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锦鲤贾瑚》 作者:岸芷汀香 文案: 贾瑚有一个小秘密,他前生是一条小锦鲤,他福运指数满点又可爱。 这只是一篇无脑爽文,剧情略有玄幻,一切不合理都是为剧情服wu,请不要计较太多。 内容标签:红楼梦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主角:贾瑚 ┃ 配角:涂渊 ┃ 其它:贾赦,贾琏,史氏,贾宝玉 作品简评: 锦鲤身为世界最后一个消亡的生灵,因其自身幸运的属性,落入了红楼世界成为了贾瑚,从而获得一线生机。融入了锦鲤特质的贾瑚,不仅自己气运无双,就连一众亲友亦获得他的幸运光环照耀。本该早死的生母张氏、衰亡的张氏一族、结局凄惨的生父贾赦、遭废黜的太子、早夭的皇子……纷纷因贾瑚扭转了自身悲惨的命运。与之相反的是,心怀恶意,一心想铲除贾瑚母子的王氏诸人,宛如霉神附体,倒霉到了骨子里,害人遭挫,最终自食恶果。 本文想象力丰富,情节跌宕起伏。故事讲述了一个蠢萌的锦鲤主角,凭靠自己的祥瑞特质,化身为改运良药与制敌大杀器,叫敌人瑟瑟发抖之余,一众亲友都混得风生水起的故事。 第1章   锦鲤是云梦泽最美的一条鲤鱼,通体火红仿似火焰,又恍若天边的一抹红霞。游动的时候,身姿优美,体表流光闪烁,像极了一条红锦缎在水中舞动。   最特别的是,锦鲤的脑袋正中心,长有一个金黄色的“瑞”字。   锦鲤自有记忆开始就生活在了这方湖泊里,没有名字,亦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最爱的是游到水草丛里,偷偷看岸上的人类。   人间沧海桑田,发展越快,环境反而愈发糟糕,导致了锦鲤一直以来生活的湖泊污浊不堪。   生活环境由净湖转为污水,没有意外的锦鲤生病了,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好在运气不错,一直坚挺住没有死亡。   可惜好景不长,陆地上又过去了数年,母星不堪摧残,丧尽了生机。紧随而来的是世界性灾难的爆发,全球冻结。   当万物凋零,人类灭绝,锦鲤也终于撑不住,被冻成了一条冰锦鲤,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随着锦鲤这条生命的消失,母星上再无一活物。   锦鲤所不知的是,当它生机丧失、灵魂消散之际,尸身化作了一团拳头大小的金黄色光芒,一闪消失在了结冰的湖底之下。   冷!   无边的寒冷袭来,仿佛还置身于冰湖里,这是锦鲤模模糊糊间唯一的感觉。   意识不甚清醒,它以为自己依然躺在化为了冰地的云梦泽里,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然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个模样。   从娘家归来,张氏听闻了儿子落水的消息,气来不及喘上一口,就挺着怀胎七月的大肚子,匆匆急急地赶了过来。   目见躺在床上,昏迷中还不断地打冷颤的长子,张氏脚步踉跄走到床边,握住贾瑚小小的一团手,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我的瑚儿,我的瑚儿……都是母亲的错,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答应你那混账父亲带你出府,让你大冬天的落水,差点丢了性命。”   今儿个外边热闹,贾赦在自家府里闷坏了,便和张氏说要带贾瑚出去玩耍。   到了外边,贾赦就如同一匹没了缰绳束缚的野马,撒蹄子到处疯跑。见到一群酒肉熟人迎面走来,他立马忘记了身边还带着贾瑚,身体如风冲了过去。   那地方人挤人的,还靠近湖泊。贾赦话不说一声就跑,贾瑚下意识地迈腿追赶,跟着的俩小厮一个没注意,眼中就失去了两位主人的身影。   贾瑚几岁大,小小的一个团子,根本无力开路跑到贾赦身边。很快便陷入在人群里面,被人你推我挤掉进了湖泊里。   当时,贾赦已经跟着几个酒肉朋友花天酒地去了,是小厮听见了贾瑚的呼救声,下去打捞贾瑚上岸带了回府。   贾瑚九死一生,好几个大夫及时抢救,才险险保住了一条小命。而贾赦,现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座花楼里寻欢作乐。   躺在床上的锦鲤贾瑚双唇泛紫,小脸惨白惨白的,无一丝血色。张氏一下一下珍爱地抚摸他的脸颊,心在滴血。   她可怜的孩子,大冬天的掉湖里,命直接没了半条。现下虽说性命无碍,可大夫说他身子落下了毛病,日后容易生病,一旦重病照顾不好便有可能于性命有碍。   想着想着,张氏又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被冻僵麻痹的身体恢复了更多的知觉,感觉到了脸上的暖意,成了贾瑚的锦鲤无意识地伸手抓住,呓语道:“暖暖的,小太阳别走……”   张氏抹掉脸上的泪水,空余的另一只手轻轻拍打贾瑚手臂,柔声安抚道:“好好好,瑚儿乖,母亲不走。”   “冷,好冷……”低语呢喃,贾瑚泛紫的唇间溢出碎语。   张氏扭头看向身后的丫鬟,急道:“瑚儿喊冷,多加一个炭盆,将炭火移近一些。”   添盆加炭,屋内的温度更暖了。   锦鲤贾瑚感觉自己好似徜徉在夏日照暖的湖水中,周身暖洋洋的,格外舒服,嘴角上扬露出了一抹甜笑。   张氏见之心头一暖,眼底的阴郁散去了一部分。   她终究是个孕妇,身子嗜睡易疲倦,在贾瑚的床边坐了一刻钟,便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丫鬟翡心上前轻声道:“太太,您如今是个双身子的人,瑚哥儿紧要,您也不能忘记了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这边奴婢亲自看着,不若您回屋歇息歇息,睡醒了再过来?”   张氏摇头拒绝了翡心的建议,柔柔一笑道:“我有分寸,再陪瑚儿一会儿,撑不住了我会回去的。”   翡心见张氏意已决,不好再劝说什么。   这时候,贾瑚奶娘骂骂咧咧端着药走了进来。   “怎么了?”张氏望见刘奶娘一副被气坏的样子,皱眉问道。   刘奶娘委屈红了眼睛,咬唇气愤道:“太太,您不知道药房的管事有气人了。瑚哥儿的药里缺一味百年参,我去药房取,那管事的居然丢给我一块不晓得搁置了多少年的陈人参,半块都烂了,这能吃吗?”   翡心柳眉倒竖,没好气道:“这群看碟下菜的下人太可恶了!太太管家的时候,舔着脸讨好,现下太太娘家失势便死命的踩。这种烂人,死后一定下地狱!”   月前太子被废,张氏一族又都是太子亲信,因此牵连受累。史氏第二天就以张氏怀孕身子重不方便管事为借口,剥夺了她的管家权,给了王夫人。   荣国府里的下人历来捧高踩低,府里的形势一反转,都忙着围到了二房讨好,自然也就冷落了张氏。   刘奶娘义愤填膺道:“还有老太太,二房的太太、哥儿。瑚哥儿出事都这么长时间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派人前来过问。真真是冷血无情,叫人心寒至极。”   张氏揉了揉眉心,精神不大好地说道:“好了,都别说了,日后也再不许说这些话。”   荣国府满府邸下人大都是些势力眼,她这边情况不妙,自然巴不得离她远远的。这些年来,她早已看透了这府里的人。   “瑚儿的药呢,端来我亲自喂。”张氏朝刘奶娘招了招手,吩咐翡心扶起贾瑚,一勺勺吹不烫了,才喂给贾瑚喝下。   苦药入喉,吞咽下肚,贾瑚立马皱起脸,苦巴巴嘟囔道:“苦苦的,真难吃……”   话虽如此,不过容身的湖泊水质变坏以后,满湖的水又苦又酸又涩,还散发着一种腐烂的恶臭。当时锦鲤瑚为了活下来喝了好些年,如今这苦药对于他来说委实不算什么。   加之他是真渴坏了,便将嘴边的药汁当成了水,一勺接着一勺,咕咚咕咚往肚里吞。   张氏起初还以为贾瑚嫌苦不肯喝,而今见他一碗药喝得干干净净,不禁暖暖一笑,摸了一下他的小脸蛋,夸赞道:“真乖。”   药后,坐在床榻前盯着贾瑚差不多半个时辰,张氏确认他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总算放下了另一半心。   “翡心留下帮顾刘奶娘照看瑚儿,其他人陪我回去即可。”   翡心屈膝福礼,应声道:“太太请放心,奴婢省得了。”   张氏浅笑点头,回头看了贾瑚一眼,方拖着疲惫的身体踏出了房门。   没有人看得见,她掉头离开的刹那,两团金红瑞光从贾瑚眉心飞出。   一团融进了张氏身体里,一团驱散了满屋子的不吉气息。 第2章   翡心打量着屋子,突然轻“咦”了一声,细声低语道:“奇怪,怎么感觉屋子里突然温暖了许多?是错觉吗?”   贾赦的母亲史氏偏心小儿子贾政,其夫贾代善离开尘世之后,压在史氏顶头的大山消失,她再不掩饰自己的偏爱。   仗着身为生母长辈压制贾赦,史氏勒令贾赦让出了合该袭承爵位的长房嫡子居住的荣禧堂,带着张氏以及一干妾室搬去了东边靠近马房的大院里住下。   东院的坐向方位不好,常年弥漫着一股散不掉的阴冷,冬天尤其明显,无论烧多少盆炭火都没用。   这阴气接触多了对人的身体十分不好,方才从贾瑚眉心冒出的瑞光将之驱散,改变了屋子的“气”,因而房屋变暖并不是翡心的错觉。   摇头轻轻一笑,翡心搬了个绣墩坐在贾瑚榻前绣花。绣花两针,她就要抬首瞅两眼贾瑚,观察他的情况。   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肚里的药效发挥了作用,锦鲤瑚的身体的不适感逐渐减少,睡得愈发安稳了,不知不觉做起了美梦。   梦中,一条锦鲤在温暖干净的湖水里畅游,一会儿窜进水草丛里,一会儿游到石头底吓唬小鱼小虾。   肚子饿了,它就找新冒出绿嫩草芽的水草啃咬进食。   一棵又一棵,正当它啃得忘我欢腾之际,一双小孩胖胖嫩嫩的手伸过来抱起了它。   锦鲤抬头撞见一张人脸,吓得身体一僵,正欲甩尾跳进湖里逃走,那孩童忽而一笑,低下头往它头上的“瑞”字亲了一口,软声软气道:“锦鲤儿,我是瑚儿,以后我们就是一个人了。”   下一刻,锦鲤惊讶地发现自己往孩童身体里飘去。   与孩童触碰到的刹那,一阵晕眩袭来,锦鲤眼前一片暗黑,紧随着视线一转,再看到东西时,它发现自己站在了湖岸边。   面前是清澈如镜面的湖泊,锦鲤一低头便瞧见了映照在水面上的小童。   看那短小略圆的身形,约莫五六岁大。   一双乌溜溜的眼珠镶嵌在眼眶里,比珍珠漂亮,比湖水明亮,比天空干净。眨动两下,还泛起了一层水润润的光泽,如碧波荡漾,盛满了纯真好奇。   这不是适才抓了它,亲了它,还说了句莫名其妙话的人类小娃娃吗?   锦鲤本能后退一步。   一步?   退完锦鲤表情却是一呆,乍然意识到了不妥,低头一观察,便看见了两条人类的腿。   视线往上移动,锦鲤还发现自己的鱼鳍变成了人类的小爪爪。   抬起两只小手瞅了瞅,人形锦鲤凑头过去,鼻翼翕动嗅到了一股子奶香味儿,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它想也不想就张开嘴巴咬住了一根手指头。   熟料痛意袭来,人形锦鲤眼眸中立时蒙上了一层雾气。   双颊鼓成河豚,它委屈地瘪了瘪嘴,“好痛!”   噘嘴吹着自个儿咬痛的地方,锦鲤眉心金色“瑞”字由模糊转为清晰。   霎时间,它脑海中出现了许多有关人类的画面。   锦鲤仿佛被人施展了定身术一般,举着一根手指头站立不动,两眼无焦点地看着远方。   良久,锦鲤眨巴了一下葡萄眼,整个人仍然懵呆呆的。   接收完了记忆,他还是没想明自己怎么突然换了个地方,还是想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成了一个人类。   唯一知道的是,他有了名字,叫贾瑚。   明白过来湖面上的人类小童人影是如今的自己,贾瑚不再感到害怕,反而兴致勃勃地蹲在湖岸边打量自己的新模样。   盯着湖水中玉雪可爱的小团子倒影,贾瑚一下子戳戳倒影的脑门,一下子戳戳倒影的嘴巴……   贾瑚每一下都会在湖面上戳出一团涟漪,不一会儿,这一片湖面便让他弄得水波泛动,看不清晰倒影了。   看到湖面混乱的漾动,贾瑚心虚地把手藏到了身后。   ……   梦境消失,被窝里的萌新人类贾瑚缓缓苏醒。   没睁开眼睛,他就习惯性地像做鱼时候一样摆动尾巴。这幅画面,翡心看在眼中,就是一个小团子在被窝里翻来滚去,说不出的可爱。   翡心以为贾瑚太热要踢被子,立刻放下手中的绣品,上前按住冬被的边缘。   不成想贾瑚感觉到了身上的束缚加重,干脆从头顶空隙钻了出来。   此时他身上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里衣,脱离被窝的温暖,当下便感觉到了冷意袭来。不待翡心有所动作,贾瑚咻的一下爬回了被窝里,那动作叫一个神速。   翡心:“……”   用脸颊蹭了蹭小枕头,贾瑚嘴中发出满足的哼唧声,两手握成小拳头,迷迷糊糊地搓动几下两眸,才睁开了睡眼惺忪了双目。   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翡心,贾瑚盯着她看了半晌,从记忆里拉出了翡心的资料,喊道:“翡心姐姐?”   初初醒来,贾瑚说话的时候带着小鼻音,软绵绵的,无端惹人喜爱。   “瑚哥儿醒了!”翡心见贾瑚醒来,喜笑颜开道:“半天未用过膳食,一定饿了。您稍等片刻,奴婢这便叫人去厨房端热粥过来。”   贾瑚落水引发了寒热,大夫特地交代了,他这两天吃不得油腻荤食,只能用些清淡粥水。   贾瑚摸了摸软绵绵的小肚肚,点头应道:“好。”   人类的食物五花八门,看了听了不知道多少年,终于可以次到了。   嘻嘻,开心。   贾瑚那听见了吃东西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馋相,叫翡心心中好一阵失笑。   翡心福了福礼,退出了外间,指了一个小丫鬟去厨房取膳食。   里间贾瑚从被窝里伸出一个小脑袋,眼珠子骨碌碌转动,满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这时候,史氏、王夫人才姗姗来迟。   婆媳两人身后跟着两长排大丫鬟、小丫鬟,浩浩荡荡的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宫妃出行。   贾赦满身酒气和胭脂水粉味,弯着腰,一脸讨好的跟在史氏身后。   他跟一帮子朋友聚在一起,由女支子伺候着喝酒。家里头的下人突然找来,哭丧着脸说贾瑚落水,求他赶紧回府。   贾赦大感扫兴,心中不快地归家。   才到大房所住的东院,来不及回房换身衣裳,去掉身上的酒气和脂粉香,便撞见了来探视贾瑚的史氏跟王夫人。   史氏一闻他身上的味道就知道他出门去了何处,加之她本就不喜贾赦这个大儿子,当即就一边走,一边旁若无人地训斥起了贾赦。当着一群下人的面,一点脸面都不给贾赦留。   “近日太子被废,朝廷很不平静。早交代过你,不要出门惹是生非。这才几天,你就忍不住去了勾栏院里。你说说你房里多少丫鬟小妾,还不够你用吗?用得着去那脏地方,找那些千人枕过的女人?”   “你这破烂性子,不改改,日后一准死在女人肚皮里,叫人笑掉大牙。”   贾赦哈腰点头,赔笑认错,一个字都不敢反驳。“是是是,儿子知道错了。”   这偏心眼的老娘,骂起来还没完没了是吗?真烦!   “其实儿子是不想出去的,只不过瑚儿那孩子,一天到晚叫叫嚷嚷着要出门玩,吵得儿子头疼脑大。儿子实在拗不过他,方带了他出去。谁知路上碰见了熟人被拉走了?”   所谓父责子担,儿子替他担点责任天经地义。再说了,瑚哥儿年纪还小,这事儿担过去正常,老太太总不会说什么了吧。   王夫人看准了时机插话道:“瑚哥儿已经五岁了,早该启蒙读书了,怎还满脑子想着玩耍?”   史氏眉头皱得足以夹死苍蝇,冷脸对贾赦道:“你该多管管他,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纵容。像珠哥儿,比瑚哥儿还小一岁,已会念几本书了。”   王夫人闻言自得一笑。   贾赦忙连声应是,呵呵一笑,又道:“瑚哥儿随儿子长了一颗榆木脑袋,自比不过珠哥儿会读书。”   得了,这女人又来炫耀了。   呵呵,一天到晚就会盯着书,除了吃饭睡觉,多点的玩乐时间都没有,早晚得读成一个傻子。   史氏睨了他一眼,道:“也是。”   屋里,贾瑚听见了外边传来的对话嘟了嘟嘴。 第3章   自家伶俐聪颖的小主人,到了贾赦嘴上却成了棵蠢笨的榆木,刘奶娘和翡心怒气填胸。   换做了旁的人这般说,她俩早一巴掌扇过去,撕烂了对方的嘴皮子。怎奈贬低贾瑚的是贾赦,二人敢怒不敢言。   说话间,王夫人与史氏一行人的身影越过门边屈膝行礼、低眉垂首的翡心二人,没问一句贾瑚情况如何,便大模大样地进了里屋。   穿过山水屏风,立时可见贾瑚裹着被子坐了榻上。   用过药躺了半日,比之刚被背回荣国府一脸青紫的可怕模样,现下贾瑚面色转好了不少。兼其因生气,双颊聚起了一抹薄红,看起来显得精神很是不错。   贾赦随便扫量两眼贾瑚的面色,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语气随便地说道:“看着挺精神的,想来病情也没多严重。下人们就是爱大惊小怪,说什么情况危急,害得老爷我还没玩尽兴便匆匆回来了。”   贾瑚不言,仅是气鼓鼓瞪着贾赦。他做鱼的时候害怕叫人抓了吃掉,眼下成了人却是不怕人类了。   看见贾瑚的反应,贾赦深深皱起了眉头。   叫史氏说骂了一路,他的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了,如今又见贾瑚这般,不免有些迁怒。   贾赦指着贾瑚不悦道:“放肆!你这是什么眼神?”挨他老娘的骂就算了,凭什么做儿子也敢给他脸色看。   倘若一般孩童见了贾赦横眉瞪目的发怒样子,一准吓哭找娘。偏生贾瑚新生,对此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他面不改色地直视贾赦泛着火光的眼睛,依照记忆实话实说道:“分明是你硬要带我出门,才不是我哭着吵着要出去玩。”   贾瑚伸指刮了刮脸蛋,“羞羞脸,说谎是要烂嘴巴的。”   谎言破碎,贾赦顿时下不来台。混小子真不懂事!   恼羞成怒,他一时脑抽攀扯了张氏下水。“反了你,谁教的你诬赖父亲,是不是张氏?”   张氏平和的性子在贾赦眼中是无趣。   因而,他素来不如何喜爱自己这个夫人。   只不过,一则因为张氏乃贾赦父亲贾代善亲自定下的妻子人选,二则张氏的父亲十分得太子看重。贾赦从前虽不喜她性子,却也待她还算不错。   两年前贾代善离世,贾赦不再压抑喜爱女色的本性,渐渐冷落张氏,和满院妾室丫鬟厮混。   那些女人暗地里常说张氏不是,听多了耳边风,贾赦愈发觉得张氏背着他的时候是个恶妇,腻歪她。只是因她母族权重,一直没做什么。   眼下太子倒台,张家失势,没了那些顾忌,贾赦便自认为可以随心所欲对待张氏了。   这会子贾赦突然扯了张氏进来,不过是他大脑时常想着处置张氏的一个下意识表现。   贾瑚轻轻哼了哼,嘟囔道:“又乱冤枉人了吧。”   这个人类爹真坏,虽然他没有见过自己的鱼爹,可锦鲤就是知道鱼爹一定不会这样。   站在后方的翡心和刘奶娘,听贾赦踩完贾瑚又踩张氏,气得不行。   后见贾赦气得喘气声如牛,担忧他发作贾瑚,二人忙不迭站了出来,心口不一请罪道:“瑚哥儿年纪还小,一时言语有失,还望老爷恕罪。”   贾赦还未说什么,边上王夫人就假惺惺开了口。“这就是瑚哥儿你的不是了,你父亲还会冤枉你不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错就改,快跟你父亲乖乖认错。”   这话一出来,就定论了贾瑚耍小性子,闹着出去玩耍,结果自作自受害了自己。偏偏死鸭子嘴硬,不肯认错。   事后荣国府里那些嘴碎的下人,指不定要怎么编排贾瑚呢。一旦传到了外面,贾瑚留给外人的便是顽皮、不堪为才的坏印象。   王夫人生了颗不安分的心,昔日张家风光,张氏身为长嫂掌握着荣国府的管家权。纵然史氏以孝道压着贾赦,使得二房住在了原该大房的荣国府正堂,挑起了王夫人不该有的野心,她至多也是想一想,做做梦罢了。   不过如今情况不同了,朝廷上王夫人的哥哥王子腾有受帝皇重用之趋向,荣国府内管家权到了她手上。故而,王夫人越发跳得欢了,愈加明目张胆地针对张氏,打压贾瑚。   王夫人的说话声引得贾瑚看了过去,只看了两眼王夫人装模作样的脸,他就快速抽走了目光。   奇奇怪怪还假兮兮的,不喜欢。   突然,一道清脆如铃的女音飘了进来。   “大伙儿人都在呢。”   忽闻女声,众人偏头侧身看去,见一群人裙摆轻晃而入。   领头的有两名貌美年轻妇人,一个是休憩好了的张氏,挺着大肚子,由两个丫鬟左右小心搀扶着。另一个则是宁府那边贾敬的妻子辛夫人,适才出声说话的就是她了。   太子被废后,张氏父亲连同废太子派系的一众骨干臣子,都让皇帝关进了天牢里。   史氏嫌弃张氏罪臣之女的身份,一见她就心中不快。   母家出事,荣国府诸人落井下石,近段时间麻烦事一件件落在头上,张氏食不下咽,寝难安眠,时常感到胸闷气短。   几经折腾之下,她原先怀孕圆润的身材生生暴瘦三分之一,脸色笼罩上了一层不健康的黄。   方才从贾瑚屋里回去,她疲倦不堪的身体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撑不住睡了过去。   张氏本以为又会和前面的情况一样,眯一下眼睛就胸闷醒过来。不成想却睡得深熟,如非她交代的时间到了,丫鬟叫起身,张氏只怕得睡到夜晚。   更令人惊奇的是,张氏醒来后发觉心口的不适感全然消散了。   尽管她心中仍然忧心娘家和贾瑚身体,不过表面看起来面色红润、双目有神,在外人看来就是精神焕发的状态。   史氏斜眼看向张氏,观察到她的气色反常好了起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她不觉得张家还有翻身的可能,转念一猜,以为张氏用了什么提神的药。   心中轻蔑冷哼,史氏张嘴就是一句责备脱口而出。“瑚哥儿落水染病,你迟迟才来,怎么做人母亲的?”   嫁入荣国府数年,张氏早习惯了史氏时不时的无理刁难,并不因此感到难过,甚至可以说内心毫无波动。   她温婉一笑,自若解释道:“媳妇早先来过了一回,确认瑚儿没有性命之碍,肚子里这个又闹得慌,身子撑不住便回去躺了一会子。”   既已来瞧过了人,又有孕为由,史氏无刺可挑,一时无言。   因辛夫人在,她不好继续给张氏脸色看,故而淡淡“嗯”了一声,就不搭理了。   不是蠢到一定程度的人均能觉察出婆媳二人之间的刀光剑影,辛夫人眼睛不瞎,脑子也不笨,当然感觉到了气氛的冷凝。   实际上,辛夫人也不大喜欢拎不清且偏心眼的史氏。只不过对方不是自家府里的,又身为长辈,是以一直不好多说什么。   她爱怜地揉了揉贾瑚的脑袋,得来一个甜甜的笑容。之后才看向贾赦,出声打破了屋中的沉寂。“刚刚你们聊什么呢?大老远的,没进门就听见了声音。”   她和张氏走来,只听到了贾赦的声音,却没能听清话中的内容,以为是些关心贾瑚身体的话,便问了。   她不提起还好,一说贾赦当下就记起了先前的事情。   他斜眼没好脸色地瞥了下张氏,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杯盏晃动。   贾赦指着贾瑚的鼻子,带着迁怒成分道:“你看看你,身为兄长,却远不及珠哥儿半分乖巧。还不给我下来,跪下认……唔……”   原来,是贾赦情绪激动之下,狠狠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先是鼻头一酸,眼睛淌下了两行泪水,紧随着就是剧痛传遍脑袋。   贾赦的伤口很大,一晃眼的功夫就满嘴都是血了,张嘴想喊人叫大夫。   声音未响起,满嘴的血水就争相溢了出来,沿着下巴吧嗒吧嗒往下落,掉了贾赦满前衣襟是血红。   贾赦痛得出不了声,满身冷汗涔涔,颤抖欲昏。痛死了!他的舌头,不会断了吧!   榻上,贾瑚无辜地眨巴眨巴大眼睛。   看吧,就知道有人会倒霉。   不过这可不是他干的。   谁让他是一条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还长了“瑞”字的锦鲤呢。   身为活着的祥瑞,凡是跟他站一边的,好运哗啦啦的来。但凡跟他敌对的,贾瑚什么都不用干,对方自会遭罪。   君不见,这些年来,污染了他栖身湖泊的罪魁祸首们。一个个的,不是锒铛入狱,就是倒霉到了家。   就连上一世母星毁灭,全世界的生命消亡,他也是最后一个失去生机的。   即便如此,他也没死成,反还幸运的做了人。 第4章   “……唔唔……唔唔……”   贾赦张嘴,尝试了好几次都只发出了呜呜声,说不成字。忍了忍,没忍住,他哭了出声。   舌头这种地方,脆弱敏感且接近大脑,娇贵受不得伤痛。   贾赦一时激动,力道太大,咬出了一个大口子,血不断往外涌,那感觉和命根子被踢中差不多,痛到他险些窒息。   辛夫人看见血水又流出来一波,急切道:“赶紧闭上嘴巴,快别张开了。”   她的声音让周围一群人惊醒回神,张氏率先做出反应,指了个眼熟的小丫鬟,吩咐道:“来人,速速去请大夫。”   接着史氏又道:“家里有什么金疮药、止血粉的,快先取过来给他含在嘴里,看能不能止血。”   “是。”丫鬟们应了一声,快步冲了出去。   贾赦捂着嘴的那只手全染红了,情况看起来十分严重,骇人得紧。   四下的人看了,喉咙发干,皱着脸下意识吞咽口水,心里跟着贾赦“嘶嘶”痛叫。   “这血流的也忒严重了,日后不会哑巴吧?”王夫人嫌弃地别过头,悄悄挪步离远,躲避到了史氏身后。   实则贾赦口中流淌出的大半是口水,只是被血色染红了,给人错觉,让人们肉眼误以为是血。   这般伤情,至多只会叫他痛到怀疑人生,难受一阵子。仔细养好,倒不会哑巴。   可屋里的人不知贾赦具体伤势,瞧着流血的程度瞎猜测,便都觉得他伤势严重到了有碍说话的程度。   王夫人的猜测一出嘴,贾赦的一颗心立即吓得提到了嗓子眼。抬头见群人满脸严肃,他狂乱的神情顿时化为惊恐,哭得稀里哗啦的,凄惨万分。   早知会因一时推卸责任,与儿子起争执,累得自己哑巴,打死他也不那么做。   毕竟他那老娘心眼偏到了咯吱窝里,在她眼中自己早就坏透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即便承认了顶多再被骂几句,何必像如今这般因小失大?   呜呜……他后悔了……只要别让他做个哑巴,什么都好……   贾赦想着,哭声愈发显得响亮了。   贾瑚亲眼见证了贾赦一个大男人哭成一个孩子的全过程,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奇。那模样,便像是一个人看见了超出自己认知之外的新鲜事物。   目光微微一凝,贾瑚不着痕迹瞥向贾母身后的王夫人。   先前不怀好意针对自己的人还有她,不晓得待会儿这个人将遇上何种倒霉事,会不会也哭成这样?   思绪发散间,贾瑚黑瞳中流露出了几分好奇。   王夫人浑然不觉贾瑚的想法,以及自个儿即将迎来什么。   她表面一副担忧贾赦的模样,实则心里幸灾乐祸,乐开了花。   一个身怀残疾的一等将军,着实不成体统。   晚些时候,带上珠儿不着痕迹地提醒老太太,让她出手施压,迫使贾赦主动向圣上请旨让出爵位给老爷。   到那时,自己就是一等将军夫人,荣国府正儿八经的女主人了。   王夫人好似笃定了贾赦哑巴,大白天的就做起了美梦。   贾瑚坐乏了,换了个姿势躺下床。   给自己盖好了小被子,他侧着身子,睁着黑白分明的两只眼眸继续看后续。   不多时,取药的丫鬟快步流星奔了回来。   贾赦松开压在嘴边的手,接过金疮药和止血粉,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   霎时,他口里仿佛塞进了一个苹果,鼓胀鼓胀的。   随后,两名小厮伺候贾赦擦干净了满是血泪的脸和手。   张氏往榻上看了眼,见贾瑚乖乖躺在被窝里,确定他脸色正常,没有受到惊吓,闭眼松了一口气。   这才开口吩咐小厮道:“此处乃瑚儿房间,多有不便之处。你二人扶老爷回房等大夫过来诊看,顺便给他换件干净衣裳。”   应答了声,俩小厮小心谨慎扶起两腿无力的贾赦,龟速挪动出了贾瑚房间。   史氏与王夫人不欲继续留在此处,便也随之步行而出。   推测大夫给贾赦治疗伤势的场面可能更为血腥,史、王婆媳嫌恶心不想跟着去贾赦那儿。跨出了门槛,二人差遣了一名丫鬟过去,命之事后回来汇报情况,就朝着院门走去了。   张氏刚才就听出来了,贾赦因意外未说尽的那句话,显然是喝令贾瑚下地跪下。   五岁大的孩子,尚在病中,身体虚弱。这种情况之下,居然还叫他跪在冰冷冷的地面。贾赦的做法,令张氏无比心寒。   这会子,她并不怎么想看见贾赦那张脸,仅仅打算去他屋里走个过场,做做面子功夫,就来陪贾瑚。   如是想着,张氏送了史氏出门。   贾瑚心里仍挂念着王夫人会遭遇什么,见她们人一下子走光了,忙不迭裹着锦被下地,嗒嗒嗒几步奔到了窗户边。   因为身高不够,他愣了愣,干脆一蹦一蹦地跳了起来看外边。   刘奶娘目瞪口呆,回过神来,马上提着贾瑚的鞋子跑了过去。“哎哟,我的小祖宗,您怎么鞋子未穿就下地乱跑了。”   翡心亦留在屋里没跟着出去,望见贾瑚像个小兔子一样一下接着一下蹦跳,在刘奶娘之后,赶忙抱了张镂空雕花木墩过去给他。   贾瑚道了声谢,踩在了木墩上,恰好高出了下方窗沿一个头的高度。   两只短圆的小手臂交叠横放,左脸贴在上面,贾瑚歪着小脑袋趴在窗沿,兴致勃勃地看向王夫人那边。   这时候女子讲究碎步轻盈,一般情况下,步伐短小且慢。   到此时,史氏一行不过才走出了十丈多的路程。   走着走着,辛夫人忽然问道:“对了,怎不见珠哥儿和他父亲?”   王夫人心里想着美事,说话不经大脑。“老爷布置了课业,珠哥儿忙着背书,不得空。”   兄长落水大病,险些丧命。身为其兄弟,无论怎么忙碌,不来都说不过去。   说完,王夫人立马意识到了不妥。   她正欲想办法进行补救,那厢史氏已帮她找好了缘由。   “珠儿那孩子懂礼知悌,一听瑚哥儿不好,好悬没急哭,丢了书便要冲过来探视。我怜他年幼,身子也是个易受病的,担心一个孙儿没好,又倒下一个,不许他跟过来。”   王夫人笑着又道:“时辰尚早,工部还未下衙,我家老爷还在工部衙门处理公务,没敢差人过去打扰他。晚些时候老爷回来了,我再与他细说瑚哥儿之事,同他过来。”   “原来如此。”辛夫人干笑几声,两次话题都不对,不敢再找话说了。   荣国府真真是越来越古怪了,日后少来一些方为妙。   突然,张氏皱了皱眉头,停了下来。   辛夫人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张氏唇角露出了一抹浅笑,温柔地抚摸腹部道:“肚里孩子踹了我一脚,不妨事。”   史氏和王夫人不知是有意的还是真没发现后面的动静,一直自顾自向前走,一会子就跟张氏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时候,天空飘过一阵宛如鸭子一般“嘎嘎嘎”的鸟叫声。   寒冬时节,万鸟南迁,北地鸟迹罕见。   如此大前提之下,听见鸟叫声,群人如何不惊讶?   所有人下意识抬头望天,目光中肥硕的大雁成群结队飞过。   贾瑚瞪大眼眸,目送大雁群飞远,脑海中冒出了两个词:好肥!好圆!   史氏她们的心神全放在了大雁身上,当留意到了空中不明小黑点如雨落下来,已然躲避不及。   密密匝匝的“吧嗒”声响起,瞬息间,史氏一群人头发、衣服、脸上到处都是鸟屎。   诸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子鸟屎的臭味,随着时间的发酵,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浓烈……   彼时,王夫人看见有东西掉下来,张嘴意欲叫唤史氏避开,恰好有那么一坨,在她张口的那一刹落进了她的嘴巴,滑进了喉咙里。   俄而,遭殃的一众人齐齐做出了一个动作——捂胸狂吐。   “呕——!”   贾瑚将心神从肥大雁身上拉回来,定睛一看史氏群人混乱不堪的场面,不由得惊喜地低呼一声。   哇!原来鸟儿不但长得肥肥美美的,还特别厉害啊!   贾瑚侧头凝望身边因为外面的景象惊呆了的奶娘,抓住她的手指摇了摇,软糯糯问道:“奶娘,那是什么鸟儿?瑚儿想要养一群。”   刘奶娘掩饰住了眼中的幸灾乐祸,低头冲贾瑚一笑,回答说:“那是大雁,瑚哥儿若是喜欢,春天来了我差人给您买一些养着玩。”   哈哈哈!笑死了!一群不得好死的东西,看吧,连大雁都看不过眼,糊了她们一身的粪便,真真是大快人心啊!   好雁儿,干得好!   不过话说回来,冬日京里百鸟绝迹,这群大雁怎还留在北地没南飞过冬?   瞧它们圆滚滚的一团,几乎长成了一个球,难道是身上肥肉太多,不怕严冬寒冷,是以留在了此处不走?   它们究竟吃了什么才吃成了这般身材。   贾瑚眸中划过一丝失落,很快便不见了。还要等到春天呐!   忽然想起了什么,贾瑚又道:“那我还要养鱼,养锦鲤,从小鱼苗开始养。”   刘奶娘微笑应道:“好好好,养一池子都行。”   不就是养鱼养鸟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瑚哥儿长得像个小仙童一样可爱,到时候养出来的鱼鸟,一定也是最漂亮的。   论无脑吹自家小主人,无人可比刘奶娘。   贾瑚和刘奶娘聊完,才过去了几句话的功夫,外面呕吐声依然此起彼伏。   其中,又以“幸运”亲口尝到了鸟粪滋味的王夫人,呕吐情况最严重。面色发青,恨不得把肠子都吐出来洗干净。   由于未出世贾琏的一脚,张氏和辛夫人停步不前了一会子,跟前头王夫人一行距离不近,幸免于鸟粪之难。   辛夫人和张氏面面相觑,前者抬手似不经意间拂过鬓角,摸到了一层冷汗。   她后怕不已地想:好险,差点儿也跟着淋粪雨了。   辛夫人身旁,目睹了群人齐吐的场景,怀孕的张氏胸口略感不适。   她背过身,一口一口呼吸干净的冷空气。   没人看见的时候,张氏回想身后的画面,禁不住嘴角微翘,险些喷笑了出来。   意外来的巧合而惊奇,高兴的同时,张氏心中萌生了好几个疑问。   也是奇怪,大冬天里何处来的大雁?没冻死,还边飞边高兴地欢叫。更绝妙的是,居然还在飞行期间整整齐齐的排泄,东西还偏偏落在她那令人腻歪的婆婆和弟妹身上。   思忖片刻,想不明白张氏索性不想了。   缓了过来,她马上转身吩咐周围下人道:“都去帮忙。”   辛夫人瞄了眼张氏的肚子,悄悄与之耳语:“你家孩子那一脚踢得真真好。”   要不然,那群全身鸟粪并且呕吐不止的人中得多加她一个,极大可能落下一辈子的阴影。   张氏摸了摸肚子,深有同感。   真正的功臣贾瑚心满意足,下了木墩,鸡崽子似的摇头晃脑走向床榻,窝回了床上。 第5章   坑了王夫人和史氏一把,肥雁们慢慢悠悠地在外面飞了一圈,赶在风雪来临之前回到了皇宫。   寝殿内涂渊望见了群雁回归的景象,病白的唇微微上扬,在贴身太监的伺候下披上了裘衣,抱上暖炉快步前往养雁的园子。   园子里修建有一座鸟房,屋中打了好几条炕道,烘得整间房子暖洋洋的。   冬日里涂渊的大雁们便居住在里头。   清瘦的小身影甫一步入鸟房,啄羽毛的大雁们立刻扑腾飞到了他身边,邀功似的欢叫着。   “辛苦你们了。”