继续。”   妃嫔的小脸顿时吓得惨白一片。   她哆哆嗦嗦跪了下来,眼里含着的泪珠子都不敢掉,强压着哭腔,道:“不知臣妾做错了什么,还请陛下赎罪,饶臣妾这一次!”   她哆哆嗦嗦跪了下来,整个殿里的气氛都霎时紧绷起来,朱雀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其他的表示了,只自己坐会原地,又摸了一枚干果吃。   倒是鬼无情有点看不过去,这妃嫔看着楚楚可怜,也就十几岁的模样,皇帝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神经病,竟在这儿难为一个小姑娘?   若皇帝是为了他与玉妃的事情气恼,那么不管将他捉来或罚或打,鬼无情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任他处置便是。但皇帝偏偏不走寻常路,他不罚鬼无情,倒把气撒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身上?   殿里的气氛沉冷而紧绷,鬼无情皱着眉,便准备从房梁往下跳,朱雀惊了一惊,见他动作,连忙要伸手拉住他,然而她动作来得慢,到底没来得及,只见鬼无情跃下身去,毫不遮掩,只假做是从暗处行来的,默不作声地走到皇帝跟前,往他面前一跪,出声道:“陛下。”   殿内沉寂氛围,霎时便被他打破了,皇帝顿了顿,慢慢张开眼,他挥了挥手,那妃嫔便如蒙大赦,虚脱地被人搀着退走了。   她们走得干脆利落,最后的宫人出门时,还不忘把门悄悄关上,鬼无情半跪在皇帝身前,身上的药材、血腥气,都被皇帝身上的香浓龙涎香压下去了。   皇帝道:“见你半响不来,还觉着你被玉妃拉住了手脚。”   鬼无情顿了顿,道:“属下有罪,甘愿领罚。”   他本便做好准备,此刻说话,全然没有半分犹豫畏惧的意味。皇帝看不得他这般神色,忍不住皱了皱眉,又拉鬼无情起身、坐下,温和地与他说话。   他道:“你哪里来的罪?你与玉妃那事儿,朕一早便已经知晓了。她身份不对,你却是皇家从小训练出来的暗卫,对阿绝忠心耿耿,朕相信你。今日出了事,定然该是玉妃的过错——朕叫你过来,并非是为了罚你,你也不必做这般神色,看着倒像是生了气一般。”   鬼无情僵直地坐在原地,心道:这些想打感情牌?还是他想要对玉妃做些什么,拿他先当个幌子?   鬼无情里边心思百转,表面上只面无表情地应一声:“属下不敢。”   皇帝见他刀枪不入,不由也无奈。只抓着鬼无情的手,慢慢凑近他,亲昵道:“你看着像是生了气,到底是为了什么,与朕说一说?”   鬼无情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他被皇帝凑近了,面无表情,假装自己是个复读机,倒带一般地,倒出一声与之前全无区别的:“属下不敢。”来。   皇帝捏着他的手,眼里含着笑,轻轻道:“因为婉美人?”   ——婉美人,便是刚刚那位作舞的妃嫔,鬼无情想要继续复读“属下不敢”四字,却被皇帝用手指抵住了唇瓣。   皇帝揉了揉他的嘴唇,将鬼无情脸上的面具取了,道:“莫要不认,她刚刚跪下请罪,你便来了。朕可不相信这是巧合。”   鬼无情见他识破,倒也没有什么反应,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与皇帝对视。   皇帝看着他,道:“你平日不在朕身边,有些事儿,便也不是很清楚。这美人看着清纯可怜,但这段日子,可没少在朕面前邀宠。”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听他说话,皇帝细细地将美人做的事说了,道:“宫中妃嫔,一个管不住,便要乱了。朕难得搭理她们,便小惩大诫………叫她们安分一些。”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凑近了,便想要吻他一吻。鬼无情面无表情地被亲了一下,纳闷皇帝到底怎么回事——如今气氛正好,他分明可以吻得更深一些才是。   皇帝之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可不像是这般纯情的模样,他在外边素有风流传闻,就算是暗卫们的传言有失偏颇,但多多少少,也该是有些真事儿的。   御南王如今二十有三,皇帝被他大五岁,如今也已经二十有八。若是在他那边,说有人二十八岁,还没尝过肉味儿,鬼无情是绝对信的。   但如今这般世道,皇帝身份尊贵,又早已经过了开荤的年纪,后宫之中,更是被诸多美人塞得满满当当。   若说他没尝过肉味,可谓便是贻笑大方了。   ——起码鬼无情是半点不信。   皇帝对于更深入一些的事情,自己也有些陌生,加上今日情况特殊,他也不欲探索一二,只点到即止,尝了尝味道,便道:“今日唤你过来,是想要先把你送回去。”   鬼无情看着他,从头到尾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无比镇定,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就好似皇帝说什么话,都不能叫他生出一点波动来。   皇帝道:“你的伤若是要养好,怕是得有一小段日子。这段时日,你便先回阿绝那儿去。”   他摸摸鬼无情的脸,竟是可惜这道伤疤未曾再深、再狠,叫它变得狰狞丑陋一些。   若是阿绝厌弃了他,那自然最好。鬼无情是把好用的刀,他生得美,性子冷,便是如今脸上落了一道疤痕,叫人看在眼里,也半点觉不到丑陋的意思。   反而像是雪里横生一树梅花,忽地为他点上艳丽颜色来。   皇帝微微眯着眼,他心道:便是阿绝还是喜爱他,他也有的是法子,叫阿绝再换个人喜欢。   左右也不过是个暗卫,小心一些,便伤不到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   鬼无情尚且不知道皇帝心里到底转的什么心思,他与皇帝处了一会儿,皇帝便也不硬拉着他了,只自己整理了一二身上的袍子,便道:“阿绝今日说是要来看母后,现在看看时候,应该也要到了。你与我一起去母后那儿,阿绝走的时候,自然便会带上你。”   鬼无情顿了顿,只颔首应了,他本想要戴上面具,却被皇帝拦下,皇帝道:“你脸上有伤,这般便好。”   ——那我早上戴面具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拦我一下?   鬼无情看他一眼,实在是不想理解皇帝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他面无表情地跟着皇帝出了殿内,一路入了太后宫中。   皇帝所料不错,御南王刚刚才到,他正坐在位子上,见皇帝来了,也不起身行礼,只招招手,道:“皇兄怎么来的这么晚………”   他话说到一半,边见了跟在皇帝身后,面容上落了一道血口的鬼无情,本来要说的话一下便卡住了,只惊愕地站起身来,道:“他怎的了,脸上怎么能落了疤?” 第三十四章   鬼无情只一声不吭,跟在皇帝后面。皇帝含着笑, 道:“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叫他出去做任务, 一时不慎留下的。”   御南王紧紧皱着眉头,他想要说些什么, 顿了顿,还是未曾出口。   倒是太后因为他的神情, 不住地将眼神放到鬼无情身上来。鬼无情被他们几个的眼神儿扫来扫去,只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皇帝也没什么表示, 他回头看一眼鬼无情,道:“去罢。”   鬼无情便顺从地颔首,应是, 回了御南王身后。   御南王紧紧皱着眉,脸上阴晴不定, 心中想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方才会故意毁了自己的脸?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以为他毁了容, 自己便会罢手不成?   御南王十分想要发作,忍了忍,还是忍耐下来。只将鬼无情视若无物,强撑着与太后、皇帝, 说笑起来。   他们一顿饭用的气氛诡异, 鬼无情只低眉顺眼, 等御南王告退之后, 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御南王一路没有理他,等到出了宫,两人进了马车,他方才揪住了鬼无情的衣裳领子,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鬼无情被他问的莫名其妙,虽然不知道御南王又在发什么疯,但还是规矩应道:“属下不敢。”   御南王忍了忍,狠狠将他按在了马车车壁上,他道:“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你以前不也常出任务,哪一次会叫刀剑落了脸上,我………”   他本想发火,但转念一想,鬼无情这般坐态,岂不就是想要自己见到他毁容之后,冷落、发作与他,便硬生生挨住了,生硬道:“我方才与你表了心思,你便故意在脸上落了一刀………我在你心里,难道便是那般注重容貌,会因容貌冷落与你,对你熄了心思的人么!”   他说到最后,语调也慢慢温柔起来,只轻轻道:“你若真是这么想的——那你便做梦去吧!”   话说到最后,又重新变得恶狠狠。   鬼无情:“………属下不敢。”   鬼无情都有些凌乱了,他面无表情地想,这次脸上受伤,可能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先是皇帝想睡他,再是叫他知道了,御南王想睡的其实也是他。   看来系统说的是真准,是他想差了,御南王可能当真是脑子有病。   御南王尚且不知鬼无情心里已经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个标签,他只抵着鬼无情,道:“你现在也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了,我宠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便没有什么想法么——一点儿的意思都没有么?”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想:你所谓的宠爱,就是三天两头派我出任务,在我本来应该休息的日子里强行给我派加工作,平日里隔三差五给我挑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叫你喜欢上吧。   鬼无情心里吐槽的飞起,表面上依旧一点波动都没有:“属下不敢。”   御南王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不敢,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   他狠狠箍紧了鬼无情的肩膀,几乎被他气到上天,还没来得及再强势一波,便感觉到了手心濡湿的温热感。   当即神色大变,道:“你肩上受伤了?!”   鬼无情:“属下无能。”   ——这就是真受了伤的意思了。   他与皇帝待的时间久了,神色的血腥气,药草味儿,都被强烈霸道的龙涎香压了下去,这才叫御南王没能发觉他受了重伤,下手都没轻没重的。   而此刻发现事情与自己想的可能有些偏差的御南王,已经神色微变,伸手将鬼无情衣裳扒开,看他身上的情况。   鬼无情假装自己是个木头娃娃,毫无波动地任人摆弄,御南王看了看他的情况,紧紧皱起眉头,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鬼无情:“是属下无能。”   御南王道:“我要听的,不是你无能、无能,我问你——你去干什么了,才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鬼无情被他连连追问,见也躲不过去,便只略去叛党部分,将受伤时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御南王紧紧皱着眉头,他压着怒气,道:“这事儿,我之后去找皇兄算账。”   他这么说,倒是叫鬼无情怔了一下。   ——暗卫的性命,一直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他是暗卫首领,能顶替他的人选也不少。   就算那些人选都不如他优秀,但差距大了,也可以用人手补上。   鬼无情对这一点看的很清楚,因而御南王此刻这般作态,才叫他略生出些惊愕心来。   却不想,御南王紧接着道:“他便是派你去做事,也该多给些人手、多与你些安全事儿才是。怎么能叫你去坐这般险事?”   鬼无情:“………………”   他在心里拍了那点惊愕一巴掌,心想果然沙雕就是沙雕,这辈子都不会变的。   鬼无情与御南王回了熟悉的地方,本已经想要去鬼无心那儿包扎一二,却被御南王拉住了。   御南王心道:既然都已经叫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了,一些念头自然也便不用藏了。   而且鬼无情一去,定然又是要与鬼无心去说话。他早就怀疑他们之间有些私情,此刻刚刚对鬼无情表露心迹,又怎么能叫鬼无情去与“情人”会面?   只道:“你在我这儿等着——无欲,你去寻个人手来。”   鬼无欲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只恭敬应声,也不与鬼无情对视眼神,只跳窗出去寻人了。   御南王自己坐到床榻上,想了想,又拉着鬼无情也过来坐下,他本想要说几句关心言语,但动了动嘴唇,总觉得说了就是服个软,做了卑微姿态,实在是说不出来。他顿了顿,只道:“你这许多年,难道便未曾看出过我的心思?”   “………………”   鬼无情道:“属下愚钝。”   这就是没看出来的意思了。   御南王被他噎得顿了一下,他道:“好,没事。以前看不出来,现在该能看出来了。我与你存着的,是想与你一起过日子、叫你做我王妃的心思。并不是想要玩弄你。”   他本想说:我以前便已经喜爱你许久了,这话本来很久之前便想要说,偏偏你对他的态度实在可气,他便忍耐不住,看见你便来火。   但顿了顿,觉着这话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又感觉说了这话,自己便会丢了面子,转而道:“你若做了我的王妃,我也不会去寻别人。你…不必再出任务、受伤,只安安心心,享我给你的富贵便是。”   “属下不敢。”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对着他,御南王说的这些还不如不说。对他来说,去外边做任务,远远要好过被困在院子里来的好。富贵这玩意儿虽然好,但请原谅他没多想要享。   所幸御南王本便已经想到了要被他拒绝,此刻也不气恼。只道:“那你想要什么?”   鬼无情心道:我想要你把我们体内的子蛊都唤出来毁了,你会做么?   他只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只面无表情地道:“属下不敢。”   御南王忍了忍,道:“属下不敢属下不敢,你分明什么都敢,此刻又装什么装呢!你便不能与我说些其他的………”   鬼无情心道:说些其他的,说什么?他这般态度都已经几年了。他们少年时,他与御南王的关系倒是极好,平常也不必太注重尊卑有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他们竟然便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这话若是由少年的褚沉绝来说,鬼无情怕是会有些心动感觉,但御南王此刻已经不是褚沉绝了,他已有亲王尊位,是天下位于顶端地位的,有十二万分尊贵的御南王。   现在说这些话,简直与开玩笑一般无二。   御南王见自己怎么说,鬼无情都像是木偶人一般不为所动,他忍住自己的火气,也沉着脸不说话了。   所幸他们之间的凝滞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鬼无欲便已经寻了人来,为鬼无情处理肩上情况。   御南王在旁边看着,等那人帮鬼无情处理完伤势,他便叫他们退下,道:“你可是在怨恨我?”   ——这话问的可诛心。   鬼无情心里一惊,身体本能比大脑反应更快,他“砰”的一声跪下去,叩首道:“属下不敢。”   御南王只看他反应,道:“不敢,原是不敢。”   不是不怨恨他,只是不敢怨恨他。   他心里被这话堵得发闷,但缓了缓,又缓了过来。只道:“你怨恨我哪一点?”   鬼无情一声不吭,也知道自己失言,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御南王心眼儿小,他今日这么对他,现在终于叫他生了气,怕是一顿鞭打少不了。   却不料御南王只沉默半晌,未曾叫人拖他下去施刑,只道:“也是,你不敢说。”   他紧紧皱着眉头,道:“你自己好好休息。”   便干脆利落地甩袖走人了。   鬼无情任在他身后一头雾水,心道御南王又在使些什么坏。   但刑法一时没有派下来,他倒也从善如流,高高兴兴去找鬼无心了。   御南王还不知道他已是去与“情人”会面,只气势汹汹,出了御南王府。   他脑中环过几个熟悉的名字,想了想,先定了个地点,派人将他们所有人都叫了过去,自己也匆匆忙忙,往那地方赶了过去。   不敢怨恨——不敢怨恨!   他倒还是头一次知道,鬼无情竟是一直怨着他的。许是他以往态度,实在是恶劣了些。   虽然他对此并不十分在意,但鬼无情在他面前,一直都是那副冷漠姿态………这却是叫他十分难过的。   他对自己那般态度,是否便是因为他怨恨自己?   若是,那这些不该有的情绪,便也该处理处理。他不擅此道,但所幸,他身边,还该是有人知晓的。 第三十五章 【日常可跳】   鬼无情尚且不知道御南王去干了些什么。   他不欲想太多事情,坏了自己的心情, 只高高兴兴地去了鬼无心那儿, 却未曾想到扑了个空。   鬼无心专管审讯, 平日里除非是真真极缺人手,否则她都是不会出去办事的。这段时日里, 任务并不是太紧张,鬼无情想了想, 便直接往暗卫审讯的场所去了。   他一进去,诸多暗卫便纷纷对他行礼问候, 道:“见过大人。”   眼神儿也不住地往他身上瞟,灼热地像是在围观什么稀罕物件,直叫人觉着他们眼睛里头都发着光, 眼神儿直叫人觉得瘆得慌。   鬼无情早已经对现在的情景有所预料,他面无表情, 问了鬼无心此刻所在的地方, 便一步不停,大步离去了。   鬼无心正在审讯个中年男人, 她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捧着茶水喝,慢条斯理地问话,那人不说, 便要挨上一鞭。   那鞭子的颜色十分清新好看, 是浅淡的翠绿, 简直好像是树藤编织成的鞭子, 上面细细地扎了针,虽然看着好看,却也是极有威慑力的模样。   鬼无情到了那儿,便先站在审讯室外边,慢慢等鬼无心审讯结束。   那男人一开始嘴还很硬,到了后来,便已经忍不住哭天喊地起来。他身上的衣裳被特意剥了个干净,一鞭子下去结结实实地扎出许多针孔来。那鞭子的翠绿颜色是因为上面涂了毒,毒随着针一起混入那人体内,直叫他几次想要自尽,都被早早注意着他的暗卫拦下未果。   鬼无心一条条问话,他若不能第一时间回答上来,便要受一鞭子,男人从一开始的不屈模样,很快便涕泗横流,有问便答,急急向她说出问题的答案,几乎连一息时间都不敢耽搁。   鬼无情站在后边,感叹鬼无心手段更老练了些,便见她问到最后,道:“与他一粒解药,莫先叫人死了。”   又看了那人一眼,道:“你若是你乖巧些,我能省些力气,你也不必白吃许多皮肉之苦。此事你妻儿老母不会被牵扯进来,放心罢。”   这话一说,就是今日不必再讯的意思了。   鬼无心处理了那人,便把茶水放到一边,出了牢门,先看了鬼无情面容一眼,倒也没有什么询问意思,只带着些惊喜道:“你不是与陛下那儿去了么,今日竟便能回来了?”   鬼无情道:“受了些伤,回来休养。”   鬼无心本想要去拉他的手硬生生在半路收了回来,她道:“怎么能受了伤?我还以为——算了,你进来与我说话!”   她拉着鬼无情寻了间密封的牢室进去了,先细细问鬼无情受了些什么伤,又担忧道:“我本来以为,你是因为知道了主子心思,方才会自毁容貌。却不想原来当真是因了意外。”   “………………”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听她说话,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问的,是鬼无心之前所说的“因为知道了主子心思”那一句。   他听鬼无心这意思,怎么觉着她早早便知道些什么事?还是说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御南王对他抱的小心思,就他一个不清楚?   鬼无心眨眨眼,道:“我到底也是女子,对这方面自然要敏感些。主子对你——可与对其他人都不一样。时日久了,我自然也便看出来了一些。”   不过这喜爱是真真折腾人,有还不如没有的好。鬼无心心里这般想,但这话,以她的身份,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只能叮嘱道:“主子若有些什么意思,你切记得莫推拒。不然该吃的苦头还得吃,还要白惹怒了主子,得一顿皮肉之苦。”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听她唠叨,心想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能叫御南王戳瞎了眼睛看上。   他二人在这儿亲亲蜜蜜说着话,另一头,御南王也正与少年时的狐朋狗友见了面。   他少年时其实也是极顽劣的,到了军中时,已经是性子改了许多的模样了。这些朋友,他之后来往的渐渐少了,此刻忽然请他们过来,诸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若是有些见识的人,将他们一一看过去,便会发觉在座的这些人,竟都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风流公子。若不是先帝去的早,边疆那边人心浮动,他不必去军中历练,想必如今也该是个风流王爷。   御南王倒也不扭捏,他面无表情地叩叩桌案,道:“今日叫你们过来,是为了叫你们与本王出出法子。”   鬼无情一直在鬼无心那儿待到了天黑。   鬼无心比他大了整整五岁。   他们是一开始便认识了的,暗卫训练的时候不分男女,鬼无心那时生得美丽,在一群小姑娘里边格外出众,便被几个年纪大的盯上了欺负。   鬼无情那会儿刚刚进来,不过小小一个,第二日见了她受欺的情景,便悍然冲上前去,不要命一般,把那几个大孩子揍个半死——自然,他自己受的伤也不轻就是了。   他们便是在那会儿有了交集。鬼无情心想小姑娘实在危险,把被褥搬到了她旁边睡,此次便成了鬼无心的保护者。   他虽比鬼无心小了许多,打架却一直是不要命的架势。鬼无情从小打架打到大,鬼无心为他包扎伤口,也是从小包扎到大。   等到他们熬过基础训练,开始学习暗卫必会的诸多技能时,鬼无心便在医毒、审讯一面展现出了极出挑的天赋,更是被上头的暗卫头头特别关注。   他们最后共同学习了一段时日,便被分到了各个路子不同的暗卫首领底下,学习不同的东西,只能晚上休息的时候才能说一会儿话。   再到后来,他们都熬过了足足六年的暗卫培训,成了新一批的暗卫。两人幸运地分到了一个主子手底下,各自磨砺两年,鬼无情便随御南王去了军中,鬼无心留在京城做事,两人又是好长一段时日的分离——   等到他们再见的时候,鬼无心看待鬼无情的眼神………便总多了那么一些慈祥的味道来。   我把你当青梅竹马,我把你当贴心友人,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却没想到你竟然想当我母亲。   这大抵便是鬼无情的心理写照了。   老母亲担忧地与他交代了许多事情,大抵意思便是:不要反抗,反抗没用。反正都是要被日的,与其自己难受,不如配合一些,也能得些爽快。若是御南王高兴起来,他平日里也不必再这般辛劳。   总归都是要献了花儿的,暗卫之中,这般经历的人也不再少数。甚至一些暗卫看对了眼,自己还要寻人去松一松后庭呢。   既然这档子事儿没法子推脱,不如想开些,多为自己讨些好处才是正经。   两人从小房间里一直说,鬼无情被她絮絮叨叨地念叨,倒也不觉得烦躁,只中间打断了她,道:“我饿了。”   鬼无心便又带他去了后厨。他们毕竟是暗卫首领,平日里不着急,不在冷清时候来,伙食也是极不错的,还有首领专用的小隔间吃饭。   鬼无情试图取些香辣的卤肉吃,刚伸手想要去拿盘子,便被鬼无心一巴掌抽到了手背。   鬼无情默默收回手:“………………”   鬼无心严厉道:“自己受了伤,自己不知道?什么东西能沾,自己不知道?想要伤口好得快些,这些东西便莫要再碰!”   于是鬼无情只得了一碗白饭,并两小碟佐食小菜。   鬼无情一边吃一边后悔,心道失策了,自己应该先吃完了,再去寻鬼无心的。   鬼无心陪着他吃白饭,见他闷闷不乐,本来就少的话,这会儿更少了,不由叹了口气,道:“罢了,就一次。”   说罢又去取了肉食,用热水冲了,盛了小碟,给了鬼无情。   鬼无情的眼神儿,一下就亮了。老母亲恍惚感觉他身边的温度都温暖了不少。   他们高高兴兴吃了饭,回了鬼无心的住处。鬼无心又问鬼无情有没有用她上次给的毒药,得了回应,便道:“想你也用不到,我将药给你手底下的人了,他们倒是给了我些回话。”   又问鬼无情要了未动的药,重新选了东西与他,道:“这些该有用许多了。”   鬼无情于是得了一手的细细长长的玉、瓷瓶儿。   鬼无心的玉瓶儿是她自己寻人做的,有些像是试管那般的形状,只在最上边收了口,叫里边的东西收得更好些。   她未曾在上面贴纸片儿,只道:“玉瓶药丸子是我审讯常用的,你碰到特殊情况,能给人吞了它,保管问什么答什么。那药粉是新改的迷药,一点颜色、味道都不会有,能化在酒水,饭食里。只是效果差了些,只能将人药倒一两个时辰——你莫乱动!”   鬼无情听她说到一半,便有点儿想试试看新迷药的效果到底怎么样,沾了一些就想要往嘴里送。   鬼无心好气又好笑,拦住他,道:“莫要乱费,就这一点儿,你从小对这些东西便能抗,这迷药对你没用的,用一点儿少一点儿,你自己该知道要什么时候用。”   说到最后,她又不住抱怨道:“你也不知道多留个心眼儿,怎么能这么信我?我要是有心害你,只将剧毒说做迷药,叫你试一试,你怕不是也要尝尝?”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把东西收好,心道:整日与我絮絮叨叨的不也只有你一个?就算其他人都想我死,你也保管会来救我。每次我受了伤,最为焦心,甚至直接骂娘的,不每次都还是你么? 第三十六章   鬼无心在面对鬼无情的时候, 实在是个很唠叨的人。她从白日一直说到晚上, 话语一直未曾停过。鬼无情在她屋里又呆了数个时辰, 才被过来寻人的鬼无欲带走。   他几乎要无奈了, 道:“知道你们关系好——”   注意了一二身边人的距离, 又压低了声音,道:“但主子都摊开说了,你们也注意一些呀。若非我们都是活阉,我都要以为………”   他话没说完,鬼无情便警告性地在他肩上点了点。他微微皱着眉头,神色很是不虞。   鬼无欲平日里与他们说话, 一向没轻没重, 口无遮拦。他这般说话, 鬼无情倒没有什么, 但鬼无心一个女孩儿,名誉一时还是极重要的。若这话被别人听了, 传出流言,鬼无心就算不在意,但被人议论, 到底也不是件好事。   鬼无欲说到一半,便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他咳嗽一声, 道:“错了错了, 是我错了。”   鬼无心道:“你倒也没有说错, 我日后会注意些的。”   她又看一眼鬼无情, 道:“你也得注意这些,莫要惹主子生气了!”   鬼无情眼神发飘,只对这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鬼无心恨铁不成钢,想要拍他一把,犹豫了一二,到底下不去手,道:“你听话些,主子生气,受了罚,还不是疼在你自己身上?”   她殷殷切切,带着忧虑最后叮嘱,鬼无欲在旁边等着,见时间快到了,便出声提醒:“好了好了,莫再说了。”   便拉着鬼无情的手臂,拖着他出门了。   鬼无情与他一起在房屋、树丛间穿行,身后零零散散,跟着数十位下属,他轻功极佳,这么些路程,半点气喘的意思都没有,还压低声音,道:“他要罚我?”   鬼无欲道:“不是要罚你。”   他顿了顿,道:“主子下令,再多的话,我说不得。你小心些,莫惹他生气,安安生生过了这几日,也就是了。”   这就是不罚他的意思了?   鬼无情顶着一头雾水,重回了御南王的卧房,他在脑海中唤了几声系统,未果,也就知道系统还在自闭期中。他在心里叹了许多声,只在心里琢磨自己之前是否当真过分了,伤了系统的柔嫩心脏,这才叫他一连两日,都不愿与自己说话?   也不知道看些旖旎的美人春情,是否能叫他回心转意,不再生气?   鬼无情心里打着算盘,却不想御南王心里也正转着小九九。   他与鬼无欲一起到了御南王的卧房,见着背对着他们,看着什么书册的御南王,还来不及行礼,便见同伴一溜烟地蹿到房梁上去了。   鬼无情:“………………”   他看一眼房梁,恍惚在漆黑的暗影中,看到了无数渴望八卦,想要吃瓜的,闪着幽绿光芒的饥渴眼睛。   这般情景,真真叫人心痛。   鬼无情痛心疾首,心道:你们好歹也是堂堂暗卫,不说万里挑一,但也是从数百个人中间,才能打拼上来,得到机会,就业上岗的。   如今的位置,更是要你们从许多与自己同样优秀的同事们中间杀出一条血路,方才有机会得到的。   这么难能可贵的位置,这么难得、辛苦拼搏才能得到的,为御南王守卫的机会………你们竟然便是用来偷窥一些绯色流言,激情八卦,毫无属于暗卫的专业素养!   鬼无情怀抱着对于暗卫界的满腔担忧,低垂眉眼,便要跪下,与御南王行礼。然而只是这片刻时候,御南王便已经听到动静,他转身过来,道:“不必弄那些虚的,你过来些。”   鬼无情一个礼还没行完,便顿了顿。他只犹豫一瞬,就从善如流,直接到御南王那边去了。   御南王上前一步,捧住他的手臂,按着鬼无情坐到床榻上,自己坐到他身旁,努力柔和语气,放低姿态,道:“以前——是我错了。”   鬼无情:“………………”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御南王顿了顿,显然也被自己恶心得不轻,他迟疑了一瞬,还是克服困难,继续道:“许是本王以前待你不好,才能叫你生出怨恨来。”   他此话一出,鬼无情几乎要惊得站起来了。他在心中道:我不是,我没有!毕竟沙雕上司到处都是,你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暗卫若是对主子生出怨怼来,那便是绝不能再留着的失败品了,也不能再算作暗卫了。   御南王现在想睡他,因而便愿意容纳这一些怨恨情绪。但等到他那股劲头一过,厌倦了,岂不就是要秋后算账?   鬼无情坐立不安,身体都紧绷了一些,御南王看着他反应,心道:果真与他那些朋友说的一般无二,他果真是对自己又惧又厌的。   御南王心里沉了沉。他心中的侥幸被打碎,说话也便不再勉强自己,而是带了些真情实感的味道。   他叹息道:“你我以前,分明也不是这般模样。这些事说来都要怪我,是我先对你生了心思,又怨愤于你,方才会磋磨、恶待你,想叫你露些反应于我。”   鬼无情被他说的怔了怔,未曾想到,他竟然是当真可以放下脸面,与他道歉。   御南王还是褚沉绝的时候,他们的关系,的确是极好的。   鬼无情能力优秀,战力强悍,因而他被派来御南王这边之后,很快便在件件任务当中脱颖而出,成了诸多暗卫之中的佼佼者,能在褚沉绝面前露面。   鬼无情算得是天赋异禀的那类人。   在同阶层的同事里,只他年龄最小,还是个小少年的模样,个头都比其他同事矮了一大截。一排暗卫排排站,首领一个一个数过去,到了鬼无情那儿,便见到面无表情的小小一只,直叫人忍不住感出滑稽感觉来。   鬼无情在暗卫之中这般显眼,又与褚沉绝年龄相仿,便叫褚沉绝天生对他带上好感。且他模样又生得好看,十分讨人喜爱,一来二去,他便得了褚沉绝的喜爱。   也正是因此,鬼无情才能陪着褚沉绝前去边疆,更是与他同吃同住,被赢子临误当成了倚靠容色、身体,去博主人爱宠的娈童。   褚沉绝对鬼无情的态度,便也是那时候才有了变化。   那是他们在北疆待的最后几日。   那时战乱将起,蛮族欲要犯褚。御南王在帐子里擦着兵甲、武器,一边与鬼无情说话。   他还是个少年人,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现在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时候。   但他却已经在战场之中,整理行装,预上战场。   “我本便是大褚的皇子。”   褚沉绝这般道:“若是父皇能多生几个兄弟便好了,我这么受宠,也不必来这儿讨这种苦头吃。”   “偏偏父皇只生了我与哥哥两个,他们两个身子都不大好,如今内有乱党作祟,外有蛮夷欲侵,边疆的将士也不安稳,只能要我过来看着他们。他们面儿上待我恭敬,实际上心里都不知打着什么算盘。不过是有赢家父子强压着罢了。”   褚沉绝皱着眉,苦着脸,他擦剑擦到一半,便心烦意乱不想再动。只丢了长剑,往后一躺,正正倒在了鬼无情的怀里去。   他抬手捏捏鬼无情的脸,道:“唉,真烦。还是十七你最可爱。”   鬼无情那时还不是暗卫首领,只按着数字排序,得了“十七”的代号。他面无表情地被御南王捏着脸,说话却略带着些含糊不清之感,道:“主子不想去吗?”   “这可是要丢命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想去?本殿下可是皇室子弟,一条性命能牵扯到不知道多少人!这要是真上了战场,都不知道能不能留个全尸下来——”   鬼无情听不得他说这种话,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认真道:“属下会保护您的。”   褚沉绝若是死了,他们一众暗卫都得丢了性命。抛开这点不谈,单因他与褚沉绝关系颇佳这点,他也不能看着这少年人丢了命去。   鬼无情认认真真许下承诺,天真得都有些可爱了。褚沉绝被他逗笑,笑着道:“你现在毛都没长齐呢,娇娇美美跟个小姑娘似的,和我站在一起,旁人定然都是要我来护着你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又叹息起来,道:“唉,这次的事儿,都是那招人厌恶的蛮王挑起来的。若老天开眼,能落下一道雷劈死了他,该得多好?”   鬼无情毕竟只是个小小暗卫,还不能与褚沉绝形影不离,许多事情,也就都不知道。   他微微一怔,道:“此次是蛮王有意?”   褚沉绝道:“是呀,正是那讨人厌的蛮王。”   他一骨碌坐起身来,恨恨地锤了地面一拳,气道:“蛮族也不知道是什么脑子,那蛮王粗鲁好色,脑子也不好。他们那儿的情况,还不如我们这边呢。打打打,非得打!他手下将领的妻子都被他睡了个遍,竟然也不见有人忍耐不住,去砍了他!这么糊涂的首领,他手底下的人竟还能拥护于他,叫他胡闹。这一战下去,得费多少钱力,得死多少将士?他们不心疼自己的子民,本殿下还心痛边疆军中的将士呢!”   鬼无情抓重点的能力十分优秀,他若有所思,道:“蛮王好色?”   “可不是好色?”   褚沉轩凑过来,又捏住鬼无情的脸蛋扯了扯,道:“你这么好看,待会儿便别随我出去了。若是被那蛮王当成小姑娘,动了色心,要抢你回去,我可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褚沉绝嘴贱,鬼无情早已经习惯了他的调侃。此刻也不做什么反应,只在脑海中询问系统——   “系统,你真的能一直保我不死吗?” 第三十七章 【少年回忆】   蛮王实在是个十分好颜色的人。   离战鼓锤响还有两日。   蛮族驻扎在边城不远处, 边城与蛮族营地之间,隔着几许村庄。村子里的人都已经到了城中来。   夜色降下,鬼无情从赢子临枕边溜走, 他避开侍卫,出了军中。往闭寝的一户人家摸了一身衣裳, 留下银两, 打扮利落, 便又避开守夜的士兵,翻上城墙,一溜烟地溜走了。   离战鼓锤响, 还有一日。   这一日里,蛮王再次派人前去骚扰, 他们试探性地做出攻墙模样,被精神紧绷的兵士落下箭矢赶走, 临走时嘴里还用蛮话几番大骂,嚣张走远。   这几日里,他们每日都会来挑衅一番, 守城军士的箭矢射不到他们,却能见到他们的挑衅举动、听到他们口中吐出的谩骂言语, 气得每日吃饭的时候都在骂娘。   鬼无情便是在这般时候蹿出去的。   他梳了姑娘发髻, 头发散乱下来, 面上落了黑灰, 身上的衣裳带着不合身的宽大, 被刮了口子, 也有好几处脏污。   正是一个边疆常有的,寻常百姓家中的姑娘模样。   他怀里抱着个小瓦罐儿,里面塞了些铜板、碎银,在那些蛮族兵士打马回营的半道上蹿出道去。   鬼无情刚一见着骑马的兵士,便惊叫一声,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   他身上衣裳灰旧,若是直接趴下来,藏在草丛中,那些兵士或许便发现不了他。但他此刻一声惊叫,便叫他们一下被引去了注意力。   鬼无情轻功极佳,但此刻跑的却不算很快。十几个蛮族兵士大笑着跑上前去,团团把他围住,欲要将这个半路上忽然冒出来的莽撞点心逼上绝路。   这般事情也算时常发生。   蛮族贫苦,一些时日过不下去的时候,便经常要过来打个秋风。   村落中的百姓有些不舍财物的,要么躲在家中隐蔽处守着钱财,期望不被发现。有的半路折返,想要把财物带在身上。   这些人,大多便被蛮族或杀或捉,只有少数人能侥幸逃出。   这几年年景不好,许多百姓都穷到吃土。在这般情景下,若是有一个两个贪心不足,想要回来偷偷带走财物——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鬼无情谨记人设,就算是被十几个兵士赶羊一般往空落处赶,依旧紧抱瓦罐,只发出惊恐哭腔、疲惫气喘。   他前一晚就来了这里,摸清楚了这儿的情况。此刻情形看着,是他被几个兵士追着赶,实际上,却是他不动声色地在把他们往旁边引。   鬼无情左右乱窜,好一会儿,终于露出精疲力尽的神态,一个急色的当即便想下马捉他,却反而被鬼无情“绝地挣扎”一般窜出了圈儿,他埋头冲进了一户人家里边,反锁上了门户,一边听外边传来的声音。   性子烈的马,训服了才更能叫人觉得骄傲,“母马”自然也是如此。   兵士们纷纷下马,只留一个在外边看着,剩下的都去捉小母马了。他们毫不在意,哈哈大笑着感叹自己的运气真好,竟能碰到这么好看的一只母马,又故意用汉话分配,大声道谁来第一次,谁来第二次、第三次。   鬼无情寻了地方,见房门被他们踹开了,便假做艰难地怕上了房顶,铜板碎银少不得有撒出来的,有人戏谑道“现在都还想着铜板,真是贪心,胃口定然也大——待会儿我们可得好好喂饱她!”   鬼无情在这儿待得久了,也能听懂一些蛮话,他心里毫无波动,只做出惊慌失措、无路可逃的模样,被爬上屋顶的几人逼迫到了矮墙上,还在缓慢地往门口退却。   他脚步不稳,脸上神色惊慌,叫人看着,竟莫名生出了些怜惜之心来。   那看着马的蛮族不受控制一般张开了手臂,喊道“跳下来,我们不杀你!”   鬼无情站在墙上,他看看那人,又看一眼步步逼近的蛮人,眼神一转,选定了一匹马,只假做一个失足,惊叫着摔了下去,正叫那在下面等着的蛮人护着,跌在他身上。   鬼无情到底也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虽然未曾长高,生出高个儿来,但重量却还不是女孩儿能比拟的。他结结实实掉下去,那蛮人被他带的摔平了,躺倒在地上,脸上竟还带着红晕,一副心动模样。   蛮人皮实,摔一跤自然不算什么事儿,站在土墙上边的人大笑出声,还道“你这次昏了头啦!竟然真的想接住她!”   这话话音未落,那接住了鬼无情的蛮人刚想回应,话语还未吐出一个音节来,鬼无情便提着瓦罐,毫不犹豫地在他头上一砸,自己从他身上爬起来,还不忘将落在地上的铜钱捡起来。   那几个过来追他的都愣住了,在院子里的,土墙上,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但紧接着,他们便怒骂出声,往鬼无情这边逼了过来,再不见半点戏谑轻松的姿态。   鬼无情又呜咽一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只捉了一只马,想要往它身上爬,马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嘶鸣一声,便高抬起前蹄,险些将鬼无情甩出去。   但这一下,也恰恰好将围过来的几人吓退了。   鬼无情怀里的瓦罐还是没丢,他毫不犹豫,只翻身强上,将瓦罐护在怀里,两手紧紧捉住了马匹脖子上髻毛,直叫那马又惊又怒,直接越出马群,离弦之箭一般飞奔出去,将谩骂,与其它被惊散的马匹都远远落在身后。   鬼无情等到蹿出那几人的视野,便强制住了马,叫它往军营的方向一路狂奔,等到看见那军营的模糊影子了,便将衣物撕开一些,蹬掉一只鞋子,表露出一番被欺辱不成,仓皇奔逃的景象。   他做完这些,又重新揪住马匹髻毛,又用些手段重激怒了它,一边发出含糊哭喊,一边驱使马匹撞开栅栏,在一众惊呼声中,直接冲进了蛮族营地。   汉人姑娘被蛮人欺辱,在蛮人看来已是常态。他们对于鬼无情那时的模样,并不觉得惊讶。只对她竟能奔逃出来,抢了马匹,却又无力制服蛮族骏马,冒冒失失地将自己送到狼群之中感到好笑。   马匹发狂,自然不是一时半会能消停下来的,鬼无情在军营中搞出了极大的动静,疯马还踩伤,撞伤了不少人。   军中一时哗然,有人凭借一腔勇武,想要强行上马,把美人儿抱回帐中去享用,却被马蹄狠狠踏了一下,招来一片嘲笑。   鬼无情骑在马上,诸人见他是个柔弱的女儿家,不欲强拖他下来,但他们舍不得伤人,又舍不得伤马,一时只将马匹团团围住,就算有人想要让出空地,叫焦躁的马匹冷静下来,也被后边团团涌来的兵士挡住。   鬼无情心中生出焦躁之意,他已经开始查看周边情景,想着失败之后,能从哪儿逃跑。   便见人群忽地一静。   ——蛮王过来了。   他们此刻的情景,便像是在一所书院之中,一个外来学子殴打了书院学生。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叫院长听到耳朵里,但却不一定叫他来管。   所幸鬼无情有着一副好皮相,能装成一个楚楚可怜的姑娘。   蛮王听到动静,本也不想管束,只叫部下去约制。   但他一听到闹出动静的是个姑娘,心中便生出了浓重的兴趣来。   蛮王对于女人,一向极有优待的。   他起了兴趣,便不顾部下小心翼翼的劝阻,自己亲自过来查看。   蛮王是个三十余岁,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他能叫部下信服,自然也是有些许优点的。   他在众人惊叹的视线注视之下,毫不畏惧地行上前去,一边大笑,一边强行上马,将鬼无情箍在了怀抱里。   马匹被他一惊,重又暴怒起来,蛮王却毫不畏惧。   他一手揽着鬼无情,一手拉住缰绳,凭借一身蛮力,强行叫马匹乖顺下来,在蛮族人的叫好声中,将鬼无情扛到肩上,不顾他毛毛雨似的挣扎哭喊,带着人一路回了营帐里。   鬼无情面上呜呜哭泣,惊恐万分,心里却在冷静分析。蛮王的身体状况比起他之前所预料的要优秀许多,要在什么时候下手,才能一击必杀,不叫他闹出动静来。   他的瓦罐儿早已经在蛮王扛他下来的时候,摔在了地上,铜板儿与碎银散了一地,已被那些未得到美人的兵侍,哄抢一空了。   鬼无情的念头只转了片刻,便被蛮王的动作打断了。   蛮王将他放在了铺了兽皮的座椅上。   鬼无情心中一惊,他抬头看去,看似缩成一团,实际上却是往手臂间摸去,那儿藏了一片刀片,锋利至极,轻而易举便能割开皮肉。   却见蛮王并没有兽性大发,他往后退了一步,半蹲下来,用流畅的汉话道“性子挺烈,长得也好看。跟了本王,本王不会亏待你的。”   鬼无情发出一声抽泣。   他眨眨眼,便叫朦胧视线,遮挡视野的眼泪流淌下来,在蒙了灰的脸庞上冲出两道白道道,看着实在可爱可怜。   蛮王道“说话。”   鬼无情只压着嗓子,发出几声含混呜咽来,他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清澈的眼里满是惊恐畏惧,看着简直像只受惊的软白小兔。   蛮王道“哟,是个哑巴?”   鬼无情还是不予回应,他瞪着眼睛,简直将一个柔弱、怯懦的小姑娘模样,演得惟妙惟肖,叫人全然看不出丝毫异样。   蛮王生出兴趣,他道“若不是哑女,还不说话,本王便直接在这里要了你?”   他一边说话,一边逼近,鬼无情瞪大眼睛,眼里溢出泪花来,他一边摇头,一边呜咽,十足生动地演出一个慌张恐惧的哑女形象。   蛮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地停了下来,他道“早这般不就好了,非得本王吓你一吓?你既然自己跑到了本王的营地里来,自然便是本王的人了。不必再怕,今夜过去,你便是本王的女人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强捏住了鬼无情的脸,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黑灰、泪水,露出一张美丽精致,十足可怜的面容来。   鬼无情因为这张好看的脸,得了十二万分的优待,蛮王几乎立刻变得温柔小意起来,他之前便看出这个年幼的“小姑娘”必定是个小美人儿,却未曾想到,她竟能可怜可爱到这般地步。   那是北蛮的姑娘们,绝不会有的,独属于汉人女儿的别样美丽。   鬼无情得了蛮王的殷切对待,得了好一顿丰盛饭食。他自己擦洗了脸和手脚,一旦有他人来碰他,想要为他擦洗身体,换件儿衣裳,他便做出惊慌模样,直叫蛮王怜惜万分,连连叫停。   鬼无情在营帐里休息了一整日,他吃饱喝足,做出的惊惶姿态也弱了不少。等到了晚上,蛮王将自己洗洗干净,便想要叫鬼无情也清洗身体,共赴巫山。   鬼无情见他伸手过来碰自己,便重新挣扎、推拒起来,蛮王好声好气,温柔道“别怕,别怕——洗洗身体,待会儿能叫你更舒服些。”   鬼无情只含着眼泪,连连摇头,蛮王犟不过他,只无可奈何地妥协了,道“好好好——不洗就不洗。”   他只自己脱了衣裳,就要按住鬼无情,亲吻上来,鬼无情往里边缩去,蛮王一边低笑,一边逼近。他像是只捕猎的猛兽,鬼无情便是他的猎物,再怎么挣扎,都逃不开那锋利的爪牙。   鬼无情闭上眼睛,慢慢将自己摊开了。   蛮王愣了一下,随即惊喜万分,他道“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儿——本王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待你,叫你做本王的王后,以后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鬼无情呜咽一声,似是妥协。他看着瑟瑟发抖,强忍惧怕,手指间却已经夹住了之前藏在腕内的刀片。   蛮王因为鬼无情的柔软姿态,小心翼翼,十分珍惜,从他的脚裸开始亲吻上去,鬼无情缩了缩脚,又被蛮王伸手捉住了。   鬼无情微微抬起了身体。   他小心翼翼,伸手碰了蛮王一下。   蛮王顿住了。   他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简直要被铺天盖地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只顿在原地,见鬼无情自己慢慢地靠了过来。   鬼无情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   蛮王脸上的喜悦笑容还未曾牵起,便因为喉间的疼痛凝固住了。   他在那一瞬间反应了过来,想要喊出一声什么,却因为喉咙被割开而无法发生,蛮王捂住咽喉,也捂住了喷溅出来的鲜血,他摇晃了一下,伸手想要抓向鬼无情,便见他主动扑了过来。   补上了最后一下。   蛮王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自己的帐子里,他将要倒下的身体被鬼无情接住了,未曾发出半点声响。   鬼无情没有没有哪一刻这么庆幸自己年纪尚小,未曾来得及变成一个少年人,因此,他男性的特征也就变得极为不显。   正因为有了这些优势,他才能一举成功,杀了蛮王。   鬼无情在心中对系统道“没想到能这么顺利。”   他再淡定,心中也生出了欢欣喜悦之感,忍不住与系统分享。   系统只担忧道“停,别说了,你快点跑——别被他们捉住了。”   鬼无情只应了,他取了蛮王的刀,抓紧时间,将他的脑袋剁了下来,又割了蛮王的衣裳,将他的脑袋包住藏好。   他吹灭了蛮王帐子里的烛火,割开营帐的厚厚布料,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等到蛮族人发现了不对的时候,鬼无情已经摸到了马棚。   那时已经过了一刻钟。   蛮王的尸首被发现了。   这个消息不知为何没有被第一时间隐瞒下来,整个营地都轰乱起来,在他们轰乱的同时,也有人发觉了那个闯入军中的女人不见了。   鬼无情未曾犹豫,他牵出一匹马来,翻身上马,依照脑海中的路线,策马奔去。   一开始还未曾有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惊叫着想要阻拦下他,直到聪明些的,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怒吼出声,叫他们拦下鬼无情。   鬼无情提着包着蛮王脑袋的包裹,还背着蛮王用的锋利大刀,他头也不回,尚未跑出营地,便被人赶马追了上来。   他毫不犹豫,也不抵挡,只护着那颗脑袋,不顾身上落下的刀剑,只在有人想要来伤马匹的时候,才会抽刀阻拦。   系统一边为他维持生命稳定,一边怒骂出声,道“这次之后,你再敢这么玩儿,我绝对不会再管你了!”   鬼无情道“就一次,谢谢你。”   他忍着系统因为要为他维持生机,而不能再继续屏蔽的伤痛,心中却是欢欣的。   ——蛮王死了。   他心中道老天不为你降下雷来劈死他,我来。   夜色当中,一骑绝尘。   无数喧闹与绝望,都被他远远地丢在了后面。 第三十八章 【半章回忆】   鬼无情回到军中的时候, 已经是晨曦了。   他从蛮族军中奔逃出来,马匹在半路上被砍断了腿。鬼无情借着轻功未曾摔个半死,只提着蛮王的头颅, 施展轻功飞跃起来。   这便成了极好的靶子。   这一片区域,都并没有什么可以躲避的地方, 是一片平坦的原野。鬼无情施展轻功, 人在空中无处借力,便成了再好不过的靶子。   所幸夜色深沉, 追杀者饶是视力惊人, 也只射中了三支箭矢, 鬼无情忍着从肩背, 小腿上传来的疼痛, 先借着他们弯弓搭箭,速度变缓的这段时候, 匆匆拉开距离, 绕了一个大圈儿, 折返回村落里, 斩断了箭矢在外边的羽矢, 处理了伤口,方才借着夜色掩盖,匆匆回城。   他重新翻越了高高的城墙,一路上都留下了散乱血迹, 但鬼无情已经来不及处理行踪, 他借着本能, 避开巡逻兵卫回了营地,带着满身血气,揭开了帐子。   褚沉绝正与另几个人说些什么。   鬼无情已经听不清,也看不分明了,他只恍惚着献上布包,捧出了一颗神色惊喜,沾满血腥的头颅来。   ——看。   他想。   我将蛮王杀了——   这就是他的头颅。   你可欢欣了?   “你那时候,自己一人去刺杀蛮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御南王微微动容,他眼神缥缈,似乎在恍惚之间,又回到了曾经的少年时光。   鬼无情却没有半点回忆往昔的意思。这段记忆,在他如今看来,只不过是一段难以回首的女装黑历史罢了。   他那时候生出刺杀的念头,是因为想要褚沉绝欢喜,是为了保住诸多暗卫的性命,是为了毁了这场战事。   但是可惜的是,除了第二点,第一点与第三点,他都未曾做到。   战事照常进行,但让人庆幸的是——蛮族蛮王被杀,他们方寸大乱,军心涣散,全然没有了原本的威武与凶残,被赢家老将军率兵直杀二百余里,直接将他们逼入黄沙漫天的大漠深处。   在边疆虎视眈眈窥视许久的饿狼,便就此被驱赶离开。   即便他们休养生息,卷土重来,那也要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但这些事情,都已经与鬼无情无关了。   最叫他惊愕斥责,与他切切相关的,便是褚沉绝那时的态度。   在他刺杀成功,捧着蛮王头颅回营献宝,因伤势太重,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之后,他就像是触碰到了褚沉绝什么不可触碰的逆鳞一般。   忽然便被冷待了。   鬼无情自然是试过与他修复关系的。   褚沉绝是他的朋友,也是他需要保护的对象。鬼无情虽然迷茫他为什么忽然冷待自己,但到底也没有多么生气。   褚沉绝是先帝幼子。   他从记事开始,便已经有了皇子身份。先帝登基之时,便已经给长子加封太子。褚沉绝不必去争抢什么,也无意争抢什么,自幼便被父母兄长十二万分地娇宠。   这般溺爱对待之下,他并没有彻底长歪,也不曾做出什么强抢民女,占人土地,欺辱百姓官员,虐人为乐的恶事。   只是性子暴躁娇气,平常喜爱不务正业,沉迷斗鸡遛狗罢了。   他自小便被过分宠爱,自身身份尊贵,身边人少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思。少年人本性是好的,但从苗苗开始,就已经被人捋歪了。   因而鬼无情对他分外宽容。   毕竟只是个被宠坏的熊孩子,他的心智可要比他年长多了,身为成年人,他自然也能忍一忍许是忽到了中二青春期的暴娇少年人。   自然,这一份宽容,有一部分,也是因为熊孩子的身份。   要是褚沉绝身份不够,鬼无情早就上去掐着他脖子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了,哪里还能如现在这般,只能试图温水煮青蛙,把中二少年煮回那曾经的模样?   鬼无情没什么煮青蛙的经验,便试探性地,与青蛙送些礼物,褚沉绝一早起来便能见到枕边放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些是新奇玩意儿。   有些是贵重的珍宝。   他心里也是清楚,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但那时候对于自己的心思不可置信、惊悚万分的少年人,见到它们的第一时间不是惊喜。   而是恼怒与厌恶。   这些玩意儿就像是什么“罪证”,叫褚沉绝对此厌恶万分。   鬼无情努力了半年时间,褚沉绝对待他的态度非但没有改善,反而愈发恶劣了。   有年长许多的同事爱怜地揉一把鬼无情的脑袋,在他想要避开的时候,还把小少年强箍着按在怀里强撸,把他整整齐齐的头发揉得一团糟。   鬼无情被同事按在她胸前的波涛汹涌里,看着面无表情,但实际上,脸上却已经是通红一片了。   同事一边蹂躏他,一边道“可怜见的,白与主子送什么心意呢?真真是个小傻蛋。”   “………………”   鬼无情闷在她胸上,试图挣扎,反驳她道“我不是傻蛋。”   “你就是傻蛋!”   同事卡着他的咯吱窝,把鬼无情高高举起来,在鬼无情的神色变作空白的时候,又把他放到地上,在他脸上掐掐捏捏。   “我们是暗卫,主子是主子。我们能是主子的刀,能是主子的狗。能是主子的眼睛、耳朵………但不能是主子的朋友。”   同事道“小傻蛋,懂了吗?”   鬼无情偏开脸,不理她,又把同事可爱的抱起他转了几个圈。   鬼无情长的慢,在同龄人都已经开始竹笋一般往上蹿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   直叫一些女性同事稀罕极了,一有时候便捏着他亲亲抱抱举高高,言道以后可就见不到这么可爱的小暗卫了。   可爱的小暗卫“…………………”   可爱的小暗卫心如死灰,觉得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碎了一地。   他未曾将同事的言语听入耳去,但也不由得想。   褚沉绝——是否也是这般想法?   他毕竟不是这里的人,因而想法也与他们不同。褚沉绝在他看来,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友人。   但褚沉绝是怎么想的呢?   他是否也觉得。   ………暗卫十七,只是一个暗卫呢?   暗卫可以是主子的刀,是主子的狗,是主子的眼睛,是主子的耳朵。   但不能是主子的朋友。   鬼无情原本还抱着些微末希望,希望褚沉绝能结束这种毫无意义的冷战。   ——毕竟,在他刺杀蛮王,回来的时候。褚沉绝也曾为了他先回到京中。   他态度虽然冰冷,但那时做的事情,却也的确是叫人心中温软,动容的。   褚沉绝那时带着鬼无情匆匆赶回京中,拿出珍贵药草为他“吊命”,虽然没了笑脸,但种种举动,鬼无情却都是记在心里的。   但也只是这样了。   在鬼无情伤好之后,褚沉绝便又受命,前往东海、南海沿岸,处理倭患、海祸。   鬼无情对待暗卫这份工作,一向干的十分认真。在北疆之后,褚沉绝便不再抱怨敌方什么,只穿甲着剑,亲上战场。   皇帝幼子亲临战场,与将士并肩作战,本便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将士也常被他激起士气,生出己身与皇子同命的荣耀之感。   但一旦上了战场,变故便会多上许多。   偶有一次,褚沉绝身边诸人被人马冲散,他在直面身前敌手时,却未曾见到身后空挡。   同样被敌方架马冲散,却能冲出重围,重新赶回褚沉绝身旁的鬼无情方才靠近他,便见到如此危机的一幕。   他只飞身而起,顾不得将褚沉绝提起来避开背后暗箭,只能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住。   鬼无情本来心想,这一次,他可是有了大功劳的人了。   褚沉绝,应也不好意思再与他继续冷战了罢。   他们险胜了那一战。   鬼无情受了伤,又被当成无力还手的软柿子捏,狼狈不已,浑身浴血。   他以为褚沉绝经此一役,该也不会再闹“别扭”了。   却未曾想到,在他们下了战场,尚未来得及整理伤势,褚沉绝便先命人去取了长鞭。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泄恨一般,狠狠抽了鬼无情一鞭。   ——其实算不得很疼。   与身上的伤口比起来,区区一鞭罢了,哪个暗卫自幼不是吃鞭子长大的?   本就习惯的东西,又能痛到哪里去?   只是有什么摇摇欲坠,本便要碎裂的东西,在这一鞭里,终于坠在地上。   砰——   便已经是碎成齑粉,再拼不起来了。   “你不是喜欢跟着本殿下么?”   褚沉绝冷冷道“去领五十鞭,之后你若还能剩一口气,本殿下便与你恩典。”   “让你得偿所愿,能日日夜夜,都一直跟着我。”   暗卫可以是主子的刀,是主子的狗,是主子的眼睛,是主子的耳朵。   但不能是主子的朋友。   曾经同事的声音又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鬼无情心想,好,是你先不要我的。我不是你的朋友,你也不是我的朋友。既然你这么厌恶我,那我安安心心当自己的暗卫好了。   但暗卫也只是暗卫了。   鬼无情能把自己当做一把刀,但他不能容忍自己变成一只狗,一双眼睛,两只耳朵。   他心道谁还不是个人了呢?好好的暗卫不当,非得去做别人的附庸。   这要是在以前就好了。   要是在以前,他保管要把褚沉绝套了麻袋打上一顿,保管让他能被送到医院里去,然后炒了这沙雕上司的鱿鱼,重新去找一份工作。   沙雕配狗,天长地久。   当狗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是我错了。”   御南王回顾往昔,然而话只说到一半,便有一些说不下去了。   以往,他也未曾发现自己竟然能过分到这般程度。   如今与鬼无情说着话,一句句说下去,一时竟有些不可置信——自己曾经,竟真是这般对待鬼无情的么?   鬼无情也在心中痛心疾首,他心道自己以前,竟也是这般沙雕的吗?   这样的沙雕人渣,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它是自己的朋友,为什么还会送他许多礼物?   御南王不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但鬼无情放啊!   礼物从哪里来,礼物得用钱买。以前不曾想过曾经的事情还好,也不知道自己曾经这般挥霍地给了一个人许多银钱。   但现在想想,简直是心尖儿都泛着伤痛。   那么多的银子——得花费他多少俸禄方才能得到?   鬼无情想到这儿,就已经要心肌梗塞了。   他深恨自己脑子不好,眼睛瞎了,才会给一个沙雕送去许多礼物。   白费许多银钱!   那些银钱本都该能省下来的………   偏偏被他买了礼物——   他恨不得能重生回去,摇着少年时的自己的领子,叫他勤俭节约,持家一些。   更要告诉曾经的少年十七清醒一点,别犯傻,别做沙雕跟屁虫了!   不但现在不爽,之后还要被公开处刑,以后还要干两份工作,拿一份俸禄。   平日里的休息时间都被压榨干净,连去逛逛夜市,寻些零嘴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眼睛里流的泪,就是曾经脑子里进的水。   鬼无情本都已经快忘记他要兼职两份工作的起源了。   现在猛地被御南王说起来,才发觉这事儿竟不是又双叒叕犯了神经的沙雕上司,而是曾经的自己。   御南王捏着他的手,一时心虚愧疚,羞耻得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曾经还自诩对鬼无情颇为宠爱,但曾经自以为的宠爱,现在自己刨开来看,简直要叫他无地自容   又带着些沉重的愧疚,与自己自以为是,肆意妄为的羞耻感觉。   鬼无情心中道罢了,也怪他以前实在沙雕,许是与这上司待得久了,也情不自禁,被染了沙雕的感觉罢。   以后得离他远些。   现在想想,其实皇帝也很不错。   皇帝抽鞭子没多疼,平日里还能叫他与玉妃见见面,互相交流一下老乡感情。   而且他那边的伙食也很不错,过去还能与赢子临一起做任务。功劳他可以全与赢子临,只要他在任务里出个任务花用。   又能省钱,又能改善生活。   真的好值啊。   虽然皇帝想日他——但如今他待在御南王这边,也还是要挨日,这么算一算,跳槽简直是绝佳选择。   就是不知道皇帝能不能处理一下他身上的蛊虫。   且若是跳槽过去,平日里,他与这边关系好的同事,也不能再经常见面了。   鬼无情神思涣散,看似在听着御南王的许诺忏悔,心中却发出了怅然的声音   为什么跳槽不能带上亲友呢?   要是皇帝能把御南王手底下与他相熟,交好的同事,友人,都一起挖过去,那就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美事了。 第三十九章   鬼无情想得很美好, 但也只是想的美好罢了。   御南王握着他的双手,真情实感地对他道歉, 又半跪下去,亲吻鬼无情的手掌,郑重其事地许诺“你再信我一次,我那时年少不知事, 只觉得龙阳断袖实在叫人不能接受,却未曾想到你的感受,但现在, 我已是知晓了,也会改。以后再不与你生气………”   鬼无情心道男人的嘴, 骗人的鬼。再信你,我就是脑子不好了。   覆水难收一话, 并不是说说就算了的。鬼无情曾经真情实感地将褚沉绝当做友人,心甘情愿献出真心。若是那时候, 褚沉绝一直未曾变过,或许他还会动摇。但他都已经做出种种叫鬼无情难以忍受的举动了, 却还想要求个原谅,重新开始——这不是贻笑大方吗?   鬼无情心里门清, 知晓若是没有系统, 他怕早在被抽鞭子的时候,便已经撑不住死去了。蛮王那会儿是他自己的决定, 曾经少年时的五十鞭, 可却是褚沉绝自己出口定的。   将人推远了, 将真心碾碎了,将情分磨没了,哪里又能说得出叫人原谅他的话呢?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想,果真还是将他当只狗,以为给些好处,他便能摇尾乞怜了。   呵呵。   人渣。   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他见鬼无情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由欣慰道“可以,我本来还怕你会心软——那我就得被你气死了。”   鬼无情微微一顿,他在脑海中道“系统?”   他颇为惊喜,道“之前是我错了,害你生气,你一直不理我,我还当你还在气我。”   系统冷哼一声,他勉为其难道“听到他与你说话,我便出来了。你这次表现还行,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好了。”   鬼无情转而与系统去说话,表面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御南王一边与他说话,自省,一边看他神色。   见鬼无情眼眸低垂,里面冷一片,便不由心中一紧。   他唤道“无情?”   鬼无情抬头看他一眼,道“主子厚爱,属下不敢。”   “你怎么不敢。”御南王捏了捏手掌,他倒真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只认真道“你若是不愿,也无甚不可,我对你好,你自受着便是了。”   鬼无情心道一声果然。   他体内有子蛊,御南王掌控母蛊,是怎么跑都跑不了的。寻常人惧怕的疼痛他可以不惧,但他惧怕蛊虫发作之后,携带子蛊者武功尽失,比寻常人更为孱弱的身体。   鬼无情这些年做了这么多任务,手里沾的鲜血不少,他逃离之后,不但要面对御南王的追捕,还要面对遍四海的各路仇家。   被杀了不可怕,便怕一些人恨得深重,不愿给他一个痛快,一定要好好折磨他,才算是心安。   到那时,鬼无情一没有反抗能力,逃离不了。二又因为系统在身,也无力死去。那时候,他要面对的,就是永无止境的折磨了。   鬼无情曾经也试过从这儿逃跑。   那也是一开始的事儿了。   他那时带着鬼无心,想要与她一起跑路,远离这个不明组织,去寻官服举报。结果他们跑到半道,便被来寻找的暗卫找见了。鬼无情与鬼无心打又打不过,全然无力反抗,非但没有成功逃跑,还连累得他们这一批人,都更早地被植入了子蛊,失去了最后一点自由时光。   那时候诸人还懵懵懂懂,都不知道这蛊虫代表了什么,倒也未曾对他们有多少怪罪。只是等到鬼无情之后成了暗卫,知道了蛊虫功效,便对他们生出愧疚之感来。   御南王不知道鬼无情曾经训练时的斑斑劣迹,只是有着母蛊对于子蛊的天然掌控的优越感。   他的意思不过也是——你逃不开,走不了,本王要对你好,你可不许拒绝。   这潜台词的意思,怕是御南王自己都不清楚。可惜鬼无情对这方面却是颇为敏感,转瞬便能挖出御南王脑海最深处的隐秘念头。   他心道行罢,你是主子,你厉害,你高兴就好。   御南王不知道鬼无情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自觉要“改过自新”,自那日之后,他便按捺脾气,只按照g诸位浪荡的风流公子出的法子,试图与鬼无情培养感情。   他搬两个小板凳,与鬼无情一起坐了,在御南王府的水池中钓鱼。   鬼无情身为暗卫,耐心极佳,不多时,便已经钓上许多尾锦鲤。   等到他将鱼吊上来,御南王便厚着脸皮凑过来,将锦鲤从鱼钩上取下来,重新丢回水池里去。   鬼无情“………………”   鬼无情面无表情,看着溜走的鱼,心头都在一滴一滴地流血。   钓鱼的精髓,不就在钓上来的鱼可以吃么?虽说锦鲤味道不好,但烧制一番也可以入口——偏偏这到手的美味,钓上来一尾就被御南王放了,钓上来一尾就被御南王放了,几乎要叫鬼无情在心里骂娘了。   御南王不在意自己的鱼竿儿,只在一边暗暗瞥着专心致志钓鱼的鬼无情。   鬼无情脸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疤,长长落在脸上,却莫名有一种锋利的美感。   御南王看着他冷白的侧脸,停顿了一会儿,鬼使神差一般,忽然便想要亲吻上去。   ——却被鬼无情一个激灵,差点儿把他当做偷袭的敌手丢到水池里去。   鬼无情只在那一瞬间卡住了御南王的脖颈。   他全然是条件反射的动作,脑子比身体慢一秒才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便已经把御南王扣住了咽喉。他心里一哽,心道御南王最近怎么回事,武功怎么忽然变弱了这么多?   一边就要跪下来请罪,口中道“还请主子责罚!”   御南王被他那一瞬间卡得喉咙痛,鬼无情下手不轻,全然是将他当做敌手来对待的。直叫御南王脖颈上出现了青紫的手印。   鬼无情背后一凉,他本还以为御南王这下要发火了,却未曾想到御南王只是咳嗽了几声,埋怨一般地道“下手怎么这么恨。”   他一边说,一边把鬼无情拉了起来,坦然道“是我自己色迷心窍,想要轻薄你,你挡了我,本也是人之常情的事情。”   又皱起眉来,严厉道“但就算事出有因,你身为暗卫,却对主子出了手,也不能不罚。”   他说罢,便又凑过来,亲亲鬼无情的脸颊,又摸摸他脸上的疤痕,小心地吻了吻,然后又含笑退开了,道“便罚你被我亲两下罢。”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被亲,被他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心中想到没事,没事。这要是放在以往,暗卫袭击主子,可是件要被重罚,甚至处死的事情。   如今他能免了皮肉之苦,也算是件好事………罢。   出了这么一个岔子,鬼无情也无心再钓鱼了。御南王见他好一会儿都未曾再钓上鱼来,心中也有了些感觉,只道“罢了,便到这儿罢。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看一看?”   鬼无情被他的举动弄得毛毛的,他简直有一种死刑犯忽然得了一顿丰盛酒菜的惊悚。好似如今便是御南王与他这个属下的最后一点儿温情,等到温情过去,便该是他被扒皮抽骨的时候了。   鬼无情因为这种毛骨悚然之感,难得犹豫,回了他一句“属下未有。”   御南王被他说得怔了怔,他想了想,道“你未曾有也好,我昨日为你做了个小玩意儿,你若有心思,今晚我们便去看看。”   鬼无情只得应了。   他本要收拾了他们二人的椅子、鱼竿,却被御南王拦住了。御南王道“你忙这些做什么呢,与我一起回去便是,这儿自然有人过来收拾。”   御南王拉住了他的手,捏一捏,只觉得鬼无情连手心的薄茧都分外好摸,他道“晚上我带你去看一看,我们应得半夜回来,先吃些东西,我再为你看看身上的伤势。你们受了伤,长得快,换药也得勤一些。”   鬼无情被他拉着走了,那股毛骨悚然之感,在用饭的时候,便已经荡然无存了。   御南王一边与他盛粥,一边与他道“你身上有伤,不能吃辛辣的,我特意叫他们做了些清淡的菜式,你多吃一些。”   “………………”   鬼无情沉默着看一眼桌子上泾渭分明的两边。   一边是他这儿,三碟清淡菜式,寡而无味的白粥。   一边是御南王那儿,色、香、味俱全,肉食香气扑鼻,金黄油润,浓烈的香气简直像是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过来,只叫人饥肠辘辘,生出浓重的渴望之心。   御南王与自己夹了一片油润的肉片,一边温和道“不必顾及我,你多用些。”   他在心中道自己能打破规矩,叫暗卫与主人同食,无情也该能有些感动罢?   暗卫地位低下,尚不如主人养的一些爱宠,外人或许会觉得他们神秘诡异,神通广大,实际上那也不过的局外人的错觉罢了。   暗卫的地位实际上是很低的,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暗卫就像是主人家批发的一批货,质量不好的“材料”被淘汰下去,质量好的“材料”,则被打磨成主人家想要的样子。   就算偶有一两件极合主人心意的“货物”,实际上,也是算不得是有多么重要的。   举个例子,鬼无情那一批的孩子们中,便有数百个材料被打磨成功,成了暗卫。而且每一年,都会有这样数量的新暗卫产出。   暗卫们执行危险任务,是极容易磨损的消耗品。他们不必在意天赋如何,修行的心法足够让他们轻而易举地得到极高的武力。   至于这些武力,是用寿数消耗而来的缺陷,实际上是全然不必在意的。   因为暗卫——是绝对活不到寿终正寝的时候的。   作为一件消耗品,能得到主人的怜爱,就已经是极难得的好事情了。就算是被主人极喜爱的暗卫,若是不慎死亡,大多数主人也不会有多少伤心情绪。   毕竟替代品太多,喜爱的物件是“量产”的,死了一个,总还有新的物件来代替。   御南王自己觉得美滋滋,连胃口都比平常好了许多,鬼无情在旁边看着他吃,只觉得嘴里的白粥寡淡无味,简直味同嚼蜡。   实在太煎熬了。   御南王对此毫无所觉,他与鬼无情用了饭,便又擦洗手掌,随后取来纱巾膏药,准备与他重新上药。   鬼无情被御南王炯炯盯着,只觉得鸡皮疙瘩爬了一身,他不情不愿地把衣裳扯了,微微皱着眉头,叫他查看身体。   鬼无情的恢复能力一向优秀。   不过几日时候,皇帝之前留下的鞭痕便已经成了淡红的痕迹,交错地留在身体上。   那些鞭伤的疤痕已经全褪了,只待这些红痕消去,便再不会有什么其他的痕迹留下了。   鬼无情身上很有些伤痕遗留。   那些都是因为伤势太重,凭借他本身的能力,无力消去痕迹的疤痕。   御南王本只想与他换药,许还能再吃一些豆腐。   却未曾想到,他会在鬼无情身上见到这么多疤痕。   “这些………”御南王略微迟疑,他低声道“是你做任务的时候,留下的么?”   鬼无情被他的手指按着脊背,只觉得痒,他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便被御南王轻轻环住了。   御南王本想说些什么,但顿了顿,却又未曾说出口来。   只沉默地环了鬼无情一会儿,之后才道“我来看看。”   他少年时,常上战场,对于伤势处理也算熟练,虽然不敢与鬼无情处理伤口,但为他换身伤药,却还是做得到的。   他一路竟是规规矩矩,也不揩油,手掌从不在其他地方放。鬼无情倒觉得稀奇了。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便见御南王紧紧皱着眉头,一副不虞神色。   他顿了顿,又转过脸去了。   御南王与他重换了药,鬼无情穿好衣裳,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他如今的心态,简直就好像看见了一只猪在天上飞,他本想着猪应该飞不远,或许还是只充了气的假猪——   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这竟然当真是只真猪。   而且它仍旧飞在天上,且一点儿掉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第四十章 【自行车】【避雷】   鬼无情并没有时间惊讶太久。   御南王为他换过伤药, 二人便又下了会儿棋。等到天色暗下来,便有奴仆前来提醒, 轻声细语,道是时候已经到了。   御南王道“我听闻许多人都喜欢那般美丽的情景。”   他脸上带笑,只高兴地拉着鬼无情说话。   鬼无情没有回应他的意思,只是沉默着被他拉着走。   他们上了马车, 御南王便下了帘子,不许鬼无情往后看。他高高兴兴,鬼无情却没有多少兴致, 他只听着外边沸腾人声,猜测御南王到底想要将他带到哪儿去。   马车摇摇晃晃, 震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地方。   此刻,外边的喧闹声音已经变得颇为遥远, 御南王先下了车,又挑起帘子, 作势要扶着鬼无情下来。   鬼无情“………………”   鬼无情一时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他尚且犹豫不决, 御南王却已经挨不住了。   他拉住了鬼无情的手,道“过来。”   鬼无情顿了顿, 方才下了车。这儿是某处酒楼的后院儿, 远远地与人群隔开,倒莫名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清幽感。   御南王温柔道“上楼罢。”   他拉着鬼无情上了楼, 这儿地势本来就高, 饶是楼层只有三层, 也足以叫他们俯视众人。   鬼无情临窗了才发现,这儿竟然是正面城中的河流。远远的还能看见一座大桥架过,上面人来人往。   御南王咳嗽一声,便有人从房梁上跳下来,恭恭敬敬地与他递上一只烟花。   御南王含笑对鬼无情道“你看好了。”   鬼无情只应了一声,便见到御南王手持烟花,站到窗前,点了火,便又一束灿然烟火,骤然从他手中喷射而出!   似是以这一声烟花为令,城中四处,忽地都响起清越哨声,鬼无情微微一怔,便见到漫天烟火,映着满城灯火,漆黑夜幕,实在是有一种美丽至极的烟火气息。   这就是御南王想要与他看的东西?   却不只是这样。   御南王牵了他,微微含笑,道“你看。”   他掰过鬼无情的脸,叫他去看那奔流不息的河。   便见一条灿然光带,随着河流流淌下来。饶是他们隔的这般远,也能听到那一头隐约的惊呼声来。   那是数万盏灯,昨日御南王一声令下,便有许多手下前去搜刮。   如今正是快到乞巧节的时候。   因而各家铺子备着的花灯也格外的多,有专人点了灯,在上游等着,只等一声令下,便叫它们顺流而下。   这实在是世间难得的美景。   这样的景象,大多只有节日里才能见着。但如今,却有人,能为另一个人点出上万盏花灯。   鬼无情眼里倒映出了这般美丽情景,他已经被惊得怔住,未曾想到,御南王竟舍得能花这般的大手笔。   御南王道“可美?”   他语气里颇有一些昭彰的意思,隐隐约约叫鬼无情捉到了以前的影子。   他忍不住回头来看了一眼,那种莫名的恍惚感便又消退了。   褚沉绝是褚沉绝。   御南王是御南王。   到底没有第二次机会——也给不起第二次机会了。   鬼无情瞬时冷静下来,他背过身来,不再看那梦幻一般的景象。他的神情都被阴影笼罩住,御南王也便看不清他的面容了。   他凑过来,讨好一般地道“无情——我想亲亲你,好不好?”   御南王一边说话,一边凑近了他,他正面着光,俊美的面容带着抹不去的痞子气。   一双凤眼斜斜往上挑,笑着的时候,总似是藏着什么坏心眼儿。但冷下脸的时候,也是十足的锋利与冷酷。   御南王未曾受到拒绝,便凑上前,轻轻吻下来了。   鬼无情在心里叹气,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是觉得有些难受。   系统警惕地道“你叹什么气——你难道还真想与他当王妃不成?”   “不是。”   鬼无情被御南王推到了窗前,抵着腰间。   他心里毫无波动,身体也平静极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鬼无情道“他要是之前没变就好了。他之前若是这样——说不定我当真会喜欢上他。”   爱之则欲其生,恨之则欲其死。   鬼无情实在是个心软的人。   选定的人成了他的朋友,他便很容易去迁就对方,若御南王还是褚沉绝的时候,能一直不变,只步步紧逼、软磨硬泡,鬼无情是绝对挡不住他的。   就算不会真真爱上他,但也绝对会被褚沉绝得手,名正言顺地为他盖上私章。   但很可惜,褚沉绝到底还是变了。   他自己将鬼无情与他的感情磋磨干净,那一鞭抽过来的时候,他在鬼无情心里的符号也就从“褚沉绝”,变成了“御南王”。   鬼无情只惋惜自己曾经逝去的一段情谊,也有些怀念死在了他心里,已经被鬼无情挖坟埋了,坟头草都有一人多高的少年人。   动摇是有一瞬,但也只有一瞬。冷漠压过动摇,终于叫鬼无情生出些,在心中藏了许久的恶意来。   他轻轻对系统道“你说,我要是先睡了他,叫他高兴一阵,然后再跳槽到皇帝那儿去——他会是什么表情?”   系统顿了一下,惊了,道“你清醒一点,你想干啥?”   鬼无情却不应他了。   他心中道你为难了我这么多年,也该得许我玩一玩你。   这一晚的情景,未曾叫他心中软下来,反而是叫他生出满心的怒意与恶意来。   真真是他的好“主子”,轻而易举便想将以往的一切遮掩过去,一声令下便有无数人手为他制造出这般美丽景象来。   那以前算什么?   可别再用以前的模样,来恶心他了。   鬼无情忽地伸手,按住了御南王的肩膀。   御南王怔了一下,他道“无情?”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被鬼无情反客为主,亲吻上去。   御南王脑子一懵,身体却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玩意儿兴奋起来,抵在了鬼无情的腰腿上。   鬼无情转过来摁着他亲吻,一边还有心思关上窗。他技术很不熟练,也没有几分真心在里边,只是试探着摸索,时不时就有意无意地咬上御南王一口。   御南王伸手虚虚环住他,虽然被咬的倒吸冷气,却也不舍得推开了对方。   鬼无情揽着他倒在床榻上,他慢慢地也起了反应,只假作自己不再会了,放轻了声音,道“主子,我难受。”   他一边说话,一边拉着御南王的手掌,来到他腰腹下。   一声极难得的“主子”,几乎要叫御南王脑子都快被烧没了,他如坠梦中,声音低哑,道“没事,我来帮你。”   他解了鬼无情的衣裳,探手抚慰他。御南王的本事也不算好,他技术不行,鬼无情只闷声忍了一会儿,低低道“………还是难受。”   他语调里,几乎要带上沮丧的感觉了,竟叫御南王烧红了脸,道“是我的错,平日里未曾多锻炼过。”   鬼无情一边气喘,一般抖着,他道“主子………”   他慢慢倚靠过去,道“我真的好难受啊。”   ——可还有些什么其他法子,能叫他不那么难受呢?   手上技术不行,那不如就试试其他地方嘛。   鬼无情给予的暗示已经足够强烈。   御南王微微怔住,他看了鬼无情一眼,正与他的眼睛对上。   夜色将一切冷意与锋芒都掩盖了下来。   御南王试探着舔了一口。   他身为皇室弟子,是大褚唯一的亲王,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   鬼无情揪着他的头发,低低道“主子?”   御南王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听到鬼无情的催促,也不再犹豫,只紧紧皱着眉头,缓缓含了进去。   他们未曾回到御南王府去,就在这儿胡天乱地搞了一通,御南王把鬼无情伺候舒服了,便想自己也讨点儿豆腐吃,鬼无情只敷衍地帮他撸了撸,便假借肩膀疼痛,躺平睡去了。   等到第二日醒来。   鬼无情“………………”   鬼无求“………………”   系统“………………”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躺在床榻上,略偏开头,就能见着紧紧盯着他的可亲同事。   鬼无求的神色很有些纠结怪异,他蹲在房梁上与鬼无情大眼瞪小眼,一片寂静中,系统的机械音终于打破了尴尬。   ——虽然只是单方面的。   系统幽幽道“你清醒了吗?”   “………嗯。”   系统忍了忍,在鬼无情脑海中发出了类似深呼吸一般的声音,他温柔道“你脑子是在茅厕泡过了吗?”   鬼无情勉力为自己寻找理由“可能是昨晚的月亮太美。”   才叫他喝醉了一般,把脑子丢到了一边儿。   系统冷笑一声,漠然道“昨天晚上都是星星。”   繁星满天的时候,月亮自然便不可能再存在了。   鬼无情只觉得自己犹如咸鱼平躺在沙滩上,简直生无可恋。   跳槽是必须的了,不跳槽是不可能的了。或许他回去能与皇帝求个恩典,平日里能多得些休息,能去王府与鬼无心见面。   御南王尚且不知自己心爱的暗卫到底起的什么心思。   与他来说,这一晚简直是个天大的惊喜,与他冷漠许久的暗卫,竟能放软声音,叫他“主子”,似是撒娇一般,与他说难受。   ——既然有了软化,那便该趁热打铁,继续逼近了。   鬼无情的伤势,好的格外的快。   不过是小半月的时候,他便已经初步恢复,脸上的疤痕也去了疤,只留下一道狭长红痕。   御南王欢欢喜喜,高高兴兴,他拉着鬼无情的手掌许诺,道“这便是最后一次了。”   等到这一次之后,他便先与鬼无情去见他母后,先将人定下来,为他安排显赫身份,风风光光,将人迎到自己府邸里来。 第四十一章 【最后的攻】【尽量不要跳】   鬼无情再一次来到皇宫中的时候, 伤势已经好了许多。   他面容上只留一道红色印记,身上的伤处也大多愈合, 被穿透的肩膀、缺了两条皮肉的两肋,也只是留下了尚还消不去的疤痕罢了。   皇帝见他气色颇佳,显然是调养的不错,不由微微蹙眉, 道“阿绝待你可好?”   鬼无情低垂眼帘,应道“主子厚恩,属下自感激不尽。”   皇帝叫他起来,自己将刚写的大字折起来, 丢到了火盆里, 重新展开一张大字, 道“朕听说前些日子里,有人买了全城的花灯, 从河道上流点燃,叫它们顺流而下, 那景象可美, 无情可看了?”   鬼无情顿了顿,只应道“是。”   皇帝慢慢写完一贴字,他未曾再说话, 只将字写完后,又丢到火折子里, 转而在新铺开的纸上, 写了一个大大的“静”字。   他写完最后一笔, 便把笔往旁边一放,转而过来环住了鬼无情,低声道“是阿绝给你放的罢,嗯?”   他下颚搭在鬼无情肩上,手掌环在他后腰处,呼出的热气全数扑打在脖颈之间,直叫鬼无情有一种会被咬破咽喉的错觉。   他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有些紧绷,只顿了顿,应道“是主子厚爱。”   皇帝轻轻哼笑一声,他手掌下移,揉捏了一把,道“他可碰你了?”   “………………”   对不起,他没怎么碰我,是我碰他了——   罪过罪过,现在想来,那时候当真是脑子进了水一般,简直叫鬼无情无语凝噎,恨不得掐死那时的自己。   以那般下流法子报复回去,他又与那些卑鄙小人有什么区别?玩弄旁人感情这般事,还是太过叫人不耻了些。   ——虽然那感情可能也没有多少。   鬼无情脑内乌泱泱划过一大片弹幕,他顿了顿,才回到“未曾。”   皇帝却捕捉到了他这一点停顿。   他挑了挑眉,道“说实话,他碰了你哪些地方?”   皇帝想了想,道“该是未曾碰全,这儿——该是没碰的了。”   他在鬼无情臀上拍了拍,又松开他,绕着他转了一个圈,似笑非笑地点过他胸前、下腹、眉目、唇瓣。道“朕猜猜,这些地儿,该还是碰过了的。”   鬼无情被他点得几乎想后退,他微微偏过脸,目光低垂,只忍着退却念想,皇帝却只把他的反应当做是默认了,他低低笑了一声,便道“不逗你了。”   皇帝转而从一片大字下边,抽出两张折子来,他道“过来看看。”   鬼无情便凑了过来,半蹲着想要看去,却见皇帝道“过来,到这儿来。”   他张开身体,拍了拍腿上,正半眯着眼睛,一副狐狸模样。   这意思,就是要鬼无情坐到他怀里去了。   鬼无情“………………”   他面无表情地看看皇帝,眼神又落到那两封奏章上,整个人都像是在原地扎了根,一动也不动。皇帝等了半响,见他没有动作,也只是挑挑眉,道“好罢——呐,你看一看。”   他自己挪了过去,将奏章打开与鬼无情看。   ——这正是赢子临写来的奏章。   他在鬼无情暂离之后,又活学活用,用鬼无情与他的法子,又捉了不少的叛党。   然而叫人无奈的是,这些叛党大多咬死了牙什么都不肯说,赢子临也试过,像是鬼无情一般与他们松松散散说着话,套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但他非但未曾成功,还被摆了一道,也受了些伤。   皇帝道“他们近日里,活动颇为频繁。”   他半撑着脸,凑过去,与鬼无情挨到一块儿。   “你陪朕用些饭食,便去子临那儿罢。他脑筋直,追踪的手段还是弱了些。若是叫你来,说不得,此刻都已经捉到了他们的哪位大人了也说不定。”   鬼无情闷着不应声,皇帝倒也不恼,只叫他过来,看着自己写字。   如今是七月底,正是流火时候,天气本便炎热,皇帝却还在殿内各处都搁了火盆,更加叫人觉得殿内闷热。   饶是鬼无情有内力护体,耐性也极佳,但在片刻之后,他却也只觉得热得有些难以忍受了。   皇帝见他额上生了汗,转而也笑了,道“热了?”   鬼无情点点头,应道“是 。”   皇帝道“是朕有些怕冷,才点了这么多的火盆子。你若是受不住,朕便叫她们把东西撤了。”   鬼无情略顿了顿,他看一眼皇帝,见他面容上当真一点汗水都未曾出,衣裳也颇为厚实严密,心中微微一惊,便道“属下尚可。”   他刚刚说完这一句,便感觉到了来自房梁上的许多幽怨目光。   鬼无情“………………”略微有一些心虚。   皇帝在蒸笼一般的书房里写完了许多大字,又处理了些政务,便也又到了午膳时候。   并不是玉妃的手艺。   几名宫人提着食盒一路送到这里,还有清凉可口的冰镇瓜果,皇帝将瓜果推到鬼无情这儿,叫他先去去热,又自己将饭食分好,道“你也该忌口了些日子,如今你的伤也快好了,也不必忌口,用些荤辣罢。”   鬼无情顿时感觉,坐在他对面的皇帝的身影,瞬间高大了起来。   他高高兴兴用了瓜果,又难得地用了肉食,一顿饭下来简直满足得像是饱食的猫儿,很想要在哪儿蹭蹭,拉长声音,喵喵叫着撒娇。   皇帝看不出他心里的满足之感,只最后拉着他说了话,才放鬼无情出了宫,去寻他的小伙伴去了。   鬼无情去的时候狼狈不堪,来的时候却是神采奕奕。他轻车熟路,来了赢子临这儿,先去了卧房没找见人,便又去了书房,正正巧的,撞见了他正在书房躺尸。   赢子临脸上盖着书页,毫无形象地躺倒在床榻上。他看着奄奄一息,实在是再咸鱼不过的颓丧模样了。   鬼无情微感惊讶,他从小窗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一举一动半点声音都未曾发出,只到了赢子临身边,才取开他脸上的书,道“怎的了?”   “!”   赢子临未曾察觉到他过来了,惊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等到见了是鬼无情,才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道“你怎么进来也不出声呢!”   这话看着像是抱怨,但实际上,赢子临此刻的脸上的喜悦却都已经压不住了,他紧紧抱了鬼无情一下,才道“你可终于回来了,陛下未曾为难你罢?你的伤势如何了,可好些了?你如今过来可用饭了,我去叫人为你备一份………”   他说话快得很,手在鬼无情身上四处乱摸,又扒开他的衣襟,想要看看他伤势到底如何。   鬼无情拍掉他的手,拉好衣襟,道“陛下未曾说什么,我的伤也大抵好了,来的时候也用了饭。”   他一一将赢子临问的话回了,又道“留着的人手怎么这般少,你又做了什么事?”   赢子临本是喜气洋洋地拉着他,此刻见鬼无情问到了扎心处,面上又带上愁苦神色,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那些叛党势力应也大不到哪儿去,但这几日——”   他顿了顿,拉过鬼无情,低低道“这几日,京中一些人户家,竟也闹出了些动静。他们也未曾怎么隐瞒下去,反而叫人觉得………”   反而叫人觉得——他们似是有意在做出些什么举动,来引他过去一般。   鬼无情被赢子临拉着坐下,他听着赢子临说完了近日的事儿,只道“的确是在引着我们过去。”   这样的动作几乎是光明正大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哪儿来的胆子。   赢子临接着道“尤其是,你知道罢,国公府——左相那儿,也出了些动静。”   鬼无情微微一怔,道“嗯?”   这就是要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   赢子临拉着他,忍不住就想要与他靠得更加近些。他心想,这该是因为鬼无情之前受了重伤,叫他心慌害怕的缘故,因而也毫无他感,只凑近了,说悄悄话一般的道“左相——被人刺伤了。”   左相名唤南宫舒。   他是个少年天才式人物,如今也只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前几年他父亲——前一任左相因病逝世,皇帝都未曾再补上左相的空缺,只给他留了几年的位子。   他也不负众望,凭借能力与手段,约摸半年前,便也坐到了这个位置。   实在是个青年才俊式人物。   他与赢子临不同,在京中颇受诸多世家夫人、小姐欢迎,桃花运可谓十分旺盛。   但就算有如此兴旺的桃花运,有如此叫人艳羡的人气,他却也没好到哪儿去,如今也还是与赢子临一样,都未曾娶妻室。   ——南宫舒本也是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的。   不过叫人津津乐道的是——那不知名的未婚妻,对这青年才俊的未婚夫全然没有半点慕爱心思。她在十数年前,南宫舒六元及第的时候,便与她心爱的情郎私奔了。   这可是直到现在,都叫人津津乐道的大瓜!   尤其是南宫舒对他那未婚妻,可谓是一片痴心,情深不渝。他曾经也当众发声,道他心有所爱,不欲再与他人有夫妻情谊。这么些年以来,他竟也当真是一直守诺,非但未曾娶妻,更是连妾侍都没有一个,平日里更是连花街柳巷都不去,正是一个洁身自好,痴情守诺的翩翩公子形象。   简直是一代痴情楷模,是诸多好女梦寐以求的梦中情郎。   且他还出身高贵,容貌也颇为俊郎美丽,种种光环加持之下,更是叫人心驰神往。   男子想要与他交好,女子想要与他成婚。他正可谓是整个权贵阶层之中的万人迷,就算有人不喜他,也不敢表现出来。   除了未婚妻这一点之外,他便可谓是一等一的人生赢家了。   这般如是话本儿中的人物被人刺伤,便是鬼无情,也不由生起一些八卦兴趣来。   他道“当真是叛党所为?”   不是哪家小姐求而不得——想要拉着他殉情的情况?   说来好笑,这般的事儿,曾经也是出过一次的。   那时南宫舒方才二十二,鬼无情与御南王也正正回京。   南宫舒被一位友人相邀,去一家酒楼相聚,然而他去了酒楼,见着的却不是友人——而是他的同母妹妹。   那妹妹见南宫舒到来,便对他表白心迹,又宽衣解带,主动展露身体。   南宫舒看不下去,只皱眉呵斥了她一顿,又叫她整理衣冠,重新回家去。今日这事,他自会当做未曾发生过。   这也是为了那姑娘着想,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世人不会对南宫舒说些什么,但却绝对会对那姑娘指点唾骂,叫她活不下去。   但姑娘却不依他,她能做出这般事来,便已经有了面对不好后果的准备。她被南宫舒拒绝,只悲泣一声,便从衣袖中抽出匕首来,发疯似地冲了上去。   南宫舒一个文弱书生,就算比她有些气力,却也挡不住那锋利匕首。他被刺了一刀,那姑娘便又预备自刎,所幸被发觉不对的奴仆冲了进去,才将那姑娘救了下来。   南宫舒被刺伤,这事儿便也瞒不下去了,这才传遍京中,皇帝还亲自下令,叫他回去修养身体,等到好了再重回朝堂。   那事儿闹得京中满是风雨,就算是顽童,过家家的时候都会来一出“青年公子婉拒求爱,痴情小姐欲与殉情”的戏码来。   鬼无情那时也还不是首领,他被诸多八卦的同事团团围住,一共听了不下八个版本的“殉情”故事。以至于他现在一听到南宫舒遇刺,便忍不住想到旖旎悲情的地方去。 第四十二章   鬼无情脑洞乱飞, 赢子临戳他一下, 道“真是叛党干的。”   这几日他们也不知道到底起了什么心思, 这个皇帝心腹被杀了,那个精干大臣被打昏冒充了,一时京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百姓尚且感觉不到什么异样之处, 知道了些内情的百官却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那些人动手的官位越来越大,但所幸左相上有一位当国公的爷爷, 下面自己也是大褚的重要人物。他们这般人家,自然也是达官显贵的最顶端儿,是养了暗卫防身的。   不然——左相可就不是只被刺伤的程度了。   鬼无情略琢磨了一二,道“休沐前几日已过了,左相可有在家中待着修养?”   赢子临道“未曾——我专叫人去看了,他照常上朝,也没有请几日假的意思。”   鬼无情道“那便得我们去堵他了。”   ——赢子临其实也堵过一次。   他细细询问了南宫舒那人的形貌、身形,南宫舒也配合答了, 但很可惜, 赢子临之后搜寻了两日, 也没见到可疑的人手。   如今鬼无情要去重问,他不由生出了些向学之心。鬼无情与这一道上的经验能力, 的确是他不能比的。这些东西记下来,之后是定然也是能有用处的。   鬼无情不知道同事心中的想法, 他又一一问了赢子临将人排去了哪儿, 倒也没有第一时间打乱如今阵型, 只预备先去了解一二情况。   他这些时日都被御南王粘得紧紧的,根本没有八卦、放松的时候。   因而,他对于京中如今的情景,都全然没有了解。   鬼无情只慢条斯理地将自己之后的时间规划好了,道“如今已经过了半月时候,他们应也有些人手,混到城外去了。”   赢子临道“可我们不是拍了人去守着………”   “他们又不一定能守个明白。”   开始几日还好,傻子都能知道城门处定然守了人,他们就算急着出城,也不会是在这一时半会。   反正已经在京中驻扎许久,有周边人当自己的天然保护屏障,又哪里会慌到哪里去?   但是如今,那段“危险期”已经过了。   他们有了胆量,如今城门搜寻也松懈了,进出的百姓也多,他们混在人群里,也便有极大的几率能溜出去。   鬼无情道“他们若是想要将我们引出去,最好的法子………”   最好的法子——便是引他们到城外去。   城外有茂密树林,易设陷阱,也容易脱身。就算他们调来人手,也不一定能捉得住他们。   鬼无情慢慢做好打算,他道“以防万一,他们若真的想要引我们去外边,便由我前去。你们跟着我的记号过来——到了那时候,不必第一时间过来救我,先将他们围住,必须一个都不能跑。”   赢子临微微一怔,道“怎么能叫你冒险?”   鬼无情道“一个计划罢了,且除了我,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   ——总归他又死不了。其他人若是被围攻,十有八九可就要死在当场,就算不死,也得受些重伤,之后能不能救回来,也还不一定呢。   赢子临皱着眉头又要说话,被鬼无情伸手捂住了,他道“莫出声,别扰我。”   赢子临瞪着眼睛伸手来掰,舍不得用力,掰不开,干脆伸出舌头舔了舔,惊得鬼无情一下收回了手,恼怒道“舔什么,你属狗么!”   赢子临道“还不是因为你捂着我,叫我不能说话!”   他揪住鬼无情,道“你先别做那般计划了,好歹你也是首领,哪里有首领一直涉险去做危险事的呢?你多派几个人去——你又聪明,一定能第一时间救下他们的。”   鬼无情无奈了,他道“你傻么!”   说着便恨铁不成钢地戳了赢子临一指头,道“他们引人出来,自然不能只引些小喽啰——是为了引你,或者是引我。”   赢子临的智商被鄙视了,他哼了一声,嘟囔着“那不也是有易容嘛………”   鬼无情不理他,只将他的嘟囔全当垃圾处理了。说来古怪,他说到这儿的时候,便控制不住地——想到了那一声“娘娘”。   那中年人那时见了他的脸,便喊出了那一句话。鬼无情那时以为有人在他背后出手,但现在一想………   他略有些失神,在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   “你又在想些什么?”   赢子临在一边凑过来,他亲亲蜜蜜与鬼无情挨到一块儿,看他到底在写什么东西。鬼无情哼了一声,将纸团了,重写了一份。   他们先在这儿待了一会儿,叫鬼无情做了个粗略计划。到了时候,鬼无情便催促着,叫赢子临去换上衣裳。   赢子临不情不愿地去了,他道“你的面具呢?你此次去,不预备带上面具么?”   鬼无情瞥他一眼,道“我的面具,之前落在陛下那儿了。”   ——皇帝好似忘了曾经给他赏赐过一张面具一般,半点都未曾提面具的事情。鬼无情也不好开口要,只能露着面容了。   赢子临扒着门口,道“要不你蒙个面巾?”   “………………”   那不是像变态一样了么。   平常蹲在御南王、皇帝头顶的时候还好,暗卫们都是这般打算。但如今他是要光明正大地去寻左相的,怎么又要做出一副鬼祟打扮?   鬼无情懒得再应他,只催着他去换了衣裳,自己在书房等着。等到赢子临收拾妥当,他们便乘了马车,一路咕噜噜地到了国公府上。   鬼无情待在车上,先叫赢子临下去应酬,询问南宫舒到底回来了没有,等那开门的说了话,他才咳嗽一声,暗示赢子临过来扶他。   赢子临笑容满面,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登门,还带了一位朋友。”   门房微微一愣,便连声陪笑,一边叫同伴再去通报,一边连声道“没事,没事,侯爷的朋友,也该是人中龙凤。”   赢子临含笑揭了帘子,就要扶着鬼无情下来。鬼无情未料到他竟是真的想扶,只瞥他一眼,自己下了马车。   赢子临倒也不尴尬,他重落了帘子,便想要来拉鬼无情的手,又被甩开了。   鬼无情心里怪怪的,总被赢子临搞得有点儿不得劲。他们在后面拉拉扯扯,门房在前边引路,半道上又有两个书童打扮的亲自来了。   左边青衣的略带歉疚地看了赢子临一眼,道“我家先生此刻有些不便之处,怕只能见一位客人,实在是对不住两位——侯爷与这位公子可要说说话,看看你们到底派哪一位?”   赢子临微微一怔,便蹙起了眉,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鬼无情一招手拦住了。   鬼无情道“我去。”   他对书童微微颔首,道“劳驾了。”   赢子临“欸”了一声,还想拉住他,却只得了鬼无情一句略带安抚的“听话。”   他皱着眉,叹着气,却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只看向另一个留在原地的白衣书童,见对方微微一笑,招手道“实在对不住侯爷了,先生命人为侯爷备了些点心茶水,就在厢房,离得不远。还请侯爷与奴才过来。”   两人便这么分了道。   鬼无情心里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他精心听着周身动静,便能听到暗卫在树丛间的“簌簌”声,听见他们在各处传出的低浅呼吸声。   就着诸多暗卫的分布来看,这的确是院落应常有的分布频率。   ——并没有太多,也没有太少。   鬼无情的警惕性一向很强。饶是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他也会提起极高的警惕,以免发生意外情况。   所幸意外情况到底生的少,直到鬼无情到了南宫舒的书房,都未曾出现他担心的情况。   青衣书童为他开了门,恭恭敬敬道“还请公子进去罢,先生就在里面等您。”   鬼无情顿了顿,便也毫不犹豫,直接踏入了。他刚刚进门,书童便在外面贴心地将门合上了。   鬼无情“………………”   他在心中敲了敲系统,道“总感觉哪儿有些不对劲,你可看出来了?”   系统没有他的敏锐能力,道“我没什么感觉,你要是觉得不对,就跟我说。”   鬼无情在心里应了。浅浅的违和感一直在他心里撩拨,却又不知道那股违和到底是从哪里生出。鬼无情绕过屏风,便正见到一个病恹恹的美青年。   他穿着青色大袍,眉目俊美,面色苍白,此刻正跪坐在桌案之前,看着倒真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可惜鬼无情一眼扫去,便能估量出他身形如何。   他肩宽臂长,看着身量也高,如今还是极热的时候,诸人也都穿的单薄。   这也就便宜了鬼无情。   他一眼扫下去,便见南宫舒肩胛微鼓,腰腹紧实有力,双腿虽是跪姿,但大腿的形状,却也是极坚实的。   若他真是瘦弱书生,这般高的个子,本该瘦成一根麻杆儿是,就算健壮些的,看着也是虚浮的,哪里能这般凝实?   这衣裳下边,分明是具满身精壮肌理,看着与他们习武之人无甚差别的身体——哪里是传闻之中,那文弱纤细,病病恹恹,似是不堪一击,连小姑娘的攻击都挡不下来的模样了?   一个人,若有这样的体质,除非受了重伤,否则哪里会有这般的虚弱模样?   若不是想死,一个人哪里会在重伤的状态下,还去处理公务,规矩上朝?而且一个身受重伤之人,又为什么身周半点血腥气都闻不到?   而且南宫舒一个重伤之人,虽然面色苍白,但精神却是极好。他一双眼睛黑而亮,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全然不同,看着丝毫不该是受伤之人的模样。   鬼无情微一蹙眉,又扫过他如今情况,倒也不拘束,只在南宫舒对面跪坐了下来。   南宫舒对他轻轻颔首,面上带笑,倒真是不负外界传言之中,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道“公子可喜茶?”   南宫舒一边说,一边持起桌案上的小壶,慢慢地为二人各自满了一杯。   鬼无情面无表情,也未曾应声,只道“大人也该知道,我的来意。”   南宫舒微微颔首,温和道“听到侯爷来访,我便明白了。”   鬼无情道“不知大人被贼人刺伤了哪一处,可能叫我看一看?”   南宫舒微微一笑,他体贴道“这是自然。”   便挽起衣袖,露出手臂缠着的紧实纱巾来。   鬼无情道“看来大人伤得不轻。”   他毫不遮掩,只道“我也略知晓些处理伤处的法子,若大人不嫌弃,可能叫我看上一看?”   南宫舒只顿了顿,便配合地伸出手臂,叫鬼无情拆开纱巾查看。   鬼无情平日里碰到它的情况也不少,此刻手法熟练,轻易便将纱巾拆开了,半点儿都未曾叫南宫舒感觉到疼痛来。纱巾一揭,便有一个血腥气扑面而来,那结实手臂上,倒当真有一道极深的口子,看着像是抵挡了一下留下的痕迹。   鬼无情细细看了看他的伤处,见的确没有其他问题,方才将纱巾重新缠了回去,面无表情地恭维道“大人的医师很是不错,伤口处理得颇为妥当。”   只是——   “我见大人的手臂,便知大人平日里该是常有锻炼,这伤虽然重,但过上个把月,也该能好了。”   鬼无情面无表情,他看向南宫舒,与他四目相对,紧紧盯着他道“敢问大人缘何能虚弱到这般程度?是您其他地方也受了伤,还是您有什么不得不假做模样的理由?”   他步步紧逼,南宫舒被他问得顿了顿,低低笑了一声,道“叫公子见笑了。”   他神色自若,平静道“我有一位心上人,平日里对我痴缠不已,总想要与我探些密事。如今我受了伤,前些时日又总被他痴缠,身子实在有些虚。她又娇蛮得很,总不知道懂些事情。我也是没有法子,才假做伤得重了,得些空闲,养养身子。”   他此话一出,痴情不悔的人设顿时崩了一地。   鬼无情微微眯眼,他转过头去,往身周查看几眼,道“那我岂不是废了大人的苦心?”   他站起身来,眼神直直落到一处,冷漠道“我见大人的心上人比我都要高一些,看着却也不是个女子模样——他在大人书房藏着,大人可是知道,嗯?”   “………………”   南宫舒在心中暗道真是难缠。   却也生起一些满意感觉来。   他面上清咳一声,道“公子何必咄咄逼人?”   南宫舒瞥开目光,落到一边去,做出一副略带心虚,十足无奈的模样来。   他信口胡扯,道“我这心上人欲爱太盛,之前正想与我在书房之中………”   南宫舒说到这儿,便咳嗽一声,转而道“我尚未能打发走她,又恰逢公子来了,便只能叫她先藏上一藏,却不料,竟然是叫公子捉出来了。”   鬼无情微微眯眼,道“嗯?这般身姿雄壮、奔放无忌的女子,也不知道大人是从哪儿寻来的?”   “………………”   南宫舒微微挑眉,他见鬼无情咄咄逼人,丝毫没有放他一马的意思,心里倒也生出些莫名的捉弄念头来。   他清咳一声,道“实不相瞒。”   “我有龙阳之好,对女子无甚兴趣。因而我的心上人,倒也的确不是女子。” 第四十三章 【可以晚上看】【今天字数少】   系统“………………”   鬼无情“………………”   鬼无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神色空白了一瞬, 被变故打得措手不及。转而又冷静下来。   他只坐回身, 道“那倒是要对大人说一声抱歉了。”   “无碍。”南宫舒只微微一笑,尽显风流气度,他道“想来公子今日过来寻我,也未曾预料到这些事情。我也大约知道, 我在旁人眼中是什么模样。这次惊吓了公子, 却还要厚颜, 请您莫要传出去。”   ——这意思,就是他还想凹凹人设了。   换一种角度来看, 他倒也是贴心,是不想鬼无情因为方才的事情, 有什么尴尬感觉。因而便出口请求,只轻描淡写地将此归成一纸“交易”,叫鬼无情能去了尴尬,自然一些。   倒也的确不愧对他“温润如玉”的评价。   鬼无情微微一蹙眉, 接着又舒展开来。他道“自然会为大人守口如瓶。”   转而又道“既然琐事已清, 我们便说说正事罢。”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谈完?”   赢子临坐在椅子上,忧愁地嚼着点心。   南宫府的点心是极好吃的,他如今担心鬼无情, 又没什么事情做,也便只能吃吃点心了。   南宫家, 是传承了许久的世家大族。   做点心的厨子是家传的, 若论饭食, 怕是皇帝宫中的伙食,也没有南宫家的繁多美味。   这也全要依靠南宫一族历史悠久,一直不曾没落。   南宫老先生是世间文豪,是天下读书人的精神领袖。而南宫舒如今年岁不到,说不得一方文豪,但世间年轻的读书人,也是以他为首,将他当做榜样,目标,偶像来尊崇。   南宫一家实在很会审事时度,饶是在二十年前的混乱之中,这一大世家也丝毫未曾受损。   南宫老爷子当机立断,成了大褚新臣。先帝十分器重他,如今他退了休,儿子又已经是病逝了,本该是后继无人,就此衰败的场面,但他偏偏又有一个好孙儿。   南宫舒极为争气,非但未曾叫南宫一族没落下去,反而年纪轻轻,便已经坐上了左相位置,掌握大权。更是叫南宫家更上一层楼。   赢子临咬着点心,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南宫舒有如此成绩,如此才干,和他差不多的年纪,却已经爬到了文臣的巅峰位置。   他素来讨厌这种心眼儿装了百八十颗的,狐狸成精一般的人物。但是在讨厌的同时,又不由对其肃然起敬,此刻几段心绪交汇在一起,他简直愁得不得了。   白衣的书童只笑眯眯地站在一边,他只看着赢子临抱怨,一句话也不回,只将自己站成了一个装饰。   “我听闻大人有过目不忘的天赋。”   鬼无情求证,道“敢问这是真是假?”   南宫舒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真的。”   鬼无情微微颔首,道“那自然再好不过。想必被刺这般事,大人应也是记忆深刻的。”   南宫舒只微微笑着,有些好奇他到底要问些什么。   鬼无情组织了一二措辞,便缓缓道“敢问大人,那刺杀者身高约为几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南宫舒回道“他是个萎缩模样,看着只有五尺1,是和男子——听声音是个老汉。”   鬼无情微微颔首,道“大人觉着他可是驼背,他的手掌上,有没有皱纹生长?”   南宫舒道“有些驼背,手上我未曾注意,只是听着他的声音,感觉是个老汉。” 第四十四章   鬼无情微微颔首, 又转而询问了他许多问题, 几乎都是旁人难以注意到的细微处。   等问到最后, 他又最后确认道“大人所说可有遗漏错处,被刺杀时,您也有可能记错,记岔了旁的东西。”   南宫舒微微一笑, 他道“公子不必担忧, 我虽然没有多少可称道的地方, 但在记性上,却还是丝毫未曾怀疑过自己的。我今日所说, 绝对没有一分错处,公子只管放手去找便是。”   鬼无情微微颔首, 道“既然大人这般说,那我便也告辞了。”   他丝毫不曾犹豫,只起了身,便开了门往外走。南宫舒只安静地坐在原地, 盯着他一口都未动过的茶水出神。   等到鬼无情携了赢子临一齐出门, 上了马车咕噜噜离开了,他方才道“你觉得怎么样?”   早前便在书架之后藏着的人,这才出来。   她推开了架子, 眉目几乎与鬼无情一般无二,此刻慢慢行了过来, 将南宫舒倒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才道“看着是被训成了狗。他能力不错, 武功上佳,就是不知道还清不清醒。”   南宫舒微微一笑,道“这还得看您的意思。”   “他若回来,您便只能是一位公主殿下。但他若回不来,您却一直能当这个太子殿下。”   那人嗤笑一声,她冷漠道“得了,可别试探我了。他的血能唤动母蛊,又长着他母后的脸——就算他真成了那两个畜生的一只狗,其他人也会选他,不会选我。”   南宫舒只带着笑,不说话,见她将杯子重重拍在桌上,也不见怯弱恼火。   只道“您未有杀了他的意思。”   那人斜斜地看过来,她微微眯眼,冷冰冰道“那又怎么样?”   “阿舒——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站起了身,身形分明是男子才有的壮阔伟岸,但面容偏偏却又是女子才有的柔和娇媚。   这两点特质,在一个人身上融合在一起,便叫人不住地生出强烈的违和感来。   女子冷冰冰道“你我自幼一齐长大,你的秘密我知道,我的秘密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怪物,你有了其他想法,大可不必隐藏试探。他是我的好弟弟,我怎么舍得伤他?”   “就算我要伤他,你们——也该不会许的。”   南宫舒倒也不做否认,他态度始终如一,只道“那您今日过来,便只是为了看他一眼?”   “便只是为了看他一眼。”   女子未曾否认。   她似嘲似讽,冷笑着道“我是兄妹乱伦生下的怪物,我倒想看看,我这血统高贵的好弟弟,又是如何不愧对他身上流着的血的。”   马车咕噜噜地走了一路。   鬼无情尚且不知道有人在念叨着他。   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先止住了赢子临的絮絮叨叨,道“他说谎了。”   赢子临眨眨眼,他们在南宫舒府邸中的时候,整个府邸中,到处都是南宫舒的耳目,有些话,自然也就不能说出来。   但现在他们已经离了南宫舒的府邸,便没了拘束,叫鬼无情能慢慢排出各种可疑的点了。   赢子临有了经验,也不急着问为什么,只是乖乖地蹲在一边,听鬼无情说话。   鬼无情一边回忆,一边道“我问了他些旁的问题,他一一与我回了,本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问到最后的时候,南宫舒的回应却忽地出现了一个矛盾点。   鬼无情之前询问他的,都是他们暗卫才会学习,运用的东西。   若是叫寻常人来寻找一个人,那么他倚仗的东西,大抵也是姓名、性别、长相、年龄——以及穿着打扮这些东西。   但对于暗卫来说,这些东西,都是最靠不住的。   姓名可以编造,性别可以伪装,年龄有一定误导性,形貌也随时可以乔装。更别说穿着打扮这般条件,实在是丝毫靠不住的。   因而暗卫寻人,一般都是看细节。   ——但也不是所有暗卫,都能学会看细节的。   所幸鬼无情,便是那一小部分人里,会看细节的暗卫。   他询问了南宫舒遇刺的时间,地点。   这便是通过排除的法子,来去掉不曾有时间来干这些事情的百姓。   又询问那人的身形,他的声音,是否在手掌上缠了绷带,问他行刺时,用的是什么武器。   南宫舒之前的回答,叫鬼无情拼凑出的形象虽然诡异,但却也还在“正常”的范围之内。   但在鬼无情询问他“那歹人是如何从屋瓦上冲下来的?”时。   南宫舒却道“便是两手撑了瓦,直接翻身过来的。”   这便很叫人深究了。   ——因为鬼无情之前在他描述中拼凑出来的形象,分明是个武功了得,年纪苍老,擅使匕首,轻功了得的古怪老者模样。   但一个腿上功夫了得的人,又怎么会在刺杀的时候,放弃了第一时间冲过来的大好机会,而是用一种少年、青年人爬墙才用的姿势?   ——他竟是撑着双手,从屋瓦上翻身下来的。   简直叫鬼无情,一瞬便觉得荒诞可笑起来了。   只是这一句话,便叫他断定了南宫舒在说谎。   鬼无情毕竟是个暗卫。   他做过不少任务,刺杀这种活计,自然也干得不少。   在南宫舒一点点为他拼凑那个“刺杀者”的模样的时候,鬼无情便已经将自己代入了刺杀者的角色,用几身的目光,来推断刺杀者的真正模样。   若是叫他来刺杀,选了幽静的街巷这般地方,他选择的刺杀方法,是先要蛰伏的。   ——毕竟,他“自己”如今,可是个体力不足,只倚靠优秀的潜伏能力,才能靠近南宫舒的老人家。   在这般局势下,暂时蛰伏是最好的选择。   他会一直潜藏自身——自然,因为体力原因,他也不必藏的太久。   只需要在南宫舒进出马车的一瞬间,猛地扑将过去便是了。   就算杀不了他,也绝对能打这青年才俊一个措手不及。   若能伤他,自然最好。只再用些气力,先除了他,再用南宫舒的尸身挡住暗卫的动作,借着尸身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的时候,使出轻功,逃离此处便是了。   刺杀,本便是一件严谨,庄重。   甚至可以说是某种艺术的事情。   作为能来刺杀南宫舒的刺客,经验不能少,武功不能低,就算是老者,也绝对不能小觑。   ——这么一个人,一个本该经验丰富,头脑清楚的刺客。   又怎么会用这样吸引旁人注意,激发目标警惕的动作——翻身下来呢? 第四十五章 【超长作话警告】   鬼无情只将不妥之处都细细说了, 赢子临便道“他既然没有记错, 那就是有意为之了。我们也先别寻人, 直接与陛下说罢。”   “………………”   鬼无情反倒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他顿了顿,道“且先等等。”   ——他总感觉这事儿有些不对劲。   说他自恋也好,臆想也罢。这事儿总叫鬼无情有股怪异之感。好似南宫舒被刺一事, 全然便是引他过来的引子。   再想起那句娘娘, 实在就是叫鬼无情生出某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来。   前朝的事, 他其实是知道许多的。   大褚先帝,曾经是前朝帝王的禁卫首领。   约摸二十年前, 他感召天命,得知前朝帝王, 并非是贤明天子。便毅然起兵血洗禁宫,自己坐上皇位,立了大褚。   那时候已是连年天灾,前朝帝王不得人心, 百姓怨声载道, 大臣静默无声。先帝紧闭京都半个月,杀了许多前朝帝王的亲信,更是将前朝本便不盛的宗室清洗干净。   他拉拢世家, 许诺了许多好处,勉强坐稳皇位, 又大肆宣传前朝帝王的“荒诞”举动, 叫百姓只觉他当真是天命之子, 救了他们于水火之中。   先帝杀了几个贪污作祟,没有世家扶持的官员,又寻了罪责——将几个富甲天下的商户抄家,用得的钱粮收买人心,稳定局势。   那时边关正是紧急时候,大军若撤,则周边虎狼便能长驱直入,大军若守,帝王已死,何有国存?!   先帝只派了人马,指了几个将军一齐前去,叫他们带了自己的长子,只道如今罪帝已死,若边将要清剿他这个内贼,也无不可。只叫他们先杀了自己的子嗣,平一平心中怨怒,将边城守稳,叫百姓不必早遭遇横祸,等这些事儿干完,他们再回来杀了他不迟。   ——只是如今世家,百官都已经认了他这个皇帝,杀了他,皇位又能叫谁来坐呢?   不管怎么样,苦的都是百姓。   边疆的将首枯坐一夜,第二日醒来,他在先帝长子——如今的皇帝身上连刺三剑,便头也不回,只领着自己的人马,出城去袭蛮族去了。   这一去,便再未曾回。   那时的赢家将军,也都跟着他一齐去了。蛮族被他们疯了一般冲闯进来,虽然不知何故,却也惊喜若狂,只将这些送死的人马通通收下。   若是寻常百姓,对于这些事儿,怕是说不出所以然的。但鬼无情到底是御南王的暗卫首领,这些秘事,他知道得也颇为清楚。   先帝拉拢世家坐稳了皇位——他这位子其实也算不得稳当,一开始没少有各地的人举着旗号要掀翻了他这乱臣贼子,有一支被臣子带领的倒是真的险些掀翻了他,但最后却也被压下去了。   先帝实在是个聪明人。   那时天下的百姓,已被天灾祸祸了许多年。   已是到了山穷水尽,几乎是到了人吃人的境地。   那时别说什么风骨了,先帝派了粮草分与各地,便是杯水车薪——那好歹也是个盼头。   推翻了他,大家吃什么?继续吃人,还是吞观音土,看着肚子一点点大起来,最后被活活撑死?   若再有战乱,如今的“乱臣贼子”怕是还未被推翻………但他们却已经被再一次的军粮削剥逼死了。   那时的情况实在复杂难测,那时百姓的想法,鬼无情自己是有些体会的,倒也是能猜到一些。   那时的百姓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民众暴乱也是常起的事情,许在他们眼里,仁义道德,君臣父子都是狗屁!皇帝换了有什么关系?就算国灭了——可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心思弄其他的事情呢?   或许他们也是有些愧疚的。   也是因此,才会认同先帝传下的“前朝帝王是“不贤天子”,与“汉血所领,便为汉国。”的洗脑言论。   便以此安慰自己,只漠然地将责任全数推到前朝帝王头上,自己在世间苟延残喘,成一具无忠孝仁义的行尸走肉。   这些都是鬼无情自己知道的事情,加他的猜测拼凑出来的情景,再细致的事情,就算他是暗卫,却也不知晓了。   只知道在先帝立褚之后,天灾竟是真有些平息的景象,这也叫民间传信起了先帝“真龙天子”的说法。   那时的皇帝还只是个小孩儿,他被刺了三剑,却全然无碍,不但保住了性命,安然回了京都,更是半点异样都叫人看不出来。   这也成了先帝天命所归的某种佐证。   鬼无情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一时连任务都不想去想了,只先往后靠去,却被赢子临伸手挡住了。   鬼无情微微蹙眉,拍开他的手,道“做什么呢。”   赢子临解释道“马车颠,你这么靠着,总容易嗑到头。”   他一边说话,一边硬生生地将自己挤过来,把身体当个垫子,塞到鬼无情身后“你靠着我罢,我软和一些,靠起来也舒服。”   “………………”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按了一把他的胸腹,只感觉到了硬邦邦的一片。他心道舒服个屁,硬得石头一般,就是马车的车厢,都要比你要软和一些。   鬼无情本来心中烦乱,被赢子临这么一打岔,倒是没了烦扰,只剩下好气好笑了。赢子临见他要起身坐到另一边去,连忙拉着他,道“你别,先试一试啊!”   一边说,一边按着哭笑不得的鬼无情坐到怀里。   鬼无情只略坐了一二,便觉着自己像是坐在了石头上一般,马车颠着他们摇摇晃晃,直叫他整个人都要栽到赢子临怀里去了。   赢子临洋洋自得,他道“怎么样,我坐起来,可要比起这硬邦邦的木板舒服多了罢!”   “………………”   看来你心里当真是没点儿数。   赢子临已经将手臂环在鬼无情腰上了,鬼无情伸手推他,推不开,简直要被他气笑了,道“松开,像什么样子!”   赢子临道“抱一抱又怎么了,我可是好心当你的坐垫儿,现在又没有旁的人,不碍事的。”   鬼无情懒得听他辩解,他手臂后伸,想要去扯赢子临的脸庞,可惜姿势受限,揪不着。便干脆强转过了身,揪住他的脸,挑起眉毛道“你是不是太久没被打,皮痒痒了,嗯?现在松手,我待会儿下手就轻一些。”   赢子临一张俊脸都被他扯得变形了,他呜呜出声,含糊道“你从哪儿学来的坏招——我分明是好心,你却要打我,我就不信你能打得比我爹还狠………”   鬼无情差点儿被他气笑了,他与赢子临打闹了一会儿,简直对赢子临的脸皮厚度叹为观止。   等到马车最后停下来的时候,赢子临的脸都被鬼无情捏红了,也是鬼无情手下留情,只叫他略吃了吃痛,不然以他的手劲儿,将赢子临的脸庞捏肿都是能行的。   赢子临揉着脸,与鬼无情前后脚出来,他一边笑,一边还去撩拨鬼无情,道“好兄弟,舍不得打我罢,哈哈哈哈哈哈——”   鬼无情听他在后边哈哈大笑,等他从他们下马车时,一直笑到书房里头,都还未曾停下来的时候,鬼无情终于是忍不住了,回头与他道“你若是再笑下去,我可真要收拾你了。”   赢子临眨眨眼睛,伸手捂住了嘴,鬼无情一口气还没松完,便又见他扑将过来,便要与他们再见那时一般,去制住鬼无情,反过来收拾他一顿。   鬼无情从来不在一件事上吃两次亏,他霎时闪身避开,伸腿去踢赢子临的下路,赢子临武艺是极佳的,他只错开一步,便又想要扑过来。   他们二人你来我去,却是连屋里一点儿摆设都未曾伤到,等到过了十几招,鬼无情便已经将赢子临扭着双手摁在地上,他用膝盖顶着赢子临的后腰,冷哼道“还想偷袭我?”   他说话依旧是寻常的语调,但如今眼里却已是不自知地含了笑,赢子临扭过脸,瞥他,道“这样便好嘛。”   鬼无情被他说得微微一怔,便又见赢子临道“你也不过及冠年纪,平日里总是苦大仇深地做什么,哥哥今日牺牲自己,便叫你——啊!”   他说到一半,却已是被鬼无情拍了一掌,顿时做作地发出惨叫,惊得鬼无情一时都怕自己下手重了,慌张地想要松开他,去看看他的情况。   ——等他见了赢子临面上矫揉做作的夸张模样,差点又被气个仰倒,恨恨地又连砸了他好几下,才翻身从赢子临身上下来了,道“让你长长记性。”   赢子临完全没有被“痛殴”了的模样,他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装模作样道“哎,哎,长记性了,长记性了,下次还敢!”   “………………”   鬼无情已是彻底无语,他心道你是不皮会死吗?早知道之前便不该留手,狠狠叫你痛几下才好。   心里这么说,但到底也还是没有下重手。鬼无情与赢子临胡闹了一通,便把之前忧心的事情抛到脑后去了,道“下次绝不轻饶你,先别闹了,你捉来的人在哪儿?我去看看情况。”   赢子临说到正事,便不再耍闹了,他道“之前的都被陛下派人提走了,说是死了一些,剩下的问完了话,准备送他们去刑场,当众处刑。既能威慑,又能引诱那些叛党出手,总归是两得的法子。”   鬼无情微微颔首,道“我们也派人去刑场守着,斩首的日子近了,他们应会提前出手劫狱,若那时不动手,便得到斩首那一日了。”   ——自然,最大的可能,还是他们什么都不会做。毕竟若要劫狱风险极大,极有可能再搭一些人手进去。   但若是想要引出他来,那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鬼无情将这些念想都压在心底,平日里也不多想,只寻着蛛丝马迹四处捉拿叛党。   那些被捉的叛党行刑的日子,距他们那时,只隔了五日。   只是这几日里,鬼无情便又揪出一个藏得极深的御史来。   他手头有了证据,却也并不妄动,只在最后一日里,又趁那御史上朝未归的时候,带着人手去搜寻。   果真便在那御史卧房里寻见一间密室。   那密室里面尽数摆着些不知名的书卷,鬼无情进去的第一眼,便见着了正对着密道挂着的一副人像。   大褚的书画艺术颇为繁茂,曾有一家商户子随父亲去了远洋历练,可惜他们出了意外,船只坠毁,便被逼得在那儿待了一段年岁。   那商户子为生计所迫,又在书画一道上颇有天赋,在那儿学了些西洋画法,倚靠卖画为生。   他倒也颇有所成,等到他们终于搭了另一户商家的船回来之后,那商户子便借着一手奇异画法风靡京都,声名遍传天下。   那也是前朝时的事了,如今也已经过了几百年。那商户子在如今,已是被誉为大家,诸人学了他的法子,留画的时候,也不一味画得求意境了,只欢欢喜喜将俊美模样留下来,又好看,又能认人。   鬼无情见着的画卷,用的也正是那极真切的画法。   画卷以浓墨渲染,回首的美人一身艳丽华服,她似是被人叫了一声,回看的面上带着笑,额间还有朱砂痣一点,正是一双修眉媚眼,媚而美,却又不失端庄气势,实在是再叫人心仪不过的美人模样了。   ——竟是与鬼无情生生有七、八分相似。   鬼无情那时,正是一人进来的——所幸也是一人进来的。   他尚在怔愣,却又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这声响当即便是叫他精神一震,也顾不得看了,只连忙上前,将画卷卷了卷,藏在了身上。   等到赢子临进来的时候,便见鬼无情一个人站在墙壁前,似是在想些什么。   他丝毫没有多想,道“我带人去另一边看了,那儿未曾有什么东西,其他人还在收拾,你可看见什么了?”   他一边说,一边凑近了,等到看清楚,才惊道“嗯?这儿该是挂了什么,被人取走了?”   鬼无情微微捏了捏手指,面上平静如常,他应了一声,道“他们应当还有同党,这儿该是挂了什么重要东西,看这痕迹,该是方才取走不久,派人前去搜寻一番,许能将它追回来。”   赢子临只连连点头,便想拉着鬼无情一齐走,鬼无情避开他,道“我要再看看这儿,许能再寻些线索。他们能将人安插入朝中,便定然不会只放这一个人,定还有同党潜伏其中。”   赢子临只颔首应下,他道“那你小心些,可要我叫人来帮忙?”   “不必了。”   鬼无情道“我先看一看,叫几个人在上边守着,说不得能得些其他收获。”   他一顿胡说八道,把赢子临送走了,等确定他的气息走远了,便又取出画卷,缓缓铺开。   画卷不大,却也不算小。   纸张不知道是用什么作的,柔韧纤薄,材质上佳,上面的颜色丝毫不暗,实在是一副极好的美人图。   鬼无情这下不只是盯着那张美人面看了,他转而往下看来,便见那画卷下盖了私章,正是一个“云都主人”的字样。   ——京都曾经,便有别名,唤为云都。   便是因为前朝皇室姓云。   云都主人,自然便只有那么一个人。   “………………”   鬼无情慢慢吸了口气,他心道怎么回事,我不过想安安生生过过日子,怎么麻烦事儿一件一件都要找上门来?   人的底线果然是被无限拉低的。   鬼无情如今只觉得,他就算是被御南王日一下,都不是什么大事了。   被日一下,又能碍着什么呢?顶多不过是让屁股疼几天,等到被日习惯了,御南王的技术上来了,说不定还能叫他从里面寻到些趣味呢。   相比之下,被人卷着纠缠到叛党、前朝的麻烦里头,实在是倒霉透顶了。   这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虽说他有系统护身,也丢不了性命,但这般情况下,死不了,却比干脆死了要难搞多了。   看看这一连串的破事儿,若是他方才穿过来的时候,鬼无情怕是要高兴坏了——毕竟,这分明便是主角才能拿到手的剧本呀!   他与前朝皇帝画的图上美人生着这般相似的脸,定然便是与前朝皇帝有着关联的。说不得便是什么前朝皇子之类的人物,这不就是上天注定,叫他推翻今政,逆袭称帝,走上人生巅峰,迎娶三千后宫么?   但是现在——   鬼无情只能在心里骂出三个字。   ——妈卖批哦。   他真是造了什么孽啊。 第四十六章 【晚上还有一章补更】   鬼无情在密室里怀疑了一会儿人生, 等到他终于饱含泪水, 接受了来自现实的沉重打击,便毫不犹豫,借着火烛,将那副美人图烧了个干净。   他询问系统,道“系统,你怎么看——我当真是与前朝有关系么?”   系统在一边旁观许久,现在被询问, 也就吱声道“感觉很有可能。”   “我现在跑来得及吗。”   系统毫不犹豫, 道“来得及, 但你身上的蛊虫怎么办,留着吗?”   现实和理想往往都存在着巨大差距,鬼无情理想破灭,只能重归现实。他一个人把密室之中的书画翻了一遍,没再见什么小图,便松了口气,出了密室。   密室入口还守着些人,都是赢子临之前叫过来的。一个个都蒙着面具,见他出来, 整齐划一道“大人。”   鬼无情微微颔首, 他整个人一圈儿拍着的,都是亮亮的粉丝目光, 一个胆大, 领事的暗卫敢于出口, 勾搭偶像。他道“大人可是在里面发现了什么东西?”   ——可不是么,那玩意儿还把我吓了个半死。   鬼无情心里叹着气,面上却还是毫无波动的模样,他道“里面未曾有什么关键东西,不必管了,我倒是在角落见了一撮灰,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烧了,那才该是重要的东西。”   一圈儿暗卫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鬼无情就像是那只勤勤恳恳带领他们找地方挖掘虫子的老母鸡,老母鸡心里愁苦,总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脱下这一身老母鸡的皮,露出里面一只肥大鲜美的长条虫子的惊悚错觉。   老母鸡继续道“去两个人,将敬远侯叫回来,不必继续寻了。”   小鸡扑棱着翅膀,连跑带跳地去传话了,鬼无情又搜寻了一番其他地方,便将诸多东西恢复原样。   许是因为与叛党有些联系,这御史未有妻儿,家中只有一位老母。奴仆也只有几个,多数都在照顾老夫人起居休息。   鬼无情又派人支开那几人,支不开的打昏丢到一旁去,接着迷昏了那老夫人,便毫不犹豫,在里面翻找起来。   他翻寻半晌,最后竟是当真寻见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那是一叠书信。   书信开头,都写了诸如某某人亲启的字样。   鬼无情细细翻开几遍,发觉那御史似也怕哪一日暴露,特地燎了与他书信之人的姓名。   这倒是方便了鬼无情。   他只带了书信,留人看着府中众人,又迎了被暗卫唤回来的赢子临,与他一齐进了宫。   如今皇帝还在上朝,他们便被迎到另一边,安静等着,又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便有人过来领路,鬼无情与赢子临一齐跟着,便一直跟进了御书房。   皇帝正在椅上坐着,他背后正有个宫人,低垂着眼,轻轻为他揉按着太阳穴。   鬼无情还是第一次从正门进来这里。   他熟门熟路地跪下身来,照例不说了,皇帝也没什么表示,便由赢子临将他们的发现说了一遍。   “既然有嫌疑,那便捉起来便是。”   皇帝略有些困倦,他挥挥手,叫宫人退下,又起了身,道“之后寻个法子,将他捉起来就是了——那一叠书信呢,朕看一看。”   鬼无情便将书信呈上,皇帝细细翻阅一遍,道“竟是用的临帖字,倒也算得滴水不漏。”   他叫二人起来,一左一右叫他们坐下,先将鬼无情与赢子临夸了一遍,又叫他们好好办事,谨慎一些,就算日子长了,也不打紧。   两人只应了,等到临走,皇帝又叫鬼无情留下了。   他今儿看上去很有些疲惫。   皇帝叫鬼无情过来,将他当个人偶似的抱在怀里,埋首在他肩头,深吸了一口气。   他低低道“陪朕待一会儿,朕不动你,就只是抱你一会儿。”   鬼无情被他抱着,面无表情,心道估计过上一段时日,你便会后悔,没有在这时候寻个机会戳死我了。   皇帝不知道鬼无情心里的想法,只埋头紧紧搂着他,他抱了一会儿,便把鬼无情松开了,道“唉,好多了。无情果真是朕的良药。”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回绝道“属下不敢。”   怕这会儿你觉得我是良药,以后就要觉得我是砒霜了。   鬼无情在心里叹着气,系统暗也有些听不过去,他安慰着道“别愁了,大不了我们把你的脸毁了,叫其他人都认不出来你,你换个地方,自己发展过日子不就是了。”   鬼无情略有些忧愁,他道“便叫我一直单身下去么?”   系统被他噎住了,他心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这些事?既然还有精力胡思乱想,那就说明他也还不是很绝望。   系统照例与鬼无情斗了会儿最后道“总归我在这里,你尽管放手去做,就算怎么样,起码你也还能活着么。”   ——如何是生不如死的那种活,就请放他去死谢谢。   鬼无情这几日过得分外的颓丧。   系统说他这是更年期提前了,赢子临也试图用老法子逗他开心。但这事儿实在叫人一言难尽,鬼无情一时半会儿全然没有高兴模样,叫赢子临都焦心起来。   日子一晃,便已经到了处决诸多叛党的时候。   鬼无情换了寻常百姓衣衫,戴了面具,挤挤攘攘地挤在人群里。 第四十七章   诸多暗卫都乔装打扮, 只安静地挤在前来围观的百姓中间, 叛党一众被捉到的人也算得多,一排七八个,一连拍了近五、六排。   持刀的刽子手便站在一边,只待时候到了,便要预备行刑。   叛党的人马来得比鬼无情想象中的快。   时间还未曾到正午,刑场后边的围栏便忽生大火。   诸人忽然发现起了火,顿时便乱了套, 来看热闹的百姓顿时兴奋地议论起来。反正火离他们远得很, 只是看看热闹, 也没有什么其他风险。   只是藏在他们之间的暗卫分流而出,到了隐蔽处,随时预备与人拼命,剁了敢来劫人的叛党。   鬼无情倒是没有什么动作。他见后边隐隐传出惨呼声,心中也知道时候快到了,只皱着眉,慢慢等着,他警惕地看着刑场之上的情况,还未曾看上多久, 便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从后面出来了, 他低低地与看场子的官员说了些不知道什么话,便得了首肯, 往叛党这边儿来了。   一个念头的刽子手只以为他是想要下什么命令, 只偏过头, 似是想问询一般地张嘴出声。   ——他本想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便已经被一声尖叫取代了!   那穿官服的人毫不犹豫,从衣袖里划出一只匕首来,他伸手便要去划那刽子手的脖颈,却被忽地投掷过来的另一柄匕首刺向手腕,不得已之下,他便转身回避,提了一人,道“还不出手!”   人群中,衙役里,忽地都冒出人来,鬼无情未曾去管刑场之上的情况,他经验丰富,不必再多想,便心知这便是这些人的首领了。只在原地借力飞出,几下便已经挡在了那人身前,抽出腰间长剑,便要挑开那人手里提着的人。   那人笑了一声,他道“你真要出手?”   他试图打乱鬼无情的动作,鬼无情却毫不犹豫,只如无情的傀儡一般,先挑了那叛党下来,叫他摔在地上,哀哀地叫出声来,又毫不犹疑,将长剑刺向了那领头之人。   却有十几人又从后面追将上来,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这许多人,直叫暗卫们都陷入苦战,所幸如今的场面,却也是鬼无情有意为之的情况,不然只这一次,他便能在心里自我批判业务不熟练许久了。   鬼无情倒也发觉了不对的地方,这些人围攻他,看似情况凶猛,但刀剑一旦到他身周,便小心地避开了他去,似是不敢在他身上留下伤痕一般。   他们玩闹一般,做出打斗模样来,鬼无情被裹挟着离了刑场,一直被带出京都去,一路被围在了郊外茂密的树林里。   他轻功最佳,如羽毛一般,轻轻立在最为纤细易折的树顶枝丫上,只扯下面上的面具,叫这张惹祸的脸露出来,冷声道“前朝势力?”   诸人尽数沉默,只面面相觑,似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还是那领头的出了面,他道“看来您也实在是个聪明人,不错,我们正是大云的臣子。