涂渊抱着头雁揉了揉,大雁蹭了蹭他的手心,从嘴里吐出一半个尾指那么细长的小布包。   这群雁是当今皇帝在涂渊五岁生辰日送给他的,最开始只是一公一母两只,经过了四年多的繁衍,到如今已然成群。   它们虽叫涂渊养得胖乎乎的,可十分的机灵,还通人性。   一月前太子遭废黜,涂渊身为其一母同胞的弟弟,皇后丧后一直养在太后处,年龄尚小,加之皇帝对他怀有愧疚之心,所以没被连累,生活如常。   不过废太子的妃嫔子嗣却没涂渊幸运了,当天就由禁军押送出宫跟太子幽禁在一处,不许人任何人入内探视。   鉴于五年前起,大雁便时常飞出宫放风,宫人对此早习以为常。涂渊便利用了群雁出宫放风的机会,通过头雁潜入幽禁之处,与里面的人传递信息。   当然,废太子让人看得严紧,无法亲自和涂渊通消息。信件通常是太子妃所写,之后再由七岁大的长子带着弟弟妹妹玩耍之际,偷偷埋在一棵树下。   头雁每次出宫都会独自脱离队伍溜进去,偷偷挖开土层将之叼走。   这样的隐秘事不可常做,一个月以来,涂渊只从那边拿回了三次求助密信。   幽禁的地方环境差,物资短缺,眼下又是寒冬,大人们还好,孩子们就容易生病了。故而太子妃每回求助都是索要一些对症的药丸子。   涂渊打开小布包,倒出了一卷满是蝇头小子的纸条。   匆匆一眼扫完,涂渊马上用炭盆烧毁了纸条,还细心地戳碎了成条状的纸烟,翻了炭压住烟灰方罢手。   涂渊咳嗽两声,熟练地给大雁喂食。“多吃一点,明日还要辛苦你们一趟。”这一回生病的是太子妃次女,风寒发热两天了,上回给的药用完了,太子妃不得不向涂渊求助。   涂渊还在先皇后肚子里时,便中毒遭了许多罪,生下来气蔫蔫的一小团,哭泣的声音比苍蝇还小,仿佛下一刻就会丧命。   他虽然活着长到了现在这般大,可自小体弱,太医诊断活不到二十。   是以涂渊屋里什么都不多,就是药丸子多,各种各样的都有。倒也不必去太医院要,引人怀疑。   大雁有几十只那么多,羽毛蓬松蓬松的,每一只身上夹带一点点,飞高一些别人什么都看不见。唯一需要注意的是,雁群数目太大不能一起进去,得一个个在守卫放松之际轮流潜进去。   麻烦是麻烦了些,好在安全。   这厢群雁吃得肚子圆滚滚的,挨着涂渊嘎嘎叫。   那厢一场来得蹊跷突然的粪雨,使得荣国府上下鸡飞狗跳,一团糟。   王夫人吐得满腹酸痛,整个人都虚脱了。事后她还要强撑着不断洗澡,直至洗到自个儿皮肤全红了,才作罢。   她年纪轻,身子还算健朗,几番折腾下来歇了半天慢慢地恢复了精神。   倒是史氏,养尊处优半生养出了一身的富贵病,受不得半点罪。吐着吐着,人就晕厥倒下了。   请来为贾赦看伤的大夫,给贾赦上了一半的药,便叫下人用蛮力拉去给了史氏诊脉。   张氏送走了辛夫人,两条腿去往两处地方沾了下,便托辞肚子不适离开,去了贾瑚屋里。不管外面的混乱,一心盯着贾瑚吃粥。   贾瑚垂涎人类美食多年,吃一口就要露出一个飘飘欲仙的享受表情。   明明只是普通清粥,他却吃出了龙肝凤髓的感觉。   尽管张氏不久前刚经历了倒胃口粪雨事件,然而端详儿子惬意满足的模样,突然胃口大开,跟着吃了足足两碗。   至于剩下的全进了贾瑚肚子里,吃完之后,他还意犹未尽地伸出小舌尖舔了舔嘴,眼巴巴瞅着张氏,无声地发出恳求。   张氏莞尔一笑,点了点贾瑚圆鼓鼓的肚子,摇头道:“不行,再吃胃就要撑坏了。”   贾瑚瞅了瞅自个儿的圆肚肚,伸手拍了两下,妥协道:“好吧,那我晚上再吃。”   眯着眼睛,赖洋洋半躺在榻上,贾瑚揉肚子的模样像极了只小猫儿,相当之憨态可掬。   张氏眉眼柔和地凝视着这幅画面,心软成一团,忍不住摸了又摸他头上的乌发。   贾瑚的身体还是个孩子,并且尚在病中,困意袭来,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张氏拉起被褥盖在他身上,盯着贾瑚可爱的睡颜看了半刻钟,轻声嘱咐刘奶娘看好他,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黄昏时分,贾政下衙归府,前脚刚踏进荣禧堂,后脚就有下人上前禀报今日家中的意外事件。   没能坐一坐,喝口热茶,贾政便往史氏院落快步走去。   扎了针灸,用过了汤药,此时史氏已醒来。   可继下午呕吐不停之后,晚上史氏却出现了腹泻之症,不停地跑恭桶。   她和身边的丫鬟们都觉得是粪雨事件的后遗症,殊不知是抓药的时候,药童晃神不小心抓了泻药进去,才导致了史氏腹泻不断。   午间,史氏虽没有在言语上针对贾瑚,但是和张氏有过简短的交火。   托贾瑚的福,张氏得了他身上的一团瑞光,正式进入了转运阶段。这时候史氏不知死活的刁难张氏,她不倒霉谁倒霉?   史氏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不可言说的臭味,丫鬟们纷纷低着头看地,整个人憋到了面部扭曲。   贾政一进来,这股“独特”的味道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眼角抽搐,贾政差点忍不住冲了出去。   站在外间等候里头贾母完事,他握紧拳头,极力忽视飘入耳内的拉稀声。   可惜效果不佳,贾政越是想忽视,那声音反而越清晰。不多时,他的肚子里便翻江倒海起来,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好在,很快贾母就结束了,从屏风后面出来,躺到了床上。   丫鬟出来通禀,贾政憋着气进入里间,走到贾母面前施礼。“见过母亲,您身子可还好?”   “要不了命,就是年纪大了,禁不住吓。胸闷才好,肚子又开始闹腾了。”史氏脸色十分的不好,但由于面前的是贾政,硬是扯出来几分笑。   发现贾政满脸汗涔涔的,史氏问道:“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贾政可不敢说是被屋里史氏造出来的气味闷成这样的,心念电转,忙道:“儿子听闻您受惊晕厥,心下着急,匆匆跑了来。您不提,儿子还不晓得自己满身是汗。”   史氏大为感动,“你这孩子,母亲知道你孝顺,记住下回别跑那么急了。”   拉过贾政的手拍了拍,她转头就抱怨起了贾赦。“不像你大哥,我倒下后从下午到晚上,他影子都没出现过,真真是不孝。”   贾政不着痕迹地抽回手,一边擦汗一边道:“大哥实在不像样,儿子一定好好说道说道他。”   史氏点头一笑,倏尔面色一变,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母亲您怎么了?”贾政见状抓住贾母的手,急切问道。   这问题太难回答了,贾母也没那个时间回答。   她用力甩开贾政的手,拼命往屏风后面的恭桶冲去,才跑开了几步,肚子忽然发出一阵怪异的鸣叫,紧随着巨臭扑鼻而来。   跑太慢,拉在了裤子上了。更尴尬的是,还是在儿子面前拉了出来。   空气突然安静,史氏一脸绝望,面色青黑红紫快速变幻。   贾政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色亦是一片铁青。   片刻后,看傻眼的丫鬟们急忙围了过来,贾母羞恼地赶贾政离开。“你、出去!”   “儿子告退!”   匆匆道了一句话,贾政迅速离开了这尴尬的地方。 第6章   脚步匆乱地出了史氏住所,贾政臭着脸回了荣禧堂。   “老爷回来了!”王夫人两眼盯着门口,见之马上迎了上去,一边解开了他身上的披风,一边吩咐下人道:“摆膳。”   屋内站立不动的丫鬟顿时忙碌了起来,一部分负责摆膳,一部分负责端上热水,伺候贾政擦脸净手。   略微打理干净自己,贾政坐在了膳桌前,王夫人这才跟着坐在旁边。   桌面上共摆了十几个菜,另有两样汤,每一样都无比精致,可以说是非常的丰富了。   因为做好后一直用炭火热着,此时还热腾腾的冒着热气,看起来显得分外诱人。   然而屋里的两个主人,甭管是贾政还是王夫人都只是干坐着,一个都没有握筷开吃的意思。   如此自然是有原因的。   真要说起来也简单。   贾政嘛,刚从史氏那归来,在她屋里闻了那么久的特殊味道,后又亲眼目睹了她那件恶心的嗅事,可谓是倒尽了胃口。   他到现在胃部还在翻腾,半点东西都不想吃。   而王夫人不动筷的原因就更容易猜到了,毕竟今儿个下午她才淋了一场特殊的雨,吃了一口特殊的东西。   至今,她的嘴巴、喉咙、胃肚、胸口,哪里都还难受着。   别说是吃了,就是嘴巴她都不太愿意张开,能免开口,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过了片晌,贾政叹了一口气,一副为母担忧的纯孝模样,对王夫人道:“母亲受惊病倒,我今晚没胃口,你自个儿吃吧。”   王夫人视线一扫而过膳桌,瞅见盛放在碟子上的鸡鸭肉,登时呼吸一滞。   随后再看到汤盆里的一整只乌鸡,更是头皮发麻,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由此,她不免回想下午作恶的大雁,一时间又恶心又恼恨,胃礼一阵翻腾,几欲呕吐。   王夫人赶忙压下涌上喉咙的酸水,僵硬地挪开目光,慢吞吞开口道:“妾身亦无多大食欲。”   贾政不了解内因,也没心情了解,闻言当即看向下人。“那就都撤下去。”   此举正合王夫人意,见丫鬟收拾桌面取走汤菜,没出声反对。   接下来,夫妻二人干巴巴地聊起了家常。   王夫人说的都是些妇人家鸡毛蒜皮的小事,贾政不感兴趣,很快便失去了耐心。“你去歇息吧,我尚有些公务要去书房处理。”   王夫人撕扯袖中的帕子,心里知道,贾政这一去书房,今晚就不会再回她房里就寝了,大抵不是去这个姨娘处,就是去那个姨娘房中。   心里暗骂了句骚狐狸,王夫人勉强撑起了一个笑容。“今日瑚哥儿意外落水,也病了。趁着现下时间尚早,老爷可否要与妾身过去瞧两眼?”   贾政漫不经心询问:“情况如何?”   “尽管有些发热,但中午已经醒了,当时看模样也还算精神。”王夫人回答说。   贾政语气淡淡道:“公务要紧,既无大碍,我便不费那功夫过去一趟了。”   说罢,起身抓了披风就跨步出门。   估摸着时间,等他走远了,王夫人双眼立即喷射出了妒火,一连摔破了好几个杯盏。   几日之后,贾瑚病症痊愈,除了更怕冷了,倒没出现大夫说的那些孱弱之症,还是如同以往一样爱蹦蹦跳跳的,像条活泼的鱼儿。   观察了一阵子,确认贾瑚恢复得比意料中的要好,张氏整个人如释重负。   后来发现经历了一场灾病,贾瑚的好奇心较之从前更重了,见样新奇的东西就要摸一摸、瞅一瞅,她非但不阻止,还耐心地为他解说东西的由来。   如此又过了两天,这一日贾瑚正对着张氏的肚子和未出世的贾琏交流,翡心突然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张氏无奈道:“慢些走路,小心摔倒破相,有你哭的。”   贾瑚脆生脆气道:“翡心姐姐是好人,运气很好,不会摔到的。”   翡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旋即兴奋地说道:“禀太太,天大的好消息!今晨皇上下旨,放了所有因废太子入狱的朝臣出天牢了!”   狂喜直冲大脑,极度的喜悦之下张氏的脑海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下一刻,她霍然起身,激动地握住翡心的手道:“果真!那父亲呢,父亲是不是也出狱归家了!”   翡心点头如小鸡啄米,“想必很快就有人传好消息来了。”   说什么,什么就到。   翡心话才落下,一传信丫头就进屋通传道:“太太,张家来人在外求见。”   张氏喜上眉梢,急不可耐道:“快快有请!”   很快,小丫鬟便领着张家来人来到了贾瑚和张氏面前。   来人是张母身边的嬷嬷,打小看着张氏长大出嫁。见着了她,张氏当下喜气洋洋地牵着贾瑚走了过去。   可是,当与嬷嬷四目相对,瞧清楚了她毫无喜庆反而满是悲伤的脸色。张氏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表情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一看见张氏的脸,强忍了一路的嬷嬷当即忍不住哭了出声。“大人病重,人快不行了,夫人请您回去看老人家最后一眼……”   “什么?!”闻此噩耗,张氏眼前一黑,险些晕厥。   她六神无主,口中语言混乱。“父亲……父亲……人不是安全出狱了吗?为何,为何突然就不行了?”   贾瑚摇了摇张氏的手臂,软声安慰道:“坏人都没死呢,外祖父人那么好,才不会有事。”   “阿娘你别哭,咱们这便去见外祖父。说不准见了瑚儿,他老人家立刻就好了。”贾瑚小掌拍拍胸膛,信心满满地说道。   “对,我们家瑚儿如此可爱,父亲见了一准什么病都好。”世上哪有这等好事,此番话不过是她说来强行安慰自己的而已。   带上贾瑚,张氏一行人大跨步往院外走去。   路上王夫人见她们行色仓皇,好奇地堵在了路道中央,拦下了诸人。   “嫂嫂步履匆匆,是要去往何处?”王夫人满脸单纯好奇的神情。   张父情况危急,晚一刻都可能见不着他心脏跳动的模样,偏偏这会子王夫人还满脸假笑地堵住了去路,张氏当下就撕破了两人的塑料花妯娌情,高声喝道:“让开!”   一缕阴郁飞快划过王夫人的眼眸,她盯着张氏泪迹斑驳的脸,担忧问道:“嫂嫂怎哭了,可是大哥欺负你。走,咱们一道找老太太为你做主。”   说着便抓住了张氏的手,意欲拉着她往史氏住处去。   史氏吐拉了一整天,完全虚脱了,至今仍未养好身体。加之那天带给她的阴影着实严重,史氏心情格外恶劣。   她本就厌恶张氏,若这时候张氏因夫妻之间的矛盾寻她做主,史氏指不定把张氏骂的狗血淋头。   张氏小看透了王夫人的那点子小心思,愤怒地甩开了她的手。“今日没工夫跟你耽搁!”   王夫人恍若未闻,一动不动,一心要做拦路石。   贾瑚见缝插针,指着碍事的王夫人道:“嬷嬷,撞开她!”   前生身为锦鲤,今生初次做人,贾瑚十分爱模仿人,这句话便是他仿照张氏平时命令人的语气说出来的。   偏生贾瑚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声音带着天然的软绵,说出口没有半点的威慑力,反倒尽显可爱本色。   听到自家小主人的命令,张家嬷嬷还未反应过来,刘奶娘便勇猛地冲上去撞开了挡路的王夫人。   见此情形,张氏周围其他下人有样学样,纷纷用身体为武器,护着贾瑚和张氏横冲直撞,破开了拦截线。   经此一遭,王夫人的衣衫和发型全乱了,好像刚和泼妇打完了一架。   这时候,走远的贾瑚,忽然回头奶凶奶凶地冲她做了个鬼脸,王夫人顿时被气得不轻。   此乃贾瑚昨天刚从一个小丫头身上学会的新技能,今日第一次实践,从效果上来看,还是很不错的。   王夫人算计张氏不成,反满身狼狈,受了一肚子的气,只得气冲冲地回荣禧堂收拾整齐自己的仪表。   她满肚子火气,走路不看路。到了一条鹅卵石小道,结果一不小心踩中了块滑腻的东西,整个人摔了个底朝天。   丫鬟们大惊失色,忙不迭弯身扶人。   捂着摔肿的脸,王氏红着眼睛被人搀扶起身,恶狠狠地剜着地面的肥肉。“哪个挨千刀的,在路中间丢了一块肥肉!”   担心被迁怒,丫鬟们纷纷低着头,不敢出声。   气愤地用脚碾碎了地上的肥肉,王氏心里爽快了一些,忽然灵光一闪,道:“不回荣禧堂了,去老太太院子。张氏纵容贾瑚撞伤了我,我要到老太太跟前告他们母子一状!”   哼!贱东西!不死也要让你们脱层皮!   到底还是年轻冲动了,没改掉王家养出来的娇小姐脾性,远不如二十年后被人满口称赞的活菩萨能演能忍。 第7章   不同于荣国府的气派奢华,张家府邸的布局颇有种江南小桥流水的感觉,温柔而静谧。   拒绝了刘奶娘的手抱,贾瑚跟紧张氏的步伐,走到了正堂张父的屋子。   甫一抬步入内,视线立时暗了下来。   压抑感并悲戚感铺天盖地而来,压得人踹不过气来。贾瑚不舒服地扭了动身体,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他很不喜欢的东西,本能地做出了挥手拍掉的动作。   顷刻间,屋内阴冷森寒的阴气,争先恐后地跑出了房子。那着急的模样就好像老鼠见了猫,撞上了天敌。   这时候张氏一伙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张母等人身上,压根没留意到贾瑚的动作。   当然了,她们更瞧不着屋里头贾瑚赶跑的“气”。   张母踉踉跄跄走到张氏面前,一把抱住她,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哭得肝肠寸断。“我的儿,你来迟了,你父亲他丢下我们……去了!”   张氏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如非张母抱着她,只怕这一刻已无力地瘫在了地上。   “怎会如此?不是才出天牢归家吗?父亲他为何突然就撒手人寰了?”张氏泪流满面,不肯相信上天待她这般残忍。“阿娘,兄长,你们是在同我开玩笑是不是?”   其兄张硑哽咽解释道:“一月以来,我们用遍了所有能用的办法,都打听不到天牢的消息。直至今日皇上下旨放人,父亲叫人抬出了牢房,我们方知晓,他老人家在狱重病倒多日。”   说着说着,回想起那会儿见到张父的景象,他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   “当时父亲已出气多进气少,情况十分不妙。我用马车拉着父亲回了家,请大夫前来救治,一面命人通知你过来。岂料、岂料大夫门口还没进来,他就断气了……”   “父亲……父亲……”张氏双目放空,心脏刀割似的疼。完全沉浸在悲伤的漩涡里,两耳嗡嗡响着,此时此刻已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   贾瑚抬目,眸光掠过一双双红肿的眼睛,一张张充满了悲伤的脸庞,最终定格在了床榻上的张父。   内心传来一道声音,催促贾瑚过去。   眨巴眨巴两下眼睛,贾瑚的小表情看起来茫然极了。不过他还是遵从本心,小短腿移动到了张父床前。   心跳消失,呼吸不在。张父紧闭双目躺在床上的模样,完全和死人别无二致。   但是,直觉告诉贾瑚,人还没死透,可以醒来。尽管,他根本不知道心中为什么会闪过这样的念头。   贾瑚转身跑到张氏身边,想和张氏说明情况,怎奈拉了她好几下,她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至于其他人,各个抱头痛哭,也是不得空。   贾瑚无意识地喊住食指啃咬,瞅了片刻,决定不去打扰他们。   转身,他哒哒哒跑回了张父床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而后伸出圆短的手指,握住了他的一根指头摇动了几下。“外祖父,起床啦!”   如是这般喊了几声,张父还是那副死人样子。   贾瑚索性爬上床,推了推张父的手臂,继续用小奶音道:“外祖父,瑚儿来看你了,快醒醒!”   喊了又喊,推了又推,半晌后贾瑚累得直喘气。   正当他想要放弃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裳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贾瑚低头一看,发现抓住他衣服的恰好是张父的手。   眼睛大放光亮,他惊喜地抬起头颅往张父脸上看去,便见其双唇微动几下,发出了若有似乎的声音。“是……谁?谁在……喊我……”   贾瑚抱住他的手臂,笑着回道:“是瑚儿!外祖父你都醒了,怎么还不睁开眼睛?”   说话间,伸手轻轻抚摸了下张父的眼皮子。   温暖和柔软如羽毛划过,给仿佛身在寒冰地狱的张父带来了无限温暖。   瑚儿?   睁开眼睛?   思索之际,张父看见一道亮光突然破开了黑暗的世界。   紧接着,一周身散发着祥光的孩童,骑着锦鲤来到了他的身边,笑盈盈地朝他伸出了手。   张父怔怔盯着那只小小的手掌,不自觉轻轻握住。   当两手相触,眩晕袭来。   等回神,张父便惊讶地发现自己落在了锦鲤背部。还没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小童就骑着锦鲤,带着他冲出了黑暗。   同一时间,外界床榻上的张父刷的一下睁开了双目,表情懵然地盯着帐顶,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依稀间,他模糊的视线看到有什么东西移动到了他的脸庞上方。   张父眨了眨眼睛,等朦朦胧胧的视线转为清晰,才看见那是一个孩子的笑脸。   弯弯的两眼好似自夜空取下的两轮弯月,亮晶晶的瞳孔里仿佛用了星子点缀,里面满满的都是喜悦,张父情不自禁跟着笑开了颜。   贾瑚高兴地蹭了蹭他,“外祖父!你终于醒啦!瑚儿喊了你半天,喊得嗓子都干了。”   “好瑚儿,你救了外祖一命啊!”   意识清醒,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张父终于回味了过来,自己差点就真的死了。   重回人间,一时之间,他既是喜极而泣,又是心有余悸。   眨掉眼睛里泛出的泪花,张父意欲抬手摸一摸贾瑚的脑袋,却感觉到手臂上的束缚,就好像被一条绳索紧紧捆住了一般。   视线往下移动,只见贾瑚跪坐在他身边,两只手抱着自己的一条手臂。   张父表情慈爱而温柔,那条手臂不动,换了另一只手抚摸贾瑚的头。   少顷,放下手臂,张父正要对贾瑚说什么。那边哭得惊天动地的一众人,终于发现了床上画面不对。   “瑚儿,你怎么跑床上去了?快下来,莫要冒犯了你外祖。”张氏呆了呆,回过神来马上开口出声。   从他们的位置看过来,贾瑚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张父的头。加上张父仍然保持着先前的躺姿不变,因而张氏一帮子人都未发觉,被他们断定死亡的张父已经醒了过来。   贾瑚冲张氏甜甜一笑,“阿娘快来看,祖父活过来了,你们都不用哭了。”   然而,贾瑚说大实话却无人信。   “说什么胡话?舅舅晓得你舍不得外祖父,我们又何曾舍得?可他毕竟已经去了,能自欺欺人亦无用?”   张硑快速擦干泪水,边说边往床榻走去,企图抱贾瑚下来。   不成想,走到贾瑚伸身边刚弯下腰,他就和张父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第8章   张硑的表情顷刻凝固,又在下一秒迅速龟裂。   他抓着胸口,张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肖似一个哮喘病发者。   这会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和贾瑚身上,张硑这一系列怪异的动作,悉数被她们看在了眼中。   张母以为张硑是悲伤过度呼吸不过来,一脸担忧地跑了过来,哭着道:“儿呀!你父亲不在了,你弟弟和孩子又还小,家中只剩下了你一个顶事的男人了。若是连你也出事了,我们这一群孤儿寡母该如何是好?”   一番话刚说完,她似是看见了什么无法想象的东西,表情突然间变得十分的扭曲,同时哭声戛然而止。   贾瑚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语气关切中带着一丝丝奇怪,问道:“舅舅,外祖母,你们的脸都怎么了?”   原来人的脸还可以扭得这么恐怖的吗?   “娘?大哥?”后方张氏不安地呼唤二人。   一定是过于悲伤了,大哥和母亲才会一个接着一个出了状况。心中这般想着,张氏不断地告诉自己要撑住,绝不能倒下!   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她吃力地托着肚子准备过去,才抬起脚,那边张母和张硑骤然齐声尖叫起来。   张硑:“啊!!鬼!有鬼啊!”   张母:“啊啊啊!诈尸了!”   张父两手捂住耳膜发疼的双耳,黑着脸坐了起来。   这下子,满屋子的人全看见了他“诈尸”了。   先是一阵下巴砸地上的响声,再是眼珠子脱框掉落的一连窜落地声,下一瞬,屋内的尖叫声再度拔高一个楼层。   张母眨眼间奔到了张氏身边,拽着人的手往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喊人。“来人啊!老爷诈尸了!快请作法的道士来!”   翡心、刘奶娘和其他的张家下人速度亦是不慢。   一帮子人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跑,带起了一阵人造室内风。弹指间,里头除却贾瑚和张父,再也看不见其他人的影子。   贾瑚:0.0   张父:“……”   来到外面,视线搜寻一圈不见贾瑚的身影,张氏急的不得了,喊道:“瑚儿,瑚儿还没出来!”   话刚出,恰好跑到门外的张硑也想起了贾瑚还在床上,突然一个急转弯回头,如一道疾风冲到床边。   只见他神速抓起被褥甩到张父脸上,又在贾瑚满是茫然的目光中,提起他掉头就溜。   “好险,幸亏我反应动作快。”将贾瑚安全带到张氏面前,张硑擦了一把冷汗。“我去关门,莫要叫父亲的尸首跑了出来。”   张母捶打着胸口,泣不成声。“那么多人关进去,缘何只有我们家老爷一个人重病躺着出来?这便罢了,可他不仅刚到家就没气,现下居然连死了都不得安生。”   张氏掩面而泣,推测道:“想来,他必是在狱里遭了黑心肝奸人方暗算。”   “我的老爷,你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张母悲痛欲绝。   张硑锁好门回来,心中涌起了无限担忧。“最怕的还是朝廷上有心人以此做文章,向陛下进谗言,让咱们张家跌得粉身碎骨。”   闻言,所有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神态显得忧心忡忡。   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贾瑚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越听越糊涂。   “什么是诈尸?”贾瑚看向张氏问了一句,望向张硑又问了一句。“大家为什么要跑?还有,舅舅为什么要把外祖父关在房子里面?”   众人面色沉重地叹气,不知道该怎么跟贾瑚解释。   里头张父身体僵硬如石,面色青白交加,机械地扒掉蒙脸的被子,竖目瞪着被人从外面锁起的房门。   他深呼吸一口气,聚集起了全身的力气,朝着屋外高吼道:“逆子,给我滚回来!”   突如其来的男音插入,贾瑚周围的哭声、说话声刹那停止,静得针落可闻。   半晌后,张硑干咳一声,问道:“尸体……可以说话的吗?”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贾瑚见他一副在线等答案的样子,神情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能。”   鱼尸体说不了话,人的大抵也是不能。   “那、那为什么里面的尸体可以做到?”张硑不敢深想。   贾瑚小大人般的模样,一本正经纠正道:“那是外祖父,不能说是尸体哦。舅舅你这样说,外祖父听见了会生气的。”   他锤头抓狂道:“可是我分明检查过,他的呼吸和心跳都断了。莫非,人这样还没死?”   “瑚儿不知道别人。”贾瑚先是摇了摇头,旋即点头肯定道:“但是刚才外祖父真的没死哦。”   张硑挠头抓发,难以置信叫道:“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   这时候,张父凝聚好了力气,发出了第二轮吼叫。“在外头瞎嚷嚷什么,你回不回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老夫乖外孙还回来!”   张硑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打算做好心理准备再去开门一探究竟。不料贾瑚听到老人后面的那一句话,双目亮晶晶的,屁颠屁颠一晃眼就冲到了门前。   他人小个子矮,即便踮起脚点也摸不到门上的锁头,只得趴在门上像只猫儿似的用小爪子挠门。   “外祖父,瑚儿开不了门,进不去。”贾瑚嘟着嘴,小模样委屈极了。   屋里张父反射开口吼道:“臭小子你还不快开门,没听见我乖外孙快哭了吗?”   “没哭哦。”贾瑚听见了用小奶音更正道。   事不过三,张父吼了张硑三次,哪怕他心中仍旧觉得死人起死回生无异于天方夜谭,却还是咽了咽口水来到了门口处,将小团子贾瑚提溜到身后保护着,才双手哆哆嗦嗦地摘下了锁头。   门扇吱呀一声开启,他小心翼翼探了半个头进去,立马挨了张父一巴掌,吓得张硑打了一个激灵。   张父揪着张硑耳朵,一边急喘气一边骂道:“混账东西,你适才说谁是鬼!欠收拾!”他固然活了过来,可身体毕竟处于虚弱状态,费了吃奶的力气才下地走到了门口处,可把他累坏了。   张大嘴巴,两眼死死盯着张父,突然张硑眼泪哗啦如雨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倒不是张父打疼了他,而是刚才那一下令他从张父手上感受到了活人才有的气温。再看张父气咻咻喘气的模样,哪怕起死回生之事说起来难以想象,张硑也不得不承认,他父亲确实活了!   这哭,是喜极而泣的哭!   “父、父亲……孩儿真高兴……太高兴了……您还活着真好……”   张硑带着泪笑成了一个傻子,伸手搀扶起张父的手臂,再度挨了对方一巴掌。   “叫什么叫,叫魂呢?”张父黑着一张脸冷哼道:“方才你居然抓着瑚儿的领子,把他一路提到了门外,伤着了你怎么赔我!”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张硑忽略了心中的怪异,十分干脆地认错道:“孩儿知错了,那不是误会了父亲您诈尸,一时着急吗?”   他尴尬地笑了笑,用袖子擦掉脸上的眼泪。“我扶您回床上躺好。”   闻言,贾瑚从他身后跳出来,握住张父的另一只手,笑道:“瑚儿也扶外祖父!”   小孩儿红润的嘴唇似月牙笑着,整个人如同一朵棉花糖,软乎乎甜津津的,可人得不行。   张父没好气地瞪了张硑一眼,转头看向贾瑚马上笑出了满脸褶子。   他轻轻揉动贾瑚的小脑袋,夸赞道:“瑚儿真乖,咱们进屋里。”   当贾瑚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前,外头呆若木鸡的张氏诸人方从震惊中回魂。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表情恍恍惚惚,感觉一切好像在做梦。   少顷,一群满脑子晕乎乎的人挪动双腿,宛若游魂飘入了房子里。   围在床前,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张父,一眨不眨,眼神直勾勾的。   这画面看起来甚是有趣,贾瑚躲在张父身后捂着嘴偷笑。   张父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臂,“你们看够了没有?”   张母愣愣摇头,结结巴巴问道:“老、老爷,你真活了?”   满脸震惊的张氏深呼吸平复心情,亦问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儿脑子一团浆糊,到现在都搞不清楚状况。”   “何止是你,我也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张硑捂着扑通扑通狂跳的心道:“起死回生啊,说出去京城非炸锅不可!”   张父将贾瑚从身后拉出来,用看大宝贝的眼神看他。“这事说起来,多亏了瑚儿。”   贾瑚抓着张父长须编辫子,头也不抬道:“嗯,是瑚儿叫醒的。我想和母亲说外祖父没死,可你们都在哭,没理我。”   翡心时常当着他的面打络子什么的,这编辫子的技能,乃贾瑚根据观察自学而成。   张父任由他玩自己的宝贝胡子,放轻柔声音询问:“瑚儿可否告诉外祖父,你是如何得知外祖父没真死的?”   贾瑚不假思索将答案脱口而出,“我就是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端详他天真单纯的模样,张父就明白贾瑚自己也没弄清楚原因,这问题暂时是没有答案了。   “不知道就不知道,重要的是你救活了外祖父。”他慈祥和煦地笑着,搂住贾瑚真诚地道:“谢谢瑚儿。”   这孩子必是个有大福气的,来历绝对非凡啊!   贾瑚顺势蹭了蹭老人,回道:“不客气。”   榻上祖孙二人温馨互动,榻前所有人却听得满头雾水。   发现了他们满脸的莫名其妙,张父斟酌着,要怎么把黑暗中看见和贾瑚有关的神奇画面说出来。 第9章   张父双目放空,一面回忆一面说:“依稀间,我记得当时自己的灵魂仿佛呆滞地朝着一个方向行走。因为听见了瑚儿的呼唤声,停下了脚步,我之意识才得以挣脱了某种束缚清醒了几分。”   “而后,我便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黑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的怪异世界。什么也看不见,但充耳都是怪语阴风,还有络绎不绝的‘东西’从身边经过。”思及当时的情景,他的目中不禁露出了几分恐惧。   张父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心有余悸道:“我怀疑那些不知名的‘东西’是人的灵魂,而路的尽头极有可能就是地府。倘若我当时没停下来,继续往下走进了地府,那就真的死了。”   一干人等听着他的讲述,心情跟着紧张了起来。想到那等场面,想到贾瑚声音没传进去的后果,控制不住地后怕。   张氏第一个从脑补出的危及景象中走出来,“那父亲之后,又是如何从那里出来,回到人间?”   闻言,张父惊恐的眼神转为慈爱,微微一笑,满脸感激地注视着贾瑚。   感觉到了他投来的视线,贾瑚仰起小脑袋弯眼睛一笑,举着手里的胡子辫子,脆生生道:“编好了,好看不好看?”   “好看,外祖父很喜欢。”张父低头瞧了瞧下巴歪歪扭扭的胡子辫子,夸赞了贾瑚一句,方回答张氏的问题。“是瑚儿带我出来的。”   面对十数双不解的眼睛,他强调道:“你们没听错,的确是瑚儿。”   “嗯?”贾瑚歪着头,小眼神茫然道:“瑚儿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他就一直喊一直喊,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啊?   张父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但外祖父确实在那阴森森的地方见着了你,还被你拉了出来。”   他目光明亮地讲述起了当时的场面,“那地方阴气如冰刀,冷得人发僵,割得人生疼。那会子发现情况不对,我满心惶恐不知所措。看不清方向,亦不晓得该往何处去。”   突然,张父话锋一转,拔高声音道:“就在这当头,我眼前骤然出现了一抹明亮。紧跟着,瑚儿便骑着一条金光闪闪的红锦鲤,仿佛一个拯救人于危难之际的小仙童,满面笑容来到了我面前。”   越说他的笑容越大,眼睛里喷射而出的光芒仿佛要超越太阳。“之后,瑚儿朝我伸手,骑着锦鲤带我重回人世。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那时的画面。”   “这孩子生生把我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回来,所以我才说,是瑚儿……咳咳咳……救了我这条老命。”张父目光灼热地盯着贾瑚,许是说话过于激动,一时呛着了自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一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没反应过来,贾瑚忙不迭站起来,用自己肉嘟嘟的小手轻轻拍打张父背部。“不急不急,慢慢儿说。”   贾瑚的举动使得张父心软化成了一滩水,感动得一塌糊涂。刚缓过气,他便哈哈大笑往贾瑚脸上亲了响亮亮的两口。“我家瑚儿怎生得这般可爱,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可人疼的孩子了。”   贾瑚捂着脸咯咯笑,“坏胡子扎我,痒痒的。”   笑完,他又迷茫地捏起了自己头上的发丸子。   想了又想,他还是没能想起自己什么时候骑着锦鲤去见过外祖父。   张父将记忆中的画面描述详细而真实,叫人听了不由得深深地相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   纵然此事听起来十分荒唐,可众人就是想怀疑,也没法子怀疑。   一群人面面相觑,半晌忽而整齐扭头,看向仍然在自顾自捏发丸子的贾瑚。那眼神,宛如在看一个香饽饽,又恍若在看一个价值不可估量的宝物。   张硑咽了咽口水,双目发光道:“真按父亲这么说,那咱们家瑚儿绝非等闲之人呐!”   “说不定是个大神仙投胎来的。”张母抬头看天,脑洞大开。“又兴许是哪家菩萨坐下的小仙童。”   “父亲,母亲,你们可知哪家神仙与锦鲤紧密相关?”张硑对天上的神仙了解不多,只能问其父母。   张母思忖片刻,道:“这还真不少。”   这时候,贾瑚听见了“锦鲤”二字立马不走神了,抬起头道:“锦鲤?”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嗯,瑚儿是锦鲤没错。”   听着他清澈稚嫩的声音,群人忍俊不禁,应和道:“是是是,咱们都知道瑚儿是锦鲤,是给我们带来好运的福娃娃。”   “对!”贾瑚端着小脸,又是一下重重的点头,小模样可爱的不得了。   众人异口同声笑开了,一瞬间满屋子飘荡的都是他们的开怀大笑声。   贾瑚捧着脸打量他们,困惑地想:怎么都笑了?   笑声渐渐减小,不多时彻底消散。   张氏身旁,刘奶娘猛地想起了某件和贾瑚也和锦鲤关系不小的事情,忙不迭出声道:“哎哟,我想起来了!几天前,瑚哥儿跟我说要养锦鲤呢。”   听她这么一说,张父脑海中亦跟着浮现出了一段多年前的记忆,一拍大腿道:“我也想起来了,瑚儿出生不久,贾兄特来寻我商量他的名字,曾戏言等瑚儿长大了,为他取字瑾璃。”   “瑾璃,瑾璃,可不就是锦鲤吗?”   张父提起的贾兄就是离开了人世的贾代善,两人的交情还不错,否则哪怕荣国府再荣耀,张父当初也不会答应将张氏嫁给贾赦。   几年过去了,那段记忆在张父脑海中其实已经模糊,这会子却突然清晰了起来,当日景象历历在目。   一群人呼吸微微凝滞,片刻后一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因惊愕而闪动。   “难道真是锦鲤仙?”   “这可真是……”   盯着贾瑚纯真的脸庞,他们都说不出话了。   先前他们只当贾瑚童言稚语,压根没把他自称是锦鲤的话当真。   不过,这会子接连冒出了好几个贾瑚与锦鲤有关的信息,大家心中倒是在贾瑚和锦鲤仙之间画上了等号。将他当成了一人形福鱼,自身有大福气,亦能给人带来好运气。   贾瑚不明所以,挠了挠头回以他们一笑,旋即摸着肚子道:“阿娘,肚肚跟我说它饿了。再不吃东西,就要咕咕叫了。”   张氏还没有反应,旁边张硑便抢先抱起了他。“舅舅带你去吃东西,你保佑舅舅走好运好不好?”   贾瑚用脸蹭了两下张硑的脸颊,软糯糯道:“蹭一蹭,送你好运气哦。”   目睹了这一幕,满屋子的人一致瞪向张硑。如果眼刀子可以杀人,他现下只怕已然体无完肤了。   气炸!手脚居然比他们还快!! 第10章   在几十双目光的围观之下,贾瑚享用了一顿可口的膳食。   两只肉手摸了几把肚肚,感受扁扁的肚子重新鼓了起来,贾瑚眯着眼睛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于此同时,张父那边亦请大夫诊过了脉。   说出来挺令人惊奇的,从天牢运回府邸之时,他分明都病重命若悬丝了。可如今“死”而复生,他身上那些要命的病症却悉数离奇消失了,余下的只是些小毛病,大夫说将养几天自可痊愈。   闻此喜讯,张家人又是一阵大惊喜,毫不犹豫将功劳归到了贾瑚身上,抢着抱他不肯撒手。   就连张父亦是恨不得把贾瑚从荣国府抢过来,养在自个儿跟前,亲自教养。   贾瑚被众人轮番抢夺,很快两只眼睛就转圈圈了。   最终,还是张父率先看出了他的情况不对,以一家之主的威严,勒令每个人排队轮流抱一遍人,福娃娃贾瑚这才得以脱离困境。   张父醒后,张家的气氛由阴转晴,每个人都心情飞扬。   欢声笑语中,时间的流逝变得飞快,不知不觉天色就晚了下来。   眼看着金乌快落山了,即便张氏不舍得离去,也不得不开这个口。“时候不早,女儿该带瑚儿回去了。待父亲身子好了些,我再带瑚儿来看您二位。”   张母揉了一把贾瑚红润润的小脸蛋,拉起女儿的手,依依不舍道:“那好吧,你父亲身体很快便好,你们要快些来呀。”   张父一副“我非常好”的样子,直接拍板定案道:“我现在就挺好的,睡一觉明儿什么问题都没了。况且,陛下革去了我之官职,如今无官一身轻,在家呆着也是无聊,明日起你们母子便日日来陪我。”   “可是……”张母不是不愿意来,而是担心她婆婆史氏和妯娌王氏会因此找她不自在。   张父明白她的顾虑,看向张硑妻子道:“你嫂嫂自会去接你,不用理会贾代善那婆娘。”   眼下他虽然一身白衣,可他儿子的官职还在。再者,儿媳妇的兄长还是贾政的顶头上司,就算现下张家因太子而失势,也有的是法子治理贾政,叫史氏抓心挠肝难受得不行。   “妹妹放心,此事便交给嫂嫂我了。”   这时候,张硑忽然道:“父亲离开了牢狱固然是好,如果陛下恢复他老人家的官职那就更妙了。”   “别玩头发,都快弄散了。”张氏看见贾瑚又在捏他的发丸子,无奈地制止了他,玩笑似的问道:“瑚儿,你觉得你外祖父何时能官复原职呢?”   今儿个翡心为贾瑚梳了个男童包包头,可把贾瑚喜欢坏了,张氏都记不清他捏了多少次。   贾瑚扭着身子道:“可是丸子好好捏。”   话虽如此,但贾瑚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双手,不捏了。   一旁张硑听了张氏的话,心中却是灵机一动,怂恿贾瑚道:“瑚儿,你说一句‘外祖父马上官复原职’,赶明儿舅舅给你带京城最好吃的点心。”   “最好吃的点心?”贾瑚双目亮晶晶地瞅着他,经受不住美味的诱惑,马上用最响亮的声音喊出了那句话。“外祖父马上官复原职!”   其音消散,忽有一小厮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喊道:“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   正想开口斥责张硑胡来的张父,立刻闭上了嘴巴,愣住了。   等张父回魂,思考宫人来意时好时坏之际,传旨太监一行人已快步走进了院子里,宣读起了皇帝口谕。   口谕十分简短,统共十句话不到,传旨太监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说完了。不过,其中的内容却是价值无限。   因为这是一道传达了张父官复原职的口谕。除此之外,一干人等还从口谕中收获了太子即将被皇帝复立的好消息。   临走前,传旨太监还从私人的角度,透漏出了一些信息给张父。太子一系的高位官员,要不是遭了贬谪,就是被罢官了。只有少数几个人幸运地官复原职,而张父就是其中一个。   这可不是一般的好运啊!   而这等好运气是谁带来的,张家一众核心人物均相当之清楚。   送走了传旨太监,一群人激动得手都抖了,机械地扭头头颅,两眼灼热地锁定贾瑚。   不会吧!这么灵!!   瑚儿的福运简直逆天了!   贾瑚不自在地抓了抓脸蛋,咬了咬指头道:“是舅舅叫我这么说的,不对吗?”   “对!对极了!”张父情绪澎湃,哈哈大笑拍了掌张硑的肩膀。“你小子今日总算做成了一件好事。”   张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起贾瑚激动的转起了圈圈。“好瑚儿,你果然是福娃娃,舅舅爱死你了!”   以张母为首的妇女们,快速从张硑手中夺过贾瑚,你摸一下脸蛋,我摸一下小手,啧啧称奇道:“人形锦鲤啊!瑚儿真是太棒了!”   贾瑚吃不消大伙儿的热情,不大一会儿,整个人就晕陶陶、迷糊糊的了。   这一回无人来救,他只得趁乱摸出了满是脂粉香的人群,咻的一下窜向张硑,并闪电攀着他的大腿,手脚麻溜地爬到了他身上。   整一个过程,贾瑚几乎只用几个瞬息的时间。人们目睹了他一系列疾风迅雷般的动作,纷纷傻了眼。   贾瑚两手搂着张硑脖子,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副逃出生天的模样。“差点喘不过气来了。”   张父干咳两声,冲张母一干妇女道:“瑚儿还小,你们几个收敛一点,莫要吓坏了他。”   她们讪讪一笑,一致约束了自己,只是火热的目光仍然粘在贾瑚身上不肯离开。   福娃娃!锦鲤仙!竟然是他们家的,感谢老天爷的恩赐!!   张硑两眼明亮似灯,询问贾瑚道:“小瑚儿你需要什么贡品吗?吃不吃香火?拜一拜会不会更灵?”   贾瑚歪头感兴趣地问道:“香火?瑚儿没吃过,好吃吗?是甜的还是咸的?”   张父听了脸色登时一黑,高声喝道:“张硑!嘴不想要了是吗?”   张硑浑身一颤,连忙捂住嘴,干笑道:“我不说了,不说了……”   “送你妹妹和外甥回荣国府。”张父瞪了他一眼,吩咐完转而对张氏道:“今日时辰不早了,明日你们母子来了,咱们一家子再设家宴庆祝一番。”   张硑应了声“是”,张氏微笑点了点头,贾瑚声音脆甜甜的与几位长辈道别,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张父等人的眼睛里。   当贾瑚母子回到荣国府,西边的太阳已然有一半身体消失在了天际。   见到他们的车驾,门房立刻转身,脚下生风往荣庆堂疾奔而去。“禀老太太,二太太,大太太和瑚儿公子归府了。”   上午王氏一身狼狈来找史氏告贾瑚母子的状,虽然她演技拙劣,且露出了不少破绽,不过史氏终究偏心二房,同时亦有心打压张氏,便欣然顺着王氏递过来的梯子,打算发作张氏。   当时史氏一副被气坏的模样,着人去寻张氏和贾瑚过来,企图教训他们一顿狠的。没想到却获悉贾瑚母子出了荣国府,前往了张家。   从上午等到了差不多黄昏,张氏和贾瑚一直未归,佯装生气的史氏也是真的气炸了,脸拉得老长老长的。   听完下人的话,她铁青着脸,愤怒道:“叫张氏他们给我滚过来!”   自贾代善离世,贾家在朝廷上就没个能用的人了。   荣国府这边,贾政只是个工部小官,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加之其今日未下衙归来,史氏一众后宅女人消息滞后,自不晓得张父出狱官复原职了。   另一方面,复立太子一事,皇帝只透露出了口风给了某些重臣,最早也要到了明日才会下旨昭告天下。   根本不晓得情势又要起大变,因而史氏表现得极有底气,大有趁着此次机会拿张氏问罪,一巴掌打得她翻不起身的意思。 第11章   史氏小人之心,生怕张氏抗命不从,于是派出了心腹赖嬷嬷,亲自带着十几个丫鬟“请”人过来。   见到这样的大阵仗,张氏当下心里便明了,史氏此次是要闹一次大的。   只不过,皇帝即将复立太子,她父亲官复原职。况且张氏身边还带着贾瑚这条活锦鲤,加持了福运光环给了她。   手中的底牌较之昔日更多更好,张氏没有理由认怂。   贾瑚在张家呆了快一天,小身体里的精力早用完了,此时困得不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不停地打哈欠。   轻柔贾瑚脑袋,张氏柔声道:“瑚儿且忍一忍,咱们去见过老太太便即刻回屋休息。”   背过身,避开赖嬷嬷那双暗藏利针的眼睛,她快速在贾瑚耳边低声叮嘱了一句。“莫怕,一切自有为娘在。”   打了十多次哈欠,这会子贾瑚黑珍珠眼眸笼罩着一层迷蒙的水雾,两眼翘黑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晶莹剔透的生理泪珠,颤颤巍巍的要落不落。   再加上他冻得微微红的鼻尖,小模样看起来湿漉漉、泪汪汪的,分外惹人疼。   张氏心中大呼可爱,倘若不是场合不对,此刻她怕是已经搂住贾瑚在怀里死命揉亲了。   贾瑚双手握成拳状,揉了揉眼睛,一边打哈欠一边软糯糯地回答张氏。“好。”   话出,顿了顿,他模仿张氏的样子,在她的耳朵边上小声补充道:“瑚儿不怕。”只要不吃他,他什么都不怕。   “快走吧,老太太该等急了。”赖嬷嬷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催促了起来。语气不怎么好,丝毫没有下人对待主人的尊敬。   张氏冷冷淡淡地睨了她一眼,牵起贾瑚的小肉手,径自越过赖嬷嬷走在了前头。   眼下史氏是荣国府里辈分最大、地位最高的人,赖嬷嬷身为史氏跟前的第一人,自打贾代善不在人世后,在这府邸里,哪怕是贾政亦要给她几分面子。   她许久未曾被人这般无视过,心中顿时有些生气。   实际上,从前张氏亦是极给她脸面的。   可是,自从张父下狱开始,张氏承受了来自许多方面的落井下石,后又经历了张父“死”而复生,现下心境已经大为不同了。   回来的路上,她仔细想过了。所谓为母则强,她须得强大起来,方可为贾瑚和肚子里的孩子遮风挡雨,保护他们平安长大。   故此,她不光是对赖嬷嬷强硬了起来。就连史氏、王夫人和贾赦,她也打算用一种完全不同于往,甚至是相反的态度来对待。   赖嬷嬷自后面恶狠狠地瞪了眼张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心中不屑道:呸!什么玩意儿,自有求我的时候。   荣庆堂里,史氏摔破了三个杯盏,贾瑚和张氏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目见他们母子手牵手,迤迤然跨门而入的模样,史氏两眼喷火,王氏气得脸都歪了。   从上午到黄昏,快一个白天的时间,王氏不可能保持上午发髻凌乱的疯婆子模样到现在。如今的她,其实已经回屋重新梳理了发髻,换过了衣裳,还给脸上擦过了药。看着倒也不狼狈。   只不过她的半张肿脸仍然存在感强烈,一下子就夺去了贾瑚的目光。   贾瑚尚未学会人类的拐弯抹角,看见了王氏的气变形的脸,直言直语便道:“你的脸怎么歪了?有一边还又红又肿,比另一边宽敞了一半,是走路不看路摔的吗?”   贾瑚一猜即中,不得不说,他的直觉和他的运气一样好。   王氏又气又恼,头上都快冒出烟来了,看贾瑚的眼神恶意满得要溢出来。那狰狞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过去扯烂贾瑚的嘴巴。   张氏循声看向王氏,打量过她的大肿脸,摇头一叹道:“弟妹多大年纪的人了,走路居然还会摔倒?瞧这小脸肿的,都没法子见人了,不知得养多少时日方可养好。”   王氏愤愤然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张氏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立刻抢先开口堵住了王氏的嘴巴。   她满脸的关切之色,柔声劝告道:“如今这时节,雪天多,路道滑。弟妹日后走路须得小心些,好在这回只是脸部轻伤,下去若是摔重了,跌歪了鼻子或者磕断了牙那就糟了。”   “闭嘴!”王氏忍不住大吼出声,凶神恶煞地瞪着贾瑚和张氏。“你们母子二人,一个小小年纪装无辜,一个蛇心蝎肠诅咒我,你们良心何在?”   张氏佯装生气道:“弟妹这话什么意思,嫂嫂分明是关心你、提醒你,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诅咒你了。”   贾瑚揉了揉受惊的耳朵,低头瞅了眼自己的左胸,旋即拍了拍冲王氏道:“瑚儿的心在这里面哦。”   他扭头看向张氏,又道:“大家的心不都在胸膛里面吗?阿娘,婶婶是不是摔坏脑子了,这还要问?”   熊熊怒火席卷而来,焚烧得王氏的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疼。   一仇目标从张氏转移到贾瑚,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声道:“还装!我的脸伤成这般,还不都是你这小畜生干的好事!”   贾瑚这小畜生,生下来就是为了气死她的吧!   从前怎未发现他的嘴巴如此之毒,居然比张氏更可恨!那日落水怎么就没淹死他!   史氏挥落丫鬟新端上来的茶杯,于脆响的碎裂声中怒喝道:“够了!”   “张氏你还想维护这小混蛋到什么时候?”史氏恶狠狠剜了张氏一眼,旋即指着贾瑚骂道:“混账东西!撞倒你婶婶,害她伤了女人最重要的脸面,死不认罪便也罢了,还妄想联合你母亲推卸责任,羞辱诅咒于她!”   “简直和你父亲一样的不是东西,要不是看你年纪尚小,我现在就叫人打断你的两条腿。”   史氏看贾瑚的眼神便如同看茅坑里的污秽,厌恶到了极点。   贾瑚迷迷糊糊地揪头发,“撞伤了别人的脸?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张氏皱眉反驳道:“婆婆莫要与媳妇说笑。瑚儿点点大的一个人,即便是真不小心撞中了弟妹,也只有他倒下的份儿。若想撞得弟妹倒下,恐怕还得健健康康地长十年的个头。”   听明白了关键,贾瑚的小脸顿时鼓成河豚。哼!坏蛋又来冤枉锦鲤!   这难道就是阿娘说过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今儿个上午多少双眼睛看见了,你还想狡辩?”   史氏狠狠喘了一口气,转口又道:“不止贾瑚,还有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许你回张家和你娘家人走动联系。你一个罪臣之女,还嫌连累我们贾家不够多吗?”   “恶妇!你是不是非得闹得贾家家破人亡才甘心!”   “罪臣?是说外祖父吗?”贾瑚眨巴一下眼眸,脆声道:“瑚儿的外祖父才不是罪臣,他已经官复原职啦。”   张氏赞赏地看了一眼儿子,微微一笑道:“非但如此,今上还传达了口谕,吩咐父亲日后好好辅佐太子。”   “官复原职?辅佐太子?你们开什么玩笑?”史氏和王氏简直气笑了,史氏冷冷道:“荒唐!谁人不知太子已经被废了,你们母子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张氏不慌不忙道:“不敢,媳妇所言句句为实。如若不信,老太太大可差人去打听。”   贾瑚补充道:“皇上决定要复立太子,舅舅说最快明天就有相关圣旨传出了。”这是回来的路上,从张氏和张硑的对话中听来的。   “满口胡言乱语,真有这等消息,我会不知道?”史氏一个字都不相信贾瑚和张氏所说,蠢妇天真的以为,荣国府还是处于贾代善再世的时候消息灵通,备受重用。   说着,史氏眼神一狠厉,下令道:“来人!张氏母子死不悔改,满口荒唐言语,带他们去祠堂,我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处置他们!”   王氏摸了摸肿痛的脸,心道:待会儿,定要暗示老太太用掌掴作为惩罚贾瑚母子的手段之一,让张氏也尝尝毁容的恐惧,让贾瑚那小畜生一张嘴巴再不敢口出毒语。   计划赶不上变化,不成想史氏刚说完,门外便传来了一句慌乱的喊叫声。“不好了!” 第12章   来人火烧眉毛般跑进来,一个没注意看脚下便绊中了门槛,整个人直挺挺地朝屋里倒下,落在了贾瑚脚边。   贾瑚盯了小厮两瞬,默默抬眸,好奇地看向王氏。这一位也是这样摔的吗?看着可真疼。   贾母皱眉不满道:“什么事慌张成这般模样?”   小厮忍痛爬了起来,一面抹泪一面急声道:“珠公子被猫挠了一下,捂着一只眼痛得直在地上打滚。也不知是不是伤着了眼睛,老太太、二太太你们快去看看吧!”   王氏和史氏脑子里同时嗡的一声响,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差点儿便晕了过去。   “自从府里有了孩子,再没有养过猫一类易伤人的动物,珠儿怎么会被猫伤到?”半个身体倚靠在周瑞家的身上,王氏强撑着没有倒下,厉声质问小厮。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其声音非常的尖锐刺耳。贾瑚第二次因她之故,被迫捂住了自己的小耳朵。   哎呀,瑚儿耳朵要坏了,坏蛋婶娘的声音真讨厌。   小厮小心翼翼地望向史氏身边的赖嬷嬷,支支吾吾道:“是……是赖大为了讨好珠公子,从外头抓来的野猫。公子他偷偷养着有几天了,时常从厨房取肉食喂养,还命令小的们瞒着,不许告诉太太知道。”   “今儿个公子觉得那猫儿养熟了,便将它放出笼子喂食。结果那只不识好歹的猫,叼了一块肉就跑。小的们追赶到了芳华亭那边好不容易逮住了它,劝说公子丢它去喂狗。”   “偏生公子不同意,说是要狠狠抽它一顿,叫它记住了痛就不敢再逃了。结果公子一动手,那野猫就发了狠,不要命似的扑到公子脸上挠伤了他。”   王氏踩中肥肉摔伤脸的地方就在芳华亭,听完小厮讲述的始末,她忽然意识到,害她受灾的罪魁祸首是自己的儿子,面部肌肉不禁狠狠抖动了几下。   不过,贾珠毕竟是王氏的儿子,还是她在贾家、贾政、史氏面前立足的关键,转念间王氏心中便为贾珠开脱了起来。   不,不是珠儿的错,都怪那只该死的猫和张氏母子!   赖嬷嬷一听自家儿子居然闯出了弥天大祸,吓得双腿一软,“砰”的一声跪在了史氏面前。“老太太、二太太明鉴,赖大素来稳重老实,断然不会公然违令抓猫进府,说不定是着了某些人的道,还望老太太明察!”   大房和二房的争斗日趋紧张,赖嬷嬷有意祸水东引向大房,引起史氏的阴谋论,推出张氏为她的儿子顶罪。   然而史氏这会子正因赖大迁怒怨怪着她,压根听不进去她的话,赖嬷嬷的算计就这么的失败了。   一脚踢在赖嬷嬷的心窝窝上,史氏发了狠道:“下作东西,闭上你的狗嘴!珠哥儿天生是块读书的好料子,是荣国府的未来,将来是要考状元做高官的。如果他的眼睛瞎了,成了一个残缺之人,那么他的前途和荣国府的未来就全断了。”   “你最好祈祷珠哥儿无事,否则你一家子的命都不够赔。”   赖嬷嬷很会讨史氏欢心,这么些年来,史氏还是第一次给她冷脸,对她说这般的狠话。赖嬷嬷的脸一下子全白了,就连唇上也看不见一丝一毫的血色。   史氏是看重赖嬷嬷不错,也乐得给她脸。可是在史氏心中赖嬷嬷终究只是一个奴才,而贾珠却是她的心头宝,真要比较起来,当然是贾珠的分量更重。   张氏听了这一席史氏情绪不稳定之下透露出来的内心真话,心中恶心坏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贾珠是荣国府的未来?看不见正正经经的长房嫡子瑚儿还站在这里?真当他们大房不存在吗?   旁边贾瑚觉得张氏这个动作很神奇,不由得学着翻了翻。   张氏见了哭笑不得,点了点他的鼻尖小声道:“这个不能学,快忘了。”她从前矜持,从不做这些失礼的举动,这一回实在忍不住了方会如此。   “好吧。”贾瑚点头,乖巧应了声。   说完他便放空双目,用尽全力去遗忘。   片刻后,贾瑚纠结地蹙起眉头,小大人般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原来人类的记忆比鱼好也不是什么好事,想忘记点东西真难!   刘奶娘注意到了这一幕,环视周围一圈,没看到有人留意贾瑚这边,于是蹲下来小声问道:“您怎么了?”   贾瑚无意识地抓着头顶的发丸子捏,用小奶音回道:“奶娘,我好苦恼。”   刘奶娘心中好奇,压低声量询问:“您苦恼什么?”   贾瑚可怜巴巴地瞅着她,用蚊蝇大小的音量说:“阿娘要我忘记一些记忆,可是忘记东西好难哒,瑚儿越想忘记忆越清晰,怎么办哦。”   刘奶娘认真想了想,正欲建议贾瑚顺其自然,却不想王氏突然尖叫一声,拔腿冲了出去,打断了她的说话。   “珠儿!我的珠儿!”   原来,适才听了小厮的解释,王氏的思绪便偏离了贾珠,跑到了今日那块害她出丑受伤的肥肉身上。倘使不是史氏教训赖嬷嬷的声音惊醒了她,她不知道还要沉浸在跑偏的思绪里多久。   回过神来,王氏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紧要的是他儿子贾珠的伤势,当下就冲出了屋子。   不得不说,这反应也忒的迟钝了。   王氏快急出了眼泪,一边跑,一边想着:老爷的心本就不在她身上,还是因为她诞下了一个会读书的珠哥儿,近些年来才对她亲近了一些。   珠哥儿是她在这府里安身立命的根本,一双眼睛绝对不能出事。除非她再生下一个聪颖的男嗣,否则珠哥儿的未来毁了,她目前唯一的依靠就没了,更是失去了打垮大房的筹码。   史氏内心偏爱贾政,因为爱屋及乌,自然的也就很是喜欢贾珠这个孙儿。   加之贾珠长了颗能读书的脑袋,几乎府里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前途无量,史氏对他寄予厚望,于是愈发看重喜爱他。   王氏一走,她也坐不住了。   顾不得继续修理张氏和贾瑚的计划,无视跪在地面哭哭啼啼的赖嬷嬷,史氏带着一群丫鬟慌里慌张朝荣禧堂位置而去。   随着两拨人的离开,整间屋子差不多空了下来。张氏低头对上贾瑚的目光,拉起他的手说:“我们也去看看。”   贾瑚点头跟上张氏地方脚步,脑海中回忆贾珠的模样,映现出来的却是一张五官模糊的脸庞。   说真的,不能怪贾瑚记忆模糊。实在是贾珠,成日里不是被王夫人派人看着在书房里读书,就是在书房里读书,兼之王氏还时常提防着不让贾瑚和他接触。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贾瑚一个月不见得能和贾珠见上一回面。   故此,贾瑚对贾珠的长相记忆不怎么清晰,没什么好奇怪的。   小厮冲去禀告史氏和王氏坏消息的时候,贾珠身边的另一小厮便出府寻大夫去了。   当大夫提着医药箱子,被拽着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贾珠屋子,另一边史氏婆媳一行同样恰好赶到。   贾瑚和张氏走得慢,迟了史氏一会子到来,进屋之际,大夫已经在为贾珠检查起了伤口。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大夫擦干净额头上的汗珠,一面给贾珠伤口上药,一面说道:“令公子的眼睛没事,只是伤着了眼皮子。小伤口,用点金疮药涂抹,三两天便结疤愈合了。”   “没瞎就好,没瞎就好。”压在心头的大石甫一放下,王氏的一双腿就软得站不住了。   确定贾珠没大碍,史氏转移目光,开始追究起了此件意外的始作俑者,冷声命令道:“那只该死的野猫呢,带上来!”   “回老太太,那猫已经死了。”一小厮上前回禀道。   “哼,真是便宜它了。”王氏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没了猫,还有送猫的赖大。你们几个去将他押过来,另外再从外头寻一只野猫,脾气越凶越好。”   几个小厮偷偷抬眼瞟向史氏,等了等没等来她的声音,便明白她没有阻止的意思,当即就拿了绳索去赖大住处捆人。   赖大还没收到贾珠受伤的消息,让人捆来的时候满脸懵然,忙磕头问自己犯了什么过错。   “狗奴才,你还有脸问为什么?”听到他的话,王氏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愤恨道:“你偷弄进府里的猫伤了珠哥儿眼睛,今日我便以牙还牙,要你一只眼睛。”   “来人,将猫提进来,叫这下作奴才尝一尝被猫挠瞎眼的滋味。”   “小的知道错了,老太太如何罚小的都行,只求别拿走小的这只眼睛。”赖大终于清楚发生了什么,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惶恐不安地向史氏求救。   史氏想着贾珠伤口不严重,伤到的也不是要害,便又记起了赖嬷嬷的好,出声道:“罢了罢了,改施杖责四十吧。不过今日之后,你也不用在荣国府里伺候了。”   受杖责被卖,总好过失去一只眼睛成为半个瞎子,赖大自知这已经是史氏最大的让步,是对自己最好的结果了,遂认命地磕下一记头。   赖嬷嬷疾奔而至,听到母子分离的结局,颓然跌坐余地,想哭又不敢哭,心中恨透了王氏。   角落处,张氏的目光分别掠过王氏、贾珠、赖大以及后来的赖嬷嬷,旋即低头凝视贾瑚,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一回赖嬷嬷和王氏本人没事,却报应到了她们儿子身上?   那么史氏呢? 第13章   相关想法刚冒出个苗头,张氏便瞧见外头一人影卯足了劲儿往这边跑来。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   贾瑚的下巴跟着来人的脚步的节奏一点一点,脑海中浮现出了小厮来禀贾珠出事时候的画面,口中情不自禁念出了小厮当时喊叫的内容,为外面跑得没法儿说话的人配音。   “老太太,二太太,不好了!”   幸而贾瑚的音量不大,兼之站在无人的角落,故此史氏那群人并未听见他的声音。   不过,却瞒不过身边人的耳朵。   张氏忍俊不禁,憋着笑意,伸指轻点了下贾瑚的眉心处,说道:“你这小促狭。”   贾瑚捂着自己的脑门,一脸云里雾里。“啊?发生了什么?瑚儿怎么成小醋虾了?”   顿了一下,他嘟着嘴更正道:“瑚儿不是虾,是锦鲤。”   张氏一听这话就知道贾瑚听错了,凝望他一本正经纠错的小模样,心中觉得好笑。   她理整齐贾瑚弄乱的头发,满眼宠溺道:“好好好,阿娘知道了,小锦鲤。”   贾瑚这才开心地笑弯了眼睛。   母子间短暂的交流结束,贾瑚又抬起脑袋,将目光移至门外飞奔而来的身影。   一晃眼,来人就狂奔到了贾瑚前方的空处,累得直不起腰,唯有本能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史氏挥手示意一旁下人拖着赖大下去领罚,转身观察到来人脸上慌张焦急的神色,不知为何右眼皮突然快速跳动了起来。   思及一句和眼皮跳相关的谚语,史氏心中不安到了极点,按住跳动的眼皮子问道:“出了何事?”   急跑而来,喝了一路的冷风,小厮嗓子刀割似的疼,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张氏垂眸若有所思,根据赖大和贾珠的遭遇,她心中八成肯定贾政出事了。   歇了片刻,小厮才磕磕绊绊地说出了一句话。“老、老太太……大、大事不好了……下衙归府的半道上,二老爷的马冲撞到了骠骑将军家的公子,并踩断了对方的一条腿。”   “……将军府的护卫不仅当街斩杀了咱家的马,还绑走了二、二老爷。他们说……说如果他们家公子腿瘸了就打瘸老爷的,若是废了,便锯了咱家老爷的腿。”   一想起那群凶神恶煞的护卫,小厮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张氏脸上露出了一丝果不其然的神色,眨眼便掩饰了起来。   前脚儿子才出了意外,后脚丈夫就又出事了,王氏急得一颗心仿佛在火上烤,整个人都不好了。   算上上午和张氏起冲突那次,王氏的心情,一天之内总共经历了三回大起大落,受不住刺激,转身就晕倒了。   史氏原本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见此一幕,顿时对王氏生出了几分不喜,骂道:“没用的东西!”   儿子和丈夫出事了,不是哭就是晕,此般心性日后如何撑得起这个家?她当初怎么就看中这么个废物做儿媳妇呢?   瞪视意识不清的王氏,史氏越想越后悔当初的决定。   周瑞家的抱着不省人事的王氏,万分紧张道:“给珠哥儿看伤的大夫应该还没走远,奴婢去请人回来瞧瞧二太太的身子。”   史氏含冰带箭的目光射向她,没好气道:“叫什么大夫,直接用凉水泼醒!”   周瑞家的想说不行,可对上史氏狠厉的眸光,到底没敢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史氏身边的丫鬟往王氏脸上泼冷水。   王氏在冰冷中狼狈醒来,感觉到了脸上和衣服上的湿意,登时怒不可遏,张口就要寻人问罪。“大胆,是谁用水泼了我,给我站出来!”   史氏冷冷道:“是我命人泼的水,你有意见吗?”   对上她寒冰遍布的双眼,王氏心中一凛,肚子里的怒火一下子便被浇灭了。   “媳妇不敢。”王氏不知自己哪里引起了史氏的不满,语气小心翼翼回了一句,而后讪讪闭上嘴巴,低头不敢看史氏。   由于赖大之事,赖嬷嬷内心恨透了王氏,目睹了眼下王氏狼狈万状的一幕,心中好不解气。   张氏冷眼旁观她们狗咬狗,回忆起从前在史氏手底下受过的窝囊气,再看王氏如今委屈而不敢言的样子,浑身上下那叫一个舒服。   史氏忽然想起大房的住处靠近马房,怀疑贾赦因当日她之训骂心怀不满,转而冲她最喜欢的儿子贾政下手。   心中一旦有了怀疑,便难以压下去。史氏眯起眼睛,询问小厮道:“无缘无故的,咱家的马为何会踩伤人?是不是有人对那匹马动了手脚?”   张氏听出了史氏隐藏在话中的疑心,不满地锁起眉头。   什么意思?这是怀疑他们大房故意设计暗害贾政不成?凭什么二房一有个什么事就是大房的过错?   张氏不平地想着,忽然眸光中闯入了贾瑚,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   真要计较起来,这件事情好像是和他们一房有那么一丁点关系。   只不过,却不是老太太心里头猜疑的那样,是谁使了阴谋有意害贾政,而是她和王氏主动招惹自己和瑚儿,以致于引来了霉运,遭到了反弹报应。   “府上的马没有问题。”小厮果断而迅速地摇头,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吞吞吐吐说:“其实是……是将军府公子骑着一匹漂亮的母马经过,二老爷的马想来对那母马一见钟情,驮着老爷撒蹄子就奔了过去。”   “那位将军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京城人都清楚,当场就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刚巧老爷的马蹄就踩中了对方的膝盖,那腿咔嚓一声就断了。”   贾瑚没听他们说话,低垂小脑袋点着手指头,认真地数着今日荣国府遭罪的人数。   