您既然能猜出这些,相比也应该知道,我们来寻您——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我没有,我不晓得。   鬼无情只猜测出了些东西,大体却还是不够明晰,他只将这人的问话默认了,道“可还有其他要说?”   那人道“听闻您体内,被人种了蛊。”   他微微一笑,倒也毫不隐藏,只道“我奉了殿下命令,今日要将您带回去,叫您看些东西。您身份尊贵,血统高崇,只要与我们回去,所有的势力都会是您的——”   鬼无情听他信口扯淡,只捡了重要的事情记下。他道“你们今日来此,怕也不是为了劫人,而是为了我罢?”   那人脸上带着笑,他道“您果真很聪明。”   不——我当真是一点儿都不想要这种聪明。   鬼无情十分头痛,他道“你们又怎么想要叫我相信呢?”   领头人道“自然是有法子的。”   他示意鬼无情看着,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盒来。   他小心地推开玉盒,看向鬼无情,道“您小心了。”   鬼无情提高了警惕,只蹙眉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暗暗生出提防心思。   便见那领头人将玉盒全数打开,露出玉婵似的一只蛊来。   那蛊的气息没了玉盒遮掩,顿时朝周边散发开来,鬼无情几乎是瞬间便反应过来,他蹙着眉毛,挽起衣袖,便见一条细长蛊虫,正在他皮肉下烦躁游走。   他体内的内力倒也未曾被抑制,蛊虫虽然暴躁,却也未曾叫他生出疼痛感觉来。   这股奇异之感,是鬼无情从来未曾感觉过的。   那人见了鬼无情的反应,面上便也露出笑容来,他道“您现在可是相信了?”   “………………”   鬼无情不说话,他放下了衣袖,手里的长剑却还是握的紧紧的。那人见他如此反应,却也并不生气,只继续道“褚家的东西只得其形,不得其意,终归也不过是个失败品罢了。我手里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子蛊。”   ——然而只是他所说的子蛊,就已经让他体内的假蛊产生了这般反应。   鬼无情心道这难道便是盗版产品,看见了原装正版的本能反应么——说来古怪,他竟然是从体内的蛊虫中,发觉到了一丝丝古怪的畏惧之感。   简直就像是他前世曾见的,一些被政策冲击,被正版网站起诉了的一些盗版网站的反应一般无二。   看来普天之下的盗版,见了真正的正主,果真都是一般无二的反应。   那人本来还在说话,结果新的忽悠才进行到一半,便有人从树下繁茂的枝叶中冒出头来,低低道“他们来了。”   那人顿时一顿,他看向鬼无情,道“这么快——看来您是早有准备。”   鬼无情也不否认,他道“现在不走,之后便走不了了。”   那人微微一顿,他道“您这意思——是预备不与我们走么?”   鬼无情道“我走不了。”   他倒也不怀疑,他身有系统,知道自己死不了,但这些人却是不知道的。以他们的人手,全然有能力在这儿设下陷阱,将他逼到陷阱里去。就算是铁打的人,在诸多人手的围攻,加之陷阱绊脚的情况下,都是难逃一命的。   他们若是想要杀他——虽说实际上也杀不死——全然可以付出一些人手,换得这个结果。   但他们未曾出手。   这便已经是某种诚意,以及某种“投名状”了。   那人倒也有些惊讶他能说出这般话来,他道“我本觉得,您该是一心只有那褚家孽畜的才是,却未曾想到,您竟然是能做出这般举动。”   ——鬼无情说的,是他“走不了”。而不是“不想走”。   这便是说,他本身是有这个意思的,不过是碍于一些事情,方才会暂时留在另一边罢了。   鬼无情只见那人面容上露出笑意,他道“你若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他的属下,他自己清楚。怕在此刻,他们便已经要围出一个圈儿来,将这些人团团围住了。 第四十八章   鬼无情所料不错。   心爱的诸位属下, 正在另一个头头的指挥下预备着缩出一个包围圈。   赢子临今日本被鬼无情支使去了另一边, 但他左思右想还是心忧,干脆将事情与一个暗卫小首领一交,自己急急赶过来,带人先清了场子上的情况——那许多叛党都无心恋战,他们人数占多,只夺了些重要些的小头目离开。   赢子临干脆也不追赶,只留人与领事的官员说了话, 叫他们定下心来,尽心安排, 别叫百姓受了伤。   做完这些事,他便领着人手匆匆赶来, 先叫诸多暗卫围成圈儿, 便急得红着眼睛想先往树丛里头冲。   ——待到他冲到树丛里头, 却只见到倚着树丛,虚虚坐在原地的鬼无情。   鬼无情心道果真来了, 幸好我反应快了些, 先从树顶下来了, 不然可不就是给了你们围圈儿的中心点,那些人也还不知道能走的成么?   他假做疲惫,靠在树上,只被急急赶来的赢子临扶了起来, 担忧道“你如何了, 未曾受伤罢?难道是中了什么毒, 如今可还能反应?”   鬼无情面色苍白,他瞥一眼赢子临,道“他们使了阴招,却不知为何,未曾动我——你先别管我了,我如今需要进宫一趟,与陛下说些事情。”   赢子临道“你这样,还去得成吗?先寻个大夫看一看罢。”   他一边说话,一边就想把鬼无情拦腰抱起来,鬼无情拍开他的手,道“我无事,自己过一会儿就好了。为我备匹马罢,我现在便入宫去。”   赢子临犟不过他,最后也只得备马,还睁着眼睛,带着一股可怜巴巴的味道,与鬼无情道“要不你带上我罢,这马是其他大人的,之后还要还他的,我送你去宫里,之后再把马骑回来,还给人家。”   鬼无情见他仰着头,拉着缰绳,渴望的简直像是个见了糖葫芦的顽童,不由也无奈了,他道“你去像什么样子?好好呆在这儿,认真处事罢你。”   他与赢子临呆在一起,简直像是在养儿子,忍不住给他操心,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觉得烦躁。   鬼无情坐在马上,将缰绳从赢子临手里扯回来,又随便挑了个暗卫,拉着他一起上马,毫不犹豫,便扬鞭往宫城方向策马而去。   鬼无情来到宫里的时候,不巧,皇帝又在慈宁宫,与御南王一齐哄太后开心。   今日这事儿不必多急,鬼无情先与熟悉的同事说了话,便匆匆赶去了慈宁宫,他后边的小暗卫尾巴一般跟着他,若不是他生不出尾巴,屁股后面估计都得摇出花儿了。   鬼无情一路匆匆赶来,熟门熟路地从小窗翻到了房梁上,他在黑漆嘛唔的房梁间一扫,便寻见了同事头头的位置,慢慢凑过去,蹲到了她旁边了。   ——今日值班儿的,正是守在这儿的朱雀。   朱雀察觉有人凑过来了,也顿了一下。   身为暗卫首领,朱雀的能力自然也是非常优秀的。她本以为之前进来的,应该是起晚了,或是去干了些其他事情的小暗卫。只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算了。   然而她却未曾想到,这胆大包天,磨磨蹭蹭的“小暗卫”,竟还敢自己巴巴地凑过来——难道还想抱她大腿不成?   朱雀微挑着眉毛转过脸,便正见鬼无情蹭到了她旁边。   “………………”   感情又是她想多了。   鬼无情打个手势,道陛下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朱雀眨眨眼,她手里本还抓着一把瓜子瓤,此刻先一把塞到嘴里,嚼一嚼吃了,才打着手势道半个时辰了,算算时间,也应该走了。   鬼无情点点头,又道陛下近日里,可曾去过那位那儿?   朱雀道未曾,放心罢,陛下一直未曾碰过其他人。   她只当鬼无情是过来“争宠”,说话时,也是带着些调侃意味的。最近宫中气氛沉重,她们做暗卫的,连瓜都吃不到了,实在是无聊的很——也只能依靠同事之间互相伤害来得到一些快乐了。   鬼无情只当她后半句被朱雀自己吞下去了,他伸伸手,发过去一个眼神暗示,本来促狭的朱雀顿时顿住了,她皱皱眉,心疼地从衣袖里取出一只小布袋,又从布袋里,给鬼无情倒了些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瓜子瓤过来。   鬼无情仰仗自己皇帝“新宠”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打劫了同事的瓜子儿,他慢慢吃完,又转而瞥向同事,朱雀冷漠地看他一眼,抽出小布袋,几口下去,满满地把瓜子儿吃了个干净。   鬼无情默默叹了口气,许是不忍心看自己的偶像没东西吃,另一边又慢慢蹭过来一个小暗卫,他拉拉鬼无情的衣裳,递过一只装在纸包里边的包子。   鬼无情顿时高兴了,他先打个手语道了个谢,接着故意又蹭得离朱雀更近了些,高高兴兴啃掉了一个包子。   没有包子吃的朱雀,被肉包子鲜美的香味儿勾得搀得慌,她瞪一眼那怂不拉几的暗卫,心里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楚。   ——就好像是辛辛苦苦,一手拉扯女儿长大的老父亲,如今见女儿忘了老父亲,只顾着拱别人家的嫩白菜那般心酸。   真真叫人万般愁苦,甚至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莫名感觉在里面。   鬼无情尚且不知道朱雀心里的万般复杂,他美滋滋地啃完一个包子,便又盯着去看下边的情况了。今儿御南王不知道与太后说了些什么事,太后脸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她面上带着笑,甚至还能用一两块儿手边的茶点。   鬼无情蹲在房顶上,他瞥了御南王几眼,见他面容上,竟也是极难得的,带着些眉飞色舞的鲜亮笑意。   他只是瞥了几眼,就漫不经心地挪开了眼。   与朱雀预料的相差不远,皇帝与御南王毕竟都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他们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趣,便掐着时间,一齐告退了。   他们两个起身,房梁上的诸多暗卫便已经绷紧了身体,靠近窗户的暗卫已经开始排队溜达出去了,朱雀戳戳鬼无情,叫他也挪一挪脚,他们要预备出门去了。 第四十九章   鬼无情没有动。   他先挡了档朱雀, 见皇帝与御南王起了身, 又一齐并肩出了门,才在朱雀的催促下,熟练地从小窗溜出去了。   一群暗卫端端正正排着队,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似的从小窗往树丛、花草里蹿。   鬼无情自己出来翻身上了屋瓦,他轻功最好,也就朱雀敢跟着他一起翻身上瓦。   皇帝与御南王沿着行廊往外边走, 鬼无情与朱雀跟着在他们头顶上走,其他暗卫化作黑影, 在一棵树与另外一棵树之间蹿来蹿去,偶尔有站不稳摔下来的, 直接被他底下的暗卫接住, 抱着同事一起打个滚儿, 滚进树丛里头去,两人到了隐蔽地方再松开, 重新又“嗖嗖”地蹿上树。   鬼无情慢慢悠悠走在瓦上, 硬生生一点儿声音都未曾发出来, 朱雀走在他旁边,压低声音,道“今日你那边的人也来了,不去见见吗?”   “………………”鬼无情顿了顿, 道“今日有要事要做, 许是见不到了。”   朱雀道“怎么见不到了?他在另一头儿, 你现在凑过去与他说说话,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鬼无情不吭声,他无心应答,朱雀也就不说了。她也不打问鬼无情到底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只又道“青龙最近出事了,你知道吗?”   鬼无情怔了一下,他道“他怎么了?”   皇帝与御南王的暗卫,其实都是一起训练出来的。鬼无情与朱雀、白虎,都能算是同一批的暗卫,他们互相之间颇为熟悉,也算得上是朋友。   青龙比起他们,算是年纪颇大的前辈了。   鬼无情与他也有过一些交集。   他曾经有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与这位前辈有了业务重合点,他们便是在那会儿认识的。   青龙与鬼无情留下的印象,是个极其沉稳内敛,寡言庄重的模样。   他做事谨慎万分,干什么都中规中矩,但是因为自身能力优秀,业务能力在暗卫中间还是极为出挑。   那时候,他们也是互相带过早饭,换过毒、迷药的交情,要说出事——鬼无情只觉得以青龙的谨慎,是绝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然而事情却与他所想的不同。   朱雀道“青龙之前出了个任务,什么任务我不大清楚,他前些时日回来,伤得重了。”   鬼无情微微一顿,他道“他受罚了么?”   朱雀道“总归再过几日,我就要变成白虎了。”   她转头看鬼无情一眼,脸上带着笑,道“青龙也算寿终正寝啦,他如今都三十五了,活得也够久了。嗯………你也和他有些交情,若想要看看他,抽点时间罢。”   鬼无情微微一顿,点头应了,他与朱雀在皇帝与御南王头顶边走边说,走了一会儿,便见他二人又寻了个僻静地儿,兄弟两个去说悄悄话了。   只是他们的“悄悄话”,对于暗卫来说,到底也是没有多悄声的。   鬼无情便只听到皇帝道“看你的模样,倒的确很喜欢他。”   御南王道“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你又问我这话做什么——我可只将他借你一次,你若是还有事儿没干完,其他人我尽情借用,但他一定得还我。”   他说话都温和了不少,看着倒的确是很高兴的模样,皇帝道“德行。”   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确定了情况,便又连哄带轰,将想要墨迹着见鬼无情一面的御南王轰出宫去了,鬼无情没跟着御南王走,倒是与亲切友爱的同事打了个照面儿。   今日跟着御南王的,是专司此职的鬼无求,他赶时间,匆匆忙忙的也来不及和鬼无情说话,只弯着细细的眼睛,露出个笑容来,拍拍鬼无情的肩膀,便猫儿一般窜下去,领着一群暗卫,追着御南王去了。   暗卫走了,御南王才是真的走了,鬼无情等到同事都走了个干净,才放下心来,他跟着皇帝又翻了许多宫殿,一路扒拉着瓦片儿,跟着皇帝回了御书房里,可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   等到皇帝在里面坐定了,其他暗卫也排队重新上了房梁了,他才从走廊翻身下来,钻过小窗,一路悄无声息地溜达到了皇帝面前,这才半跪下来,道“陛下。” 第五十章   皇帝近日里都疲乏得很, 他脑海中一抽一抽的疼, 全然未曾在意身边的动静。   也就没发现鬼无情竟就是这么悄无声息地摸进来了。   他直到鬼无情跪在他面前了,才反应过来,他就被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来扶他,道“行什么礼,这儿又没有外人,你乱客气什么?”   鬼无情被他扶了起来,也没什么受宠若惊的反应, 他被皇帝按着坐到了椅子上, 皇帝自己也瘫回座椅, 他微微含上笑意,道“倒也是好几日没有见你了,今日怎么忽然回来了?”   鬼无情道“是因属下今日,发现了些重要东西。”   皇帝微微颔首, 道“你是要来说给朕听, 还是想要朕配合你做些什么?”   鬼无情毫不犹豫, 他道“属下斗胆, 是想要与陛下, 借玉妃娘娘一用。”   皇帝微微一怔,他道“这点,朕倒是真真未曾想到——你借她, 准备怎么用呢?”   鬼无情道“若陛下肯, 属下想要审一审她。”   皇帝含着笑, 他道“玉妃做的饭食可好吃,朕听你吃得也开心,与她关系应也是不错,如今要审她,你可能下得去手么?”   鬼无情“………………”   皇帝看着他,道“嗯?”   鬼无情心道他堂堂一个靠本事吃饭的好男儿,现在竟然也要靠这张脸来办事了。   他在心里为自己逝去的,曾经鲜明而坚定的底线感到默哀,脸上露出了一点漂移神色,他眼神投到了另一边,说话竟难得地显出了一点迟疑。   看着简直像是羞涩了一样。   鬼无情放轻声音,道“属下………属下还是想吃——但审也是得审的。”   皇帝彻底没了那股疲劳感,他起身凑过来,在鬼无情脸上捏了捏,道“朕竟还未曾看出来,你竟也是个贪心的。”   鬼无情没说话,只是抬脸看着皇帝,皇帝被他看得忍不住,弯腰在他眉目间吻了一下。   转而又道“好罢,朕今儿与你一起去,将玉妃给你。等到你审出什么东西了,再来与朕说。”   鬼无情只应了,便又听见皇帝道“你来得早晚,可听见阿绝之前说的话了?”   鬼无情摇摇头,他道“未曾。”   便又见皇帝道“阿绝与母后说——你答应他了。”   皇帝拉拉自己的椅子,略费力地将那椅子拖过来,与鬼无情面对面坐着,他道“别骗朕,朕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鬼无情只听他那第一句,便知道御南王与太后说了些什么了。说实在的,御南王喜欢的其实是他这事儿,如今也只有御南王府里面的暗卫们知道。御南王应该是封口了,这事儿一直没走漏风声,所以今日,朱雀才会说出那般话。   ——若是她知道了鬼无情一下拿下了俩,估计得啧啧感叹几个时辰,再把这话传给青龙,让他死前也有瓜可吃,不用做个了无生趣躺平等死的寂寞鬼。   朱雀之前不知道,但是皇帝这话一说,她却也该知道了,鬼无情如今被诸多同事针扎一般的视线都有些习以为常了,他想了想,道“属下不喜欢。”   皇帝“嗯”了一声,他道“不喜欢什么?”   鬼无情道“不喜欢主子。”   鬼无情眨眨眼,他面无表情,一点儿都没露出“背叛”了主人的心虚感觉,他道“属下喜欢陛下。”   ——假的,你们两个我都不喜欢。   鬼无情满嘴鬼话,皇帝倒是被哄得很开心,他道“也不知道你说得到底是真是假,不过就算是假的,朕听着也高兴妥帖。”   他被鬼无情哄得开心,牵着他的手,一齐带他去了玉妃宫中——孰料他们才刚进了门,便碰到了大型撕逼现场。   几个宫人围着玉妃,帮她挡着周边人,玉妃站在院里的石桌上,气息悠长,很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   她泼妇骂街一般插着腰,昂着头,务必叫底下的人看见她骄傲的鼻孔,一张樱桃小嘴看着不大,甚至粉嘟嘟的,看着一点儿攻击性都没有,说出的话却像是刀子一般,狠狠往人心窝上扎。   “我骚,我骚又怎么样——陛下他就喜欢这一口啊!我还有资本发骚,你有吗?小丫头片子胸上都没一把肉,屁股平得铁板一样,你倒是骚起来啊——你骚得起来吗!!”   她一边说话,还一边“啪啪”地拍着自己的胸脯,玉妃如今也不大,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胸前不说波澜壮阔,但也的确是很有料的,一拍就是一阵跳动,叫底下来找茬的小姑娘气得眼泪花儿都冒出来。   她如今也是与玉妃差不多的年纪,但娃娃脸,长得矮,看着简直像是一个小孩儿,胸前自然也是没有多少肉的,如今只哽咽着道“你不要脸,你不要脸!”   这可怜样儿,玉妃看得更高兴了,她道“要脸做什么——你不也说我骚么?大爷我就是骚,把你心爱的皇帝哥哥榨得干干净净的,妹妹你空虚啦,寂寞啦?对不起呀陛下他就爱我这一口,本宫也叫他雨露均沾,但陛下他就是不听呢!”   她最后一句话,语气简直贱得要上天,很得了一些宋小宝老师的精髓。鬼无情瞥一眼皇帝,就见笑吟吟的皇帝都绷紧了脸,变得面无表情了。   他察觉鬼无情偏头来看他,第一时间竟是有些有点想要开口解释——朕不是,朕没有!朕没碰过她——朕洁身自好,到如今一个妃子都未曾碰过,男子也不曾有!   所幸就在他要出口解释的前一秒,身为皇帝的沉重包袱把他给砸清醒了,皇帝忍住了要出口的解释,只深吸了口气,道“她越发不像样子了。”   鬼无情倒是未曾发觉皇帝心里的纠结,他只想着了皇帝曾经与御南王说过的话。   感情这在宫中横行霸道——便就是这么霸道的?   鬼无情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他一直未曾见到过玉妃这个模样,还以为她是那种略有些皮的寻常女孩子却未曾想到,她竟然能有这般气通山河的气势,怼起人来丝毫不虚,插着腰的模样简直像是大妈转世。   说来好笑,不管是宫中的妃嫔,还是后院的妻妾,大家大都是表面上和和气气,风平浪静,私底下娃娃都要被扎成刺猬了,恨不得第二天自己恨的人便在自己面前五体投地当场暴毙。   这些小姑娘家家玩儿手段很有一手,但她们习惯了玩儿手段,习惯了高大上的“绿茶”模式,如今直接碰到玉妃这样光明正大,能上手就不动嘴,打不过就气死你的泼皮无赖式选手,简直要气到升天,偏偏又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如今玉妃宫里的奴仆被削得只剩下这么四五个,势力微薄,她便占据高地,借着宫人护着她,简直恨不得对着找事儿的妃子拍拍屁股“略略略”,简直皮得要死。   皇帝被她气得脑仁儿疼,所幸他们从进了宫院也方才是几息时间而已,玉妃简直像是不用喘气,换着法儿气那女孩儿,让小姑娘气得眼泪哗哗,脸上的妆都要被泪水冲掉了。   所幸皇帝带了的还有其他人,他实在不想叫鬼无情看到这么混乱的一面了,挥挥手,朱雀便先蹿了出去,先提着玉妃搁到一边,又转身过去抱着哭得打嗝的小姑娘搁到另一头,其他暗卫几下便把撕扯到一起的宫人扯到两旁,诸人也是这时候才发现皇帝来了,忙慌跪了一地,那过来欺负人,没把玉妃欺负成,反而把自己气得不行的小姑娘,一见皇帝嗓子便软了,她也跪着,却仰着脸,带着哭腔道“轩哥哥!”   攻略系统这才冒头,他见缝插针地教导宿主“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梨花带雨人见犹怜——你再看看你!”   玉妃没怼他,她自个儿一个站在一边,被暗卫架过来的宫人小心地扯扯裙角,想要自家娘娘也跪下来,没成。   玉妃看天看地,看一眼鬼无情,生出一点心虚来,就是不看皇帝。   ——如今可真真是太尴尬了,她当着皇帝的面儿造谣生事,和说人坏话被抓包了是一个性质。但是人家都欺负到家里来了,要不是她手底下的小弟能打,她早就被欺负得要死要死了。   皇帝气得眼前发黑,他慢慢调整了一二心态,终于平和一些了,方才对那一直嘤嘤嘤的小姑娘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小姑娘打了个嗝,她委委屈屈道“我,我只是来看看姐姐………”   她之后的话还没说出口呢,皇帝便先把她打断了。   “朕记得朕下了令,这儿谁也不许进。虽未曾派人守着,但规矩还在这儿,你是有多大的胆子,违了朕的命令,直接闯到这儿来了,嗯?”   皇帝说话的时候,语气还是平平淡淡的,但他语气平静,说话的内容却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全然不给那小姑娘解释的余地,直接便在她身上盖了个“违命”的戳。   小姑娘的脸蛋儿,一下儿就白了。   玉妃在一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她有点儿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出声。   ——毕竟,若非她自己能怼,手下的宫人又在丰富的撕逼经验下,磨砺出了一身一个打俩的硬功夫,如今被按着欺负的就是她了。小姑娘看着可怜兮兮,但违了令是真的,自作自受罢了,倒也的确没什么好可怜的。   皇帝在诸人的围观下发作了小姑娘。前朝皇室子嗣稀疏,甚至宗室也极少。如今的大褚虽然算得一句“子嗣稀疏”,但那只是皇室稀疏罢了,宗室还是不少的。   这小姑娘,便于皇帝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算一算,还能算是他的远方表妹呢。   不过这些事儿,倒与如今的情况没什么关系了。皇帝本想最后吃顿饭,却未曾料到,饭食尚未入口,他便已经生了一肚子火气。   当着鬼无情的面儿,皇帝倒也未曾发作玉妃,只浩浩荡荡地带着人,进了宫室,叫诸人服侍着坐上了椅子,叫鬼无情坐到他旁边,用眼神压迫着玉妃,叫她缩着尾巴,走正步一般,赶紧赶到小厨房里,下厨去了。   玉妃心里其实还有点松了口气。   自从她穿过来之后,便因为系统与她的灵魂不够契合,不得不先绑定一个攻略目标,激活系统,稳定了她与系统的绑定关系。   同时也叫系统没有面对刚刚绑定宿主,就因为契合性不高,惨遭格式化处理的悲惨命运。   她那时候能碰到的唯一一个可能的攻略目标,便是皇帝了,只能想尽办法先接触了对方,绑定了系统。   玉妃本来想得很好。   攻略系统不管怎么说,都是救了她一命的——虽然她自己不怎么想叭,但这份情谊却还是要承受的。   她本想着绑定一个攻略目标之后,其他的事儿便不用管了,要是能跑路,便跑出去干点儿小生意养活自己,要是跑不出去,那就安心待在宫里,做一只佛系咸鱼。   可是之后的事情,却一点儿都没按照她想的发展。   ——皇帝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把她这个已经被打入冷宫的人又提了出来,封了个妃嫔。   玉妃傻了。   以至于皇帝第一次过来她这儿,似乎真是被她“引起了注意”的时候,她甚至有点崩溃。   ——身为一朝皇帝,难道不该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妖艳贱货么?   怎么的,这难道是因为她贱得别具一格,才叫他生出兴趣了么? 第五十一章   ——并没有。   据说在她试图引起皇帝的注意之前, 皇帝是雨露均沾的。但在她引起了皇帝注意之后, 他就独宠她一人了。   诸多宫中后妃,怕是都不知道………   皇帝这沙雕第一次来她宫里时——第一晚就要她打了地铺。   之后每晚也都是如此。   玉妃脑内当真是十万个为什么——你想干嘛,你想干嘛,你说你到底想干嘛!   她每天睡着硬地板,心中愁苦又悲伤,偏偏被“夺宠”了的诸多宫中妃嫔,还每日都要来找她茬儿。   玉妃是那种怂怂的人吗?   显然不是。   她撸撸袖子, 就直接先扑上去了。   她怼过的,直接上手过的妃嫔, 一时之间数不胜数,那般那话阴阳怪气,含沙射影地来气她的, 说一句玉妃摔个杯子,再准备说的时候,玉妃已经抱起茶壶照着她脸上准备砸了——态度很明显,要么你逼逼, 我拿茶壶砸过去,要么你闭嘴, 拍拍手还是塑料好姐妹。   可谓横行后宫,百无禁忌。   那时没人再敢招她的风头, 皇帝虽然气, 但是表面上还是由着她的, 但是后妃的小手段他却一个没拦过。   所幸玉妃有系统, 哪儿下了毒,抹了药,哪儿藏了针,扎了碎瓷片,她只要看见了,系统便都会提醒她,玉妃倚靠系统在宫里浪了许久都还未曾被搞死,不得不说,系统实在是帮了大忙。   玉妃身在剧中,看不清楚。她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个事儿,他每次来她这儿,好感度都会掉一截——最后从一开始的二十点,一直掉到了负数还不停。   玉妃想不出来皇帝到底为了什么,才这么折磨自己折磨他人。她只能确定,皇帝这玩意………不安好心啊。   总感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儿,就和宫斗剧里,看那种家世出众,嚣张跋扈的恶毒妃嫔来的一般无二。   就等着她做个大死,然后再光明正大地搞死她呢。   玉妃每日都被皇帝看得毛毛的。   这日子也就凑合着过呗,还能离咋地。   玉妃本来估摸着,她大抵就要这么过下去了。   就在宫里混着呗,她有系统,能看文看电影打游戏,哪里还差到哪里去?宫里还有新鲜的时令水果,各种食材都不要钱的呢。   之后的事儿,便是某一日她照例与皇帝见了面,然后发觉他的好感度叮叮当当掉了七八点。   当真是一道惊雷,正正劈到她头上来了!   玉妃慌的一批,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系统,由系统帮着她逃了出去。   ——然后便是鬼无情知道的那些事了。   玉妃跑了没几日,还来不及出城呢,便被鬼无情摸着踪迹寻过去,装袋子里扛回去了。   这些事儿,鬼无情除了最后一些,其他却都是不知道的。   他与皇帝坐在一边儿,等着玉妃端菜上桌,大抵是为了叫皇帝忘了她之前的操作,玉妃今儿做的饭菜颇为丰盛。   她取了两坛今早弄好的佛跳墙——本来是准备与宫人一起吃的,现在也吃不得了,只拿来给了皇帝与鬼无情。其他又做了些炒肉、蒸鱼,甚至还有不知从哪儿来的几支虾。   一顿饭,鬼无情吃得格外满足。   皇帝也不多用,就看着鬼无情慢慢地吃。   鬼无情是那种消瘦的体型。   ——要不然也不会给旁的人看上了。   若是他全身上下肌肉膨胀,鼓鼓囊囊,看着就像是小山一般,许多心思,旁人怕是生都生不出来什么其他的旖旎心思的。   鬼无情看着瘦,肩宽腰细腿长,比例雅致修俊,可他到底是个武人,吃起饭来一点都不含糊,直将玉妃做的满桌饭菜都扫了个干净。   皇帝看得又惊讶又好笑,他道“光看你这身子,倒是看不出来你竟是这么能吃。”   鬼无情不吱声,把最后一点米饭送到嘴里,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   皇帝也跟着一齐把筷子放下了——在这种细节处,他倒是贴心得很。   玉妃本以为接下来就没她的事儿了,正要窝回屋里去躲懒,却被暗卫给拦住了。   玉妃愣了一下,转了个方向预备走人,又被天降暗卫挡了路。   几个宫人惊了,凑上来想要拉出娘娘,却又被其他暗卫摁倒了,   玉妃“!”   玉妃头顶上生了一脑门儿的问号,她敲门一般敲敲女暗卫的胸脯,小心道“姐妹,让个路?”   “………………”   两个暗卫都不吱声,安静得像是两个傀儡木偶人。挡着玉妃的是两个女暗卫,就算他们被提前剧透,知道了玉妃要被带走,但此刻玉妃到底也是主子,男女授受不亲男子夹着她,便有些占便宜,种草原的嫌疑,指不定就得挨上一顿罚。   因而还是女子上阵靠谱些。   鬼无情在屋里吃饱喝足,皇帝也看得满意得很,他亲自帮鬼无情擦了嘴角,又拉起心爱暗卫的手掌,推门出去了。   出门就见着一个被暗卫夹在中间,盘腿坐在走廊地板上的玉妃。   皇帝“………………”   他皱了皱眉,忍不住露出一点嫌弃的神色来。   玉妃听见他们的开门声,见到鬼无情面色红润精神焕发,心中不由生出哀怨的情绪来,她扒拉着旁边暗卫小姐姐的小腿,探头道“敢问陛下您还有事吗?实不相瞒,臣妾我今儿腰酸背痛腿抽筋,感觉需要躺床上歇一会儿——您开个尊口,让两个姐姐让一让?”   皇帝对她万般嫌弃,只瞥她一眼,目光便又重新落回了鬼无情身上,他道“人就在这儿,你下手记得轻一些,别把她弄死了就好。”   他一边说,一边又轻轻摸了摸鬼无情的脸,含笑道“也莫要对她手下留情,生出旁的心思了,嗯?”   鬼无情应了,他看向那两名暗卫,两个小姐姐便一声不吭地让开了,玉妃被她们一左一右提了起来,一脸懵逼地被推到了鬼无情面前。   鬼无情轻轻道“陛下可要与属下一起?”   他主动示好,皇帝更是欣慰愉悦,他拉了鬼无情的手,甚至亲亲热热,与他一起挤了步辇,玉妃凄凉地跟在后边,攻略系统不由发出感慨,道“你看看你老乡——这他妈才是老子梦寐以求的宿主啊!”   系统听到这一句,幽幽地从鬼无情脑子里面冒出了头,他道“哼,这种沾花惹草,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花心系统我见多了——你莫要动什么歪心思,虽然我没有什么旁的作用,却也没有什么任务给你,你要是绑定了这种渣男系统,先就得和你老乡玩儿完,再就要去攻略各种男人,还要躺平了被他们上,特别划不来!”   系统本来也没什么其他想法,被攻略系统这么一说,忽地就生起被比较下去的惶恐感来——毕竟他虽然表面上不在乎,但实际上,却的确是个只有基础功能,不能给宿主其他帮助的疑似,疑似——低级系统。要是鬼无情真的动了心,出声与玉妃的系统搭上线………   鬼无情被他冒出来小气地说统坏话的行为逗笑了,他道“你放心罢,我这辈子都只有你一个系统。”   系统得了他承诺,虽然安下了心,但还是坚持给攻略系统抹黑,道“他这种花心滥情,三心二意的系统,看到个好苗子就想绑,当真是渣统一个!”   鬼无情被他这么一弄,心里本来有的一些莫名感觉都消了。皇帝未曾察觉到鬼无情心里的情绪变化,他到了地方,便抓着鬼无情的手掌,道“问出来什么,便先回来与朕说。耽误时间也不要紧,朕信你。”   鬼无情听到他最后一句,心中道现在说相信我,过个几天,你估计恨不得把我给逮回来剁了。   他到了最后时段,也依旧一点儿慌张感觉都没有,只回握住了皇帝的手,嘴上开花道“属下与陛下同思。”   狗男男在一边执手相看,玉妃在一边盈盈泪眼,她心中道“我真是没想到——我输了,唉,我输了。对不起,我真是给广大穿越人民丢脸了。”   拿着攻略系统,还能把攻略目标的好感度刷到负数的,估计也就她一个罢。   虽然的确也是她自己故意造作出来的结果,但现在这么一对比………真的好让人心酸呐。   鬼无情在一边儿听到了玉妃与她的攻略系统的心声,心里不由也顿了顿,他最后与皇帝对视一眼,便扯上玉妃,带着她一齐走了。   皇帝一直站在原地,看他们走远。等看到最后,便见两人拐了个弯儿,身影彻底不见了。   “那个——鬼大人?”   玉妃一看周边没了人,便耐不住先与老乡搭话。他们上次的情况实在尴尬,这叫她如今与鬼无情单独相处的时候,便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与他说话。   鬼无情没应声,他停下脚步,瞥了玉妃一眼,不说话。   玉妃干咳一声,她道“你这是………准备带我出宫吗?”   玉妃穿越过来的时间尚短,又一直都被困在宫里,就算如今知道了又暗卫这一类人的存在,却也全然没有生出些防备意识来。   鬼无情听见了道路两旁,瓦片轻响的细微声音,他倒也不慌,只道“是。”   玉妃眼睛一亮,她道“你——你要带我………”走吗?   她高兴起来,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鬼无情堵住了。   “娘娘。”   鬼无情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演技,他面无表情地瞥了玉妃一眼,眼神冰冷,好似看的不是自己的亲切老乡,而只是一个叫他不放在眼里的什么物品一般。   他道“属下尊您一声娘娘,但您到底是不是,您心中应比属下更清楚。”   “还请娘娘自重一些,莫要再想打探些其他事情,属下与您,也都能少生些事情。” 第五十二章   鬼无情突如其来的冷漠, 直叫玉妃懵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 她就反应过来了——这应该是鬼无情故意的举措。   于玉妃而言,鬼无情不像是只想要“世间只要我一个主角”的,对老乡抱着极大恶意的穿越者。他之前于玉妃自个儿,一直是颇为温和耐心,甚至带着点儿纵容的。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在被人砸了好几下东西之后,还是能温和淡定, 一点儿脾气都不曾有的。   就算那会儿, 是因为玉妃被他弄哭了,但细算起来, 她哭得全然是毫无道理的。   玉妃脑子转得也算快, 她只将以往诸事回忆一遍,在心中道他做什么呢,竟要这么小心?   玉妃下意识地看了眼他们周边情景, 全然未曾发现什么怪异的地方,看着也不像是有人能偷听、偷看的。   但她不知道的,不一定就不存在,因而玉妃顿了顿, 就闷了声,一句话也不说了。   鬼无情出了宫,便正见一辆马车等在宫门前。   这是皇帝之前安排下去的, 鬼无情心里也有数, 他叫玉妃上了马车, 自己坐在前边儿赶车,等到他们慢慢地远了,玉妃才小心地揭开一点儿帘子,道“鬼大人?”   此刻他们身边,也还是坠着些皇帝派来的人,但他们离得远,鬼无情也就能说些话了。   他道“之前有人窥探,对不住了。他们如今也还跟着,但离得远,你直接说,声音低一些便是。”   玉妃这才明白过来,她不由感慨一声,在心里对攻略系统道“你说的没错,我老乡真的好溜啊——”   一边询问道“你和那位说什么啦,我听着怎么好像要搞我?”   她大大咧咧,毫不防备,鬼无情听得有些无奈,他道“那只是骗他的罢了,我遇到了些事,预备离了这儿。你处境危险,我来不得叫你挑选,此刻先带着你走罢。”   玉妃懵了一下,她道“嗯,嗯?怎么个事——你是要带着我跑路么?”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已经是压低了声音,鬼无情只“嗯”了一声,他道“你我都有性命之忧,待会儿我说话做事,你莫要穿帮了,否则不好处理。”   玉妃连连应声,她一路跟着鬼无情到了赢子临府邸上,自己提着裙子跳下去,只好奇地打量着周边景象。   鬼无情在赢子临这儿待了这么长时间,来往仆从早就认识他了,诸人见了他,都附身行礼口称“大人”,玉妃跟在后边,感觉老乡的逼格当真是又高又亮,叫她简直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来。   赢子临如今应当还在其他地方,他府邸里也留了些暗卫,鬼无情做戏就要做全套,先带着玉妃见了这些下属,下属也很是与他这个上司长脸,刚刚见了面,便齐齐跪将下来,口中道“见过大人!”   整齐划一,气势逼人,玉妃看着他们,只觉得每一个身上都带着血气,一个个的,身上都带着神秘的气息。   她老乡………是真的牛逼啊。   玉妃不由再次发出了感慨的声音。   鬼无情被他夸得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他面子上倒是很能装,先冷着脸,叫了两个暗卫,去与玉妃换身衣装,又道“再来几个人,免得她会被人劫走。记得打扮普通些,待会儿与我一起出门。”   ——与他们一起出门?   玉妃好奇得百爪挠心,她十分想要出声问上一句,但又怕如今情形坏事,便只能抱着满腔好奇,跟在鬼无情身后了。   这儿的暗卫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只好奇地看了玉妃几眼,认出她是宫里面的那位娘娘,又惊又奇,却也不吱声,只自己出来了十来人,换了打扮跟着。等到鬼无情一出门,便散了开去,一点儿行迹都捉摸不到了。   玉妃看得紧张又兴奋,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进入了某种“锦衣卫”之类的电影,刺激得不行,叫她很有一种当间谍的兴奋感觉。   鬼无情一边听着她与攻略系统说话,一边警惕着周身的动静。   只看他如今的情景,就怕皇帝会察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派人前来拿下他。鬼无情时刻不曾放松,只一路目标明确,直往御南王府而去。   ——他想要去鬼无心那儿看一眼,再虚晃一招,拿些膏药,等到临走,他也自有法子,将鬼无心与他撇个干净。   鬼无情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他与前朝势力接触时,时间紧迫,那人只给了他一个地方,只叫他到了那儿,便自有人接应他。鬼无情如今所做,却是想要为自己多多争取一些时间,等到皇帝反应过来,他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鬼无情擅长掩盖行迹,因而也极明白时间对于掩盖行迹的作用,他冷静而理智,饶是有些对于同事、朋友的不舍,此刻却也被强压下去了。   再待下去命都快没了,与诸人之间的情谊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他可不想整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许还要被做些研究,看看他到底为什么一直死不了。   鬼无情清楚地知道被逮到的后果,但心里却还是沉着稳定的。赢子临的府邸距离皇宫不远,但也只是不远罢了,比不得御南王出个门就能溜达到皇宫的程度。   鬼无情带着玉妃走了些许路,半道上还见了几辆马车,严严实实,险些将路挡了。   那是一间儿大药铺,里边正搬着新来的药材,新鲜的药草需要快些炮制,否则很快便会流失药性,没了那般好的效果。   玉妃对于这般情形颇为好奇,她探头看去,又很快被一人挡住,等她皱着眉头看向那人,却又见得一张眼熟面容。   ——可不是刚刚才与她见了面的暗卫么!   玉妃在心中戳戳攻略系统,道“他们怎么什么都要管一管,眼神儿这般利,藏的也这么好,他若是不主动出来,我怕是根本看不见他在哪儿藏着呢。”   攻略系统见缝插针,道“这就是权贵的保镖——你所有的攻略对象,都是非富即贵。你好好攻略,身边不就都是这般的人了么。”   玉妃瞬间冷漠“哦,那还是算了。”   攻略系统“………………”   他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鬼无情都要被他们两个的行径逗笑了,他未曾绕路,却有意放慢了一点步调,叫玉妃有时间看看周身。   若不出他所料,他们逃开这儿之后,怕是再也回不得京中了。叫她好好看看也好,毕竟世间繁茂之处,怕也在没有京中的景象了。   鬼无情本只想要叫玉妃最后留点儿念想,却不想转眼之间,却又叫他有了些意外发现。   ——那在药铺外挑拣的人,可不就是他预备最后去见上一面的鬼无心么?   她怎么会在这儿的?   鬼无心平日里喜制毒,她因身有所长,御南王也就迁就着,每个月都与她一些药材份例。   鬼无情心道难道是她需要些旁的东西,因而才会到御南王府外边来么?   但就鬼无情所知,她平日里缺了什么,大多时候是直接与其他暗卫说一声,叫他们出去做任务的时候,顺带找些回来。   便比如鬼无情,他在御南王那儿的时候,是经常做任务的,平日里也就常常出门,总能给鬼无心带些新奇药材回来。   因而鬼无心平日里,是极少离开御南王府的。   但偶尔,倒也的确会到外边买些药材。   但若是鬼无情未曾记错,她平日里去的地方,也是之前拉了许多马车装药材的大药铺,哪里会来这般小商铺查看了?   他脑内转着许多念头,表面上却是一点儿不显,只顿下脚步,转而往鬼无心那儿走了去。   他一凑近,鬼无心便察觉到有人过来了,她微微一怔,道“………无情?”   鬼无情相貌打眼,也因如此,他出了赢子临府邸的时候,便戴了人皮面具,以作遮掩。   他与鬼无心不是一般的相熟,鬼无心只看他一眼,便觉得一股熟悉之感扑面而来,这才能认得出他。   鬼无情微微颔首,只应下了,他道“正在去寻你——你在这儿做什么?”   鬼无心眨眨眼,露出个美丽的笑容来,她道“缺了些东西,来这里找找,我方才刚去了仁心堂,可惜没我寻的东西,便过来这边了。”   鬼无情心中一跳,脑海之中,顿时掠过了之前看到的情景。   那几辆马车本是整整齐齐地排着队的,可惜领头的两匹马不怎么听话,有些奔走的意向,几个伙计忙着阻拦,这才险些将路堵了。   即便是伙计安抚马匹的时候仁心堂的其他人,却也还是在忙着搬运药材,那时他们已经搬到第三辆马车了——   因而………之前那两匹马拉的车,怕却是已经被人搬空了里边的药草才对。   仁心堂分明是刚进货的时候,哪里又会出现缺了药材的情景。况且他家一直是京中最为昌盛,繁荣,药材也最多,最全的药铺、医堂。若是仁心堂没有的东西,其他的小药铺里,又怎么寻得到呢?   鬼无情迅速撸清楚这其中的关系,他心里生出了好的坏的百八十种念头,表面上却还是平静的,似乎什么都没想。   他道“你去得早了,我方才过来的时候,他家正搬着药草呢。”   鬼无心道“呀,那我倒真是去早了。”   她弯着眼睛,与鬼无情对视上眼,道“不过幸好,我要寻的药草,也在这儿找见了,不必再去仁心堂那儿,再多跑一趟了。”   鬼无情道“嗯,什么时候寻见的?”   鬼无心道“便是方才见了你,就看见它了。” 第五十三章   她这话说得味道太重, 几乎是叫鬼无情身后的暗卫都听出来了弦外之音。   鬼无情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他心道她到底是叛党的人手, 还是皇帝的属下?   鬼无心无意是冲着他来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就算鬼无情知道他们日后可能为敌, 却也不愿意现在便面对这一份本应当是未来才会决裂的关系。   他只面无表情地看着鬼无心, 道“你寻见了药, 可还要再寻什么东西?”   鬼无心道“呀, 被你猜对了。”   她含笑看了一眼鬼无情,道“我还得寻些泥土,你没急事儿罢,若是没有, 便跟着我来就是了。”   鬼无情应了一声,他顿了顿, 只将玉妃拉住,做出强箍模样, 扯着她一齐进去, 又叫暗卫取了绳索来, 将她的双手绑住了。   鬼无情将玉妃推到里边,又与几个暗卫低语一番,随即便扯着玉妃, 跟着鬼无心到了里边去了。   鬼无情心中沉郁, 他之前没有什么慌张、恐惧之感, 现在却是沉沉低积压了一层厚重情绪, 几乎要叫他喘不过气来。   他们进了药铺, 方才知道别有洞天,这铺子里边安静极了,几乎再没有其他人,鬼无心一路带着他到了最里边,便叹了口气,她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这话一出,鬼无情便顿住了。   他沉默着未曾说话,只是把玉妃扯到了自己身后护着。   鬼无心转身过来,她道“你行事向来谨慎,为何此次却出了错漏?”   鬼无情顿了顿,道“的确是我忘形了。”   鬼无心道“你知道你是哪儿出了差漏么?”   鬼无情道“知道。”   他的确是有些心急了。   ——想来,从之前那一夜起,他被人照着脸,喊了一声“娘娘”的时候,皇帝便已经该是起疑了。   之后他身在刑场对敌,却全然未曾受什么伤。方才在宫中之时,他也的确有意迎合皇帝,意图放松他的警惕——但在此之前,他从来未曾与皇帝什么回应。   这番示好举动,却正能叫皇帝生出警惕之心。   鬼无情只将自己的错漏处简略说了,方才轻出一口气。   他道“你怎么会是他的人?”   这些事儿,御南王那边,应是绝不应该知道的才是。然而情形与他所想的不同,如今这般情景,要么是因为鬼无心是皇帝安插在御南王身边的眼线,要么就是——他的一举一动,御南王都是知晓,明晰的。   这两者,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鬼无心只沉默一二,答道“你与主子出京的那段时日,我们一直是听命于陛下的。”   这便已经是表态了。   鬼无情微微颔首,便是知道了,他道“你既然在这,便应当知道我的处境。”   “我知道。”   鬼无心叹了口气。   她道“你我自幼一齐长大,无情,我那时候没有被他们玩死,是因为你救了我。你自幼便护着我,我也不能劝你回去。”   他二人在这儿说话,玉妃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只隐约听懂了一些,但只是如今听懂的东西,便已经叫她心底忍不住下沉了。   鬼无心继续道“陛下想要我劝你回去。”   “他传令与我,道你若是回去,你的过往,出身,来历,他尽数不会追究。但陛下的话不能信,所以我也不劝你,不绑你回去。”   鬼无心道“我是陛下的第一道令。   ”   若这份自幼培养出来的情谊绑不住鬼无情,自然也还有其他法子筹备着。   鬼无情只沉默着,他道“我不能回。”   鬼无心道“你也对我下不去手。”   暗卫不以年龄排列,只以训练时日分期,他们自幼一齐长大,鬼无心自觉对于鬼无情也是颇为了解,她虚长鬼无情五岁,若再大一些,甚至都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了。   鬼无心颇有些无奈。   她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般事儿,你刚知道的时候,便应该准备东西逃了,怎么还能陷在美人乡里,非带个拖累一起呢?”   鬼无情微微蹙眉,他垂着眼,只听着鬼无心说话,却也不曾从玉妃身前挪上一下。   甚至还从手腕处滑出匕首,头也不回,干净利落地割断了束着玉妃的绳索。   “我不想伤你,却也不能留着。”   鬼无情道“无心………别说了。”   鬼无心道“都要是最后一面了,怎么还能不叫我说呢?”   若不是顾忌着两人如今的身份,鬼无心几乎想要上前,给鬼无情一个脑瓜崩了。   她道“我是你的姐姐,做姐姐的,怎么能不护着弟弟呢?”   鬼无心深叹一口气,道“陛下指望着你自己回去,因而才与我们给了些说话的时候,我却也没有什么话能再交代你,你这次去,可千万莫要再回来了,好好藏好了,寻个偏僻地方,过段儿安生日子也不错。”   她絮絮叨叨,一边说,一边也取了匕首出来,丢给鬼无情,道“你的给我。”   鬼无情大约预感到了她要做些什么,一瞬像是被哽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鬼无心道“快些了,你寻个偏僻地方,或是换身装扮,快些走人。也是你想的多,你若出了宫,便去你那边儿的接应处,怕一开始便要被陛下的人手围住了。”   她说得冷静,鬼无情却冷静不下来了。   他心里一片翻腾,只紧紧握着匕首不松,鬼无心见他婆妈磨蹭,不由催促“你快着些,只捅我重伤,叫我回去好交差就是了。总归我武功不行,打不过你,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还是我来罢。”   鬼无情顿了顿,道“我卸了你的手脚,将你绑起来丢在一边儿,不必叫你重伤的。”   鬼无心道“那也行,来呀。”   她只张开手臂,鬼无情将玉妃往后边推了推,自己靠近了,道“我要动手了。”   鬼无心道“动手,我忍着。”   鬼无情握着匕首,像是在打量五花肉一般打量着鬼无心,隔了半晌,鬼无心一直等不到刀,不由睁开眼,道“你到底行不行?不行莫要勉强,我自己来便是。”   鬼无情倒当真有些下不去手,他见鬼无心再次催促,只顿了顿,便道“你可曾被自己的迷药迷昏过?”   “………………”   过了片刻,三人整整齐齐地蹲成一排,鬼无心道“要不你回去罢,主子不是挺喜欢你。你语气放软些,与主子说说软话,叫主子为你求情,定能留住性命的。”   鬼无情不答应,性命留住,也只是性命留住罢了,总归只能说是活着。   可腿打断了是活着,武功废了是活着,舌头割了是活着,眼睛挖了,也还是活着的。   若他被削成个人彘,只要留条命,不也还是活着么?   因而鬼无情只沉默着不说话,气得鬼无心拍他一把,怒道“现在到底是谁的事儿,你倒是给我些反应呀。”   鬼无情微微叹了口气,他只道“不能回。”   到了这般时候,他的话反而又少起来了,玉妃只安静地蹲在他们旁边,实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了这样的程度。   她本还以为这两人会争论一番,然后鬼无情忍痛捅上鬼无心一刀,再带着她这个大号拖油瓶离开这儿——却是万万未曾想到,他们会变成如今这般情况的。   三人排排蹲,一齐唉声叹气万分忧愁,就差分把瓜子,就是乡村剧里头,三个倚着墙根晒太阳的老头儿老太太模样了。   鬼无心一边发愁,一边道“这可怎么办,本以为你只是生得好看,哪里能想到,你竟有这般惊人的身世。”   鬼无情心道可不是么,他若是早知道自己身上有个主角模板,就绝不会自己把自己送到仇人窝里头来了。   ——说来扎心,鬼无情那时候,还真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卖到皇家来的。   鬼无情是在原身出生不久时,便穿了过来的。   他那时一睁眼,便正是一对年轻夫妇的脸。那妇人正坐着月子,他也是个婴儿模样,鬼无情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可不就是把他们当做了爹娘?   他身为穿越者,又带着个能带他穿越时空,重生续命的系统,一开始,倒也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主角”的。   因而他自幼便不曾隐藏自己,孩童的身体里,装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鬼无情表现出来的种种行径,便被旁人当做“神童”来看了,若非那时世道还乱着,诸人应接不暇,还忙着填饱肚子,不被饿死,鬼无情的存在,应是他周边人一处极好的谈资才对。   那时连年天灾,就算大褚先帝坐了皇位之后,各处天灾有所清减,但却也只是减轻了一点儿罢了。   因而在鬼无情六七岁的时候,他养父母家中,也是彻底见了底儿。   便也是那时候,鬼无情方才知道了自己并非是他们亲生的孩子。   他那时,是刚寻了法子,去换了吃食回来的时候。   那段时日里,他家中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鬼无情已经将那段时日的记忆忘得差不多了,只隐约记得,那时候,他也是好长一段时日里,都未曾见到过像样的吃食了。   救济的灾粮被吃完了,银钱也半点儿不剩,只剩下一座还能卖些银钱的宅子,但这屋宅是养父的父亲留下来的,又怎么能卖?   便几乎就能说是绝境了。   鬼无情那时想了法子,得了些吃食,他高高兴兴,本想与父母说说这一喜讯,却不料他刚刚回去,便听见这一对恩爱夫妻竟难得地爆发了争吵。   他那时站在外边,只听到一向与他不冷不淡,视若无物的父亲,带着怒意与悲意,伴着他娘亲的哭声,愤怒道“你真当他是我们的孩子吗,我便告诉你罢——他就是个孽障,是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种!我们的孩儿,本是个女孩儿,却刚刚出生,便是被他害死了——” 第五十四章   鬼无情那时候, 实在是被惊得很了。   他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只定定在原地, 听到他娘亲道“你说什么胡话?你这失心疯的——就是想卖了安儿!你可清醒些,他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鬼无情的父亲只是冷笑, 他道“好好, 你不信我, 我今日便叫你看看凭证!”   他便要拉扯着妻子出来,想要挖开院里的土地, 露出底下的三具枯骨来。叫他的妻子看一看,他到底是失心疯了, 还是说得真真的实话。   然而他们把房门一开, 便正见到了小小一只,正呆呆立在原地的小孩儿。   鬼无情那时候,心里不可谓是不复杂的。   他刚出生的时候——其实是很有一种穿越者的自我膨胀感的。   只觉得他身为“主角”, 自然要负担起身为“主角”的责任来。   为如今的时代,也为如今的广大群众施行便利, 创造福祉。   鬼无情本想着, 以他的出身, 身份, 要么变成华国古时的“爱因斯坦”, 走出一本搞科学,搞发明创造, 并且靠此发家致富的种田文来, 要么便勤奋学习天天向上, 通过科举制度,寒窗苦读十年书,好好拿个名次,在官场上占个位置,慢慢推广他所知的,一些利国利民的政策,走出一本科举文来。   但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甚至都骨得只剩下了一具骨头架子了。   鬼无情刚刚过了吃奶的年纪,有了接触外界的能力,便被一道晴天霹雳当头劈下,直叫他脑子里面嗡嗡作响,彻底击碎了他原本的念想。   ——原他正遇着了连年饥荒。   可得了,不管是种田,还是科举,现在都想都不必想了,还是先想想法子,好好活下去再说罢。   几年的时光,差点把满心踌躇壮志的鬼无情蹉跎成个小老头儿,但他的“主角”念想却还是未曾断绝,以至于在听到他养父那般说话后——   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竟是有着什么隐藏身份的复仇主角么?   在多少多少年后,他再被身份神秘的亲生父母接回去,到那时候,方才是他大展“主角”雄风,一扫曾经落魄的“主角”坦途?   原来他走的不是“种田流”,“发明创造流”的路子,也不是“科举流”,“史上留名”的路子——而是“天才少年隐忍复仇”,“励志流草根一路逆袭”的爽文路线吗?   然而并不是。   现实实在太过残酷,以至于鬼无情连做梦,都只能在脑子里想想罢了。   他们一家人沉默着吃了鬼无情讨来的一小袋米,鬼无情自觉地去了偏屋去,等到第二日一早,他便穿戴整齐,洗干净手脸,被他养父牵着手,一路去了市场上去。   鬼无情倒是很淡定。   他甚至一句话都没有问,一大一小两个人只能沉默相对。   鬼无情并没有自己插上草签儿,以示自己是件商品,他只是主动地拉着他养父,寻到了那时收买孩童的几名暗卫。   ——自然,他们都隐藏了身份,那时候看着,也只像是些拍花子罢了。   乱世里头,各种妖魔鬼怪都忙不迭地蹿出来了,那时暗卫里头,也正还是缺人的时候,出来买“材料”的人手,自然也就更多些。   鬼无情观察他们,其实也有好一段时日了。   倒不是他真想卖了自己,他只是怕这些人不仅仅是买,还会动手骗上,抢上一些孩童去。   鬼无情未曾想到,他那时候的谨慎防备,最后竟当真是派上了用场。   ——直叫他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在鬼无情之前,那几名暗卫,其实也是经常见到父母来变卖孩子的。他们本以为这又只是一户过不下去了日子的人家罢了,哪里能想到鬼无情竟会那般独树一帜,画风清奇?   他小大人一般站在了他们面前,张开手臂,展示了一圈儿,平静道“你们看看,我能值多少银钱。”   他少有神童名声,是个聪明孩子,不管是卖了,还是自己留着,都是有便宜可占的——这得比寻常孩童高些价钱?   他那时年纪虽小,但是皮肤白嫩细腻,眼珠儿大而黑沉,生得不说仙童似的玉雪可爱,却也是叫人忍不住想要抱起,狠狠放在怀里蹭蹭抱抱的。不管他们是要将他卖给喜好幼童的老爷家,还是要将他培养起来,日后当个“工具”,为他们打探消息,贿赂好这一口儿的官员,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身上有这样的优势,应得比寻常孩童贵上些罢?   而且除了这些优势,他虽然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纤弱瘦小,但身体健康,日后好好喂养他,他定能得一具强健身体,一没有夭折危险,二还能干些杂事,相比其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昏昏沉沉,似乎下一瞬就要死去的孩子,他总得更值些价钱罢?   ——那几个暗卫,平日里只见到过父母把孩子卖了的。却还从来未曾遇到过鬼无情这般,不但没有一丝不情不愿,反而冷静理智地推销自己,硬生生将自己卖出一个好价钱的。   他养父在一边也看呆了,只沉默着见鬼无情将自己卖了个好价钱,又数数银钱,将碎银放到了养父手里。   鬼无情只为他们着想,他道“儿子不孝,叫爹爹你忧心了。您莫再与母亲置气了,好好过罢,说不得,还能为我加个弟弟呢。”   他面面俱到,那个时候,若父母卖了孩子谋生,是一件极叫人不耻的事情。就算情有可原,但世人却还是难以接受。   毕竟如今,已经不是天灾初始之时,“人吃人”那般的惨状了。诸人的道德底线,自然也便重新高了回来。   鬼无情的父母卖了他,日后在这儿,怕就要很受些欺压,歧视,他到了最后,还劝他父亲,叫他卖了房屋,带着他娘亲去南边罢。   那边儿听着繁盛,往日里,也没有来往的商人会说,那边曾饿死过什么人。   若他父母想要离开这儿,便去南方罢。   他冷静理智,落落大方,男人最后本想再伸手摸摸他的头,伸出手却顿住了,过了半晌,才又收了回去。   他道“这样也好。”   鬼无情不知道他说的好,到底是好在了哪里,只安静听话地看他走远了,他也不跑,就坐在了暗卫旁边,一动不动地等着去新的地方。   这事儿在那时候,也是暗卫群体里边的可谈论的,并且传播得颇为火热的八卦之一。甚至在鬼无情刚来到暗卫们的训练场所时,在他不知道的各种地方,常常都会有暗卫先辈过来围观一下,看看这传说中的,真的卖了自己,还给别人数钱的小家伙,到底是怎么样的三头六臂,神异不凡。   不过三头六臂自然是没有的,神异不凡也是没有的。鬼无情那时只是个过分聪明,懂得太多了些,显得格外挑头,出众的好看小孩儿罢了。   因而在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也便失去了暗卫们的关注。这事儿也就变成了一桩陈年八卦,偶尔被人从记忆深处挖挖,说来的时候,还是带着一种迷之滑稽的感觉。   现在算算年头,曾经知道这事儿的暗卫们,都应该死得干净了,这事儿如今,也就只剩下鬼无情一个知道了。   他心想,早知道要被卖到皇家来,还不如在头上插根草签儿,把自己明码标价地卖出去呢。   不管是成奴成婢,还是运气好些,作了公子哥儿的家养伴读,总共都是要比变成了暗卫好的。   然而可惜,这世上最缺的,就是“早知道”了。   鬼无情到底也没什么法子,他们蹲着唉声叹气,玉妃也跟着消沉了好一会儿。   她头一次后悔,心想她本应该好好工作,努力攻略皇帝的。若真把好感度刷到某种境界,说不得还能给老乡帮个忙,吹吹皇帝的枕头风,叫他放过老乡。   他们三个蹲在一起种蘑菇,消沉得头顶阴云一朵一朵地冒,玉妃唉了好一会儿,忽然被鬼无心看过来了,她道“小姑娘,抬抬脸,叫姐姐看看你。”   玉妃被叫的愣了一下,她听话地凑了过去,本想要叫鬼无心看一看,却被鬼无情给拦住了。   鬼无情道“便这么看罢。”   他倒是警惕极了,怕鬼无心不打他的主意,转而去盯玉妃了。   鬼无心挑挑眉,看着他,道“你这没良心的,倒是真防着我。”   她也不生气,只看了看,觉得的确生得不错,一双弯弯细眉,眉目十分楚楚,眼珠儿又黑又亮,像是眼里含着水,看着倒是真真清纯可爱。   倒的确又被人喜欢上的资本。   鬼无心本来的确有些打玉妃主意的心思。   她毕竟只是与鬼无情关系亲近,与玉妃,却是没什么关系的。   她能自伤数刀,叫鬼无情省些体力,自然也便能拿下玉妃,叫鬼无情不必再带这么一个拖累。   玉妃被她用打量货物的眼神儿打量片刻,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倒也不敢说话,只惊疑不定地戳着系统,道“系统,系统,你想想办法,我被她看得慎得慌。”   攻略系统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自己跟好你老乡,必要的话帮他挡挡刀什么的——反正你有我护着,出不了事。”   玉妃只觉得悲伤,她道“也行,毕竟现在老乡是我大腿——我们打个商量,你能不能给我开个外挂,让我暂时是个武林高手,等到我和他逃出去了,我一定会认真攻略,以后再也不消极怠工了。”   攻略系统长叹一声,他道“你以为我不想吗,系统商店需要你完成一项任务才能开,你一直推着不干事,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啊。”   玉妃悔恨不已,在心里痛哭流涕,鬼无情在旁边听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看看鬼无心,再看看玉妃,总归觉得要快些的,干脆站起身来,道“帮我取些药罢。”   他眉目沉下来,看向了鬼无心,鬼无心顿了顿,也知道他这是定下心思了。   她叹了口气,也不再盯着玉妃打量了,只从怀里取出几只玉瓶,道“早就备好了。”   她接着任务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一下,连忙收拾了东西,便到道儿上来堵人了。   鬼无情接了东西,鬼无心便低垂着眼睛,继续叹着气道“你这是下定心思了吗?你若真下不了………”手,便叫我自己来罢。   鬼无心一句话没说完,便只觉得颈后一凉,便被鬼无情揪住机会,一下儿击昏了。 第五十五章   “………………”玉妃。   “………………”系统。   攻略系统倒吸一口冷气, 道“是个狠人。”   鬼无情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拿了鬼无心的匕首, 找准地方在身上一抹,叫血将匕首染了, 又故意弄乱了周围摆设, 做出打斗过一场的乱象, 最后才弄乱了鬼无心的头发,小心地割破了她肩膀处的衣裳, 又扯下一片衣角,随意地丢在地上。   他一声不吭,动作倒是熟练得很, 玉妃待在一边儿,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在心里和攻略系统疯狂逼逼。   鬼无情干完了正事儿,方才回过神来顾她,他道“走。”   玉妃愣了一下, 她看一眼被鬼无情拿了布带紧紧绑住手脚、安置到一边的鬼无心, 小声道“这般可行么?”   鬼无情道“她过一会儿, 便能自己醒来了。”   他下不去手去捅鬼无心, 便只能反过来了。若非害怕失血过多撑不下去, 鬼无情甚至想多撒些血, 营造出他伤重的假象来。   鬼无情心里清醒得很, 他只俯下身来, 叫玉妃趴在了他肩上, 也不再看鬼无心了,只轻轻一跃,便已经落到了墙头上。   他深吸一口气,与玉妃道“抓紧了。”   玉妃紧张地揪住他肩上的衣裳,只沉声应了。   鬼无情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全力施展过轻功了。   他此刻背着玉妃,却一点儿负担的感觉都没有,以往出任务时记下的京都兵卫防御图线,各处建筑分布,三教九流的人物窝点,都在他脑海之中一一划过。   鬼无情选定了一条路线,他只轻轻一跃,便如飞鸟一般,飞掠到了空中。   玉妃被他背着,几乎想要发出惊叹的声音了。   她双眼亮晶晶的,只感觉自己好像真的飞起来了一样,没有倚靠任何建筑、工具,便这么真真切切的,被另一个人带到了空中。   鬼无情的速度快极了。   他在房屋间穿梭跳跃,足尖一点,便能飞出好远的距离。玉妃俯在他背上,甚至有一种自己现在坐着云霄飞车的感觉。   只不过这辆云霄飞车不是钢铁,也不是任何人为合成的科技产品,而是活生生的血肉,是她在这边唯一一位老乡。   鬼无情掠过房屋,惊过树丛,只过了片刻功夫,他便察觉到身边骤然多出了二十多道人声。   这便是守在外边的暗卫了。   鬼无情未曾犹豫,他察觉到一行人有包围他的意思,只忽地回身闪去,换了一个方向。   他轻功实在好极了,好到饶是在屋檐滑溜,又易碎瓦的屋顶,也依旧没有半分踉跄狼狈的意思。   他转向突然又迅速,直叫人无力反应,竟是一时不慎,被鬼无情冲出了包围,被他甩了一截距离。   但诸多暗卫却也半点不慌,只也加快速度,紧紧地坠在鬼无情身后。   如今到底是白日,他们动静可不小,京都如今繁荣昌盛,再怎么隐蔽,也都要被些眼尖的,偶尔看来的人注意到的。他们所过的地方,可容易引起旁人惊叹,想来要不了多长时间,这事儿便会被云朝势力所知了。   鬼无情心中冷静,他一路逃窜,故意将人往人多的地方,建筑复杂的地方引。暗卫也有人试图用暗器拖延他的脚步,但毫无作用不说,东西还噼噼啪啪掉了一地,把人心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鬼无情自己也当了好多年的暗卫,因而他虽然一朝换了身份,但是对于暗卫的那一套,却还是清楚冷静地知道的。他领着几十号人往复杂的地方钻,和他们一路追逐逃窜。等到他再次跃下一片屋檐,玉妃还紧紧扒着他的肩,鬼无情毫不含糊地将她扯下来,直接塞到屋檐下的小窗里,自己也跟着钻进去,直接将窗户关上了。   玉妃被摔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她硬生生挨了这一下疼,又被鬼无情拽着起来。   前暗卫环顾一圈儿,敲敲床柱,听到那声音,便松了一口气,揭开床榻的床板儿,将玉妃塞了进去,自己铺好床铺,看了看地方,也不往房梁上躲避,只在小窗上边趴着了。   这儿显然是个闺阁女儿家的住所,底下是商铺,商铺主人家应就是住在这儿的,屋子里面熏得香香的,床帐摆设,都是些明艳美丽的颜色。   鬼无情身上的轻微血腥气被香气盖得严严实实。他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听到了暗卫们往前继续追寻去的风声,却也未曾放松警惕,只紧紧藏好,果真不过半晌,便有有人折返回来,分几支人马,窜到旁的地方去了。   鬼无情一声不吭,便见一人小心地推开小窗,探头往里看来。   正是个过来查看的小暗卫。   鬼无情整个人都挂在他上边,他毫不犹豫,一下狠狠踹出,便将暗卫击昏过去。   玉妃藏在床榻里头,听到沉沉的“咕咚”一声响,心里也跟打鼓似的,砰砰直跳。   她背上出了一片冷汗,一边疯狂祈祷老乡不要有事,一边又忍不住幻想他们若是被抓回去,自己与鬼无情要受到怎样的刑法和折磨。   她不与系统说话,鬼无情也就听不到她的心音,屋里安静得过分,反而叫他担忧起玉妃来了——   他将床铺铺得那般掩饰,她不会在里面喘不过气,憋昏过去了罢?   鬼无情一边担忧,一边又给暗卫补了几下,免得他半路清醒过来,这才重新去揭了床铺,将玉妃拖了出来。   玉妃全身上下都是软的,她额头都冒出热汗了,手脚却是冰凉的,显然怕得不轻。   鬼无情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顿了顿,也只是道“上来罢。”   玉妃也不含糊,软趴趴地重新趴上来了。   暗卫们去探寻各处情况,本就是一种试探行径,他们过一定时间,便会发出暗号,以传递消息。若是谁没有传递,便已经说明他所在的地方有异了。   为了防止这一手法子被旁人利用,暗卫的暗号多到数不胜数,甚至可以彼此搭配,直叫人眼花缭乱。就算是鬼无情,也不可能在数百种可能性里,寻到他们这一次出任务所拟定的暗号。   