数了三遍,他发现了三人的共同点,忽然睁圆了眼睛。   贾瑚捂住嘴巴小小惊呼一声,轻轻拉了拉张氏的手指,眸子亮晶晶地瞅着她道:“阿娘,瑚儿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想说的话全写在了他的脸上,张氏一看贾瑚的神态和眼神就什么都明了。   “嘘,咱们出去再说。”她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制止了贾瑚接下来要出口的话,趁着屋子里乱糟糟的无人注意,悄悄带着儿子离开了荣禧堂。   史氏至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贾瑚母子的到来和离开,听小厮的解释完了贾政意外的真实原因,她隐隐有些崩溃。   没有阴谋,一切都是巧合。   真相居然是自家的马对人家母马一见钟情引来的祸端?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最近是走了什么霉运,抛开她自己不说,她在乎的孙子跟儿子亦一个接着一个出事。   等解决了政儿的事情,她一定要去寺庙里烧香拜佛祛霉。   史氏脸色青红交加,不但胸口发闷,还脑子胀痛。“你去宁国府把敬哥儿叫过来,我同他一起去将军府一趟。不管代价如何,我必定完好无缺地带政儿归家。”   王氏自告奋勇道:“儿媳也去。”   史氏不假思索便否决了她,语气硬邦邦地说:“不必了,你留下来看顾好珠哥儿即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带去了说不定还碍事,倒不如不去。   不给王氏再开口的机会,说完史氏马上看向自己的大丫鬟,吩咐道:“去开库房取十万两银票,人参、灵芝、虎骨、雪莲各一匣子。”   这点东西还不够,咬了咬牙,史氏又补充道:“另外,国公爷传下的宝剑也一并拿过来。”   那骠骑大将军看上了他们家的宝剑多年,多次用其他宝物交换不成,便看荣国府不顺眼起来。此次政儿落在了将军府手上,只有给了这柄宝剑,才有希望带走完好无损的政儿。   王氏闻之大惊,“不可,那柄宝剑是咱们家的传家宝,岂可拿去送人?”   史氏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政儿得罪的是什么人?那是骠骑大将军,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掌握一方军权,深受皇上器重。即使是老爷尚在人世,也不得不给他面子。”   “更何况,将军府和荣国府本就有些恩怨,说要政儿一条腿不是开玩笑的。不给剑,难道要看着政儿失去一条腿成为废人,前途尽毁吗?”   “你给我闭嘴,再多说一句话就给我去抄经书百遍。”   史氏气得脸红脖子粗,几乎是吼着说完这番话。   这王家的女儿,没读过书就是眼皮子浅,当时真真是昏了头才选了这么个东西给政儿。   王氏低头紧咬着下唇,委屈红了眼睛,心底对史氏多出了几分怨。   至此,她们婆媳之间出现了一道不可修补的裂痕。   另一边,贾瑚和张氏回到了东院。   站在自己的地盘上,封闭嘴巴一路的贾瑚,终于得了张氏的许可,能够开口说话了。   “阿娘,瑚儿发现珠儿、赖大和二叔全是受了他们母亲的牵累,今日才会一起倒大霉。”   贾瑚有些想不明白,不解道:“可是好奇怪,想要害瑚儿的分明是老太太她们,难道不该是她们本人霉运罩身吗?为何倒运的是二叔他们呢?”   “想来,是老天爷的安排吧。”此事张氏发现得比贾瑚还早,想了许久都想不透,只得用来上苍来解释。   贾瑚:0.0是这样的吗?   这时候,两人耳边传来了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奇怪的是那笑声听起来分外别扭,似是有人想畅快地笑,又忌惮着什么不敢用力笑,以致于笑声听起来怪里怪气的。   从羊肠小道里走出来,亭子里拍桌狂笑的贾赦当下映在了贾瑚的瞳孔里。   张氏脚步一顿,开口问:“老爷?你在干什么?”   笑声戛然而止,贾赦看见他们便仿佛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贾瑚和张氏面面相觑。   发生了什么,这发展不对啊! 第14章   贾赦的亲随简直让他那突如其来的怂样惊呆了,一时忘记追了上去。   等想起要走,却发现前路被人堵住了。   小贾瑚站在随从面前,双手叉腰,奶凶奶凶地问道:“坏阿爹刚才在笑什么,为什么一见我们便逃跑?”   随从瞥见贾瑚努力挤成凶巴巴的脸,不但不觉得害怕,甚至还有点想笑,惹来刘奶娘威胁的一瞪。   他连忙低下头配合贾瑚的表演,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回道:“适才小的碰见了二老爷的小厮火烧屁股似的狂奔,出于好奇拦住他询问,从其嘴中获悉二老爷在外头闯了大祸,赶紧的就回东院告知了老爷。”   随从略微停顿一下,悄悄抬起眼帘瞅了瞅贾瑚,见他两眼圆溜溜的盯着自己听得认真,继续说道:“公子您也知道,老爷和二老爷兄弟之间面和心不和,感情实际上不怎么的好。而且很多时候,因为老太太的偏心眼,咱们老爷日子过得十分的憋屈,更不能拿二老爷如何。”   话及此处,他摸了摸鼻子,减小了音量道:“是以,一听二老爷不好,老爷他多少有点幸灾乐祸,于是趁着在自己的院子,周围没有外人,便偷偷笑了出来。熟料,竟叫太太和您撞见了这一幕?”   “至于老爷为何见了您和太太就溜之大吉,小的就不知道了。”想了想,他补充了一个理由。“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吧?”   整个荣国府里大老爷只怂老太太一人,兴许在老太太那受的窝囊气多了,他对自己院里的人最是态度强硬。刚刚见了自己的妻儿,却突然怂得像个受惊的胆小动物,可谓是百年难遇。   随从满头雾水,亦觉得奇怪极了。   当然了,他内心更多的还是震惊。   张氏简直想呵呵哒。那人会不好意思,除非水往高处流!   “不好意思?是害羞了吗?”贾瑚语调软绵绵,两眼睁得圆乎乎的,甚为可爱。   他煞有其事地点头道:“原来如此,瑚儿懂了。”   张氏摇头失笑,缓步走过来,左右拍了下他两只叉腰的手,无奈道:“手放下来,你这小家伙,怎么总喜欢学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架势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刘奶娘沉思状,奇怪,小公子刚才的姿势模样怎么越看越眼熟?好像在何处见过似的?   这时候,贾瑚立刻扭头看向了她,甜甜地笑了。   刘奶娘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心道:小公子笑得可真甜,今儿晚上能多吃下两碗饭。   却不想,贾瑚忽然脆声道:“瑚儿跟奶娘学的呀!奶娘训斥小丫鬟就是这个姿势,可凶可凶了。”   刘奶娘笑脸霎时一僵,表情咔嚓一声裂开。“……”   贾瑚天真地笑着,仰着小脑袋瞅张氏,问道:“怎么了?瑚儿学得不好吗?”   张氏脑海中飞过一排嘎嘎叫的乌鸦,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了几个字眼。“……挺好的。”   刘奶娘尬笑,尬笑,还是在尬笑。   小公子怎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跟着学,看来她日后要多多注意一些自己的行举。对了,也要叫周围的丫鬟小厮自我约束,不可在小公子面前胡乱来。   “不晓得老爷的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张氏提议道:“瑚儿,咱们去见一见你父亲,之后再用膳休息可好?”   “嗯,好。”适才看了史氏和王氏的热闹,贾瑚的困意溜走的差不多了,现下精神头特别的好,想也不想就点下了头。   应答落下,他回头冲张氏撒娇道:“阿娘,瑚儿想牵着你的手一起走。”   顷刻间,张氏脸庞的线条更加柔和了,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向贾瑚伸出了莹白的手掌。“给。”   贾瑚喜滋滋的笑,小手抓住张氏的两根手指,牵着人往贾赦离开的方向行去。   卧房里,贾赦捂着自个儿砰砰砰乱跳的心脏,擦了一把冷汗。   “幸好跑得快,要不然定又要叫那恶妇害了去。”小声逼逼,贾赦捂着自己的嘴巴,思及前一段时间舌头红肿发脓,只能吃点粥粥水水,喝一口还要狠狠痛一下的日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听多了满院子小妾的枕边风,贾赦打心底里认定了张氏是个心性狠辣之人,所表现出来的无害不过是她伪装出来的迷惑人的,因而在内心深处一直用“恶妇”来指代她。   贾赦等了多年近日总算是等到了张氏靠山尽失的时机,计划多方面打压她。太子刚被废除的那一阵子,他的确是那么做了。   可最近,他的态度却一改从前,见了张氏和贾瑚就害怕地躲开,因而出现了不久前他慌张逃跑的一幕。   原因还要从贾瑚落水那天说起。   先是贾赦伤了舌头,再是史氏与王氏倒霉地淋了鸟粪,接着史氏腹泻到虚脱病倒。   起先贾赦也以为这些意外只是巧合,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屋里凡是刻意针对张氏的小妾,每一个都走了霉运,病的病,伤的伤。   这便引起了贾赦的疑心。   贾赦为人不靠谱,但某些方面,感觉还是相当敏锐的。从这一连窜的意外事件中,他怀疑到了张氏身上。   他疑心这些天里身边人之所以出事,全是因为张氏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妖法,使了来害人。   尤其是今日,贾赦的随从打听到史氏叫了张氏和贾瑚过去荣庆堂,企图处治二人,结果贾瑚母子没怎么着,贾珠和贾政便接连出了事。   这些更让贾赦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张氏懂妖法!   脑补出了“真相”后,贾赦对张氏的感觉由厌恶转为了恐惧。生怕自己再一次着了张氏的道,所以刚刚见到她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还是老爷我聪明。”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贾赦洋洋得意。   他往茶盏里到了一杯茶,端起茶水正要往肚子里灌,突然感觉大腿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反射低头看去,贾赦立时和贾瑚对视到了一块儿,当下呛得直接咳嗽。   贾瑚手中不停地戳着贾赦的大腿肉,看着他的眼睛感叹道:“肉肉好多,软乎乎的,好好戳!”   闻声,贾赦当下从呆滞中转醒,霍然弹了起身,用比受惊兔子还快的速度窜到了柱子后面缩了起来。   贾瑚迷迷糊糊地走到贾赦身边,打量着他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的身影,得出一个结论。“坏阿爹,你又害羞了吗?你好容易害羞啊,是我误会你了,其实你还挺可爱的。”   门外张氏一干人等听了贾瑚的话,满头都是黑线,突然迈不动一双腿了。   害羞?可爱?贾赦一想到这两个词用到自己身上,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下意识吼回去道:“去你大爷的害羞!去你大爷的可爱!”   虽说是“吼”,可贾赦的声音并不怎么响亮,反而带着一股子姑娘家的尖细,像是刻意在压抑。   吼完,贾赦忽地脸色一白。糟糕!瑚哥儿是张氏妖妇的逆鳞,吼哭了他,那妖妇不会真把自己变成哑巴吧?   是的,贾赦心里不叫张氏恶妇,改叫妖妇了。   小心翼翼地观察了贾瑚脸庞一圈,看他没有要哭的迹象,贾赦松了一口气,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怂嗒嗒的,清了清嗓子,细声细气地问道:“咳咳,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看你。”贾瑚眼珠子滴溜溜地围绕贾赦打转,“坏阿爹,你的声音为何听起来怪怪的?柔柔细细的,听起来有点像翡心姐姐她们。”   门口张氏看向贾赦亲随,低声问道:“怎么回事?老爷转性做大姑娘了?”   亲随嘴角一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里面贾赦脸色一瞬间黑成了锅底,咬牙道:“还不都是你的错,若非你那日诅咒我烂嘴巴,我岂会咬到舌头差点变哑巴。”   由于那日的意外咬伤,贾赦落下了心理阴影。   即便现在伤口愈合了,他也不敢大声开口说话,得细声细气的,像个大姑娘,害得他连院门都不敢踏出半步见人。   一想起自己如今的窘迫境地,贾赦便委屈的想哭。 第15章   贾瑚软声解释道:“那是因为你撒谎了,还乱冤枉瑚儿,所以才会倒霉。”   此时贾赦蹲在地上和贾瑚对话,贾瑚不用踮脚就可以碰到他的头顶。   他伸手拍了拍贾赦的狗头道:“你以后对瑚儿好,乖乖听阿娘的话,就不会再遇上这样的倒霉事了。”   “老太太的话我都未必全听,凭什么听那妖妇的话。”贾赦撇撇嘴,环视屋里一圈,不见有外人在,随即悄悄问道:“喂!那日你用来咒我烂嘴巴的诅咒之术,是不是张氏教你的?她是不是懂很多妖法?”   害怕是一回事,但没规定他不可以好奇不是吗?   “妖法?诅咒?”贾瑚摇了摇头,好心提醒道:“坏阿爹,嘴巴善良一点,要不然你又该自咬舌头了。”   贾赦一听吓得脸都白了,拍了一巴掌自个儿的嘴巴,快速道:“我错了,我什么都没说过。”   “知错就改,你这样很好。”贾瑚板着小脸蛋,满眼认真地夸赞了贾赦一句,而后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塞进贾赦的嘴巴里。“来,张嘴。你这次很乖,所以瑚儿奖励你一颗糖。”   闻声,贾赦下意识张口含住了糖。   “甜吧?”贾瑚蹲在贾赦对面,双手托腮打量他。   贾赦本能地点头,乖巧应道:“甜。”   刚说完,他突然就愣住了,赶紧拉回自己被贾瑚扯偏的思绪。   什么鬼,他为什么要那么乖巧地听自己儿子的话?   儿子教育老子?他们的身份是不是反了!   贾赦面部五颜六色变幻,刚想找回自己当爹的威严,门外张氏便带着下人们进来了。   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贾赦立刻怂成小老鼠,滋溜一下躲到了贾瑚身后,试图用他丁点儿大的身体掩藏起自己牛高马大的身形。   怎奈贾瑚不配合,兴高采烈地朝着张氏奔去。失去了遮挡物,贾赦缩成一团的身影完完全全暴露在了几双眼睛底下。   好吧,就算贾瑚配合他,实际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张氏顺势牵起贾瑚,目光飘向贾赦,一步步往他那边走过去。   不知为何,瞧见他难能一见的怂样,张氏心里头忽然生出了一丝丝的愉悦感。   细碎的脚步声走到近前就消失了,贾赦头皮一麻,从指缝中窥见女子的裙摆和绣鞋,心里害怕得嗷嗷叫。“你你你你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不怕你。”   嘴上说着不怕不怕,身体却老实地哆嗦了起来。   张氏眸子里闪过一缕茫然,观察了一会子贾赦的表现,忽然灵机一动。   难道老爷从最近的事情中发现了什么?只是不清楚是瑚儿之故,因而将之划归到了自己身上。   “妾身自是来看老爷身体的,不然老爷以为是什么?”勾唇浅笑,张氏索性将计就计,故意捏着嗓子用一种古怪的音调道:“老爷蹲在地上作甚?舌头上的伤可好全了?”   贾赦的身体条件反射一抖,担心激怒她自个儿倒霉,硬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早好了,没事的话你就回去吧。”   快走啊!只要别来害他,折腾谁都行!   躲都躲不掉,简直怕死她了!   见状,张氏目中逝过一抹笑意,又道:“不急,妾身这儿还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欲与老爷分享。”   贾赦吞了吞口水,讨好地冲张氏微笑。“是什么好消息?”一点都不想听,求你快走行吗?   张氏含笑垂目,摸了下贾瑚头顶,说道:“瑚儿,告诉你父亲你外祖父的大喜事。”   眼下老爷怂归怂,但看起来莫名比以往顺眼了许多。   瞧他这害怕的样子,日后即便再有小人在其耳边进谗言,料他也生不出气焰。   对于自己和瑚儿来说,这不见得不是一件好事。   贾瑚的眼珠子一直在张氏和贾赦身上来回打转,险些弄晕了自己,好一阵才回味过来张氏话中的内容。   他晃了晃脑袋,揉搓两圈眼眸,扬起一抹甜笑糯声道:“外祖父官复原职,太子马上也要复立啦,阿爹你高不高兴?”   “什么?!”贾赦大吃一惊,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这是什么好消息,是噩耗还差不多。妖妇的靠山回来了,这以后的日子真没法儿过了,想哭。   贾瑚望见贾赦的眼角泛出了泪花,挠头呆呆问:“阿爹怎么流眼泪了?”   张氏淡定道:“他高兴哭了。”   在张氏噙笑却暗藏威胁的目光下,贾赦张了张嘴,咬着牙点下了头。“……对,你母亲说的没错。”   贾瑚:0.0疼也哭,高兴也哭,原来阿爹还是个爱哭鬼呀!   “今后老爷可要好好待妾身与瑚儿,否则父亲可不依。”张氏笑意盈盈补充说:“还有,父亲比较喜欢洁身自好之人,望老爷多注意些自个儿行为,莫要再同从前那般荒唐了。”   瑚儿创造出来的好机会,不抓住好好利用,去治一治老爷的那些坏毛病,简直对不起瑚儿带来的好运气。   贾赦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地点头。   这是威胁他吗?   好啊!妖妇总算露出真面目不装了。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还得乖乖听话。否则不说他岳父,就是张氏一身令人倒霉连天的本事,也能折腾他死去活来。   张氏很满意贾赦的表现,微笑道:“如此,妾身便领瑚儿回屋了。”   团笑目送贾瑚和张氏离开,贾赦的笑脸一下子就垮了,坐在地上唉声又叹气。   随从期期艾艾开口:“老爷,以后咱们……”   “以后?除了听她的还能怎么办?”贾赦耷拉着脑袋,心累地摆手道:“惹不起,惹不起。”   随从不知贾赦怀疑张氏懂妖术,只以为贾赦忌惮张父官复原职,方会向张氏妥协。   一转眼,夜色已经全黑了,点亮了灯笼,荣国府内灯火璀璨。   史氏和贾敬带上了赔礼前往将军府久久不归,王氏留守在荣禧堂里坐立不安,翘首盯着门外,觉得今夜的时间过得异常的慢。   “可急死我了,都快亥时了,人怎还未回来?”她环绕屋子不停地走动,急得直想摔东西。   周瑞家的劝慰道:“太太莫急,咱们和将军府隔了好几条街,路上花的时间多。想来再有一两刻钟,人就该到家了。”   王氏不安道:“我一颗心焦躁的不行,总感觉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周瑞家的不以为然,认为王氏多想了。“咱们荣国府虽多有不及将军府之处,可毕竟是堂堂国公府,况且老太太连家传宝剑都拿出来做赔礼了,将军府不会不放人。”   “最好如此。”想了想,王氏觉得周瑞家的话有些道理,脸色好了不少。   半刻钟后,史氏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王氏喜上眉梢,飞快地跑了过去。   灯光下,她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遍了史氏身边的人,始终不见贾政的身影,笑容不禁渐渐消失,收缩回了心底的不安立刻爆发了出来。   “老太太,怎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老爷呢?”王氏紧紧拽着史氏的手,紧张地问道。   史氏被王氏抓疼了手,吃痛地“嘶”了一声。   她不耐烦甩开王氏,紧随着一巴掌挥到了她的脸上,怒喝道:“闭嘴!吵得我脑仁都疼了!”   王氏敢怒不敢言,低头死拽拳头,压抑着情绪小声询问:“怎不见老爷?他可是走在后头没到?”该死的老太婆,总有一天让你后悔!   史氏看不见王氏眼底深处的愤恨,烦躁道:“人还在将军府,明儿早上我再与敬哥儿过去一趟。”   他们一行人到了将军府门前求见,却不想对方真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足足晾了她将近半个时辰,让她吹了许久的冷风,才派人出来说夜已深,主人就寝了,有事请明天再来。   史氏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当场就气炸了,至今肝脏还疼着。适才给王氏的那一巴掌,虽有她抓疼了史氏之故,其实史氏亦有顺势拿她撒气的意思。   王氏追问道:“为何?”   史氏能说对方不给自己面子吗?不能。   所以,她冷冷瞥了王氏一眼,半个字没说就带着丫鬟走远,徒留王氏在原地变脸。 第16章   次日,天光熹微史氏已起身梳洗。   她命人从宁国府唤来贾敬,两人一口吃的还来不及食用,便匆匆上马车疾驰去往将军府。   到了地方,史氏二人再一次地遭遇了冷待,连将军府的门边都碰不到。   得了主人提前吩咐,将军府门房语气淡漠道:“不好意思,我家将军寅时就出门上朝去了,人如今不在家。两位不若先回去,等晚些时候将军下朝了再过来。”   京城里绝大多数人都知道,骠骑大将军因多年征战沙场,身体到处是伤痛,不良于行。皇帝体恤老臣,专门下旨免其早朝。   故此,从边疆归京养身这些年来,除非遇上了大事,否则骠骑大将军一律不上早朝。   史氏认为对方故意刁难自己,心中十分的火大,脸都快气变形了。   贾敬亦是怒形于色,“大胆刁奴,你当我们贾家人是傻子,不知道老将军不必上早朝吗?”   门房脸色未变,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说明道:“陛下有要事宣布,昨儿中午便差了宫人来通知我家将军今日上朝。”   明明伤了他们家公子在先,还一副他们将军府是恶人的模样。态度如此之嚣张,荣国府的人脸真大。   史氏仔细端详门房的眼神、表情,没发现说谎作假的痕迹,心中顿时有些不确定起来。   想了想,她朝贾敬使了个眼色。贾敬赶忙敛起了面上的怒色,抱歉一笑道:“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不知我等可否入府等待将军归来?”   门房面无表情道:“我家主人们习惯起得晚,这个时辰仍在睡着,醒来只怕还得一个时辰左右。现下府中无人招待,而且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小的不敢随意放人进入,还请两位见谅。”   史氏气得直磨牙,看着将军府门房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倘若不是政儿在将军府手中,随时有断腿残废的危险,她一个国公府地位最高的主人,岂会对一条看门狗一次又一次地放低姿态。   最可恨的是,那条看门狗还全程冷脸相对,说话的语气亦冷得像要掉冰渣。   对于史氏的怒火,门房视而不见。他拱手一礼,退回了门口处,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不再搭理史氏一行。   “我们走!”史氏无可奈何,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转身就要上马车回府。   贾敬赶紧走过去,在史氏登车之前出声道:“婶娘,如果我们回去后再来,将军府的下人又以将军午睡,或者出门干其他事情为借口怎么办?”   一次两次还好,一天跑几次,巴巴地来被人下脸面,他可不乐意。   将军府的下人代表的就是将军府主人的态度,为了刁难他们,史氏觉得贾敬所说的那种可能性极大。   思考片刻,她强忍着怒气道:“上车,将马车赶到路道边,我们就在此处等那老家伙下朝。”   两人这一等就是快两炷香的时间,贾敬在车厢内补了一觉醒来,骠骑将军才出现在了府门前。   见到人,贾敬率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过去喊住了他。“将军请留步!”   下一刻,史氏亦在丫鬟的搀扶下快步走到了老将军面前,开门见山便道:“伤了令公子,是我府里的马不对,但是此事并非小儿贾政有意为之。如今奉上家传宝剑等物作为赔礼,还请将军放我儿归家。”   对方意味深长地瞟了眼史氏,半晌,直到史氏脸上露出了明显焦躁不安的神色,方出声打破了折磨人的沉寂。   “看在张大人和太子的面子上,赔礼老夫收下了。你们且随我进去,让那贾政向我儿道歉赔罪,即可带人离去。”   他的小儿子的伤势不算太严重,将养一两个月自可痊愈。荣国府这些年虽然出现了衰败的势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贾家联合了几家姻亲一起施压,他至多只能关着贾政十天半月,到最后还是得放人。   倒不如卖张家一个面子放人,横竖他还有宝剑拿,也不亏。   大房和二房的纷争是荣国府内部的事情,外人不清楚,以为张家和贾家的关系还跟贾代善在世时候一样和谐。   对方肯放人,这对史氏而言是个好消息,按理说她此时应该大喜过望才是。   然而事实上,史氏的脸色非常的难看,双唇抿得紧紧死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家不肯放过贾政。   前一刻还在各种嫌弃张家,甚至还无情地算计人家的女儿和外孙,这时候却要依靠对方达成所愿,救出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这无异于在史氏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同时,这也间接地说明了,史氏最引以为豪的荣国府,在将军此等朝廷重臣眼中委实不算什么。   尽管不能说一点分量都没有,不过绝对没有多少,可以肯定的说比张家要低很多很多。   也无怪乎史氏一瞬间变脸,不高兴反之抑郁气闷。   贾敬的关注点倒和史氏不同,当下抓住了对方话中的最重点,问道:“张大人和太子?他们……他们不是……”被革职,被废黜了吗?   闻言,将军的神态耐人寻味极了,挑眉反问道:“张大人昨儿个便官复原职了,今日早朝期间圣上亦正式颁布圣旨复立太子。看你这表情,你们家莫非还不知道?”   张家和贾家的关系出问题了?   贾代善一去,贾氏满门剩下的都是些目光短浅之徒,家族呈现衰败之势。假如再失去了张家这门姻亲,荣国府距离坍塌之日只怕将不远了。   史氏忍着不舒服,扯出一个笑容道:“这件事大媳妇昨天跟我提过了一嘴,然而那时候忽闻政儿出事,我满脑子都是担心,便忘记告诉大伙儿这一好消息了。”   当时贾瑚道出张父和太子的喜事,史氏非但不相信,还任由王氏嘲讽了贾瑚母子。更狠的是,史氏甚至不顾贾瑚和张氏肚子里的孩子两个贾家血脉,企图处置他们母子。   想想都觉得讽刺。   心不在焉地进入将军府赔礼,带着的心心念念的儿子出来,史氏坐在马车上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一旁,贾政同样一副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一言不发。   史氏是担心张家为了张氏和贾瑚寻她不快,给史家或者贾家人使绊子。   而贾政是因为被史氏按着头向一纨绔子弟低头赔礼,感觉自个儿失了脸面,抬不起头,心里十分的火大,亦怨着史氏。   本来满面笑容的贾敬,看着他们一个个面如黑炭,渐渐地也笑不出来了,心中腹诽史氏母子俩莫名其妙。   一路气氛冷凝,贾敬受不了那等氛围,浑身难受。马车刚回到了宁荣街,他立刻跳下了马车直奔宁国府。徒留因各自心事互不交流的史氏和贾政,面无表情地走向荣国府。   贾政母子甫一进门,下人们就兴高采烈地奔往了主人处汇报喜讯。   霎时间,整座荣国府便喧嚣了起来。   当王氏抓着贾政的袖稀里哗啦哭完了,贾赦这才代表大房姗姗来迟。   史氏没跟任何人说,此次贾政完整归来,全赖张家的面子。看到贾赦副吊儿郎当走进屋,而张氏和贾瑚均不见人影,王氏立刻就忍不住了。   “我们家老爷脱险归家,嫂嫂和瑚儿这个做侄子的看都不来看一眼,是不是显得太无情了。”   贾赦白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我媳妇动了胎气,吃了药刚睡下。瑚儿那孩子昨夜又受了寒,有些发热,躺在床上起不来。要怪只能怪二弟回来的时间不对,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挑他们母子不舒服之际到家。”   实际上,贾瑚和张氏谁也没事,小的躺在被窝里像头小猪似的呼呼大睡,大的坐在床边考虑儿子明天吃什么。   这怼人的事情,乃出门前张氏亲口吩咐贾赦干的,他不敢不听。   自从开了这个口刚贾政,贾赦就做好了让史氏喷得狗血淋头的准备了,没成想史氏居然只是瞪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骂。   贾赦心中好一阵奇怪,偷偷朝外瞄了眼今日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   王氏委屈地看向史氏,求她做主。“老太太您听听,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   史氏正因张家和太子的事情心烦意乱,心中明白此时形势改变,已不能明目张胆地针对张氏,是以一声不吭,只当没听见王氏的话。   贾赦奇怪于史氏的态度,疑惑的视线扫过史氏,想不明白原因,便投射到了贾政身上。“看来二弟没吃什么苦头,那我就放心了。”   他借口道:“瑚儿的药快熬好了,他怕苦非要我亲自喂才肯吃,便不久留了。”   其实是贾瑚的吃饭时间快到了,他得赶回去投喂。盖因张氏说,此前他累得贾瑚落水病了一着,故而罚贾赦每天喂儿子吃饭赔罪。   等了许久都没等来史氏呵斥贾赦,又见贾赦说完转身就走,王氏立刻急了,冲贾赦喊道:“等等!”   然而,贾赦不仅听而不闻,还特地加快了速度跑路。   要是搭理她回去晚了,耽搁了小祖宗填肚子,张氏非折腾废他不可。   哎呀,还要再跑快点! 第17章   贾政锋利的目光仿佛一把剑刺入王氏的眼睛,呵斥道:“瞎嚷嚷什么?成何体统!”   王氏表情陡一僵硬,讷讷闭嘴,低下了头颅。最近大房的日子难过,她有些得意过头,太跳了。   贾政胸口起伏不定,冷冷横了王氏一眼,忍着烦躁对史氏道:“儿子先去梳洗一番。”被关在将军府的柴房一天一夜,他感觉身上哪里都有虱子爬动,痒得难受。   说罢,贾政躬身退下,目不斜视地擦身越过王氏。   叫贾政冷漠的态度伤到了,王氏死死咬着牙齿,心针扎一样的痛。   史氏瞟见了没好气道:“好了,那副样子做给谁看。”   先是让丈夫漠视斥责,后又遭受婆婆的冷言黑脸,诸多负面情绪如潮水涌上王氏心头。她鼻头一酸,眼泪盈眶,险些就忍不住哭了出声。   史氏觉察到王氏脸上的变化,心里的火气更大了,加大声量道:“我让你适可而止!说你一句你就委屈成这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做婆婆的是如何如何虐待刁难你了!”   在手心上掐出了几道月牙痕迹,王氏强撑起笑容,寻了个借口道:“老太太莫气,我这双眼睛近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寒风一吹或者见光的时间长了就眼红刺痛,有时候还会莫名掉泪。想来是出了毛病,待会儿媳妇便命人寻大夫来瞧瞧。”   史氏语气硬邦邦地说:“是吗?眼睛是一处紧要的地方,可要叫大夫瞧仔细了。”   “是。”王氏低眉顺眼应了一声,压下内心各种消极情绪,轻声询问:“贾瑚无礼撞伤长辈,而张氏私自和张家走动,并且纵子行凶。只因昨日珠哥儿出了意外,耽搁了处置他们。不知老太太打算何时再提他们去祠堂受罚?”   老太太不晓得出于何种心思,今日居然容忍了贾赦的混账行径。但是,老太太素来憎恶张氏,连带着亦不喜爱其子贾瑚。她递了梯子出去,老太太没理由不接过,狠狠收拾他们一顿。   哼!今日她虽拿贾赦无可奈何,却可以扒下他妻儿的一层皮。   王氏尚未知晓张家和太子之事,心里想得十分美,殊不知这恰好戳到了史氏痛点。   当下,她就怒了,指着王氏的鼻子骂道:“闭嘴!我看你不仅眼睛出问题,嘴巴也出毛病了,大夫来的时候,叫他顺带替你治一下嘴巴!”   王氏的心一半茫然,一半恼恨,不知所措地问道:“我……可是媳妇说错了什么话?还请老太太告知。”   “今晨太子复立,张氏父亲官复原职,将军府的人都是看在他二人的面子上,才肯收下赔礼放政儿归家。如今张氏本人对我们又是那样的态度,一旦有个好歹,激怒了她娘家人,求到太子跟前,政儿的仕途可就到头了!”   分析好了原因,史氏戳着王氏的头颅,恶声恶气道:“这关头,还怂恿我去对付贾瑚和张氏,你脑子里装着的全是浆糊吗?”   “什么?!太子和张氏父亲……”宛如两枚火乍弹落在心湖,炸得王氏内心波浪翻滚。她的脸色瞬息万变,青了黑,红了紫,一时之间竟像是哑巴了一般,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太子都被废黜了,居然还能复立,让张家人翻身!   凭什么张氏和贾瑚这般好运气!   心绪剧烈波动,半晌,王氏才找回说话的能力,嗓音沙哑道:“是媳妇错了。”   回过神来,王氏表面上毫不犹豫地向史氏认错,心里头却埋怨史氏故意隐瞒她重要消息,害得她白白挨了一顿骂。   按着发疼的胸口,史氏表情疲倦地摆摆手,“我累了,回屋里歇息,告诉政儿明日再来拜见我。”   王氏垂目应诺,亲自送了史氏出门。   不多时,贾政洗漱好出来,从王氏嘴里获知了史氏离开的原因,不咸不淡地和王氏说了几句话,转头就去了姨娘屋子。   王氏见了简直想杀人,将自己关在卧房里哭了一整晚,第二天眼睛肿得不能见人,只得称病不出门。   ……   七天之后,寒风减弱,气候转暖。   史氏回想起这一阵子府里接连而来的倒霉事,选了一天无雪风柔的日子,发动了两房的人去护国寺上香祈福,求菩萨祛除他们身上的霉运。   张氏心知肚明,他们霉运的是因得罪了贾瑚由上天降下的,得了消息后,想象着史氏戚戚然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   她这一笑,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兴奋了起来,两只小脚踢得张氏的肚皮一鼓一鼓的。   贾瑚发现了张氏蹙眉难受的模样,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过去。桌边喂贾瑚吃饭的贾赦见状,赶紧端着碗追着儿子而来。   贾瑚一边温柔地摸张氏肚子,一边糯声安抚道:“弟弟乖乖,不要踢母亲哦。”   许是听到了贾瑚的话,里面的小家伙果然停止了密集的踢动,安分了下来。   见张氏的眉头松开,松了一口气,贾瑚笑弯了眼睛,夸赞未出世的小家伙道:“真乖,哥哥最喜欢你啦。”   忽地,贾瑚感觉到自己放在张氏肚皮上的手,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弟弟给自己的回应,于是眯着眼睛笑得愈发灿烂。   张氏揉了揉贾瑚脑袋,继而低头看向自个儿的肚子,柔声说:“这孩子,日后必然是个小调皮蛋。”   翡心笑道:“太太已经有了瑚哥儿这个小乖乖,再有个小淘气挺好的。”   这时候,贾瑚扭头发现身后贾赦端着一碗饭菜,双目一眨不眨地瞅着张氏的肚子,模样想摸又不敢摸,直接就道:“阿娘,阿爹也想摸弟弟。”   贾赦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摆手否认:“没有没有。”   张氏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就算了。”   贾赦:“……”忍耐,要忍耐。   “瑚儿,你想不想去护国寺?”原本张氏打算直接派人拒绝史氏,可一想起贾瑚听到消息时候的晶亮眼神,她就改变了主意。   贾瑚趴在张氏的膝头上,眼睛扑闪扑闪地说:“瑚儿没去过,想去。”   “行,那就去吧。”张氏朝贾瑚温柔一笑,抬头看向贾赦,立刻换了一副相反的表情。   她抿紧唇警告道:“我身子重不方便出远门,明日你带着贾瑚随同大伙儿一起去护国寺。再要像上回出门一样弄丢了人,害瑚儿出事,有你好看的,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一定好好看着他,半步不离。”贾赦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应道。   张氏点了点头,心中仍有些不放心,决定明儿个叫上刘奶娘和翡心一起跟过去。   护国寺是本朝第一寺,即便是在寒冬腊月,亦香客如云,香火鼎盛,呈现出了一种不同于集市的热闹。   贾瑚几次出门,皆是随同张氏前往张家,至多只在来往的路途中看过街市的喧闹,到了香火缭绕的护国寺,一眼就被迷住了,两只眼睛压根看不过来。   唯有贾赦提着心,满脸紧张地盯着贾瑚,生怕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走丢了,回去被张氏收拾。   随着人流进入了大雄宝殿,贾瑚在贾赦的指导下,一板一眼地拜完了菩萨。随后,大房一行便离开了荣国府的大队伍,去参观护国寺的景观,满足贾瑚旺盛的好奇心。   走到了莲池,贾赦忽然多嘴,提到春夏池子里百鲤游走的画面煞是好看,贾瑚就不肯走了。   “池子里有锦鲤吗?”贾瑚抓着栏杆,低头往池子里瞧。   贾赦想也不想就回答说:“当然,五颜六色,各种花纹的都有。”   说完便发现贾瑚的动作有些危险,贾赦吓得全身毛发竖起,连忙抱住他道:“我的小祖宗,你小心一点。掉下了湖里,你母亲得剥了我的皮。”   “瑚儿想看锦鲤。”贾瑚渴望地盯着结冰的湖面,奶声喊道:“锦鲤,锦鲤快出来,让瑚儿看看你们……”   此时,恰有一行人从另一方向过来,望见一男人蹲在一边,满脸紧张地抱住了一孩童的两条小短腿,而那名男童则在不停对着湖面喊“锦鲤”。   涂渊素不喜欢多管闲事,今日看见这小童,不知为何却有了说话的冲动。   走到贾瑚身边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提醒道:“湖水结冰了,要到春暖时节化冰为水,才能看见莲池里的锦鲤群。”   贾瑚听见声音停止了呼唤,歪头瞅他。“是这样的吗?”   涂渊点了点头,“是”字即将脱口而出之际,却听见了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第18章   贾瑚自来熟地抓住涂渊的袖摆,指着湖面的成千上万锦鲤破冰而出的壮美画面,高兴道:“小哥哥你看,锦鲤破冰而出啦,不用到春天也能看到他们呢,真漂亮!”   涂渊循声看去,望见了冰池中奇异的画面,瞳孔本能地收缩起来。   只见一大圈的冰面破碎,成群结队的锦鲤争先恐后地跃出湖面,带起了漫天晶莹水珠,滴滴答答滴洒落到冰面上。   此景蔚为壮观,又显得美妙绝伦,美得像一副精心绘制而成的画卷,令人不禁叹为观止。   冬日里京城遍地是雪色,放眼望去,银装素裹,到处一片白茫茫的。美则美矣,可看了几个月看多了,也总有看厌的时候。   如今虽说已到了残冬,但前些天还下了一场雪,距离春暖花开,姹紫嫣红的时节还有一段时间。因而眼下京都的色彩还是以白为多。   这会子池面上出现了一片色彩斑斓,无异于在冰白的世界里添上了一抹浓烈的色彩。又由于那斑斓是一大群锦鲤造就出来的,同时也给当下万物沉眠的寂静世界带来了一份勃勃生机。   贾赦一干人等目光痴迷呆滞,统统看傻眼了。半张开的嘴里,情不自禁溢出赞叹之音。   “真漂亮!”   “这、这是……”   “万鲤破冰舞跃,如此壮观绮丽的一幕,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菩萨,菩萨显灵了啊!”   跟随在涂渊和贾瑚身边伺候的人,深信面前的一幕是菩萨显灵弄出来的奇迹,全体屏住呼吸,瞪大两眼欲将之深深烙印在脑海处。   涂渊观察的分外仔细,因而发现更奇妙的一幕。每一拨跳出池面的锦鲤,脑袋总是一致朝着一个方向,那就是贾瑚的所在点。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涂渊总觉得那些锦鲤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欢喜,每一次跳跃都在努力展现自己的身姿,表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便仿佛……仿佛宫里的那些妃嫔打扮得花枝招展,极力吸引他父皇的目光一样。   摇了摇头,晃掉脑海中不适宜的想法,涂渊低头注视拍掌欢笑的贾瑚,目光分外惊异。“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听见了他的声音,贾瑚仰头脆生生问道。   涂渊视线转向冰面万鲤破冰的奇景,喃喃道:“锦鲤……怎么可能破冰而出?”   这冰层少说也有一指厚,坚硬得很,居然生生给一群鱼撞塌了一大片。假如不是亲眼所见,而是从他人口中听来,他必然不信。   涂渊双目出神,询问自己。“它们又是为了什么,在这个时间点拼尽力量撞破冰层出来,还如此的兴奋欢快?”莫非当真如众人所说的那般,是菩萨显灵了?   贾瑚误以为他在问自个儿,不假思索便道:“当然是为了瑚儿!”   “锦鲤们一定是听见了瑚儿的声音,出来见瑚儿的。”贾瑚看向鱼群问道:“鱼鱼,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涂渊看见这个矮自己半个身的男童,一本正经地询问一群锦鲤,半晌无语。不成想,池子里的鱼群听到了贾瑚的问话却是甩动尾巴,跳得更欢了。   见此情形,涂渊目中的惊异进一步加深。   忽然,他身边一个和贾瑚年龄相仿的男童开口道:“我也喊过锦鲤,为什么他们不出来?”   “我问问它们。”贾瑚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对方,说着就冲莲池里的锦鲤问了一句,听到了答案才道:“鱼鱼们说了,因为我最漂亮,还有它们很喜欢我。”   男童看看贾瑚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懂了,我以后会努力长得更好看的。”   涂渊:“……”   这时候,贾瑚从荷包抓出了一把小糖块,打算和同族们分享。“瑚儿也很喜欢鱼鱼你们,这是我最喜欢的糖,给你们吃哦。”   涂渊赶忙出言道:“鱼不吃糖。”   “是这样的吗?”贾瑚挠了挠头,指着鱼群道:“可是鱼鱼们说吃的。”   涂渊噎了一下,干巴巴道:“能和鱼交流对话,你真厉害。”   贾瑚听不出其言外之意,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夸赞自己,开心地点动脑袋,旋即挥手将掌心的小糖块撒向鱼群。   紧接着,涂渊便清晰地看见,那些糖块还在半空,水中的锦鲤就急不可耐地跳了起来,争相张嘴去抢。   男童发现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一边脸,奇怪问道:“小叔,你怎么捂着脸?”   涂渊深呼吸一口气,艰涩地开口:“没什么,就是觉得脸有点疼。”   贾瑚掏空荷包喂完了同族,恰好听见涂渊这句话,于是挺身而出道:“小哥哥你脸疼?瑚儿给你摸摸吧,摸摸就不疼了。”   他踮起脚尖,拉开涂渊捂脸的手,一边用自己的小肉掌轻柔抚摸其脸,一边道:“摸摸你,给你好运气,马上就不疼了哦。”   涂渊:“……”   三人交流期间,护国寺莲池万鲤破冰的动静已通过人口传到了寺庙各处,惊动了庙里的香客。   待涂渊回过神来,眸光往四面八方一扫,哪一边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涌过来。   心中登时一紧,来不及多加思考,涂渊一手抓着贾瑚,一手拉住小侄子,趁着人流还没有冲到,赶忙向着桥下走去。“人太多,桥上不安全,我们快下去。”   闻言,贾赦等痴迷奇景的人忙不迭回魂,急忙护着各自的小祖宗下桥,去往远离莲池的安全之处。   出来后,贾赦特地回头看了眼莲池,见那边人头攒动,人挤人,活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擦了把汗,后怕道:“还好跑得快。”要不然被困在桥上出都出不来,倘使小祖宗又不小心被人挤下了水,他就死定了。   “锦鲤!好多锦鲤!”   “前面的麻烦让一让,让我看看,一眼就好,一眼就好!”   “水里都是鱼的身影,看得人眼花缭乱数都数不清,护国寺莲池里的锦鲤全都在这儿了吧!”   “真真是菩萨显灵了!”   “锦鲤本就是寓意吉祥之鱼,如今护国寺的这一群又得了菩萨的青睐,沾染上了仙气。若能求得一条回家供着,定能护一家安宁,保一族繁盛!”   “怎么求?捐万两香火钱够不够?”   “护国寺的大师呢,有没有大师在此?敢问一声,我等要如何才能请走一条莲池锦鲤?”   莲池周围人声喧嚣,议论纷纷。   贾瑚听着那边方向飘过来的话语,双眸骤然发亮。“原来锦鲤可以带走的吗?阿爹,我们也带一些回去养吧!”   “这些锦鲤是护国寺豢养的福鱼,想要请走,得问过人家护国寺的意思。”说实话,贾赦其实也很想要。   “小叔叔,我也想养。”跟在涂渊身边的太子嫡子心动道。   涂渊还未给出答复,远处一身高八尺的男子就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个眉须雪白的老和尚,正是当朝太子和护国寺主持。   “小弟,充儿,你们也是听说莲池万鲤破冰过来的吗?”   太子拉住弟弟和儿子说话,主持的视线却在扫到贾瑚的刹那定住,挪不开了。 第19章   恰好,贾瑚也被主持长长的白须和白眉吸引了眼神,当下两人的目光便对触到了一起。   贾瑚见对方只是微微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没有感觉到恶意,唇角微微绽放出了一抹纯真的笑靥,软糯糯道:“你的胡子真好看,白白的,和外祖父的完全不一样,编成小辫子一定也很漂亮。”   主持依然保持着那副姿态,出神地盯着贾瑚的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似是没听见贾瑚的话。   不过,贾瑚说完这句话后,注意力亦离开了主持,转移到了贾赦身上。只见他直愣愣的看着那名与主持一同过来的男子,双唇微颤,神态拘谨且紧张,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贾瑚握住贾赦的一根手指,发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禁问道:“阿爹你怎么了?”   “太太太太太……”贾赦咽了咽口水,一瞬干涩的喉咙能发出声音,却说不成完整的一句话。   贾瑚小眼神茫然,顺着他的视线找到了太子。“太太?哪家的太太?”   太子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侧身看过来,吓得贾赦一个激灵,忙不迭捂住贾瑚的嘴巴,讪笑道:“小儿童言无忌,还请太、太子殿下见谅。”   太子看着贾赦那张脸,很快想起了他是谁,扬唇浅笑道:“是贾恩侯啊,这是你家孩子吗?长得委实娇憨可爱。”   两人没多少交情,仅仅在一些公开必要场合上碰过面,彼此间单独的对话都没有过,亏得太子记忆好才能叫出贾赦的名字。   其子充儿指着嘴巴被贾赦掩住只能好奇眨眼睛的贾瑚,兴奋道:“父亲,你看那边莲池里的锦鲤,就是这位小弟弟唤出来的,他可厉害了。”   诸人所占位置的地势较高,不需要特地挤到莲池四周,亦能望见莲池中央的万鲤腾跃的异象,就是不太清晰而已。   太子放目远看而去,当即就被那等场面震撼到了,眼光粼粼闪动,眸中的惊讶几欲溢出眼眶。   “瑰丽妙绝,奇绚无双。原来神佛显灵,万鲤破冰竟是真的!”   先前和主持在后山梅林里谈禅论佛时,太子偶然听见匆匆跑过的香客边跑边说护国寺莲池出现了吉象,其实内心半信半疑。   只不过见所有人都往莲池方向跑,太子为了满足心中的好奇,便偕同主持过来一探究竟。   想不到,还真的见到了一道万鲤争跃的奇景。   对于儿子所说的话,太子根本没当真,一笑而过,问众人道:“你们来得早,可曾看见鱼群是如何破开冰面的?”   此时一道冷风吹过,涂渊感觉有些冷,伸手拢了拢斗篷。   他看向贾瑚,冷静地解释道:“先前我们站在桥上,看见这位弟弟冲着冰面呼喊锦鲤,刚喊完鱼群就冲破冰面涌出来了。充儿说的不错,那鱼群确实是他唤出来的。”   实际上,涂渊亦觉得出口的话很是荒谬。但一则他亲眼所见,二则让贾瑚打了几次脸。就算这件事说出来令人难以置信,他也不得不相信,这名为瑚儿的小童,身上的确存在某些不凡之处。   尽管涂渊还不到幼学之年,但生长于复杂的宫廷,心智远超同龄人成熟。儿子的话太子可以当成幼童稚语,但是涂渊的话,太子就要好好斟酌了。   “喊一喊……就出现了?”太子脸庞上露出了明显的讶异之色,目光锁定贾瑚,仔细端详这个团子大的娃娃,缘何能够拥有这般叫人惊奇的能力。   这时候,一旁充木头的主持亦是有了动作。   他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用一种发现了佛宝的眼神凝视着贾瑚,激动出声道:“老衲观这位小公子面相不凡,深受神佛眷顾,魂蕴大福气。此番万鲤破冰的奇象因其而出,九成九为真。”   心情过于不平静,主持的说话声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儿,越说盯着贾瑚的眼睛越亮闪。   护国寺主持高龄一百,地位崇高,早些年曾算出了当今太后和先皇后身怀凤命。果不其然,后来二者均母仪天下了。   于太子甚至世人眼中,他是一个得道高僧,说的话极有分量。   霎时间,太子凝望贾瑚的目光就发生了某些变化。“主持的意思是说……这孩子是个福缘深厚之人?那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又将拥有怎样的未来?”   主持不能说自己看不出来,只是神秘的笑了笑,做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闭口不愿多说的模样。   太子摆出严肃的表情,点头道:“孤明白了。”神眷之人,身怀厚福,未来注定不凡,拉到自己一方的船上必定出不了错。   主持浅笑颔首,高深莫测地念了句佛号。   话题的当事人贾瑚懵懵懂懂,脑袋冒泡泡似的冒问号。“……听不懂。”   这年头,道观里、寺庙里的大多懂得忽悠神术,护国寺里以主持最为精通此道。   他立时笑成褶子脸,做出最慈祥可亲的样子,轻声诱哄贾瑚道:“小施主一入寺便引得一池福鱼震动,可见与我佛门缘分不浅。你若愿随老衲修行,修身成佛绝不是问题。”   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接着忽悠说:“至多三十年,这世间必能多出一尊佛法滔天、神通无限的得道活佛。”   此子相当于一个活着的佛宝,倘若有幸得之,护国寺想没落都难。说不准几十年间,寺里还真的能够修出一个两个真佛。   “随你修行?”贾瑚眨巴两下水灵灵的眼眸,瞅了瞅远处莲池中的锦鲤,点头道:“好啊,那你可以把池子里的锦鲤给我吗?”   呆若木鸡的贾赦顾不得内心的波涛汹涌,当即高声反对道:“不行!老和尚你休想拐我儿子当小和尚!”   吼完了主持,担心他不死心继续纠缠,贾赦飞快朝太子行了个礼,然后从速抱去贾瑚就跑。   一系列溜之大吉的动作贾赦闪电般完成,等到他们跑得不见了影子,主持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回到了护国寺正殿,贾赦瘫坐在了地上喘气,还不忘低头数落贾瑚。“为了几条鱼卖身当给人小和尚,傻的吧你。你知道人家的话是什么意思吗?什么都敢答应,别人卖了你换钱你也不知道。”   狗比老和尚,看他儿子受神眷有福运就想忽悠进寺庙里,据为己有,简直其心可诛!   哼!不说张氏,单单为了瑚儿这个活福宝,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拐跑。   贾瑚捂紧耳朵,鼓起腮帮子道:“声音太大,瑚儿耳朵要坏了。”   雄起不到片刻,贾赦立刻怂了,小声说:“是我的错,我替你揉揉。”   另一边,随着贾瑚的离去,莲池里的万鲤渐渐潜回了水底,听而不闻,视而不见香客们的挽留。   很快,壮观斑斓的鱼影消失不见,水面回归了平静,莲池里只余下一圈碎裂的冰块。   岸上、桥上的人们捶足顿胸,一众迟来错过的人更是懊悔得想哭。   万鲤吉象消逝,没法子,人们只好转换目标盯上了护国寺力道和尚。百般纠缠,就是为了请一条莲池锦鲤回家供养。   然而除开太子和涂渊,其他的主持一律拒绝不给,就连史氏和王氏再三恳求,亦碰壁败退。   之后,主持觉察到某些人贼心不死,为了防止他们擅自捞取,特地调遣来了一群和尚看守莲池。   这般,逗留在莲池周围的人们才肯离去。   而谁都没有发现,这段时间里护国寺内潜进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第20章   求鲤遭拒,史氏一行人闷闷不乐地回到大雄宝殿前。   不远处屋檐下,刘奶娘正帮着贾瑚整理凌乱的衣裳,而贾赦则蹲在贾瑚面前,低着脑袋奉献自己的发髻给他捏来玩。   贾珠眼尖,率先发现了贾瑚等人,指向那边说道:“老太太,母亲,你们快看,大伯他们在那里。”   闻言,史氏视线搜寻到了贾瑚他们所在,拉长着脸带人走过去。   史氏不悦的目光扫过贾瑚,继而瞪了贾赦一眼,低声呵斥道:“佛门重地,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你蹲在此处让一小儿玩头发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我起来。”   尽管最近一阵子,史氏因为顾忌再度崛起的张家,不好明目张胆的为难大房。一般情况下见了贾瑚他们都是漠然视之,并不刻意找茬。   但一旦心情不好,她便忍不住数落挑刺几句,譬如现在。   头上悬着张氏那把利箭,现又知晓儿子是引人争抢的福娃娃,贾赦对贾瑚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宝贝的不得了。   故此史氏的话音刚消散,他就毫不犹豫地出声回护道:“您误会了。是儿子发髻意外散乱,瑚儿孝顺,主动要求替我收拾整齐。”   王氏持怀疑态度,史氏同样不信。“果真如此?那为何你发髻还是乱蓬蓬的?”   贾瑚下意识想摇头,幸而贾赦提前发现了他的意图,抢先抱住他的小脑袋,制止了他拆台。   唉,他这个儿子有福是有福,但就是某些时候忒实诚了些,显得傻乎乎的,真让人着急。   “当然。”贾赦说谎不眨眼,巧言狡辩道:“瑚儿人小,双手肉乎乎的不灵活,兼之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活儿,手艺生疏,以致于弄得不太好,所以看起来有些蓬乱。”   “岂止有一些?”王氏阴阳怪气。   贾赦瞥了眼她身边的贾珠,皮笑肉不笑地反击。“其实瑚儿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要是换成珠哥儿来,指不定还会弄得更糟糕。”   贾珠是王氏的弱点之一,贾赦明白自己抓住这一点下脚准没错。   果然,王氏气得不轻,看着贾赦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贾赦得意地抖抖腿,心安理得地想,王氏企图拿贾瑚作筏子,他用对方的儿子还手,很公平。   “够了,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都给我收敛一点。”史氏注意到有人听见响动看了过来,不得不出声制止了两人的针锋相对。   王氏捏了捏手,脸上挤出一个端庄的笑,仿佛刚刚没和贾赦起过争端似的,温和道:“方才菩萨显灵,庙里莲池出现了万鲤吉象,你们可去看了?”   贾赦捂紧贾瑚的嘴巴,故意道:“有这回事吗?不知道。”   说罢,发现贾瑚咬住了他手心一块肉。不过贾瑚根本没用力去咬,贾赦没感觉到疼,索性不去管。   王氏眼底深处闪过一抹自得,特意露出了可惜的神情,用尽所会的词语描述起了当时的景象,言语间暗示贾瑚和贾赦没福分。   翡心一帮丫鬟婆子低头默默翻白眼。   没福分?呵呵,然而你口中千吹万捧的吉象,却是小公子唤出来的。   况且主持大师都说了,她们家小公子乃神佛喜爱的福娃娃。如果连他都没福分,天下人只怕得有九成是扫把星。   贾赦怀里的贾瑚,发现一直无人理会自己,水润润的大眼睛控诉地瞅着贾赦,一面用牙齿尖尖轻轻啃磨他掌心肉,一面扭动身子“呜呜”叫着。   刘奶娘看过去,只一眼就瞧懂了贾瑚的需求,提醒道:“老爷,小公子这是饿了。”   贾赦连忙撒手,放了贾瑚自由。“是这样的吗?”他还以为瑚哥儿是牙痒了,用他的手心肉磨牙来着,原来是饿了吗?   贾瑚乖嗒嗒点头,捏肚子道:“肚肚不开心,咕咕咕哭了。”   “走,咱们去用素斋。”牵起贾瑚的手,贾赦问一旁面无表情的史氏道:“老太太可要一同前往。”   史氏不咸不淡道:“我暂且还不饿,你们自去即可。”   贾珠一听急了,跺脚叫嚷道:“我饿了,我要吃!”   “老太太您看这……”王氏抱住贾珠,一脸为难地望向史氏。   史氏抿紧双唇,语气听不出喜怒。“那就一起去吧。”   珠哥儿这孩子幼时看着与政儿一般乖巧孝顺,随着年纪渐长长大气性反倒大了起来,愈发的不懂事了,必然是王氏不会教孩子。   也罢,赶明儿便将哥儿带到自个儿身边养着吧。   虽然史氏答应了跟贾瑚他们一同前往用膳,不过到了专门为香客准备用斋的斋堂,为了不影响自己的食欲,史氏便带人去了另一处地方就坐,不和贾瑚父子坐在一桌吃。   贾瑚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面等饭,对于史氏的嫌弃根本一无所知,更遑论个中感觉了。   而贾赦早已习惯史氏的这种对待,压根不在意。   不多时,饭菜端上了饭桌,贾瑚兴奋地伸手去抱碗,却被贾赦挡住拿到了他自己手上。   他熟练地端着饭碗准备投喂贾瑚,问道:“说吧,想吃哪个菜。”   贾瑚晃荡小短腿,语调软绵绵的说:“瑚儿可以自己吃哒。”   “不行,你娘说了得喂你一个月,一餐都不能少。”片刻不犹豫,贾赦干脆果断地摇头,哭丧着脸道:“如果她知道我不按照她的吩咐做,我就惨了。”   贾瑚一看他快哭了,连忙妥协道:“别哭啊,我让你喂就是了。”   贾赦总算松了一口气,而贾瑚却是叹了一口气,咕哝道:“唉,有一个爱哭鬼阿爹,瑚儿真的好苦恼。”   涂渊一进来便听见了贾瑚这句话,抬眸看他一个小团子偏偏蹙着眉头一副忧愁的模样,心中忍俊不禁,唇角牵起了一抹浅笑。   没惊动贾瑚父子,涂渊一行人低调走到了不远处的空桌坐下。   太子收回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眸光微微黯淡了下来。   贾瑚父子相处的一幕,令他情不自禁回想起年幼时和皇帝相处的情形。   那时候皇后健在,身边没有那么多异母兄弟虎视眈眈,皇帝对他万般疼爱他,也曾亲手喂他吃饭、帮他穿衣、亲自教他认字开蒙……   他和父皇的父子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好像是母后逝世后吧,他的异母兄弟们纷纷长大,开始觊觎他的太子之位,千般花样挑拨离间,算计于他。   以致于,他和父皇走到了如今这种地步。   不过他从未有过异心,如果父皇仍如同从前那般坚定地相信他,便不会因一句两句小人谗言,而怀疑他企图造反废了他一次。   说到底还是人心易变。   觉察到太子神情恍惚,涂渊轻声唤道:“兄长?”   太子眨动下眼睛,回神笑了笑道:“没事。”   说完转头撞见儿子眼巴巴凝望自己,满脸的欲言又止,太子疑问道:“充儿可是有话想说?”   涂渊轻笑一声,目光飘向贾瑚那边。“他呀,羡慕别人家的儿子能吃到父亲亲手喂的饭。”   “原来如此。”太子恍然大悟,不由得摇头失笑,旋即举筷夹菜送到儿子嘴边。“来,阿爹喂你。”   此前他遭到废黜被幽禁,这孩子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头,喂一次饭又何妨?   充儿欢呼一声,吃下了嘴边的菜,扑到了太子身上撒娇。“爹爹真好。”   此时,香客斋堂另一角,王氏突然尖叫一声,手脚胡乱挥舞,弄翻了一桌子的菜。洒得于她同桌的史氏、贾珠满身的饭菜汁水,好不狼狈。   刹那间,满屋子的目光均投射了过去,史氏脑中的一根弦崩断,气红了眼睛,骂道:“王氏!你在干什么?是不是疯了?”   “蜘蛛!有蜘蛛从房梁上掉下来,落在了我身上,爬进了我的身体里。”王氏惊恐失措,吓得哇哇大哭,半点勋贵夫人的形象都没有。   感觉到那不安分的大蜘蛛在自己身体里爬来窜去,王氏冷汗如雨,手脚麻痹,浑身尽是鸡皮疙瘩。   这会子她一动不敢乱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哀求道:“好大的一只……呜呜……快来人帮我弄出来!”   若想弄出王氏身上的蜘蛛,必须扒开她的衣裳。   然而斋堂里女的男的都有,众目睽睽之下,就是丫鬟们想帮她亦不敢当众动手。   一和尚了解了始末站了出来,“东边不远处有空闲寮房,贫僧这便带施主过去。”   王氏涕泗滂沱,僵着身体道:“我一动它就爬得更厉害,我不去!”   斋堂里人不少,指不定就有几个认识她们的。史氏觉得荣国府的脸都给王氏丢尽了,心里烦躁得不行。   她用袖子遮着脸,强忍着火气,不耐烦命令自己的丫鬟道:“来人,将她带去寮房。”   当下史氏身边的四个丫鬟就围到了王氏周围,不管王氏的恐惧和不愿,推着她出了斋堂,随僧人远去。   贾赦目送哭哭啼啼的王氏远去,啧啧摇头,小声道:“好好跟我们一桌吃饭,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偏偏要跑到那一桌,真是活该。”   贾瑚乖乖仰着头让刘奶娘擦干净嘴巴,“这是不乖的后果,阿娘说的。”   “什么意思?”贾赦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贾瑚低头揉肚子,头也不抬道:“就是婶娘她们总不学乖,对瑚儿不好,所以遭受的波折麻烦比较多。”   贾赦脑子中忽然闪过什么,但速度太快,他没能及时抓住那一缕思绪。   他绞尽脑汁去回想,然而想到脑袋都快爆火乍了仍然没有头绪,片刻后不得不放弃。   一场简短的闹剧之后,用过素斋的人渐渐离去。   太子带着充儿去听主持讲授佛法,涂渊不感兴趣,便带着两名侍卫去了后山梅林里赏景,顺便消食。   走着走着,他又一次地遇见了贾瑚父子。   不同于前两次贾瑚醒着,这一回他趴在贾赦怀里熟睡,涂渊隐约可见其头上插着两朵梅花,手中还攥着一枝,哪怕睡着了也不松手,不禁莞尔。   涂渊自小体虚病弱,养于太后宫中,甚少出现在人前,贾赦有幸见过太子,却未曾见过涂渊,因而并不识得他。   不过先前听太子亲密地称他为小弟,一看他的年龄,再加以推测,贾赦很快就猜出了涂渊是太子的同胞兄弟,当今十三皇子。   发现涂渊从对面走来,贾赦微微一愣,旋即快步走过去向其躬身。“见过殿下。”   涂渊摆手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亦不必唤我殿下,称公子即可。” 第21章   贾赦从善如流,恭敬地唤了声涂渊公子。   突然,他怀里的贾瑚扭动了一下身子,肉软软的巴掌“拍”的一声印在了贾赦的右脸上。   睡梦中,贾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浑然不知,呼吸声浅浅,小肚子起起伏伏的,依然睡得跟只小猪似的。   被他这一招打断思绪,贾赦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说的话,一时之间只能满脸尴尬地朝涂渊干笑。   涂渊眸光投向贾瑚,理解地笑了笑,说道:“室外风大,他年幼稚小又是这般睡法容易着凉,你带他回寮房里睡吧。”   贾赦缺乏锻炼,加之素来热衷于和妻妾行房中之事,是以肾虚体衰。贾瑚看起来人小,但还是有些斤两的,他抱了一会子双臂就感觉发酸了。   佯装若无其事地掂了掂怀里的贾小猪,贾赦不好意思道:“公子您继续赏花,那么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涂渊拢密实斗篷,微微颔首,打算再逛半刻钟就回太子那边。   双方面对面走过,逐渐拉开了距离,眼看着再有一个拐弯,这一个角落的梅林里就要失去了他们的身影。   可就在这个时候,气温骤然急速下降,此方天地多出了一股不同于寒冬的冷意,同时亦安静得古怪。   皇宫是天下第一富贵的地方,却也是天下第一危险的地方。涂渊生于斯长于斯,在诸多暗算下活到如今,对危险的感知不可谓不敏锐。   当四下气氛突然转变的刹那,他就觉察到了不对,面色大变喊道:“有危险,快跑!”   只可惜敌人准备齐全且来势凶猛,涂渊的提醒还是迟了一步。   霎时间,暗处两道快箭划破空气射在了两名侍卫身上,紧随着四面八方出现了一群蒙面凶徒的身影,涂渊来不及做出动作,便给他们围在了中间。   涂渊心智再如何成熟,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武力弱小,面对一群带刀的高武力敌人,他连一丝丝破开重围逃出包围圈的可能都没有。   考虑挣扎可能带来更坏的后果,涂渊没有反抗,反而定住心神镇定下来观察敌人。   抿唇看着刺客们将绳索绑在自己身上,堵住了自己的嘴巴,涂渊马上看破了刺客暂时没有动刀子杀他的意思,内心深处已然肯定这群人只是想将他劫持带走。   至于刺客绑架他的目的为何,线索和信息不够,涂渊就猜不到了。   与此同时,贾赦那边的丫鬟婆子统统让蒙面刺客敲晕了。贾赦抱着依旧睡得美滋滋的贾瑚,傻了一般站在那儿。   不是他不想动,实乃脖子上架着两把利刃,贾赦害怕稍微动一下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涂渊眼角扫到了他们的处境,由于嘴巴被封住开不了口,唯有用眼神表达歉意,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们父子。   “绑起来!”刺客头目一声令下,贾赦也享受到了和涂渊一样的待遇,而贾瑚则是落入了一名刺客的手中。   换了个陌生怀抱,贾瑚一丁点感觉都没有,该怎么睡还是怎么睡,涂渊和贾赦见此情形心情分外复杂。   那名刺客瞄了眼睡相香甜的贾瑚,询问头目道:“大人,这娃娃绑不绑?”   长了一双倒三角眼的头目望向说话者怀抱中的贾瑚,见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呼呼大睡,双颊红扑扑的,出口的话不知不觉改变了。   “这么小的一点,松开了也碍不了事,还睡得如此死沉,绑不绑都一个样。”   意思就是说不绑了。刺客得到了答案,点了点头。   被五花大绑的涂渊看看自己,看看贾赦,再看看酣然大睡的贾瑚。果然是福娃娃,被劫持的待遇都和他们不同。   这时候,刺客头目从怀中取出三张画像,第一个先来到了涂渊面前进行对比。“没错,和画像长得一样,此子是狗皇帝的十三子无疑了。那么,剩下的两个就是狗太子父子了吧?”   念叨了一句话,头目冷笑一声,旋即捏着画像行至贾瑚和贾赦面前。   然而摊开画一看,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大惊道:“这俩怎么和画里的不一样?!”   头目怒气冲冲地拔掉了贾赦嘴里布条,用刀威胁,凶神恶煞地质问:“你不是狗太子,是何人?不说我就杀了你!”   贾赦两股颤颤,闭着眼睛吼道:“我乃荣国府一等将军贾赦,你们这群恶徒若敢伤害我们父子半分,就算逃到海角,我国公府也绝不放过你们!”   别看他吼声听起来特别的有气势和力量,实际上贾赦心里却虚得厉害。   盖因贾赦心中明白,他家里的那群人,如果听到他身死的消息,拍手称快都来不及。到时候,心里指不定要如何感激害死他的凶手,更谈不上为他报仇了。   如是想着,贾赦泪眼汪汪地瞅着刺客怀里的贾瑚,无声地呐喊:儿子嘞!快别睡了,再睡你爹就没命了!快醒醒!你不是福娃娃吗?怎抱着你还能倒霉地遇上一帮子要人命的刺客呢?   这时候,贾瑚突然翻了翻身。   就在贾赦以为他即将睁眼醒来的刹那,贾瑚将脸脉进了刺客的胸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舒服声。   贾赦:“!!!”   涂渊:“……”   头目盯着贾赦那张变来变去的脸,皱了下眉头,忽然又是阴冷一笑。“荣国府?贾家?当年害得我等先人国破家亡,亦有你们贾家的一份‘功劳’。想必到了地府里,陛下和诸位大人的鬼魂见到你们,必然不胜欢喜。”   撤掉放在贾赦要害处的刀,头目塞密实了他的嘴巴,粗鲁地将人推到了下属脚下。“来人,将贾家父子一同带回去,让殿下在诸位先人面前取他们的人头血祭。”   涂渊早在刺客头目取出画像对比的时候,便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些问题。后来又听见了他对贾赦说的那一番话,立刻就肯定了这批刺客的身份是前朝反贼。   