便只能用笨办法,将进来探寻的暗卫打昏了,借着他们探查、传讯的这一段中间差,赶紧带着玉妃转移方位。   他们换了方向,鬼无情一路往隐蔽地方走,好死不死,又撞到了几支人手。他若是一个人还好,全然可以不顾箭矢、暗器、兵刃,一路硬闯出去,但现在他多带了一个玉妃,很多情况便变得复杂起来,叫他不能再随意任性了。   鬼无情护着老乡一边躲一边退,最后硬生生被逼入了花楼中间躲藏,诸多暗卫也化整为零,开始在淫声浪语间探查各处。   鬼无情也正躲到了一间正满室春意的房屋里头,那还算得上精壮的中年男人正揪着一只纤纤细腰,发狠似地在上面冲撞,鬼无情小心地地玉妃放到房梁上,他自己选准了地方,直接跳将下去,趁他们沉在鱼欢之中,直接一下打昏了那男人,拖着他直接从女孩儿身上下来,那姑娘也正要到最尽兴的时候,忽地没了东西,本来惬意眯着的朦胧双眼也睁开了,她只来得及看到一张放大了的俊美脸庞,还来不及起些什么其他念想,便后颈一酸,跟着昏过去了。   这两人身上都赤条条的,底下更是湿淋淋一片,男人还好,捏着拖过去就行了,可到了这女孩儿身上,鬼无情便实在是无处下手了。他犹豫了两息,便揭过他们身子底下的褥子,只往他们身上一卷,将这两人塞到床底下去压严实了。   花楼的床铺却不是寻常的低榻,它只用四只角撑着,想要挡住底下的情景,便只得用衣裳、布单子什么的垂下来挡住了。   鬼无情只将上边的被褥弄乱,叫它变作一片狼藉的模样——虽然本来也没有好上多少。   等到他处理好屋里的情景,便自己再将那姑娘的衣裳一披,又去接了玉妃下来,两人面面相觑,玉妃大概也明白了接下来要干的章程,她表面上沉默不语,实际上却和攻略系统疯狂吐槽,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情况这么狗血的么,怎么办,我真要真刀真枪地干吗?”   “干个屁,”攻略系统道“你清醒一点,专心听你老乡的罢,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是了。”   玉妃道“妈的——可是现在这种情况真的好尴尬啊,真的好尴尬啊——”   鬼无情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玉妃现在在一边疯狂吐槽,他也就觉得尴尬起来了。但此刻的情况由不得他们尴尬,鬼无情也是为了莫要情况更尴尬些,才预备待会儿,自己来扮演这个“女儿家”的角色。   他本只打算暂时蒙骗过偷窥的暗卫便算了,但为了堵住玉妃的嘴,他干脆又取出两只面具——这是之前便备好的,一老一少,将那少年人的面具,小心地贴在了玉妃脸上。   鬼无情压低声音,道“待会儿………怕是会有些那什么,你忍一忍,莫要出声,也莫要发笑。”   玉妃小鸡啄米式疯狂点头,只“嗯嗯嗯”地应下声来。鬼无情见状,也放下了些心来,他又散了自己的头发,叫它挡一挡这一对以女子标准来看,显然是宽大了一些的肩膀。   此处花楼人数极多,因而才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但暗卫的速度却也是极快的,离寻到他们这儿,怕也是不远了。   鬼无情专心听着外边的动静,在听到细碎的瓦片敲击声逼近了时,便摁着玉妃躺好,自己披上被褥,微微俯下身来,才口中发出一道缠绵音线来。   “小弟弟——”   他压低了身体,面无表情地摁住了玉妃的嘴。   在玉妃卧槽连天的心声之中,喘息着道“姐姐今儿,真真是要死在你身上了………嗯——” 第五十六章   他声音又软又媚, 听着就真真像是个性子慵懒的美人儿。   调子一起,几乎叫人骨头缝儿都给听酥了。   他们干暗卫的, 在这方面,可都是专门训练过的。毕竟暗卫们的工作性质特殊, 平常任务危险, 易容这种事儿, 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但如之前所说, 易容这种手段,在有心人眼里,却是极拙劣的,遮掩身份的手法。   若是那易容者的功夫修炼不到家,心思放得不够细, 行事不做得谨慎些, 那他就算有了一张毫无违和感的,其他人的脸。也很容易就会因为声音、手掌,走路形态,说话语气等等方面的细节露了馅。   可惜大多数学易容的,功夫都全下在一张脸上了,其他细节都是全然不去研究的,若是寻常人, 大抵也就这么被人蒙骗过去了,但暗卫却是不一样的。   做暗卫, 胆大心细是必要品质, 这也就导致了这些本也算是细微的错漏, 在他们眼中却分外明显。尤其是鬼无情这般的暗卫首领,若是易容修为不够的,在他面前就跟个披了人皮的猴子似的,可谓是打眼得不能再打眼了。   暗卫能揪住旁人易容中暴露出来的错处,信息,进而寻到蛛丝马迹,完成任务。因此,他们在因为一些特殊情况——便如鬼无情此刻——而不得不易容装扮的时候,便会特别注意到这些易容缺陷,也就会有意地弥补这些方面。   所以暗卫的训练课程中,是有专门训练这些地方的。   而鬼无情当初在易容课程上的成绩,也是极优秀的。   他的嗓音、形态,甚至是眼神,都是好好地被调教的。前一秒他能做出一个老汉模样,后一秒便能毫无破绽地装成风情万种的寂寞少妇。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寻常人想不到的,就没有暗卫不能骚的。   他们暗卫组织若是到了现代来,一个个的都能捧回小金人奖杯,而鬼无情更是其中翘楚。   因而现在只从背影上来看,他可谓是毫无破绽。   女子喘息的声音略带着些低哑,似是叫得久了。   鬼无情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后背,也挡住了他脸庞两侧的面容。   他面无表情,但眉目低垂的模样却好看极了,面容上的疤痕尚且未曾褪去,落在脸上,却不像是疤痕,反而像是被人细细吻出的红痕。   玉妃不知道是憋气憋的,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刺激的,她在心里“啊啊啊”的尖叫,还跟攻略系统道“给我一根几把,给我一根大几把!我要日他——”   攻略系统也几乎看懵了,但他还不忘了怼宿主,打消她不切实际的脑洞“你做梦去,我去哪儿给你找几把——用你胸上的肉捏吗?”   因为不知道鬼无情能听到她的心声,玉妃在心里毫不掩饰,瞎几把和攻略系统激动,她也不管攻略系统打击她的话,兴奋得几乎要昏古七了“啊啊啊——我想摸他屁股,我想日他——”   “………………”   鬼无情心里无语凝噎,系统甚至也压不住笑,时不时“噗”地一声破了功,又重新压住想要哈哈哈地大笑出声的谷欠望,以免伤害了自家宿主身为男性的脆弱尊严。   然而鬼无情的男性尊严,早在玉妃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碎了一地了,他听着耳边三个声音,就跟看以他为主角制作的沙雕视频一样,不但不想笑,甚至还想打人。   不靠谱的队友几乎都忘记了他们如今到底是什么处境,唯一靠谱的鬼无情只能压住心绪,面无表情地发出喘息来,表面上更还是十分敬业地蹲在玉妃身上起伏。   他们如今这般情景,若是叫别人看着,怕只会以为是个妩媚浪荡的姑娘,正给好人家的小公子哥儿开荤呢。他们哪里想得到,床上实际上的情景,却不是什么旖旎情景,反而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被捂着嘴躺着,身子上还跪着个青年人,正面无表情地起来——坐下,起来——坐下,跟做深蹲似的,全然没有什么旖旎之感。   鬼无情脑子里被沙雕音效充斥得涨满,若是旁人,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怕就要忍不住心里的窒息感,再弄不下去了。   所幸鬼无情心理素质优秀,他顶着自己在真人上阵出演沙雕视频的鸡皮疙瘩感,嘴里依旧叫得好听极了。   瓦片的细碎声音越来越近,鬼无情身体微微紧绷,但动作却毫不含糊,他身上披着衣裳,将他的身形,和他自个儿的衣裳全挡住了。在察觉到熟悉的,被目光刺过来的异样感觉之后,鬼无情便有意俯下身来,挡住玉妃的面容,口中急急道“嗯啊——弟弟别愣着,帮姐姐含一含——”   玉妃听他嘴里骚的一批,脸上面无表情,不由为老乡的演技感到了十二万分的赞叹。   鬼无情一边可劲儿叫唤,可劲儿动了半响,便跟到达了一般,娇媚万分地发出一道长叹来,接着便软软地趴了下来,严严实实地将玉妃压了个瓷实。   玉妃本来还被他叫得心猿意马,心想,老乡要真是个小姐姐该多好——长得好看又能打,细腰翘臀叫得甜,她要是个男的,保管得迷昏在老乡的石榴裙下了。   她脑子里瞎几把乱想,和攻略系统各种瞎激动,被鬼无情这一下毫不含糊地压下来,一下儿差点没被压断气。   ——青年人的体重可是实打实的,鬼无情毫不留情,他胸口压在玉妃脸上,叫乱想的老乡清清装满了黄河水的脑子,等到听见上边的人又将瓦片揭开的声音,才大发慈悲地挪开了地方。   玉妃差点被憋死,她一时之间忙着喘气,几乎要有一点怀疑老乡是不是故意的了——   她之前激动得鸡儿梆硬,满脑子都写满了“真好看”和“正面日他”,是不是她一时没憋住,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叫老乡听见了,有意整她一下?   全程听完了她脑内剧场的鬼无情冷漠地收拾了身上的情况,他毫不含糊,道“你在这儿待一会儿,莫要发出声来,我去为你寻两身衣裳。”   玉妃脸蛋还憋得通红,她听到鬼无情的话,继续小鸡啄米式疯狂点头,乖乖应了,道“你去罢,不用管我。”   鬼无情便应了,他在屋里翻寻一遍,捡了两件宽松的女儿家衣裳穿上,又捡了一件纱裙用力一撕,弄成个面纱模样,装饰似地蒙在脸上,做个简易的伪装。   暗卫若要搜寻一处地方,大概的章程只为两项。第一遍大略一扫,第二遍细搜一番。这儿房间多,姑娘多,恩客也多,地方杂乱,人多眼杂,指不定就能看到些不该看的事情。   在这般情形之下,暗卫若要办事,必得受些牵制。   鬼无情大抵混过了第一遍略扫,此刻便要为他自个儿、还有玉妃再重新寻件儿换的衣裳,假做个被公子哥儿带出去的姑娘模样,骗过暗卫的眼睛,悄悄溜了,免得第二遍被搜寻的时候,看出什么破绽来,给人抓住了。   他毫不含糊,只专心扫视周围情况,听到那里边声音高昂的屋子,便假做无意凑过去听一听,见是青年人,便悄悄推门进去,藏着身形,看看衣裳合适与否。   此刻情况紧急,他身上也没有银钱,也顾不得偷不偷的事情了,只偷摸寻了几件衣裳抱着回去,避过诸人耳目,重回到玉妃待着的屋子里去了。   玉妃被鬼无情催着换上了身男子装束,她自己绑了胸,免得穿了帮,又手忙脚乱地换上了男子衣裳。   玉妃在女孩子里,个子也算是高挑了,但若是在男人里头看,却还是矮了一些。这也便使得她身上的衣裳穿着并不合身,宽宽松松的,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到不同寻常之处。   鬼无情念头转的快,他想了想,便直接上手,将玉妃的衣裳扯得散乱了些,又直接在她衣襟各处洒了酒水,就假装了个酒醉模样。   玉妃简直要被他的骚操作惊呆了,她道“我扮成男子,那你呢——”   鬼无情选了衣裙,道“我扮个姑娘,你且稍等一二。”   他毫不含糊,上手时比起玉妃的动作,可要快得多了,直叫玉妃觉得只是一个眨眼,她原本的汉子老乡,便成了个平胸的小姐姐了。   鬼无情却还不罢休,他各处看了看,撕了件儿衣裳,折好了塞到衣裳里,成了一对高耸的胸脯。   他旁边的玉妃本已经是目瞪口呆了,在心里对攻略系统喊着“六六六”,以至于在鬼无情转身过来,问她可会梳妆的时间,一时都不敢应下来声来了。   鬼无情没有什么法子,他只得叹了口气,又坐到了黄铜镜子前去,取了这屋子本来主人的脂粉匣子,细细地覆了粉,描眉画眼,更在眼下都点了痣,上了胭脂,将自己弄成个妩媚万分的美人模样。   便是这般,鬼无情尚还觉得不够妥当,便又重新撕了纱裙上的青纱,用发饰定住,覆了面容去了。   他穿着暗红色的缎裙,着了宽大的白裳,又在外边披了暗青灰的外袍,挽了个温顺的垂髻,面容上盖着轻纱数层,朦朦胧胧地将面容遮住了,那露出来的眼睛往过来一扫,便只叫人觉得神魂颠倒。   就算他未戴什么面具,又没有做什么精细易容,但这般看去,就算是鬼无心过来,也要认不出这妩媚慵懒的美人儿,就是一直以来,都不叫她敢放下些心思的弟弟了。 第五十七章   玉妃在一边都看呆了。   鬼无情并没有修眉, 他生着一双长眉,玉妃说不出是什么形状, 只觉得他一个男人,就是该生着这么一双锋利, 又好看的眉毛的。   她本觉得, 鬼无情的眉目都该是男子才有的模样, 也因而一直未曾想过, 他若是个女孩儿,该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她便见着了。   鬼无情无疑是好看的。   但再怎么好看,他也还是个男人。   玉妃本来觉着,他就算是扮成了一个女人的模样,看起来也应该是怪怪的——毕竟, 不管是多好看的男人, 如果扮成了女人,都是会或多或少地显出一些怪异感觉来的。   毕竟不是真正的女人,总会缺了些女人该有的气质与风韵。   一个男人要是长得柔美些,那种怪异感会极大地消减,但却不会完全不存在。   但是鬼无情偏偏是完全没有那种“柔美”感觉的模样。   他的眉目生得艳而媚,但却半点儿都不会给人些旖旎的感觉。只因他的神色、眼神、气质,都是冰而沉的。像是雪, 像是冰,也像是寒冷的冬日里盛开的梅花, 不会给人一丁点的, 可以被亵玩的柔软与温顺来。   他是柄开了刃的剑, 不是用来玩赏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这样的一个男人,没有人会去想,他身着女儿衣裳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的。   ——玉妃当然也没有想过。   以至于现在,她真正地看到了鬼无情的模样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得怔住了。   鬼无情穿着这么一身宽大的女儿家衣裳,却完全没有什么违和感。   他的大半面容,都被层叠的纱巾挡住了,只露出一双眉目来。   一双眼睛,毫无平日里的冰冷与锋利,只浅浅地垂着,长而浓密的睫羽在他眼下打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来,只叫人觉得缠绵而美丽。   玉妃被迷得七荤八素,她在心里对攻略系统道“真好看啊——难道所有的穿越者都是这样十项全能的吗,真对不起,我真是拉低了穿越者们的平均水平………”   攻略系统心酸道“原来你还知道啊,原来咸鱼也能明白自己是个废物点心吗。”   “………………”玉妃被他刺得噎住了,她顿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没什么能回应的,不由得生出了浓重的悲伤感来。   他们在这儿一唱一和说相声似的,直叫鬼无情心中的凝重情绪都搅和没了,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好事。鬼无情听着相声,算了算时间,觉得暗卫也快查第二遍了,便拍拍玉妃,道“我们该出去了。”   他说话,也特地是用的女子音调,带着些缠绵的沙哑,叫人听在耳朵里,就觉得有羽毛在心尖儿上挠痒痒似的,一下一下,勾得人只想凑近了,叫他好好叫给自己听。   玉妃被鬼无情撩得合不拢腿,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美”这种东西,当真是不分性别的,便如她老乡这样的大美人儿,不管是男是女,看着都是美的,直叫人看得心里都酥软一片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表面上也只会一直点头,鬼无情见她这样,只一边揽着她,一边推门出去了。   与玉妃在一块儿一站,鬼无情身上的唯一一处劣势便显出来了。   他身形修长,扮做女子的时候,虽然是个美人儿模样,但却也未免太高了一些。   鬼无情为了掩饰这一点,便故意低头,弯腰,走路时,也有意曲着些膝盖,只假装扶着玉妃,却也不故意做小鸟依人的模样,就扶着他一路往外边走。   ——若是公子哥儿起了兴趣,要把姑娘带到外边去住一天半响,却也是常见的风流事儿,姑娘们的卖身契都在楼里头压着,是不敢跑的,若是跑了人,被官府抓住了,可是要丢命的事。   因而他们往外边走,却也并不多么显眼。鬼无情有意躲着些,他自个儿藏在阴影处,与玉妃亲亲热热,紧紧搀在一块儿往外边走,半路上,却还是被一个醉醺醺的公子哥儿看见了。   那人见着这陌生的美人儿低垂眉眼的模样,心头扑腾一下便跳起来了,凑上去紧紧扯住了鬼无情的衣裳,大着舌头道“你、你是叫什么名字——今儿晚上公子我包了!”   玉妃慌张地就要回头去看,却被鬼无情暗暗使力撑住了,他自个儿回过脸去,温软道“这………奴名唤青玉,今儿已经被这位公子定了,要与这位一齐出去的,若公子有心,明儿早些过来,奴定空下时候,等着公子,可好?”   那人虽是醉醺醺的,但被鬼无情这么软声一哄,却也不知怎么的,竟就觉得耳朵根儿都软下来了。   他怔怔地松了手,见那暗青色的衣袖翩然一甩,便恍惚间觉得一股睡意猛地袭来,便这么软软地瘫了下去。   鬼无情在被他牵扯住,闹出更多岔子来的时候,便先出手将人解决了,他更是加快了脚步,偶尔也感到隐晦的目光会看过来,却也只是一沾即放,重又落到其他地方去了。   鬼无情牵着玉妃一路出了花楼,等领出门,却又被龟公看见了,那龟公一见他,便是愣了一下,道“——等等,你是哪儿的姑娘,我怎么没见着过你?”   ——这样的美人,就算是花魁也比当不得,怎么会叫一个寻常公子哥儿带出去了?   他一时只出了声,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脑子里头什么都没想,却叫鬼无情身形一顿。   他大抵也未曾想到,临到出门,竟又会出个岔子,只捏了捏玉妃的胳膊以示安慰,自个儿转身过去,道“呀,您不记得我啦?”   鬼无情一边说话,一边暗中把玉妃揽得更紧了,做出一副亲亲蜜蜜的模样来,道“我是花翠呀,真是,平日里没几个公子找我,您都不记得我了——”   他话里带着些幽怨之感,这花楼颇大,姑娘极多,有些姑娘年纪大了,不受喜爱,倒的确容易叫人忘了存在。   那龟公被他一瞥,只觉得往日里怎么不曾发现这般颜色,他眼睛都要掉出去了,一边“嗯嗯”应着,说自己记性不好,叫“花翠”姑娘见谅,又看一眼玉妃,见这个面生的小公子似是醉得狠了,便放下心来,伸手过去,想要摸一摸鬼无情的胸脯,道“以后没客人了,便来我这儿,我们自个儿说说话,我们关系亲了,日后定多于其他公子点你的名字………”   他色眯眯的,鬼无情还不觉得有什么,玉妃就先受不了了,她心道总归我现在也是个酒鬼了,那出格一点,应当也没什么错漏?   便悍然出手,狠狠地把龟公的咸猪手拍开了。   鬼无情顿了顿,却也没有拦她,只又道“呀,公子怕是着急了——他喝了酒,怕待会儿还要发酒疯,我便先与他一齐出去了,今儿晚上便回来找您。”   龟公本来还有些气恼,但总归是不敢得罪恩客的,他脸上抽了抽,便又谄媚地与鬼无情说了几句话,便见这面生的“姑娘”,扶着恩客,扭着细腰,到旁边停着马车的地方去了。   等他们到了隐蔽处,鬼无情却也没有解下这身伪装的意思,他四处看了看,见一辆马车旁,只有一个车夫吃着点心在一边儿等着,便又迎过去,将人哄骗了过来,一下儿将人打昏了,藏到隐蔽地方去,又用极快的速度换了衣裳,贴了另一张人皮面具,扮做个车夫模样,叫玉妃坐到车厢里头,驾着车换了地方。   其他暗卫还未曾发觉异常,他们直到搜到了那两个被塞在床底下的被牵连者,方才意识到任务目标已经逃了,领头的暗卫半点也未曾犹豫,只赶紧发了消息,一路将这儿的情况送与了负责此事的暗卫首领。   在最新的消息传到了暗卫白虎手上的时候,鬼无情已经又换了一身装扮,装作个进城买菜的汉子,旁边还跟着他怕生,胆怯的“弟弟”。   不过短短一段时间,玉妃已经见识到了老乡好些不得了的功夫了,她这会儿站在排队出城的队伍里,还是有一种做梦般的恍惚感。   她叹息着和攻略系统说话,道“现在就真的是全靠大佬带我飞,要是大佬没了,我可怎么办啊——”   攻略系统道“反正我没办法,所以你还是把你大佬的的大腿抱紧罢,他现在对你好感度这么高,要不………”   “我不。”   玉妃还不听他说完,就已经冷酷地拒绝了攻略系统的提议。   老乡的确十项全能细腰长腿,长得好看还特别照顾她,但她实在是受不了男人——做朋友可以,但要是做伴侣,以后肯定需要做些更深入的事情的。   玉妃受不了这个。   可能是与她曾经的死因有关罢。   她平日里看着,与寻常女孩儿也是没有什么大的差别的。但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她是受不了与男性过分亲密的接触的。   像是鬼无情之前那般的距离,都已经是叫她自个儿都惊讶的亲近了。   攻略系统苦口婆心,劝她道“就算是攻略,也不用必须发生关系啊,你们搭个伙儿就是了,你早点儿攻略个人,我也能早点儿给你开系统商城,你也就能帮到你老乡了,这还不好吗?”   “当然不好了。”   玉妃头疼极了,她全然不知道鬼无情是能听到她与攻略系统的交谈声的,故而是狠狠地刷了一把鬼无情的好感度。   “你可别提这个话题了,我去攻略别人,又不和人家在一起,不是耽误别人,骗人感情吗?”   而且就算她以后底线没了,能狠下心来,骗起旁人感情了,也是绝对不会对鬼无情下手的。   俗话说得好,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鬼无情是她唯一的老乡,唯一的熟人,以前没有,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他们或许能成为朋友,成为兄妹,或是姐弟,但却是绝对不会成为一对伴侣的。   于玉妃来说,鬼无情于她的重要性,是仅次于系统的。   就算她以后真下定决心,攻略了谁,真的动了感情,喜欢上了谁,但鬼无情于她的重要性,却还是半点儿都不会减退的。   他与攻略系统在她心里的位置,永远都只会前,不会后。就是因为鬼无情于她太过重要,反而是彻底杜绝了,他们除去友人、同乡、亲人之外,其他所有发展的可能性。 第五十八章   玉妃全然不知道鬼无情能听到她与系统交谈的声音。   因而她做出的反应, 也是全然真实的,没有任何遮掩。   玉妃只拒绝了系统, 他们便不再能说话了,鬼无情在旁边听着, 心中却是颇为感动, 他心道, 老乡果然是个三观正直的老乡,也幸好她是个三观正直的老乡, 若她的脑筋歪一些,把主意打到鬼无情头上来, 或许鬼无情的一开始的时候,便是绝不会与她相认了。   系统还有些不满攻略系统说话的语气,他还在鬼无情这儿抱怨, 道“呸呸呸, 什么系统渣啊,你是系统你了不起啊,把别人看得这么轻?先不说你有我在身上,就算你没有被我,也没有被其他系统绑定, 但能从一个世界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里来的,也肯定有绝好的运气机遇…………”   系统巴拉着谴责人家, 鬼无情却不如何生气, 也就不搭话, 只安静地等在一边, 只是排着队等着出城。   他能注意到他人身上的不对之处,也就有能力伪装自己。   在皇帝派人来追捕他的时候,城门这般地方,便已经是极危险的所在了。   因而鬼无情也颇为谨慎。   他完全遵循此刻的“人设”,此刻正眉目垂耷,弯腰驼背,虽然也算得有些精气神,但整个人看着,却还是沉默而老实的,一副典型的农户汉子模样。   城门处,除了被皇帝派来守株待兔的诸多暗卫潜伏,本还有被鬼无情派出去,盯着叛党动静的下属。但他们此刻躲在暗处,却未曾发觉之前的上司,此刻却已经扮做了农户模样,正排着队预备出城。   出城的手续并不繁杂。   只是有兵卫在旁边拦上一二,看看来往人的户籍牌子便罢了。   那户籍牌子对于鬼无情来说,自然是十分好得的,暗卫什么事都得会一些,仿制这类身份证明自然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因为兵卫的检查还算得上松散,因而队伍出的极快,很快便已经到了鬼无情二人。   鬼无情沉默着将玉妃挡在身后,他还背着卖菜用的菜篓子,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一身打了补丁的,看着就像是个穷苦的农家。   兵卫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只是接过鬼无情手里的牌子看了看,便又还给了他,还不忘好心提醒,道“下次记得洗洗手,手上都沾了泥了。铭牌若是弄脏了,看不清楚了,可是得去补办的。”   鬼无情呐呐应下,他道“谢谢军爷了。您在这儿,也是辛苦了。”   那提醒他的兵卫,正是个年轻的汉子。他挠挠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笑来,只道“分内之事罢了,算不得辛苦。”   便又转而去看下一个人了。   鬼无情微微垂下眼来,他心里叹了口气,察觉到周围不断扫视过来的诸多视线,却也一点儿未曾暴露出什么来,只露出个憨憨的笑容来,在身上擦了擦沾了泥的手掌,拉住了玉妃,道“今天的菜卖了个好价钱,你再忍些日子,等到我把钱攒够了,就能送你继续去书堂了。”   玉妃倒也机灵,她不敢开口说话,便只微微一笑,做出一副胆怯模样,对鬼无情点了点头,便又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她此刻只觉得老乡十项全能,几乎就是个人形外挂,因而竟是比起鬼无情还要更放松些,一点儿其他旁的感觉都没有。   因而在鬼无情猛地捏紧了她的手掌之后,玉妃反而愣住了。   她一时无措,又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只自己抬头看去,便见一队人马匆匆而来,带起烟尘滚滚。   那领头的,正是个俊俏的青年人,他一身劲装,看着英姿勃发,格外招人眼球。   便几乎是在玉妃看过去的那一瞬,攻略系统的同步声音也跟着传了过来——   发现新增可选攻略目标赢子临。是否将赢子临设定为攻略目标?   玉妃一下儿懂了,她看一眼鬼无情,心道这是——遇到老乡他熟人了?   可不是熟人么。   鬼无情也未曾料到事情会这般凑巧。   他本以为之前与他一起折返刑场,便该一直待在城里办事去了才对,哪里会料到他竟是不按常理出牌,竟又城外溜达了?   此刻的情况,不管是出现什么意外,与鬼无情而言,都不算什么好事。   因而他只微微低头,尽可能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赢子临全然未曾注意到他,他策马而来,临到城门,便急急勒马,一边递过令牌,叫兵卫检查,一边回过头,心道怎么回事,怎么感到哪儿不太对劲?   他回头看了几眼,便将目光定在鬼无情身上了。在兵卫将令牌交还给他之后,便道“哎哎,等等,我等一下再进去。”   他掉了个头,慢慢过去了,骑在马上,接下剑鞘,轻轻戳了一下鬼无情,道“这位兄弟还请留个步,我见你有些眼熟,要不你停一停,我们喝杯酒,拜个把子?”   鬼无情被他戳了一下的时候,身体便僵硬了一瞬,他在心里长长地出了口气,强忍着想要把赢子临揪下来暴打一通的念头,转过身来,做出一副受宠若惊之态,道“大人,您,您这是在说我么?”   他嗓子压低,比起寻常中年人,还要显得更粗砺一些。   虽说有些不好听,但也的确是模糊原本嗓子的好法子,而且农户毕竟是农户,声音不好听些,倒也不是多么招人眼球的事情。   因而鬼无情之前与守城的兵卫说话的时候,也就未曾引起周边暗卫的注意。   但此刻却不同了。   鬼无情几乎是瞬间察觉到诸多目光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有寻常百姓的,有守城兵卫的,还有暗卫独有的,隐晦而阴冷的,像是寒针扎人一般的打量目光。   赢子临之前叫住他,便是因为那股莫名的熟悉之感。   他一向是个直觉极敏锐的人。   以前在边城时,赢子临便曾经因为敏锐的第六感屡次立功,而功劳最大的一次,还是鬼无情当初刺杀蛮王,蛮族方寸大乱之时。   那时,赢子临的父亲率领大军,大败蛮族。而在那时候,那蛮王的一位子嗣,本也是有机会逃走的。   那位蛮王子嗣,是极其骁勇善战,智谋也颇为出彩的人物,平日里,也没少叫边城守将,生出咬牙切齿的念头来。   赢家将军对他颇为重视,派了自己幼子在内的八名下属前去,追击那护着那人逃离的一支蛮族人马。   若那时候他们真真全去追了那支人马,那就正正是中了那位蛮王子嗣的计策,叫他绝地求生,觅出生机。   偏偏那时,赢子临那儿出了岔子。   他只觉得有哪儿不对,又说不出是哪儿不对。赢子临频频失神,只犹豫了小片刻,便毅然抗命,未曾遵循父亲所令,去追击那一支护着“蛮王子嗣”的队伍,反而是循着野兽一般的直觉,直接去包了另一支队伍,正正将对方围死在边城。   那正是真正的,护着蛮王子嗣逃离的兵马,那蛮王子嗣只留了一点儿人手在身周,叫身边心腹假扮了他的模样,引开他人,自己扮了逃兵,与守卫一齐逃离军中。   这本来是一项极惊险,寻常人就算是想到了,也绝不敢去做的险事——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比起暴露在敌手眼中,却有无数兵卫相护的情况,这般拼死一搏,趁乱逃离,却是更有半路死去,甚至尸身都无人认领的风险。   偏偏这般的法子,那蛮王子嗣竟是真的用了,也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就在他将要成功逃离的时候,这倒霉的蛮王子嗣,正正被凭借直觉,寻觅而来的少年将军险险赶上了。   他就此饱含着恨意不甘,倒在了洒满了鲜血的长草丛间。   赢子临那时来的这一下,直叫蛮族失了最优秀的一位王位继承人,叫那群龙无首,乱成一团的蛮族贵族,最后不得不扶了小王子上位。   而那小王子又胆怯,又没有担当,蛮族被清剿,这位最后的一任“蛮王”,便可以说是占了一半的功劳。   因着曾经的诸多功绩,赢子临对自己的直觉可谓是万分信任,这也叫他第一时间发觉了鬼无情身上的异样之处,因此才唤住了他。   鬼无情的表现,自然是几乎无处挑剔的。   他略带局促地搓了搓那双沾满了干泥的手掌,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脸上带着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茫然,与害怕冲撞了贵人的恐惧。   赢子临只觉得他看着熟悉的不行,实在是叫人心中生疑。   这股熟悉感,不是从这人的身形、气质、举止、嗓音上得来的感觉。   而是些更深、更细微的地方。   就算是个寻常人,忽地感觉到自己对某个陌生人生出莫名的熟悉之感,怕也是会控制不住地,生出探究的欲望来的。   更何况是赢子临这种直觉强悍,且对自己的感觉极其信任的人?   他心道,自己近日里接触得最多的,除了他的好兄弟,便就该是那些叛党了。   ——而鬼无情方才回宫,此刻应当还在宫里才是,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   因而这儿的人——便该有极大可能,是叛党一支了。   他这些时日里接触了不少叛党,既然都是叛党,那么骨子里的东西,自然也该是一样的。那么能叫他生出熟悉之感,自然也就是极正常的事了。   ——赢子临本是这么想的。   因而,他在说出那句“喝杯酒”的时候,语调里的意味深长可谓是完全没有掩饰。   几乎就差直接翻脸,将剑点到鬼无情脖颈上了。   而赢子临心里头的想法,鬼无情却是不知道的。   因而他虽然身体暗自绷紧,随时预备扛起老乡逃命,但是心里却还是极其冷静的。   便也依照自己如今的“人设”,恰当地做出符合人设的,该有的反应。   但他是冷静的,赢子临却不是。他本已经做好了眼前之人就是叛党,也暗自警惕,做好了出手拿下他的准备,但他脑子里头的打算尚且未曾盘算周全,便听到了鬼无情的回应。   ——“大人,您,您这是在说我么?”   那嗓子粗砺十分,简直像是被砂纸磨过了一般,这本该是个颇为难听,也极其陌生的声音。但赢子临却还是在里边,寻到了些熟悉的莫名感觉。   ——熟悉。   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么一道声音,他分明是绝对未曾听过的,但是仔细一咂摸,却总是能从细枝末节,纠出那么一点儿熟悉的味道来。   那点儿味道,直叫赢子临不由得联想到了曾经与他换了装扮,一齐在夜市上,售卖簪子的好兄弟。   他因为这怪异的联想,不由得便顿了一下,也便未曾能第一时间,回复鬼无情的第一句问话。   鬼无情却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他仔细观察着赢子临脸上的神色,见他微微一顿,眉目间露出了一点迷茫神色,心里便是一定。   他有意误导,叫自己从赢子临的怀疑当中脱出身来,于是便又搓了搓手,脸上带着穷苦农户人面对富裕、权贵人家时,惯有的惶恐惊慌,继续用那粗得像是锯子锯树的嗓音,小心翼翼地出声道“大人?”   这一下叫出来,顿时便叫赢子临回神了。   他自个儿将那嗓子里里外外回味了几遍,与记忆里,鬼无情曾经的每一句话都细细对比。于是那股儿熟悉的,鬼无情本身便有的,无意识地带出的冷漠音调,便慢慢在这极短时间内的对比之中,骤然明晰了起来。   赢子临几乎是将鬼无情的每个字,都掰碎了细细咀嚼过的,一旦将眼前的“农户”与自己的好兄弟联系起来,赢子临便在转瞬间将鬼无情此刻的模样,与他本身的形象联系起来了。   他全然未曾感觉到什么不对,也未曾发觉自己对于好兄弟,实在是精细得过了头的,再不同寻常之过的关注,只心里咯噔一下,忽地生出了些莫名的沉重感来。   但是他却也未曾将这股感觉带上脸,只收回了自己第一瞬时,脱口而出,想要唤出的名字,转而道“你怎么装成这样儿了?”   赢子临假做毫无所觉,他只收回剑,细细看鬼无情的反应,见鬼无情几乎是细不可察的一顿,心中便猛地一抽,像是他整个人,都忽地泡到了冰水里头。   ——他当真是无情。   他竟真真是无情!   赢子临脑海中的念头,伴着一些他全然不愿意去想的可能性一起从他心底浮了起来,他脸上扯起招摇笑意,假做愉悦道“未曾想到罢,你扮成这样,我也还能认出你来!好你个无情啊,今儿不是去里头了吗,我还以为得晚上回去,才能见到你呢。” 第五十九章   这他妈怎么回事儿?!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漏, 叫他竟是被人认出来了?   鬼无情在赢子临的一句“无情”唤出的时候,瞳孔便骤然缩紧。   他完全想不到, 自己如此伪装,身形、动作、表情、语气、嗓音, 本都该一点儿破绽都没有的才是, 却竟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并且那人还不是擅于此道的暗卫, 而是应于这方面完全没有多少经验,也全然不会追踪、易容技术的赢子临。   鬼无情脑子里怀疑人生, 但行为举止却还是半点未乱,他只停顿了一息,便轻笑一声,道“嗯, 的确未曾想到。”   他语调里,甚至是带着一点叫人沉醉的, 像是蜜糖似的甜蜜, 有若罂粟一般, 叫人着迷的笑意的。   赢子临平日里鲜少见他露出笑模样,饶是此刻情况诡异,鬼无情甚至还戴着人皮面具,叫人一点儿都看不到他脸上该有的模样,但是这一点极少见, 极罕有的笑意, 却还是叫赢子临不由得一个晃神。   便是在这一瞬间, 鬼无情甚至连话语都未曾落下, 那含着笑的语调还未曾消散,他便骤然发难,左右两手猛地划出两柄匕首,利剑一般猛地朝着马匹上的赢子临刺了过去!   “!”   赢子临之前心神一晃,这一下又来得太过突然,叫他只下意识地将长剑一横,便想要将那两柄匕首挡来。   然而他到底是反应慢些,因而在鬼无情骤然收手,转刺为踹的时候,全然未曾反应过来,只被鬼无情毫不犹豫地踹下马去!   鬼无情尚还未曾罢手,他在马鞍上斜斜压身,便直接折下了腰身,一下抓住了赢子临手中长剑的剑柄,接着赢子临下落的趋势,一下便将长剑抽了出来。   这一系列情况说来复杂,其实也不过两息功夫罢了。   甚至是在鬼无情抽出长剑,坐到了马鞍之上之后,赢子临才刚刚落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周边的百姓、兵卫,都尚且未曾来得及,对于这骤然转变的情况做出反应。   甚至连诸多暗卫,都愣了一瞬。   鬼无情却是半点儿犹豫的不带的。   他一手持剑,一手将一边的玉妃猛地提将起来,搁到身前,又拉住了缰绳,将长剑在马臀上狠狠一抽!   便见那骏马因为臀上猛地袭来的剧痛,长吁一声,那声音与玉妃此刻才发出的,控制不住的惊呼声混在一起,直叫被下了定身术似的诸人终于反应过来,暗中混杂的暗卫尚且未曾来得及出手,便只吃到一嘴滚滚烟尘。   赢子临胸口痛极了,他也不知道这股听疼痛,是因为被鬼无情踹的那一脚踹到了心窝上,还是因为心底骤然生出的,控制不住的惊慌恐惧之感。   他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甚至没叫暗卫来得及搀扶,只提高声音,大喊道“无情!——”   只这着几息时候,鬼无情便已经到了他们一时触及不到的远处了。   他听到了赢子临的声音,却头也不回,甚至更重地再抽了一下马臀,直在它后腿上划出了一道颇大的血口来。   赢子临又气又怒,胸口又疼又闷,眼前更是发黑发沉,他道“鬼无情——!!”   也不知道是在叫人,还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赢子临倒也果断,他猛地咳嗽出声,一边猛咳,一边将旁边的暗卫拉下马来,自己翻身上去,道“愣着干什么,追,快给我追上去——”   然而只是几息时间,他们却已经失了先机,赢子临带的暗卫不多,只十几人罢了。这十几个暗卫一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饶是他们能看出那时的情况不对劲,却也是下意识地不愿意对自己的上司出手。   但赢子临已经下了命令,他们却也不能不听从。   十几人只骑了马,又匆匆赶着追赶上去了。   后边被皇帝派来,正经儿的知道,该拿下鬼无情的暗卫,却是未曾第一时间追赶上去,他们反而是散了开来,一些人回去将消息传开,另外的人手寻了马,方才迟迟追赶上去。   鬼无情是朝着山岭跑的。   京都之外不远,便有低矮却连绵的山岭,此刻他只有一人,还带着个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的玉妃,若是想要逃命,便只能往山岭中逃了。   这马本便用不长久,鬼无情也就毫无怜惜之心。他架马一路奔逃,玉妃在他怀里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之前的情形变得实在太快,全然叫她生不出其他心思,现在整个人脑子里都只有重复的“六六六”,其他的想法,竟是一个都不曾有。   这也叫鬼无情暂时得了几分清净,他一点儿慌乱无措,都没有,甚至还第一时间感觉到了马匹速度变缓。   京中的马,本便不是什么好马,这马之前负担着他与玉妃两个人的重量,受了惊吓又受了伤,能跑这么一大会儿却也算得上不错了。但如今这般时候,这马就算再好,只要它稍稍慢上一点儿,便也就再没有其他的用处了。   鬼无情回头看上一眼,只见赢子临领着头,正领着人坠在他不远处,更远些的地方,还能看到些小小的人影,应是用轻功追赶过来的诸多暗卫。   这世上,鬼无情的轻功若说第二,便没有人敢说第一。   他抢占一匹马,一是为了省些力气,二便是为了出其不意,先将赢子临弄下去,与他撇开关系再说。   ——如今他身份敏感,赢子临若与他有了牵扯,可是绝对吃不到什么好果子的。   鬼无情心里明镜儿似的清明,因而他之前下手,也可谓是毫不留情——只留了一点点,未能真正下手,刺赢子临一个重伤——但之后那一脚,却也是真真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的。   鬼无情能力如何,他自己可是再清楚不过。鬼无情本以为赢子临此刻,本该是要痛极了,再没有能力追赶上来的,但是此刻看他的情形,事情却全然不是他所相信的模样。   倒也是他自个儿,低估了这自小,就打军长生长出来的小将军了。   鬼无情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也不勒马,只拍拍玉妃,道“待会儿我背着你跑,你且记得回头,帮我看看后边的情况。” 第六十章   玉妃点点头, 只干脆应了。鬼无情见她也算的上靠谱, 不由便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如今看起玉妃来,简直是带了足足三米厚的美化滤镜, 老乡长得又好看, 做饭又好吃,还和他是老乡,性格开朗三观端正不拖后腿不搞事情。   还有比玉妃更好的队友吗?   不存在的,再没有了。   鬼无情叮叮当当地给玉妃涨着好感度, 他只叫玉妃揪住缰绳, 自己在马鞍上轻轻一撑, 便羽毛一般, 直接落到玉妃前头去了。   他们这边动静不算大,但挨不住两波人距离不是特别远, 后边的赢子临远远见了他们动作,心中一转,便知道鬼无情打的什么主意了。   他心知自己轻功不够。追不上鬼无情, 只得又狠狠策马, 急急往前边追赶上去了。   赢子临几乎感觉鼻头都有些酸了, 他心口又胀又痛, 一时之间,甚至叫他喘不过气来。他脑海中也是繁杂一片,也不知道, 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下意识地想道无情他这般举动, 难道就是为了那个少年人吗?   鬼无情身为暗卫, 此刻为皇帝办事,他若有其他事要去做,那见着赢子临怀疑的时候,便该与他暗示一二,免得叫自己人坏了事情。   但鬼无情偏偏什么都没有做。   ——他是被赢子临自个儿认出来的。   光是这一点,便已经足够说明许多事情了——他不想被赢子临认出来。   因为赢子临若是认出他来,便会与他有危险,有坏处。鬼无情乔装打扮暗中出城,一没有带下属,二没有给赢子临递个口信,饶是赢子临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却也能清楚,他绝不是去做任务去的。   ——若真是皇帝下令,叫他领了任务,那么皇帝先就得与他自个儿捎个信,与他说一声,道鬼无情要被调派到别处,而鬼无情也大可以光明正大,毫不心虚地从这儿走出去。   ——若是鬼无情自己有了什么想法,想要追查叛党,引诱他们出来,那么以他的谨慎,也定然是会布下后手。就算不与他通气儿,在方才那般情况的时候,也大可以暗示一二。   赢子临不是个笨的,鬼无情也清楚这一点,他不至于连暗示的动作都看不懂。   鬼无情能做的事情那么多,但他却偏偏一个也没做。   甚至他在赢子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表面打趣,实则试探的一句“无情”出口之后,便毫不犹豫,狠厉地下手抢了马,直接带起那个陌生的少年人,便毫不犹豫地奔逃而去了。   他果真是不想叫自己认出来的。   赢子临心想,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无情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事,他到底得了什么失心疯,才会做出这般堪称背叛的举动?   他之前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但这会儿远远看见了鬼无情的动作,心里头便忍不住泛开一阵一阵的酸。   又酸又苦,直叫他觉得格外不是滋味。   也不管鬼无情到底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但他如今的行径,已是背叛举动了,背叛了皇帝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要比叛党还要更罪大恶极一些。   如今赢子临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他心中道不管无情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但他却不能再错下去了。   如今回头认罪,或许皇帝还能看在他及时醒悟的份儿上,饶他一次。但他若是不能及时回去认罪请罚,那便是以叛徒论处了。   赢子临不知道鬼无情的处境到底如何,他只想着,就算鬼无情犯了什么事,此刻及时回头是岸,就算没了皇帝的宠幸,但也能留下一条性命。但他若是不回去,那就算是叛徒了。而既然是叛徒,那皇帝便不会许他活在这世上了。   鬼无情若是回去,或许会受罚,但是有他在,他去求皇帝,舍了爵位求皇帝恩典,保他没有大碍,应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他若是不回去,就只能死路一条了。   鬼无情却不知道赢子临心里的念头。   赢子临尚且还在脑海中胡思乱想,但鬼无情却全然没有其他杂念,他落在了玉妃前边,也没有勒马的意思,只就着这个姿势,将玉妃背了起来。   他运转内力,脚下微微一使力儿,便如一片轻云一般,直直飞了起来。   饶是玉妃之前已经被他带着飞过一次了,但却依旧不减激动心绪,她环住了鬼无情的肩膀,又回头往后看,道“呀,他们追上来了!”   鬼无情道“没事。”   他轻得像是一缕清风,一片烟云,距离在鬼无情眼里全然不是问题,他身上还背着玉妃,速度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在这个世上,如果鬼无情说他的轻功排第二,就没有人敢说他的轻功是第一。   寻常人的轻功再轻,再快,却也没办法轻过雪落,没办法快过疾马,但鬼无情可以。   雪落或许还有声音,疾马也还有个限度。但这些事儿,在鬼无情这里却都不是什么问题。   他曾经害怕过高度。   鬼无情绑定系统的时候,他才刚刚从六楼摔下来。   他那时候,其实也挺窒息的。   鬼无情那会儿刚刚大三。   他因为和舍友有了矛盾——虽然是舍友单方面的,但两人呆一起,却也挺尴尬的。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鬼无情就收拾收拾东西,从宿舍里面搬了出来,自己租了个房子住。   那天他没课,本来想着出门买点儿速食食品,接下来几天都不用点外卖了——却没想到,他就正好倒霉,碰到不知道哪家的父母粗心大意,出门也不知道留个人照顾孩子,也没有关上阳台的门,就叫小小的一团爬到了阳台上。   两三岁的孩子,完全没有什么害怕的概念,底下的人围了一团,已经报了警,只能在底下紧张地看着,他们手足无措,却也没有办法。   鬼无情发现这事儿的时候,已经算是晚了。   他提着东西回来的那会儿,那孩子已经半个身子都挂在外边了,再差一点,就要掉下来了。   倒也有热心的邻居试着爬过去,把孩子抱进去,但阳台与阳台之间的距离实在隔得远了点,他们努力了半天都够不到,想要用什么东西把孩子推回去,却又害怕弄出了岔子,反而失手,把孩子给弄下去了。   那会儿警车还在路上,孩子却眼见着要掉下来了,鬼无情再怎么心冷,却也不能看着一个小孩儿就这么摔下去或死或残,所以他半点儿没犹豫,让邻居家帮他开了楼门,按了电梯,然后进了邻居的家门。   他站在阳台上,看准距离跳了过去。其他人吓得脸都白了,他却没有什么感觉,过去就把孩子抱下来了。   这事儿要只是落在这里,可能也就这么了了。鬼无情说不定还能混个“十佳好青年”当当,上上报纸,再混个“热心市民”的称号。还能给广大人民群众一点瓜吃,宣扬一下真善美什么的正能量。   但是事儿偏偏就这么巧。   ——那户人家出了这样的事儿,根本不是因为父母粗心大意——而是因为那对夫妻磕药!   鬼无情前脚过去把孩子救下来,那对夫妻后脚就发疯似地撞开了阳台的玻璃门,两人看着跟丧尸似的,抓着人就想往鬼无情脸上啃。   鬼无情那会儿还是个弱鸡,全身上下也没几块儿肌肉。他一个人干不过两个人,怀里还护着个柔软的小孩儿,几番下去,他就给强行推搡下阳台了。   阳台在六楼。   鬼无情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儿。   那会儿他胳膊上还有几个儿血淋淋的牙印,那孩子也差点被殃及到,一张可爱的脸蛋上也差点留下了印子,所幸鬼无情豁的出去,也把他护得好。   鬼无情在掉下去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就调整了身体方向,他紧紧把那小孩儿抱住了,接着一阵剧痛,系统就把他绑定了。   鬼无情把那小孩儿护得挺好。   甚至在鬼无情软趴趴地落在了地上之后,小孩儿还在他胸口坐着揪他脸,一点儿伤都没受。   鬼无情就是在那会儿,有了个恐高的毛病。   所以他在一开始,刚刚把自个儿卖了,开始被当成暗卫来训练的时候,成绩其实算不得很好。   他那会儿打架的确厉害,训练也狠得下心,但就是练习轻功的时候,死活不给动弹。   其他人嗖嗖嗖地飞檐走壁,满院子像是养了一窝人形鸡崽,哗啦哗啦拍着翅膀,努力地想要飞高高。只有鬼无情一个,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像是混在了鸡崽儿群里的一只奶猫。   训练他们的暗卫小头头盯着他盯了几天,决定亲身上阵,自己来教导他。   然而任凭他是打是骂,鬼无情都巍然不动,一张小脸面无表情,像是个毫无波动的木偶娃娃。   暗卫头头本来还试着带着小崽子飞一次,结果他刚刚带着鬼无情上了树梢儿,就感到肩上一紧——鬼无情已经像是个八爪鱼似的,紧紧扒拉到他身上来了,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要是平常孩子做出这种事儿,脸上多多少少都带带点儿泪花,偏偏干出这事儿的人是鬼无情。   别说害怕地挤出眼泪花儿了,他脸上连点儿表情都没有,偏偏手脚又都扒拉得紧,跟个缠在蜘蛛网上的蜘蛛似的,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暗卫头头实在被他闹得没脾气,鬼无情天赋高,其他方面都是数一数二的优秀,学什么都快,干什么都好,武功修为增进得也高。   但他就是死活学不会轻功,也死活不去学轻功。   暗卫头头几乎是把什么法子用过了,鬼无情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不动如山,淡定得很。   直到最后,暗卫头头提着他上了城楼。   那是极高的地方。   若是那会儿的鬼无情摔下去,就算摔不死,但摔残却也是极正常的事情。   暗卫头头自个儿坐稳了,然后提着鬼无情的衣领,把他从城楼上边丢了下去。   鬼无情那会儿差点儿没绷住,直接骂出一句妈卖批。   他和暗卫头头是一个想法——他俩都觉得鬼无情可能要完,这么一下下去,不死也得半残。   恐惧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鬼无情心想,他之所以不学轻功,是因为他怕自己再死一次。   但现在他都他妈的要死了,再不学,难道就真的这么等死吗?   当然不能。   于是暗卫头头提出去一只奶猫,提回来了一只鹰崽儿。   鬼无情在那之后,轻功境界一日千里,他今天可能还在墙头蹦跶,明天就已经能蹲在树梢儿了。   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能跑的比马更快了。   鬼无情背着玉妃,他一路半点不停,距离与诸人逐渐拉大,但却也一直没有甩掉诸人。   进山林之前,玉妃还回头看了一眼,她道:“他们还没停,就一直跟着我们。”   鬼无情应了一声,他道“没事。”   再给他一点儿时间,他就把这些人全数甩开,就算会受些伤,但却也能不缺胳膊不断腿,也能算得上全身而退了。 第六十一章   鬼无情带着玉妃, 一路直上山岭之中。   他做过很多任务,经验十分丰富。心知在如今这般情况下, 躲入山岭,是最好的选择。   鬼无情之前在闹市之中,很是弄出了一番动静。昔日的同事未曾能捉住他,那么此刻, 云朝势力, 也该得到消息了。   鬼无情此刻只以稳为主,他不走树梢, 选择降些速度, 只在树丛间穿梭。   树林之中枝叶茂密, 平日里除了樵夫、猎户, 甚少有人进入山林之中, 因而若是在树丛之中留下痕迹, 便无异于宣告他行进路线就在此处。   鬼无情甚是小心翼翼, 他一入山岭,便如鱼如大海,只选定一条路径,小心行走。   玉妃紧紧地俯在鬼无情脊背之上,她心头砰砰直跳,回头往后看去,见不到半点声音, 忍不住悄悄道“我们这是——甩开他们了吗?”   “未曾。”   鬼无情道“若我未曾料错, 此刻皇帝那儿, 应已经要派出人马来了。”   皇帝或许还不知道,或是不能肯定他的身份,因而他即便出手,却也不会太狠厉,起码不会做出放火烧山这样的事来。   鬼无情道“我们目标勉强能算得小,他们若无意外,应会分开搜寻。”   而赢子临与这十几个暗卫,应当就是第一波。   这儿距离京城算不得远,皇帝若要派人过来,速度定然会很快,若不能将这些人处理干净,他怕是真有可能会被抓回去。   鬼无情轻轻吸了一口气。   “你们分开搜寻。”   与此同时,赢子临与诸人也终于是赶到了山岭之下。   他道“你们伤不了他,便拖住他,发信号。”   暗卫们只沉默应下,他们下了马,将马绑在一处,又留下一人看守,其他人都入了山岭。   赢子临领头进入,他试着通过蛛丝马迹寻觅鬼无情的所在,但他到底是个新手,在这方面懂的所有的东西,都还是鬼无情教给他的,所以他完全寻觅不到然后东西。   但找不到也没关系。   赢子临想,他要是鬼无情,他会往哪里去?   这片山岭他没有来过,但他却也知道,从这儿翻过几座山,便又是另一片城镇。   他往那些必经之路上去,不怕堵不到鬼无情。   但是这次他想错了。   “我们先处理了那些暗卫。”   鬼无情道“我不能把你放到哪儿,你要是被人发现了,我要救回你很难。”   他说的是实话,所以玉妃更难受了,她整个人都丧丧的,感觉自己被大佬嫌弃了。   玉妃道“那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吗?”   攻略系统见缝插针,他幽幽道“你把他攻略了,我给你开金手指。”   “………谢谢不用了。”   鬼无情听着玉妃和攻略系统的拌嘴小趣,心里有些想笑,紧张的心态却是一点儿都没有的。   所以他道“我会带着你一起去,我下手的时间,会把你放在一边。”   “你记得收住气息,不要从树上摔下来就好。”   玉妃连忙点头,她现在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又怕自己连累鬼无情,又觉得自己脱了鬼无情后腿,所以鬼无情说什么是什么,乖的像个小学生似的,可听话。   鬼无情大概也能明白她现在的心情,他也不说什么,只又绕了个大弯子,慢慢往其他暗卫的方向摸过去了。   在山岭里悄无声息地潜行,其实也是一件难事。   因为人毕竟也是大块头的动物,一个不小心,就会惊动山岭里的鸟雀。   寻常人进来山岭,闹出一些大动静,尚且会惊到树上的鸟雀,叫这些鸟儿扑棱棱飞起一片。   更何况是暗卫这种,直接在树上穿梭的呢?   他们毕竟不像鬼无情,能几近完美地收住气息与声音,他们的气息隐藏得再完美,但在极具危险性的,在鸟雀眼中,可以称得上“庞大”的身形靠近的时候,依旧会惊飞本就胆小的鸟雀。   鬼无情很快便撂倒了第一位倒霉的暗卫。   他从背后出手,玉妃紧张得呼吸都要屏住,自然也发不出什么动静,提醒对面,危险来了。   所以鬼无情的动作格外灵敏。   在那暗卫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鬼无情便已经击中了他的后颈。   他悄无声息,出手狠辣,对面的暗卫甚至连一点儿声音都未曾发出,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在山岭之中昏倒,却也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鬼无情没有真正下手,杀了他的意思,自然也就不会任由他被出来觅食的豺狼虎豹当做送上门来的美餐啃了。他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只抱起那人,蹿到树上,选了个粗些的树枝,将人挂上去了。   玉妃在一边看着,只感觉鬼无情的动作,就像是在树上挂一条大块儿的腊肉。她本以为鬼无情出手袭击别人,还要经历一番苦战,却没有想到老乡这么带劲儿,一点儿难度就没有,就把别人撂倒了。   简直六六六,要不是现在他们必须得隐蔽行事,她都想啪啪啪不断鼓掌了。   玉妃看得眼睛发光,恨不得能给鬼无情吹出大大的彩虹屁,但鬼无情自己却没有什么感觉。他只小心地寻觅诸人的动静,他们分开行事,反而是给了鬼无情极大的便利,叫他有机会逐个击破,能毫无负担地逃到另一边去。   在打昏了第十六个暗卫的时候,鬼无情已经察觉到某些不对劲了。   他紧紧皱着眉头,心里慢慢沉了下去,在打昏了第十七个暗卫的时候,这股不详预感,已经到达了巅峰。   “是哪儿出了问题吗?”   玉妃察觉不到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但看着老乡这幅严阵以待的模样,不由得也起了一些紧张情绪来。   鬼无情把人挂到了树上,又飞身过来,重新背起了玉妃来。   他道“之前在城门的时候,我数了子临带的人手,算上他也不过是十六个人,可我如今尚且未曾见到他,却已经打昏了十七个人,这多出来的两个,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玉妃脑子一热,她惊悚道“什么,你数了吗,我们是遇到山鬼了吗?多出来的两个不是人吗!”   怎么回事,她之前还以为自己是进了类似“锦衣卫”这一类的官场刑侦类风格的世界里头,但现在怎么画风变得这么快,这忽地就变成灵异世界了吗?   鬼无情本有些点她一点的意思,但他却未曾想到,自己的老乡竟会开出这么大的脑洞来。鬼无情一时也是无奈了,他也不再叫玉妃瞎几把猜测,只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有其他人来了。”   若他未曾预料错,那多出的两个暗卫,应是属于新入了山岭的,之前在京中,很是追了他一段儿的暗卫中的人。   “我本想先处理了他们,再重新出来,沿着路,重新回返城里。”   鬼无情道“但现在看来,回去是不行了,若要脱身,怕也有些难。”   玉妃道“那怎么办………要不我们现在下山。”   鬼无情道“现在下山,定然有人在下面守着。”   他道“这儿我曾经来过许多次,我有个法子,但怕是有些冒险,有可能受伤,也有可能死。你若是相信我,我们便用那个法子,你若是害怕,我们便直接往山岭深处去,之后想法子,与我那边的势力联系。”   玉妃只犹豫了一下,就狠下心来了,她道“你用,我都听你的。要不是你把我带出来了,说不定我过些日子就要被杀了。不管你怎么做,我都相信你。”   最重要的,还是玉妃知道她死不了。鬼无情于玉妃心里都清楚这一点,但是就算是清楚,鬼无情心里头,却还是十分受用的。   有一个人无条件地信任你,依赖你,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一件非常让人感到快乐,和自豪的事情。   鬼无情道“我会护好你的。”   他郑重其事,极其认真。   玉妃只点头应声,她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在这方面什么都不懂,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有一个虽然帮不上忙,但是格外听话的队友,比起一个哪怕帮得上忙,但却总是闹出岔子的队友,可要好的多了。   鬼无情沉下心来,他将心中的情绪都硬生生压了下去,只在有一次碰到暗卫的时候,未曾第一时间下手,而是给了对方空挡,叫他有了时间,放出信号来。   长长的烟花带着尖利的哨声在空中炸响,鬼无情等到那人放完烟花,方才悍然出手,击昏了他,又将玉妃接了下来,故意做出身受重伤,因而有些体力不支的模样。   他有意拖延,很快便被寻觅过来了的诸多暗卫团团围住。赢子临自然也在其中。   ——不出鬼无情所料,那多出来的两人,果然就是之后上了山岭的暗卫。   负责抓铺他的暗卫头领速度极快,效率极高,他虽然未曾自己到场,但却也派来了数量可观的诸多暗卫。   此刻鬼无情被足足几十人团团围住,却依旧半点不慌。   赢子临看着他,他未曾询问鬼无情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方才做出此等背叛举动,只道“无情,你现在回来,还来得及。” 第六十二章   现在回头来得及?   怎么可能来得及。   鬼无情未曾说话, 他只与赢子临对视一眼,便沉默了下来。   ——这便已经是无声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赢子临微微沉默, 他脸上未曾有什么神色,但眼底却是悲切而难过的。   他道“你可知道,我今日无论如何,也是要抓你回去的?”   鬼无情面无表情, 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 但太晚了。”   太晚了,已经回不去了。   鬼无情想, 他若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或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就好了。   也就不必面临如今这般, 好友因为彼此立场, 而不得不分裂开来, 彼此敌对的场面了。   凉风席卷着秋叶洋洒落下, 树丛之间的气氛一触即发。   一片秋叶旋转着落下来的时候,鬼无情脑海中便如丝线崩断,他一手揽住了玉妃腰身,一手持长剑,如做舞一般旋转一圈。   本要攻来的诸人皆数被他一剑击退。   鬼无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痛痛快快地用过一场剑了。   他轻功无双。   剑术却也是无人可以匹敌的。   藏得高一些的暗卫撒下淬毒暗器,被鬼无情挑剑拨弄间尽数挑开,他一手揽着玉妃, 却还是显得极为从容, 只逼退围攻诸人, 打量着周围情况,挑开两名暗卫,想要从中突围。   赢子临一马当先,他丝毫不怕被鬼无情刺中,手里拿着不知道哪儿来的长剑,直接从鬼无情身后捅了过去。   鬼无情听到了他刺来的风声。   这一剑来得又狠又快,鬼无情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他两剑挡开周边人刺来的兵刃,又用剑拌住了后一人的剑,身形压低,躲过身后刺来的另一剑,带着玉妃欺身上前,只一下,便将长剑送入了那暗卫的肩颈处。   那暗卫拿不稳长剑,剑便从他手里掉了下来,那剑尚且未曾落地,便被鬼无情用剑一送,“哐当”一声,只被做了暗器,又逼退了旁边一人。   这一切说来缓慢,实则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在被鬼无情送到另一人身前的长剑被拍开的时候,赢子临的剑,也方才险险擦着鬼无情的腰身没了过去。   ——赢子临自己收了力道,硬生生叫这本该扎到鬼无情胸口上的长剑错开了位置。   那一下若是扎实了,可就是要穿胸而过的!   鬼无情尚且未曾生出什么情绪,赢子临自己却已经生出怒火。   他道“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托大?   怎么能如此信他?   若他真的狠心一些,那他岂不就是要交代在这里?他到底有没有把自身的安危放在心上,怎么能这么信任别人,怎么能对如此伤势毫不在意?   这一句话尚且未曾说出口来,便被鬼无情的动作打断了。   赢子临下不去手,鬼无情却是毫不犹豫。   赢子临刺来的那一下,用的劲儿是实打实的,这也便导致了他就算是错开了本来要刺的位置,但后劲儿却尚且还是未曾收住。   赢子临的身形尚且还在往前倾。   鬼无情便挽了剑花收剑回撤,他手臂一抖,剑尖儿便被他直接送入了赢子临后心窝。   玉妃在那一瞬,差点儿都要叫出声来了,她愕然地看了鬼无情一眼,便见他面上毫无波动,一点儿神色都未曾有,冷得就像是一块捂不热的寒冰。   鬼无情一剑将赢子临捅了个对穿儿,他又转剑,将赢子临的身子挑了起来,松手弃剑,狠狠一掌将他拍开,又上前一步,握住剑柄,狠狠将剑抽了出来。   “噗!”   赢子临来不及说什么,也说不得什么了。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半数都喷在了身前的土地上,一片血腥气骤然弥漫开来。   鬼无情拔剑出来,面容上也被溅了些血点子。他眉目冷冽,半点人该有的人气儿都不曾有,简直像是一尊冷玉雕刻成的人像。   赢子临脑子一片空白,他只在恍惚间,听到鬼无情在他耳后道“下次见我,莫要心软。”   他们的身份已是不可逆转,赢子临若对他心软,便极容易被皇帝盖上一个“同伙”的标签。   与其日后牵连他被皇帝清算,不如现在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告诉他——你的好友,已经不是昔日里的那个兄弟了。以后不必心软,也不能心软。他们都是皇帝手下的鹰爪,是大势力的棋子。若对敌方不够心狠,便是与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赢子临却没有鬼无情这般清醒。   他到底是对许多事情都不了解,就算了解了,也不一定看得透。   所幸他此刻也想不到太多的东西了。   赢子临身后的几个暗卫急急出手,将他半搀扶地接了下来。鬼无情趁着这个空挡,转身又挑开身旁一人攻向玉妃的剑,他无意与他们再周旋什么,只揽住玉妃,接着又一人攻来的剑,直接飞身而起,踏着那人的剑身,将自己送到了高高的树梢之间。   潜伏在树梢上的近十个暗卫反应倒也快,鬼无情刚刚落到树梢上,便察觉到身后一声轻响。   那是袖剑射出的声音。   他头也不回,只长剑一转,便将袖剑尽数扫开,接着便不顾诸人围堵,强硬地扫开一条血路,硬生生往前边去了。   鬼无情自认为他武功修为极高,轻功第一,剑术无双。但他再厉害,到底也只是一个人,能横扫暗卫而不受重伤,其实也是占了他熟悉暗卫武功的缘故。   这些人一齐围攻他,给鬼无情的感觉,就像是曾经的许多自己围堵如今的自己。   他们自然也是极厉害的。   但再厉害,却也是比不上鬼无情的。   鬼无情的剑术一直在进步,轻功也从来未曾落下过,因而,他对上这么一群武功路数一般无二,自己了解得格外透彻的“自己”,便可谓是鱼入大海,鲸吞长流。   但就算如此,他到底也只是一个人罢了。   鬼无情的精力是有限的,而且他还一直护着玉妃,叫她不要受伤,如今的情况乍一看是他占了上风,但实际却并不是如此。   鬼无情怕他再耽误一些时候,便当真走不了了。   因而他毫不犹豫,沾血即走,只任由诸多暗卫追在他后头,且战且退,一路直上山岭最高处。   鬼无情曾经来过这儿。   他有意引着自己进入“绝路”,因而就算是一些暗卫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却也不敢确定,最后诸人齐上山岭断崖处,将鬼无情与玉妃逼到了断崖边。   赢子临竟是直到现在都未曾昏迷过去。   在其他暗卫看来,这位将军的意志力,未免也是太强悍了一些。   换做其他人,若是心脉处被人捅了一剑,怕是当场就要昏迷过去,之后能不能救过来,也还要两说。   就算是暗卫,被人穿心而过捅上一剑,也是极难保持神智清醒,若之后再有什么大动作,也是难活的。   但赢子临却一路强撑,他强行止了血,此刻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却竟是还能开口说话。   诸多暗卫此刻以赢子临为首,他们隐隐成势,护着赢子临,只沉默地等他说话。   “此处断崖虽算不得多高,但百丈却也该有了。”   赢子临胸前晕染开大片血迹,他如今连唇瓣都是青白的,但是眼里却依旧有一种固执的东西盛在其中。   就像是盛了酒的陶瓷杯,盈盈透着细碎的光。   赢子临尚且还被两个暗卫搀扶着,他说话时,声音也再大不起来,听在人耳朵里,实在有一种气若游丝的虚弱感。   “你带着他,活不了的。”   赢子临自己勉强支撑起了身体,他挥开身后过来搀扶的暗卫,自己跌跌撞撞上前几步,语气几乎称得上小心翼翼“无情,过来。”   他的头发被山顶的风吹得向后扬起,似是因为身上的伤势太重,所以他连这一点儿不算太强的风都有些受不住了,整个人都带起了一股颤抖。   “无情,现在回来………出了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鬼无情沉着眼,他尚且还将玉妃护在怀里,另一只手上持着的长剑,尚且也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血珠。   赢子临定定看着他,道“你回来,你信我——我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住你的………这事儿了了,我们就像是以前那样,好不好?”   