除此之外,反贼手中的画像,亦是在明晃晃地告诉涂渊,他们有内应在宫中。   再思及他们兄弟今日秘密出宫,除开皇帝和宫中几位发展出了势力的皇子,再无一人知晓。   综合两点来看,涂渊不得不怀疑自己此次遇劫,有他那群异母兄长的手笔在其中。   想必他们前一次陷害兄长谋反没能成功,这一回便利用起了前朝反贼借刀杀人,夺取兄长的性命。   又因为兄长复立一事,少不了自己在父皇面前求情,所以此次他们连自己也不想放过,打算趁他们出宫的机会,将他们兄弟和充儿一并解决在外。   短短几句话的信息量,短短一晃眼的功夫,涂渊便推测还原出了八成的真实的情况,两只眼睛暗沉沉的,好似在酝酿着什么未知的暴风雨。   “刚才的声音就是这边传来的,喊着什么凶徒、杀人的话,可把我吓坏了,诸位大师你们快过去看看。”   一道年轻的男音突如其来闯入,随之而来的还有成群的脚步声。   刺客头目意识到是适才贾赦的声音引来了外人,登时表情一凛,压低声音道:“不好!有人来了!   “横竖已经抓到了一个狗皇帝的儿子,另外还有两名贾家人,用来祭天已经足够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就此罢手,马上撤走!”   头目对着下属们招了招手,其中一半人快速动作起来,推攘涂渊和贾赦进入了来时的暗路。   另一半人等他们走远之后,飞快抹掉了地面上伙伴离开时留下的痕迹,继而故意留下了脚印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等僧人们来到了这里,看见的只有满地的贾家丫鬟婆子、受伤晕厥的两名宫廷侍卫,以及一连窜凌乱的脚印。   护国寺内一团乱,太子听闻涂渊失踪的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面派人带着自己的令牌去官府调遣官差搜找涂渊,一面派人入宫通知皇帝和太后。   但是,王氏知悉贾赦和贾瑚与涂渊同时失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心情却恰恰相反。   她不忧反喜,甚至悄悄地恳求上苍保佑贾瑚父子死在外头,好由她的丈夫贾政继承荣国府爵位。   殊不知,她诅咒去死的人正躺在一辆普通马车内,睡得十分的舒服。   好吧,舒服的其实只有贾瑚一个。   车厢内,涂渊和贾赦被捆成粽子。而贾瑚却头枕着涂渊的肚子,双脚搭在贾赦的腿上,睡得香喷喷的,还不时地傻笑砸动小嘴,仿似梦里吃到了什么美味的东西。   若是“枕头”和“脚垫”动一下,贾瑚还不依地蹬腿咕哝。   涂渊二人瘫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心累透了。 第22章   十多个前朝余孽经过乔装之后,驱赶着车马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了他们在某座山头的临时落脚点。   这里荒山野岭,方圆百里不见人烟,即便是叫破了嗓子也无甚用。是以赶着涂渊和贾赦下马进了一个山洞里,反贼们索性拔掉了二人嘴里的堵塞物。   只不过,他们身上绳子依然没有解开。   发现贾瑚没被带进来,贾赦一下子就急了,壮了壮胆子喊道:“我儿子呢,把我儿子还给我!”福娃娃不在身边没有安全感怎么破?   守在外头的贼人冷哼一声,不多时一刀疤脸提着酣睡状态的贾瑚走进来,停在了贾赦面前。   贾赦本质还是比较怂的,面对刀疤脸阴鸷的目光,不一会儿他就装不下去刚强了。   他往身后山壁缩了缩,“你、你想干什么?”   “再瞎吼就割掉你的舌头下酒!”杀气腾腾地威胁了贾赦一句,刀疤脸一把将他推倒在地,然后放了贾瑚到他的肚子上。   这下子,贾赦便成为了一张人形大床。   睡梦中,贾瑚亦好像感觉到自己躺到了温暖柔软的“大床”上,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身体仿佛小虫子似的拱共了几下,自动在贾赦身上找了一处最舒服的位置继续呼呼睡。   打量着贾赦陡然僵硬的表情,刀疤脸以为他知道害怕了,不屑地嗤笑一声,转身走出了山洞。   良久,贾赦磨了磨牙,难产似的挤出了一句话。“我生的是一只猪吧!”   涂渊简直不能再同意了,“是有那么点像。”   贾赦:“……”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之后,贾小猪迷迷糊糊转醒。   涂渊发现后呼出一口气,暗道:可终于醒过来了。   感觉到了身上的动静,贾赦哼了哼,双目无神地盯着山洞顶,有气无力地开口道:“我从不知道你这么能睡?”   贾瑚握着小拳头揉搓圆眼,揉掉了眼里朦胧的雾气,后捂着小嘴巴打了个哈欠。“这是什么地方?阿爹,你带瑚儿来这里做什么?”   贾赦简直想呵呵,木着脸道:“想太多,我哪有本事带你来这里。”   涂渊出声解释说:“是前朝余孽劫持我们至此。”   “好看的小哥哥,你也在呀!”贾瑚这才发现山洞里还有另一个人,瞧清楚了涂渊的面容,高兴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小屁股恰恰坐在了贾赦肚子的正上方。   贾赦哎哟一声低叫,龇牙道:“祖宗诶,你快下来。你爹的肚子不经坐,要坏掉了。”   贾瑚迷茫地眨了下眼睛,低头瞅了瞅自己坐着的东西,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这才温温吞吞爬了下来,跑到涂渊身边蹲下。   “前朝余孽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抓我们?”说着,贾瑚突然有点害怕地问:“会吃掉瑚儿吗?”   涂渊搞不明白贾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沉默了片刻方回道:“……不吃。”   贾瑚小肉掌拍拍胸口,如释重负道:“那瑚儿就放心了。”   “可不吃瑚儿为什么还要抓走瑚儿?难道是想养瑚儿?”他满目费解,无意识地抬手抓捏发丸子。   俩人的思维根本不在同一条线上,涂渊无法理解贾瑚口中“养”之一说从何而来,索性无视他的后一句话,抓着前一问回答。   “说简单的,前朝余孽就是一群反贼。听闻前朝昏君仍留有血脉藏于民间,集结前朝旧部,在暗中成立了一个势力,三番两次企图谋反,推翻父皇复兴前朝。”   “他们宣称自己的势力为‘国’,每当换替一个‘皇’都会举行登基仪式。从刺客头目透露的信息来看,不久之后反贼势力又要更换首领了。那位新的继位者约莫是想在自己的继位仪式玩点不同的花样,所以派出了潜伏在京城的下属,劫走当今皇室血脉回去血祭先人。”   涂渊目光沉了沉,接着说道:“本来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和兄长,不成想当时你们刚好在梅林遇上了我,他们误以为你们父子是兄长和充儿,便也冲着你们下手了。”   看向贾瑚,他顿下叹了一口气,“虽然后来你父亲言明了你二人之身份,不过贾家先祖身份开国国公之一,亦是反贼势力仇恨的目标,故而哪怕后来他们通过画像知道自己弄错了人,也还是一并将你们劫走。”   “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了你们。”涂渊满怀歉意道:“好在贼人意欲带我等前往他们的老巢血祭,我们几个暂时性命无忧。只希望皇兄知悉我们遭劫的消息,派救兵早些追过来找到我们。”   多年来反贼势力死而不僵,自高祖始朝廷无数次派兵围剿亦无法将之全根拔除,只能打压至他们暂时龟缩沉寂。   每回反贼休养生息十几年后,就又会出来搞事情。   当初父皇执政之初,他们便联合外族搞过刺杀,结果被朝廷兵马打得落花流水。按理说当年的惨败,足以让残余反贼休养二三十年才敢冒头。   偏偏这一回宫中有皇子下水参与其中,透露了自己和皇兄出宫的消息,故意挑起了反贼的心思,引得反贼提前冒险出手,定下了周密的劫持计划针对他们兄弟。   有时候涂渊真恨不得自己快些长大,拥有更大的力量,好在危机四伏的皇宫中为兄长出一份力。   偏偏他的身体胎里就带有毛病,孱弱易病,离不了药。护国寺主持更是断定他活不到志学之年。   贾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瞧见涂渊唇色发白,身体出现了微小的抖动,关切问道:“小哥哥你不舒服吗?”   注意到捆绑着他的绳索,贾瑚再道:“瑚儿替你解开绳子。”   “别动!”涂渊急忙阻止道:“你擅自解开的话,说不定会惹怒外头的贼人,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免不了吃皮肉之苦。”   “我只是感觉有些冷而已,不妨事,忍一忍就过去了。”他不忘安抚贾瑚。   贾瑚摸了把他的脸,摸到一片冰冷,体贴道:“那瑚儿抱抱你,给你暖暖。”   说着不等涂渊开口拒绝,贾瑚整个人便扑到了他身上。当下,被绑成粽子的涂渊因力向后躺倒,带着贾瑚一同滚到了地上。   贾瑚扑腾两下双腿起身,挠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瑚儿用力太猛了。”   “无妨,是我太弱了。”涂渊不在意道。   贾瑚吸取了前次的教训,推助涂渊坐起来后,动作轻柔地用小短臂抱住他的半个身体,渡暖气给他。“阿娘说瑚儿是个小暖炉,你暖不暖?”   感觉从小团子身上传过来的温暖,涂渊眼神不由自主柔化了下来,蒙上了一层暖色。他轻声道:“很暖,谢谢你。”   贾赦看着两人的互动,心里头有些吃味,眼热道:“喂,我也冷。”   贾瑚瞪圆乎眼睛,嘟嘴道:“坏阿爹又想骗瑚儿,我刚从你身上下来,明明是暖洋洋的。”   说完,当即偏头不理贾赦,叫贾赦气得牙痒磨牙。   混账小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这时候刀疤脸左手端着一碗水,右手拿着三块干粮,满身低气压走了进来。“吃饭了!”   他们在外头生火,喝的是热腾腾的水,吃的是烤热的干粮,给贾瑚三人的却是一碗冰的掉渣的冷水,以及硬邦邦的冷饼子。   不仅分量小,还在里头加了料。   涂渊目光在刀疤脸手中的水粮停滞瞬息,继而瞥向洞口外面,才发现天色已经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刀疤脸放下东西,分别检查了一遍涂渊和贾赦身上的绳索,确定并无松解的迹象,指着贾瑚命令道:“你,拿着食物喂他们吃。不许解开绳子,否则小心你们的双手双腿。”   满脸肃杀之气警告过贾瑚,刀疤脸看也不看众人的反应,冷冷一哼扭身走向洞外。若非需要将三人或者带回去血祭,不能饿死他们,他一块干粮都不想给。   贾瑚捡起地上的干粮,仔仔细细地拍掉沾到上面的灰尘,嗒嗒嗒小跑到涂渊和贾赦面前。“弄干净了,瑚儿喂你们次。”   明明是一些难以下咽的粗粮,往日贾赦看一眼都觉得嫌弃。然而这会子他饿得喉咙直泛酸,见了却控制不住地咽口水。   贾赦愤愤然道:“这是什么东西?就三小块怎么够吃?这群反贼也忒吝啬了。”   话是如此说,他的肚子却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阿爹肚子里的鸽子叫了,瑚儿先喂你一口吧。”贾瑚盯着贾赦的肚子,掰一块往他嘴边送。   涂渊抢在贾赦张嘴前提醒道:“放下,食物里可能下了令人虚弱的药物,能不吃就别吃。”   看见贾赦面上的渴望和隐忍,他想了想又道:“如果实在忍不住了就吃一点点,最好不要多沾。”   现下他们虽然被绑着,但敌人轻视贾瑚,没有用绳索束缚他。如果发生了什么未知的意外,说不定还可以逃跑。   倘若真吃了带毒的食物,他们三人都得失去行动力,到时候就真的是任人宰割了。   “哼!小子挺聪明的,有本事你们便滴水不沾。左右饿一两天,结果也没什么差。”   洞中突然闯入了一道粗犷不屑的声音,原来是刀疤脸折了回来,听见几人的对话。   “真、真有毒?!” 贾赦心脏猛地一跳,身体反射往后一缩,拉开了唇和毒干粮的距离。   贾瑚板着小脸,叉着小腰,嫩声嫩气道:“下毒不好,劝你们要善良。”   刀疤脸呵呵冷笑,故意在三人面前,大口大口地啃咬起了手中烤得香喷喷的饼子,叫贾赦看了口水泛滥。   贾瑚噘嘴嘟囔,“大坏蛋,小心你们吃到的是有毒的。”   刀疤脸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口吻嘲讽道:“异想天开,哪些有问题哪些没问题,我们会不知道?”   “如果这也能弄错,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我等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世?”   话音甫一落下,刀疤脸的突然面色一变,口中笑声戛然而止。   在涂渊几人的眼中,他僵着身体扭头看贾瑚,张嘴想说什么。只可惜,还没发出声音他就闭目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贼人的怒叫声。   “怎么回事?你们为何都在转圈圈?”   “我好晕……”   “艹,干粮里有迷药,哪个脑残的弄混了!哎哟我也要晕了……”   成片成片人倒下的声响不小,洞内所有人都听见了。   片晌后,涂渊和贾赦呆滞地抬头看贾瑚。 第23章   贾瑚歪头瞅地面不省人事的刀疤脸,咬着指头道:“咦?怎么就倒下了?”   观望片刻刀疤脸,贾瑚一个青蛙跳跳到他旁边,举手拍拍拍打刀疤脸的脸。“醒醒,醒醒嘞!”   贾赦如拨云雾,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家福娃儿子,喃喃道:“我的乖乖,敢情不是你娘精通妖术,而是你太有‘福’了,和你作对的都会招来霉神啊!”   实则在护国寺王氏不幸被蜘蛛上身之际,贾赦心里头就产生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再加上如今贾瑚张嘴教反贼做人的神通,贾赦有十分的把握可以断定,此前导致他吃苦头,还有荣国府其他人接连遭厄的真正源头,应当是他儿子贾瑚才是,并非他所以为的张氏。   可恶的张氏,居然狐假虎威捉弄他,气哭。   涂渊很惊讶,同时也很想笑,一时之间竟不知晓该说点什么好。   无语沉默了好半晌,他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看情况,似乎是贼人自己弄混了食物,阴差阳错地吃下了加过药物的,以致于中毒了晕厥了。”   这种事情不是一般的离谱,若是可以,涂渊也不愿相信。   但除了这个,涂渊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性。况且,就连外头中招的贼人自己都这么说了。   故而此次贼人己身闹出来的乌龙事件,尽管听起来十分可笑荒谬,涂渊却不得不接受这个智障一般的事实。   涂渊脑筋一转,意识到此时乃逃跑的好机会,马上望向那边已经拍红了刀疤脸一边脸的贾瑚。“瑚儿,你悄悄走出去,看一眼外面的贼人是不是全倒下了?”   贾瑚快速藏起手,应了一声,乖巧脸起身朝洞口行去。   很快,他就转完了一圈,小兔子似的一蹦一跳回来了。   “外头的也全都睡着了哦。”贾瑚语调请轻快高兴地告诉涂渊此一好消息。   “甚好!”涂渊脸上绽放开了一个灿若春花的笑容,令得贾瑚瞪圆眼眸,特地盯着瞧了好一会子。   涂渊惊喜道:“此时不逃更待何时?瑚儿,眼下可以给我和你父亲解开绳索了。”   “哦。”贾瑚乖嗒嗒地点头,飞快迈腿过去,分别解掉了捆缚涂渊与贾赦的绳子。   涂渊跟贾赦的身体被绑了一天,血液不畅通,浑身上下又麻又酸。重获自由的瞬间,他们立刻动手捏肩捶腿,松动筋骨。   旁边贾瑚见状,一下子给贾赦捶捶,一下子跑去给涂渊捏捏,可以说很暖心了。   贾赦撸起袖子,看见遍布手臂的红紫绳痕,龇牙咧嘴道:“这帮子乱贼,连捆人都这么狠,差点就废了老爷我,不踢两脚我真不解气。”   说话间,他脚步一拐一拐地走到刀疤脸近旁,狠狠给了他几脚,一边踢还一边骂道:“让你抓我绑我,让你拿我血祭……”   涂渊捡起地上的绳索,提醒道:“贼人将我们从护国寺劫持走的时候,留了一半人手在那里殿后,不知道他们何时会聚合来此。而且山上的这批反贼虽然中药昏迷,但药效长短不知,以防我们还没走远他们就清醒追了上来,必须用绳索绑住他们,之后速回京城。”   “对对对,逃命要紧。”贾赦立刻住脚,从善如流地接过绳索,报复一般把刀疤脸缚成了一个大粽子。   搞定了刀疤脸,三人快速跑出了山洞。看见地面上的十几人,涂渊颇为苦恼地皱起眉头。“还有十几人未捆,我们手头上只剩下一根绳索了,恐怕不够用。”   贾瑚眼眸扑闪扑闪的,出言道:“瑚儿知道哪儿有。”他刚刚出来观察情况,将附近走了一个遍,看到反贼的马匹上都带有绳子。   话未落,他人已呼哧呼哧跑远了。   “你先用这根绑着,瑚儿人小只怕搬不动,我跟过去瞧瞧。”   涂渊交代了贾赦一句,马上追了贾瑚过去。   贾瑚回头望涂渊,指着马背脆声道:“小哥哥你看,就在马背上驮着包袱里。”   反贼停留在此休整,打开包袱掏东西的时候没绑好,包袱敞开一个口子,人可以看到里头的绳子。   只是群马长得比贾赦还高,贾瑚和涂渊站在它们面前也就比蝼蚁好一点点,被踩到八成要没命。   涂渊忌惮地观察着一群高大的马匹,下一瞬便看见面前的一匹马忽然踢踏蹄子,昂首嘶鸣,打了一个响鼻。   涂渊当即牵着贾瑚后退,警惕地盯着马群道:“太高了,咱们拿不到。”   他正打算回洞口处唤贾赦来干活,不成想却先一步瞧见贾瑚对马匹挥了挥手,奶声道:“马儿坐下。”   下一刻,只见骏马一甩尾,当下便曲腿俯身卧在了地面上。   并且这么做的不只一匹,而是一群,动作齐整划一,就好像严格训练过的士兵。   它们乖顺地卧在地面,只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眨动,里头好像装着小星星,晶亮晶亮地注视贾瑚,宛如在求夸奖。   涂渊:“……”他服气了还不行吗?   先是鱼,再是马,究竟还有什么不喜欢他的?   “真乖!”贾瑚走近一匹马,在它的头上吧嗒亲了一口,旋即用自己的小短手吃力地从其背部拖了一捆绳索下来。   涂渊将此一幕看在眼中,顾不得内心的波动,赶紧过去帮忙。   不多一会儿,两人便拖着一大捆绳索回去了。   而贾赦那只弱鸡才堪堪五花大绑好一个昏厥反贼。   目见贾瑚二人带回来的工具,他还来不及歇一口气,当即又忙活起来。   由于贾瑚和涂渊人小力气不足,绑人这种力气活儿皆由贾赦一个人完成。而他们两只小的,就负责在边上递递绳子什么的。   等做完绑人工作,贾赦已经气喘吁吁,累成了一条咸鱼。   他瘫坐在地,抹了一把运动出来的汗水,有气无力道:“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闻言贾瑚下意识向马车行去,然而刚走没两步就让涂渊抓住领子拉了回来。   面对小家伙茫然的眼神,涂渊视线移至贾赦,语气没有起伏地解释道:“我认为你爹并不会赶马车。”   贾赦只讪讪尬笑,并不言语,已然说明了答案。   涂渊试探性询问:“骑马懂吗?不懂的话,咱们几个只能靠两条腿逃跑了。”   “懂懂懂。”贾赦点头若捣蒜,不过笑容却有些勉强。   懂是懂,不过他常年不是乘轿就是坐车,已经有好些年没碰过马了。尽管驱马跑动的基本功还记得,可毕竟生疏了,恐怕骑得不太好。   贾赦暗搓搓地想着,在两个孩子的眸光下,突然感觉自己好没用。   涂渊面上的紧张散去,松了一口气,庆幸道:“那就好,我们去选马。”   眼下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今夜的月光很不明显,周围漆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在没有灯火亮明照路的条件下,最好不要赶路。   然而脱身的机会一旦错过难再有,另外危险随时会到来,因此涂渊和贾赦哪怕知道黑夜动身不妥当,也不得不那么做。   挑了一匹最高大强壮的马,贾瑚三人从矮到高上马排排坐好,连夜跑路。   半刻钟之后,半山腰处。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背上,看着马匹在贾赦的驱使下踢着魔鬼的步伐绕地转圈,涂渊发现自己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脑袋搭在怀前贾瑚的头顶上,涂渊心累道:“贾大人你别动了,安安分分坐着就好。瑚儿,你同马儿交流一下,叫它自由发挥跑起来。”   再这样来多次几,他还没被自己的身体拖死,就得让这一对父子搞得心累死了。   贾瑚正在用马鬃编辫子,听到涂渊的话,当下俯身搂着马脖子,把涂渊的话转达给了马儿听。   少顷,无人驾驭的马匹平稳地跑动了起来,三人总算是离开了山腰。   贾赦啧啧称奇道:“早知道只要瑚儿一句话马就可以自己跑,我就选马车了。”   涂渊抿唇再抿唇,默然不语。是啊,谁知道你这么没用。   然而事情到这里还没完。   当一马三人来到了山脚下,贾瑚几人耳中忽然飘入一阵整齐一致的马蹄声响。   涂渊心里咯噔一声,“坏了,难道是另一半反贼回来了?”   贾瑚扭头朝着马蹄声的源头看去,软糯糯的声音里夹带着些许雀跃,道:“不是哦,是山上的马跑下来了。”   涂渊回头一看,果真如此,不由自主呆了一呆。   等他从失神状态走出来,马群已然疾奔到了几人跟前,停了下来。   凝望着群马,涂渊张了张嘴,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贾瑚高兴道:“小哥哥,它们想跟我们一起走呢。”   涂渊抱好贾瑚歪斜的身体,斟酌了一下,开口说:“我们是在逃跑,它们数量过多太明显了,不能带上。”   这群马不是被系在树木周围的吗?到底是怎么跑下来的?别是自己用嘴咬开马绳的吧?   涂渊越想越觉得可能,收回落在群马上的视线,盯着贾瑚的头顶,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听了涂渊的解释,贾瑚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对群马道:“我们不方便带你们走,如果你们想帮我们的话,等那些坏蛋醒过来,记得别驮他们来找我们就好。”   许是听懂了贾瑚的话,群马嘶鸣一声,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   贾赦目睹了这一幕,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满脸惊奇道:“儿子,你真厉害!”   贾瑚捂脸害羞笑,“嘻嘻。”   涂渊望天叹气:他只想安安静静的逃跑,求老天爷别再这样折腾他的小心脏了,他真的受不了。   许是听见了涂渊的祈求,接下来的路程当中,三人一马的队伍顺顺当当的,不再有波折发生。   快接近半夜的时候,负责殿后引开追兵的反贼顺利脱身,来到了山上的临时落脚点,准备和同伙汇合。怎奈看到的只有满地的人粽子,到处找不到贾瑚、涂渊和贾赦的影迹。   他们的脸色非常的难看,用解药弄醒了昏迷的伙伴,急切问道:“怎么回事?那三个祭品怎么不见了?”   刀疤脸揉着酸痛的身体骂了一句脏话,“不晓得哪个智障,弄混了我们和祭品的食物,害得我们全体中招昏迷。祭品们一定是趁机逃了!”   头目两眼噙着两团火焰,脸庞却冷得要结冰。   “他们一定没逃远,上马,追!” 第24章   头目带领下属冲往安置马匹的树下,发现所有马匹的马绳子全部解开了,皱眉道:“绳子怎么是松开的?好在马没有跑掉。”   “定是逃跑的祭品所为,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想来与捆缚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为了绊住我们,不想让我们醒来后追上他们。”刀疤脸自认为看透了贾瑚三人的计划。   头目不屑嗤笑,“费工夫做这些手脚有什么用?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咱们的马忠诚乖熟,就算是解开了马绳也不愿意离开我们。   刀疤脸谄笑奉承道:“您说得对。”   “好马儿,你们很好!待我抓回那三只祭品,必当好好奖赏你们。”   头目的冷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抬手欲触摸黑马的头颅。却不料,黑马喷了他一脸的唾沫,撞开了头目的手,转身用屁股对着他。   “……”   气氛一度尴尬,头目脑门鼓起了一根根青筋,抹了抹脸,忍着怒火甩袖走到了不远处另一匹骏马旁。   岂料那位更加的不客气,见头目过来想碰自己,抬起蹄子便踢过去。   这一招来的迅且猛,幸而头目是个练家子的闪躲及时,否则他一个肾就要没有了。   他心有余悸地跃至后方,支使刀疤脸道:“你,给我牵一匹骏马过来,这匹黑的和那匹白的就免了。”   指的是给他脸色看以及攻击他的那两匹。   刀疤脸仅以为是个别马匹在闹脾气,不做他想,听到命令遵从地走了过去。   这时候,头目吩咐其他人道:“你们也赶紧去牵马。”   下属们拱手应诺,刚走到一半就目睹了三匹马朝着刀疤脸各自放了一个响屁,正中刀疤脸的正脸。   一瞬间,刀疤脸的面部肉眼可见的涨红,继而转为青紫,表情要吐不吐。   正迈步过去的反贼们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头目面色黑漆漆的,像是涂满了墨汁,从牙缝中憋出一句话。“这群马……疯了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开口。   头目也没打算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揉了揉眉心,命令刚到马匹没有问题的另一半下属,道:“你们先行去追人,我和他们驯服了这群马稍后赶到。”   “属下遵命!”   头目身边的一半反贼转身,欲去往另一处安置坐骑的地方。   便在此刻,马群骤然发威。不是抬日子踹人,就是用头拱人,再不然就是张嘴咬着反贼的衣服,不让人走。   霎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头目头疼脑大,抓着头发崩溃喊道:“是真的疯了!”   “真不该夸它们!忠诚?忠诚个屁!!”   头目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没注意到身后,喜闻乐见地让一匹兴奋冲来的马撞翻在地,啃了一嘴的泥土。   几个下属半跑半滚到了头目跟前,满脸担忧地搀扶其起身,叫道:“大人!您怎么样了,没事吧?”   头目呸掉嘴里的泥,捂着起包的脑门厉声发令道:“拿鞭子,凡是闹事的,全给我用力抽!抽到它们听话为止!”   然并卵,就在这句命令落下的刹那,搞事情的马群撒腿就狂奔而溜。   呼啦啦一大片,说不见就不见了。   鼻青脸肿的刀疤脸艰难地爬起来,艰难出声道:“……大人,马跑了……”   头目喉咙里发出一声恍若盛怒猛兽的吼叫,一拳头砸在树干上,气得直想杀人!   ……   旭日东升,天光大亮。   坐在马背上颠来颠去一整夜,又困又累又饿了,莫说贾瑚和涂渊两只小的,便是贾赦也感觉自己的身体快散了。   来到了某处不知名的丛林,贾赦先受不住说话了。“我不行了,找个地方歇息一阵吧,反贼应该没那么快追上来。”   “跑了一宿,不仅我们精神疲倦,马也跑累了,是该停下休息一下。”涂渊点了点头,眼睛快速扫过周围的环境,指向左前方道:“那边似乎有条河,索性停在河边,也好让马儿喝口水。”   贾瑚揉了揉眼皮子打架的眼睛,打起精神摸了下马头道:“马儿,去河边停下。”   不知是什么缘故,这片河域并未结冰,倒为几人省下了碎冰的力气。   三人饿得胃部绞痛,奈何没有食物,只得跑去偏马匹上流的地方,忍着冰冷饮了冷水聊以慰藉。   填满了一肚子水,几人的胃部是舒服了一些,不过身体却不住地哆嗦了起来。   相对于上一世贾瑚经历过的灭世冰寒,这点子寒意是小巫见大巫。他瞅见自个儿身体在发抖,还觉得好玩,捂嘴吃吃发笑。   涂渊不肯承认连一个小自己几岁的孩童都不如,硬是咬牙忍着不出声。   当下,只有贾赦一人冷得嗷嗷叫,直呼受不了。   发现了此一境况,贾赦难能一见地窘迫红了脸,快速找了个借口离开。“周围应该没有猛兽出没,我到处找找,看有没有能填腹的东西。”   现时仍旧处于冬季,别说果子了,漫山的树木一点嫩叶子都瞧不见,贾赦能找得到吃得才怪。   除此之外,他就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半斤八两,没什么狩猎的本事。即便侥幸碰见了山鸡野兔子之类的小动物,也逮不着。   结果毫不意外的,贾赦空手而归了。   不仅白白跑了一趟,还把肚子里的水消化完了。   “反贼带有不少干粮,我这猪脑子,怎么逃跑的时候忘一同带上了呢?不过他们的干粮有一些还掺了药,不知道哪些有问题,如果带上吃错中毒了似乎也不怎么好……”   贾赦自言自语,嘟嘟囔囔走了回来。   远远的,他就朝着河边喊了起来:“没找到吃的,启程的时候咱们多喝一点水,忍一忍回到了京城想吃什么都有。”   良久没听见回应,贾赦加快脚步走近,方发现贾瑚同涂渊两只小的互相搂着,抱作一团睡着了。   贾赦一屁股坐在地面,无聊地端详两人的睡姿。看着看着,他仿佛被传染了一样,突感困倦袭来,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知不觉间也阖上眼皮睡了去。   一睡两个时辰,涂渊睁目醒来,时间已至午时。   觉察到身边只有贾赦在,不见贾瑚的身影,涂渊赶忙用视线搜寻其所在,而后在河边发现了他小小的身影。   涂渊定睛仔细一看,注意到贾瑚嘴巴一鼓一鼓嚼动,好似在吃着什么东西,下意识张大双目。   他掐了把自己,又擦了几下眼睛,确定自己所见到的画面并非错觉或者梦境,霍然起身跑了过去。   “瑚儿,你人小脾胃弱,再饿也不能乱吃东西。若是不小心吃出了毛病,亦或万一吃到有毒的东西,可怎生是好?”   河边长有不少发黄的小草,涂渊怀疑贾瑚饿得受不了了,没忍住摘了草叶子吃,吓了一大跳。   听见了来自身后的人声,贾瑚回头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笑盈盈道:“没毒,脆脆甜甜的,可好吃啦。”   涂渊坐在他身边,专注地观察他手中之物,见之细细长长的一根,通体青翠如翡,泛着玉的晶莹感,美得不像是俗物,眼眸深处漾起了一抹惊异。   “不像是地上的草,倒像是某种植被的根茎,你从何处摘来的?”   贾瑚眼睛笑弯弯的,指着河面道:“是鱼儿们叼来的。”   “我睡醒了就来看马儿喝水,然后有一群鱼游到这里偷看我。我跟它们说肚子饿了,它们就叼了这个甜脆脆给我吃。”   “看,这是我留给你和阿爹哒。”   涂渊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方留意到贾瑚右手边放着一半个脑袋大的河蚌壳。里头摆满了一根根青翠的根茎,看起来极为可口。   贾瑚见他肚子一直在叫唤,然而手上久久没有动作,主动捏起一根喂到涂渊嘴边。“瑚儿喂你,快吃。吃完肚子舒服就不闹腾了。”   涂渊下意识张嘴咬嚼,登时一股甘甜自舌尖流向喉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情不自禁加快了进食速度。   不多时,河蚌壳里的青翠便不见了一半。   涂渊停止了进食,瞥往睡着了还捂着肚子的贾赦,建议道:“将你父亲喊起来,吃了剩下的。”   贾瑚点点小脑袋,率先抱着大蚌壳小步向贾赦跑去。   睡梦之中,贾赦感觉唇边有异动,迷迷瞪瞪睁开眼睛,所看见的就是贾瑚两个小家伙往他嘴里塞“草叶子”。   睡骤然全无,贾赦撑身坐起,看着河边的啃草的马匹,一瞬间悲从中来,掩面哽咽道:“我堂堂一等将军,竟然已经惨到要吃草了吗?”   贾瑚拍拍他的狗头,安慰道:“别哭别哭,这不是草,是甜甜脆,不信你看。”   贾赦抬起头,露出了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盯着贾瑚手中用河蚌盛着的青翠,讶然道:“咦?好像真的不是草。还有你手上捧着的大河蚌又是怎么回事?   贾瑚偏头望向河面,“全是鱼儿们弄来的。”   涂渊看了看天色,催促道:“我和瑚儿已经吃过了,这玩意和青枣的味道差不多,贾大人你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好上路,否则天又要黑了。”   贾赦连声点头,狼吞虎咽地嚼吃起了“草根”,没一会儿河蚌就空了,他瘫倒在地上摸着肚子舒服地叹气。   解决肚子问题之后,三人走到河边对着河面说了声谢谢,旋即上马启程回京。   两个时辰之后,他们的四面八方还是荒山野岭。不说涂渊觉察出了问题,就连脑子时常罢工的贾赦亦感觉出了不对劲。   “都快一天一夜了,按理说我们应该早就到了京城才对。为何至今我们还在荒山转悠,看不见一丝丝人烟?”   涂渊低头盯住自动奔跑的坐骑,后知后觉地想到一种不好的可能。“从昨天晚上开始,一直都是马带着我们跑。它知道我们要去京城吗?它知道京城的方向是哪边吗?”   他咽了咽口水,艰涩地说:“……它会不会……一直带着我们往反方向跑……”   贾赦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整个人都懵逼了。“不、不会吧!”   涂渊望天木然道:“更大的问题是,我们也不认识路。”   贾赦差点哭了,“那现在是要怎么办?”   两人大眼瞪小眼,静默片刻,倏尔默契一致地看向贾瑚。   这是一只大福娃,老天爷当亲儿子一样钟爱于他,相信一定愿意为他指出正确的生路吧!   与贾赦对望一眼,涂渊果断摇醒了打瞌睡的贾瑚。“瑚儿,马儿不认识路,你觉得家的方向在哪里,给它指一指。”   贾瑚迷迷糊糊,凭直觉随意指了一个方向,带着一点小鼻音道:“……马儿走这边……”   他指的路是对的,然后他们就和往京城方向追抓他们的反贼,撞了个正着。   面对一群神情狰狞的贼人,贾赦欲哭无泪,暗骂道:“这该死的缘分!”   最应该发挥作用的时候,偏偏不灵了,这福娃不靠谱啊……   还是说,是他和十三皇子一同霉运太盛,带着个福娃娃在身边都不管用了? 第25章   弄丢了一半的马, 只能双人骑乘的反贼们, 目光危险地锁定贾瑚三人。   头目一肘子将坐在身后有损自己威严的下属捅了下马, 挺直背脊狞笑道:“十三皇子, 贾大人,又见面了, 看来我们之间的缘分真不浅。”   贾赦面部肌肉僵硬, 摆不出表情,牙疼道:“是啊, 不浅到害得我们不浅。”   头目面部表情阴沉得要滴水,当即一声令下道:“抓住他们!”   同一时间,涂渊亦高喊出声:“好马儿快逃!!”   然而,“好马儿”并不听他的话。   眼看着敌人就快冲到了近前,而屁股下面的马还一动不动,涂渊急得心跳如雷, 搂紧贾瑚道:“贾瑚!瑚儿!快!”   贾瑚立刻张嘴,可惜这时候敌人的兵器已经贴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当一切尘埃落定,贾瑚夹带着奶音的喊声才慢半拍地响起。“马儿!跑!”   面对四面八方围了三层的同族,马儿抬了抬蹄子,又放了下来。   涂渊和贾赦:“……”   反贼们:“……”   涂渊一手扶额, 一手捂住贾瑚嘴巴, 心累叹道:“喊太迟了……”   傻乎乎的, 倘若此次能脱险归京, 自己一定要教他学机灵。   头目目光掠过贾赦和涂渊绝望的神情, 得意洋洋地大笑。“来人,打断他们的两条腿,绑起来带走!”   被反贼从马背上拽下来,二人面色白了白,却咬紧牙关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全因他们在被围困住的瞬间,便预料到了接下来反贼会动刑发泄怒火,已经做好了吃皮肉之苦的心理准备。   贾瑚左看右看,在刀疤脸的粗手伸过来将他拎下去的前一瞬,忽然指着远方,萌哒哒地说:“有狗狗,好多好多㖏。”   刀疤脸冷笑连连,戳着贾瑚的脑袋,恶声恶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荒山野岭哪里来的狗,你小子这颗脑子是用来做装饰品的吗?”   贾瑚护头噘嘴,不高兴道:“瑚儿才不会骗人。”   那厢头目瞧见贾瑚还在马背上,面上流露出了怒色,气汹汹命令:“磨磨蹭蹭干什么,快把那小鬼提下来。三个人,六条腿,一条都不能少!”   刀疤脸不敢耽搁,连忙抓住贾瑚的衣领,拎了人下马。   头目围绕三人转了两圈,狰狞一笑撸起袖子,伸手道:“棍子给我,我亲自来打。”   很快,下属便将一条男子手臂粗的木棍呈递到了头目手中。   涂渊与贾赦面色紧张,而贾瑚却歪着脑袋,乌黑大眼睛透过人群的缝隙遥望远方。   头目发现了他这个异类,站到了他的面前,语气凶狠道:“你小子干什么?”   贾瑚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瞅着远方掰手指,实话实说:“瑚儿在数狗狗。”   “狗你个头,再提一个狗字,信不信老子让你变成一条死狗!”头目用木棍指着贾瑚的头颅放话威胁。   就在这一瞬间,马群出现了骚动,不安地踢着马蹄,焦灼嘶鸣。   头目神情霎时一变,眼神从贾瑚身上移开,有些紧张地问左前方一下属道:“马是怎么回事?”别又是疯了吧!   下属两眼发直死死盯着他的身后,冷汗如雨,表情好像见到了鬼之一类恐怖的东西,僵声道:“您身、身后有……”   不等他说完,头目就不耐烦地转过身,当下膀胱一紧,险些尿了出来。   涂渊同样见着了那一幕令人汗毛倒竖的可怕画面,凉凉道:“荒山野岭或许没有狗,但是狼最多。”   不错,反贼头目身后来了一大群野狼。兽目冷锐,泛着强烈的凶光,垂涎地盯上了这帮子人和马。   贾瑚捏着手指头,小声咕哝道:“都说我没骗人,你们还不信我。”   贾赦眼泪都快掉了下来,瑟瑟发抖道:“是狼群,看数量少说得有上百头。完了,咱们几个没死在反贼手上,一条小命却要交代在了狼嘴,最惨的是还有可能尸骨无存。”   贾瑚见他又哭了,忙不迭摸头安抚他。“不怕不怕,狗狗很乖很可爱的。”   涂渊冷漠脸,绝望纠正道:“这不是狗,是狼,凶残嗜血的狼。”   贾瑚咬手指,“是这样的咩?”   刀疤脸匆匆扫过同伙们身上来不及处理的伤口,面色灰败道:“先前另一批马群伤到了我们不少人,大伙儿还未处理伤口就急着下山追祭品了。”   “如果所料不错,狼群兴许就是咱们身上的血腥味引来的。”   “嗷呜——!”   蓦地,群狼仰天嚎叫起来。   声落,狼群步伐整齐划一,一步一步地朝着人群移动靠近。   头目率先回神,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抢先上马。“走!”   刀疤脸紧张地喊道:“马匹不够,勉强带上祭品,咱们逃不掉的!”   “那就丢下祭品!命都快没了,还管祭品作甚?”头目不假思索地丢出了回答,说罢,甩动鞭子策马飞驰而逃。   其余反贼见此情形,飞速上马跟了上去。转眼之间,原处只剩下了贾瑚三人和一匹马。   狼群一见嘴边的猎物逃了,愤怒嚎哮,身形如风疾驰而来。   贾赦整个人都让绝望淹没了,紧闭双目等死。“杀千刀的反贼,本老爷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熟料,飞奔涌来的狼群却仿佛看不见他们,哗啦啦一片从他们身边穿过,狂风一般追着反贼而去。   等了又等,等了许久贾赦依旧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他满头雾水,却不敢睁眼看周围情况。“儿子,你死了没,狼群怎么还不咬我?”   “瑚儿为什么会死?”贾瑚戳了戳贾赦的大腿,糯声道:“阿爹,你一直闭着眼睛干什么?”   “你说为什么?”贾赦道:“它们呢?”   贾瑚道:“狗狗吗?全跑光了。”   涂渊执着纠正,“都说了是狼不是狗。”   贾瑚乖巧应道:“好吧,瑚儿记住了。”   贾赦提心吊胆地掀开眼皮的一道缝隙,先是透过小缝小心翼翼且快速地瞥了一眼,又过了片刻,才壮着胆子打开全眸。   环顾四周,没见着一头狼的身影,他如蒙大赦地喘息。一想到自己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喜得又哭又笑。   一旁涂渊认定了是贾瑚身上的奇异力量再度发挥了作用,导致了狼群对他们视而不见,令他们躲过了致命一劫。   涂渊有些不放心地提议,“此地不安全,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如果狼群追到反贼没吃饱,或者没追到猎物,回来这里找他们就不妙了。   “好!”贾赦应声抬头,视线正正好对着贾瑚与涂渊身后,他抹泪的动作突然凝固。“瑚儿,你和十三皇子后面……那头黄色的是什么东西?”   “啊?”贾瑚茫然回头,视线里只有一片黄色的毛。   他后退一步,抬头细看,眼瞳里映入了张毛绒绒的大猫脸。   “哇!好大一只猫咪,毛色黄黄花花的,真好看呐!”   贾瑚惊喜欢呼,双手搂住对方,将自个儿小脑袋埋入了一堆软绵绵的毛里,使劲地猛蹭。   贾赦再一次吓得不敢动了。   刚脱狼嘴又入虎口,他恨啊!!   涂渊呼吸急促,压抑住内心的叫嚣,放低声量说明道:“小笨蛋,别什么都乱抱,这是老虎不是猫。”和刚刚的狼一样属于猛兽,都是吃人的!!   他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方让自己的手举起来。随即,闪电般拽着贾瑚来到自己的身后,两眼警惕地盯着面前的打老虎,小步小步,不着痕迹地慢慢后退。   “吼——!”   母老虎张开血盘大口吼叫,一口夹杂血腥的口气准确地喷到了涂渊正脸。他身体猛地一僵,不敢继续乱动。   此刻,涂渊身后伸出一个眼神好奇的小脑袋,眼睛弯弯地冲母老虎笑。   贾瑚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眼睛闪闪发亮。“呀!猫猫头上还长了一个‘王’字花纹!”   落水带来的寒症痊愈之后,张氏得空便会教导贾瑚识字。到如今贾瑚快认完了全本百家姓上的文字,刚好识得老虎头上的“王”字。   贾瑚摸了摸自己的眉心,眸子深处漾动着愉悦的波光,在心里说道:嘻嘻,是和瑚儿长在了同一个地方,一样好看的字花纹哩。   “这头老虎好像没有恶意。”冷静下来,涂渊感觉到老虎并没有攻击的意向,纠结道:“是我的错觉吗?我居然在它的眼睛里看到了……温柔?”   似是听见了他的嘀咕,下一刻,老虎人性化地看了涂渊一眼。   接着,它伸头拱倒了涂渊,趁机叼起贾瑚丢到了自己的背上,甩尾转身步伐轻快地远去。   “……这是一只与众不同的老虎。”刚说完,想起了先前的鱼和马,涂渊立即改口道:“不,应该说,是你儿子吸引动物喜爱的特殊体质无比神奇。”   低语一句,涂渊动作利落地站起来,想也不想就追了去。   随后,做出同样行动的还有一边瑟瑟发抖的马匹。   贾赦满脸懵逼,高声叫喊:“喂!那是老虎啊!你们怎么都跟着走了!会死人的!”   “那你自个儿留在那里,然后等狼群回来吃你吧。”涂渊跟在老虎屁股后面,抽空回了贾赦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贾赦扫视一圈四周,觉得空荡荡的山岭充满了要命的气息,害怕地打了个激灵。   下一瞬,他用尽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跑起来。“等等我,不要扔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   荣国府内,张氏低头抿了一口安胎药,刚进嘴就皱眉吐了出来。   翡心忧心忡忡劝说道:“太太,今儿个您又动了胎气,即使心中再如何担心瑚哥儿的安危,也不能不吃药。”   张氏摆了摆手,端起桌上的温开水漱口,再从袖口里抽出帕子擦干净嘴角。   一系列动作结束,她才说明情况。“这药味道不太对,你遣丫鬟重新煎过一副,仔细盯着别再叫外人碰了。”   她的舌头极为敏感,自小味觉便好于常人。兼之她怀了两个孩子,安胎药不知道吃过多少副,哪怕里面只掺杂了一丁点东西,她都能尝出来有问题。   适才进嘴沾了舌头的那一口药,张氏一尝就确定里头添加了一些不利于孕妇和胎儿的东西。   至于下黑手暗害她的人是谁?这个府里除却王氏,张氏想不出第二个。   翡心一听始末,登时气得浑身发抖,义愤填膺道:“二太太也忒不是东西了,老爷和瑚哥儿还没死呢,她就迫不及待地冲您肚子里的孩儿下手了,真怕我们不知道她觊觎荣国府的爵位似的。这么厉害,她怎么不去死!”   张氏同样气得不轻,死死捏着绣帕冷笑道:“残害无辜生命,天理难容。王氏这般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必有她恶报的时候。”   “你看后半辈子,还没有孩子愿意投胎到她的肚子里。”   贾瑚落入反贼手中生死不知,张氏日夜担忧难安,此时又知晓王氏冲她的另一个孩子下手,险些没气炸。她也是实在忍不住了,才会说出这般类似于诅咒的言语。   “当然不会有!”翡心咬牙愤愤然道:“就算她能生,老天爷也不见得肯让她怀上。”   之后,翡心又骂了王氏几句,才出门吩咐小丫鬟重新熬过安胎药。   就在这个时候,下人通传张家舅太太来了。   张氏缓和呼吸,出门迎了其嫂入屋,柔声问:“嫂子怎么来了?”   对方握住张氏的手,“是公公婆婆有些话想同你说,特地交代我带过来予你。”   “听闻太子殿下已经查到了前朝余孽的踪迹,至多再有两日即可寻回瑚儿父子与十三皇子。你且安心养胎,毋庸心怀忧虑。”   其实哪有什么线索,不过是张母知悉张氏接连两天动胎气不见好,心中忧心,于是乎便和媳妇商量了一下,命其过来安抚张氏,让张氏安心而已。   “当真!”张氏心下一喜,眉宇间的忧色消散了不少。   其嫂见状松了一口气,陪着张氏聊了一会子,看着她服用了新熬出来的安胎药之后,打道回府告知张母张氏的情况。   周瑞家的一直奉命盯着大房,张氏刚换安胎药她马上就收到了风声,立马转达消息予王氏知晓。   荣禧堂里,王氏一针扎破了料子。“都到这个时候了,她的防备心居然还能这么重?”   扔掉绣到一半的荷包,她冷冷一哼,再道:“哼!贾赦和贾瑚一齐落入了前朝余孽手里,难道她还以为二人能有活命回来的机会吗?”   “就算让她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又如何,府里不可一日无主,荣国府的爵位老爷继承定了。”   于此同时,护国寺内,太子也和主持大师进行了一场对话。   “接近两日,孤手底下的人手和父皇派出的兵力,调查到手的全是虚假消息。久久搜寻不到前朝余孽的真实踪迹,孤担心夜长梦多,耽搁的时间长久十三会出事。也是实在没撤了,因而想请大师算一算,十三的具体位置何在?”   这段时间里,太子也是看出来了,劫持事件之中绝对少不了其他皇子推波助澜,甚至于帮助抓走涂渊的反贼隐藏行踪。   当时太子就想鱼死网破,提剑杀了他那些个狼子野心的异母兄弟。   主持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老衲说过,贾家的那个孩子是身怀大福气之人。有他在身边,十三皇子遇事定可逢凶化吉,万万不会出事。”   “太子无需忧心,且看着吧,不消数日,他们三人必定安然归来。”   太子面上忧色不减,“可是十三这孩子打胎里身子便不好,多年来细细养着方活到如今的年纪。外头缺衣少食,艰难困苦,眼下又是这种寒冷的天气。稍微折腾几下,他的身子就受不了了。”   “纵然他能平安回来了,可身子极有可能垮掉,你叫我如何不担心?”   主持大师笑容不变,淡定道:“我曾为十三皇子相过面,言其乃十六早夭折之相。昔日你同圣上均多次询问于老衲,可曾有解决之法。”   太子接话道:“您说无解。”   主持颔首默认了太子的话,不紧不慢道:“不错,当时是无解。不过如今世间多出了一个贾瑚,一切便有了转机。”   太子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不过一听主持说涂渊的早夭命格有转机,立刻端正了神色。“主持何意?”   主持放下手中的佛珠,正目望向太子,神情认真地说:“老衲说了,那孩子福缘深厚,受诸天神佛钟爱。与之一起,若有幸沾上了他的几分福运,莫说是十三皇子的早夭命格,便是别的……”   他意有所指,却又只透露了一个开头,就不说下去了。   狂喜袭来,笼罩心头,太子愕然抬头道:“您说,只要和贾家那孩子待在一块儿,十三就能活过十六岁,寿命长久?”   “不错。”主持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案,还补充了一句。“十三皇子和贾家小公子接触的时间越长久越有益,最好让他们时常相处,加深彼此的羁绊。”   太子脑筋一转弯,眨眼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这事儿简单,待二人平安归来,我求父皇准许贾瑚进宫做十三的伴读便是。两人日日一同读书习字,这般还怕相处时间不够、感情不坚固?”   “对了,您先前未说尽的那句话是何意?别的?什么别的?”   获悉涂渊命格有法可破,太子心绪激动,一时之间满脑子都是弟弟有救的狂喜,因而起初并未留意到主持后半段话。   这会子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他方记起了主持还有一句没有说完的话。   主持大师掀了掀眼皮子,目光自下向上,停留在了太子的眉之间。“十三皇子遇劫的这两日,老衲瞧着太子殿下身上的紫薇之气,倒是浓郁了不少。”   垂目品味出了主持话中深意,瞬息之间,太子的呼吸声急促而响重。激动之下,他双手一抖,竟是不小心拂落了桌上的茶盏。   青瓷落地声清脆,但是太子根本听不见,他满脑子都在回响着主持的那句话。   不自觉捏紧桌角,手背上青筋纵横交错,太子嗓音沙哑道:“大师的意思是说……孤……”   当年太子带涂渊来护国寺给主持相面,也让主持相看他的未来。   因此,太子听到涂渊早夭短命的同时,亦知悉了自己无缘大位,并且他这一脉还会因他的倒台日后被新皇杀尽,继而绝嗣。   这一消息对于太子来说等同于惊天噩耗,忍不住几次三番追问主持日后继承大统的是哪位皇子。   偏生此等泄露天机的大事轻易透露出口,会给护国寺带来灭顶之灾,是以主持从来不肯透露只字片语口风。   太子念在他帮助自己兄弟良多,不忍心用其他手段逼迫,便将此事埋在了心底深处,多年来权当做从来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   直至不久前,皇帝下令废除他的太子之位,他的脑海中才浮现出了当年的相面结果。   太子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眼睛微红,双唇颤颤。“贾瑚能让孤的储君之位安稳,不用绝嗣?所以,充儿那几个孩子都不用死了,是不是?”   主持没有正面回答太子的问题,只言:“于两位殿下而言,贾家小公子乃上天赠送之绝世大礼。万望殿下厚待之,切勿因其稚小而小看之。”   太子懂得分寸,适可而止地停下了追问。   他弯腰躬身,恭恭敬敬地向主持行了一礼,诚挚地说道:“孤明白了,多谢主持提点。”   主持手执佛礼赶人,“阿弥陀佛,若无他事太子可回宫了,老衲尚有晚课未做。”   “不打扰大师了。”太子退出了禅房,还细心地为其关上了房门。   主持瞥向那扇关紧的门,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若是有可能,他真想拐了贾瑚来寺里当自己的徒弟,造福护国寺。可惜啊可惜,他没那个好命……   荒山野外,母老虎驮着贾瑚在丛林里慢慢移动,涂渊、贾赦和一匹马亦步亦趋地跟在一虎一人后头。   待到这支特殊而古怪的队伍抵达了猛虎的巢穴,马和人都已经蔫了,便如同烈日暴晒过的花朵,失去了水分,没精打采。   贾赦目见母老虎把贾瑚当做虎崽子似的,安置在了巢穴最温暖舒服的位置,还用虎头蹭了蹭他,精神恍惚地道:“这头母老虎莫不是将瑚儿当成了自个儿崽子?”   “是挺像的。”涂渊席地而坐,闻言抬头望了一望,很快又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今天不是一般的累,而且好饿,感觉身体要碎掉了。   贾赦怨念不已地盯着母老虎,嘀嘀咕咕:“这是我儿子,不是你的崽子。抢我儿子当你崽子,你这种行为在我们那儿是要坐牢的。”   老虎转身低吼,吓得贾赦心跳一顿,连忙闭嘴装死。   它昂着头颅环绕贾赦走到了一圈,得意地甩了甩尾巴,纵身跳出了巢穴之外。   贾赦摸了摸扑通扑通跳的心脏,擦掉额头上的虚汗。“吓死个人了,刚才还以为它要吃了我。”   贾瑚拍拍自己的位置,往涂渊方向招手。“这里暖和,小哥哥快来瑚儿身边坐。”   涂渊强忍不适,挪动酸软的双腿步行到贾瑚身侧坐下,和小团子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半天下来,瑚儿的肚子又空了。”他捏着扁扁的肚子,小脸鼓鼓,瞧起来甚是可怜兮兮。   “我也是。”涂渊视线不受控制地粘在贾瑚白嫩嫩的包子脸上,挪不开。“我好饿,你的脸看起来很是吃,予我可以咬一口可好?”   贾瑚惊恐抱住自己,“你想吃瑚儿?!”   “不是。”瞧他一副被吓坏的样子,涂渊心中生出了几分罪恶感,赶忙摆手解释:“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的道理懂不懂?我看你的脸肉圆白嫩,像包子,便想尝一尝用来止饿。”   贾瑚果断利落地摇头,“我读书少,不懂。”   涂渊默默咽下一口老血,“……你厉害。”   贾赦嘴里噗嗤噗嗤,发出微小的笑声。   涂渊无视传入耳旁的笑声,问贾瑚:“你怎么总害怕有人吃你?要知道,一般而言,人是不会吃人的。”   贾瑚摸摸脸,毫不迟疑地抛出了答案。“因为瑚儿好吃。”   “……”涂渊闭眼深呼吸吐气,“我竟无话可说。”   贾赦继续噗嗤噗嗤笑。   涂渊忍无可忍,低喝一声:“贾赦!”   “对不住殿下,我错了。”贾赦从速认错,两手捏密实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再发出笑声。   贾瑚拉扯了两下涂渊的袖子,引他看向自己。   “小哥哥,瑚儿可以捏捏你的头发丸子吗?”两颗黑眼珠一动不动紧盯涂渊发顶,贾瑚毫不掩饰自己的觊觎。   想了想,他添加了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了,瑚儿就让你咬一口脸。但是你要轻轻的,不能咬疼瑚儿哦。”   贾赦简直无力吐槽,“你那什么怪喜好。”   两只小的都不搭理他。   贾瑚提出的条件很简单,涂渊不假思索就同意了。“可以,你捏吧。”   涂渊甫一点头,贾瑚立刻扑到他身上,两只肉乎乎的手抓着他丸子形状的发髻玩捏,大方许诺道:“你真好,等一会瑚儿的另一边脸也可以给你咬一口。”   少焉,贾瑚满足罢手,涂渊分别在他两边脸颊轻咬了一口。   “好吃吗?”贾瑚捏住自己的肉脸蛋,好奇问。   涂渊一本正经地点头,“软绵绵的,还很热乎。果然很像包子,而且还是刚出炉的那种。”   贾赦遮盖自己的耳朵,受不了道:“二位祖宗,求你们别说了。我饿得肠子都痛了,就别再勾引我肚子里的馋虫闹腾了,行否?”   “趁着母老虎不在,咱们赶紧逃吧。别看它一路走来没有下嘴,说不定明儿就拿我们当盘中餐了。”   念叨半天,无人回应,贾赦炸毛了。“喂!你们两个别无视我行不行?”   突然,涂渊脸色微变,弯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贾瑚站起,模仿平时别人照顾自己的作法,轻轻拍打他的背部。“小哥哥怎么了?生病了吗?”   顷刻后,涂渊止住了咳嗽,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继而瞟了贾赦一眼,淡淡道:“我相信你儿子的力量。”   说完从怀里掏出了一拇指大小的瓷瓶,倒出了两颗米粒大小的黑药丸,干吃吞咽下肚。   贾瑚动鼻头嗅了嗅,可人的小模样宛如一只没断奶的小奶狗。“味道苦苦的,是药。”   胸腔隐隐作痛,涂渊皱眉道:“一天一次,每天晚膳后要服药。昨天忙着逃跑,却是忘了。”   贾瑚抱住涂渊,跟他脸蛋蹭脸蛋。“瑚儿蹭一蹭,给你好运气,很快就不难受了。”   一股暖流流入心间,涂渊暖暖一笑说:“多谢你的好意。”   半柱香不到,老虎叼着一只刚咽气的幼鹿回到了巢穴,丢到了贾瑚面前,用吼声示意他吃。   贾赦一脸懵逼,“它它它……它之前出去,是特地为我儿子猎食?”   因为内心难以置信,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可能还要加上顺便吃晚餐。”涂渊内心毫无波动,“有什么好奇怪的?白天不是经历过一群鱼送东西给他吃了吗?”   “早说过要相信你儿子神奇的体质,相信把他丢在任何一处荒山,都有无数动物抢着当亲儿子养。”   贾赦望望贾瑚,瞧瞧母老虎,看看地上的礼物,咂舌不已。   福娃是真福娃,神佛宠爱,老天爷疼爱,连猛兽也喜欢,了不得了。   老虎:“吼——!”   贾瑚听明白了吼声中的催促之意,笑眯眯摸老虎毛毛,软糯糯道:“知道了,谢谢你,瑚儿会吃的。”   涂渊指向马儿说:“我看过了,绑在马儿身上的箭筒里还留有两支箭,以及一火折子。贾大人你处理一下猎物,生火烤了。”   贾赦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脸,“我?!”   “不是你,难道指望我和瑚儿吗?”涂渊微笑言罢,扭头凝视贾瑚再道:“瑚儿快点头,说对。”   贾瑚照着他的话点头,道:“对啊对啊!”   贾赦:“……”   说句实在话,贾赦的手艺不是一般的差。猎物处理得马马虎虎,肉烤得焦黑一团,味道更是不怎么样。   不过说起来也情有可原,他毕竟是富贵人家出身,娇生惯养长大,累活脏活碰都没碰过,第一次动手难免缺点多多。   贾赦瞪视手中的一团难以下咽的“黑炭”,觉得没脸见人。贾瑚和涂渊却给足了他面子,半个字没说不好,吃光了他烤的肉块。   说真的,尝过了自己的手艺,再看他们,贾赦不是一般的感动。   饱餐后,贾瑚拉涂渊一起枕着老虎肚皮休息。   当然,小家伙也叫上了贾赦一同枕虎就寝。   但是吧,老虎不让,贾赦亦没那胆子,执意去和马儿作伴,说那样比较有安全感。   时间飞逝,转瞬天色已大白。   晌午时候,杳无人迹的山道间,一头猛虎背着俩年幼孩子,步伐不快不慢地向前。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猛虎的右侧有一匹马同行。   那高马背部一样驮着人,不同于猛虎的是,马只载了一人且是个成年男子。   人、虎、马三者之间相安无事,隐隐透着一股和谐感。   倘使有人经过目睹了这一幕,八成得惊掉下巴。   “前方有炊烟,隐约可见房屋影子,看来是个村落。”涂渊极目远眺,把看见的告诉贾瑚父子。   贾赦顿时喜上眉梢,“太好了,终于见到人烟,可以吃顿像样的食物了。”   贾瑚用五指给老虎梳毛,小脸喜滋滋的,玩得不亦乐乎,压根没注意听涂渊和贾赦在说什么。   今早天一亮,感谢过老虎的收留,贾瑚便与之辞别了。   谁知它竟跟了过来,怎么也不肯回去,于是乎贾瑚唯有带上了它一道归京。   涂渊摸了摸身上,摸到一块先皇后留给他的遗物玉佩一枚,之后却再摸不出其他东西,只好问别人:“你们谁身上带了银子没有,待会儿去和村民换些吃喝,咱们回家的路上就不那么难受了。”   反贼抓走他们之时没搜身,若无意外,大家之前就带在身上的东西都还在。   “逃跑的时候遗落了。”贾赦摊手道:“也别指望我家傻小子了,他荷包里装的只有糖块,前日在护国寺里全喂了锦鲤。”   “卖马行不通,卖老虎更是不行。除了咱们身上的冬衣,还有头上的绸缎发带,好像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出去同人换吃食了。”   涂渊眸光一一划过贾瑚、老虎和马,若有所思道:“还有一个办法。让瑚儿带着虎、马去村子里卖艺,不一定要收银钱,水粮也行。”   贾瑚:0.0   涂渊拍其肩道:“等一下就看你的了,让马儿与老虎来点简单的互动就好。”   贾瑚懵懵点头,“好。”   然而事情并不如涂渊脑海计划安排好的那样简单,他们一行人才到村口,附近的村民们就吓得大喊大叫,四下逃散。   “大虫!大虫进村了!”   “快跑!老人小孩躲屋子里,男人抄家伙!”   涂渊一头黑线,及时出声抢救混乱的场面。   “大家莫要害怕,我们是南边来的杂耍班子,这老虎是驯化好的,不会伤人。”   “盖因上京路途遭遇了山贼,以至于和其他成员走散,在山里转悠了两日,腹中饥饿。又兼所带银钱意外遗失,路过此地,我等便想叫马、虎表演一二。大家伙儿若是觉得好,给一些吃的喝的咱们几个上路就好。”   听完了涂渊的解释,再瞧清楚了虎背上坐着俩年纪不大的孩子,确定没有危险,村民们这才放下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村口失控的场面渐渐恢复平静。   面对猛虎,村民还是有些害怕。   好在有贾瑚和涂渊在,瞧着虎人和谐的画面,一小段时间,他们就相信这是一只经过驯服的温顺虎,迎了“杂耍班子”的成员们进村,看虎马表演。   贾瑚背后有队伍智商担当涂渊支招,顺利地指挥第一次合作的虎、马完成了表演,收获了几筐食物。   其实,几人弄出来的杂耍表演,没有一点技术含量。贾瑚也就指挥两兽抬抬脚转转圈,跳了一支丑萌丑萌的舞蹈。   奈何此地村民甚少出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觉得这样的表演新奇,加之其中一表演者还是走兽之王猛虎,于是便看得津津有味。   一支兽舞完毕,每家每户都送出了吃食,几乎装满了马背,险些就没有了贾赦骑乘的位置。   于村民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涂贾杂耍班子离开了村落。   凭靠贾瑚神一样的直觉之路,遭劫持的第三天,这支成员奇葩的队伍,总算看到了京城熟悉的城门。 第26章   一个成年男人带着俩孩童的组合绝不罕见, 倘若入城, 守城的兵卒顶多看一眼就放进去了。但是, 如果再添上一只凶猛雄壮并且活生生的百兽之王, 那么就不一样了。   当贾瑚和涂渊骑着老虎靠近城门,入城的百姓们各个面如白纸, 哗啦一下作鸟兽散去。   熙来攘往、人声鼎沸的的城门, 很快便空荡了下来,转瞬鸦雀无声。   城门下, 城卫正在检查一队商队的通关文书,因此并未第一时间发现贾瑚一行。等听不见喧哗声心中觉得古怪,他们抬头一瞄,目光撞上一只徐徐而来的猛虎,瞬息间浑身寒毛全炸开了。   “虎、虎……哪里来的老虎?!”一众兵卒吓得不轻旷鬓角滑落一滴冷汗,不自觉握紧兵器严阵以待。   城内打算出城的百姓同样吓得一脸懵, 惊叫一声,转身能躲多远则躲多远。   当城卫走出惊恐回神,母虎已经迤迤然走到了他们面前,双方的距离仅剩一人之隔。   面对近在眼前的虎脸,城卫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慑, 心跳骤然停止几拍, 握着兵器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发颤发软, 屏气不敢呼吸, 更别提举矛攻击了。   母虎用王之蔑视的眼神睨了他们一眼, 冷傲地抬高头颅,与他们擦身而过。城卫在此一瞬产生了一种错觉,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只骄傲的孔雀,而非一只彪悍凶残的猛虎。   城卫脑海一片空白,目光呆滞,正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视线对上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眸。   清澈的瞳孔里映入了他们的脸庞,盈盈一笑,弯成了一轮月牙。   城卫不禁回以一笑,做完了这一下意识的动作,他们方觉察到自己干了什么傻事,赶紧强令自己清醒回魂。   “猛虎要进城了,快拦下它,别让它进去伤人!”惊怖慌忙之下大喊出声,城卫长的嗓子破音了。   刚一说完,城卫长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贾瑚的笑眼,瞬间反应过来情况不对。   他往母虎背部一瞧,发现还有俩小小的人影,内心波浪起伏,连忙改口道:“不对,等等,虎背上怎有两个孩子?”   准备攻击母虎的城卫们,忽地齐刷刷望向虎背,这才注意到上面坐着两名孩童。其中一个,便是前不久引得他们齐发笑的眼眸之主。   原来,刚刚城卫受到了猛虎带来的惊吓,满眼睛只装得入母虎,那会儿看不见贾瑚和涂渊,还有骑马落在老虎后头一步左右的贾赦。   因这一时的忽略,此前他们内心认定母虎是下山害人的野虎。这会子才惊觉它其实是有主的,看情形受过驯化,一般不会主动伤人。   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贾瑚挠挠脸,歪头朝他们招手笑。   众人:“……”   确定母虎无害,城卫如释重负,除此之余亦因自己差点闹出了乌龙事件,神情微显窘迫。   不过,京城里贵人多如牛毛,他们在这里守了多年城门,见惯了大风小浪,却没听说过哪家的人敢用猛虎当坐骑,当街骑老虎的,也难怪他们不淡定。   城卫长暗自打量贾瑚三人,他的官阶比在场的城卫要高,倒也接触过些个上层贵族,因而还算有点眼力。   贾瑚、涂渊和贾赦在外折腾了几天,身上的衣裳凌乱还沾了污脏,整体形貌显得有些狼狈。不过却也还能看出三人身上的衣裳料子不凡,没有一点身份穿不起也不能穿。   城卫长感觉贾瑚一行绝非普通人家出身,语气不敢太放肆,询问:“尔等何人?缘何携带猛兽进城?”   贾瑚耳旁回响起了涂渊在村落里的说法,甜甜一笑,抢先了涂渊一步肯开口:“我们是打南边来的杂耍班子。”   刚启唇的涂渊:“……”好熟悉,这句话似曾相识。   一旁没有存在感的贾赦:“……”这不是十三皇子忽悠村民所打出的旗号吗?   涂渊眼角一抽,面无表情掩住贾瑚的嘴唇,避免他说出更多让自己抓狂的话语。   他正准备解释一番,然后表明自身和贾瑚父子的身份,然而周围的几个城卫已经单蠢地信了贾瑚的说法,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根本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原来是杂耍班子,难怪你们能驯虎骑乘!”   “为何你们只有三人,是先头队伍吗?”   “几位要在何处落脚,甚时候进行演出?”   “小孩,你这虎怪高傲的,懂得表演什么杂技?”   城卫长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不想承认这群眼瞎的城卫是自己的下属。   杂耍班子的人,能养出这般娇贵的孩子?敢穿这些只有贵族阶层才能用的衣料?   贾瑚一下一下摸虎毛,诚实地回答每一个人的问题。“不是,我们就只有三个人。在家里住。虎虎很厉害的,会跳舞。”一开始贾瑚总喊母虎为猫咪,涂渊纠正了十几次,他才改正了过来。   他们越说越起劲,涂渊听得头疼不已,飞快抽出一块饼子塞入贾瑚嘴里,道:“吃吧,别说话了。”   贾瑚听话地不再发出声音,低头宛如小松鼠吃松子一般,小口小口地啃起了饼子。   嚼动时,他肉圆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河豚在呼吸,可以说是很可爱了。   恰在此时,城内传来了一阵响亮的马蹄声。   涂渊本能举目望去,只见一队禁军策马疾驰靠近,身上的盔甲闪耀夺目,但掩盖不了队伍最前方男子英贵的身姿。   涂渊面色一喜,一下子跳下了虎背,盖因带头的是他最敬重的兄长——当今太子!   贾瑚双目和他看向一个方向,眸子里星子闪烁,专注地盯着一人,小脸绽笑,若三月山花。   兵马停在三丈之外,太子飞快下马,欣喜若狂地跑来抱住涂渊。“十三!”   主持说对了,果然不用几天,十三就安全无恙站在了他的眼前。面色虽不怎么好,但双目有神,精神头瞧着还算不错。   涂渊兄弟重逢絮语,另一边贾瑚从母虎背上滑落,小炮弹一样冲过去撞入了张硑怀里。“舅舅!”   “乖瑚儿,可担心死舅舅了。”张硑眼眶泪花闪动,举起贾瑚足足转了三圈。“让舅舅瞧瞧,贼人伤着了你哪里没有?”   在贾瑚身上摸摸看看了好一会,张硑没在贾瑚身上看到伤口,心中的忧虑减少了大半。   小短臂搂着张硑的脖子,贾瑚在他怀里蹭了又蹭,亲昵道:“瑚儿没有受伤,就是很想阿娘和舅舅你们。”   张硑心疼地抚摸着贾瑚脑袋,“舅舅也很想你,幸而你没事,否则你母亲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子。瞧瞧你这小脸瘦了的,这些天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该死的前朝余孽,胆敢劫持他们一家的心肝,若有一天落在了自己手里头,必要叫他们好看!   贾瑚摇头说:“瑚儿没有吃苦的东西,刚开始很饿没有东西吃就喝了好多水,后来就有甜甜脆、阿爹烤的肉和饼子吃了。”   说着,他举起手中吃了一半的粗粮饼给张硑看。   张硑眼眶一红,顿时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一侧太子听到贾瑚甥舅的对话,往贾瑚手上一看,想到在外的这段时间涂渊挨饿受冻,甚至曾经困难到用冷水果腹的地步,同样心疼坏了。“都是孤连累了你。”   涂渊摇头,眼神微沉道:“不是皇兄的错,是他们。”   他口中的“他们”指代的是使阴谋诡计意欲取而代之太子的众位皇子,而非前朝余孽。太子听明白了,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掠过一抹杀气。   