鬼无情紧紧握住了长剑,他心中道傻子,傻子,果然是个傻子。   他只在心里恨恨地骂,但是却一点怒气都生不出,一点怨恨都生不出。   只觉得无尽的酸涩,慢慢地从心底升了起来,就像是心里藏了一坛未曾酿好的苦酒,此刻被他亲手打碎了,浓烈的,酸涩的苦味儿,慢慢从心底弥漫到了舌根。   赢子临道“无情………”   他几乎是在示弱了,声音是沙哑的,面容也苍白得像是冬日里初落的白雪。   鬼无情也能说,是与他一齐待过好几年的时日了。但赢子临如今的这幅模样,他却也是从来都未曾见过的。   分明已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了,现在眼底却溢出了泪光,可怜得像是只祈求主人不要离开的大犬。   这若是在平时,鬼无情怕是要好好地记下来,以后赢子临耍赖,耍宝的时候,就拿着这事儿来,好好地嘲笑他一番。   但到底不是以前了。   赢子临道“别走。”   鬼无情却给不出回应来。   他紧紧闭了闭眼,又睁开,神色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冷得叫玉妃站在一边,都不敢再乱想些其他的东西了。   鬼无情道“晚了。”   他不顾赢子临在他开口回应时,骤然变得茫然的神色,只道“赢子临,下次再见,我必杀你。”   快些与他撇清关系罢,莫要再生出这些无用的,只会与你招来灾祸的兄弟情谊了。   鬼无情心里在叹息,表面上却一直都是冷硬的,几乎生不出一丝人该有的情绪。   他一边说,一边退,在最后一个“你”字刚刚落下之后,他便揽着玉妃,一齐坠下这数百丈高的断崖去了。 第六十三章   寒风卷着秋叶, 翩翩地从树丛间飞了出来, 一直落到断崖边,被吹到了空中去。   现在距离鬼无情带着玉妃落下断崖,已经是过了好一些时候。   又过了片刻时间, 在另一边骤然响起一道肖似哨声的长响, 那声音伴着空中不慎明显的烟火, 直叫树丛间簌簌作响,跳出好几个暗卫来。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 便也纷纷颔首,只半点犹豫,直往山下去了。   有一个暗卫, 还喜滋滋地上了前去, 把那把被插在了断崖边的长剑拔了出来,擦擦干净, 就高高兴兴带着它走了。   那长剑还是他自个儿寻人打的, 之前被那位将军借去, 一直未曾还给他。   而那赢将军见到他们鬼大人——不,现在不该叫大人了——见到那位昔日统领跳了断崖后, 便似是失心疯了一般, 极悲痛地将他的剑插入了断崖边上。   ——也亏是那位将军手劲儿大, 他的剑质量也算好,才未曾叫这剑直接崩断了去。但那剑到底也是他花了好几钱银子才锻造出来的兵器, 若是就这么落在这儿了, 可真真是叫人肉痛。   鬼无情只一直在下边耐心等着, 他等到最后一点儿声音都消落下去了,方才小心使了劲儿,自己悄悄潜上去看了看。   确定周身的确不曾再有人待着守株待兔了,他方才放了心,自己又跳了下去,将玉妃拉了上来。   对。   鬼无情自一开始,便是未曾跳崖的。   他曾经因为几次任务,来过这儿好几次。   这片山岭,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是一处可以利用的逃窜之处,那么对于他曾经的任务目标来说,自然也是如此。   鬼无情曾经便见人有人从这儿跳下去,他那时也怕悬崖之下或有玄机,他身有轻功,半点不惧,只飞身下去,未曾见着那人有什么藏匿所在,倒是发现了断崖之下,有一处绝好的藏身处。   那是一棵老树。   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是扎根在了断崖绝壁上,它上边是一块巨石,正叫它见不到暖阳,也接不住雨露,分明枝叶都是泛黄的,但却不知为什么,硬生生地在这般绝境处活了下来。   鬼无情偶有时候,倒也会到这儿来,看看断崖处的静谧风景,这儿若是用来看落日,却是一处再好不过的所在了。   再过些时候,倒也的确要是日落时候了。   但现在却不是看日落的时候。   鬼无情以前只将这儿当做一处看风景的地方,却从来未曾想过,偶有一日,他竟然也会借这儿,用来躲过一命。   玉妃略有些恐高——或也不是恐高,只是在断崖处的树木上待着,总是会叫她有些下一瞬便要掉下去的错觉,因而在被鬼无情拉了上来的时候,她可谓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我们现在去哪儿?”   玉妃尚还有些不安,她凑近了,只回头去看鬼无情,眼巴巴地等他拿个主意出来。   鬼无情道“我们下山,直接折返回去。”   玉妃“啊”了一声,她略有些不解,却也没有询问,只收拾了一二,道“那我们要不要换身衣裳?”   鬼无情微微颔首,道“我去底下偷两件儿。”   他之前在城中闹出的动静也算得大了,云朝那边,定然也能得到些消息。但他自出城以来,便一路不顺,若不主动去寻找他们,怕是一时半会儿,那些人也寻不到他。   鬼无情有了之前的一例,这次办事更是谨慎了不少。   他这次扮了个青年人,牵着自家的娇俏妹妹,一路折返了城中。   饶是诸多暗卫,也绝想不到鬼无情竟会这般大胆,分明刚刚才逃出险境,此刻却又自己投了罗网之中。   此次回城,没了诸如赢子临那般的意外,鬼无情只拉着玉妃顺利混入了城中。他只扮做个要来夜市上摆摊子的农家哥哥,宠溺地拉着妹妹去了胭脂铺里边挑拣。   玉妃一路被他拉着,乖得不成样子,她进了胭脂铺子,心中也只道“怎么回事,我们以后要扮做富家小姐吗?所以这会儿,才过来这边买胭脂?”   攻略系统道“我也不清楚,总归只要不是你家大佬准备卖了你,你就跟着他走就是了。”   玉妃也觉得很有道理,她在心里“嗯嗯”应声,对于鬼无情的做法也配合得不行。   鬼无情说她要出嫁了,想要挑些胭脂打扮自己,她便作势娇羞,装模作样地垂下脸去,鬼无情说她刁蛮又挑剔,却又不会梳妆,笨得厉害,她便翘起鼻子,恨不得长高半米,叫人看她的鼻孔说话。   伙计也被他们闹得好笑,他只觉得这对兄妹真真可爱,关系这般好,也是不难缠的客人,他也不因鬼无情、玉妃身上的打扮,觉得他们买不起胭脂,只含笑道“铺子里头,正有妆娘坐着,平日里也有姑娘不会做妆,都是找里边的娘子学的,既然小娘子要出嫁,铺子也不收您银钱,只进去,试一试便是了。”   鬼无情含笑应了,他拉着玉妃,跟着伙计一直进了里边,玉妃脸上还有易容的东西带着,此刻被妆娘温柔地按在了椅子上,只觉得焦躁不安,又不敢直接拒绝,只得慌乱地向鬼无情看去。   鬼无情却未曾如之前一般,给她些回应,那妆娘正摁在她肩上,带着笑脸,与鬼无情说话。   “平日里头,倒也少见有兄长带着妹妹来这儿的,若是要出嫁的小娘子,多半都是被娘亲、姊妹、婶嫂带过来的,您与小娘子,关系倒也真真是好。”   妆娘一边说话,一边点起油灯,鬼无情神色不变,他微皱着眉,脸上却还是带着压不下去的笑意,看着倒也真真像是个长兄模样。   他道“我也甚至没什么法子,这丫头看多了话本儿,一直吵闹着要做个藏云起复妆,我也不知道这到底要怎么做,只得寻了地方,带她来这儿看一看了。”   他一句“藏云起复”,直接叫妆娘顿在了原地,那娘子倒也冷静,她只微微露出个笑来,道“藏云起复,倒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字,郎君可能说得明白些?”   鬼无情道“倒也是我说得不清楚。”   他却不说话了,只起了身,涨了胭脂,直在梳妆小桌上,写出一个朱红的“云”字来。   妆娘只抬了眼,她道“不知道郎君姓甚名谁?”   鬼无情道“姓甄,全名只叫甄德。”   那妆娘本还想要继续再试探几句,正要出口,却只将鬼无情道“这妆你做不得,我听闻这儿有个绘妆厉害的师傅,娘子若是不嫌,可愿劳烦一二,请那位师傅,为我妹妹,做个女儿妆?”   妆娘这下犹豫不得,她只收拾了东西,又到了前边,与伙计说了几句话,这才又回来,与鬼无情微致歉意,自个儿上了楼,不知道是去请哪位“师傅”了。   他们在旁边打着哑谜,玉妃在一边坐着,却只是个半懂不懂。她只从那句带着莫名滑稽的“甄德”名姓上,大约明白了鬼无情约摸是在这儿认得什么人,寻摸着他们之前的那些话,怕也是在对什么诸如“天王盖地虎”的暗号。   攻略系统长吁短叹,他道“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啊——这才只是第一个任务,本来只想要你好好攻略,早些完成任务,我们早点儿滚蛋去下一个世界,现在呢,攻略对象只开了一个,你还把好感度给我刷负了,刷负了就刷负了,以后你总也能开窍,给我把好感度刷回来——结果老子还没等到你开窍,你就已经跑到不知道哪儿的大坑里头了………”   玉妃被他说得心酸又愁苦,她道“唉,我也没办法,你要是个其他系统就好了,我勉强还能奋斗一下………说起来大佬的资料到底靠不靠谱啊,你不是说我老乡是暗卫头头吗,我怎么看着他跟个地下党间谍一样?”   攻略系统道“你问我我问谁,攻略第一手资料就是这样,以后的资料都是跟着攻略进度走的。你要是把他设成攻略目标,成功把他攻略了,别说你老乡,你之前的攻略对象的资料,现在也能再扒拉出来一点儿。”   玉妃道“哦,那算了。”   攻略系统“………………”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怎么就摊上了这种宿主!   玉妃只在脑子里与攻略系统说话,表面上看着,只是一副目光呆滞,宛若痴呆的模样。也就是鬼无情能听到她的心声,方才不会心忧她神智受损。   但他有听玉妃心声的能力,还因为他们是老乡,只把滤镜戴了三十米。但不管是这等听人心声的能力,还是这三十米厚的滤镜,其他人却都是没有的。   因而那真正管事儿的师傅出来的时候,便忍不住挑眉露出了个讶异神色来,他道“您此次出逃这般狼狈,难道便是因为多带了个痴儿么?”   那师傅眉目熟悉,正是之前才与鬼无情见了一面的青年,他手里还捏着只蛊,只凭着那蛊虫的反应,判断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鬼无情道“竟然是你?”   “可不就是我。”   青年脸上挂上笑,他道“我本以为我得在这儿等上半个月,可能才能见着您,我还备了好几种毒,白本还在犹豫您带人前来时,我要用哪一种毒,才能在死前少受些苦。”   鬼无情只微微摇头,他只在脸上狠狠擦了几下,露出些真容,道“的确是我,你也不必挑选了。我此次回去,只是为了带一位与我极重要的友人。不曾有带人前来,扫了这儿的念头。”   那青年露出笑来,他整了整衣裳,又慢吞吞地走下了楼,将那捏在手里的蛊虫收好,方才一甩衣袖,跪了下去。   恭敬道“是臣逾越——臣,拜见殿下!” 第六十四章   他毫不犹豫, 俯身拜下, 行的是端正大礼,三拜九叩,是只能对皇帝做的礼仪。   这就已经是在视他为帝了。   鬼无情如今尚且不知道更多的东西, 他只将这当做臣子对自己所效忠的主人所该有的礼仪。   他把青年扶了起来, 双手捧着对方的手臂, 是一个十足端正且正式的动作。   这本该是一副极端庄,且严肃的场景。   若是现在没有玉妃, 鬼无情可能都要觉得自己龙傲天附体,接下来就要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顺我者昌, 逆我者亡, 美女投怀送抱,身体隐患全消, 就此便要走上人生赢家的道路了。   但偏偏玉妃在他旁边。   她现在还是愣愣的, 脸上与脑子里都是懵的,一时半会儿只充斥了些“啊啊啊”, 许是这会儿她自己也没有理清楚头绪,只在心里叫成了一只尖叫鸡。   鬼无情被她在旁边叫唤着, 即便是想要荡漾一二,都在没有心情了。他与青年进行了一番虚假交流, 便被伺候着洗干净手脸, 换上新衣裳。他身份尊贵, 连带着玉妃也得了全新的好看衣裳,青年亲自伺候着鬼无情洗漱,鬼无情刚刚洗完脸,便有人把软帕递到手边。   “………………”   鬼无情略顿了顿,便从善如流地接过了手帕,慢慢擦干了脸上的水珠。   果然。   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的差距,当真是非同一般的大。   鬼无情这么多年,除了进花楼打扮消息的时候,还从未被别人伺候过。他虽觉得有一些怪异的感觉,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在封建社会里头,当主子的,平日里的日子的确是过的极舒畅。   青年全然不知道自己新认下的殿下,正泡在封建社会发射过来的糖衣炮弹里苦苦挣扎。他恭恭敬敬地伺候鬼无情洗了手脸,又带着他下了地道。   鬼无情道“阿玉呢?”   说来惭愧,他与老乡这会儿,也算是同生共死的情谊了,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却是连名字都未曾交换过。   鬼无情现在,再叫老乡做玉妃,却已经是不合适了,但不叫玉妃,叫她玉儿显得太过亲密,叫她玉姑娘的又显得太过疏远。左右想了想,也只能叫一声“阿玉”了。   青年未曾想到,饶是到了这般时候,鬼无情竟然还想要带上那个生人。他顿了顿,委婉地道“此次一去,是要与殿下见一见诸位老臣,与您的兄长,带上生人,怕是于礼不合。”   鬼无情道“放心罢,她不是外人。”   “………………”青年微微皱眉,他抬起眼来,深深地与鬼无情对视一眼。   他先是被那灼眼的美丽晃了一下眼睛,恍惚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见鬼无情神色平静,但眉目之间,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顿了顿,也只得应是了。   玉妃的动作比起鬼无情来要慢上一些。   她一直处于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之中,感觉自己一下儿便从什么宫斗文、锦衣卫电影、地下党间谍片儿里飞了出来,转而又成了江湖武侠,或者是什么国仇家恨的小说里头的角色儿了。   她脑子懵懵地转,面上已经呆成鹅了,只被妆娘带着卸下了易容,换上了衣装。等到鬼无情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一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小姑娘坐如铜钟,身子直挺挺板着,跟个小学生似的。鬼无情看她一眼,心里就忍不住伸出了笑意来。   至今为止,玉妃在表面上维持得也尚还可以,她只是略带着些迟钝似的,动作反应都要稍慢一拍,此刻,抬起脸来,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老乡,只是一眼,她就瞬间又跟攻略系统闹得像是只尖叫鸡似的了。   鬼无情换了一身黑色华服。   他以前从来未曾做过这等华贵的打扮,对自己的容貌又一直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因而此刻,他也就意识不到自己到底是怎生的一副美人模样。   他意识不到,但其他人的眼睛却都不是白长的。只拿那青年人来说,他于鬼无情颇为尊敬,两者之间,有着天然的尊卑之分约束于他。而他在云朝之中,也是有着极高的地位,平日里哪一般的美人,能是他未曾见过的?   但饶是如此,在一个增益状态的加持下,在一片“尊卑之分”的沉重压力下,他在看见鬼无情的模样时,却依旧有些管不住心神。   鬼无情的美丽,就此可见一般。   稳得下心神的青年人尚且还被晃得眼昏,更别说玉妃这种表面上很稳,实际上心里骚得一批浪的飞起的小青年儿了。   她几乎是毫无间断地便“啊”成了尖叫鸡“嗷嗷啊啊——我大佬真他妈好看——”   攻略系统“好看,好看也不是你的。”   玉妃“啊啊啊啊——老子是不是要逆袭了!!”   攻略系统“是你老乡要逆袭了——你设定他做攻略对象………”   攻略系统话还没说完,玉妃便继续啊啊啊,可谓感激涕零“操他妈,我穿过来这么多天,我的人形金大腿终于上线了呜呜呜呜。”   攻略系统“………你清醒一点,拿出你身为系统宿主的尊严好吗?”   玉妃含泪道“可你又没有金手指能给我,没有外挂,你这个金手指不就和没有一样——你看看我老乡,他在发光,看见了没有,他的佛光能普度到我!”   “………………”鬼无情。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这么多话,要真是在嘴里说,怕还真要说上一时半会儿,偏偏心声交流格外的快,鬼无情一时半会儿,只觉得整个房间都被玉妃的心声撑满了。   他耳朵里“嗡嗡嗡”的,都是玉妃与她攻略系统的声音,一时又无奈又好笑,心中道金大腿就金大腿,行罢,谁叫他早穿了这么些年,是个长辈呢?   他看玉妃,简直都要用看女儿的眼神儿去瞅了,因而也不觉得她有哪里不好,只凑近了些,开口道“阿玉,与我去个地方?”   玉妃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专注金腿大佬,她兔子似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嗯嗯”点头,道“好好好,好好好,我什么问题都没有。”   鬼无情见状,也点点头应了,他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老乡的头顶,道“走罢。”   青年人这一路上,倒也未曾再说些什么,他只是给鬼无情简略介绍了一二云朝如今的势力。   鬼无情只偏头听着,很是认真,他道“云朝早覆,你们又要如何确定,我就是你们要寻的人呢?”   青年人道“殿下可是在担忧?”   他含着笑,回头看了过来,只道“此法虽说简单,但也该由大殿下来说,臣若应了您,便要是逾越了。”   他都这么说了,鬼无情自然也就没有为难他。他只自如地转了话题,大略问了一二云朝如今的情况,便又在心里起了打算。   起复云朝什么的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皇帝的确不能说是一个好主子,但是他却的确是位好皇帝。如今大褚在他的治理下,甚至已经与盛世要沾上边儿了。天下不说海晏河清,但却也可以说一句太平。   鬼无情并没有什么大志向。   与他而言,如今的江山,只要不落入异族之手,那么他的名号是云是褚,都算不得有什么大的区别。   坐在皇位上的人总归只能有一个,听这青年人的口风,他还有一位从未谋面的兄长——先不说他们到底能不能成功复云,只说功成之后,谁为皇,谁为臣,便已经能叫鬼无情,生出浓烈的抗拒之心了。 第六十五章   地道极长。   这儿看着是早就被挖好的地方, 里边用了类似水泥加固, 使得就算出了什么意外, 地道也不会被直接毁去。   地道两边点着火烛,他们走在里面, 偶尔还能听到上面人的喧嚣声音。   ——这地道挖的并不是很深。   只是也不知道, 这地道到底是前朝便存在的,还是在前朝覆灭之后,才又挖出来的。   鬼无情走在里边,只觉得自己跟个地鼠似的。他目不斜视,只用眼角余光细细打量四周, 地道之中,并不算得有多么潮湿,他鼻端还有一点儿极淡的硫磺味儿。   看来, 这些人也不是全无打算。   若鬼无情自己当真是个忠心耿耿的暗卫,他回去与皇帝将与云朝势力的接触一说, 被人端了这处地方,那么便会有人在这里头埋上火药,彻彻底底地将地道毁干净了。   不说其他,只从这事儿上来看,他们办事, 却也勉强算得上稳妥。   鬼无情一声不吭, 他只拉着玉妃, 一路跟着青年人往前行走, 一路走了许多岔路、分支, 时而还要爬到地面上去,遮掩形貌,到另一处地方,再重新下到另一处地道里去。   鬼无情心里慢慢记着路线,他记性好,脑子也算得灵活,方向感也不差,就算在迷宫一般的地道里走了好长时间,也未曾迷失方向,只略生出些赞叹感来。   ——这青年在带着他绕弯子。   这地道里头,都是一模一样的石头地面,石头顶儿,眼前人带着他们左转右转,却常有些地方会与之前走过的地方重合。   鬼无情倒未曾有什么气恼之感,他只心道到了最后的地方,还不是要将老巢暴露在我面前吗?现在防着又有什么用?   他若是真有心思,便带上鬼无心研制出的特殊的毒,一路撒点末儿在地上,再叫同事………不,现在已经不能叫同事了——再叫暗卫们带着特殊训练过的小犬、乌蛇,跟在他后边,一路摸进来,就算端不了他们的老巢,但将重要人物逮住几个,却也不算得什么难事。   青年却不知道鬼无情已经把他的心思摸了个通透,他七拐八绕,带着鬼无情走了老长一段冤枉路,等到玉妃都开始在脑内哀叹起来了,方才道“前边就是了。”   鬼无情微微颔首,他听到了前边隐隐约约的声音,道“是在下面?”   一边说,一边在心中道云朝人怎么跟些地鼠似的,他们走了这么久,就算是花了不少冤枉时候,却也能囊括京中的三成土地了。   云朝势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竟是在这么大一块地方底下打满了洞,难道还是在这京城底下,铺出了一处煌煌地宫么?   且在如今,他的身份尚且存疑,这些势力,却也该只是在他面前露出了一角罢了。   鬼无情脑子里思绪万千,表面上却依旧是一点儿情绪都不曾有。青年偷偷瞥眼看他,见他似乎只是随意一问,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便也恭敬回道“是,诸位大人都在地宫,只待验明殿下身份,便为您属下之臣。”   鬼无情倒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他既未曾表露不满,也没有露出喜色,只是平静道“可。”   他们又行了一段路,便正见到整整齐齐守着的一排侍从。他们身上都穿着武人短打,姿态却是鬼无情在宫中常见的宫人模样,见他们过来,也默不作声,只训练有素,一齐使力,缓缓地推开了沉重的地宫石门。   地宫之中,四处都是支顶的石柱,石柱之上龙缠凤饶,可谓十足的辉煌气势。   青年一入了地宫,就连姿态都更加恭敬了起来。只一路引着鬼无情入内,最后一路行到了地宫最中心的宫殿之前。   这地宫四处都有人巡逻,有重甲的兵卫,按照某种不知名的规律四处查看,看他们的模样,比起鬼无情曾见的边城将士也不差了。   且他们既不缺边城将士的血悍凶气,又没有边城兵卫常有的痞子模样,而是显得十足沉冷,纪律十足,简直都有些鬼无情印象当中,那些现代职业军人的模样了。   但若只是这样,云朝所属想要推翻大褚,却还是太过不自量力了些。   这些展现在他面前的力量虽然强悍,但于能接触大褚最高阶层的鬼无情来说,却也只也不过是一般罢了。   沉重的殿门缓缓推开。   其中烛火通明,地面上铺着织锦毯子,一人坐在上首,身后跪着个侍女,手里捧着一只玉匣子,十几人在他座下排成两道,听到了声音,齐齐朝他看了过来,眼如尖刀,神色莫测。   他们气势极盛,一齐看过来时,直叫玉妃都有些不敢动弹,慌慌地在鬼无情背后躲了躲,只是这么一副郑重、严肃,压迫力极大的开场,就已经叫她心中有些发毛了。   玉妃到底是见识得不多,也未曾真正见过什么大场面,但鬼无情到底早穿了这么些年,他也不怯,只将玉妃又挡严实了些,便毫不畏惧,平静自如,直接走上了前去。   青年这下不必再引路了,只跟在他后边,等到两人走到诸人跟前了,他便退到一边,只与同伴凑到了一块儿。   鬼无情丝毫不慌,他将玉妃护好,便抬起脸来,看向了上首的男子,道“不知之后,又是什么章程?”   那男子挑了挑眉,他眉目与鬼无情几乎一般无二,但整张脸庞看起来,却更显得阴柔娇媚,正是一张该长在女儿家脸上的妩媚脸庞。   但他偏偏又生着喉结,手掌也宽大粗糙,所以看起来,却又全然没有女孩儿该有的纤瘦娇柔,此刻他虽然坐在椅子上,但懂些事儿的人,却也能看出他身形高大、修长。   鬼无情只估量一眼,便知道他若是站起身来,怕都要与他一般高了。   这人实在是显得很奇怪。   甚至连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一种女子特有的娇柔之感。   他正坐在鬼无情上首,语气也显得极平静,也不多话,只道“既然已经叫你到了这儿,你的身份,我们便也该定了。不过,虽说蛊虫甚少出错,但你身份特殊,为保万无一失,却也需要再验证一二。”   鬼无情微微颔首,道“好,却不知道,你们准备如何验证?”   他们都不是多事儿的性子,那男子也不含糊,只拍了拍手,那跪在他身边的侍女便袅袅婷婷起了身,捧着玉匣子,慢慢地从上首行了下来,行到鬼无情面前,又跪下身来,温软道“还请殿下开匣。”   玉匣未曾上锁,只松松地合了盖子,鬼无情未曾妄动,他只抬了眼,看向上首人,见那男子微微颔首,方才伸出手来,慢慢打开了匣子。   两边的云朝诸人都定定看了过来,鬼无情只一看他们的神色,便心知这就是确定他身份的关键了。   玉匣缓缓打开,只见其中的玉石护着一匣白雪,冰雪之间,正卧着一只似蛇非蛇,似虫非虫的东西。   大殿之中并不沉闷,但却格外炎热,只是揭开了玉匣,那只形状奇异的蛊虫便缓缓苏醒了过来。   它本来似是处于一种冬眠的状态,此刻一苏醒,鬼无情便顿时感觉到了体内的蛊虫骚动起来,眼前这蛊,却不是之前的那只玉蝉能比拟的,鬼无情只觉得体内蛊虫格外暴躁,他尚未感到疼痛,便皱着眉头一揭衣袖,正见皮肉底下游动的细长蛊虫。   蛊虫在他皮肉底下游走,只叫他手臂上不断有皮肉凸起,玉妃在他后边看着,没忍住,轻轻“啊”了一声,急急道“怎么回事,你的手?”   她从来未曾见过这种情况,此刻一时情急,只从鬼无情身后探出脸来,正正叫坐在上首的男子看得紧紧捏住了手下座椅。   鬼无情此刻一心看着手臂上的蛊虫,他只道“无事。”,用这话勉强安抚了玉妃,便抬起脸来,直白道“我当如何做?”   男子一与他对上视线,手底下的动作便慢慢松了,他眼底神色莫测,但却也半点不拖延,只道“此乃龙蛊。”   “我云朝有双蛊‘龙凤’,只认我云朝皇家最为正统的血脉,代代相传,龙蛊于帝,凤蛊于后。”   “凤蛊尚能因为龙蛊的牵引,传到帝后体内,但是龙蛊却只认我们云家人的血。”   “你割了手,若你是我云家子孙,它自然便会入你体内,我云朝下属体内,都有子蛊存在,你若用了这蛊,便是我云朝子民的另一位主人。”   整个大殿之中,也只有他们二人说话,鬼无情定定与上首人对视片刻,只开口道“我的身份,你们应该也清楚。我体内的褚王子蛊如何解除,你们可有打算?”   男子冷笑一声,道“那假做的蛊虫罢了,只是褚家逆子自己做的蛊,怎么可能比得上我云朝正蛊?你放心引蛊,只要龙蛊入体,那假蛊自然会被逼出。”   鬼无情微微颔首,他将自己想问的东西都问清楚了,便毫不犹豫,手掌忽地在腕间一抹,取出一片锋利的刀片来,在手腕上一抹,手腕上便随即冒出了血珠来。   玉妃看得脸都要皱起来了,她帮不上忙,只心头砰砰直跳,小心地看那龙蛊的反应。   她紧张得团团转,周边诸人也屏住呼吸,只深恨自己的脖子不够长,压着矜持,屏住呼吸,紧紧盯着玉匣子看了过去,视线都凝在那通体玉白,几乎要与冰雪化为一体的龙蛊之上。   便见那龙蛊似是闻见了喜欢的味道,鬼无情将手腕搭在玉匣子边儿上,他手腕间的血,便也将一匣子冰雪浸染得红透一片。   龙蛊微微仰起身来,它说是龙,但实际上,却更肖蛇类,此刻也像是游蛇一般,慢慢自玉匣之中爬了出来,攀附到了鬼无情的手腕处。   鬼无情神色平静,他未曾看那龙蛊,反而是将视线落在了他手臂上不断游走的细长子蛊上。   子蛊似也有了所感,它在鬼无情皮肉下游走,逐渐近了鬼无情手腕伤处的方向。   龙蛊不曾动弹,子蛊却慢慢探出头来,它不像是云朝的蛊虫,通体雪白,如玉石雕刻,冰雪凝聚,而是全身漆黑,形如蜈蚣,身上还带着艳红鲜血。   子蛊缓缓脱离宿体,它似是归顺一般,试探性地朝龙蛊盘去,但足肢方才碰到龙蛊的蛊身,便见龙蛊忽地弓身,发出一道无声尖鸣!   龙蛊一鸣,周边植入了子蛊的诸人便猛地受到了牵连,就连上首的男子,也面色一白,他伸手按住心口,强行压下凤蛊异动。   鬼无情的子蛊,也是猛地意识到了不对,它身形一转,便要直接回到宿体体内去,但龙蛊岂能容它回去,它简直像是身有神智一般,往前一探,便将子蛊叼住,狠狠摔在地上!   玉妃“啊”地一声尖叫,她心知这就是鬼无情说的那什么蛊,虽然叫得惊慌失措梨花带雨,但动作却毫不含糊,只狠狠往前一跳,便将子蛊踩了个稀碎,她还怕那子蛊死得不够透,又花容失色地连踩好几下,将那子蛊踩成一片稀烂的东西方才罢休。   鬼无情“………………”   他饶是心有打算,也控制不住地被玉妃吸引去了一瞬的注意。   但所幸他意识清醒,此刻只走神了一瞬,便重新将眼神落到眼前的龙蛊身上来。   这龙蛊似是颇通人性,它不喜宿体体内,竟有其他蛊虫寄宿,便不满地唤出“子民”来,将子蛊处理了,确定了宿体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蛊了,方才心满意足地慢慢滑入了宿主体内。   龙蛊寄宿,大局已定!   围观的诸人顿时大喜,领头人一句“殿下”尚且未曾来得及道出,便被鬼无情接下来的举动,猛地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头。   ——只见他们新认的殿下,手上快若闪电,他毫不犹豫,只趁着龙蛊尚且未曾深入血肉,手下夹着刀片狠狠划过手臂,割开血肉来,指若双剑,一下儿夹出了刚刚寄宿的龙蛊来,毫不含糊地将其往玉匣之中一放,又又几乎叫人看不清楚的速度,狠狠将玉匣一合,将方才反应过来的龙蛊,一下儿便关回了玉匣之中!   “你做什么!”   上首的男子率先反应过来,也是与此同时,玉妃也连带着惊醒过来,她道“你的手!”   两道声音合在一处,这才叫两边的云朝臣子反应过来,一边叫着“殿下”,一边拥簇过来,又慌又急,一时之间,脑子几乎转不过弯儿来。   鬼无情却不叫他们凑近了,他面色苍白,只一连在手臂上连点数下,暂且止了血,抬起脸来,看向上首之人,道。   “如今,可是能证明了?” 第六十六章   殿内忽地安静了一瞬。   那站在上首的青年人猛地怔了一下, 他往前走了一步, 但是也只是一步, 又停了下来, 只先沉了气, 对着鬼无情平静的双眼, 道“可了。”   云朝的一对蛊虫,共存了四百五十七年,历经十四代帝王, 这么些年岁里, 与验证云朝血脉真假一事上,尚且没有出过一次差错。   这一对蛊虫, 是云朝开过皇帝的妻子炼制而成,世间独一无二, 只此一双。饶是滴血认亲, 也不如直接叫蛊虫认主来的准确。   且鬼无情不但得了龙蛊承认,更生了一张与先皇后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庞。   他面容像是先皇后,眉目又肖似云朝先帝, 先不说龙蛊非云朝血脉不宿, 单单只是这一张脸, 这极合适的岁数, 便已经是叫人忍不住心下结论了。   鬼无情挥开周围想来扶他的诸人, 沉沉地靠在了老乡的肩头, 他眼前发黑, 从心口到肺腑, 生出一股一股寒冰似的冷意,直叫他面色青白,都有些撑不住身体来。   青年一看,也耽误不得了,他先叫诸人散开,让出道来,又叫人去唤效命与他的云朝太医,接着又要从玉妃手里头,把鬼无情给接过来,未果,便只见他刚刚认回来,与大嫂似有私情的“好弟弟”虚弱道“阿玉陪我就是了。”   “………………”   好一个阿玉,好一个阿玉!   青年压住心底戾气,他偏头看了一眼玉妃,见她受惊似地低下脸去,像是心虚,又像是恐惧,心头的怒火都快把他自个儿都给点成灰了。   他见鬼无情与玉妃行止亲密,心中厌厌地想到真是他的好妻子,先看不上他,闹着去宫里,成了那褚家长子的宠妃。又不知怎么地,搭上了他这来由诡异的,出身正统的亲弟弟………倒真是好一番魅惑手段。   他心里头这般想着,脸上却半点儿都不表现出来,只微沉着眼,道“去偏殿,先叫他歇一歇,大夫赶到还得一会儿。”   魅惑手段了得的玉妃被他盯的背后发毛,她心里头纳闷儿,又不敢回头,只鹌鹑一样把脑袋拱到了鬼无情怀里,半搀半扶,又闷闷应声,道“这个………请问偏殿在哪儿?”   偏殿在哪儿?   若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在这儿,那么青年便要笑出声来了——偏殿在哪儿,你这自幼生在这儿的云朝女主人,难道还能不清楚吗?   但这会儿偏偏情势有异,并不是能叫他放肆嘲讽的时候。   再看一眼被这心机深沉,野心勃勃的女人蒙骗在手掌之中的弟弟,青年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只忍耐着道“我带着你们去。”   “那就………多谢您了。”   玉妃被青年看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扶着鬼无情,跟在那青年后面,后边乌央乌央还跟着一群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云朝老臣。   青年走在前边,他正要把偏殿房门推开,便见着那房门自己活了似的,跟里边打开了。   鬼无情一瞬便意识到了不对,他从袖子了摸出匕首来,就要把玉妃拦到身后去。   但青年却先一步抱怨出声,他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到这儿了?”   “………………”鬼无情把匕首收回了衣袖中,他下意识地把玉妃藏到了身后,略带着些警惕地看着来人。   这倒也是一位熟人。   鬼无情前些日子,方才与他打过照面。他本就觉得这人身上有些不对劲,但想想看,幸好这人那时候机敏,将他给糊弄住了。不然,他怕是要将云朝的一支重要势力的领头人物,给送到天牢里头去了。   ——来着正是南宫舒。   他微微蹙着眉,先和青年行了礼,唤了声“大殿下”,又和鬼无情道“殿下。”   他今儿穿着的,是一身极低调的鸦青色长袍,此刻低眉垂目,显得极其温顺。   大殿下却是看不得他如今这幅装出来的君子模样,他紧紧皱着眉,道“你——”   他本想质问你今日怎么会到这里来?   但是转念想想,这话若是说出口,不由便就有些显得提防他今日刚刚来到这儿的弟弟了。虽说这点儿提防心思,他们彼此之间,心里都清楚的很。但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摆到明面上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因而大殿下说话,只是开了个头,便转过弯儿来,道“你这几日忙着办事,难道连眼睛都不好了吗?看不见他情况不好,还不快些让开?”   南宫舒自然是看见了的。   他倒也是没有想到,今日竟然能凑巧碰到这么一出好戏。他那一边消息略有些滞后,本还以为鬼无情要到外边去,叫他们派人手去接应呢。哪里想到这流落在外,成了仇人属下的小殿下,竟然能有这般本事?   也真真是胆子大。   南宫舒心里头的念头千回百转,面儿上的反应也是不慢,他让开身,叫玉妃掺着鬼无情进偏殿,见一个小姑娘家家,实在是有些吃力的模样,便凑上前去,道“我来罢?”   大殿下看到他这样的举动,正在心里头嗤笑一声。他心道白费功夫,没看见我这好弟弟,正与我的好妻子搂在一齐,难舍难分么?   下一瞬便听到鬼无情应声“劳烦了。”   大殿下顿时“………………”   好,真是他的好弟弟!   当众落你哥哥的面子!   然而实际上的情况,却并不是大殿下所想的那般,是鬼无情故意提防着他,表现出来,挑衅于他。   而是鬼无情自个儿,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他身上本就有许多旧伤,就算这段时日里头,御南王像是吃了迷魂药一般地善待起他来了,但也只是叫他新受的伤势养好了。   至于旧伤,自然该是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了。   但就算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旧伤都一齐复发,却也不该叫他有如今这般虚弱模样的。鬼无情现在这会儿,却还是因为之前假借龙蛊,除去了他体内的子蛊。   子蛊本来是一件儿坏东西,除了他,鬼无情的身体按理来说,本该更好才是。   但实际上,却并非是这般的。   鬼无情身上的蛊虫,已经存了十几年了。   子蛊是皇室控制暗卫的手段,自然便不会那么简单。   一个暗卫,一旦被主人种下子蛊,那么他便需要每月都按时服用安抚子蛊的药丸,以维持自己的武功,少受子蛊在体内肆意的钻心之苦。   这还只是表面上的功效。   子蛊再怎么样,也只是蛊虫罢了。   暗卫纵横四方,到处都有任务要做,难道就没有一个两个,能碰到可以解除蛊虫的奇人吗?   有,当然是有的。   那么为什么直到至今为止,都未曾有暗卫成功套逃脱、背叛的消息呢?   这便是因为子蛊的特殊了。   暗卫自幼被选拔出来,锻炼能力,磨砺心智,清洗思想。   训练一个合格的暗卫,并不需要太久的年岁。   所以绝大多数暗卫,都是在年幼的时候,蛊虫便已经深埋体内了。   子蛊潜伏在宿主体内,与每日运转的内力周天,一齐成了宿体身体的一部分。   它便如人体本有的心肺肝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子蛊,本身也已经成了鬼无情体内的一处“器官”了。   而子蛊寄宿在宿主体内,自然便不能依靠吞食宿主成活。所以它们的食物来源,自然便是宿体最容易得到的,以压迫自身,而产生的源源不断的内力了。   这么些年下来,鬼无情的经脉调息、内力循环,早已经习惯了子蛊这么个寄宿于身,不断吞食索求的一道“工序”。而现在,鬼无情体内忽然没了这么一道工序,内力竟是有些不受控制,在体内横冲直撞起来了。   他的疼痛本已经被系统眼疾手快地屏蔽了,但他自个儿怕感知不到疼痛,会耽误事儿,因而便叫系统开了痛感。   现在这会儿,他自个儿勉强试着压制内息,嗓子眼儿里头,都开始弥漫上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除去子蛊的危险,便在此提现出来。   这般感受,就像是一个人,被人摘走了一只内脏,挖走了一段经脉。不但身体受不了,更是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并且,子蛊寄宿在宿主体内,却也不是只有坏处存在。   蛊虫寄宿与人体,就像是居住在一处新家。它在一处巢穴里头住习惯了,尚且还会生出“维修”居处的意识来。   一些身体濒临崩溃的暗卫,最后的一小段时日,怕还是得倚靠子蛊的“奉献”得来。   而鬼无情的身体情况虽然不是差到了濒临崩溃的程度,却也是不容乐观。   他修为高、损耗大,身体潜藏着暗伤累累,平日里的诸多旧伤,都是倚靠子蛊维护而压制,现在忽地没了装修的“工匠”,几番冲突之下,直叫鬼无情这会儿眼前发黑,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了玉妃身上去。   南宫舒的帮助,正可谓是来得恰到好处。   然而这些内情,大殿下却是丝毫不知情的。   这也怪鬼无情的表面功夫做得实在太好,他从一开始,到这会儿,脸上的神色都是半点未曾动过的冰冷颜色。就算这会儿分分钟都要昏古七了,眼珠子也依旧黑沉沉的,看着就叫人觉得心里打鼓,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的鬼无情,被承受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量的玉妃,快乐地交接给了南宫舒。   南宫舒一边环着鬼无情的肩膀,一边扶住了鬼无情的手臂。他是个练家子,鬼无情这点儿重量,他倒也负担的起,只略带惊疑,搀扶着看着情况不对的,新找回来的小殿下,连赶着上了软榻。 第六十七章   鬼无情被扶到了软榻上, 他闷声咳嗽了几声, 唇边也溢出丝丝血迹来。   南宫舒微微皱了皱眉,他道“臣也算略通医术, 殿下要是不嫌弃,不如让我为您看一看情况?”   鬼无情深谙他们这种人说话的意思, 知道他嘴上说的是“略通医术”,实际上,最差却也是对医术精研颇深。   他自个儿也算“久病成医”, 对医术也算是有一些研究,但这种研究,也只限于处理外伤这些方面罢了。   现在这种情况, 能有个熟读医书的人帮他看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因而鬼无情也未曾拒绝, 他只躺平任搞, 甚至忍耐住了心底的毛刺感,叫南宫舒探入内力,帮他查看伤情。   鬼无情的伤势颇为严重,南宫舒小心翼翼, 探入内力, 他被这位小殿下体内内息的混乱程度惊得怔了一下。   他小心地撤出内力,先叫鬼无情压制内息,自己在旁边辅助, 又叫旁人先行退避, 以免叫他们受了打扰, 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这四个字,只要是习武之人,那就都不陌生。   而在这儿呆着的,除了偶有的那么一两个,其余的都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他们自然也知道走火入魔的后果之严重,此刻只极顺从地退避开去了。   鬼无情本还想叫玉妃留下来,但玉妃反而反过来宽慰他,道“我没事,你也知道我,我管不住嘴。待会儿要是吓到了,说不定会叫出来,要是打扰你们了,我自己都要被自己气死了。”   鬼无情转念想想她平日里极其活泼的心音,犹豫一二,也就妥协了。他本想要叮嘱玉妃,遇到什么事,直接喊他的名字就是,但他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干脆便什么都不说了。   偏殿的门房被重重关上,只有烛火并着夜明珠,一起发着柔柔的光。   如今闲杂人等都推开了,南宫舒也便不再含糊,他道“要冒犯殿下了。”   鬼无情应了一声,道“无事。”   他也没有想到,在几日之前,他尚且还和南宫舒坐在一块儿,想要从他口中问出“叛党”的形貌、线索。到了今日,他们便已经坐到一块儿,成了同病相怜的“叛党”从属。   南宫舒也有些这方面的想法,他本觉着,要将鬼无情带到这儿来,怕是很需要一些时日。毕竟这位殿下,自幼便成了皇家的暗卫,若是脑子木一些的,像是那种自己暴露身份,主动于皇帝、御南王坦白,最后一剑自刎以全忠心的事,也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但他却未曾想到,鬼无情竟能这般干脆,就下了决断。他这幅表现,简直就像是他从年幼,到如今,完全未曾被洗过脑,未曾对御南王、对皇帝,没有生出过一分忠心一般。   两个人心里头的心思,都复杂得能打成一个蝴蝶结了。但调整内息,却非得叫人沉下心绪不可。   因而这两人,在南宫舒小心翼翼,帮鬼无情除去衣衫,露出白玉一般的脊背之后,便一齐收心驱念,只一心沉入其中去了。   鬼无情这一边,再没有出什么岔子。   然而玉妃却又遭了飞来横祸,几乎是在刚出了偏殿,离开了鬼无情的视线之后,她就被那位“大殿下”一把抓住了手臂,被他极其粗暴,直接捂住口鼻,拖到了旁边的小殿里头去了。   玉妃一时之间吓得魂飞魄散,她心里头一瞬间生出的,都是些“分散打击”、“杀人灭口”之类的念头,吓得连连在心中揪住攻略系统,大喊救命。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没办法啊!”   攻略系统这会儿也被惊住了,他道“早说让你早点攻略,早点攻略,你现在连系统商城都不开,我什么功能都没开启啊!”   玉妃简直要哭出来了,她见着周边人有人犹豫一二,试着前来阻拦,却被年老些的人拦下了,心头更觉得窒息,只感觉完了完了,自己和老乡估计都要栽了。   她被拖到小殿里,几乎是被推搡地甩到了地上去,手臂一下便被擦破了,慢慢地溢出了血珠来。   柔弱,无助,又可怜,但会嘤嘤嘤。   玉妃捂着手臂,感觉自己简直像是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她尚且试图自救,嘤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大哥,你想想你弟弟,他一会儿醒过来看不见我,一定会和你们闹起来的。”   玉妃实在是长得很好看。   她的面容,本来就生得清纯可人。此刻眼里含着眼泪,看着瑟瑟发抖,实在很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风姿。   这样的一个姑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实在不叫人觉得是威胁,反而软软的,像是只试探着伸出了爪子的奶猫,更能叫人觉得可爱可怜,心肝儿都能化去了。   若是寻常男人在这儿,要么就会乱了心肠,再不敢叫她流下泪来,要么就会生出些恶劣心思,再吓她一下,要将这可怜可爱的小美人儿,吓成一只眼泪汪汪的花猫才好。   可惜现在在这儿的人,却是个与玉妃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很有些旧事的大殿下。   他这会儿看着玉妃这幅模样,只觉得一股一股地从心里头泛着恶心,听到了她的话,也只觉得她的意思,是说鬼无情被她蛊惑了,割舍不下她,更觉得厌恶,只冷冷道“你倒还是一副好手段,先勾引了褚家的人,又来勾引我这不知道从哪儿笨出来的亲弟弟。”   玉妃被他说得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有一种一头雾水的懵逼感。   大殿下见她不说话,只以为她是脸皮还未曾厚成万里长城,尚且还能感到一些羞愧。   他心底更觉得恶心,只半蹲下身子,不顾玉妃的推拒,强箍住了她的脸,嘲讽道“几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丑了,所谓相由心生,你小时候,倒还算得是可爱,但自从你懂了事,就越来越丑,越来越叫人觉得恶心!”   玉妃被他这么骂,差点儿没忍住,反过来问候一句“干你大爷”。   但她到底还存着些理智,且现在听这位大殿下这么说话,心里头也基本上转过弯儿来了。心知现在这会儿,该是她倒霉,碰到了原主的仇人了,只勉强挤出个笑脸,道“大哥,兄台——几年不见,一见面就伤和气也不太好………我曾经年纪小,不懂事,要是哪里冒犯了你,还请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以前的事儿,便叫它过去罢,可好呀?”   可好呀?   这人竟然还有脸,问他一句可好呀?   大殿下心里头更觉得嘲讽,这会儿连掐着玉妃的脸,都嫌手上沾了脏东西。   他毫不留情,又狠狠地将玉妃甩开了,直叫她痛呼一声,又重摔在了地上。   大殿下站起身来,瞥着她,冷冰冰道“你竟还有这个脸,叫我放你一马,嗯?”   他想到曾经“玉妃”说的话,只觉得怒火并着恶意,一起从心底烧了起来。   “你若是如曾经那般说的一样,就算死在褚家院墙里头,也绝不回这处地宫,我倒还能高看你一眼,只将你当做个陌路人,放到一边去,也就罢了。”   “但你如今是怎么做的?”   大殿下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极其明析的轻蔑之色来。   他冷冷道“你在那儿,不是已经成了妃子吗,嗯?怎么又想了法子,搭上他,算计着回到地宫里头了呢?”   玉妃目瞪口呆,这会儿已经彻底懵了。她本来还在脑海里,与攻略系统疯狂吐槽,在心里头道“这人是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吗?”   这会儿也想不下去了,只满心都是一个念头——   完了。   她怎么好像………叫原主死不瞑目了呢?   玉妃这边儿的波澜,鬼无情尚且还不知情。   他尚且还沉于体内,借着南宫舒的助力,压制体内紊乱的气息。   南宫低声细语,一边与他运功,一边还能分出心神,于他说些注意的要点,叫他莫要伤了经脉、内腑。   鬼无情以往运功,尚且还未曾这么小心翼翼地注意过。反正经脉即使有损,只要几日功夫,也便能重新长好了。与其花这些闲工夫,在这般并不重要的小事上,他还不如多做些任务,多争得一些休息的时间。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小心谨慎地运行内息,虽的确是耗时间了一些,但也的确是舒服了不少。   等到他们终于干完了事儿,两人身上,都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鬼无情身上更是明显,他面容、脊背上,都挂了一层薄薄汗水,他皮肉白皙细腻,肌理又流畅好看,并不显得过分夸张,此刻看着,简直像是一尊玉雕一般,亮闪闪地发着光。   他到底是受伤的那一方,此刻全身都酸痛不已,从骨头缝儿里,生出疲软之感,若非现在身边还有其他人,他简直就要瘫软下去,好好地睡上一场了。   相比鬼无情的情况,南宫舒的情况,便要好的多了。   他虽然也有些疲惫,但这种程度的疲惫,也不过就是他寻常练武之后的状态罢了。   主要叫人觉得累些的,还是他这段时间全神贯注,劳动了心神,直叫他隐隐带了些昏沉。   以至于在手掌刚刚离开他眼前的小殿下的脊背之时,甚至还有点儿不受控制地,想要重新贴上去,摸一摸。   所幸他到底自制力极佳,且这个念头,也只是生了一瞬罢了,在它生出的下一秒,便又重新如雨中烛火,一瞬便被浇灭了。 第六十八章   这个念头一触即熄, 快得简直像是个错觉。   因而南宫舒也未曾过多在意, 只觉得是他从来未曾见过他人身体,偶尔见了一次, 难免便会觉得有些怪异罢了。   鬼无情尚且还强撑着,他与南宫舒道了谢, 便预备从衣物里翻出伤药,准备如曾经一般,粗暴地处理了手臂处的伤口, 但他尚且未曾来得及动手,便又被南宫舒给握住了手臂。   鬼无情差点一个激灵,将他反手拉过来扭断脖颈, 所幸他还记得自己现在是在哪儿,后边的人也不是敌手, 而是方才助了自己一程的恩人。他勉强按住条件反射, 只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回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鬼无情“?”   南宫舒看懂了,他微微一笑,道“殿下还请稍等一二, 臣去取些纱巾。”   鬼无情试图拒绝, 他道“一点小伤,不必了。”   南宫舒眉头一皱,神色也变得严厉些许, 他道“殿下怎么能这般说?这样的伤势, 怎么能算小呢?再者就算是小伤, 也需得小心对待才是。”   他说一不二,竟显得格外强势,鬼无情顿了顿,便默默把伤药放到了一边去,南宫舒又为他披上外袍,道“还请殿下稍等片刻。”   他出了门,便直接端了外边的人备好的伤药、纱巾,又去端了洗浴的热水、擦身的汗巾,还有浇洗伤口的烈酒。   鬼无情一见这些东西,便觉得脑门儿都在发疼,南宫舒可谓格外贴心,他先叫鬼无情擦了身上的汗水,重新换了干净衣衫,方才为他挽起衣袖,浇洗伤口。   鬼无情早在剥出龙蛊的第一时间,便用曾经常用的老法子止住了血。但他那会儿内息紊乱,手臂的伤势一时半会儿没法处理,这会儿拖延了一会儿时间,伤处便结了尚且未曾凝实的厚厚血痂,看着格外血腥可恐。   南宫舒将这般情况看在眼里,眉头都要皱得打结了,他温声细语,简直像是在对待小姑娘一般,叫鬼无情忍一忍,痛的话,叫出来也未曾不可。   一边说,一边毫不留情地将血痂重新揭了。   鬼无情“………………”   他心里道嘴上说的温温柔柔,格外痛惜,下手倒是毫不含糊,真真是个狠人。   南宫舒却不晓得,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只是干脆地用烈酒为鬼无情洗了伤口,又小心地给他上了膏药,最后实实在在地用纱巾包好了,最后方才罢休。   他尚且还道“大殿下应会为您备下医师,这些时日,殿下可莫要忘了勤换伤药,洗浴时,也要顾着些伤处。”   这些要处,鬼无情要比起他熟悉得多了,但他还是点头应了,又道了谢,得到了南宫舒一句含着笑意的“不敢当。”   他们这会儿,才终于算是得了些空闲时间。   南宫舒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第一次见殿下时,臣尚且觉得要带您回来,需要用上许多功夫,却未曾想到,还未过几日,臣便已经能与殿下一起处在地宫中了。”   可不是吗。   他也未曾想过,这么快,他便已经从工资稳定,前景疑似明朗的路人甲暗卫头头,变成了拿了龙傲天剧本一般的,有深仇大恨未报的前朝皇子了。   鬼无情自己都觉得人生变幻太快,因而对于南宫舒这么一句明显带着试探味道的搭话,倒也未曾反驳,只道“的确,也算的缘分。”   “这可不是缘分。”   南宫舒挂起笑,他道“这些事儿,殿下本也该有些猜想。实不相瞒,臣与殿下第一次见,便已经是有了盘算的。”   他倒也不隐瞒,只有一丝丝犹豫,要不要说出那时候躲在书架后观看的,就是此刻还等在外边,无端端地,被他扣了个龙阳帽子的大殿下。   鬼无情却不多问,他道“本也猜到了些,只是未曾想到,你竟然当真是………云朝的人。”   他那会儿,隐约之间,已经对自己的身份有些疑虑,正在心里打鼓。南宫舒那会儿表现出的疑点,一开始他尚且还未曾往其他方向想,但在他从那位被云朝势力主动牺牲的官员家中,搜出那副美人图的时候,他便有了这方面的疑心。   南宫舒眼里含笑,他道“殿下实在聪明。”   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鬼无情也顺势沉默下来,他整理好衣裳,尚且还有些不习惯这种富贵的打扮,只又将自己身上的匕首,刀刃藏好了。   南宫舒极识趣地转过了身去,只叫鬼无情没有顾虑,安安顺顺把东西藏好了,便道“诸位老臣,也在外待殿下多时了,他们焦心得很,实在担心殿下,您可要唤他们进来,好好说一说话?”   鬼无情微微皱了皱眉,说实在的,他只是想要借助云朝势力,从皇帝、御南王那边拖开身,却是不欲与这些人,又再深入的什么联系的。   南宫舒安静地等在一边,他说不知道鬼无情现在的心思,但却能切切实实地搔中他的痒处,只主动开口,道“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凌大人?”   鬼无情微微一怔,偏过脸去看他。南宫舒知道,这便是叫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他也不犹豫,只道“凌大人曾经与您交过手,便是近一月前的晚上,您可还记得?”   鬼无情便是在那时,被一个云朝之人,失声叫了一声“娘娘”,方才对自己的身份有了犹疑的,哪里有记不得的道理?   他只微微颔首,应了下来,道“那时,我面对的,共有两位领头人,不知他是哪一位?”   南宫舒道“凌大人已过而立之年,他蓄了一把短须,殿下可有印象?”   鬼无情顿时反应过来——这可不就是那个喊了一声“娘娘”,还被他捅了个对穿的倒霉人么?   那会儿他们尚且还是敌手,鬼无情下手,是一点儿都未曾留手,那一剑可是实打实地将人突了个血洞。   然而现在一朝之间风云变幻,他们忽然成了一道儿人,亲亲蜜蜜地成了同伙儿,南宫舒忽然提起这一茬时,鬼无情顿时便生出了些心虚的情绪。   ——要早知道面对的是队友,他便留些手了,那一剑下去,就算人还活着,也少不得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鬼无情一边心虚,一边回应,道“还记得。”   想了想,又询问道“我那时伤到了他,不知道他如今伤势如何?”   还能不能起身,没留下什么后遗症罢?   南宫舒道“凌大人一向体壮,恢复得也算好。他如今本还不能起身,但臣方才出去,却见到凌大人未曾歇着,而是在外边,与诸位大人,一起守着您呢。”   “………………”鬼无情道“辛苦他了。”   他心底虽然有些动容,但却也未曾松口。   所幸南宫舒本便预料到了他的态度,他从容不迫,道“其他大人,本便是臣子,殿下若不想见,臣待会儿出去,与他们说一声,也便是了。”   鬼无情一听他说到这里,便知道他要拿出些自己拒绝不了的理由来了,他顿了顿,有一间的犹豫,但到底却也未曾打断南宫舒,只沉默着听他继续叨叨。   南宫舒脸上带笑,继续道“然而凌大人,与殿下却并非只是上属、下从的关系,他是殿下的舅舅。您初回地宫,若是有心,大可以先与凌大人见一见。”   鬼无情在听着那“舅舅”二字的时候,脑海中顿时便是“嗡”的一声,几乎连南宫舒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什么,都要听不见了。   他道“………舅舅?”   南宫舒微微颔首。   他道“凌大人乃是皇后娘娘的兄弟,大人年幼时,与娘娘也是极亲近的。那时还得了陛下特权,能自由出入宫中。”   只是之后异变突生,一夜之间,血洗禁宫,天子换人。凌家一瞬便被击溃,最后也只留下了几个后生。   如今的“凌大人”,在那时,也只是刚刚及冠,偷鸡摸狗的纨绔子弟,整日斗鸡遛鸟,可谓是十分的不成器。   若是那时的人过来,哪里能相信如今这位端正严肃,眉头间刻着川字的中年人,就是曾经夜宿柳巷的浪荡公子呢?   鬼无情一时之间,却是想不到这么多的。   他到底是对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曾经知道的些前程往事,也从来未曾提到过前朝皇后,有一个偷鸡摸狗样样在行,颇受圣宠的弟弟。   他只是未曾想到,自己除了一个应当只有父亲相同,其他什么关系都搭不上的哥哥之外,竟然还有其他血亲尚存。   舅舅。   这两个字,可要比起一句“哥哥”,要重的多了。   鬼无情心里头复杂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一想到自己竟然还将这位血亲捅了个对穿,便觉得有无数墨水一般的黑影缠绕了过来,直叫他濒临窒息,恨不得穿越回去,下手轻些——捅他肩膀就好,不必下手那般稳而狠的。   但现在想了再多,都莫得什么用处。   捅都已经捅了,穿又穿不回去,见也不能不见。鬼无情只得带着忧愁,叫看出了他的犹豫,主动帮忙的南宫舒,去唤了这位曾经一见面,便互相捅刀以示友好的舅舅,把人请到了偏殿里来。   凌大人,已经实在不是鬼无情印象里头的那个中年汉子了。   他今儿似是特意打扮了一番,身上端端正正地着了宽袍大袖,头发梳得光光的,一丝不乱,都被束在了发冠里头。   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但却是十足的精神焕发,全然看不出一点儿虚弱的模样来。   鬼无情一时有些无措。   说起来尴尬。   他已经有很久的一段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长辈了。   鬼无情是在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皇家训练暗卫的地方了的。那时候训练他们的暗卫,勉强也能算是“长辈”一样的角色。   之后他成了正经的暗卫,头顶也一直有年长的暗卫惯着,虽然鬼无情觉得自己与他们是同事,但在曾经的那些同事看来,他却无意是个误入了大龄暗卫群体的小辈。   若是这样来说,那么那些暗卫前辈,也能算得上是“长辈”。   但鬼无情如今已经二十有一,若算得再惊细一些,他都已经要二十二了。   暗卫的年纪,普遍算不得有多大。鬼无情这个年岁,在暗卫里头,就已经算是壮年了。   他要是端端正正当个暗卫,没有什么怪异身世,也不被主子特意针对,那再过个八九年,他就是要下岗的年纪了。   鬼无情自己都是个壮年暗卫了,是暗卫们的头头了,自然也就没有多少老年暗卫,可以当他的长辈。   以至于长辈这种东西,早早便被鬼无情遗忘在身后了。   他平日里的相处对象,除了同事就是上司。鬼无情本来都已经习惯这个工作环境了,偏偏现在因为种种原因,直接叫他这会儿的生存环境天翻地覆,平日里的社交人群里头,猛地便又重新多出来了个名叫“长辈”的群体,实在是叫人脑阔发痛。   忧愁,心酸,又不知所措。   鬼无情陷入沉默,想找话题找不着,想问话又不知道能问些什么,只能与凌大人两两相望,静默无言。   所幸鬼无情自闭了,但凌大人尚且未曾自闭。   他终于见了自己本以为未曾出生,便已经葬身火海的外甥,虽然一时哽住咽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但到底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缓解了一二,便也终于是开了口。   他一开口,竟还带着些哽咽之感“臣………臣本以为,殿下未曾足月,本是未曾出生的才对。”   鬼无情微微一顿,他本想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怎么说都感觉有些不对劲,干脆便安静如鸡,只看队友自我发挥活跃气氛。   队友含上泪水,真情实意,道“若是臣早有所料,殿下也不必流落在外,吃了这般多的苦头了。”   鬼无情略有犹豫,讲道理,他自以为他本来的日子,过的其实比一些寻常百姓,要好上许多来着。   但队友毫无所觉,甚至已经落下了心酸的泪水。   凌大人“都怪臣那时不知事,不顶用。若是臣用心一些,说不定,殿下便不必如如今这般了——” 第六十九章   鬼无情被他哭得脑子里头嗡嗡作响。   他过往许多年月, 从来未曾见过一个, 如眼前这人这般脆弱易折的长辈类人物。   直叫他恨不得连退上个七八百步,躲得远远的, 才能得到一时半会儿的放松。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看着凌大人回忆朝夕,悔恨万分。他不知该如何安抚这个舅舅, 只能在旁边默默听着,整个人都要变做一尊石雕的人像。   所幸,到底还有解围的人来。   过了好一会儿时候之后,南宫舒便轻轻敲门, 轻咳一声, 在外提醒道:“凌大人, 大殿下有要事相询。”   凌大人手里还拿着软帕,正在擦脸上哭出来的泪水,他听到南宫舒说话,本还想推了他说的话,但他的推拒尚且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见眼前第二次见, 与姊姊生前的模样格外相似的外甥直直起了身来,道:“正事要紧,去罢。”   他外甥神色平静, 眼神冰冷, 看着真真是一点儿柔软心肠都不存。   凌大人看得心里酸苦, 他眼泪刷刷地淌, 全然不知道外甥这会儿都要窒息了, 只饱含着一腔悲伤,顺从地出门去了。   南宫舒这才又重新进来。   他瞥一眼鬼无情,隐约觉得有哪儿不太对,但仔细查看周围,却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只觉得这位新寻回来的小殿下,实在是冷得太过了些。   与寻常百官、权贵不同的是,南宫舒对于暗卫很是了解。   他知晓培养一个暗卫,主人家所需要付出的花费。   不过是每日一顿饭食,加之几件粗制衣裳,一点劣质的伤药罢了。   暗卫都是自己从一堆一堆的廉价材料里头,自己挣扎着冲出来的成品,这般情况下长出来的人,按照常理来说,应是对于寻常人家的温暖亲情,十分向往才是。   就算有一部分,是因为自身落入此等处境的始作俑者便是家中父母,从而对血亲生出厌恨之意,但他们对待一份毫无他念,发自内心的正直友爱之心时,却也极难保持毫不动容的心态。   但他眼前的这位小殿下,偏偏却就是一副毫无波动,铁石心肠的模样。   他分明在片刻之前,尚且露出了一点叫人捉摸不透的心软,独自与凌大人见了一面。   偏偏这会儿,他面上又一点儿情绪都看不出来了,直叫人摸不清楚,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南宫舒自个儿的心里琢磨,却不知道鬼无情此刻也在唏嘘,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挪开视线,南宫舒露出微笑来,低声问询道:“臣可能问殿下一件事?”   这就是要转移话题的意思了。   鬼无情倒也配合,他心想这般才对,这些人对他警惕一些,方才是正常模样,他们一直表现得半点儿防备之心都没有,才叫他心绪紧绷。   以他们之前表现出来的模样,若他当真有心,是被皇帝派来潜伏于此,那么看眼前的这幅架势,他怕不是轻而易举的就能骗了这些人的信任,再将他们整整齐齐地一锅端了。   但云朝的这些势力,能悄无声息地在大褚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藏了这么久,便能说明他们绝不可能是如今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无害。   他们能与他这般态度,要么便是他们早早做好了准备,有万无一失的办法,要么——   便怕他们从头到尾,都未曾真正相信过他。   若这些云朝从属,一直都保持着之前那般的态度,那么鬼无情接下来的日子,便是要寝室难安了。   所幸如今眼前的这位云朝臣子,终于是显现了出些正常的模样来。   这也叫鬼无情微不可查的放松了些许。   他回应道:“请说。”   南宫舒便微微颔首,他也毫不遮掩,只开门见山,道:“不知殿下可知道,阿玉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鬼无情听他这么问,顿时便微微一怔。   他心道,难道是玉妃在身份上出了什么问题吗?   ——这么一想,倒也的确颇有可能。 第七十章   在鬼无情尚且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 他曾经擒住了好一些前来刺杀玉妃, 意图杀人灭口的云朝人手。   云朝人马能对玉妃做出这般举动, 便已经说明了玉妃的身份绝非凡人。   鬼无情本也记得这一茬儿, 但在他与老乡开诚布公,彼此之间说开了之后, 他反而将这一茬忘在了脑后。   实在是玉妃平日里与他相处,都实在是太过自然平静。叫人全然记不起她身上,竟还存在着这么一个隐患。   鬼无情心里戒备起来, 但是表面上却依旧没有半分波动,他直言询问,道:“阿玉可是与云朝有些联系?”   南宫舒微微颔首,他眉眼含笑, 不管是说什么话,都叫人忍不住去信他, 他低声道:“您带来的阿玉姑娘,原名金缕衣,本是大殿下的未婚妻。”   奈何她本人心比天高, 只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宛若被猛虎撵赶到了阴沟之中求生的臭鼠,在几年前与大殿下的大婚之夜,直言自己宁愿自缢而死, 也不愿意当一个怪物的妻子………   最后也不知道大殿下与她说了些什么, 竟是不顾他们的阻拦, 直接将人顶了个小官之女的名额, 送进了宫里,最后也不知道这人是后悔了,还是怎么着,竟然又搭上了这位殿下,几经辗转,又回到了这处地宫之中。   这人的心机之深沉,由此便可见一斑。   南宫舒对于玉妃的印象,可谓是极其之恶劣了。他与大殿下,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大殿下受了此等侮辱,他自然也是看不过眼。更不说玉妃先一副“铮铮铁骨”模样,闹着进了宫里去,又最后用了这等法子,又借着手段,回了地宫里来。   实在是恶毒小人的品行,叫人甚至都不愿正眼去看她。   鬼无情只听他将话说完,倒也没有什么表示,他只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中恐怕是有些误会。”   南宫舒微微一顿,回应道:“还请殿下明示?”   鬼无情道:“我见到玉妃之时,她已经历了一次大劫,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什么都忘了,只知道自己是个小官之女。”   南宫舒微微一顿,他道:“殿下的意思………”   鬼无情道:“我并没有什么意思。”   “她只是阿玉,不是金缕衣,也没有身为金缕衣的记忆。若要因为一张脸,一个身份,就把她定为另一个人,那可就要冤枉她了。”   这就是想要给玉妃身份定性的意思了。   南宫舒面上毫无波动,他只微微行了一礼,道:“殿下说的是。”   也便再不说玉妃的坏话了。   鬼无情颇能理解他的想法。   对于鬼无情来说,他知晓玉妃的来处,知道玉妃是接受过二十世纪德美体全面发展熏陶,和他来自一个地方的小姑娘,并不是土生土长,死于冷宫的金缕衣。   但是这种情况绝世罕见,关乎他与玉妃的来历性命,因而这些因果,他也不可能告诉云朝诸人知道。   因此在他们的眼里,玉妃便就是金缕衣,是折辱了他们大殿下的,不识好歹狂妄心机的罪女。   鬼无情没有办法扭转他们的想法,便干脆默认了,把玉妃的身份盖过去,直接将她的身份定了性。   南宫舒到底是臣子——虽然他心里头,不一定这么觉得,但是表面上,他依旧要保持十分的谦卑。   因此,在如今这般的情况下,这个话题,他们自然也不能再说下去了。   鬼无情只又与他闲谈几句。两个人都有心打探些情况,因而他们聊得也算尽兴,等到鬼无情摸底摸的差不多了,他便打住了话题,转而道:“阿玉胆小怯弱,一个人待在外边,估计这会儿,都要怕的很了。我去看看她的情况。”   南宫舒听到他这么说,便微微露出笑容来,道:“殿下刚刚受了伤,这会儿又怎么能叫您操劳?殿下若是不嫌,不如,便由臣去带阿玉姑娘回来?”   鬼无情眉头一跳,也不拒绝,只道:“便要劳烦你了。”   他心道玉妃约摸是出了什么事,这会儿他出去,怕会叫诸人都尴尬,能不能带回玉妃来都要两说,若是叫南宫舒出马,自己装个毫无所觉的模样,做个表面样子,怕还能再见到老乡。   鬼无情对这些弯弯绕绕,研习得也算清楚,他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的暗卫,该懂的都懂,也能说是个聪明人。   事情也的确未曾出他所料。   鬼无情自己呆在偏殿等了一会儿,才见着了个嘤嘤不断,眼里含着两汪泪水的老乡。   玉妃刚被大殿下修理过一会,这会儿精神上遭遇了剧烈的打击,整个人都显得焉哒哒的,活像是颗刚刚被人从地里刨出来的小白菜。   小白菜袖子上还点着血迹,但是也没换,只是身上带了一股子药味儿,许是刚刚被人包扎了伤处。   鬼无情的眉头,顿时紧紧地皱到了一块儿去了。   他毫不掩饰脸上的不虞,整个人顿时便显得冷下来了,直叫南宫舒心里一突,叹息着在心里想道:完了。   果不其然。   鬼无情先看了看玉妃的伤势,没敢拆她包扎了手臂的纱巾,只安慰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便将人挡到了身后去,与南宫舒道:“敢问一句,她身上的伤势,是因为什么缘故?”   玉妃心里感动得稀里哗啦,她磨蹭着缩到了大佬后面,弱小,可怜,无辜,怯生生。   可以说是白莲本莲了。   南宫舒青梅竹马搞出的乱子,他自然得过来收拾。实在是大殿下的身份实在尴尬,没法子过来与鬼无情说话,因而解释这件事,也就只能落到南宫舒头上了。   南宫舒自然清楚鬼无情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新找回来的小殿下,对这位心机深沉的“阿玉”姑娘,实在是万般爱重,千般怜惜,叫人直看得心头火起。也不知道,应当先感慨金缕衣手段巧妙,媚术高深,还是先失望这位小殿下………并没有他本期望中的那般聪明。   鬼无情本身的处境,本也算不得稳定。   南宫舒知道,鬼无情自己,应该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但他偏偏却能在这般情况下,还冒着风险出头,去护着这位全身上下都漆黑一片,劣迹斑斑使人发指的“阿玉”姑娘,也不知道该说美色昏头,还是难能可贵了。   但若说美色昏头,只看这位小殿下自己的形容,可要比起金缕衣要美丽的多了,这么一看,便实在是叫人有些想不通了。   毕竟这样的美人,只肖自己每日洗漱时,从铜镜、水盆里头,看上那么一两眼,只天天对着自己的模样,便该对心上人的指标,也要抬上极高的水准才对了。   若说金缕衣………虽也能算得有几分颜色,但若是比起这位小殿下,却还是太失色了些。   南宫舒低垂眉眼,心里头只想着这些大不敬的念头,面容上,却只含着温润笑意,温声解释道。   “这次实在是一次意外。大殿下本便与………决裂了,之前也不知晓阿玉姑娘竟是忘了那些前尘往事,一时起了误会。”   南宫舒微微一笑,他抬起脸来,只与鬼无情对视,道:“至于这伤,却也不是大殿下所为,实在是阿玉姑娘怕生了些,自己绊了脚,才受了些小伤。”   玉妃躲在鬼无情后边,听他推锅,差点没忍住当场蹦出来,揭翻这口大黑铁锅!   ——但是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玉妃在心里咬紧小手帕,试探性地看看自家大佬的神色,见鬼无情没有什么反应,便也只委委屈屈苟着了。   鬼无情还不知道玉妃都要嘤击长空了,他听着南宫舒的解释,心里头,自然是一个字也不相信的。   但他却也不做质问,只道:“这一次也便罢了,是我未曾早些说明,也是我的疏忽。可若是到了日后——”   “………若是到了日后,阿玉姑娘与我们都熟悉起来了,相比也不会再如如今这般怕生,自然是不会再生出如今这般事了。”   这就是做下保证,确定了玉妃日后不必再碰到如今这般事了。   当然,这保证,怕是只能顶一时的用处。   ——不过鬼无情本来的打算,便是借助云朝这股势力,做个暂时的踏板。因此再长远的事情,他也不必在多做打算了。   鬼无情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便颔首应下了,他变脸比川剧的戏家还要灵活,脸皮比土垒的城墙还要厚实,虽然刚刚才对南宫舒摆了脸色,但却也半点都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又放缓了气势,询问他,今日自己能歇息在何处。   “………………”   南宫舒心道:好罢,看来是自己小看了这位小殿下,他这翻脸如翻书的架势,却是半点也不曾含糊的。   他心里头一时之间无奈了,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也跟着鬼无情换了态度,只挂上笑脸儿,道:“殿下的居处,自然是一直为您备着的。”   他又转眼看了看玉妃,也不再等鬼无情开口,只贴心道:“阿玉姑娘的居处,臣也马上着人去办。” 第七十一章   这一晚上, 鬼无情到底也没和玉妃分离开来。   可以说他警惕心强, 也可以说,这是他对云朝诸人, 做出来的无声姿态。   ——他还未曾真正相信这些人。   不管这些人目的为何, 到底是真真想要找回他这个“殿下”,还是有其他的什么打算, 鬼无情都不打算信任他们。   他之后若是留在这里,做个二殿下, 那么定然便会被迫性地, 掺和到到谋逆这一类事情中去。而这些人若是别有所图, 那么不管此刻情况如何,到了之后,他都少不得要受制于人,成为被他们所掌控的傀儡。   这两个结果,鬼无情都不怎么想要。他到底从骨子里头是个现代人, 或许可以理解云朝诸人反褚之心,但却无从认同。   他只想走完这一遭,改头换面, 寻个安生地方,安安生生活过去了,也就是了。   鬼无情已经经历过了许多轰轰烈烈的事情,也便明白了安静度日的难得。热闹有热闹的活法, 平淡自然也有平淡的好处。   端看诸人选择罢了。   鬼无情本想把床榻让给玉妃, 被玉妃严词拒绝了, 她道:“你本来就受了伤,这会儿把床让给我算是什么事?你安心睡,我打地铺。”   鬼无情本来还想逼逼一句这点儿伤又碍不着什么事,看玉妃一副愁得头顶都要生出乌云朵朵的模样,到底还是熄了心思,没再说话了。   他两在一起歇了一晚,一觉起来,整个地宫之中的气氛都变得古怪起来。   鬼无情在这般怪异的气氛之中,倒是很自然。但是玉妃显然就没有他这般好的心态了,她被云朝诸人用种种怪异的目光盯着,实在感觉不得劲儿,总有一种毛毛的感觉。   “有一种我给别人种了草原的错觉。”   玉妃有气无力,与攻略系统拉着唠嗑。她叹息道:“我要是有身体记忆就好了,就不用担心其他的事了。”   攻略系统道:“你没记忆也行啊,你试试看抱个大腿,保管你走到哪里都安安全全的。”   玉妃顿时拒绝三连,她丧丧道:“算了,我还是孤独终老比较好。”   所幸玉妃只是不习惯这些人的怪异目光,她干脆不出门了——虽然也出不了多远,只整日龟缩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干脆窝着看小说,看动漫,一边看着鬼无情练功。   鬼无情本来还想教她练功来着,但是转念想想,自己知道的功法都是与身体有害的,不如不练,干脆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他们就在地宫中住了下来。   鬼无情整日沉迷修炼,不可自拔,基本上连饭食,都是玉妃帮他端过来的。   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看待他们的,无非就是以为他们在里边痴缠罢了。要是往日里,鬼无情一点会为玉妃的名声考虑,与她分开距离。但是现在情况特殊,玉妃身份敏感,若是那位大殿下想不开了些,怕是一个不注意,就要再对她做出些什么事来。   况且鬼无情之前都已经冒着极大的风险,带了玉妃一起出来,那么他们在其他人眼里的关系,本来便已经是十二万分的敏感了。   既然如此,那么再敏感上一些,也就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了。   鬼无情一待,就在地宫中待了一月有余。   他不但养好了身上的伤势,武功修为还颇有进益,连脸上淡红色的疤痕,都已经彻底褪去。   一月以来的不见天日,更叫他整个人都变得更白了些,就好像是一尊白玉雕成的人像,精致得不像是活物。   但是玉妃整日待在他旁边,却是切切实实的知道,他的确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尊玉雕。   他们也就这么在地宫中缩着,玉妃快乐地当个没有性命之忧的米虫,而鬼无情则在一边潜心修炼,把自己因为子蛊被取出,而导致的运功时出现的不适应感都梳理干净。   等到天气渐渐冷了,地宫之中,也感觉到了寒凉的时候,鬼无情才算是彻底梳理好了身体的后患。   他也是第一次主动出门,离开了地宫,临走前,还不忘叮嘱玉妃万事小心,还给她留了好几瓶剧毒的毒粉,辅以解毒的丹药,以防万一。   玉妃也不知道鬼无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东西,她带着震惊把东西收好,又担忧地询问道:“那你呢,你把这些东西都给了我,你怎么办呀?”   鬼无情又随手取出几只小玉瓶,道:“我也备着些,你不用担心。”   玉妃这才算是微微松了口气,她又乖乖地应了鬼无情说的话,道:“你放心罢大佬,你出去的时候,我就乖乖待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   鬼无情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   他对于玉妃,带着一种迷之慈爱的心情,就好像是老父亲出门工作,担心小小一只的女儿,会因为独自在家而发生什么不测。   老父亲鬼无情辛勤地帮女儿做了一切能做的保护措施,甚至简单地在房间里设置了几道机关,最后才放心地出了门。   南宫舒便安静地等在殿外。   他见着鬼无情终于出来了,便微微俯身,对他施了一礼,道:“见过殿下。”   等在他身后的齐齐一排人,也跟着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齐声道:“臣等见过殿下!”   可谓是十二万分的尊敬,也是十二万分地能满足人的虚荣心了。   鬼无情以前,倒也不是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毕竟他以前虽然工作量大,但是也算是出人头地了,混成了皇室保镖中的几个头目之一。   而且不是他自夸,因为他的辉煌资历,就算是在几个头目里,他也是要排一排二的。   毕竟真论起来,还没有哪位暗卫首领,立的功劳比他更多,出的力气比他更大。也没有哪位暗卫首领,能有杀了他的功夫,或者是不被他杀死的自保能力。   所以鬼无情在平日里,也可谓是被诸多上层、中层,以及底层的暗卫尊崇敬仰着长大,别说现在在外边恭恭敬敬地等他了,想要跪着服侍他穿衣袜的小暗卫都是一抓一大把。   但是这些人,到底是身份不一样。   他们不是暗卫——甚至其中一部分人,自己也有能力,或者说已经养了一批属于自己的暗卫小群体。   他们对于鬼无情这个身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尊贵,但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又颇为低微的先暗卫行礼,实在是让人有一种迷之膨胀。   就好像自己已经出人头地,甚至能够攥住这些人的命脉了一般。   这种错觉,往往会让一个人迷失双眼,进而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   但所幸,鬼无情并没有产生这种错觉。   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些人的尊敬,甚至都没在意,然后走在了南宫舒前面,根据他的反应和提示,推测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方向。   他们在地宫中走了好长一段路,方才又到了另外一处宫殿里,这里的守卫,明显极为森严,来来往往的带甲兵卫穿梭排列,森寒之气四溢,竟然真的有一种莫名的威严之感。   鬼无情一路往里,地宫之中的道路,都安挂着点亮路口的烛台,他行走时,两边还有特意为他提灯照路的提灯女。   他们走过长廊、地道,穿过守卫兵甲特意空出的缺口,最后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大殿。   另外一半人马,偕同阴郁柔美的大殿下,正安静地在其中等待。   鬼无情方才进门,便见到他们齐齐起身,除了大殿下之外,其余人等都对他俯首行礼,恭恭敬敬道:“臣等见过殿下!”   鬼无情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他抬起眼脸,与大殿下对视一眼,便见到自己这位表面儿上的兄长,脸上神色冰冷,毫无半点波动。他一点情绪都不曾显露,简直叫人一点儿情绪都看不出来。   ——是个人物。   鬼无情在心中定下了念头。   他与大殿下对视一眼,便又心有灵犀的错开了视线,两人唤起行礼的诸人,随即重人排排入座,安静地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鬼无情本看向了上座右位,缓步朝着那边行了过去,然而他尚且还没走到,便又见本来已经坐了下来的大殿下重新起身,主动对他唤道:“小弟,我们换一换位置。”   “………………”   鬼无情在心里蹙起眉头,他看了大殿下一眼,道:“这该有些不妥。”   不管是云朝,还是当今的大褚,世人都是以左为尊。这也就意味着,在这一片位置之中,上首左位,是这些人中的“主位”。   是只有主宰者,才能坐着的位子。   ——这里面透露出来的意思,可就是十分的耐人寻味了。   实际上,从一开始到现在,鬼无情一直都是对自己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前朝皇子的身份存疑的。   他对于自己的这个隐藏身份,一直只有三分相信,剩余的七分,更多的是警惕。   而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这道身份,触碰到了皇帝敏感的警戒地区,叫他有了性命上的威胁。那么他怕是半点都不会理会这个身份,以及这些如今看来,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面熟的云朝臣子的。   他之所以愿意相信自己现在的这道   “前朝殿下”的身份,是因为她之前的身世,的确是存在着许多疑点。   便比如鬼无情的面容,与他之前的养父养母,的确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而且鬼无情的养父,对于他的态度也,的确是奇怪了一些。   鬼无情在他养父母身边待了多少年,他养父的态度,就古怪了多少年。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是在透过鬼无情看着什么仇人,又或者是……看鬼无情的时候,就像是在看那个仇人一般。   这些疑点堆积在一起,在更早一些的时候,便已经让鬼无情对自己的身世有一些疑问了。   他养父曾经说过,说是他害死了养父养母的孩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鬼无情是在婴孩时期,便已经穿越过了这一边来的。   他刚刚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刚刚生育过的养母,与沉默地,守在他养母床榻边的养父。   这一副养母刚刚分娩过的图景,叫鬼无情对于自己的身份没有半点怀疑,从一开始,他便先入为主地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寻常人家的子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布衣百姓之子。   因而,对于鬼无情来说,他的养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便已经说明了他并不是他们的孩子。   但是如果鬼无情不是他们的子嗣,只是那么他又是谁呢?   ——鬼无情在很早之前,便已经想过这些问题了。   他的养母明显不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孩子。那么其中的意味便已经十分引人深思了。   或许是他的养母受了蒙骗,又或许是在她分娩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悄无声息的时候,便已经被换了个人。   换成了从21世纪穿越过来,一开始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鬼无情。   鬼无情曾经在心里想,他或许是养父被威胁了之后,必须收下的一件“东西”。   又或许,是带着他的某个人,带走了养父养母的孩子,而他的养父迫于无奈,又不想让妻子知道这个噩耗,便只能忍着仇恨,收养下了这个,换走了他们亲生孩子的小小仇人。   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么曾经他养父曾经因为愤怒,而所说出来的那一些事情,便也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了。   而在那种时候,能做到这一点的“仇人”,其实并没有多少。   鬼无情出生的那一年里,正是都城大乱的年岁。世家大族个个自顾不暇,并没有多少人能抽出空来威胁以一家小小的平民百姓。   但如果这个人是正在奔逃的路上呢?   他若是在逃亡的途中,恰巧碰到了一户妻子刚刚分娩了的寻常人家,那么他选择带走那刚刚分娩下来的婴儿,换走了自己带着逃命的,身份尊贵的帝王子嗣。   若是这般来将的话,那么很多事情,便可以说得通了。   正是因为这些鬼无情在很久以前便存下的疑惑,加上了云朝臣子呈现出来的,一部分诱人心动的利益,和的确与鬼无情自身身世相关的证据,鬼无情才能在他们分明能够杀死自己,但是又并没有动手的基础上,勉强相信了这片匪夷所思的真相。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心里的警惕,实际上却还是半分都没有少过。   就算他的身份可能对于这些人并没有半点助益,并没有太多可以让他们利用的地方。但是这整件事情,却还是太过巧合了一些。   巧合得,叫鬼无情都有一种自己是狗血点娘文的主角的错觉了。 第七十二章   鬼无情的戒备, 是他从事暗职业这么多年来, 一滴一滴地磨炼出来的。   他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也对所有事情,都做好了迎接最坏结局的准备。   但是现在的情况,无意是出乎了他的预料的。   大殿下未曾低眉垂目, 他神色冰冷, 鬼无情甚至可以从其中闻出敌对的味道来。   但是他的举动, 却是实打实的顺从。   ——大殿下主动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这甚至是一种, 给予鬼无情“整个势力都会归顺于你”的暗示。   鬼无情微微蹙眉,要是云朝势力只想要利用他,那么大殿下完全不需要做出现在的这种举动。   如果他们真的预备着利用他,甚至能放下傲气, 让势力的主人在他面前低头, 那未免也太可怕了一些。   鬼无情心里头的念头滴溜溜地转,但是表面上还是一副平静模样。   他推脱道:“兄长且慢,我来得晚, 又是幼者,怎么能不知礼数, 占了您的位置呢?”   他按着大殿下的肩膀, 让他坐了下来,随后自己也从容入座,坐到了上首右座。   大殿下微微皱眉, 他看了鬼无情一眼, 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但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南宫舒携众人一齐行礼,大家亲亲热热地走完程序,再由鬼无情并大殿下一起叫他们起来,大家便安安稳稳地坐在一起,终于拉开了正题。   这还是鬼无情第一次加入他们的正式议会。   他本来想着,这些人就算是表面上接纳他了,但在这种情况下,却还是要防着他一些的。   但是他却万万没想到——这群云朝臣属,竟然就真的一点儿防备都没有,直接插入了他们图谋的真正话题。   南宫舒先打开了头儿,他低垂眉眼,快而清晰地报出了一串数据,温声道:“这些年来,臣也算是养了些门生,其中一半有余,具已是自愿被种了蛊,心甘情愿为我等所驱使,其中一些得力的,已经成了褚朝之中,四品及以上的官员。”   大殿下微微颔首,他道:“小弟应当还不太清楚,你可带了名单,叫他看上一看。”   南宫舒微微一笑,道:“臣已是备好了。”   他慢条斯理,从衣袖之中,抽出了一方柔软的小巾,由在旁服侍的少女放至木托之中,呈给了鬼无情。   鬼无情:“………………”   这些人是真真不对他设防啊。   他们竟也当真不怕他是被皇帝驱使的棋子,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将机密呈现在了他的眼前。若他当真包藏祸心,只将这一份小巾送出,便已经是能动摇他们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根基了。   不过也有可能,他们与他的,是一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假名单。便是想要借此试探于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可信之人。   鬼无情一边想,一边伸了手,面无表情地接了小巾,展开了看。   便见那一方小巾之中,密密麻麻地绣满了暗色文字,若非鬼无情早知这上面另有玄机,怕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其中的关窍。   鬼无情微微垂眸,他一声不吭,快速地把上面的名字略过了一遍,将其牢牢记在心里,便将小巾放了回去,道:“厉害。”   他看着那小巾上面的名字,甚至都在暗暗心惊。这其中一部分人,鬼无情曾经在皇帝的口中听过几句,都能算作是大褚的未来栋梁,也很受皇帝的青睐。   ——这玩意儿要是真的,那云朝便是真的有复国的底气了。   毕竟这天下再怎么翻,皇室再怎么换,实际上的权柄,其实都还是落在诸位臣子的手里。   一个皇帝,即便是是靠着自己打下了天下,称帝立国,光耀祖辈。但他若是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协同他治理国家,分担事物。那么这个国家的覆灭,却也只是在片刻之间罢了。   不管皇帝是多么惊才绝艳、叫人惊叹,但一个国家的稳定,实际上,却都是系在王权之下,平日里素不起眼的诸多官员身上的。   但是大褚现在的这部分稳定体系却已经被人撬了………   忽然觉得云朝的前景光明是怎么回事?   鬼无情心里已经为在做的诸位人等打上了璀璨灯光,隐隐约约,还看见了这些人面前铺开的光明大道,但表面上,他却还是平静而冷淡,只把小巾放了回去,便又成了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大殿下将他的模样看在眼里,微微皱了皱眉。他倒也没有因为鬼无情的态度,打断聚会的进程,而是叫下一位继续说,自己也在旁边认真听着。   鬼无情听得也算认真。   他一边听,一边在心中暗暗心惊。如云朝这般庞大的一股势力,平日里便栖于京中,便存与他们的脚下生活。但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即便是暗卫势力,竟然也未曾发现他们的存在,而是近日里,这股势力才显露了端倪,这实在是一种叫人胆颤的力量。   他沉默地坐在一边,只当一个背景板,时而拿起旁边的茶盏浅尝几口,心想这可怎么办,他要是带着玉妃跑了路,不但要面对大褚的追捕,还要再面对一个云朝势力么?   这未免也太倒霉了罢,他若不是有着曾经的记忆,这会儿都要怀疑自己是非酋转世了!   这么一场聚会,一直谈了近四个时辰,在旁边点着的蜡烛,都被反复更换了好几柱。这里边的人手也来来去去,不时便有人告辞前去,也有新人加入其中。   鬼无情最后听着他们拿出早已经预备了不知多久的复国计划,在旁边反复推敲、更改,做出确定,不由在心里献上膝盖。   大佬大佬,恕我眼拙,原来在座的诸位都是大佬。   鬼无情慢慢地喝着茶,只假做自己是个透明人,默不作声的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但他坐在如今的这个位置,不管怎么做,他的存在感都不会低到哪里去的。等到诸人说到了最后,大殿下便冷不丁地出了声,对着鬼无情道:“小弟这般久都不曾说话,难道便当真没有什么建议可讲?”   无辜喝茶的鬼无情忽然被诸人齐齐投来的众多目光刺了一下,他微微一顿,放下了茶盏,平静道:“建议却也是有的。”   大殿下冷淡地一挑眉梢,似是有些不信,他道:“哦?既然如此,那小弟便说一说。”   鬼无情瞥他一眼,倒也没在意他这颇有些针对味道的语气,只道:“诸位都是世间难得的聪明人,你们的计策,也的确详尽、可靠。并非是纸上谈兵那般的笑料,是实打实的可行之物。”   鬼无情当了这么多年的暗卫,在御南王头顶上蹲了这么些年,年年看他处理事物,对于这些东西,自然也都是颇为了解的。   他是实打实的能听懂,能看明白他们的意思,所以说起话来,也的确叫人舒心顺畅,生出一股子被主人承认了的愉悦感觉来。   鬼无情平静地点评完这份“复国”的详尽计划,转而又道:“但诸位毕竟还是有些事情不慎明晰。”   他站起了身,平静道:“可有城中地图?”   大殿下眉头一跳,回头对身边的侍女吩咐道:“去取一份来。”   他身后的侍女颔首应下,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开去,不过片刻时候,便取来了一份详尽地图。   还有人搬来悬挂地图的木几,小心地将地图悬挂其上,又为鬼无情献上涂改、划画的细长墨笔来。   鬼无情倒也不曾客气,他只接了笔,再往前一站,毫不犹豫地在图中数处圈出黑色墨圈儿来,道:“北门、南方门,本有褚家暗卫部署驻扎在此。”   本来还有些不以为然的一些人顿时动作一顿,精神一震,皱着眉头,仔细看了过来。   鬼无情手执墨笔,在图中北、南门之间一处,划下一点。   “此处有暗卫之外的小探驻守,他们平日里,只为四门守将传递消息、情报。其中的人手轻功颇佳,若是全力施为,那么在两炷香功夫之内,便能自东门,跑到北门。”   “这里、这里、这里,都是暗卫所在的常驻之处,若是我未曾记错,这边的守将数十年都未曾变过,是李家大郎。”   鬼无情神色平静,他转头询问道:“不知你们可曾知道,他与如今南边的守将,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楔兄弟?”   在场诸人一时静默,大殿下微微一顿,道:“他二人不是水火不容、相见便要生怒的死地么?”   鬼无情平静道:“表面上,的确是这般。”   但实际上,这对互不相容、早年便彼此仇视的“死敌”,早在几年之前,便已是滚做一团,是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亲密关系了。   那时候他两之间的绯闻,可是在暗卫之中好好地风靡了一把。鬼无情甚至在空闲的时候,被关系好的暗卫前辈带着去围观了一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先为了争抢一个角儿闹了一场,打得热闹。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到了外边去,进了小巷,又熟练地滚进了一家屋子的院墙,接着两人便连进屋都等不及,你撕我的,我扯你的,把衣裳破破烂烂地丢到一旁,两个精壮青年高高兴兴地挤到了一块儿去,彼此还怀着怒气,你说一句:   “你眼睛是被人戳瞎了吗,魂儿落在人家身上了吗!直勾勾盯着他干什么看!”   他来一句:“放屁,老子他娘的隔着他在看你!是你他娘的先邪火上头,当着老子的面儿,就要把那狐狸精包下来!”   然后嘴里互骂一通,就你环着腰儿,他干着活儿,抵死缠绵,彻底连在一起,分不开了。 第七十三章   他们正干起来的时候, 鬼无情还被前辈捂了眼睛,口中叫他小心着些,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看了不该看的场面。   然而那位前辈实在是看得激动, 甚至都没把鬼无情的眼睛捂严实了, 鬼无情就蹲在树上, 从那位前辈的指头缝儿里头,把底下的情况看了个全程。   战况是真的激烈。   那两人精力充沛, 先在院子干了一会儿, 又一路滚着滚到了屋子里头。到了尽兴的时候, 前辈也不捂他的眼睛了, 而是带着他转移到了他们打架的屋子的顶儿上,自己掏出不知道从哪儿藏好的纸笔, 又从腰间掏了水囊研了墨,对着正在酣战的两人,细细地画了十数页不止的小图。   鬼无情还凑过去看了一眼——该怎么说呢,他前辈画的也不算差,但也只能让人看出这是两个人, 再多的香艳、旖旎之类, 就再不曾有了。   甚至到了后边,前辈竟然是无师自通了火柴人的画法, 只高高兴兴地画了不少两个小火柴交叠在一起了的姿势, 最后心满意足地收回了纸张, 高高兴兴地与鬼无情一齐回去了。   直让鬼无情有一种迷之狗仔的感觉。   他心说这也就幸好, 这会儿没现代那么发达的科技。不然谁家暗卫偷偷拍几张别人家热门人物的私照、床照,拿去报社卖钱,岂不就是要闹出大乱子?   那会儿的鬼无情,还从来都没想到过,这种暗卫之间偷偷八一八的事情,竟然还有一朝,能叫他拿到正路上来说。   真是世事无常啊。   鬼无情一边感慨,一边细细将图上与攻城有关的诸多官员都画出名号来,他粗略扫过了周围紧紧盯着他看的诸人一眼,微微摇头,道:“我记得,吴大人——您女儿可是被许配给了这位御史?”   那位吴大人正是在座的其中一人,他忽然被点到了名号,不由一怔,但也只是顿了顿,便又小心应道:“回殿下,的确是这般。”   这位御史在外界素有清名,褚朝先帝在位时,他尚且年少,曾经数次上谏,悍不畏死,其风颇正。如今这位在外界颇有美誉,声名极佳,民间也颇为喜爱的御史,已有近不惑之年。   他一直未配妻室,这位吴大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女儿嫁给他,想来也抱着些拉拢于他的想法。   鬼无情的想法的确没错。   因为吴大人犹豫几句,又小心解释道:“此人颇有美誉,待云朝复国已成,若再拉他来说话,天下人的………”他将“怨愤”一词含混过去,继续道:“也会多平复些。”   鬼无情微微颔首,道:“吴大人的确想法颇好。”   他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您的法子,对于寻常人许是管用,与他来说,却是没什么用处的。”   吴大人并在座诸人都是一怔,他们面面相觑,便有大殿下直接开口发问,他微皱着眉头,与鬼无情道:“小弟不防直说,此人难道也是有一个楔兄弟不成?”   “楔兄弟倒是不曾有。”鬼无情微微摇头,道:“但他有一个幼妹。”   吴大人顿时失色,他道:“难道………?!”   ——没错。   这位清正廉明,颇受载誉,被人爱戴的御史,曾是穷苦农户之子。   他父母早亡,自己一边苦读,一边挣钱补贴家用,拉扯幼妹长大。   许是幼年时与妹妹一起吃了太多的苦,导致这位御史,竟是与其亲妹有了私情,两人背着众人搅和在一起,至今尚且情意绵绵,甚至还育有两个子女。   而由于他们近亲结合,其中的长子颇有些痴傻之相,幼女虽是常人,但却也半点未曾继承到父母的姣好容貌,只是面目寻常。   但饶是如此,那位御史却也丝毫不曾对妹妹离心,甚至连娶了夫人之后,都是在育下了一个正常儿子之后,便再未碰过自己的夫人。   而是一心念着妹妹,日日与她相见亲热,从来未曾变过心。   这桩异闻,也还是某位暗卫去执行任务之时,窥见了一眼,方才骇然发现的。   发现了之后,便在暗卫群体之中,小范围地传播了开来,鬼无情颇为幸运,正是吃到了这口惊天大瓜的一人之一。   他曾经也对无辜被牵连到的那位夫人报以深厚的同情,觉得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非了,年纪轻轻,便遇到了这么一个男人,以后的日子,怕也是只能守活寡了。   但还是那句话,鬼无情甚至都不知道,在之后的某一日,自己竟然会与曾经的同情对象的父亲坐在一起,细细说其中的原委。   “此人虽然私德有疵,但他与褚朝的忠心,却也是颇为深厚的。”   鬼无情道:“吴大人若是想在日后求他帮忙,不妨以他的妹妹要挟,他对那位看得颇重,想来,也是不会拒绝您的。”   那位吴大人脸色铁青,他死死坐在位置上,却还要强行挤出笑来,起身与鬼无情见礼,勉强道:“臣………谢殿下指点。”   鬼无情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虽然同情这人,但却也做不了什么事,只轻轻揭过此页,再如之前两例,细细为在座诸人科普了一番他曾经吃到过的好些大瓜。   大殿下倒也没有料到,他竟然是真的有这般多的事情可讲,他若有所思,一边在心里打着算盘,一边询问似的与鬼无情道:“小弟这是要我等再仔细探一探这京中的切实情况,莫要等到了关键时刻,再出什么乱子?”   鬼无情道:“的确有此意。”   他细细将一整张图讲解完,便也毫不作态,只重新做回了位置,端起重新又被满上了的茶盏,浅浅饮了一口,解了解喉间干渴。   他只浅饮一口,便又放下了茶盏,平静道:“不过我方才所说,都具已经是几年前的情况了。”   “………小弟这是什么意思?”   大殿下神色一冷,他紧紧皱起眉头,颇为不善地看向了鬼无情所在的位置。   他语气之中的不虞之意毫无遮掩,直言道:“你若是记恨哥哥方才逼迫与你,大可直接一些,直言不知也就是了。”   “可你装模作样,乱说一通,此刻又毁了一张布防图纸——”   大殿下重重地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拍!   “嘭”的一声,殿内霎时安静一片,甚至可称落针可闻。   直叫在座的诸人都齐齐一颤,不由得更加坐直了身形,只屏住呼吸,不敢多出一点声音。   只有大殿下的冷笑继续作响。   他厉声呵斥道:“好弟弟,你难道以为这地宫之中,是你胡闹的地方么!”   鬼无情却对他酝酿而出的喷薄怒火没有半点反应。   笑话,他好歹也曾是御南王手底下的暗卫首领,终年被他找茬儿,那位脾气不好的王爷发起火来,可要比起大殿下这会儿更凶得多了。   所以鬼无情不但对此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一点同情。   这位大殿下,之前可是被玉妃的原身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尤其是此前,他更是误会了鬼无情与玉妃的关系,估计这股头长青草的燎原怒火,早在鬼无情带着玉妃来到这儿的那一日便开始酝酿了。   这会儿他发个脾气,鬼无情非但没有什么被无辜牵扯了的怒气,反而更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同情之心。   但就算鬼无情同情与他,这顶大殿下扣下来的,明里暗里斥责与他的大帽子,他还是不能接的。   所以鬼无情只平静地应声,为自己辩解道:“您多虑了。”   他侧过脸去,也不起身,只毫不在意地拉出了一开始便准备好了的借口,道:“您也应当知道,我本只是被褚家训练而出的寻常暗卫。我在几年之时,方才从暗卫训练之处出身,只在京中守着,因而才知道了这些辛密。”   “但在那之后,我便先被派去了边疆、沿海,四处杀敌。也是近年才又重回京中,但我也未曾得闲,一直被派出京中,奔波四处。因而这些隐秘之事,我也再未上心,未打探过了。”   鬼无情一边为自己辩解,一边慢慢地扫过了四周。   他见诸人神色各异,其中一些,竟是真的不知他出身为何,一时之间,竟然感觉到了一些滑稽。   但也强压住了这股想笑的念头,只继续道:“我今日与各位说这些秘事,却也是因为发觉了复国大计的不防之处,因而才主动出言,只望诸位能由此及彼,更小心、谨慎一些,将这些此前未曾注意的地方,再探查一遍。”   “毕竟复国一事,需得一举功成,可不能因为些小差错………”   鬼无情说到这里,便适时住口,只起了身,对神色阴沉的大殿下微行一礼,道:“我便说到这里,这会儿也觉得乏累了,便先回去了。”   他说完,也不再看大殿下神情如何,只转身便走,自个儿一个出了殿门。然他还未曾走上多远,里边便又追出来了一个人,远远地喊了他一声“殿下”,便急急赶了上来,拉住了鬼无情。   ——可不就是之前才领了他过来的南宫舒么。   鬼无情顿了顿,只觉得这位该是来看着他的,倒也没有扭捏,主动道:“南宫大人这般赶来,可是奉命来送我回去?”   他这一记直球打的,直叫南宫舒都怔了一怔,他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鬼无情的意思,只得带着些苦笑微微摇头,道:“当不得这句大人,臣前来此,只是想与大殿下,与殿下说一句抱歉。”   鬼无情应了一声,倒也未曾放在心上。大殿下显然不是个能将这事儿放过去的人,估计这话也不是他自己想说,而是这位心思玲珑的左相大人,怕自己与那大殿下生出些什么嫌隙,特地前来解释的。   这人,倒也真是对他的大殿下忠心耿耿。   说起来………他记着这位年轻的左相,还是个喜好南风的断袖来着,难不成他是对于这位大殿下,抱着些什么其他的心思么?   鬼无情脑子里头的念头咕噜噜地转悠,他尚且不知这两人之间的情谊如何,全然不知道自己竟是生出了一个大误会。只是与南宫舒走在一起,听这人温声解释。   南宫舒微微落后于他,他温声细语,只道:“殿下也知晓其中的因果。大殿下与………金缕衣一事上,本便有些心结存着。便是大殿下知晓了如今阿玉姑娘前尘尽忘,但也毕竟分不开来,火气一直存着,难免迁怒到殿下头上。”   这可不是迁怒到了他头上。   鬼无情微微摇头,他道:“你想说的,我自然也是理解。大殿下的怒气,本便是冲着我与阿玉来的。只是………”   鬼无情停顿下来,他也不在往前走了,只站住了脚,双目直视向了眼前的年轻臣属,他平静道:“我与阿玉的关系,并非如你们所想的那般。若是大殿下气恼,还请您所与他——阿玉至今为止,尚且还是完璧之身。”   没错。   玉妃穿越的这具身体的原身,在与大殿下成婚之时,便说出了颇伤人心的自妄言语,她被送入宫中之后,尚且未曾承欢,便被妃嫔使了手段,招了皇帝厌弃,直接被打入了冷宫,就此一病不起。   在她咽气之后,玉妃又穿越而至,她又皮又跳,皇帝怀疑她乃是潜入宫中的奸细,自然也未曾碰过她一根手指。   至于鬼无情嘛。   他全然不能用鸡儿,情爱之事,他甚至都只沾过一次——对象还不是香软柔弱的女孩子。   而且说来或许是有些招人发笑,他与玉妃之间的纠葛虽深,但是却也的确是未曾牵扯到“爱情”这一部分。   就连他们拉了小手的时候,都是在之前,他们死命奔逃的时候。若计较起来,他们之间………或许便是六十岁的老父亲,与三岁的小女儿的关系罢。   玉妃这丫头,在他面前半点娇羞也没有,甚至都能当着他的面,做出抠脚这般事情来。   爱情这玩意儿,实在是距离他们太遥远的东西了。   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鬼无情本也不在意这些东西,但如今,大殿下尚且能当着他的面儿,因为头顶草原的怒火刁难与他。谁又说他不会因为心中仇恨难忍,而抓住了什么机会,去找玉妃的麻烦呢?   既然如此,不如便直接解开这般误会罢。   说些其他的,或许还会被当做狡辩言语。   不如直截了当地拿出铁一般的事实,直言告诉对方。   ——亲,不方哦。   你头顶的那一片青青草原,真的只是你的错觉而已呢。 第七十四章   鬼无情极有诚意, 亲自出手, 轻轻巧巧地帮大殿下拿走了他头顶笼罩的多多绿云。   然而南宫舒却是未曾料到,他眼神微闪,又很快低敛下来。   他面上依旧是丝毫不变的温和微笑,此刻也只微微拱手, 道:“倒的确是臣等污浊, 误会了殿下, 与阿玉姑娘。”   鬼无情道:“也算不得误会。”   南宫舒手掌轻握,又被他丝毫不露声色从容地收回了袖袍里去, 他也不着急,只听鬼无情接下来要怎么说。   便见鬼无情解释道:“我与阿玉的行径, 在你们眼中,的确是痴缠了些。”   “但我本是出身于暗卫, 自幼便没有什么男女区别之分, 只看能力, 不分性别。阿玉如今失了记忆, 待人待物都纯如稚童,她尚且分不清楚许多寻常人该懂的东西,自然也没有男女有别之心。”   鬼无情说到这里, 便又紧紧盯着南宫舒的动静,直用视线逼迫南宫舒抬起眼来,方才罢休。   他继续道:“你回去与大殿下禀报, 大可如数直言, 若是大殿下还不相信, 不如叫他见一见阿玉的守宫砂,若他对我也不信………”   鬼无情略一犹豫,他顿了顿,微微蹙起眉来,却也下了决心,只抹黑自己道:“那便请你告诉大殿下,我功法有异,因而自幼以来,只好男子美色,对女子起不了心思。我救阿玉出来,是因为她曾经无意之间救了我一条性命,我将她当做妹妹看待,从来没有什么旖旎之心。”   南宫舒微微一顿。   他仔仔细细打量了鬼无情一通,眼神莫名有些奇异之处,鬼无情只抬眼与他看着,这才发觉这本该文弱的文臣,竟是隐约之间,比起他还要稍高一程。   “………………”   鬼无情默默收回目光,继续前行,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些与南宫舒的距离。   南宫舒倒也没有说话,他只顺从地跟在鬼无情身后,用隐秘的视线,细细将他全身上下都巡视了一遍。   南宫舒自己,倒也的确是个断袖。   他自幼便发现自己所好不同常人,又与大殿下一齐长大,青梅竹马,两人之间本有婚约,但他们对彼此并无他念,因为太过相熟,也早就清楚,他们互相之间,实在是生不出些云朝臣属希望他们生出的感情来。   这两人互相交换秘密,南宫舒假做喜爱大殿下,又借着他的身份,假做自己因为爱屋及乌,同样沾染了断袖之癖。   他的祖辈毕竟忠于云朝,由于他们在云朝之中,地位颇佳,倒也知道大殿下身上的奇异之处,因而对于南宫舒的“痴情”,虽然有些不赞同,却也并没有阻拦之意。   而大殿下虽然身体畸形,更加偏向于女子模样,但是他芯子里,却也的的确确,是个颇为纯粹的男人。   虽然受了身体影响,叫他的性子,颇有一些阴沉善变,但他却也一直以男人自居,对自己身上的女性部分,向来都是深恨厌绝的。   但再怎么样,大殿下也是一个男人。   他自然也就有喜爱的女孩儿。   ——这便是同样与他有婚约在身,出身颇佳,但家族却早已经在二十多年前的混乱中消逝的金缕衣。   他极喜爱这个未婚妻,又因为自己同时有两位婚约对象,身体的异样也无力隐瞒,便略微泄露了一些………告知了金缕衣。   金缕衣自幼便在地宫之中长成,她虽然受到了极佳的教育,但由于心性所限,一直只求最佳,厌恶次品。   大殿下本也算得她心中的“最佳”,但他的身体那般模样,实在叫她厌恶难忍。   在平日里,金缕衣尚且能够忍耐下这股浓烈的厌恶感觉,但在他们大婚之时,一想到自己本也身份尊崇,金尊玉贵,但余生竟然便要屈于一个怪物身下,她便再也转不了样子,险些恶心得吐出来。   大殿下本一直以为她是与自己两情相悦的,与金缕衣也甜甜蜜蜜,只觉得她实在是个世间难得,天真可爱的女孩儿。   然后他便在大婚之时——听自己心爱的妻子,指着他大骂一通,恶毒言语宛若利剑,直叫他羞愧难忍,怒火中烧。心中还伴着与怒火混杂的自卑与痛楚,险些将金缕衣斩于剑下,竟然又可笑地下不去手。   南宫舒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对友人自然是万分痛惜,他断袖断得十分纯粹,也是因为大殿下的身体缘故,实在没法子将他当个纯粹的男人看。他自觉无法安慰,又想要为青梅出气,便暗中出手………给曾经的金缕衣,下了几个小小的绊子。   在知晓对方虽入了宫中,却又很快被打入了冷宫之后,他便也再没有在意过此人了。   也是因为此事,本也对情爱一事,有些向往心思的南宫舒,“噗”的一声,便被这般恶劣的现实,浇灭了所有对情爱的向往之心。   南宫舒本以为,以自己的性子,这辈子怕都是难寻到一个意中人了。   但………   但眼前的这位小殿下,却实在是——太合他的胃口了。   这位时隔许久,方才被意外寻回的小殿下,带着南宫舒本以为要死在皇宫之中的金缕衣,来到了这处地宫之中。   不。   也不该再叫她金缕衣了。   此刻,该叫她“阿玉”了。   南宫舒本以为这位“阿玉”,便是与他眼前的小殿下正是一对,因而才能为她做出这般多的事来,甚至不惜为她冒险,入宫带了这位“阿玉”姑娘出来。   但他却直接告诉他。   事情并非如此。   看来这位容色颇盛的小殿下,倒也的确并非他所遗憾的那般,是个为私情所累的俗人。   而的确………   的确是个招人喜欢的聪明人。   南宫舒只安静地随在鬼无情身后,一路送着他重新回了鬼无情暂居的殿中。鬼无情只当他是为了监视自己,倒也没有什么旁的想法,只到了地方,便道:“还请回。”   南宫舒却也不走,他微微抬眼,道:“殿下既然有此心思,不若便由臣来安排,为阿玉姑娘另择一处居所?”   鬼无情微微蹙眉,他顿了顿,还未来得及回应,便又见南宫舒贴心回道:“此处还有一处小殿,可以打通两处墙院。”   鬼无情本要出口的拒绝顿时转了个圈儿,他道:“那便要劳烦大人了。”   南宫舒微微笑道:“殿下过誉了。”   两人在殿前告别,接着一个进门,一个离开。   鬼无情回来的时候,玉妃正在游戏之中。   她在脑内与攻略系统联机,也不知道在打什么游戏,只在脑内疯狂尖叫:“大哥救命——大哥掩护我鸭!!”   攻略系统不慌不忙,“砰砰”地发出两道木仓声,道:“一边去,不会玩别挡路。”   玉妃:“大哥说的对,小弟这就滚………卧槽这里还埋伏着一个,大哥!!!救我——”   鬼无情:“………………”   鬼无情默默合上殿门,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干脆先动手做自己的事,只把蜡烛移到一起去,自己研了墨,在那儿细细地写着今日脑内所想的东西。   玉妃本也注意到他过来了,但她正在游戏里,战况紧急,丝毫不敢分心,努力苟着不给大腿拖后腿。最后在攻略系统的带领下,两人终于赢了这把,玉妃紧接着便下线退出一气呵成,一边巴结攻略系统求他带自己一起飞,一边麻溜儿地从床榻上面蹿了下来,凑到了鬼无情旁边。   鬼无情倒也没有继续写的意思,他见玉妃过来了,便也放下纸笔,侧过脸来,先问了她几句今日可遇到了什么事,得了确切回答之后,便也毫不含糊,道:“今日本只有一件事要问你,但刚刚出了些岔子,便要多于你说一件事了。”   玉妃嗯嗯点头,她把椅子搬过来,叫鬼无情坐下,自己也搬了一座椅子,道:“大佬你说。”   鬼无情先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随后道:“过几日,你应便是要搬到旁边去了。不过你也不必惊慌,我离你极近,你那边若是有什么动静,我这儿都是能听见的。只要我还活着,便定然会保你周全。”   玉妃被鬼无情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嗯嗯应下,道:“你放心罢,我没事儿的。我自己心里有数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喊你的。”   鬼无情微微颔首,见她能够接受,心里也就略放下了些心来,他又顿了顿,方才接着说话,道:“阿玉………我再过一段时日,便要离开这儿了。你可要随我一起走?”   “啊?”   他忽地蹦出这么一句话,一下儿便把玉妃弄懵了,她懵懵道:“你是要出地宫,还是?”   “是要脱离这里。”   鬼无情微微蹙眉,他顿了顿,又仔细感知,确定了周身的确没有旁人之后,方才压低声音,道:“你或许有些不清楚。此处是前朝的复国势力,他们所图甚大,我不准备掺和进去。再过一段时日之后,我便会备好银两、面具,换个身份。等我们躲过他们的搜查,便能去南海那边藏身了。”   玉妃显然未曾想到这一点,她惊愕地睁大了眼,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等到情绪稍稍平复,她才道:“原来你之前带我逃跑,是因为这个原因。”   鬼无情道:“那会儿情况紧急,我也顾不得你的想法,便直接将你带出了宫………实在对不起你。”   玉妃道:“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她若不是被鬼无情带了出来,估计这会儿的处境,早就到了不堪的境地里去了,玉妃虽然还融入不了这里,但脑子却也还是在的。   她先带过了鬼无情刚刚出口的事情,在情绪焦躁之下,还在勉强转动自己都快要锈住了的脑袋。   玉妃念头艰难运转,本想要询问一句“我们从宫里逃出来,那皇帝不会出什么通缉令,通缉我们?”   但她刚刚说出了“我们”二字,脑子里却忽地又起了鬼无情的那句“我们躲过他们的搜查”,顿时便明白了些什么,硬生生地把后面的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鬼无情既然说了“搜查”,那么不管是皇帝的通缉,还是这儿势力的暗中探查,估计都是要经历的。   玉妃这会儿脑子终于转了起来,她把两人之前的经历,与鬼无情的话在一起一蹿,心里竟就是起了一股难言的苦涩味道来。   她这会儿忽然开始庆幸自己之前的话没说出口了,这会儿也便低垂下了眼脸,咬着嘴唇道:“我………我不想去。”   她这会儿难得的不是抱着与攻略系统说话的意思,全是在心里头的,自己生出的想法。   鬼无情也便听不到她的心声了,听到她这么说,也是微微怔了一下。   玉妃下意识地绞紧了自己手里头的衣裙,她声音卡了一瞬,但接下来,又像是抱着什么决绝心态一般,一连串地吐了出来。   只小声地,似是心虚一般地道。   “大佬………我毕竟是女生,到外面也不方便。”   “我待在这里挺好的,实在不想再出去了。”   我待在这儿就行了。   我不想………再当个拖后腿的,拖累你了。 第七十五章   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鬼无情一时微怔, 他略有不解,但想了想,却又觉得可以理解。   但是到底还是担心,所以委婉道:“你身份特殊,若是只有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怕是会被为难。”   然而玉妃只略犹豫了一瞬, 便小声道:“其实………我有把握的。”   鬼无情微微一愣, 他道:“你说。”   玉妃“嗯”了一声, 她小声道:“你穿越之前,是大学生对?”   鬼无情微微颔首, 说:“是。”   玉妃道:“那你也应该………看过那种, 系统文、无限流文?”   鬼无情顿时一愣。   他这一瞬间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满身的热血都忽然涌了上来, 在他脑海中炸成了一片烟花。   系统对于他们的意义是不同的,玉妃这会儿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鬼无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表面上还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但是脑海中的思绪却已经乱了。   玉妃也低着头, 她揪着自己的袖子, 在手里安慰似的揉捏拉扯。   攻略系统已经在她脑海里斥责了起来, 他愤怒道:“你清醒一点, 你疯了吗!这种事情,你也敢给别人说?!”   “他要是想要杀了你抢我怎么办?他要是逼你做任务怎么办!你是脑子被打散了吗?你是婴幼儿吗!你会想事情吗?!!”   攻略系统几乎喊得破音,他是真的快被玉妃气死了, 甚至都不顾及自己的风度了, 满口都是两字的粗鄙之语。   然而这到底也没叫他把自己的宿主拦下来。   玉妃只是略微一个停顿, 便继续道:“我身上有一个系统………你知道,就是系统文里的那种系统。”   鬼无情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要把自己身上也携带着系统的事情说出来,但是所幸也只有那一瞬间,他顿了顿,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感觉无话可说,只能继续沉默着。   玉妃显然也是感觉到了一点犹豫。   她没有理会攻略系统的声音,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   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在忽然就定下了念头,惶恐不安的情绪也慢慢地驱散了。   她抬起脸来,直视鬼无情的双眼,话也越来越顺,只道:“我有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是………我可能帮不到你。”   鬼无情心想,你带着的是一个攻略系统,只能依靠攻略别人打开系统商城。你………又没有去攻略别人,本来也没有能力帮到我。   什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都是放屁!   鬼无情沉默着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又偏过了脸去。   他顿了顿,才道:“系统的事………别再对其他人说了。”   玉妃顿时松了口气。   她刚要抬脸露出一个笑,就见鬼无情直接起身,也不再理她,自个儿直去偏殿了。   玉妃顿时又卡住了。   所幸她也没有卡多久。   因为只是略过了一小会儿的时候,鬼无情便又拿着一叠纸笔转身回来了。   他垂着眼睛,浓密的眼睫把情绪藏得严严实实,叫人察觉不到半点儿端倪。   他道:“你只靠着系统,也是不行的。就算是系统,也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我教你些东西,你学会了,总保全一些。”   南宫舒的效率,无意是极快的。   第二日,玉妃还刚没睡下多久的时候,他派来的人手,便已经恭恭敬敬地守在殿前了。   鬼无情还穿着前一日的衣裳没换,这会儿连头发都没散,他察觉到了外边的气息,便先出了门去,见那些人被一个老妇人模样的头儿领着。   一行人见着他,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随后那老妇人便开了口,低声与鬼无情道,另一旁的小殿,已经如数收拾好了。只待一会儿匠人过来,将两处院墙打通。   鬼无情微微颔首,道:“劳烦你等了。”   老妇人垂着头,只道:“奴等不敢。”   她先恭恭敬敬地说了这一句,接着便又道:“现下五更已尽,敢问殿下,是由奴等先将姑娘的东西搬过去,还是另有打算?”   鬼无情道:“她昨夜熬夜看了话本儿,刚刚才歇下。你们等她自个儿醒了,再与她说罢。”   老夫人又应了下来,便带着乌泱泱一片人,又恭恭敬敬地退开去了。   鬼无情顿了顿,便又转身回了屋里。他取了方才写满了不久的诸多纸张,又拿了一支蜡烛,细细地在熏香炉子里头烧干净了。   随后,他又仿照着玉妃那一手狗爬字,翻出了一本话本儿,特地揉旧了些,做出经常翻看的模样,又照着上面的文字抄写了十来张纸,又取了其中一张,烧个大半截儿,剩下的一丁点儿塞到了香炉里头闷着,最后便将那一叠儿纸,都寻了位置,搁在桌子上了。   所幸玉妃也的确是要了些话本儿的,不然他还得想些其他借口,说起来,也显得假了些。   鬼无情只扫好了尾巴,便又继续去干自己的事了。他将自己写的东西都卷了卷,寻了个地方藏了起来,随后便有人上了门来,请他出门,与大殿下见一见,商议些事情。   鬼无情只平静地应了,洗漱过后,便又去和大殿下一齐处理了些事情,等过了几个时辰,他便适时告辞,回来也不去殿里,只去了玉妃所在的小殿。   小殿中已经守了些侍女,她们见鬼无情过来,先一齐行礼,便又有人主动迎来,再有一位去里边传话。   鬼无情微微一顿,倒也未曾阻拦。等到他越过全然没什么用处的庭院之后,便见玉妃散着头发,高高兴兴地迎了上来。   鬼无情见她这般情状,面上也略带了些笑意。他道:“方才到了这儿,你可还适应?”   玉妃高高兴兴地道:“适应呀,这儿有个好大的池子,里头洗浴的时候,上边全撒的花瓣!你不知道,我本来能洗的花瓣浴,都是只有一只小澡盆的,这会儿全池子都是花瓣………”   鬼无情一边应声,心里也有了数儿。他心道大殿下竟是这般迫不及待,手脚也快,这会儿,便是已经寻人看了玉妃的守宫砂。他跟着玉妃一齐进了殿里,也未曾顾及里边的侍女,只四处随意看了看,等见着了那一叠纸笔,便道:“还在抄话本儿?”   玉妃早在之前便发现了这些东西了,她应了一声,道:“好看呀,我又没什么能干。”   鬼无情道:“不错,也能练一练字。”   玉妃便“嗯嗯”应了,鬼无情又继续道:“你若是实在无聊,也可一并学一学棋艺,学一学做画。”   玉妃“唔”了一声,这会儿又有些摸不清楚鬼无情的意思了,她抬脸看了看鬼无情的神色,模棱两可道:“我试试罢。”   鬼无情应了,他也没有什么要走的意思,只寻了话本儿叫玉妃看着,自己在一旁磨了墨,慢慢地在上面写着字。   一个侍女眼睛尖,她主动上前,为鬼无情磨墨,又寻着这个借口,暗自去看鬼无情写的是什么东西。   所幸鬼无情早便已经想到了这些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他也不写什么敏感的东西,只将这一日里,大殿下与他看的一些东西默写出来,又在下边思索着写了解决的法子。   他在玉妃这儿待了足足两个时辰,等两个时辰一到,便连那些纸张也不带,直接自己回到屋子里去了。   第二日他照例如此。   区别在于,鬼无情晚上的时候,又细细写了些本要教导玉妃的东西,将其折叠收好,第三日的时候,寻了机会,将其交到了玉妃手里头。   玉妃若是连这些人都差不开,叫别人知道,她看的是些什么东西。那么鬼无情也就只能不顾她的意见,应付过这一茬,直接到了时候,强行带着她离了这儿了。   所幸玉妃并不是那般蠢笨的资质,鬼无情第四日过去的时候,便已经见她殿里多了个火盆儿,之前他抄写的话本儿,也都不见踪影了。   取而代之的,是玉妃重新抄写的一叠纸张,以及火盆儿里头的一撮黑灰。   鬼无情心里也颇感欣慰。   虽然玉妃学了这些东西,也起不到什么大作用。但是能学一些,到底也就多了一点手段。   加上他会为玉妃安排下来的后路,也足够她慢慢熬上一段儿时日了。   等到他把外头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便也能回来带着她一齐走了。   日子便这般慢慢过着。   鬼无情藏着的手稿,已经变做了厚厚一叠。   他将其中大半,都给了玉妃,叫她细细地把这些东西背了下来,又叫她善用系统,多多弄些有用的东西出来,尽力表现出自身的存在价值。但是与此同时,有些东西,她也绝不能与这便的人说了。   玉妃只“嗯嗯嗯”地全应了。   一月有余之后,鬼无情便又参加了一次集会。   他照例坐在上首,诸人依着大殿下的意思,井然有序地报着这一月以来,发生的诸多事情。   鬼无情帮大殿下摘了他头顶上的绿帽,便也使得大殿下对待他的态度,也是好了许多。   ——虽然也未曾再给鬼无情多少好脸色,但却也不再有意针对他了。   鬼无情便也能安安静静地从这集会开始,一直清闲地躲到最后。   等到这些过来汇报进程的臣子都齐齐告辞了,他便也挥挥衣袖,准备回去,去看看玉妃这一日的进程了。   然而这一回,大殿下却竟是主动开口,将他留了下来。   鬼无情虽感到了些来者不善的意思,但却也并没有多少犹豫,他只跟着大殿下,并南宫舒走在一起,一齐又回去他们处理事情的地方去了。 第七十六章   殿内的氛围十分莫名。   但却也没有多少沉肃之感, 反而说得上一句轻松。   三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会儿这里未曾放什么文书一类的东西,反而搁着一套茶具。   大殿下也不叫人上来伺候。而是亲自动手, 烹茶助兴。   不过多时,鬼无情手里头,便已经捧上一盏香气四溢的清翠碧茶了。   大殿下这才主动开口。   他道:“金缕衣,的确还是完璧之身?”   鬼无情道:“她是阿玉。”   他先强调了这一句, 才又道:“她的情况, 您应该也明白了。若是您还是不信,大可寻个精通医术的下属过来查看。”   大殿下微微一顿,他这会儿的脸色颇有一些奇怪,好似是欣喜,又似是嫌恶。等到鬼无情慢慢喝完了手里的茶, 他才又主动开口, 道:“我信………她是完璧之身。”   这句话的意思,就很有趣了。   他说的是,他信了玉妃的确是处子一名,那么相应的, 他却也是有些地方不信的。   鬼无情心里对此十分清楚, 因而他放下了茶盏,又看向了大殿下的眼睛。   大殿下也顿了顿。   他道:“我信她是完璧之身, 但你所做种种, 却也并不像是对她没有心思。”   鬼无情微微挑眉, 他道:“难道南宫大人未曾与您说, 我是个喜爱男人的断袖吗?”   他直接把传话的人手拉出来了,一边的南宫舒安静如鸡,却也未曾辩解,只是捧着茶盏浅饮慢酌,全身上下都写着“不关我事”几个大字,可以说是十分无辜了。   大殿下也未曾甩锅。   他道:“你口头上说一句断袖容易,可我又怎么能知道,你到底是拿这名头来做借口,还是真是一个断袖呢?”   鬼无情顿了顿,道:“既然大殿下不信,不若便直接寻个侍从过来。我与他试上一试,大殿下便能知道了。”   南宫舒微微一顿,他轻咳一声,终于说出了进了内殿之后的第一句话。   他委婉地道:“二殿下身为陛下后嗣,有香火之任。此名若是传出此殿,怕是会动摇人心。”   毕竟是辛辛苦苦才找着了的皇帝遗子。鬼无情自己虽然不知道,可南宫舒却是极其清楚其中关节的。若是叫那些忽然寻回了他的老臣知道,这位正经的殿下竟是有着断袖癖好,怕是当场便要大受打击眼泪横流,直直惊得背过气去了。   然而他与大殿下知道鬼无情的特殊之处,鬼无情却并不了解。他听到这话,也只觉得这是他要给自己下个绊子。   鬼无情也不绕弯子,他只摇了摇头,道:“若是不叫外边的侍从来,难道要与南宫大人试么?我还记得,大人家里不是还养着您心爱的情人么?若叫他知道了这儿的事情,不得与你大闹一场?”   南宫舒微微一笑,他看了大殿下一眼,又收回了视线,只道:“这倒还要与殿下赔罪了。”   他起了身来,先朝着鬼无情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又道:“那时情况特殊,那藏在书架后的,只是一位与舒共商大计的同僚。不过,那日所说的爱人是假,但舒也的确有断袖之好。”   “殿下所说的法子,若是唤外边的人来,怕是有走漏风声的危险,若是去寻大殿下的心腹来此,他们又没有断袖喜好,却是有些轻辱之嫌。”   “而舒如今,一是在这殿中,二是与殿下也为同道中人,这个人选由我来做,却是再妥当不过了。”   “………………”   鬼无情有一瞬的沉默。   这位左相,为了这大殿下,倒也真真是付出良多。   连如今在他面前,与自己“试一试”的事情,竟然都能做得出来。   真是………不求回报啊!   鬼无情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些与这“痴情人”的同情之心,但面上却依旧是分毫不显。这会儿他只瞥向大殿下,道:“大殿下——他可是您的人,若真要做,您………”   他适时停了下来,不把话说得太难看。   “………………”   大殿下也有一丝丝的沉默。   然而他只是顿了顿,又回首看了一眼南宫舒的神色,脸上的表情便控制不住地爬上了一丝古怪味道。   他道:“………南宫自己都不介意,我自然也说不得什么。”   鬼无情心道:他怕是介意得很,但想着能帮上你的忙,才会做出这般举动罢。   这位大殿下,到底是知不知道南宫舒对他抱着的心思?   看他如此反应,爬也是知道一些的。   鬼无情在心里叹了一声“贵圈真乱”,表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如山。他对着南宫舒道:“既然如此,那便冒犯了。”   南宫舒恭恭敬敬:“愧不敢当。”   他这会儿眼睛低低地垂着,生怕自己耐不住,就会露出些笑意来。然而鬼无情却不知道他这会儿的心思,只觉得这位南宫大人,这会儿真是强按心绪,显得格外温顺。   鬼无情跨步过去了。   他站在南宫舒面前,还是略有一丝丝的犹豫,但感到大殿下从自个儿身后投来的探究目光时,他便也只能在心里说了一声“抱歉”,只伸手捏住了南宫舒的下颚,抬起他的脸,随后便毫不停顿,直接吻上去了。   南宫舒似是受惊一般地抖了抖,他毫无抵抗,逆来顺受。鬼无情只摁着他往后倒去,他竟也不做推拒,简直好像是个没有自己意识的娃娃,听话顺从得很。   大殿下几乎就要喊停了,然而他话未出口,便见南宫舒毫无力度地瘫在一边的手掌,比出一个制止的手势。   ………他便怀着复杂的心绪,默默把将要出口的制止咽了回去。   南宫舒便姿态柔弱,顺从温驯地被鬼无情亲了亲,又被他隔着衣裳,贴着腰线揉面一般揉了会儿腰肢。鬼无情糊弄了好一会儿,一直都不见大殿下喊停,不由皱紧了眉毛,身子从南宫舒身上一离,又将他拉扯起来,道:“殿下还觉得不够?”   大殿下无辜背锅,他顿了顿,正要顺势喊停,便又见鬼无情冷冷道:“殿下或许能看得下这档子事,但我自个儿被人盯着,却是起不了兴致。您若是还觉得不够,不若叫我们进了屋里,备好药膏,您在外头听着,待我们做个全场,您若是还不相信,大可看看床上铺的单子,检查检查上头有没有精水印子。”   这话说得狠了。   但鬼无情………实在是真真生了气,也有些看不过眼了。   堂堂一个殿下,虽是前朝之人,但他也有名师教导、抚养。按理来说,他便是成不了真真正正的皇帝模样,但却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但这位大殿下,却是能叫自己的臣子,作为被自己猥亵玩弄的对象。   先不说南宫舒地位重要,身份也算得尊贵,单说他与这人相伴已久,彼此之间,颇有几分情分。   这种举动,便已经叫人觉得心寒不耻了。   大殿下被他怼得眉头发紧,他顿了顿,却也未曾再多说什么,只深吸了一口气,道:“………是我不对。”   鬼无情这会儿已经整理好了自己微乱的衣裳,他看也不看南宫舒,只冷冷道:“殿下做出这等事来,不就是为了阿玉与我的事?金缕衣的确是对不住您,您若厌恶与她,我无话可说,也不会为她辩驳。”   “但金缕衣已死,阿玉前尘尽忘,什么都记不得了,也绝无寻回记忆的可能了。她本只能算得一个稚童,只可怜有了如今这般身份。我虽可怜她,但看她也只是看一个孩子,没有那些男欢女爱的心思。”   “殿下若是分不开她与金缕衣,那么我便认她为义妹,您若是再不喜,我便直接认她做义女。我每日前去与她见面,不过是因为她本便胆怯,安抚于她,也怕她因为身份原因,受人欺辱。”   玉妃的身份实在尴尬。   她是皇帝的妃子,但偏偏却与云朝势力有着关系。她是云朝大殿下的未婚妻,但原主却曾经口出恶言,斩断了与云朝的关系。   她真是落在哪里都尴尬,落在哪里都讨不了好处。   鬼无情便只得在这最后的时候,给她分个身份了。   他说完最后一段,便做出一副怒气冲冲,想要忍耐,却又忍耐不住的模样,直接离去了。   大殿下在原地定定坐了好一会儿,最后看见了导致他无辜背锅的罪魁祸首,愤怒地朝他砸去了一只茶盏。   “啪”的一声,那上好的白玉杯便碎成一摊,在南宫舒面前飞溅开来了。   南宫舒眼里含笑,他道:“火气这么大。”   大殿下道:“你自己做下的好事,烂摊子全叫我抗了!”   南宫舒道:“总归这会儿,你们的关系也好不了,既然如此,也不差这一点半点了。”   他顿了顿,又含笑安抚道:“这次的确委屈你了。上一回帮你的人情,便用这次抵了。”   大殿下冷哼一声,她道:“我本只叫了他过来,将那事情说个清楚。你自己掺和进来,坏我的事情。这次若是只抵一个人情,我岂不是太冤枉了些?”   南宫舒这会儿心情正好,他从善如流地应了,道:“好,那便将再上一次的人情也抵了罢。”   大殿下这才心气儿顺了些。   他俩在这儿商量说话,鬼无情那边,却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这会儿已经把剩下的东西,都送到玉妃那儿去了。   他本就打算好了接下来的事情,这会儿甚至还有些毒,暗器,交给玉妃。   他道:“三年之内,我便会回来这儿的。”   “你小心些,我离了这儿,便不能再时刻保你安全了。你且记得,万万不要相信这儿的人,若是活不下去………”   若是活不下去,便装疯卖傻罢。 第七十七章   鬼无情的离去, 简直是悄无声息的。   他毕竟穿越了这么些年, 曾经的暗卫生涯交给他的东西,远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丰富得多。   除了被精心训练、培养过的暗卫, 没有多少人, 能悄无声息地,从一个守卫森严,格外危险的迷宫,逃到海阔天空的另一方天地里去。   鬼无情不过是用了两个时辰,便已经从地宫中, 回到了地面上。   这会儿正是夜深的时候。   鬼无情穿着地宫中, 守卫着的玄甲铁衣,从一处地道蹿了出来, 这儿还是熟悉的地方,是他一开始进入地宫的胭脂铺, 这会儿里头也静悄悄的, 一点儿声音都不曾有。   夜里的风格外的冷,鬼无情进入地宫的时间实在是久了些,他估摸着算了算,便也心里知晓,这会儿, 便应该是要落雪的时候了。   小鼠窸窸窣窣, 发出细碎的声响来。   鬼无情在胭脂铺子里头寻了个隐秘地方, 将那甲衣藏了, 自己穿着一身单薄中衣, 又趁着夜色,去成衣铺子里头取了件儿能穿的衣裳,估摸着放下银两。   若非是因为回到御南王府实在危险,他甚至还想回去把自己细心藏着的私房钱取了。   但最后却也还是作罢了。   鬼无情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没过了城墙上守着的兵卫。他的轻功好得过分,那打瞌睡的兵卫甚至连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便被他轻轻巧巧地越过去了。   没了玉妃的负担,鬼无情的能力得到了彻底的发挥,他假扮成了个青年,买了一匹马,目标明确,在第三日的时候,便已经搭上了一艘商船,收拾好了行装,装着一副读书人的模样,一路直下南海去了。   南海这一片地方,一直以来便不太安生,相应的,便也颇为杂乱。鬼无情早在许久之前,便早早地选好了死去的地方,他本来还想着什么时候能退休养老,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幸运,早早地便自泥潭里头脱开了身,能安安生生地过往接下来的日子了。   鬼无情是假扮了身份,随意掐了个假名儿,和商船的公子成了朋友,这才搭了顺风船。鬼无情安安分分待在床上,偶尔应付一二凑过来和友人唠嗑寻乐的小公子便好了,可以说,日子过得是十分惬意了。   从北南下颇需一些时日,尤其鬼无情搭的还是商船,因而陆陆续续下来,他们走得倒也不是很快。所幸鬼无情本来就有些习商的念头,他有意查看这些人办事儿的行径,甚至还在这趟短暂的旅途里头,认识了几个亲自到了码头来卸货的商户人家。   过得可以说是十分充实了。   不过这点儿轻松的功夫,也就延续了半个月不到罢了。   因为鬼无情发现,码头所在的地方,竟是有意无意地,出现了些………叫他觉得迷之熟悉的身影。   他们沉默,内敛,垂着眼脸,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头,显得木讷而毫不显眼。   这也便使得许多人说话的时候,对他们毫无顾忌,全无遮拦。甚至,除了一些莫名敏感细心,颇会看人的一小部分人之外,其他的,只是略有一点儿粗心大意的绝大多数人,都没办法察觉到自己周身竟还是有着其他人待着。   存在感低到让人发指,简直像是从来不曾存在的幽魂一般,安静地潜伏在各种所需要的场所,谋得自己所需要的种种信息。   鬼无情………沉默了。   鬼无情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微妙。   鬼无情察觉到了一股股的熟悉。   这种微妙感,在那商户公子随意买了个奴仆过来,帮着干些活儿之后,瞬间达到了顶峰。   鬼无情顾不得暴露的危险了,他无意与这些曾经的同事交手,干脆利落地与商户公子辞行,言道自己初到此处,对这边儿的风景实在喜欢得很,预备多待些时日,不辜负这般晚秋美景。   商户公子皱着眉头道:“你不是要去登南么,这儿离那边还远得很呢,如今快到了过年的时候了,你在这儿待着,过了这段时日,碰到的商船只会越来越少,你可还要怎么回去?”   他略带着些抱怨说话,倒也没有什么不满的意思,更多的,还是对友人在外,难以归家的忧愁。然而…这会儿本该在船舱里头帮着搬货的,商户公子新买回来的奴仆,这会儿却悄声躲在窗后,听着他们说话的动静。   他的气息,在鬼无情的感知里分外明显,鬼无情叹了口气,实在是感觉到了十二万分的忧愁。   鬼无情这会儿,正顶着一张普通的清秀面孔。他特地将声音也做了调整,若说鬼无情原来的声音,是一柄透着梅花香气的冷刀,带着叫人心惊的寒凉。那么他这会儿的声音,便像是平静清透的一泊湖。   虽也算得上好听,但也只是好听罢了,算不上多么有特殊,只能说,让人听他说话的时候………感觉还挺舒服。   各方面都做了足够伪装的鬼无情,这会儿倒也没有丝毫的紧张压迫之感,他面容上微微带笑,安抚着自己这位偶尔相遇的朋友。   他道:“我回了家,又能做些什么呢?我家中光景,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我连个妻子都没有,回去本也只是为了个念想,这一回却碰到了这样的一个好地方,那回不回去,也便没什么差别了。”   商户公子连连叹气,哀愁地看着他,道:“你这么说,又让我怎么放的下去心呢?”   鬼无情顿时听到了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   他心道这是哪儿来的暗卫,小小年纪,别的没学好,听八卦倒是继承了诸多暗卫高手的真传。   于是叹道:“我也是二十多的人了,若是成亲早些的,孩子都得会打酒了。你担心做什么,大不了明年行船过来,我们再一起聚一聚。”   商户公子又苦劝了好几句,都被鬼无情挡回去了,他最后起了身来,道:“好罢,既然你定了心思,我也拦不住你,那我为你备些钱财,你身上多放些银两,好歹也叫我放心一些!”   鬼无情虚假推脱:“那怎么使得………”   商户公子袖袍一挥:“我李某人自生下来,便再没有碰到过你这般的好朋友!我也没有什么可送你的,也只有这等铜臭之物了。”   鬼无情:“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商户公子握住他的双手,泪眼汪汪道:“好朋友,不见外!”   鬼无情心道:谢谢你,傻大头。看你这模样,今日若非碰到的不是我,估计底裤都要被人骗没了。   他第二日收拾了东西,便与商户公子又一齐去了酒楼大醉一场,完了整理整理东西,留下一只木箱,叫这傻大头酒醒之后再开。   商户公子呜呜哭着应了,被奴仆抬上马车回了船,一觉睡到隔天下午才醒来。   大船顺水而行,带着些颠簸晃荡,直摇得商户公子头痛欲裂,整个人懵懵懂懂,如在梦中。   他模糊记起了友人留给他的木箱子,木箱子扣得挺严实,还用绳子捆了个严实。打开一看,里边的银子和铜钱整整齐齐摆了一排,正是他之前送出去的那一些,仔细数一数,竟还多了二两钱。   商户公子气得仰倒,还带着委屈。他倒出一大堆“铜臭之物”一看,箱子最底下竟还压着小纸条一张。   上头正正经经地写了四个大字:吾贼,勿念。   商户公子被整懵了,气得叫人进来扶他洗漱,要去和鬼无情算账,等到人端着木盆进来,他又扶着额头道:“木头呢?他去哪儿了,怎么是你过来了?”   他买回来的那个奴仆干活儿麻利,伺候人的功夫也好,他这几日一直都叫那人伺候来着。   过来服侍的小丫头抬着脸,怯生生道:“今儿一直不见木头哥,管事的这会儿正在找呢。”   商户公子脑子里头“嘣”地一声,他猛地清醒了,道:“他不在?!”   小丫头低低应了,又害怕公子发脾气,补充着道:“管事的已经去寻了。”   寻也没用了。   商户公子乱哄哄想:………他买木头的花的钱,不正是二两么?   鬼无情是看着傻大头的船慢慢摇了起来,远了码头之后,才提着包袱,慢吞吞地转身走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远远的亮起了一片灯火,路上的行人也稀疏了。   鬼无情带着个从人家船上溜下来的小尾巴,去客栈定了间房,躺在床上睡到半夜,便从窗边逮到了一只试探着扒拉进来的暗卫。   暗卫:“………………”   鬼无情:“………………”   暗卫扒着窗,冷风从他背后呼呼地灌了进来,叫他脑子都被冻住了,一时之间,竟然还踌躇不决,也不知道自己该假装冷静地进去,还是该假装什么没有发生过一样地退出去,关上窗,说不定还能叫这人以为这是一场错觉。   然而鬼无情冷酷地打破了他心里的最后一丝幻想,把他从现有的选择中拉了出来。   “进来,关窗。”   “………………”   暗卫默默跳了进来,悄无声息,但没关窗。   鬼无情重申道:“关窗。”   暗卫站在窗前,后脑勺都被吹凉了,但巍然不动,警惕十分。   鬼无情眉头一皱!   暗卫背后一凉,兔子似的跳起来把窗关了。   鬼无情提起茶壶掂量了一下重量。   他拿过茶杯涮了涮,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暗卫警惕地靠着窗子,准备一有不对就开窗逃跑,一声不吭。   鬼无情心里嘿呦一声,不由得怀念起自己半年前的光景——起码和暗卫说话的时候,可没人敢僵着不出声。   他道:“过来。”   暗卫像是仓鼠炸毛似的往后缩了一下。   鬼无情压重声音:“过来!”   暗卫抖了抖,不情不愿地磨过来了。 第七十八章   这儿的茶水, 并不是什么好茶。   加上这会儿已是半夜的时候了, 一壶的茶水都冰凉凉的冷得透彻,喝上一口, 就让人觉得从嗓子里头凉到了天门盖。   鬼无情在心里叹了口气, 表面上依旧不动如山。他道:“带银钱了么?”   暗卫顿时就有点想要往后缩,闷不吭声。   鬼无情见他不回,皱眉道:“我问的话,都耽误不到你的正经事。你若是再叫我问第二遍——”   暗卫默默又缩了回来,闷闷道:“没带。”   鬼无情这才满意, 他道:“李家人买了你, 一共花了二两银。你本不还是被随意售卖的奴仆, 这二两, 你分了多少?”   “………………”   暗卫眼神漂移了一瞬, 他顿了顿, 正想说一个假数儿,一回过眼来, 却又见到了鬼无情平静冷漠的眼神, 顿时打了个寒战, 如实道:“………拿了一两银, 半贯铜。”   鬼无情道:“赚了不少。”   暗卫焉哒哒低头, 眼神往各处乱飞。   鬼无情继续道:“李家人买你的银钱, 我已经还回去了。你把得来的银钱都放到哪儿了,你自己心里也知道。我的钱是代你还的,所以你如今便欠我二两钱, 若是识相,你便莫要耍什么花招,带我去把银钱取了。”   暗卫顿时忍不住皱眉:但他凭本事赚的钱,凭什么要再叫他拿出来?   鬼无情察觉到了他的不情愿,瞥他一眼,“嗯?”   暗卫顿时又变得蔫巴巴,但他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几两钱,勇气顿时又膨胀出来:“不。”   鬼无情道:“再说一遍。”   暗卫嗷一声道:“我不!”   鬼无情已经把早早整理好的包袱提在手里了,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好皱起来了的衣裳,道:“为什么不?”   暗卫顿时又没声儿了。   鬼无情这会儿已经理好了衣裳,他道:“好,那我便再换个问题。”   “你做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暗卫顿了顿,卡住了。他一是不能说,二是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这人身上有点怪怪的,看着好似是没什么问题,但他却总觉得这人身上有哪里不太对………   这会儿也的确是显出来了不对的地方。   鬼无情见他又闷住了,只摇了摇头,又倒了杯茶水,道:“你有意叫李家的人买了你,我管不着。你一直在外边儿盯着我,我也管不着。但你欺了那冤大头,骗了他的钱,我却是要管一管了。”   暗卫藏在面巾下头的脸都要皱起来了,他道:“………又不是我要他买的。”   鬼无情道:“可是人家的确买了。”   他虽不知道这暗卫到底是哪一家的,但想一想,却也能猜到几分,鬼无情只是有些好奇他身上有哪里不对,才会招来这么一只盲目的小崽子?   两人在屋里僵持片刻,最后暗卫没了法子,不情不愿,就要带着这颇为可疑的人物,一齐去自己藏着银钱的地方取银两。   鬼无情只跟在他后边,伸手探了探桌子底下的感觉,摸到些凹凸不平的感觉,不由挑眉,在暗卫警惕的神色中,拿刀直接将底下的东西刮平了。   暗卫的任务,大多都是追踪杀人,探寻秘密。在这种情况下,暗卫的折损率自然也是极高的。为了避免暗卫死了一大片,该得的消息一点儿都没留的情况出现,每个暗卫,都是被养出了一手随时随地留下踪迹、消息的能力。   这也是暗卫们还在被培训的时候,就需要不断练习的技能之一。   鬼无情就是这方面的佼佼者,自然也不会忘了这茬,叫自己被后来的小崽子给摆一道。   小崽子暗卫低头看着一地木屑:“………………”   鬼无情顺手把地上颜色相近的药粉用茶水冲了:“挺机灵。”   他挺喜欢这种下属的,能办事儿,脑子灵活,最重要的是能看清楚形式,不会做出太多毫无意义的举动。   暗卫往后退了一步,全身紧绷,随时预备起身逃命。他目光上移,视线从地上的木屑,挪到了鬼无情脸上,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鬼无情毫无波动。   他甚至还平静地擦了擦刀上的木屑,擦干净了,便又转而把刀送回了靴筒里头。   “还站着做什么,走吧。”   暗卫顿了两息,便乖乖转身,从窗子里头跳出去了。   鬼无情跟着出来,又去看窗上是不是留了什么痕迹。   暗卫:“………………”   暗卫忍不住道:“那儿没有。”   他本来只是想要暗中探一探,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栽在这里,这会儿心中十分憋闷,但又不敢轻易动手,可以说是非常的委屈了。   鬼无情不听,迅速摸了一边窗户外沿,又仔细看了看,闻了闻,这才罢手,最后还评价道:“不够周全。”   暗卫:“………………”   暗卫倔强地没有吭声,眼泪在心中慢慢地流。他有心想要怼上一句“您哪位啊?你行你上!”,但转念想想,说不定这古怪青年可能还真能做到,不由得更气闷了。   鬼无情跟着暗卫一路七拐八拐,一直扭入了一片窄狭纷乱的巷子里头。暗卫闷头在前边引路,身影在夜色里格外模糊。   若是寻常人,就算是知道了自己眼前有人,在浓郁的夜色之中,估计也辨别不出暗卫的身形。但鬼无情自己就是藏身于暗处的祖宗,暗卫故意玩儿的这些小把戏,只叫他觉得啼笑皆非。   ——所以在暗卫终于自觉找到了机会,在跃入一条漆黑小巷之后,便如雾气一般消弭于空时,鬼无情也没有第一时间去将他从暗处捉出来,而是颇感兴趣地………从腰间衣裳里抽出了一只火折子。   “噗”的一声,这条小巷便被火光营出了昏黄的光景,鬼无情四处看了看,轻笑一声,道:“看来你心不诚啊。”   悄咪咪缩在阴影处的暗卫一声不吭,收敛气息,一动不动,假装自己便是夜色阴影。   鬼无情继续道:“我看你身上,的确是没有藏银钱的地方。”   他虽然并不擅长于审讯一流,对人心把握,也的确并非良者,但暗卫到底是暗卫,那小东西到底有没有说谎,鬼无情到底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因而他毫不慌张,只平静道:“那你藏匿的那些银钱,我便替你收了罢。”   暗卫:“!!!”   鬼无情说完最后一句,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他轻功卓绝,几息之间,便彻底没了踪影。   在他气息消失的下一瞬,暗卫便险些按捺不住,直接出来,赶紧去看看自己此次来此,辛辛苦苦保留的赶路钱是否遭了殃。   但他到底身为暗卫,深知许多诈人出来的手段把戏,所以他又硬生生地挨了半个时辰,方才小心地探出了身形,查看了四周的情况,确定那古怪之人的确未曾折返,这才全身而出,急吼吼地使出轻功,一路往自己暂时居住的地方去了。   而正坐在他后边的墙头,假装远离,实则在走出二十米不到,便收敛气息,重新折返回来的形迹古怪、颇为可疑——实际上的确也十分可疑的鬼无情,见他如此行径,也不由在心中赞了一声。   是个好苗子。   就是还是生嫩了些,容易被人套路。   此刻便正在套路他的鬼无情,一边在心中感慨,一边从墙头站起了身来,提了提包袱,便轻轻一跃,跟着暗卫,一齐去取自己的那二两钱了。 第七十九章   夜色深沉。   暗卫崽崽到底生嫩, 在发觉了周身危险似是去除了之后, 便急吼吼地去了自己藏银钱的地方,担忧自己的路费是不是真真出了事儿。   鬼无情就悠哉悠哉地跟在他后面,他轻功出神入化, 世间若是他排第二, 便无人敢排第一。   饶是他这会儿穿着的还是一身青竹色的书生袍,也依旧半点都叫人察觉不到存在。他便好似青烟一般, 飘飘忽忽地跟在暗卫崽崽后边,猫儿都没有他来得安静。   其实这会儿这一出, 主要原因, 也还是因为暗卫的心酸处境。   暗卫群体实在特殊敏感,大多暗卫, 都是被收拢进来的孤儿, 或则是被采买来的孩子。他们本身便是好用,也算好培养的廉价材料, 大多数暗卫的职业生涯, 基本也就是几年罢了。能力好一些的暗卫, 职业生涯能延长到十数年,再优秀些的暗卫——顶了天也就能干二十年左右的年岁。   由于暗卫群体的人员更新替代速度极快,可操作性高, 又还算容易培养,本身也实在特殊,若是大力采用,可能会招人猜忌——所以绝大多数的暗卫, 都是没有户籍的。   对的。   没错。   所有的暗卫,都是黑户——至于那些真正有能力的暗卫,诸如鬼无情此类的暗卫首领,手里头,都是有着代表身份的腰牌的。他们是主子的犬牙,主子的脸面,已经不需要户籍这种东西了,一面腰牌,便已经能成绝大多数的事了。   所以暗卫群体说起来,其实都是一群被圈养了的无籍猎犬。   不用当人看那种,连贱籍都够不到。   因而,即便暗卫们有能力暂时造出假身份,但是因为户籍限制,许多事情,他们都还是做不到的。   ——就比如存钱。   大褚皇家所建的钱庄遍布天下,五湖四海之内皆有分庄,身为经常需要出任务,做些险事,还时不时要远赴他乡的暗卫,若是有户籍的话,自然还是将银两存入钱庄,到一个地方,再以钱庄的交楔取出来的方便安全。   但是暗卫,莫得户籍。   黑户是没办法存钱的。   所以暗卫的银子,都得自己小心揣好喽。加之暗卫出行,主人并不会给什么路引盘缠,所以暗卫出任务,基本上都是靠自费。   因而暗卫在做任务的同时,还得时不时赚点儿小钱,更得寻个安全地方,把赶路钱妥妥当当藏好了,这才能安心地去做任务。   毕竟这方面要是不注意,做完任务没了路钱,暗卫总不能一路不吃不喝,轻功赶路,跑回主子身边。   那是没可能的事。   所以一个外派暗卫的赶路钱,基本上便是重中之重,被暗卫们像是老母鸡护小鸡仔似的,牢牢扒拉着呢。   暗卫崽崽这会儿就是这样。   ——实际上鬼无情以前也是这样。   若是暗卫身上都落了户籍,那么鬼无情这二两银子,也就是真真拿不回来了。   毕竟他身份敏感,是万万不可能去钱庄一类的所在的。谁知道这小崽子有没有什么法子下套,在钱庄有人接引,给他搞一出瓮中捉鳖的戏码?   小母鸡在前边扑腾着小翅膀赶路,急着回去看看自己的小鸡仔。老母鸡在后面挥着翅膀跟着,准备待会儿摸几根鸡毛带走。   半晌不到,鸡窝到了。   小母鸡警惕地观察了一二周身动静,确定了自己身边的确没有人跟着,便蹿进选定的屋子,上了房梁,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藏鸡仔的包袱。   老母鸡溜溜达达,跟着他一齐蹿进了屋,伸手摸摸,房梁上灰尘挺多,有些地方的灰尘被踩干净了,是个刚刚住了人没几天的模样。   暗卫紧张地清点了一二自己的银钱,确定一点没丢,便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松懈了下来。   鬼无情听到他呼气的声音,蹭过去,询问道:“没少罢?”   暗卫蹲在房梁上,抱着包袱,下意识回应道:“没少………嗯?!”   他刚刚说完两个字,便猛地反应了过来,背后猛地一凉,还未曾来得及蹿下去逃命,便被鬼无情按住了肩膀。   鬼无情噗地点了火折子,火光映照下,那张只算清秀的面孔,竟显露出了十二万分的神秘味道。   “没少便好,我看看分量,你倒像是攒了不少银钱,既然你手头宽裕,我便多拿一两的利息好了。”   鬼无情缓缓伸手,按住了暗卫的小包袱。   暗卫死死抓着它不松手:“………………”   鬼无情微微转目,冷哼一声:“嗯?”   “………………”   暗卫咬咬牙,心知对面这身份可疑的怪人武功极高,自己不是对手,忍痛罢手。   鬼无情便满意地提过小包袱,提到一半,小包袱又被暗卫死死揪住。   鬼无情一手火折子,一手提包袱,但却半点都不显得可亲可爱,反而露出一股子一切尽在把握的从容高绝:“放手。”   暗卫僵了半晌,才开口道:“我的。”   鬼无情侧脸看他。   暗卫一狠心,差点眼中含泪,怂得瑟瑟发抖:“我的俸禄!我赚的钱!”   鬼无情哦了一声,继续往外扯小包袱。   两人两相对视,片刻后,暗卫败落下来,怂怂松手,把小包袱让出去了。   鬼无情提到一边,把小包袱解开,摸出一大把白花花的银子,黄橙橙的铜板。暗卫蹲在旁边紧张万分,又心痛不已,眼睁睁看着鬼无情摸出三两钱,塞自己包袱里头去了。   鬼无情慢条斯理,又把包袱收拾回去,似是闲聊似的道:“吃天家饭的?”   暗卫顿时警惕,但依旧一声不吭。   鬼无情把小包袱丢回去,得不到回应,也不在意,只就着火光看了看周围情景。见暗卫竟还在里头摆了枕头、一张薄薄的小毯子,不由失笑,心道这倒是个会享受的,那枕头看着不像是新买的,这小崽子,难不成还是从老窝那儿,带着枕头一路过来的?   鬼无情心里发笑,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把包袱递了过去,暗卫抱紧了,继续警惕地盯着他。   鬼无情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暗卫安静如鸡守口如瓶沉默是金。   鬼无情道:“来做什么任务?”   暗卫安静如鸡守口如瓶沉默是金。   鬼无情继续:“找人?”   暗卫安静如鸡守口如瓶沉默是金。   鬼无情最后:“不错。”   小伙子很有前途,职业素养很优秀。知道任务保密的重要性。   鬼无情于是不问了,他干脆出手,一指摁在暗卫肩膀穴道上,直叫他麻了半个肩膀。暗卫大惊失色,下意识就去咬口中毒囊,结果还没来得及动作,鬼无情的手掌便已经按了过来,直接卸掉了他的下颚。   这一系列动作做起来甚至没有一息功夫,暗卫身形受掣,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边跌落下去,鬼无情便青烟似的跃下,在一声沉重的闷响声中,与暗卫一起落地。   暗卫被摔懵了,眼前一阵发黑,但即便如此,他的身体本能依旧反应迅速堪称优秀,在落地的一瞬,手掌便直往腰侧摸去,想要摸出暗藏的暗器。   但鬼无情比他更快。   暗卫首领的优秀与强势在此刻展露得淋漓尽致,鬼无情一脚踩住了暗卫的手掌,顺势下身,膝盖便重重抵了暗卫腰腹,他出手如点,手掌一送,便捉住了暗卫的另一只手,接着一推一摁,便硬生生叫对方暂时脱了臼。   暗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会儿还想要艰难抵抗,却被鬼无情全数压制。   ——接着他身前一凉,便是鬼无情出手,直接扒开了他的衣裳。   暗卫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堪称惊恐万分。   他的眼睛倒映出一小片暖色的光明,鬼无情清秀的面孔,在此刻简直叫他觉得狰狞如鬼。在这色魔背后,便是火折子照不亮的深沉黑暗。   初冬的夜,总是格外寒凉。   白日里头,那日头照着,各处也都还算得上暖和。但是一到晚上,甭管白日里攒了多少热乎气儿,那冷风都能呼呼地给你吹个干净,不留半点儿暖意。   常人在这样的天气里,总是要多加几件儿衣裳,多盖一床被褥,方才能抵得住夜里的肆虐寒气。   但是习武之人不同。   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基本上都是没病没灾的壮汉。冬日不怕寒凉,夏日不怕炎炽。   所以饶是这屋子里头格外破落寒冷,鬼无情也没有半点疑虑,干脆利落地把暗卫剥了个精光。   他甚至连人家的亵裤都没有放过,撸下来抖落了两下,没发现上面有玄机暗藏,便又贴心地给暗卫套回去了。   暗卫一动不动,被鬼无情打得全身都动弹不得。他面无表情,没有丝毫情感,这会儿只毫无波动地躺在自己的小毯子上——鬼无情怕他觉得凉,特意从房梁上取下来铺在地上的——几乎要失去灵魂。   鬼无情减着他身上的衣裳,翻来覆去一顿抖落,从亵衣夹层里头摸出几张传递消息、交换情报的小纸条,又从腰封里摸出药粉、毒针、装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小瓷瓶。   最后,他在暗卫的衣裳暗兜里,摸出了一张薄如纸片,上头刻出长条,还有镂空字样的小铜牌牌。   鬼无情先把纸条条看了,塞回去,又看了看药粉,感觉挺新奇,怪有意思的,顺手挂了一点点,便又包好塞回去到最后,他捏着小牌牌仔细看看,笑了。   这难缠的皇帝,派了暗卫到这等虽也不算穷乡僻壤,但也的确颇为偏僻的地方来………还真是难缠。 第八十章   对的。   没错。   暗卫正是皇帝手底下的人手。虽说暗卫没有户籍, 且也只有暗卫首领一类的暗卫方才能得到代表主子身份的腰牌,但是暗卫到底也是主子手底下的从属。   由于这个缘由——加上暗卫往往也需要东西证明自己的身份——当然,这点主要是为了在某种场合下,让暗卫之间分清敌我——所以基本上每一家暗卫的主子, 都会给自家暗卫留点儿东西。   或是在身上刺青, 或是留个易藏方便不引人注意的统一信物。   而天家的暗卫, 分到的信物, 便是一块一块的, 上面刻了名字的小铜牌牌。   鬼无情也有一块。   只是他是御南王的暗卫,所以小牌上的花纹与这暗卫的有所不同。若鬼无情还是正常地拿着暗卫剧本的话, 那么在皇帝身体不支, 禅位御南王后,他手头上的小牌牌,花纹应该也便要与这小暗卫的一样了。   ——说不定那会儿, 他都不会再叫“鬼无情”, 而是要改名做“青龙”,或是“白虎”了。   暗卫永远不会拥有固定的,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   诸如皇帝手下,从暗卫首领往下排,第一名永远都被唤做“青龙”, 第二名则是“白虎”, 第三名“朱雀”,第四名“玄武。”   而第五名,才叫“一”。   若是哪个暗卫死了, 后面的暗卫便会自动补上。诸如与鬼无情相熟的青龙,他一旦身死,白虎便会接替他的名字,后面的暗卫排排补上,“一”变成“玄武”,接替前任青龙留下来的职责与人手。   鬼无情手里头的小牌牌,上面刻的正是两个数儿,一个二,一个五,这暗卫的编号就叫二十五。   他觉得这个数儿后头应该再多一个小圆圈儿,这样才有意思。   鬼无情把小铜牌牌重新又塞回暗卫二十五的衣裳小内兜里头,又把人给搞起来,让他自己把衣裳穿好了。   二十五脸都黑成黑云压城的模样儿了,硬生生不敢说话。   他这会儿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和眼前这古怪人物的差距了,也没再做无意义的挣扎,只求还能活着见到诸多同事,把这人身上的古怪地方一五一十说完喽。   然而鬼无情却半点儿放他走的意思都没有。   他坐到了二十五的小毯子上,终于又开口了。   “实不相瞒,诸位要寻的那位,我们也正在寻找。”   二十五微微一顿,他有些想要抬眼看看鬼无情的眼神儿,想了想,没动弹,眼神凝固在了自己的小毯子上。   鬼无情敷衍道歉:“今日此举,实在是无奈之法。”   转而继续:“你我双方都恨他入骨,不管他落到谁手里,总共也都活不了,于我们都是好事一桩。”   二十五动了动嘴唇,他有些想要皱眉,但是脸上终归还是没露出什么表情来。鬼无情半点不虚,他眼底含着笑,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只道:“若是我所得消息无误,他这会儿,便该是往南一路去,怕是要乘船渡海,逃去他国了。”   海风吹拂而来,带着湿润的腥咸气息。   南海气候温暖湿润,海边村落不少,大多倚靠采珠、捕鱼而生。   这会儿临近日落,夕阳悬挂于海面之上,将天与海都晕开一片灿灿金红,一眼看去只叫人觉得震撼不已。   鬼无情随意地将沙土间搁浅的海鱼丢回海里,他动作慢吞吞,一路走,一路丢,身上是一身麻布衣袍,面容也已经又换了一张,正是个面目平庸,将近而立的平凡模样。   他身后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足迹,海边的姑娘便随着这条痕迹寻了过来,她皮肤黝黑,模样儿却依旧鲜嫩得能掐出水来,笑起来声音清脆,脸颊边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姑娘远远地便叫了几声“李叔”,她一路跑近了,看着俏生生,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麻衣,有一种海底珍珠似的俏丽。   她招手叫喊:“李叔——回来吃饭啦——”   鬼无情便顺手把手里的鱼往海里一丢:“又麻烦你来找我了。”   姑娘道:“哎呀,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   她头发随意地挽着,碎发被扎成了小辫儿,看着实在可爱极了,整个人都像是泡着蜜水,甜得不得了。   鬼无情没忍住笑了,他道:“我整日里什么也不做,在阿婶与你这儿住了这么久,吃了这么些时日的白饭,你倒也真是不介意。”   姑娘眨眨眼,她道:“这有什么呀,之前我娘下海采珠险些出了事,不是全劳叔你出了手,把娘救下来了嘛?你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就算吃十年白饭,也没事儿的。”   鬼无情听她这么说,便更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把小姑娘挽起来的头发都险些挽散了。   小姑娘也不生气,她眼睛黑亮亮,自己把头发又挽好了,还主动凑过去叫鬼无情揉揉,像是只无害可爱的小兽。   鬼无情来这儿,已是有一个多月了。   他之前在路途中,运气竟是忽地好了,遇到了个寻觅他踪迹的天家暗卫二十五。   鬼无情本只是想要探寻些消息,却不想正逮到了组成了消息之一的小螺丝钉儿。由此下手,他便从傻乎乎的小暗卫身上,知道了许多与他相关的,颇为重要的东西。   ——自鬼无情带着玉妃一路,直接叛出皇帝、御南王手下之后,他便先是被皇帝派来的暗卫围堵,又是在出城之时,被恰好回城的赢子临察觉不对,撞破身份,迎来一场追杀。   所幸路途之中,虽是坎坷了些,但到了最后,鬼无情还是暗中折返,在诸多暗卫眼皮子底下,与云朝的人见了面。   而皇帝之后的决断,他便是再无从得知了。   鬼无情那时候已经入了地宫,更是在其中蛰伏了数月之久,等到他悄然离开地宫,重新来到外界的时候,便已经是秋末冬初的时候了。   几个月的情报缺失,与鬼无情来说,虽然未有大碍——毕竟就算是有碍了,他也能逃得掉。但是为了避免麻烦与风险,若是可以,自然还是要从他处探寻些消息的。   ——那小暗卫就是送上门来的消息探子。   虽然说是被迫的。   但是没关系,消息到手了,就是件好事情。   鬼无情自他那儿,得知了皇帝在他进入地宫之后,又重新做出的种种举措。   由于叛逃的鬼无情身份特殊,疑似前朝遗子,因而此事,绝不可大张旗鼓的进行。皇帝由此,便派出诸多精养暗卫——加上从弟弟那儿又重新要过来的九成人手,再添加不知其数的暗探,将这些人手派往诸多鬼无情可去的地方,秘密探寻。   皇帝亲自下令,诸多暗卫一旦寻到鬼无情的踪迹,能活捉,便活捉,而若是活捉不了,便就地格杀,将鬼无情的人头割了,送回京中去。   可惜他们预料有误,鬼无情未曾躲入其他地域里。   在叛逃当日,他在逃脱最后一波追杀之后,便重新折返回京,与云朝人马会面,在此后几月里,他都潜藏在地宫之中,不管外界如何天翻地覆,都半点都寻不出他的踪迹。   尤其是在之后,皇帝更重整人手,想要揪出叛党的暗线。但云朝势力狠辣谨慎,鬼无情曾经摸出来的人手,都已经被直接抛弃,成了弃子。这些人有的失去踪迹,有的残然被杀,有的自刎于室。云朝中人还借着东风,杀了几个对大褚忠心耿耿的朝臣。   京都之中风向不对,诸多臣子一时之间如履薄冰,噤若寒蝉。除了几个对皇帝忠心耿耿,本身又地位贵重的大臣之外,其余人等皆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只以为这是皇帝手段,是他要清洗朝中势力,因而才能生出桩桩惨事。   先不说那几个忠于大褚,于皇帝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朝臣,单是云朝诸人,在诸人眼中,也都是绝无错处,甚至有些还颇有美誉的清流。他们如今身死,实在是叫诸人心中,都挨不住生出惶惶之心。   这要真是皇帝下手也就罢了,偏偏这些事情的幕后黑手,与皇帝半点关系没有不说,还是皇帝需要时刻谨慎的敌手。   他为云朝势力背了锅,不但不得辩解,还得小心瞒着。褚家皇位得来不正,而曾经褚家血洗禁宫,弑君篡位的事情,也才刚刚过去了二十年。   只过去了二十年罢了。   该记得这些事情的人还都记得,而对前朝抱有忠心一片的人,也都还未曾死绝。   而褚家先帝、当今皇帝,在许久以前,便都已经致力于换下朝中老臣,力求不动声色地,将曾经侍于前朝的臣子,都排出朝廷里去。   二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朝堂之中,的确是换了许多新血,但是有些位置上的老人,却依旧不是轻易能撤得下来的。   若是鬼无情身份不泄,云朝势力不存于世,那么按照皇帝的手段,曾经大褚先祖弑君夺位的事情,虽然会是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但却也只会是一点污点罢了。   但偏偏世事无常,前朝势力残存,休养生息二十年,已经重新壮大羽翼,潜藏暗处,伺机夺位。而云朝血脉也未曾断绝,除了云朝大皇子之外,更多出了一个鬼无情。   他虽然离了地宫,流落在外,但只要他还活着,云朝势力便不会慌乱,更能耐心蛰伏,力求一击必杀。   皇帝如今尚且摸不清自己到底是如何处境,但只是知道云朝势力、前朝遗子的存在,他便已经能做出许多决断了。   便如此刻。   皇帝若是将云朝尚存势力,疑似有前朝皇室血脉的事情泄露出去,那么他面对的,除了云朝势力,便还要捎带上许多知道了这些事情,或便是要倒戈向云朝势力的诸多朝臣了。   所以这个锅,皇帝不但要背上了,还要将其包圆了,再试着送到其他人的头顶上去。   但有云朝势力暗中阻挡,皇帝几次试图甩锅不成,便也只得放弃甩锅,转而出手,外放出了些其他消息,又亲自下旨,将与叛党一伙儿的诸人,并那几个忠心朝臣一起,各自厚葬了。   既然水已经够浑了,那么他便将水再搅浑一些,顺便洗一洗自己身上的锅,即便锅甩不开了,也绝不能与诸人心里,留下一个残暴厌戾,喜怒无常的影子。   他是大褚皇帝。   自当贤德明君。 第八十一章   鬼无情大概清楚了些大概情况,但是此间细节, 却还是摸不清楚, 但左右一琢磨,总也能寻到些踪迹。   他便似是而非地放了个迷雾弹。   鬼无情在小暗卫面前, 实在是显得可疑了一些, 因而小暗卫不敢马虎, 只在那之后,便匆匆回去与首领说了。暗卫首领听完, 却也是按不准主意。   他们一路从京中分散开去, 往各地搜寻鬼无情的踪迹,几月下来都不得其法, 便挨不住想——这可是叛党势力,将这暗卫中的叛徒藏起来了。   这念头在几月以来的无果之后, 更是在诸人脑海中清晰了起来。故而乍一来了这么一个可疑人物,诸人便忍不住猜测起来。   ——听那人所说,他莫不是叛党中人?   ——若他所说是真, 那么那叛徒可否是在叛党之中,生出了什么事来,又从那儿逃出来了?   叛党是当真对那叛徒恨之入骨, 想要借他们的手, 将其杀了。还是他们任想要捉回那人,因而故布迷阵,想要借此擒住那人?   ——若他所说是假,那么这话, 既可能是将他们引去南海,伺机转移,也可能是他们有意戏耍,想借此立威。   还是说他们早已经做好布置,在南海一域做好万分准备,想要将他们追查的势力扼了。亦或是他们已经出手扰乱视线,在忠良之臣的宅府内放上种种证据,叫人辩不清楚真假,只等他们出手,便要将忠臣错杀。   种种种种,鬼无情那随意的一句话,便如同在诸多暗卫心中种上了一棵树,各种可能便在枝干上分枝,分枝,再分枝。   他们派人前来南海,怕。   他们不派人前来南海,也怕。   左右为难,举棋不定,这个空挡,便足以让鬼无情做好手脚,重新为自己捏出一个新身份了。   他孤身一人毫无惧怕,背靠系统,又没有身死顾及,因而能放开手脚,漫不经心地在水做的棋局中心,随意抛下顽石一块,让棋局一角模糊开来,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原来的模样。   夜色从天际晕染开来,繁星落满,不见明月。   鬼无情一人独占了一件房,他毫无睡意,便推开窗户,从里边蹿出来,上了房顶,抬头看一望无际的盛美夜景。   这里不过是一处小渔村,民风淳朴,村落里也只零零散散有二三十户,鬼无情来这儿用的是个商户身份,虽然他孤身一人,身边连个奴仆都没有,但因为他刚来这儿的时候,便出手救了下水采珠的村妇,因而便也积了些声望。   这些人虽然于他算不上尊敬,但却也算是亲近。   但若要他们完全信服,与他的话毫无异议,则还需要一点儿火候。   新年很快便过去了。   新年一过,便是要下海捕鱼的时候了。南海这边海鲜多,卖鱼实际上也卖不出太高的价钱。大家都捕鱼、卖鱼,卖的人多了,价钱便低了。   除非到了春后,夏日里头采珠的日子,渔民们方才可以好过一些。   但今年不同。   海边的小村落,忽地得了另外的,直接将鱼鲜、虾蟹额外烹制的本事。他们将这做法独特,新鲜好吃,又能保存更长时间的东西送去集市,被自觉寻到了商机的商户买了,又运去了更远的地方。   各家各户不说赚了多少钱,但日子却也的确是好生赚了不少。   他们对于给了自己这生财之道的恩人,自然也是尊敬起来,颇为推崇了。   而这位恩人,自然便是捏造身份,这这儿待了许久的鬼无情了。   他虽然在这一片地界,足足生了二十余年,但从芯子里头,他到底还是个实实在在的“现代人”。   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目光长远,懂得许多这里的人不知道的东西。后世人的优势,在有能力、资本的时候,大得几乎叫人无法想象。   鬼无情以前是御南王的暗卫,他受命与主,整天里忙得像是一只疯狂旋转的小陀螺,他身份敏感,时间有限,即便是想要做些什么,也是什么都做不成,也不敢做的。   但现在不同。   他的时间算得上充裕,虽然时刻都有暗卫搜寻而来的威胁,但是鬼无情早在开始的时候,便已经弄好了自己的籍贯、身份。   只要不被其他暗卫探出疑处,便能再生出许多时候。   二月的时候,海边吹来的风已经带上了暖意。   诸多渔民齐心协力,将渔网拖上岸来,欢笑声夹着此地方言,响亮又欢快。   他们分门别类,将一样的东西捡到一块儿去,又将用不到的重新丢回海里,偶尔翻到一只贝,就高兴得眼睛都要迷成线了,熟练地把贝给掰开了,摸着看里面有没有珍珠在。   鬼无情便远远地在后边看。   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长长地垂在身后,被海风吹得飞扬起来,像是一张黑色丝线编制成的网。   二月中旬的时候,渔村里头来了一支商队。   渔村的老人便出面应对,打探消息。   原来是这商队听说了这儿忽然多出来的,烹饪鱼鲜的法子,觉得其中大有商机可寻,便一路探寻过来,想要与村子换了这个法子,或者长期合作,一方制作这些小吃食,一方负责售卖,把这些东西,卖到其他地方去。   老人一听这些人要买这个法子,便连连摆手,只说自己这些人,也是受人恩惠,让他们若是有心思,便去寻这方子的真正主人罢。   商队老大听了,便也恭恭敬敬,带着几个人,去拜会村子里头刚来的李先生了。   他言辞恳切,百般恳求,李先生倒也真被他打动了,在几日之后,终于开出了一个价钱。   ——但那商户老大又借口不慎满意,两人又磨了几日,李先生便烦了这些人,硬生生把那商户老大从屋子里头赶出去了。   商户老大脸上满是尴尬无奈,守在外边的仆从迎上来,两人眼神一错,便都心中明晰了。   当日,他们便收拾东西,从这儿离开了。   鬼无情便一副盛怒之态,自己在屋里气成了个葫芦。   珍珠似的小姑娘,还想敲门唤他用晚饭,别气坏了身子,但也无果。   她们只觉得那商户真真是过分,先是自己放话要买先生的吃食方子,又是自己忽然反悔,往下压价,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几日里,表面上,鬼无情与那“商户”是在扯食方子的皮儿,实际上,他们却是在互相试探,一攻一守,可算是叫鬼无情将他们糊弄过去了。   对的。   这一支从远处来的商队,实际上根本不是什么商队,而是一群被分来了这儿,到处探寻的暗探。   鬼无情在几月之前忽至此地,又搞出了这么一茬子事情来,身份自然可疑。因而这群暗探便暗中探查数日,在从各个方面都确定了鬼无情没有嫌疑之后,便迅速撤走,去别的地方了。   鬼无情终于送走了他们,表面上气得不行,实际上却是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这些时日日,几乎可以说是不眠不休,一直撑着。这支队伍来得快而安静,若非鬼无情时刻警惕有所准备,怕是在一开始,身份便已经暴露了。   这商户老大,也的确是有一些本事在身的。   他与鬼无情第一次见面时,便抢先一步,一双手掌,电闪一般,先探向了鬼无情双臂臂肘处。在鬼无情硬生生挨住了后退一步,扼住他咽喉的冲动,只做出一副毫无防备,伸手欲挡的模样后,方才换了方向………一把捉住了鬼无情的手掌。   他双手握住了鬼无情的手,嘴上说着敬仰的肉麻话,手上轻而迅速地摸了一遍,确定了鬼无情手上的茧子,并不是习武之人磨出来的那般,方才罢手——又换了只手,继续捂着摸摸。   幸甚至哉,鬼无情曾经也是暗卫之中的翘楚。在伪装方面,更是经验丰富,甚至可称无微不至。   习武之人的手掌,用什么兵器,会磨出什么茧子,他都心中有数,暗卫对此也颇有研究,因而在来到此处之后,他便用炮制人皮面具的法子,硬生生在手上多贴了一层几乎与寻常人的皮肤,毫无二致的粗糙假皮。   暗探想要以此探寻他的破绽,基本上便是没可能了。   但即便如此,暗探的疑心仍旧未消。   他又试探着询问鬼无情的来处、家世,但也都被鬼无情糊弄过去。他又几番暗示、试探,不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反而还被鬼无情,误认为了是个好男风的登徒断袖。   暗探吃了个闷亏,在同事面前丢了个大脸,又的确觉得鬼无情平平无奇,并非他们所寻之人。   鬼无情察觉了他的心思,便又故意在暗中有人监视的时候——把衣裳脱了,洗浴搓澡。   他身上涂了药草所制的褐色颜料,在烛火之下,身前更是蓬蓬地长了一片茂密毛发。   暗中监视的人顿时被辣到了眼睛:“………………”   真是,真是——不堪入目!   走了,走了。   听闻叛逃的那人生得一副极好看出挑的样貌,曾经与御南王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即便是他擅于易容,但也不可能连着全身上下一点儿死角都没有的一起易了。   眼前这叫人窒息的中年汉子,容貌普通,体毛茂盛,偶尔转身时,脊背、手臂上,也半点儿都没什么伤疤痕迹。   看来真不是他们要寻的那位,就是个运气好,得了几个吃食方子,想要在这儿赚些银钱的普通人罢了。 第八十二章   过来南边儿的暗探来了几次, 鬼无情第一次过了“检查”, 第二次、第三次,也便更加轻松, 只将人糊弄着弄回去了。   等到四月中下旬, 近五月的时候, 便是采珠的好时候了。   海边的生活的人家, 水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打小在海水里头泡着养出来的。这边儿采珠的女孩儿,都被唤做采珠女, 她们亲自捞上来的珍珠,往往要比其他人采的珍珠昂贵得多。   按理来说,一年里头, 有数月的采珠时节。海边的人家, 生活都应该富得很才是,但是事情往往与寻常人所想的不同,这些采珠的人家,非但没有富得流油,反而比起寻常生在内陆的百姓更穷苦一些。   这便是这时的不便之处了。   南海盛产珍珠, 但珍珠却往往不是从南海的采珠人手里,送到内陆去的。而是有专门的商户,在南海一片硬将珍珠压到低价, 再进行收购,随后又将珍珠磨粉,或是入药卖给药铺, 或是打造成成品首饰,高价售卖给各处的权贵、富户的女眷。   此间成本颇低,盈利自然可观。海边的渔民也不是不知道其中的门路,但他们到底势弱,一来路途遥远,颇有风险。二来没有人脉,无处发展。因而这么多年过来,也只得一直被来往商户剥削全然没有可行的办法。   因而在鬼无情提出组织人手,自组商队,一路北上的时候,饶是他已经颇有威信,但诸多渔户,却还是沉默了下来。   鬼无情也不逼迫他们,只是让他们自己好好想想,自己回去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他尚且未曾起身,便被诸人前来的声响惊醒了。   一支简陋商队,就此组成了。   鬼无情取了他身上一多半的银两,买了这周边近二十支村落内的上好珍珠,又备好了许多特质过的海鲜零嘴儿,预备一路走,一路卖。村里进了商户的人有样学样,也都整理好了自家攒下来的,品相极好的大珍珠,珍惜地揣好了,又带上弄好的海鲜,这才跟着鬼无情,一起上路了。   鬼无情自然不会只自己引着人走,他一路过了两处城镇,等到到了大城里头,便叫诸人先行休整,自己去了一家商行,去寻人家掌柜的了。   他们这一支粗制滥造的商队,近日里在商户里头颇为有名。   珍珠这一块儿点心就这么大,里头能捞的油水是有限的,你捞得多了,我能捞的,自然便是少了。   因而,这本来本本分分造点心的人竟然想要翻身,跟着个外乡人,也想从点心上咬一口吃的事情,可谓是再滑稽不过的事情了。   各家商户都准备好了看笑话,众人之间都有默契,已经有了默认的盟约:这支“商队”的珍珠不收,他们所售卖的,以珍珠所制的东西也绝对不收。   没了收货的买家,他们就看这些白日做梦的渔民,要怎么把自己吃点心的心给熄了。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支本该“心高气傲”,本该自己一支艰难苟活的商队,在眨眼之间,就搭上了巨富崔家的商船队伍。   这实在是………太让人一言难尽了!   说好的大家一起抵制他们呢!您怎么能不声不响背着我们和他们接触了呢!哎呀,哎呀,早知道这样,他们就早点儿出手,把这些人手里头的货先搜刮干净了啊!   诸多商户心痛不已,崔家是巨富,更有些官场上的关系,这些商户就算是被坑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忍痛看着想吃点心的新对手,被拉到了崔家的商船上。   心痛,心痛,太心痛了!   悲伤,悲伤,太悲伤了!   各家各户又不甘心又上火儿,暗地里去打听——原来是那领头的外乡人,用了他处理海鲜的食方子,换了个人情,搭上了崔家。   商户们顿时心更痛了。   海鲜这种玩意儿,讲究的就是一个鲜。在没有保护手段的情况下运去其他地方,在路上就臭烘烘地烂成一滩了。   这也叫商户们只能忍痛放弃了极广阔的一大片市场。   但那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食方子………它不一样啊。   商户们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那些吃食,但在第一个商户知道了这玩意儿能长期保存之后………大家伙儿就都知道了。   因为这玩意儿——潜力是真的挺大的。   虽然没有新鲜的时候吃起来鲜美,但味道也不算差,尤其是因为特殊处理,那些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海鲜——都能存放好一段时候。   这就是无形地将市场开拓出了一部分啊!   商户自己也不是没捣鼓过,还有人买来小零嘴专门让厨子照着做的,不过因为时候尚短,之后小渔村也没再整过这玩意儿,大家伙这会儿也都还是懵懵的。   所以这食方子,也还是很值钱的。   即便是日后被人咂摸出来是怎么做的了,但若是能抢占先机,也是能狠捞一把的。   就这么被崔家得了。   唉,愁。   你说你堂堂巨富,怎么能这么鼠目寸光?就算你得了食方子,可是再养出来一家卖珍珠的商队,你这不是因小失大,乱倒腾嘛!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气,该搭的商队都已经搭了,这些商户再怎么气,也都再没办法了。   鬼无情登上了北上的船,他之前一路南下之时,便左右打探,知晓了许多商户之间的消息,因而在此刻出手,便一逮一个准儿,能寻到最好的大船,摸到最好的机会。   小渔村里出来的青壮年都还懵懵的,他们一路被鬼无情带着走,到如今莫名其妙地搭上了这么一艘大船,还能免费地一路坐到最北边儿,实在是摸不清楚怎么回事儿。   鬼无情低调行事,整天窝在船舱里,深藏功与名。   他们一路走,一路卖,鬼无情开始还挨着不出手,曾家本来还主动提议,帮他将这些珍珠,用上好的价钱卖出去,但却也都被鬼无情推拒了。   小渔村里的人急得上火,但碍于鬼无情之前在村子里头立下的威信,却也还是挨着不说。   等到他们走到一半儿的时候,鬼无情终于出手,将珍珠分了三五上等,尽力弄出了好看的包装,把珍珠卖了一部分出去。   价钱挺高。   买的人挺多,还有一个买许多的。   小渔村里的人还没一次性见到这么多银子,笑得直咧嘴,还有的后悔自己拿的珍珠太少了,抓心挠肝的。   崔家的人也看得挺惊,管事的暗搓搓过来问是怎么回事,鬼无情也不藏私,一点两点都给说了。   崔家管事惊得砸嘴,“………还能这样?”   鬼无情:“您知道传销洗脑吗?”   崔家管事:“???”   鬼无情:“那您知道保健推销吗?”   崔家管事:“???”   鬼无情道:“那您知道舆论引导吗?”   这个崔家管事终于听明白了。   不管是传销洗脑包,还是保健品推销,其实都是有一个共同点的。   抓住大众渴求心理,对症下药,前者是逮住一点儿从众心理,硬生生把你给灌傻了,后者是拿着骨头往狗面前丢,让你自己心甘情愿地把药往下灌。   鬼无情其实没干啥。   他只是拿糖人寻了几个孩子,随口编了个情情爱爱的顺口溜叫他们到处传唱。又拿一点小钱收买了几个乞丐,叫他们满地方散播鲛人与渔夫的悲伤曲折狗血爱情。   自己还亲自出门,拿海的女儿当了底本,混了真假替身、父母亲友两相阻拦、失忆绝症海啸天灾误会错过,更有鲛人割肉救情夫,落泪成珍珠,还有恶势力那谁那谁商家设计捕鲛人,将其献给某家权贵以求财路…………等等情节,当了几回说书先生。   故事曲折离奇,狗血倾盆。   鬼无情讲的时候满场都是呜咽的嘤嘤声。   八卦,谁都爱听。   人和鱼的八卦………更劲爆有没有!   这时候,人们的精神世界,实在是贫乏了一些。   就像是一片片干涸土地,大家平日里的娱乐顶了天也就是些杂耍小戏,怎么搞也都只是才子佳人缠缠绵绵。   话本儿都是套路的。   翻来覆去,搞东搞西,都是一个骨架儿,另填的不一样的血肉。   人和鱼这么重口的故事,真是,真是!   有一点点………迷之好吃呢。   尤其鬼无情还在里面混了狗血精髓,在这个话本儿戏曲儿都还局限在套路里头的时候,这一盆狗血,真,真是——太新奇了!   太过瘾了!   太他妈的有意思了!   太他妈的曲折离奇让人爱不释手了!   最后的结局鲛人还他妈因为以为自己没得到渔夫的爱直接嗝屁了。   听书的大老爷们一个两个哭得哗哗的。   鬼无情看得都生出了那么一丝丝心虚。   船靠岸停了几次,他就去搞了几次事。等到鲛人渔夫的爱情故事终于传着赶着奔到他们前面去了,又的的确确地将众人洗了洗脑子之后,鬼无情………就把珍珠拿出来了。   他们没有制作首饰的手艺,便也只能另辟奇径了。   ——我们卖的不是珍珠。   我们卖的,是鲛人泪。   ——听说因为曾经的鲛人因为种种磨难,没法子在一起,所以鲛人对于所有有情人都怀揣怜爱之心。所以买了鲛人泪,还能叫有情人终成眷属,叫已经成眷属的有情人如胶似漆,甜甜蜜蜜。   有了“鲛人泪”这个嘘头,珍珠卖起来,便是全然不愁买家了。   甚至连品相不那么好的畸形珍珠,也都是被清扫一空。   ——这不是畸形,这只是鲛人哭泣的时候,眼泪还没来得及成珠,便砸在了石头上,砸扁了些罢了。   我们不嫌弃,我们一点都不嫌弃!买多一点鲛人泪,鲛人是不是会多保佑我一些………让我与情郎早些在一处呢?   ——所以说封建迷信要不得哦。   珍珠卖的快极了。   他们虽说不是第一批北上的商船,但鬼无情他们,却是第一家不将珍珠磨粉,不将珍珠做了首饰,而是直接卖珍珠的卖家。   所以一路过来,他们基本也算是垄断了市场,结结实实地赚了一票。   鬼无情心里清楚,这种把戏能用的次数不多,并没有想要将这“鲛人泪”一直做下去的意思。   他此次北上,也只是想要多多积攒一些本钱,此后再做事情,便也不会束手束脚,可以放心动作,慢慢来了。   事情便顺顺利利地发展着,小渔村的那些人,从来都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因而没到一片地方,都挨不住,跑出去开眼界。   鬼无情因为身份特殊,以谨慎起见,在确保了那鲛人渔夫的鬼畜故事传送开了之后,便再不出船,整日窝在船里安静如鸡。   他倒也不阻拦小渔村里头的人出去乱跑。这些人难得出来一次,开开眼界也是好事。在鬼无情的算盘里,这些人他之后还是要用的,若无意外,这一处小渔村,便是日后他的“本金”之一了。   然而人出去的多了,多多少少总会惹上那么几件事儿。鬼无情还在船里头躺尸的时候,便忽地风风火火地蹿回来了个小少年,带着哭腔与他道:“李叔——何伯伯他们被人缠上,进衙门啦………”   本来岁月静好的鬼无情:“???”   小少年哭得打嗝,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的,鬼无情收拾起来,一边寻了崔家管事预备求人情,一边拉着小少年下了船,翻来覆去终于把事情听清楚了。   ——原来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披麻戴孝地拖着老爹的尸身,在大街上卖身葬父,结果被这群糙汉子给看着了。   小渔村的汉子们基本上不用说,挺好骗,心眼儿也算得上好,民风淳朴嘛,傻乎乎,鬼无情搁人家家里头住也没人传什么恶心话。他们算得上正直,自然看不过去这等人间惨事。加上这会儿大家都有钱啦,也的的确确帮得起这个忙,一群人便七拼八凑地凑了几两银子送了那小姑娘,叫她拿去把她爹给藏了。   他们做了好事不留名,给了钱就想要走,然而小姑娘却一个眼疾手快,饿虎扑食似的就上去把人大腿抱住了,大喊:“叔您给了这钱,翠儿就是您的人了!!”   小渔村诸人:“………………”   小姑娘死不放手:“您带我回去吧!我什么都会做,为奴为婢都行的!”   小渔村诸人:“………………”   被抱住了大腿的倒霉蛋差点眼泪横流,他朝着一口方言混杂的官话,说:“这钱是送你的,不用你卖身,你葬父去吧。”   小姑娘泪眼盈盈:“翠儿爹娘死的早,但也知道,人活世上,最重要的便是一个诚字。”   说卖身,就卖身。给了钱,我就是您的人了!   小渔村儿的倒霉蛋十分为难,他道:“可是买你的钱是大家伙儿凑的,而且我们家里都是有媳妇儿的,买你回去,媳妇儿会把我们赶出来的。”   小姑娘:“可为您妾!”   倒霉蛋:“那也不能轮着来啊。”而且把人带回去,媳妇还不得把自己给削了。   小姑娘:“………………”   倒霉蛋回头和大家伙儿商量,商量了会儿,转头说:“要不这样吧,我们再给你些钱,让你葬了你爹之后也能有个安生的本儿,你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小姑娘接了钱,顿时松手,然而这会儿伺机已久的青楼妈妈,却已经带着一帮大手闪亮登场,她大手一挥,小渔村的倒霉蛋们就被围了一圈儿。   倒霉蛋们一时:“………………”   妈妈冷笑一声,提着嗓门儿撒泼道:“你们这群人啊,竟然想抢我梁妈妈手底下的人!这小姑娘早两日便已经卖身给我了,你们竟还想要当街抢她走,真是瞎了眼的死耗子,吃了胆的铲屎郎!”   倒霉蛋们:“???”   怎么回事,他们做个好事,咋地还搞成这样了还?   一脸懵逼,但却也似乎是知道了自己好像被人给坑了的小渔村倒霉蛋们,在被围了之后,终于机智了一把,把性子最急最爆的那人搞出来,赶紧叫人过来通风报信,一来是感觉找后援,二来是怕急性子一个暴躁,就把事儿搞大了。   然而小渔村的倒霉蛋们想的很美好,但是青楼梁妈妈从一开始就没生好心,所以通风报信的人刚刚被人送着突破重围,就被“砰”一下敲了一棍子,照着脚,顿时疼得瘸了腿,虽然看着还没大碍,但通风报信是不成了。   那人硬生生给挨了一下,火苗儿噗呲一下就从心里冒出来了,他还没来得及站稳——旁边就又捅过来一根棍儿,硬生生打着他往地上送。   操!   欺人太甚!!   你挑拨我一下,老子忍了。   你再挑拨我一下,老子忍无可忍!   那人本来就是个急性子,脾气暴得很,他心里头的小火苗儿噗呲噗呲,转瞬间就冒成了燎原大火——于是他干脆瘸着腿往旁边一扑,给人摁地上,左右开弓照脸打上去了。   啪啪作响,大手印子打得解释,那巴掌声清脆极了。   本来现场气氛就紧张,这么两下儿下来,顿时就跟滚油锅里头浇了水似的,两坨人“轰”地就沸腾了。你拿着棍子到处乱打,我照着裆就死命地踹。你来我去,烟尘滚滚,两边人打了一会儿,便引来了衙门的官差。除了机灵一些的小少年,其他的一个不落,从那位青楼梁妈妈,到这边小渔村倒霉蛋,两边儿结结实实,都给赶羊似的赶到官府去了。   鬼无情照着小少年的哭腔儿,前前后后可算是把情况整明白了。他听了听,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怎么好像仙人跳似的呢? 第八十三章   不管这到底是不是一出仙人跳, 人却还是要捞的。   一般衙门关了人进去, 清明些的还好说,有些与本地势力勾结的,却是一着不慎,便会叫人吃了牢狱之灾,严重些的,说不得便要折在里头去了。   鬼无情曾经来到过南海一域,是跟随褚沉绝一起来这儿,处理倭祸, 对于这块儿地方的一些官场隐秘,勉强也能说一句了解。   但时过境迁,此时一路而上,大多地方的原本在职官员都已经换了一茬,而鬼无情这些时日来又再不出门, 一时之间, 许多情况也便摸不清, 拿不准。   为防万一, 还是先去将人捞出来,快刀斩乱麻地把这事儿结了才好。否则商船即将离岸, 鬼无情是没法子跟着这些人留下来的——但他也不能将这么大一群人丢在这儿。   一来这些人到底见识太少,遇到许多事儿,都拿不出有效的法子。这儿的官若是清明些, 他们估计还能安安全全地待着等他回来。但若是这边的官员是个与地头蛇勾结着盈利的,那这些人可就得好好吃个大亏。二来他此刻还需要人手来用, 外边的人,到底是没有这些人来得可信,为了日后长久打算,这一趟还是非走不可的。   当机立断,鬼无情便直接去寻了崔家管事,两人见了面,粗略一合计,便各带了几人,一路匆匆,直接往当地的衙门去了。   他们一行人行色急急,插在人群里,显得颇为显眼,偶有好奇的姑娘回过脸来,细细打量他们的打扮,想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从哪儿来。   衙门的大门处,已经挤挤攘攘地拥簇了许多人,都在伸长脖子看着里头的景象,互相压低声音讨论,鬼无情耳力过人,明明白白地听他们互相传话。   “今儿出了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些人呢?”   便有听了一耳朵的人急急回应,说:“听闻是这两边的人抢一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哎呦喂,可怜见的………”   那人话没说完,便有人道:“什么?!竟是有人来我们这儿抢人,这不是拍花子吗,这群丧尽天良的畜生!”   有人听到了前面那几句,但这会儿又热闹可看,也不花心思解释,只一味符合,这话便在人群里头转来转去,百姓由着小渔村里的倒霉蛋们的口音儿给他们定了罪,说这是一群拍花子,连卖身葬父,走投无路的柔弱姑娘竟然都欺负,实在是罪大恶极,叫人不耻。   鬼无情被这一声声的话刺得皱眉,但这会儿倒也未曾出声。他偏过脸来,与崔家管事对视一眼,崔家管事便低声道:“李郎莫急,你既然上了我们崔家的商船,这事儿自然也就是我们崔家的事情。我崔家虽算不得有多少势力,但如今此事,本便不是咋们这边的毛病。我这会儿便去寻这儿的熟人,你带着的这些人,定能安安生生的出来的。”   鬼无情道:“实在是劳烦管事了。”   崔家管事连连摆手,他也不多说废话,只带着人,又泥鳅似地钻进去,不见了。   少年人急得发慌,他们隔着人群,里边的情形看也看不着,只能借着前边人的声音猜测一二,鬼无情本想要暗中去看看情况,但转念一想,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会儿暗中搜寻的暗卫,都不知潜藏何处,他若是露出什么马脚,之前所做的一切便都是前功尽弃。这些人固然重要,但是有崔家管事在,要解决这事儿,要么便是出些金银,要么便是搭上人情,既然有其他的法子,又何必要他自己动手?   鬼无情定下念来,便干脆潜心等待,过了一会儿,他们便听到前边的人发出长长的唉叹声来,人群被拿着棍棒的官差抵着驱散疏通,松散开来,互相推搡着往外行走。   鬼无情心知这便该是与崔家管事有关系了,他站在原地巍然不动,一边护好了那急切焦灼的小少年,一边假意踉跄了几下做做样子。   不过小半时候,人群便已经疏散开来。崔家管事跟在几个官差后边,挂着笑脸,和鬼无情接了头,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这便跟着官差进了衙门,大门“轰”地一关,便是要暗着处理了。   鬼无情携着少年一齐进去,被关在了深深墙院里。   尚带着三分寒意的风席卷而来,吹得吐露青叶的树梢发出簌簌声响。   就在风来的那一瞬,鬼无情心底忽地一紧,他莫名从心底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来,这股强烈的预感,几乎要将他与周边的情形割裂开来,形成一片扭曲的割裂空间。   鬼无情是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预感。   在生死之间走过的次数多了,人本身便会生出莫名的危机感触来。鬼无情经历的东西,只会多,不会少。他有系统保护,永远都能走在生死交接的灰色地带之上。但这种机制保护,并没有夺走他在一次一次的血色里,磨砺出来的灵敏嗅觉。   鬼无情停住了脚步。   少年本还在急急往前走,好几步才反应了过来,他满脸疑惑焦灼地回头看,催促道:“李叔?”   崔家管事比他就要会做人得多了,他脸上挂着笑,道:“李郎莫要忧心,有我在,定然不会叫您的人少一个出来。”   ——不是他们。   鬼无情只在一瞬间便做出了判断,他后退一步,手掌擦在了腰侧,几乎是在四面暗器凌空射来的刹那飞身而起!一柄细长软剑在他手中舞成一片寒光潋潋,似乎密不透风的幕布,直将雨点一般射了过来挡落一地,连带着身后几人一齐护住。   这一系列的举动不过是在几息之间,于渔村的少年、崔家的管事而言,他们甚至都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逃过一劫,便又见本来日日相对,格外熟悉的人飞身而起,箭矢一般往外边跃去。然而那些射出暗器的人手却似是对此早有预料,又是细密的暗器投射了过来。   此刻唯一的一点好事,大抵便是鬼无情已经离了这几日来朝夕相对的几个熟人,叫他们不必报着一腔糊涂,不明不白地死在暗器剧毒之下。没了旁人牵制,鬼无情可谓举止从容,他周身银光翩飞,软剑宛如寒龙,将袭来的暗器尽数挡下,泛着幽绿毒气的小箭叮当落了一片,鬼无情只随意一撇,便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他未曾见过的暗器,形似弩,射程却比弩箭要远得多了。若是   问天底下,有那一方的势力能这般迅速地制作出新的兵器,那么鬼无情便只知道两波人。   大褚皇帝,云朝势力。   漫天而来的暗器未曾伤到鬼无情一丝一毫,但效果显著,却也是牢牢地牵绊住了他的脚步,原本藏身远处的诸多暗卫纷纷现身,许多人身上还是百姓打扮,连衣裳都来不及换。   鬼无情能察觉到周身百米之内的一切气息,但也只是百米之内罢了。这等耳力,本已经是足够叫人赞叹不已的能力,但在一方有意设计,另一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却也派不上多大的用处。   便比如此刻。   暗器最后放尽,几乎能称得上挤挤攘攘的暗卫们,沉默地现在站在不远处的屋舍上,各自疏散,皆在鬼无情百米之外。一眼看去,他所有能攻破的地方,都已经是被补上了漏洞,甚至可称一句铁桶一块。   鬼无情周边落满了泛着幽绿色泽的锋利暗器,他微微皱眉,与诸多暗卫呈对立之势,简直像是一柄被风吹雪摧的湛湛长刀。   这里的气氛沉重而怪异,与隐约传来的喧哗声音割裂开来。   鬼无情迅速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过了一遍,只心道:难道是在那个暗卫那儿出了问题,还是说他在哪里出了自己未曾发现的破绽,这才叫这些人嗅出了不对,设下此局?   最可怕的一点是,这一切的暗流涌动,鬼无情都毫无所觉。他潜伏自身,自认为潜藏完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泄露破绽,被人设局都未曾察觉半点不对。   这简直叫他毛骨悚然,危机感也好似雨后春草一般疯狂生长,但此时此刻,到底不是反思这些的时候,因而鬼无情的心绪也只是浮动了一瞬,便重新沉静了下来。   他半蹲下身,右手持剑,左手也摸出了藏在靴筒之中的锋利短匕。   场面一时沉寂。   过了半晌,暗卫之中,才有人开口道:“我等不愿与您动手,还请大人认清形势。”   这就是在劝降了。   鬼无情在暗卫之中的地位,本就是顶峰位置。若以能力为序,在暗卫之中排出一个榜单,那么在唯一能用资历将鬼无情压下一头的青龙将要死去的时候,鬼无情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但这是以前。   暗卫以忠诚为荣,一旦哪个暗卫背主,那么他要面对的,一是主人的惩责清理,二就是诸多同伴的冷漠与疏离。   鬼无情的背叛已成事实,若是正常情况,此刻他们本已经该拼杀在一起,而不是站在屋檐两边沉默对立。   可是于诸多暗卫而言………鬼无情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不是因为他曾经是暗卫首领,受主人重视宠爱,也不是因为他能力出众,傲视群雄。   暗卫无情冷血,凡事皆以任务为先,而任务之下,就是自己的性命。   在一个首领已有背叛之举的时候,对于他们而言,他便已经不是同伴,不是首领,而是必须诛杀的目标,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但鬼无情不只是个暗卫,也不只是个暗卫首领。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主动出手,保护同伴,救下其他暗卫性命的人。   或许外人可以对此讥嘲蔑视,但对于暗卫来说………这是不一样的。   暗卫的短刃,从来都是只用来杀人的。   他们诛杀目标、同伴,甚至自己的性命。   从来没有人会转而用这样的刀,来护住自己身边的同伴,下属。   暗卫的一生都只倚靠自己,在生死泥潭中挣扎沉沦。或许有朋友,但谁都没有能力,在保住自己的同时,还能保住自己的朋友。   但是鬼无情有。   直至在他背叛之前,他都把这件事做的很好。   暗卫是主人手里的刀,而鬼无情,则是所有暗卫的,唯一可见的盾。   他并非首领。   而是信仰。 第八十四章   曾经的过往都像是虚浮的幻梦, 算不得冷冽的风卷着春日里特有的草木清香, 已经足够让人清醒。   鬼无情很强。   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只要是暗卫,便知道这位曾经的暗卫首领的名声。   知道他的剑很快,杀人的时候,被割掉的脑袋的人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甚至要再说上几句话,方才能察觉到不对,人头落地, 喷出血来。   也知道他的轻功绝妙,在冬日落雪之后,他能在屋檐雪地之中肆意行走,而不在干净雪白的雪中留下半点踪迹,也能在水面上不借外力而不下沉, 除了水波粼粼, 他甚至连鞋子都不会湿掉一寸。   但是再厉害的人, 也只不过是人罢了。   只要是人, 精力便是有限的。只要是人,便不可能一直保持着最好的状态, 来面对几十人的围堵。   除了在八卦的时候,绝大多数暗卫都不怎么会说话。   但是话里的情谊却都是真的。   鬼无情有一瞬间的沉默,他握着剑柄与短刃, 对面的暗卫里,有一些人的眉目透着熟悉, 是他尚且处理云朝势力的时候,曾经亲手带过的人。   现在这般情景,只要他不欲回去,那么再多说什么都是废话一通。   但是鬼无情还是说了。   他的语气像是教导,对他们道:“既为暗卫,当为其主。”   诸人静默,如今尚且闹不清楚情况,但却也知晓如今境地不好的,被无辜牵扯进来的小渔村少年几人尚且还在瑟瑟发抖。而远远地在这儿包了圈儿的暗卫们却已经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人已经紧紧握住了刀柄,紧紧咬牙,低下了头。   鬼无情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手腕轻轻一抖,将藏在袖间的小玉瓶也滚入手中。他以手掌传来的凹凸之感,确认了上面的花纹,便用两根手指灵活地去了小瓶的塞子。   道:“来吧。”   这才有人咬牙使出轻功,几个起跃落了过来,刀刃相击之声响彻一片。   鬼无情像是一只鹤,一缕风。他在屋檐之间腾挪辗转,简直像是禽鸟化形,亦或是鬼神附身。   他孤身一人,软剑上下翩飞简直宛若舞蹈,所到之处,凑上前来的暗卫被轻易卷了脖子割伤,微撒出的药粉落入伤口、口鼻。鬼无情只需多拖延片刻,便能见到对方软软倒下,死尸一般瘫在屋瓦上。   鬼无情心想:果然无心的东西就是好用,这么会儿便能把人放倒了。可惜他带的不多,又只有这么一点儿,便只能省着些用,真是可惜了。   他之前的动作瞒不过诸人,也有人来刺他的手臂,但鬼无情只听风声便能知道旁人动作,他甚至不需退避,只将软剑一抖,往后送去,缠住了那人的手臂,又硬生生加重力道,拉他踉跄前倒。   身后之人并不留手,他双手持刃,这会儿稳不住身形,便也将错就错,另一手握着短匕,狠狠往前扎来。可他还尚且将近在咫尺的匕首送到鬼无情体内,鬼无情便先收拾了身前的人,硬生生将他扯到怀里,手掌在他脖颈后狠狠一击,那人便软趴趴地昏了过去,正落在鬼无情怀里。   两个暗卫又同时从鬼无情两侧提剑刺来,鬼无情只一推一送,用怀里的暗卫砸向其中一人,只叫他一时猝不及防,险些误伤同伴,连带着昏过去的那个一起从房顶滚下去,摔到了地上。   这一切动作说起来长,但实际上,却连一息功夫都不到。   背后的短刃,身旁的长剑齐齐攻来,空出的两方空缺又被其他人补上,一时看来,鬼无情无处可去,即便避开身形,但也难免会被另一方的剑刃所伤,到时,便是一处突破的口子。   是暗卫所觅,耐心等待许久的机会。   而面对这般处境,鬼无情却是毫无波动。   他甚至连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一丝,只是手掌一松,剑柄便脱手而出。   竟然是弃剑转用轻功!   他足尖一点,便高高跃起,落到了诸人身后去,这反应实在是迅疾十分,直叫人眼花缭乱,做不出举动。   尚且未曾反应过来的暗卫直到被他踩住肩头,方才想要反抗,但他尚且来不及动作,便被鬼无情踢在了后颈上,身体软软下落。   鬼无情本便在他身上踩着,然而即便他身形软倒下去,鬼无情也未曾有半点不稳,他翻身而下,一边提住了这个惨当脚垫的暗卫,叫他不至于滚下屋檐去,一边抽去了他手中的剑,这才将人丢到了一旁。   长剑泛着湛湛寒光,上面未曾涂抹毒药,入手微沉,是极寻常的一柄剑。   鬼无情十分满意。   他擅剑,什么样的剑都能用得来,携带软剑,不过是因为软剑可以藏在腰带里,不显眼,却叫人有自保之力。   可他最擅长的剑,却还是手里的这种长剑。   软剑虽然锋利,但却快不到割下人的头,还能叫他无知无觉地说上几句话。   有人又悍然扑来,也使长剑,鬼无情微微一笑,便迎身而上。   三招不过,那人便昏了过去,为鬼无情新添两人战绩。   他没有人拖累,这才真正显露出的战力,与这么些人缠了这么一会儿,他竟然是一点伤都未曾受,只是发髻微散,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汗水弄得微皱,鬼无情干脆把它扒了下来,露出了自己苍白好看的脸来。   场面一时微窒,连要继续杀过来的暗卫也有一瞬的凝滞。   鬼无情不解其意,但也毫不犹豫,只主动上前,与人过手,把人弄昏了,便又迎上下一波围攻。   暗卫人数慢慢削减,却也一点不急,只沉神围攻,随后被鬼无情放倒。他们不急于时间,鬼无情却是需要快些脱身,他几次想要乘其不备,以轻功离去,但都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射向空中的暗器拦下了。   他人在空中无处借力,若是强行突围,怕便是要被这些潜藏在暗处的暗卫们射成刺猬,因而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得继续被诸人轮流车轮战。   可是暗卫们有诸多人手,并不着急,但鬼无情到底只有一人,且需要快些逃离,诸人一齐攻上,的确是被他打昏了许多人,可相应的,那些人却也消耗了他的体力,叫鬼无情额上流下汗来。   ——绝不可再这般下去了。   鬼无情心中焦急,但仍旧被理智压了下去。他这会儿已经将周身的暗卫潜藏之处都记在心里,只等着迎来了一个机会,放倒一人后,再次飞身而起,欲要往外突围。   潜藏的暗卫见他举动,只射出漫天小箭,却不料鬼无情这次狠心要撤走,他在空中无处借力,竟就是硬生生受了许多箭矢加身,鲜血一瞬便流淌出来,与他一齐落到了另一处屋檐上去。   鬼无情手臂、腰腹,都扎了箭,他毫不犹豫,用短刃削去箭身,只留下箭头陷在皮肉里。   有人从屋檐之下破瓦而出,弃了暗器,用短刃攻来,想要借此机会,将鬼无情一把拿下,藏在此处的几个暗卫一同现身,在其他地方也地鼠似地冒出了许多新的人手,只往这边赶了过来。   鬼无情无心与他们多纠缠,他不欲再多留,暗卫攻来,竟也不做抵挡,后心处又被狠狠扎了一刀,这一下实在极了,鲜血溅落出来,喷了那扎刀的暗卫一脸,场面忽然凝窒了。   连扎刀的暗卫都呆住了。   他未曾想到,鬼无情竟然丝毫不做躲避,直接硬生生受了这么一刀。   他本来………只是想拖延住他的。   心口被捅穿了,人还能活吗?   能活。   鬼无情能。   但是这一点只有他知道,其他人却是不知情的,暗卫们呆滞在原地,一时竟像是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安静地愣在了原地。   像是一群凝固的木雕,场面竟都显露出了几分滑稽。可是看到这一幕的人,除了鬼无情,没人会笑。   鬼无情毫不犹豫,他不顾心口处的匕首,只又往前脱身,血又“噗呲”一声,泉眼似地流了下来,连鬼无情脸上都溅了血。   捅他的暗卫嘴唇微抖,手里的短匕首还滴着血,他手一软,匕首便“叮”的一声,掉到瓦片间了。   鬼无情按着噗噗冒血的伤处,心道你倒是早些松手啊,也叫他不必失血过多了。他又没法子把自己手里的匕首插回去堵住伤处,只忍住了体内传来的虚弱感,又施展轻功,落到新的屋檐上去了。   暗卫们仍旧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又过了几瞬,才有人咬牙道:“………都做什么?”   没人回应他。   那人继续道:“都做什么!”   他声音有些沙哑,也不知道到底是本身便是如此,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他说:“总不能……叫大人的尸身落在其他地方。”   暗卫们这才有人恍惚回神,想要沿着鬼无情留下的血迹,再追上去。   可他们尚且未曾来得及追,便忽地又从其他地方,石猴子似地蹦出来了许多人,将他们拦住了。   这些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但几下下来,便也都有了猜测。他们虽然哀痛,但战力却未曾削减多少,见这些人简直像是源源不断似的,领头的首领便当机立断,叫人把躺倒一地的同伴捡上,含恨退去了。   鬼无情却不知道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一路离去,星星点灯的血迹落在地上,速度竟还是很快。   也的确是慢不得。   鬼无情不欲找个地方包扎伤口,他心知自己这会儿的情况颇为危险。暗卫们不追过来,不代表没有其他的人不会过来,诸多暗卫聚集于此,这里的官员不可能不知道消息了若是他能猜测出来些什么,派人过来取鬼无情的“尸体”,那么停歇下来的鬼无情,势必便无力再面对再多一波的围攻。   被皇帝捉回去之后的光景显而易见,鬼无情并不想叫自己落到那般的境地中去,他一路往城郊而去。   有一条奔腾的大江,从南海横贯而过,江水只有冬日里的时候,才会温顺一些,其他时候,都宛若一条凶狠怒吼的水龙,即便是善水的人下去,也不敢说自己还有性命活着出来。   且这条水龙底部暗石极多,除了一些艺高人胆大的樵夫,大船都不敢往其中行驶,只怕落得一个船毁人亡的下场。   鬼无情就是往那儿去。   他有系统护身,不会死亡,也不会残疾。就算是被人装在麻袋里,绑上巨石,丢到海里去,都不会死在海底。重伤之下跳入江水之中,这对于他人而言,是自寻死路,可对鬼无情不同。   在无力离开太远的时候,种种叫人十死无生的险地,都是他的避身之所。   不过若是没有什么运气,那么就此在险地里头昏迷不醒,也是可能的事情,但是大江奔腾不休,湍急的水流,会自己把他送去其他地方。   若是这样,还能叫皇帝的人手捞到了他,那鬼无情也就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束手就擒了。   然而波折平生,事情全然未曾如鬼无情所想的那般发展下去,他尚且未出城郊多少距离,便被人匆匆赶上,围堵在了荒林里头。   鬼无情简直一言难尽:“………………”   领头的人解开了面上的布巾,他紧紧皱着眉头,看向鬼无情的伤处,担忧道:“殿下。”   鬼无情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领头的人继续道:“属下带来了医师,还请殿下勿要强撑………”   他微微一错,身后便有人上前一步,提着小箱,急促道:“殿下,事态紧急!”   鬼无情往后看去,这群人表面温顺臣服,实际上却是围成一圈,隐隐呈出围攻的架势。他如今商重,体力不支,失血过多,本来就已经有了眩晕之感,全然不过是在强撑着清醒。   这些人还真是捡的一手好漏。   看他们这幅准备齐全的架势,之前的那些暗卫,显然是被他们当刀使了。   鬼无情心知反抗无望,干脆便也不做什么。他只按下了那一丝的疑惑苦涩,解开了衣裳,任由医师靠近,为他处理伤情。   医师只做得到暂时止血,这里也实在不是处理伤口的地方,因而在粗略包扎之后,鬼无情便被几人表面护卫,实则暗胁地围在中间,一路赶去了云朝在此的驻扎所在。   鬼无情出逃不到四个月,便重新被云朝暗中使计,带了回去。他有曾经潜逃的前科,又的确伤重,需要修养,因而在重新落入云朝手掌之后,便在药物作用下,沉沉入睡,此后回撤地宫的路途上,都再未曾再清醒一次。   ……………………   鬼无情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已经是熟悉的地方了。   眼前是夜明珠散发出来的清浅光辉,床帐精美繁丽,绣以飞禽走兽,日月星辰。床铺柔软温暖,鼻间还有催人入眠的浅淡迷香,并着药草独有的香气,混成一片,直叫人头脑发昏,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鬼无情从迷蒙到清醒,他手腕、脚裸上,都上了厚重冰凉的镣铐,这叫鬼无情约摸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他未曾动弹,保持着清醒时的姿势,试图从脑海里摸出些相关线索。但是他昏睡的时候实在太长,脑子似乎也被雾气蒙住了,叫他什么线索都摸不到。   徒劳地躺了好一会儿,鬼无情便接受了此刻自己重新被捉了回来的惨淡事实,他试图起身,但是身体使不出一丝力气。直过了半晌,鬼无情才终于撑起了半边身体,斜倚在床柱上。   鬼无情挪动身体,试图下床,但他刚刚侧身,手掌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在鬼无情几近窒息的眼神下,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往床榻下跌了过去。   ——然后就被人搀住了。   来人撑住了鬼无情的身体,又强硬地把他摁了回去,神色似笑非笑,像是嘲讽,又像是奚落,他把被褥又给鬼无情捂上了,道:“龙蛊植入尚且未有十日,你此刻只是个废人,还是莫要乱动弹的好些。”   ——虽然神色讥嘲,但是说的话却也算不上有多少恶意。   鬼无情微微偏过脸,他闭眼试了试,发觉自己竟是连身边人的气息都察觉不到了,便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是地宫?”   大殿下道:“你觉得呢?”   那就是了。   鬼无情脑子里还是乱的,他勉强理清思绪,道:“那些人………是你们引过来的?”   大殿下又笑了一声,他拍了拍鬼无情的脸,动作十分轻佻,语气也十二万分的不正经,道:“好弟弟,你觉得呢?”   鬼无情便了然了。   他继续道:“阿玉怎么样了?”   大殿下道:“你自己都是这幅模样,还有心思关心你的小情人?”   鬼无情平静道:“被你们捉回来,是我未曾料到,被下了套。棋差一招,我没什么好说的。但阿玉无辜,我出逃时,并未带上她,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威胁。你们若是连她都能下得去手,那也实在太下作了些。”   鬼无情试图激将,但大殿下却不受他的影响,只由着他说,似笑非笑地说:“真是个多情种。”   鬼无情微微皱眉,他道:“你们把那只蛊种到了我身上,只要阿玉无事,此后我定然不会再生事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大殿下捏住了两颊,嘴唇被挤成了嘟嘟的模样,鬼无情顿时:“………………”   大殿下道:“你这会儿都是阶下囚了,还讲什么条件呢?”   鬼无情便又沉默下来,他有些想要皱眉,但是这会儿脸颊被捏着,皱起的眉毛半点不显气势,反而显露出一股莫名的可爱来。   大殿下道:“龙蛊的确是种在你身上了,但这是因为你性命垂危,得借着它吊命。但吊命是吊命,你若是不听话,这蛊是怎么种到你身上的,便能再怎么把它挖出来。”   鬼无情便只能继续沉默。   大殿下说完话,便松了手,只在鬼无情脸颊上留下了两条红红的手指印。   “你倒也真是命大。”   过了半晌,大殿下才又重新开口,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气氛。   他的语气有些怪异,鬼无情说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味道,只是微微皱眉,沉默地听着。   大殿下继续道:“当心一下捅穿了,你竟还能拖着这么一处伤继续逃跑。凌大人那会儿,倒也曾经被你当心捅了一剑,他那会儿有人立时救治,都险些死了,你………还真是厉害。”   鬼无情不做回应,他有系统护着,这才能一路撑过来,不然照着御南王曾经的举动,他估计早便要死在什么任务里了。   然而他自己心里清楚,大殿下却不知道这一点。与他而言,鬼无情的确是命大极了,他在南海重伤,一路上并没有多少名医——大多数真有能力的医者,要么云游,要么被招揽入京,进了太医院。   所以在他看来,鬼无情便是被硬生生吊着性命,一路从南海颠簸而上,重新回到了京都地宫。   这甚至已经不能说命大了,再命大的人,若是一路颠簸下来,即便是有药材吊命,怕也是支撑不了多少时间。   可是鬼无情却是硬生生地撑下来了。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极大,直叫他心绪浮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心里翻腾的情绪到底是嫉恨,还是庆幸。   两人又相对着沉默了好一会儿,鬼无情才又出声。   他没有再询问玉妃的事情,转而道:“我逃出这里,你们是一开始便知道?”   大殿下顿了顿,对于这点,倒也没有隐瞒。他压下自己翻腾的情绪,道:“你的确很有本事,我们是在第二日,才发现你不见了。”   鬼无情微微皱眉,将心里的设想推翻了,他本以为云朝势力是从一开始便发觉了他的心思,一直有人暗中跟随,设下套子,让他自己往里面跳。   可是这会儿,这一点可能却是被否决了。鬼无情沉默半晌,才又道:“你们是怎么寻见了我的?”   这一点疑惑,在之前便已经存在了,只是之前是对诸多暗卫,现在这会儿,则是调换了对象,面向了云朝势力。   大殿下轻叹了一声,他道:“不是我们寻见的你。”   鬼无情实在是很有本事,他孤身一人,没有他人拖累,进退自如,一离开地宫,便如游鱼入海,半点踪迹都寻不到。   大殿下想到这点,竟也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怜爱之感来。   他道:“龙蛊为你驱逐假蛊,吞了你的血,虽然未曾能入宿,但若是要寻觅你的气息,却还是做得到的。”   鬼无情本来已经想到了许多可能,他一直以为应该是自己出了问题,泄露了什么踪迹 ,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他暴露的理由,竟然是这样的。   不是他自身不谨慎,也并非是运气问题,而是有龙蛊作祟,寻觅其身。   他曾有意借助这玩意儿除去了体内假蛊,但是却未曾想到,到头来,竟然也是这玩意儿叫他暴露了自身。   这实在是显得太可笑了一些。 第八十五章 【双性排雷】   鬼无情在被逮回来之后, 便又在床榻上躺了将近两个月。   这段时日里, 他能见到的除了一个负责他饮食起居的老嬷嬷之外,便只能看到一个大殿下。   大殿下显然颇为忙碌,每次都是来去匆匆,鬼无情被锁在地宫里,没有什么接触外界的途径。唯一说得上好事的,大抵便是他的身体的确是好了许多。   鬼无情自己很有感觉,他虽然四肢无力,甚至连基本的感知都不曾留下, 但是精力却一直充沛无比,身上偶尔能感觉到,一直有些轻微不适的地方,也再没有半分难受,被全数治好。   ——或许也不是治好, 而是那龙蛊的功效。   鬼无情想到这一点, 便想要叹气, 在大殿下又一次过来看他的时候, 他便询问道:“龙蛊唯一,只有这么一只, 你预备什么时候,把它重新拿回去?”   大殿下微微挑眉,道:“你又想要做些什么, 我劝你莫要妄动。我既然敢把龙蛊种在你身上,便有能力叫你影响不到其他人。你若是有那个心思, 大可以试一试,也好早些死心。”   鬼无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到底想做些什么。”   大殿下轻嗤一声,他道:“你身上除了我云家血脉,还有什么是我们要求的?你好好在这儿待着吧,想得再多,也没有用的。”   鬼无情不理他,见他避而不答,便道:“我虽然有云朝皇室的血脉,可是我身份有异,曾经忠于大褚御南王,是他的暗卫。”   “我自幼卑贱,又有这样的隐患,更非云朝唯一的皇室遗血。而你与我不同,你自幼被精心教导,也是云朝皇室的人,统领现在的云朝势力,若我生有异心,本应与你大有隐患。”   “你为什么不杀我?”   鬼无情并非激将,他实在是疑惑。他虽然没有学过帝王之术,但到底久居御南王身边。大褚皇帝身子太弱,时刻都有驾崩的危险。所以御南王基本上是被皇帝当做半个儿子来看的。   御南王身为亲王,本应该与皇帝避嫌,不沾朝政。但是因为皇帝的身体缘故,他时刻都得接任皇位,担起大局,因而他非但没法子做个清闲王爷,反而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鬼无情耳濡目染,即便再蠢笨,也能在多年的熏陶下,看出几分大局来了。   更何况他本身便是个聪明人。   他与云朝势力而言,并非是必要的,甚至因为他身上的特殊性,反而潜藏隐患,在此刻有大殿下在的时候,最好的选择,分明是将他斩草除根——或者弃之不理才是。   但云朝的这些人,却偏偏没有这么做。   这便叫鬼无情摸不清楚他们的意思了。   鬼无情自己想不明白,此刻又是阶下之囚,几乎算是一无所有的状态。   因而他也没有多少估计,直接询问了。   大殿下却是难得地沉默了下来。   他的神色十分复杂古怪,鬼无情看着他,只沉默着等待。   过了半晌,大殿下才笑了一声。   他道:“罢了,你本来也应该知道些的。”   语气竟显得有些萧瑟。   鬼无情微微一顿,大殿下未曾多说,只起了身,他解了衣带,便一件一件地将身上的衣裳去了。   外袍、中衣,亵衣,最后露出的,却并非是平坦的胸膛,而是一层一层紧紧地缠在了他胸口处的纱布。   饶是有纱布包裹,他胸前仍有微微起伏。这样的情景,鬼无情曾经在许多人身上都见到过——那是有意扮做男子打扮的女人,为了防止旁人看出端倪,便会以长布裹胸,叫胸膛看去平坦一片,与寻常男子无异。   若说大殿下一开始宽衣解带,鬼无情尚且还有些不解,但这会儿见了这般光景,他却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些什么。   大殿下却不住手。   他一层一层解开了胸口的裹胸,露出一对被紧紧舒服住的饱满乳房来。鬼无情在见到他这般举动时,便微微皱起了眉头,侧过了眼不再去看。   可大殿下仍旧未曾停下。   他有去了长裤,亵裤,叫全身上下都光溜溜的一片,方才道:“你自己看吧。”   鬼无情已经闭了眼,他道:“你是女子。”   这就是在说——他已经看过了。   而大殿下却冷笑一声,他道:“我是个男人。”   鬼无情微微蹙眉,他意识到了些不对,犹豫一二,便转过脸来,细细看去。   便正见到大殿下修长柔软的身体。   很难说这到底是畸形,还是美丽。   大殿下略有难堪,但脸上更多的却是讥嘲冷漠,他这会儿坐在一边,胸前饱满,还有遗留的勒痕,可是他腰腹间却不是女子该有的柔柔细腰,而是分明健壮的肌理。   他的双腿修长有力,手臂修长,手掌宽大,并不是一般女子应有的模样。   鬼无情视线下移,就见到了他腿间坠着的东西,这是男人的性器官,可是它不该生长在这个人身上。   大殿下的眉目很阴柔,是女子的妩媚娇丽,可是他个子很高,算得上高大,他有喉结、阳物,可是他也有女子的柔软胸脯。   他将两性的特征聚集一体,男女的特征在他的身体上和谐共存,有一种强烈的畸形美丽。   饶是鬼无情见多识广,这会儿也一时怔住了。   大殿下的神色绝对算不上好看,他脸皮抽动了一下,说:“明白了吗?”   ——他是个双性。   是个畸形。   鬼无情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略顿了顿,便又收回了目光,皱眉道:“………抱歉。”   大殿下道:“你道什么歉?”   他没有再把衣裳穿上的意思,而就是这么赤身裸体地在床榻边坐着,一只手随意地捏了捏自己的胸脯,满眼都是厌恶的神色。   他道:“若我当真是寻常人的模样,那我绝不会找你回来——他们也绝不会乐意找你回来。”   因为鬼无情虽然身有云朝皇室的血脉,可是他自幼生长在寻常百姓家里,之后更是被褚家买去,训练成了大褚皇室的暗卫。   这样的人,即便是他身世特殊,是云朝的皇室遗子,但云朝却也不会将他放在眼中。毕竟这样的“皇子”,已经被仇人养成了一条狗,暗卫忠心护主,他们并没有能把这样的“皇子”掰回来的信心。   可是偏偏大殿下并不是个正常人。   他是兄妹乱伦而出生的产物,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存在,若非云朝倾覆,这辈子他都要在暗处苟延残喘,不能带到明面上去。   他不能说是个男人,也不能说是个女人。他天生畸形,是个怪物,即便他颇为聪慧,很有能力——可是他仍旧是个怪物。   云朝老臣未曾对他抱有多大的希望,他们为这位殿下准备了一个未婚夫,一个未婚妻。   若是他的性子偏向于女人,那么南宫舒便会是她的丈夫,家世也与她相配,日后复国成功,皇帝便会是她与南宫舒的孩子。   若是他的性子偏向于男人,那么金缕衣便会是他的妻子。金缕衣的家族在禁宫被血洗的那一日被一并屠尽,她虽然没有家族扶持,但是身世也足够与他相配了。若是复国成功,他会是皇帝,他的孩子,就是下一任的太子。   大殿下在诸多老臣的看护下,一点点地长成了。   他是个优秀的男人,可是身体却带着女人的特性。南宫舒是个天生的断袖,他知道大殿下身体上的异样,与他而言,大殿下无意是个“女人”。   南宫舒是大殿下唯一的朋友。   他的态度虽然从未显露,但却也对大殿下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云朝势力中,只要是最为核心的臣子,都知道大殿下身体上的秘密,他们看他的眼神,无疑都是叹惋的。   大殿下是个优秀的孩子。   他自幼聪慧,学什么都很快,除了身体上的畸形,他无疑是个合格的复仇者。   可是偏偏他是个畸形。   朝臣在他的优秀之下,仍旧会想:若殿下是个正常人该多好?就算他是个女人,也比这般不男不女的样子要好得多了。   这样的态度无疑在无形之中影响到了大殿下,他为自己的优秀而自傲,又为自己的畸形而自卑,对这具身体作呕。   如果他是个纯粹的男人该多好?   如果他不是兄妹乱伦的产物该多好?   少年的时候,他也有过旖旎春梦,他的梦境里有喜爱的姑娘,柔美的少女皮肤白皙,一双眼睛盈若春水,他在梦境里与未来妻子亲吻相拥,可是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除了身下的遗精,他的腿根更是泥泞。   这让大殿下干呕不断,他曾经与南宫舒一起读书到深夜,在他想要与友人一起入眠的时候,南宫舒却避嫌道:“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   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让大殿下狼狈不堪了。   ——可是他明明是个男人。   他明明是个男人,他的灵魂是个纯粹的男人,可是他的身体又安静地藏着半个女人。   这简直像是个恶劣的玩笑,从许多地方无形刺来的尖刺让大殿下无所适从,他曾经也试图接受自己,偏偏在他努力的时候,他一直喜爱的心上人,却在他们的大婚之夜,彻底撕破了温柔的假面,尖叫着说他是个怪物,把他脆弱的自尊碾碎了丢在地上反复践踏。   大殿下狼狈不堪,甚至可以说是苟延残喘。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即便他是个畸形,即便他是个怪物。可是云朝的选择只有一个,假以时日,大殿下终究能从这样境遇里走出来。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鬼无情又出现了。   他虽然是褚家的走狗,被养成了一个暗卫——可是他是云朝皇后的儿子。   他是真真正正,最为正统的嫡长子,最为重要的是——他是个正常人。   大殿下固然优秀,可是他是皇室丑闻的证据。   而鬼无情是最为正统的云朝嫡长子。   大殿下固然优秀,可是他雌雄同体,是个双性的怪物。   而鬼无情即便是大褚皇室的暗卫………可是他是个正常人。   只是这一点,他就已经远远胜过了大殿下。   忠心可以扭转,帝王可以养成,可是血脉的不正统始终存在且难以抹去,身体的畸形也是永久性的,不能遗忘,无法否认。   “若是日后复国成功,皇帝绝对不会是我。”   大殿下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他看着鬼无情的眼神很古怪,像是艳羡。   鬼无情断然道:“这是你们的事情,我对这些,本来就没有兴趣。”   大殿下道:“你觉得你能逃开?”   鬼无情微微皱眉,他道:“我并不如你,云朝有聪明人,他们知道应该怎么做。”   大殿下却是嗤笑了一声。   他道:“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还这么天真。”   鬼无情微微皱眉,大殿下却不等他反驳,便继续道:“你可知道我的母亲?”   鬼无情并不知道。   他对于云朝势力,实际上并不能算是多么了解,因而也便不知道许多辛密——便比如大殿下的身世。   大殿下身体有异,便是因为他是近亲结合所生。他是曾经的云朝皇帝,强暴了同母妹妹,昭云长公主所得的产物。   那是一段宫闺秘事,曾经的昭云长公主,是云朝皇帝唯一的姊妹,两人自幼便深有情谊,昭云天真烂漫,娇蛮幼稚,即便是已经有了驸马,但却依旧像是个小孩子。   所以她在与驸马置气之后,便不顾时候,气得流着泪进了宫,与皇兄诉苦,想要要自己的皇兄好好惩戒一番自己的丈夫,为自己出气。   而当时的云朝皇帝,刚刚发作了一个在口脂中掺杂迷情秘药,在熏香中掺以情香,想要以这等阴损手段,得他宠幸的妃子。   他刚刚将妃子处理干净,想要转而去皇后宫里歇息一夜,便迎来了哭泣不休的妹妹。   昭云与皇后的关系一向不佳,她曾经与皇后的对头是一对闺中密友,偏偏皇帝看不上那位想要借着昭云以求富贵的权贵之女,反而对皇后一见钟情,喜欢得紧。   昭云与友人同仇敌忾,又觉得皇后心机深沉,喜爱故作大方,真是再虚伪不过的女人了——偏偏一直宠爱自己的皇兄,还被灌了迷魂汤似地喜欢她。   皇帝夹在妹妹与妻子中间,本便难做人,这会儿妹妹又受了委屈,实在闹得厉害,便只得先安抚妹妹,许诺为妹妹出气。   然而就是这一会儿的耽搁,便是出了大事。   ——那妃子在香炉里头点的熏香,可并不是寻常的常见迷香。这东西起初的效力微乎其微,可后劲儿却大得厉害。   若是那一晚上,昭云长公主未曾与驸马置气进宫,那么皇帝便会去皇后空中,左右出不了大事。   而若是昭云长公主与皇后的关系并不僵硬,皇帝大可以直接叫来妻子,叫皇后陪着安慰妹妹。   他自己即便上了头,左右也不过是宠幸个宫人的事情罢了。   可是事情偏偏就这般巧,这一连串的倒霉事儿凑到了一起,便终于酿成大祸。   ——皇帝刚刚安抚好了妹妹,药力便累积挥发。   ——而昭云长公主方才得了承诺,尚且未曾来得及欢喜,便被依赖的兄长撕破了衣裙。   一夜之后,皇帝恍惚醒来,面对的便是受了侵害………已经彻底疯癫的妹妹。   宫人在外低声提醒,道是长公主驸马进宫请罪,想要接妻子回去。   那时候的云朝皇帝,虽然算不上慌乱,但却也好不上哪里去。   他沉默着看着妹妹许久,便派人前去,请来了皇后。   皇后是个理智又聪明的女人,她虽然也颇为震惊,但却依旧理智,先安抚丈夫,让他如常上朝。又派人将长公主送去自己名下的隐秘产业,派亲信前去照料。   最后她又处理了对这件事知晓了些内情的宫人,同时派人前去告诉驸马,昭云长公主这次气得狠了,哪怕是皇帝也没办法安抚她,只能就着妹妹胡闹,把人送去了寺庙修养。   那时的诸人,尚且未曾想到,只是一夜罢了,竟然会发生这样兄妹乱伦的丑事。   昭云长公主的驸马失落而归,他只以为是自己这次真的将妻子气狠了,未曾想到,自己的妻子,现在已经被送到了隐蔽的小院子,疯疯癫癫地圈养了起来。   事情如果到此为止,那么这也便只是一桩丑闻罢了。   ——但坏事似是永远都是要一起拥簇而来的。   不过两月,皇后的亲信便传信过来——昭云长公主怀孕了。   这个孩子来得实在太巧,叫人摸不清楚,这到底是驸马的孩子,还是皇帝的孩子。   皇后第一时间,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自己的丈夫。   她平静地说,这个孩子不能留。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估计皇帝的反应,她连带着昭云长公主,也想一并除了。   但是皇帝否决了她的提议。   昭云到底是他宠爱的妹妹,即便他那时候中了迷香,可是到底是他对不起妹妹。   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孩子了。   昭云已经疯了,皇帝只能把对她的愧疚,转移到了这个孩子身上。他心怀侥幸,自己妃嫔虽然不算众多,但却也不少,但时至今日,他的妃嫔,仍旧没有一点有孕的消息。   即便这个孩子来得时机实在凑巧,但皇帝仍旧怀抱侥幸。甚至为了这个孩子,他第一次对妻子黑了脸。   然而这一连串的坏事之中,并没有出现哪怕一丁点儿的好消息。在几个月之后,昭云长公主便因意外早产,早已经预备好的产婆匆匆而来,便抱出了一个怪物。   雌雄同体,天生不详,昭云因为难产而死,这个孩子并不是她与驸马的幼儿。   而是兄妹乱伦,近亲结合的罪证。   他不受期待。   她生而为耻。 第八十六章   “旁人都并不喜爱我。”   大殿下的眼里略有些空茫, 但转而便又安定下来。   他道:“我自幼便生在我母亲死了的地方。”   昭云长公主一事, 被云朝皇帝瞒得死死的。所幸也是因为如此,在禁宫惨遭血洗之时,他才逃过一命………   之后才被皇帝亲信救了出来,成了云朝势力唯一的命根。   “我真讨厌你。”   他这么说。   鬼无情只沉默地看着他,他眼前的人梳着男子的发髻,但却有女子的娇柔。他身形高大修长,胸前却是饱满挺拔的丰盈。   大殿下道:“我年幼的时候,便已经被种了凤蛊。龙蛊从不会寄宿在女子身上, 我雌雄同体,自然也不可能做龙蛊的宿体。”   而没有龙蛊的主人,对于云朝来说,总是少了一些味道的。   “不管我做得多好,他们都不会真正承认我。”   否则云朝势力在发现鬼无情的时候, 便不会是那样的举动了。   他不甘, 怨恨, 像是吞下了烧红的烙铁, 从体内生出难熬的炽疼与煎熬。但是这一切都没有用。他毕竟是云朝的“皇子”,即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到底也不能任性。   大殿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厌恶自己更多些,还是厌恶自己面前的这个弟弟更多些。   他终于又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衣裳, 一件一件地套在了身上,重新恢复了那个刻薄讥嘲的大殿下本来应有的模样。   大殿下道:“时候快到了, 你也好好想想。”   “若是云朝反复,你便会是登基的新皇。若是此次败了,会有人护着你走,那时候你想做什么都随意,也没人拦得住你。”   他合上殿门,外边是沉沉的黑暗,将一室明火都留在了殿里。   【滴——检测到外界因素构成条件存在。】   【滴——检测到外界因素构成条件合理。】   在殿门关闭的那一刻,已经消失了许久的系统音,就这么突然地出现了。   鬼无情微微一顿。   在他穿越之后,系统就经常会忽然失去联系,短则持续几日,长则高达一年。但是在他和系统失联时间里,系统给予他的痛觉屏蔽与生命保护并不会失去效果,所以鬼无情早就习惯了系统的忽然消失。   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却还是第一次出现。   怎么回事,是系统出了什么问题?   鬼无情微微皱眉,他动了动手臂,想要叫一声“系统”,但是想了想,却还是没有出声。   机械的系统音在他脑海中回响,与玉妃的攻略系统,自行检测攻略目标时的情况简直一模一样。   【滴——外界因素构成条件具备,开始检测宿主本体因素条件构成。】   【滴——宿主本体因素条件构成具备。】   【滴——系统激活条件符合,系统tvxn—98211号为您激活。】   【滴——系统tvxn——98211激活中——】   【滴——系统tvxn——98211激活成功,属性载入………】   【滴——属性载入成功。】   鬼无情眼前一闪,一面极具高科技穿越感的半透明晶蓝界面以粒子方式铺展开来。与此同时,界面上方又跳出一条方框形的小界面,上面闪现出一行一行,叫人竟莫名觉得有些陌生的简体字:   【宿主您好,系统tvxn——98211现已激活,属性归入养成分类,命名为〔帝王成长系统〕。系统tvxn——98211为高等级养成系统,拥有支配低等级系统权限,自动开启系统商城权限。】   这一行字虽然原模原样地显示在了晶蓝光屏上,但是鬼无情耳边的机械音却也一直没停。简直像是看视频的时候,贴心地加在视频下方,以免叫观众光听声音摸不清楚的字幕似的,总而言之,这玩意儿完全没有一点儿叫鬼无情插手的余地。   【滴——检测世界中等级系统分布。】   【滴——未检测到中等级系统存在。】   【滴——检测世界低等级系统分布。】   【滴——检测到低等级系统存在。】   晶蓝光屏微微闪烁,就在鬼无情面前自动铺展开一大片的微型地宫模型,半透明的模型之间,还有象征生命体的人形红光在其中不断穿梭。   而象征着低等级系统的金红色光点,就在地宫深处,被模糊成一片的人形红光层层围住。   ——这是玉妃,她身上就携带着攻略系统。   鬼无情几乎是转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晶蓝光屏毫不停顿,跳出新的小界面,机械音继续出声。   【是否支配低等级系统?】   鬼无情微微皱眉,他道:“………什么是支配低等级系统?”   机械音半点卡顿都没有,听到了鬼无情的提问,便紧接着跳跃出了另外的一层小界面,自己跟着配合讲解,务必使系统宿主能够透彻理解高等级系统自带的详细权限。   【高等级系统,享有支配中低等级系统权限。在高等级系统支配中低等级系统后,被支配系统将会依照高等级系统发布的主线任务,清空、更改自身系统任务,全力协助高等级系统完成主线任务。】   【高等级系统支配中、低等级系统后,被支配系统除却变更主线任务、辅助高等级系统之外,将根据双方系统属性,强制提供一定比例的系统积分。同时,高等级系统将无条件获得所支配系统所得的一切信息,享有被支配系统一定比例权限的第一控制权,并拥有无限制监控所支配系统,及其系统宿主的自带能力。】   “………………”   这怎么和剥削贫苦中下农民的地主一样?   金手指来得虽然突然,但是这到底是件好事情,所以鬼无情并没有多少排斥心态,反而在第一时间思考起来。   他询问道:“支配低等级系统之后,积分可以还给低等级系统的宿主吗?”   机械音顺从地调出相关资料,在晶蓝光屏上铺展开来,同时发出声音,回应宿主。   【此项权限在高等级系统可支配权限之内。】   鬼无情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点,光屏上适时弹出了一长条的高等级系统权限介绍界面,他拉着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确认了的确不会对玉妃造成什么损失、伤害之后,才选择了支配低等级系统。   在他点击确定的一瞬间,在晶蓝色的微型模型中,两颗金红色的系统光点,就连上了一条纤细的红色光线。   【滴——低等级系统已链接。】   【滴——系统tvxn——98211智能模式开启。】   【滴——系统tvxn——98211智能AI竭诚为您服务。】   鬼无情听到这一条,微微一顿,便试探性地出声道:“………系统?”   久未上线的系统窒息回应:“你他妈才把老子想起来?”   另一个机械音带着犹豫插入:“………您是高等级系统?”   声音耳熟的很,是玉妃的攻略系统,她自己也跟着懵逼道:“啥,啊?什么玩意,系统不是独家的吗,怎么还带批发的?对面的大佬您在吗,吱一下,对了您哪位,请问是我社会主义的光荣接班人吗?”   “………………”   你这个花心大萝卜,我是你前一位大佬。   ——历经几个月后,凄凄惨惨,好像全无退路的两位二十一世纪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终于彻底揭开马甲,第一次真正见面了。 第八十七章   大褚建安十四年, 曾经在二十年前遍及京都的大火, 又一次在京中烧了起来。   影子一样无处不在,悄无声息的叛党像是土拨鼠一样,从地面的洞口探出头来。   风雨欲来的漆黑夜色里,带着不同寻常的安静与凝寂。   百姓紧闭窗扉,不敢出门查看外界的情景,隐隐只听到不断有人的奔跑、惊呼、惨叫之声接连不断,从未平息。   护城的将军尚未来得及走出府邸,就先在妾侍的床榻上昏死过去, 察觉到了异常的兵卫匆匆往各处探寻而去,查看各周,一部分被干净利落地放倒,被剥了衣甲,悄无声息地倒在小院的院落里, 身份则是被云朝的人手顶上。   春日已经过去。   这会儿是夏了, 云层压得极低, 风里都带着潮湿气息。月色半点不见, 即便是习惯了黑暗与阴影的暗卫,都有些不适应这样完全没有一丝亮光的浓郁黑色。   喧哗的惊变, 就是从某一所大臣府邸被火焰点燃,张牙舞爪地燃烧出火亮的不详红光开始的。   惊恐万分的凄惨喊叫在府邸中响了起来,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为深夜带上更多的狰狞气息,火势逐渐往两旁开始延伸, 这会儿没有人手能来灭火,所以火舌嚣张万分地染红了一片天空。   守城禁军打扮的一行人借着明亮的火光,匆匆往前,尚未走到一半,便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人数算不得多,却也不是太少。守在最前边的是个面色冷沉坚韧的青年将军。   他眉目俊逸十分,没了平日里头,那股子锐利得仿佛像是一柄随时都要出鞘的宝剑似的气质,反而更加沉着冷静,倒是更显得叫人心悸了。   火光映了半边天,连带着他的脸也有一边被照亮了,露出一片难言的复杂神色。   青年将军想要说些什么,但顿了顿,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便只得沉默地看向了对面莫名显得格外陌生的友人。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但所幸也只是一瞬间,这会儿情势紧急,每一息的时候都得抓紧,因而鬼无情只是顿了一下,就开口道:“褚氏犯上窃国,偷占皇位二十二载。此日,便该是拨乱反正的时候。赢子临,你还不让开?”   赢子临嘴唇颤了一下,鬼无情今日并没有做什么伪装,他眉目冷然,如同霜雪之中的梅花,带着冰寒的艳丽,直叫人生出攀折之心来。   但如今的处境,如今的场景,即便面对的美色再惑人,对着过往的情谊再留恋,到底也叫人没法子生出柔软心绪来,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警醒。   赢子临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笨嘴拙舌,他不知道如何反驳鬼无情的话,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便只能沉默着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做出了一个防守的姿态。   鬼无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条道路里,居住着的,大多都是朝堂之上的官员。鬼无情此次来此,便是要从这里来,清理一些不需要的朝臣,然而现在,这条路被堵住了。   他所带之人颇多,但若非分散开来,便有着被人逐一击破的风险。鬼无情眼里倒映着晶蓝色的京都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点痕分布在各个地方。最为重要的皇城尚且没有妄动,在等待诸人汇合,齐力攻入。   因而鬼无情便未曾再多做犹豫。   他手持长剑,一马当先,风中探雪一般地刺向了赢子临。   赢子临反手抵挡,他身后的兵卫想要上来帮忙,但尚且未曾来得及动手,便被鬼无情这边的人牵制住了。   京都之中的兵卫,已经安详和平许多年了。即便平日里都有些操练,但也大多疲懒,完全比不上每日都潜藏在黑暗当中,时刻警惕,如紧绷之弦的云朝侍卫。   战局即便不是一面倒,但却也相差不多了。赢子临的本事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但他到底回京几年了,即便一身武艺全然未曾落下,甚至颇有进益,但却又怎么比得上一直与死亡与危险亲吻作舞的暗卫首领?   他本便抵抗得艰难,尤其是还要出手救下身边被逼入绝境的兵卫,情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鬼无情毫无犹豫,他出手狠辣,捉住了赢子临一个转身的空挡,一剑没入了他的肩膀,赢子临闷哼一声,想要回防,又被另一人砍中腿脚,顿时便是一个踉跄。   鬼无情便再次出手,这下直接是一下砸在了赢子临的后颈上,硬生生叫他昏过去了,又把人接住,卸了四肢关节,道:“他乃赢家幼子,日后大有用处,把他送去地宫,关押起来,别叫他自尽了。”   登时便有人恭敬应声,鬼无情身上溅了些鲜红的血,幸好衣裳是黑色的,此刻又是夜里,因而除了一股股刺鼻的血腥味,便全然没有异状了。   处理了这突然的意外,鬼无情便依照着晶蓝地图上的显示,直接带着一行人匆匆而去,按照官阶大小,重要程度,选了最重要的那一批人直接开刀,能劝服的转手送入地宫,几句话说不拢,铁骨铮铮的,便直接杀了对方,尸首有人专门处理,保管留不下半点痕迹。   鬼无情自真正激活了系统,又仔细衡量了形式之后,便不再一味修养,而是主动献策,花了好些功夫,才又重新入了云朝势力的中心之中。   云朝势力的复国之想,已经酝酿了二十二年之久。在鬼无情一开始接触到了一点边角时,他们其实便已是有了真正动手的想法。   这会儿一直拖到现在,也是因为诸人都已经觉得时机恰好,再按捺不住了。   鬼无情恰到好处地插入了进来,他有系统护身,几乎可以说是叫云朝诸人有如神助。复国成功的概率大大增加。   不过半夜时间,能够清扫干净的地方,几乎都已经清理干净了。云朝诸人齐聚皇城,外边守卫的侍卫已经被放倒,这会儿宫城大开,诸人潮水一般涌入,有人顶在前边,不敢叫鬼无情冒险,潜藏在各处的皇帝暗卫大多往里急急潜去,剩下一些略微抵挡云朝进驻的脚步,但这点能力几乎可称于事无补,云朝潜藏的力量倾巢而出,此刻进入宫城人数,已有万数。   且这些人,无一不是武功颇有境界的精英,这样的力量,被鬼无情分散各处,几乎没有一处浪费,发挥出来的力量,是叫人不可置信的强大。   一方潜伏已久,一方虽有防备,但防备却连周全都算不得上,因而胜负似乎早已注定。   鬼无情亲自带人攻入了皇帝寝宫,他身上已经溅满了血,衣角彻底湿透了,滴滴点点地掉着血珠子。   此刻虽是深夜,但皇帝却依旧衣冠齐整,也不知道到底是没有歇下,还是本已经睡下了,发现不对,又重新穿好了衣裳,给自己最后留了个体面。   这本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但是鬼无情却没有什么探究的意思。皇帝身边还有最后一小批暗卫守着,这些人与他都相熟,鬼无情面对他们时,难免便多了几分柔软。   虽然未曾耽误大事,但却也的确没有下死手,这些熟人或是伤重或是昏迷,终于便剩下皇帝一个了。   他直面着这么多人,但神色却半点未变,甚至在看见了鬼无情的时候,也依旧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或许也是有的,不过是被他强压下去了罢了。   事情至此,便已经是胜负已定。昔日惨事重演,但胜负双方身份颠倒,迟来了二十年的复仇终于得报,被人抢走的东西,也终于回到了本来的主人手里。   【滴——主线任务·拨乱反正已完成。】   【现发布主线任务·登基为帝,完成度:50%。】   【现发布主线任务·国泰民安,完成度:0%】   【恭喜宿主完成第一阶段主线任务,系统奖励正在结算,还请宿主善用系统,再接再厉。】 第八十八章 番外 日常(一)   阮明玉过来的时候, 登基不久的新帝才刚刚从寝殿之下的地宫出来。   他身着玄底大袖, 金龙为饰的袍子,乌黑的长发挽成了发髻,眉目低垂,薄唇微抿,看着像是心绪略微有些低落的模样。   不过在抬眼看着了刚刚递给房梁上的暗卫小姐姐一块儿点心的阮明玉之后,这点儿低落就被吹到了九霄云外,死得干干净净了。   新帝眉目里带了一丝柔和下来的暖意,他道:“过来了?”   没问阮明玉过来有什么事, 也没问她怎么进来的,坦然付出的信任似乎风轻云淡,唯独仔细咂摸,才能理解这么一句问话之后的沉重万分。   阮明玉算不上太聪明,但却也不是太笨, 她笑得眼睛弯弯, 说:“是啊是啊, 我待着都快无聊死了——你今天不是不用上朝嘛, 有没有东西要写,写完了我们一起去钓鱼呀。”   新帝微微侧脸顿了顿, 袖子里头抖来抖去地晃出一阵儿波浪,他道:“今日没什么事,你等一等, 我马上就好。”   阮明玉眼睛又不瞎,也便看到了他袖子里头鼓来鼓去的异样, 也不避嫌,大大咧咧地问:“你袖子里揣猫啦?要去把它关好?”   新帝道:“不是猫。”   阮明玉便好奇地探出目光,如果不是男女有别这条线还拘束着她,她估计就要按捺不住,直接扑到青年身上去了。   新帝见她实在好奇得紧,略微犹豫了一二,便轻抖袖袍,把手里的玩意儿显露了出来。   ——正是一条小蛇一般的虫子,细细长长,全身黝黑,看着滑腻腻的,偏偏两边又生满节肢,看着狰狞可恐,这会儿正在他手里奋力拼搏,想要挣脱束缚。   阮明玉顿时汗毛倒竖:“!!!”   她“啊”地尖叫一声,吓得房梁上被小姐姐撸得全身酥软,悠闲地甩着尾巴的黑猫都受了惊,一下儿没躺稳,直接翻身从房梁上掉了下去,小姐姐顾着啃点心,一时没有料到这一茬,惊得去捞,下手只碰到一点毛茸茸暖乎乎的尾巴尖儿,就见黑猫“喵”的一声,被飞身而起的新帝抱了个满怀。   黑猫和新帝也算是旧相识了,曾经也有一起蹭吃蹭喝的情谊在。所以它丝毫没有自己被天下至尊抱了一怀的受宠若惊,反而是探出了爪子,把那锦绣的衣裳勾出了细丝,自己顺着爬上了新帝的肩膀,端庄又严肃地给了新帝的侧脸一个啾咪,便又幽幽转过猫脸,看向已经蹿得老远,尚且神魂出鞘的罪魁祸首。   阮明玉眼泪含泪,痛苦万分,崩溃地道:“大哥你怎么回事?!!皇宫里为什么会有这种玩意儿!!”   新帝贴心地后退了几步,大虫子在他手里拼命挣扎,还甩出许多稀稀落落的血点子,愈发显得狰狞可恐。   他解释道:“这是蛊虫,你该是知道的。之前在褚沉轩那儿,也刨出来过一条。”   阮明玉眼前一黑,她哽咽道:“这还不如是条虫子——”   转而窒息道:“你把那什么………之前那位他弟弟也刨了?”   新帝顿了顿,方才道:“只划了手臂。”   当日云朝势力攻入皇宫,暗卫有些死了,有些还活着,皇帝当场被擒,御南王逃了出去,半路上遇到了同样是在“逃离途中”的南宫舒,被摆了一道,捉了回来,被废去了武功,囚在皇城地宫,慢慢实验如何解除假蛊祸患。   皇帝的身子一向不好,他们也是攻破宫城之后,方才发觉这位竟是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   新帝是云朝诸人想要扶正的帝王,他若是想要做些什么,那么在此刻的局面之下,没人会拒绝他。更何况他要求的东西,云朝养的一些有特殊手艺的师傅也颇有兴趣,所以两边一拍即合,不过些许时日,皇帝便已经被剖出了藏于体内的假母蛊。   皇帝本来颇为体虚,此次放了好些血,本来应是要连床榻都起不来了才是,偏偏他反倒是莫名显得精神许多。对蛊虫颇有研究的师傅见了,便随意解释了几句,举例了好些假蛊的坏处——   说人话就是强养出来的蛊虫,没法子像是正牌子母蛊这么质量优秀,保质保量,母蛊强行牵制子蛊,自然要废许多力气,力气没了,自然便只能从宿主体内去补——皇帝幼年时,便曾经身受重伤,回来之后,便被立为太子,中了假蛊。   损耗便是从那时起开始的。   他那会儿本便伤重,若是好生养着,说不定还能慢慢调理过来。但偏偏那会儿便种了假母蛊,身子也便彻底坏了,一点一点被拖垮了,成了如今的孱弱模样。   这其中因果,实在是叫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说因果报应,自有轮回。   皇帝一生都被假蛊拖累受苦,如今终于取出了蛊,不再被这玩意儿吞食自身,但他身份特殊,自然是活不得的。   这边便受人示意,断了给他的药,本来略有好转的皇帝便又被重新拖垮了身子,可惜他还没在病痛蹉跎中郁郁而终,新帝便知晓了这件事,皱着眉头制止了,道:“他虽是仇敌,但为帝之时,却也叫天下太平长安,是个英雄,怎能这般折辱他?”   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郁郁而终,病死床榻,虽不是最坏的结局,却也去不了多远了。   大殿下——现在的安王便冷笑一声,他道:“父债子还,他做的再好,却也都是偷了我们的东西,享了这么多年的尊贵,现在,也是时候还债了。”   新帝微微摇头,他可以理解安王的做法,却并不赞同,转头就给皇帝送去了一柄刀,一杯酒。   皇帝选了酒。   他的死相并不难看,甚至还能算得上安详。   新帝便命人为他擦洗身体,整理形容,最后送入皇帝早早便为自己修理而成的大褚皇陵,将他入葬,除了未曾按理送入活人陪葬,其余都按帝王份例来办。   安王为了这事儿,勃然大怒,甚至在朝会过后,便与新帝争执了一通,最后把自己气得半死,差点没把新帝的龙椅砸了。   此时时隔新帝上位不久,他着手办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将前任皇帝风光入葬。这事儿一出,本来四处浮动的浮躁味道,顿时便被安抚了下去。   安王倒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他将仇恨养在心头几十年,实在是咽不下去这口气,便只能郁郁,成天待在府邸里,情绪可以说是非常的不稳定了。   这事儿闹得大了些,便叫本来对这些都不怎么感兴趣的阮明玉都知道了,她也是从那会儿起,才知道这边的人竟然是徒手剖人,硬生生从人体内捉出了一条肥肥大大,膘肥体壮的大虫子——实在是把她惊得不轻。   虽然新帝也曾在她面前徒手剖虫,但一方面是那大虫子在有食饵——或说是应召的情况下,聚集到了某一处地方之后,才有目的地去动手的。   另一方面却是徒手寻虫,蛊虫潜藏在人体内,不能伤到蛊虫,自然便只能在人身上下手,因而阮明玉只是略想一想,便顿觉不寒而栗。   她生怕新帝也是能徒手剖人的狼人——加上她也听说了一些新帝惨遭前任上司压榨的惨事,便很担心这一点,怕新帝在沉默中变态。   新帝不知道她心里头的想法,但对这方面却也坦诚,只规规矩矩,道自己是放血引蛊,将蛊引入前御南王手臂处后,方才动的手,可算是把老乡安抚了些。   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新帝手里头扭动的蛊虫都有些没力气了,勉强挣扎,竟是莫名透出了些楚楚可怜的味道来。   但软阮明玉这位资深昆虫恐惧者,依旧没有对它生出哪怕一点点的怜惜感觉来,她只警惕地躲得远远地,等着新帝换了衣裳洗了手,抱着猫出来了,方才敢又靠近自己的大佬。   大佬带着她溜溜达达到了花园儿的池子边,两人排排放了小凳子,拿了小鱼竿,终于消停了。   没多久,新帝这边便开始一条一条地往上捞鱼。   皇宫里头的都是锦鲤,养得肥肥壮壮,呆头呆脑。黑猫悠哉悠哉地窝在新帝怀里看着他钓鱼,新帝把鱼钓上来,便又提着重新把鱼丢下去,然而这些鱼似乎都极为沉迷他的鱼竿,有一条锦鲤通体金黄,只有尾巴染了一片殷红,新帝连着把它钓上来三次,一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还是说这样花色的鱼实在太普通,到处都长,所以才被他连着钓了三条上来?   新帝摸不清楚,便把它又重新丢回了水,也不钓了,就在旁边看着阮明玉拿着鱼竿翘首以盼。   ——盼了半个时辰,一条鱼都没钓上来,反倒是平白浪费了许多鱼饵。   这要是平常也就罢了,偏偏她这会儿身边还有一个一钓一个准的鱼中妲己,把锦鲤们迷得啵啵地吐着泡泡在水池子下面等他,两相对比,阮明玉差点流下眼泪,她凄惨道:“操,怎么连鱼都挑人下手!!”   新帝作为刺激了她的罪魁祸首,蹲在一边安静如鸡。黑猫隐约也察觉到了危险,抬爪子按了按新帝的手背,又来了一个啾咪,就甩甩尾巴,跳下泛着冷梅香气的怀抱,溜之大吉了。   新帝回头看了它一眼,没拦。转眼便见着一个小姐姐从花丛里面“咻”地探出身来,又是“咻”的一声,黑猫就被她捞到手里,连带着一起躲进花丛里头了。 第八十九章 番外 日常(二)   不靠谱的黑猫溜走了, 新帝这么大一个, 却是没法子悄咪咪溜走的。   于是他就问:“怎么了?”   阮明玉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新帝说:“你说罢。”   阮明玉于是便叹了口气,她道:“老哥,我有没有给你说………我是咋死的啊?”   新帝诚实地摇了摇头,他虽然不知道这方面的事情,但是实际上,却也是有那么一丝猜测的。   但是猜测毕竟只是猜测,不知道真假, 也不能说出来,所以这会儿他还是端端正正,等着当阮明玉的大树洞。   阮明玉叹了半天气,才终于开口,道:“我以前不是有工作嘛………年纪也不小了, 所以也谈过几个男朋友。”   谈恋爱实在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   ——起码对于阮明玉来说, 是这样的。   她曾经谈过好几个男友, 从高中谈到大学的有, 两个人辛辛苦苦熬过高考,进入了心仪的大学, 对方却劈腿了一个学姐,分了。   但人生这么长,谁年轻的时候还没经历过几个人渣?   所以阮明玉虽然被渣男恶心得不轻, 但却也没有放弃对爱情的美好向往。   过了半年,她偶然间又认识了一个学长, 学长贴心温柔长得帅还会做报表,两人一来二去浓情蜜意,就差挑明了表白做一对校园情侣了——结果这次更惨。   阮明玉偶然一次去找学长出来约饭,就正见着他亲亲热热地拉着个小姐姐。好么,她差一点儿就被绿茶了!   阮明玉差点儿窒息,在和小姐姐交流一番给出证据之后,就双双手撕渣男,把试图脚踏好多船的学长撕成了渣渣。   连着两次的打击,实在是对阮明玉有些大了。她有了心理阴影,也不敢再瞎几把谈恋爱,转而和学习过了亲热去了。她学业有成,一毕业就进了优秀企业,发展不说太好,却也并不是差的那一档里。   就这么悠悠闲闲地过了两年,阮明玉又双叒叕………恋爱了。   这次她可谓小心谨慎,里里外外打听了对方的感情史,又确定了这位不是出来撩骚的浪荡青年,才终于放下心,开始小心经营这段感情。   一开始他们的日子倒也不错,悠闲的时候约约会,忙的时候打个电话互相关心,阮明玉以为这次她可算是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了,结果她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倒霉——   她碰到了个变态。   对方表面伪装得温和无害,内里却是偏执得不行,在他们交往的时日渐长之后,便开始逐渐渗透阮明玉的日常生活,悄悄删她的联系好友,限制她日常出门与闺蜜约会,甚至还辞职到了阮明玉所在的公司,时时刻刻地盯着阮明玉的一举一动,不叫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阮明玉疲惫至极又毛骨悚然,对着他提出了分手。对面是个偏执狂,对她几乎爱到变态了,当然不可能答应分手,甚至还以为阮明玉要和他分手,一定是受了周围人的影响,在夜里尾随阮明玉的闺蜜回家,如果不是阮明玉的闺蜜命大,估计那时候就死在他手里了。   出了这么一回事,阮明玉当然不可能再继续和他纠缠下去,她和闺蜜一起搬离了那座城市,又小心地接了父母一起来住,可以说是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那个偏执狂的世界里。   “我本来都以为没事了。”   阮明玉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她说:“我没想到过了那么久,他竟然还是找到我了。”   上一次被他尾随的,是阮明玉的闺蜜,她有男友来接,所以侥幸没有出事。   但阮明玉却没有这个运气,她经历了三次失败的感情经历,对谈恋爱这种事情简直要敬而远之了。   所以她没有男友来接,平日里的生活也逐渐两点一线,规律被逐渐摸清,在有一天加班到深夜之后,她就被早有准备的偏执狂拖到了一条小道里。   对方想要实施强奸,但是阮明玉拼命挣扎,到底没有叫他得逞。但是代价就是——她被偏执狂捅了几十刀,硬生生被捅成蜂窝煤,穿到这儿来了。   阮明玉实在是非得可以,新帝沉默地伸手,想要拍拍她的头,想了想,又害怕她会有心理阴影,又把手收回去了。   阮明玉正为非洲人的悲惨命运叹了口气,她幽幽道:“哥你明白吧,我这会儿别说谈恋爱了,我没对所有雄性生物敬而远之就已经够坚强了。”   新帝便道:“我明白。”   他开始思考下次钓鱼,要不要自己改用没掉鱼饵的鱼竿,多给老乡一些爱的关怀。   老乡却含泪道:“可是………”   新帝:“?”   老乡道:“………你哥他对我好感度涨了。”   新帝:“………???”   老乡痛哭流涕对天发誓:“我真的就是随口安慰了他几句!我没说你坏话!我只是给他吃了几块点心——我他妈喂谁都给点心的!!!可是他的好感度莫名其妙就涨了!!!!”   新帝:“………………”   新帝问:“涨了多少?”   阮明玉含泪说:“………大哥我不骗你。”   新帝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详的气息。   于是他就听到阮明玉继续说:“就,你知道吧,咱俩之前分开的时候,我那会儿为了保命,就刷了刷他的好感度。”   新帝:“………………”   新帝说:“没听你说过。”   阮明玉含泪说:“那我也没想到啊,我本来还以为我们以后就缠缠绵绵到天涯,从此再也不见他呢………就想着保命为上,而且他好感度一直跳,一会儿二十一会儿五十,一会儿跳崖一样成负数了,特别喜怒无常。”   新帝说:“你的好感度是怎么分的?”   阮明玉嘤嘤道:“就有一个线,零是无感路人,负数就是讨厌,五十就是朋友——我发誓我之前从来没把他的好感度刷到六十上过!”   新帝顿悟了,他说:“六十是恋人?”   “没有。”   阮明玉痛苦抱头,她说:“六十是喜欢。”   新帝想了想,在老乡和这边的老哥之间对比了一下,感觉还是老乡比较重要,于是建议道:“若只是喜欢,你要不要躲着他些?”   说不定分开的时间久了,感情就自然而然地被冲淡了呢?   然而阮明玉丝毫没有被安抚,她含泪说:“………不是喜欢。”   新帝:“………………”   阮明玉说:“我说实话吧哥,他的好感度七十九了,八十的分区就是爱了,爸爸救我,我不想当感情骗子,你系统商城有没有忘情水给我来一瓶,我有珍藏的十八x小本子你要不要——”   新帝:“………攻略,有没有给你说过?”   阮明玉“啊”了一声,迷茫道:“啥,说啥?”   新帝说:“系统商城其实是分类的。”   所以他这边的系统商城,里面的东西都是《做好皇帝的一百个要点》、《封建时代与星际时代的皇帝的共同点》,还有各种作物种子,比如杂交水稻、海水稻之类的东西。   忘情水是没有的,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阮明玉如遭雷劈,呆立当场,她喃喃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刷好感的,刷刷好感一时爽,刷成八十火葬场………”   新帝想了想,道:“你若是实在不想见他,便先躲在我这儿吧。他这些时候还在生气,不会进宫来的。”   阮明玉摇头拒绝了,她痛苦道:“你现在是老大,我待着被别人误会了咋办?我当祸水没问题,但你不能被认成昏君啊。”   新帝想了想,道:“你要不要当个公主?”   阮明玉说:“哥,当个三十岁还一直住在宫里的公主吗?你知不知道外边儿的流言真的嚣张,都有人开始写你和你前任交接对象的小黄本了………”   新帝:“………………”   阮明玉说:“再说你以后娶媳妇咋办,告诉她我们真的是清白的?她信吗?二十一世纪和这会儿隔的代沟几千年呢,都快深成天坑了。”   阮明玉一个人把槽都吐完了,一时竟然让新帝连脑内叨叨的快乐都不能再拥有,两人面面相觑又蹲了一会儿,便迎来了两位不素之客。   温柔青年亲自拿了厚厚的一叠奏本,他旁边的安王神色阴沉,见到了新帝,也终于勉强压下去了几分。   端端正正见了礼,新帝恨不得把老乡团吧团吧塞到袖子里藏好,无果,阮明玉跟他单独蹲着的时候哭得惨兮兮,一到人前,竟就是正经起来了,装模作样的本事半点不差。   ——最后还是被安王给领走了。   南宫舒瞥着他们走远了,便转过脸来见着新帝道:“是你将他劝过来的?”   南宫舒微微一笑,道:“王爷本便有此心思,臣未曾劝说什么,只是点了点王爷罢了。”   他说话温温柔柔,十分顺从,新帝皱了皱眉,但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因为阮明玉这会儿正跟他连着脑,不断对他发出鸡叫。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感觉………老乡好像未曾有多抗拒呢?   嘴上说的很凄惨,但是身体却异常诚实呢。   新帝一边分神对着老乡,一边开始翻看南宫舒拿来的东西。他虽然聪明,学东西也快极了,但是这些东西,到底不是学的快就能没问题的,他作为一个只是有些旁观经验的新手,还是需要旁人把持,才能确定每一步的政策,都是正确的,不会对国家生出坏处。   时间便慢慢过去。   等到新帝终于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他脑海中早便已经没有阮明玉的声音了。   天色已是漆黑一片,新帝找系统问了问时候,才发现这会儿竟然已经是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了。   南宫舒脸上带了些明显的倦色,但他却半点不提,只收拾了第二日需要的东西,便要温声告退。   新帝却微微蹙眉,道:“明日早早便有朝会,你此刻回去,只能换身衣裳,哪儿有休息的时候?”   南宫舒温顺道:“这本便是臣能力不足,方才累积了这么些事情,还连累了陛下………”   新帝却不叫他继续说下去,只道:“本就是我的问题,哪儿关你的事?你莫要回去了,直接与我一起歇罢。还能小睡一会儿,不必叫身子担不住。”   南宫舒微微一笑,便顺从地应了下来,温声道:“谢陛下恩典。”   于是就从这一日开始,就常年留宿宫中,死活都再没挪过窝。   ………………   阮明玉没等到三十岁,便重新找到了真爱,把安王设成了唯一的攻略目标,可算是开启了系统商城。   攻略系统一连十来天都一直沉浸在狂喜之中,哭得泣不成声,感动得不能自已,感觉统生都达到了圆满。   阮明玉被他哭得难得地感到了一些愧疚之情,于是试图安慰,被嫌弃她的攻略系统轰得灵魂出窍,灰溜溜地屏蔽了攻略系统,等着他自己哭完了出来。   她开始忙碌和安王成亲的事情,整个人都忙得昏天暗地,以至于最后安王高高兴兴进门准备揭盖头的时候,看见的不是等他来揭盖头的妻子——而是自己洗干净了脸上的妆容,这会儿饿得发昏,拿着点心仓鼠似地啃啃啃的阮明玉。   安王:“………………”   安王略有些嫌弃,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于是也凑过去,道:“饿坏了?”   阮明玉叹着气说:“可不是,今天一天就拿着个苹果,还不能吃,难受死我了。”   安王说:“没事,就今儿一次了。”   他去把本来准备做其他事情的婢子都轰出去了,只留下了东西,准备自己把所有程序都走了。   阮明玉倒好酒,道:“来来来,先上交杯酒。”   安王便凑过去了,两个人自力更生地搞完了所有程序,阮明玉又揭开软褥,从里头摸出来好些花生、桂圆,清理干净了,便又一个咸鱼瘫,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要散架了。   安王略微犹豫了一二,便开始宽衣解带。此次他吃了先前的亏,提前先与阮明玉说了些事情。   但他到底在这方面吃过太多苦头,于是到了这会儿,就还是下不了决心,不敢动手。   阮明玉躺平了等日,等了半天没等到,爬起来自己把人扒了,扒出来一对波涛汹涌,高兴得埋着胸不放手,感觉强压下去的心理阴影都消散了不少。   安王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情绪,但程序到底还是走了,第二日一早他准时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胸上挂着好大一只。   阮明玉睡得可憨实。   手里抓着柔软的胸脯,简直高兴得都要冒泡泡了。   安王面无表情地躺在她旁边,一时心里复杂万分:“………………”   安王陷入自我怀疑不可自拔,攻略系统欣喜若狂,整个系统都快数据紊乱了,唯独阮明玉一个还是好好的。   她终于彻底打开了系统的各项功效,于是自己捣鼓着试探,从里面摸出来一个【好感度探测】能力,每天能持续生效半个时辰,于是便高高兴兴地试用了。   挂上能力,阮明玉顿时感觉自己简直像是打开了什么大型情感世界,看谁都能看到一长串的好感度数字,什么张三好感度最高的是他基友李四,什么李四好感度最高的对象是他已经嫁人了有了三个孩子的表妹………   真是让人一秒陷入新世界,登时无法自拔了呢。   第二天她就高高兴兴进了宫,恰巧碰到了南宫舒刚刚领了事情出去。   他端正地对着阮明玉行了个礼,便也不多停留,潇洒离去了。   唯独阮明玉呆滞当场,感觉自己好像是眼瞎了。   南宫舒离去的身影旁,正明晃晃地挂着一长段的零。   唯独新帝的名字挂于顶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是满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