太子用只有兄弟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你放心,皇兄会给你报仇的!”   城卫围观了大型重逢现场,全体懵逼脸。   两名小童居然是不日前让前朝余孽劫持走,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的十三皇子和荣国府小公子?!   说好的杂耍班子呢?   城卫长诚惶诚恐跪拜,“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十三皇子!”   耳边响起了城卫长的声音,城卫们这才反应过来,齐刷刷下跪行礼。   太子微微颔首,命人起身,问起了涂渊他们是如何脱身回来的。   涂渊侧目望向腻在张硑怀里的贾瑚,视线不着痕迹平移,最终定格在了母虎身上。“当日贼人劫持途径某座荒山,遭遇到了狼群的围攻,是这头母虎救下了我们,并护送了我们一路抵达城门。”   涂渊长话短说,出于保护,省略了某些贾瑚的特殊之处不提。   不是不能和太子说,而是场合不对。涂渊担心周围藏有敌人的眼线,若是叫他们知晓了是贾瑚破坏了他们的阴谋,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听涂渊提起,太子与张硑方注意到不远处那只威风凛凛的猛虎,咂舌道:“历来只闻虎吃人,平生还是第一次听猛虎救人,这倒是件稀奇事。”   涂渊道:“它与臣弟所养的大雁一样,均是有灵性之物。”   太子微笑说:“如此,便带回宫好好养着。”   涂渊一听忙摆手,“瑚儿喜欢它,让瑚儿带回去养。”   除了贾瑚的话,它谁的也不听,带回宫准得闹翻天。况且按照它对瑚儿的喜爱,一定不乐意跟自己走。   “瑚儿?”太子凝望贾瑚,目光柔和。   这可是福运之子啊,看起来同过患难,他和十三的关系已经很不错了。   贾瑚抬起小脑袋,露出了一张遍布饼屑、因含着东西而圆鼓鼓的脸。   他弯眼笑,口吃不清道:“嗯,瑚儿很喜欢大虎。”   “怎么又吃起来了,可是饿了?”张硑擦掉贾瑚脸上的碎屑,无奈道:“别吃这些了,舅舅带你回家吃好吃的。”   贾瑚摊开空空如也的手掌,咽下嘴里的东西,脆声道:“吃完啦。”   太子见其憨态可掬,由衷一笑。“家里人恐怕着急坏了,张大人赶紧带这孩子回府吧,孤这边亦要回宫命御医为十三检查身体。”   张硑朝太子深深一揖,于贾瑚的要求之下把他放到了虎背上,之后骑马伴于虎侧向着宁荣街而去。   北风萧萧,吹得贾赦心都凉了。   他眼巴巴地望着张硑带着贾瑚越走越远,无声地呐喊:喂!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过了偏晌,眼瞧着,他们走得快看不见背影了还不回头,贾赦不再指望他们发现自己,唯有委委屈屈地策马追赶上去。“瑚儿!大舅兄!等等我!”   张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想搭理他。   荣国府里,尚未有人收到贾瑚和贾赦平安脱身的消息,高兴的在高兴,忧心的在忧心。   王氏交代人盯着贾珠读书,回房换上了一身外出的衣着。   装扮好自己,备好两箱礼物,她领着周瑞家的和四个贴身大丫鬟,心情愉快地走出荣禧堂。   往府门的路途中,王氏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回到娘家,一定和娘家人好好合计合计,等老爷继承爵位之后,该如何获取更多的利益。 第27章   王氏要出门,早早就指派身边的丫鬟提前去通知了府邸里的马夫。   她身披狐毛斗篷款步姗姗而出, 止步于车旁, 回首瞟向几个搬东西的小厮道:“手脚放轻, 仔细些, 把东西搬上去。”   两只眼睛盯着下人抬箱子,脑海中幻想自己日后的风光, 王氏没听见身后有步伐声缓缓接近。   忽然, 有一搬东西的小厮松开了手,木箱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滚出了几样东西。   王氏怒从心起,责备道:“我早叮嘱过了,里头物品贵重要谨慎稳妥地搬,你是没耳朵还是手残了,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罚一月月钱,日后你去马房伺候, 不用待在我院里了。”   小厮完全听不见王氏的骂声,眼睛瞪得铜铃大,死死盯着王氏背后,面色惊恐交加,唇无血色。   很快, 他整个人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哆嗦症状。   王氏眉头紧锁, 眼神像看一个羊癫疯患者, 语气防备地说道:“这人怎么回事, 莫不是犯了什么恶疾?你们过去瞧瞧, 要真是不妥就卖了。”   她自顾自喋喋不休,而在小厮的视线当中,一只猛虎慢慢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了两排泛着凶光的利齿。   一股热流自腿间倾泻而下,他屁滚尿流地跑进了门内,带着哭腔尖声喊道:“老虎!老虎吃人了!救命!”   贾瑚一行出现的时候,只有那名小厮的站位是面对他们方向的,故此仅仅他一个第一时间发现了母虎。而王氏以及其他人却因背对着母虎瞧不见。   当小厮话出奔逃,周围的其他下人连忙用目光扫射四周,登时便看见了王氏后面龇牙的大虎。   霎时间,门前鸡飞狗跳。   心理能力好一点的下人惊恐尖叫,抛下了手中的东西用尽力气拔腿逃。   胆小的小丫头们当场就吓成一摊烂泥,浑身无力,抬不动双腿,只会嘤嘤哭泣。   场面发展到了这种程度,王氏还没发现有问题,脖子上的脑袋就真的白长了。   她的身体僵硬如石,手心湿漉漉的尽是冷汗,颤声颤气地问道:“我身后……有、有什么东西?”   “虎……一头大虎……太、太太……张嘴了……”周瑞家的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屁股跌在凉地,撑着双手,一点一点往后挪动。   这时,母虎酝酿了一段时间的巨吼声,在王氏耳边炸响,期中威力丝毫不弱于九天之上落下的震天惊雷。   王氏耳膜发疼,两边耳朵嗡嗡嗡的响着。   有那么一小会,她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甚至以为自己耳聋了。   此时此刻,王氏已经完全蒙了,脑海空荡荡乱糟糟的,傻了似的一动不能动。   母虎见她仍然拦着自己的路不让开,愈发的不耐烦了。它烦躁地用爪子挠抓地面,片刻后索性抬起虎爪暴力推倒了王氏这一一颗拦路石。   “啊——!!”   丫鬟婆子们尖声厉叫,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更有两人心脏受不了当场晕厥。   王氏魂魄归壳,发现自己躺在地面而肚子上还踩着一只虎爪,亦是忍不住惶恐落泪,满嘴尖叫。脸上精致的妆容,不一会儿就被泪水浸染花了。   她该庆幸的是,侧门对着的巷道现下并无其他人迹,没外人见到她这副贻笑大方的尊容。要不然,明天关于二房太太如何如何丢丑的传闻就得漫天飞了。   贾赦饶有兴致地端详王氏丑态毕现的模样,心情颇为愉悦。   贾瑚摊成一个大字趴在虎背上,整张脸埋进绒绒虎毛里,状态半醒半睡。   突然之间满耳朵都是叫吵声,他的半模糊的意识马上清醒了过来。   搓搓耳朵,揉揉眼睛,贾瑚甩了几下脑袋,声音软糯道:“到家了吗?”   母虎飞快收回了爪子,悄悄后退一步,假装专心甩尾巴。贾瑚一睁眼就看到王氏横躺在身侧,皱着眉头盯着王氏的大花脸好半晌,他才确定下方妇人的身份。   他纠结地咬手指,“婶娘你为什么要躺在门口?就算是喜欢,至少也要抬一张卧榻什么的,毕竟地上凉,容易伤身。”   “哈哈哈哈哈哈!”贾赦没憋住笑,笑得前仰后翻,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后头面无表情装木头的张硑,也禁不住扯了扯嘴角。   少顷,贾赦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驱马来到贾瑚身旁,弯腰在他耳边小声赞了一句。“儿子,干得漂亮!”   其实傻乎乎也有傻乎乎的好不是吗?起码直面死对头,有时候能起到出乎意料的好效果。   “啊?”贾瑚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晓得贾赦为什么这么说。   贾赦没有解释什么,而是俯视王氏,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道:“弟妹此一癖好当真特殊。只不过横躺家门终究不成样子,你还是回你自己的院子躺比较好。否则叫外边的人看见,你就得挨笑话了。”   满目错愕地瞪着安然无恙的贾瑚父子,王氏心中波涛汹涌。   如海潮奔腾而出的震惊,暂时压倒了她心底对母虎的恐惧。   一瞬间,王氏的脸上变换了好几种颜色。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关于未来自己丈夫继承爵位之后的打算。   可如果贾瑚和贾赦根本没死在前朝余孽的刀刃之下,那么她的一系列美好幻想,统统得成空。   这叫王氏如何甘心?   在极度的震惊之下,王氏无意识地喊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你们怎会没死!”她不肯相信,自己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计划将来,到头等来的只有一场白高兴。   张硑原本不打算参与贾赦和王氏交火,而今听到她这话,脸色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凌厉如刀剑的眼神笼罩住王氏,气势迫人,质问道:“怎么?听你这口气,是很想瑚儿父子死在外头吗?”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被人听见了内心深处不能见人的心思,王氏面色青红交加,一时无言。   这时候,周瑞家的踉踉跄跄走至王氏身边搀其起身,刚好给了王氏应对的时间。   片刻之后,她憋出了一个微笑,道:“怎么会呢?”   “之前听说瑚哥儿跟大老爷落入敌手身陷险境,我不知道有多担心。这些天一直没有好消息传回,本以为他们已经命丧贼手,谁知突然之间竟看见了他们父子安全归来。刚才我那样失态,也是太高兴了。”   张硑似笑非笑,步步紧逼道:“是吗?我瞧你脸上这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却不怎像是惊喜。”   “我前些日子伤了脸,表面上虽然好了,可内里不知怎的还疼着,故而不敢笑得太开。”王氏用自己的脸伤应对住了张硑的第二问。   不过她心中却不如何高兴,只因提起脸伤她就想起了自己当日的狼狈,相当于自揭旧伤口,伤到的终究是她自己。   刚回完,王氏见张硑又一次地张开了嘴,大有抓着她紧追不放的架势,心里又恨又急。   她的脑筋快速转动了起来,思索解决之策。恰好贾瑚和母虎的亲昵互动,就在这时落入了王氏眼中。   狡猾地将话语转移到贾瑚与虎身上,她神情冷肃道:“说起来,这头畜生是怎么回事?瑚哥儿你岂能带这般危险的东西回府?是要闹得家宅不宁不成?你知不知道,这头畜生刚才差点就要吃了我!”   觉得抓住了敌人的弱点,王氏说话有了底气,斥完贾瑚,转而又冲贾赦道:“瑚哥儿人小不知事,大哥你也不知道教一教?”   专心撸虎的贾瑚,听见王氏说母虎坏话,当下奶凶奶凶地反驳道:“瞎说!虎虎最乖啦!”   张硑点头以示赞同。   “这虎跟猫儿一样可爱乖顺,我和舅兄一直跟在后面,怎未见它何时攻击你了?”贾赦鄙夷道:“要怪只能怪弟妹你胆子太小,看一眼就吓破了胆子。”   呵呵!针对谁不好,偏偏针对他家的福娃娃,有王氏她倒霉的!   母虎也不甘沉默,一步踏到王氏跟前,兽目凶光凛冽,凶神恶煞地冲她狂吼。“吼吼吼!”   王氏心脏几急剧收缩,身体反射后仰,连带周瑞家的一同跌在地上,发出了很响亮的一声摔地声。   虽然没吓死,但也吓了个半死。   贾瑚摸虎头,安抚道:“你乖啦!”惹生气了虎虎,坏婶娘真讨厌。   几次移动,王氏的站位已经不再堵住了进门的路。   贾赦迫不及待的想回自个儿院子痛痛快快吃上一顿美食,没耐心继续和王氏纠缠浪费时间和口舌,发现了这一点马上道:“门口没有拦路石了,咱们快进府!”   说着率先骑马人门,走在前头为母虎带路。   贾瑚闻言不再纠结王氏的问题,指着门口道:“虎虎走,跟上。”   母虎甩了一个王之蔑视的眼神给王氏,一甩头,昂首阔步走了进去,张硑驱马落在它后面。   一转眼,门口处便看不见了三人的身影。   “太可恨了!”王氏死死瞪着门内,咬牙切齿,气得眼睛都红了。   “叫个下人去王家,说府里今日有事,我改日再过去。”   忍恨交代完周瑞家的,王氏挤出了两滴泪,委委屈屈地往史氏住处荣庆堂快步行去。 第28章   “阿娘,瑚儿回来啦!”   尚未走到大房居住的院子, 贾瑚就呼喊了出声。   纯净稚嫩的声音, 流露出了他内心的情绪, 里头满满的具是欢喜。   近处的大房下人听见贾瑚熟悉的嫩嗓音, 有的跑去通知张氏,更多的还是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当瞧见贾赦身后的那头大虎, 出来的人一致吓了一大跳。然而等视线触及虎背上的粉嫩嫩的贾瑚团子, 恐惧什么的一下子全抛光了,整个人喜得放烟花。   眼瞧到了院门前贾瑚还没下虎背, 似乎想就这样骑着母虎去见张氏,张硑急忙过去拦下了他。   “你娘是双身子的人,心情最好不要剧烈波动。她还不晓得你带了大虎回来,不如瑚儿你先下来,进去里头同你母亲说一声你带回家了一头老虎朋友,等她有了心理准备, 再出来同你的大老虎见面。”   百兽之王的名头可不是开玩笑了,他自己见了都要心脏咚咚跳,遑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   不久前在府门之外,王氏让吓成软脚虾,哭得她娘都不认识, 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妹妹胆子不算大, 如若猝不及防见到母虎八成要吓到, 一旦动了胎气那就不好了。   尽管贾瑚心中有些疑惑, 为什么见大虎还要做心里准备, 不过他向来听话,对于张硑的建议不加思考就同意了下来。   他抱住虎头,蹭了蹭母虎鼻头,叮嘱道:“你和阿爹在这里等着,瑚儿去同阿娘说一声,就领她和弟弟出来见你。”   话了,撸了一把虎毛,贾瑚一蹦一跳进去了院子。   刚转过一道弯,他便碰见了张氏、翡心、刘奶娘急匆匆行来的身影。   三人喜极而泣,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落,飞一般过来围住了贾瑚,你一言我一语问个不停。问得贾瑚晕乎乎的,眼睛都起晕圈圈了。   直至半晌,三个女人嘴巴快问干了,罢嘴止音,贾瑚才算是等到了自己说话的机会。   “不哭了哦。”用小小的手掌擦掉了她们脸上的泪珠,贾瑚牵住张氏的手说:“阿娘,瑚儿带回来了一头大虎朋友,可大只可好看啦!你快来,瑚儿带你出去见它。”   “好好好。”张氏笑容满脸,连连点头,刚一应完她笑容就凝滞了,愕然抬头问道:“等等,瑚儿你说什么?”   “带你去见瑚儿的新朋友!”贾瑚拉着张氏走在前头,边走边高兴道。   张氏怀疑之前听见的“大虎”二字,是自己耳朵听岔了,用求证的口吻询问翡心二人。“你们可听清了瑚儿说的朋友是甚东西?”   翡心僵笑,不太确定地说:“虎?”   刘奶娘咽口水,点头道:“是虎。”   蓦地,三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齐刷刷扭头望贾瑚。   贾瑚发现拉着的人不动了,不解地回头,对上三张呆滞木然的脸,歪头问:“怎么不走了?”   张氏闭了闭眼睛,让自己乱哄哄的脑子冷静下来,看着贾瑚的眼睛,用力放缓和声音问道:“瑚儿,阿娘和翡心她们没听错吧,你说的朋友是……一头老虎?而不是猫?”   “对的呢。”贾瑚眼眸弯弯点头,“阿娘见到了一定也很喜欢。”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像你这么小只的人,人家老虎一嘴巴吞一个完全不是问题好不好?!   贾瑚进去了许久还没有出来,张硑不放心,叫贾赦陪着母虎,自个儿入了院子,没走多少步路就看见了自家妹子快崩溃的表情。   通过张氏几人的神态,张硑转念一猜,便明白了她们这般失态的原因和猛虎有关。   他干咳一声引起张氏她们的注意,随即解释起了贾瑚三人能脱险安全归家,有母虎的功劳在其中。之后,又讲述的母虎是如何如何的温驯有灵。   张氏听罢,这才堪堪接受了自家团子大的儿子在外历险一趟,结果带回家了一头凶兽的事情。   梦游似的踏出院门,稍抬眼皮子,张氏便望见了头蹲坐在地玩尾巴的母虎。   思及母虎对自家孩子有恩,纵然张氏内心有些小害怕,可仍是扬起了一抹最好看的笑容冲它笑了。“这位虎兄,日后你便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贾赦凉凉道:“它是母的。”   张氏一梗,偏头横了他一眼,再笑着和母虎道:“不好意思,虎姐。”   贾赦噗嗤噗嗤笑,看向贾瑚说:“瑚儿,告诉你母亲这头虎几岁了。”   贾瑚伸出三根手指头,脆生生道:“虎虎八岁,比瑚儿大三岁。”   张氏:“……”   贾赦端详她被噎着的样子得意笑。哼,让你狐假虎威,借助瑚儿的福运欺骗、吓唬、坑老爷我。   突然,贾赦脸色一瞬发青。   他连忙咽下了涌上嗓子眼的痛呼,憋回了眼眶中的水雾,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张氏。   张氏笑容温婉,不着痕迹地收回掐了贾赦腰上软肉的右手,柔声对周围下人说:“大伙儿也对咱们的虎……妹笑一笑,表达一下善意。”   当下,挤满了院门口的下人,纷纷挤出的各种笑容。   蹲坐着的母虎懒洋洋地抬起右前爪。   咧嘴笑的众人发蒙,你看我我看你,不懂母虎是个什么意思。   贾瑚为之翻译道:“大虎的意思是,允许你们摸一下它的爪子。只能一下,不能多哦。”   众人:0.0   贾瑚站到母虎身旁,小脑袋一歪,靠在了它的身体上。“你们人很多,要迅速点摸,不然大虎抬久了爪爪会累哒。”   周围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却犹犹豫豫始终不大敢上前。   张硑不着痕迹踩了一脚贾赦,眼神示意他前去示范。   贾赦深呼吸一口气,自认为这两日的相处与母虎建立起了一些友谊,壮着胆子上前,蹲在了母虎的面前。   小心翼翼地瞄了母虎一眼,确定它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神颇为高冷,眼神里没有任何排斥,贾赦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旋即伸手过去轻轻摸了一下母虎的爪背。   周围的下人提着心脏,紧张地盯着母虎跟贾赦。目睹了后者顺顺当当摸到了母虎,而母虎没有一点反应,不由得出了一口大气。   有了贾赦的成功示范,四周下人脸上不怎么多的惧怕转瞬消散,转而显露出来的是好奇和渴望。   张硑勾唇浅浅一笑,视线扫向他们,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排起队伍,一个个上去摸了给大虎认脸。认下了,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音散,围在一起的人群马上动了起来。   这边东院里的大型人虎交友现场,气氛活跃和谐。   史氏所居住的荣庆堂,由于王氏的到来,氛围却一瞬间变得沉凝。   王氏的妆容化成了一坨,大花脸惨不忍睹。两鬓处散落的发缕又因汗水之故,粘成一块一块湿黏黏的贴在脸上。   望见她这一副辣眼睛的尊容,还穿着一袭污脏的衣衫跑进来,史氏嫌弃地皱了皱眉。   手中的杯盏放到桌面,发出了不小的响声,史氏口吻不怎么不高兴地问道:“如何搞得自己一身狼狈,好像刚从水里出来一样。”   王氏泪如雨落,眼睛充红,哭得好不可怜。   “老太太容禀,适才媳妇意欲出门,熟料刚到门口便碰到了瑚哥儿领着一头凶神恶煞的猛虎往面前走来。当时媳妇和周围的下人,立刻就吓得心跳停止了几拍。”   “那是虎不是猫,脾气暴躁,生性凶残,说吃人就吃人,带进府里那还得了?”   王氏低头抹了抹汹涌而出的泪水,眼珠子一转,再道:“出于担心府里上下的生命安全,等回神媳妇便训斥了瑚哥儿几句,言说他不该带这种吃人的凶兽回来。然后又劝说大哥,叫他不然将猛虎放回山里,不然索性杀了。”   “谁知,我这头话还没说完,瑚哥儿那孩子就命虎威胁起了媳妇。”   她抽抽搭搭,声声凄切。“那头恶虎非但冲我狂吼,还张口将我扑倒在地。锐利如刀的爪子就抵着我的脖子,血口距离正脸一寸不到,仅差那么一丁点就咬中了。”   半真半假地讲述完过程,王氏跪在史氏面前,哭得惨绝人寰。“瑚哥儿那孩子愈发的无法无天了,偏偏大哥还纵容他不管。那会儿几十个多下人在旁边看着,媳妇脸面都丢尽了。”   “求老太太替媳妇做主,否则我真的没法子做人了。”   撇开贾瑚父子跟张硑,那时府门前的下人均是她的人,身家性命掌握在她手上。王氏笃定就算她全新编造了一段谎言,也必定无人敢拆穿她。   只要老太太相信了她的话,无论大房的人如何解释,在老太太耳中听来都是狡辩。   听完王氏的话,史氏霍然站起,问:“你是说赦儿已经脱险归家了?那他怎不来拜见我?”   史氏和王氏婆媳立场虽有相同联合之时,但由于两人不同的身份,天生就注定了不可能完全相同。   就好比这一回贾瑚跟贾赦被反贼劫持一事,按照王氏的想法,她自是巴不得他们父子二人统统死在外头。   而史氏纵然对于贾瑚的死活没什么感觉,不过贾赦毕竟是她的儿子,就算她再不喜欢,也从没想过让他去死。   至多只是希望他能把爵位让给她更偏爱的二儿子贾政,少来她面前晃悠碍她的眼。   听见史氏问起了贾赦,而非依照自己的想法中的一样,冲着贾瑚父子大发雷霆,王氏脸庞扭曲了一下。 第29章   王氏遮掩了脸上的扭曲,低眉顺眼道:“儿媳是看着大哥他们入府, 后跟着进来的。想来他是第一时间回东院见大嫂了, 才没有来拜见于您。”   她上的这一剂眼药, 成功使得史氏拉长了脸。   史氏磨牙拍桌, 低声骂道:“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不孝东西。”   王氏唇角出现了一瞬间的微微上翘,很快就消失了, 仿佛从没有过一般。   她踟蹰问道:“老太太, 您看瑚哥儿与他带回府邸的那头恶虎,是个什么处置法?”   史氏睨了她一眼, 腻味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我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老虎那种凶兽,史氏自身亦是极为害怕。留在府里头,她恐怕日夜难以安眠,觉得还是宰杀了比较放心。   略微想了想,她又道:“届时便叫瑚哥儿给你磕头认错吧!至于那头恶虎, 浑身上下全是宝贝,待宰杀了,身上各部分拿去泡酒也好,制药也罢,你自己拿主意。还有剩下的虎皮, 用来做榻垫或者缝斗篷也十分不错。”   短短时间之内, 她已经想好了母虎的各个部位的作用。   王氏很是喜欢老虎的解决方式, 但挺不满意史氏对贾瑚的处置。   “就下跪认错吗?”她不自觉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口。   史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怎么?你不满意?”   “那你怎么不想想人家外祖是何人?是什么身份?瑚哥儿做错了事情, 我作为长辈不轻不重地处罚他一下,张家人无话可说。可一旦处罚得狠了,惹怒了张家一家护犊子的,指不定人家就要报复到你兄长王子腾和政儿身上了。”   话罢,史氏于心中暗骂了王氏一句猪脑子。   王氏低头,呐呐道:“是儿媳考虑不周。”   史氏都把事情分析到这种程度了,王氏心中虽然不甘心,但张家如今势大,为了丈夫和娘家,她知道自己就算不情愿也得情愿。   除非有朝一日,张家这座高楼倒塌,或者贾瑚意外丧命,亦或是她娘家王家掌握的势力高于张家。否则明面上,不管是针对张氏还是针对贾瑚,她都不能下狠手。   不过,如果能保证自己不被人抓到尾巴,暗地里向贾瑚母子下黑手倒是没甚问题。   王氏如是想着,又思及相比于前几次和大房对上沾不到丁点好处,起码此次能叫贾瑚给她下跪了。这般,她也算是出一口恶气。   转念想罢,王氏肚子里的火气消散了一些些。“处理恶虎宜早不宜迟,咱们这便动身去往东院?”   “横竖在府里跑不掉,你急个什么劲儿?”史氏上下扫了她一眼,不耐道:“你难道还想这副模样满府邸晃悠丢脸不成?”   “还有,我坐在这边都能闻到你身上飘出来的馊味儿了。你赶紧回屋洗一洗,之后再随我一同前去不迟。”   王氏面部表情僵硬,心中难堪极了,被史氏说的恨不得从地上找出一条缝隙钻进去躲起来。   史氏见她还傻站着不离开,皱眉催促道:“快回去啊!你不是着急去东院吗?怎么还在这里耽搁时间?”   王氏咬唇应声退下,带着满腔闷气和火气回了住处换洗。   她急不可耐,用了最简单、最快速的方式梳理好,立刻就又过来找史氏了。   王氏太心急了,却不想走到一半路,突然就崴了脚。   钻心之痛袭来,王氏双唇颤抖,眼泪差点就脱框而泄了下来。   周瑞家的瞧着她痛得冷汗都出来了,劝说道:“太太,您痛成这样看起来伤得不轻。要不然您就别去了,让老太太一人去处置大房就好。”   王氏不情愿,当场驳回了她的建议。“不行,我如果不到场,贾瑚不就不用给我下跪磕头认错了吗?”看着爱子给自己下跪道歉,到时候张氏脸色一定非常好看,她一定不能错过。   “处罚可以延后,您何必执意走这一趟呢?”周瑞家再度劝说。   “延后?延着延着,谁知道期间会不会出变故?”王氏扬手道:“行了,你不必再劝了,我自有分寸。脚伤根本不重,拖一会子出不了什么大碍,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一句话说白了,她就是不甘心,就是想要亲眼看到恶虎丧命,想要看一看贾瑚目睹恶虎死崩溃的模样,欣赏他受罚时候欣赏张氏难堪的面色。   王氏意已决,周瑞家的见无法再劝,索性闭上了嘴巴上前搀扶王氏,希望这般能为她减少几分痛楚。   如此,王氏忍着痛,装作若无其事抵达了荣庆堂见史氏。   她眼睛红红的,脸色也相当之差。   不过,史氏只以为王氏还在为贾瑚和虎的事情生气,也就没问什么。   在王氏迫切的目光下,她披上斗篷出屋,召集来了几十名护卫带上刀棍弓箭等兵器,率领诸人径自杀向了大房。   张硑还有事在身,不好在荣国府久留,与贾瑚约定好明日去张府玩就回去了。   贾瑚在外面三天大多是在地上睡觉,滚了一身的烟尘,三天没洗过澡。张硑刚一离开,张氏便命人打热水给他沐浴。   史氏跟王氏一帮子人来到院子的时候,贾瑚乖巧地坐在小绣墩子上,由着张氏给他擦湿发。   突然,母虎愤怒的吼叫声闯进了屋内,贾瑚刷的一下站起来,飞快跑了出去。   旁边贾赦与张氏等人微微一愣,旋即亦回神追了出屋。当下,便瞧见了几十个护卫拿着各种兵器对着母虎,而史氏同王氏躲在人群身后。   贾瑚双手叉腰,挡在母虎面前,凶巴巴地瞪着护卫们,活脱脱的一只维护鸡崽子的老母鸡。“坏蛋,你们想对我的大虎做什么?”   张氏一扫而过众人手上的兵器,不高兴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众奉命杀虎的护卫回头看史氏。   “你还敢问什么?”史氏来时被母虎吼了正着,心脏差点跳出了胸膛,听张氏这般问,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就爆火乍了。“我倒想说说你们夫妻,究竟是怎么教孩子的?竟允许他带一头恶虎回家!”   “这畜生多危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一家子的性命珍贵,万一哪个被它伤着了,谁来负责!”   史氏指着贾瑚身后的母虎,厉声道:“未免其害人,我今日一定要宰杀了它!”   贾瑚眼睛瞪成了圆溜溜的形状,生气道:“大虎最好了,才不会伤人呢,瑚儿不准你们伤害它。” 第30章   “无理取闹!”史氏眉毛倒竖,点了几名护卫的名字, 下令道:“你们几个过去把他拉走, 然后其他人放箭射杀恶虎!”   被点名的几人站了出来, 握紧自己的武器, 两眼盯着母虎,小心翼翼地靠近贾瑚, 企图将他架走。   “吼——!”   当他们迈出了第一步, 母虎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杀气毕现!   它曲腿微微俯下身体, 锐利的虎目盯视护卫的喉咙。后者被看得头皮发麻,心中肯定只要他们再向前迈出一步,母虎就要扑过来咬断他们的喉咙。   一时之间,竟是谁也不敢动了。   史氏发现护卫忽然止步不前,高声催道:“去啊!”   护卫依旧犹豫,同时贾瑚摇头如拨浪鼓, 对他们说:“快走快走,不准你们过来啦!”   史氏双目火光跳跃,狠狠剜了贾瑚一眼,在这一瞬间恼怒得几乎想喊护卫连他一起射死算了。   贾瑚和史氏的位置隔了几层人,他没看到史氏变得很可怕的表情, 注意力全放在了面前的护卫身上。   “快点出去, 要不然瑚儿真的生气啦!瑚儿生气非常的可怕, 你们会很惨很惨的!”   贾瑚已经很尽力地凶巴巴了, 奈何人小声软, 长相亦是同级别的软萌,因此就算凶起来放狠话也还是像在撒娇。   护卫们踟蹰不敢上前,他们不晓得贾瑚这个大杀器的威力,倒不是惧怕他的威胁之言,而是忌惮他身后怒火滔天,随时准备拿他们开刀的猛虎。   史氏胸口快速起伏,气得脖子都变粗了。见护卫没用,又拿贾瑚没有办法,她环视周围一圈,立刻将目光挪到了贾赦身上。   想着贾赦一向听她的话,她心中立刻生出了希望来。   “贾恩侯,过去抱走你儿子!”史氏直接支使起了贾赦。   贾赦摆头装怂,秒脱口而出道:“儿子不敢。”   瑚儿的福娃特质不是一般的厉害,打死自己都可不敢和他作对。   再说了,他和母虎是同患难过的小伙伴,是摸过了爪子的交情。他怎么能任由别人伤害它呢?   史氏肚子里的怒火直接翻了一倍,气急败坏道:“这府里有我没它,我和这头恶虎只能留一个。选哪个,你自己决定吧!”   倘若自己的大儿子要虎不要生母,那就真真是大不孝了。他要是真敢这么选,她立刻就去见官告他大不孝,剥夺他的爵位给政儿。   当然了,想是这般想,不过史氏心中还是十分的有信心贾赦一定会选择她。   然后,史氏就看见贾赦瞅了瞅她,下一刻手指就指向了母虎,道:“虎得留下。”   “贾恩侯!你说什么?!”宛如五雷轰顶,史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以置信之后,脸上的呆滞散去,她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你、你居然为了一头恶虎,连生你的老母亲都不要了!我要告你忤逆不孝!”   贾赦面色不变,从容应对道:“儿子并无此意,老太太有所不知,这头虎不是一般的虎。非但不能伤其一根毫毛,还要好好养着,待遇更是得和瑚儿一个级别的。”   用傻子一样的眼神看贾赦,史氏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怒极反笑。   无视她的冷笑声,贾赦继续说:“您就不奇怪儿子和瑚儿是怎样安全回来吗?”   王氏忍不住插口道:“一码事归一码事,这正说着虎,你急着转移话题做什么?”   贾赦注视着史氏,置若罔闻王氏的话,解释道:“此前儿子与瑚儿、十三皇子三人落入贼手,眼看着就要丧命于荒山野岭之际,是这头虎出现救下了我们的小命。之后更是一路狩猎给我们吃,亲自护送我们走出荒山回到了京城。”   “此虎对儿子和瑚儿有恩,亦是十三皇子的救命恩人。本来十三皇子有意将其带回宫中饲养,只是宫中多有不便之处,太子殿下便亲口下令,命儿子和瑚儿领虎归家善养。”   还好老爷我机智,及时想起了太子殿下这条粗大腿,抱住了当挡箭牌。   心里美滋滋,贾赦接着说没有说完的话。“太子殿下跟十三皇子都非常看重此虎,说得了空就来探看。如果它有个好歹,不管是您还是儿子,亦或是二弟以及其他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说话间,贾赦不动声色地移步到了贾瑚身后,悄悄戳了下他的后脑勺。“瑚儿,你也说句话,告诉大家你阿爹说的对不对?”   “对的!”贾瑚像只小公鸡一样专心致志地瞪视护卫,压根没注意听贾赦和史氏说了什么话,闻言下意识就点头说是。   “老太太您听,瑚儿都说是了。”他装模作样叹气道:“所以不是儿子不孝,实乃不能违抗储君之命啊!”   片刻后,史氏才扯起了一抹冷笑出声道:“我还没老到脑子糊涂,你少来糊弄我。”   她死鸭子嘴硬,明面上就是不肯相信贾赦的解释。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贾赦的话她已经信了五分。   “儿子不敢说谎。”贾赦摆出一副受冤枉的委屈模样,“老太太倘使不信,可托人去询问太子。”   他丝毫不怕老太太派人去查,因为他的话中虽然掺杂了一点点私货,但说的可不是什么假话。   史氏听了差点咬碎一口银牙。问太子?太子那是什么人,岂是她想见就能见到的?   打量贾赦,见他满脸的笃定之色,眉眼无一丝一毫说谎的心虚,本来信五分史氏这下子却是信了九分。   她面色变来变去,嗓子眼堵堵的,突然无话可说了。   虎既然是太子下令他们养在家里的,还救过十三皇子的命,史氏哪里还敢动杀心?不仅是她,还有荣国府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必须好好的养它,不能伤,不能有意见。   见此情形,贾赦心知已经差不多了,放软了声音道:“反正儿子受命于太子,已经决定把母虎当女儿养了,老太太您权当家里头多了一个虎外孙女吧!”   个屁的虎外孙女,史氏又想骂人了。可想一想太子,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出声。   贾赦抱住太子的大腿,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一难,一旁王氏着急了,忍不住叫唤史氏道:“老太太,还有瑚哥儿……”   猛虎是太子的,不能动,尽管王氏很不高兴,却也没办法,只得放弃了将其剥皮抽筋的目的。   如此,她便只剩下了拿贾瑚做出气筒最后一个选择了。   “忘不了你的事。”史氏睨了她一眼,冷脸看向贾瑚道:“关于猛虎的事情咱们就此揭过,不过老二家的同我哭诉说,瑚哥儿进门之时命虎恐吓威胁了她,这又是怎么回事?”   贾瑚正和母虎你蹭我我蹭你,听到史氏这句话,抬起头小眼神可迷茫了。   “不是我这做婶娘的多嘴,瑚哥儿委实太顽皮了,险些便把我吓丢了命。”王氏眼神瞥过张氏,贬低了贾瑚一句,又故作大方道:“谅他年纪尚小,此次我也不想重罚他,只需叫他给我磕头认错即可。”   瞬息间张氏就动了怒,贾赦也气得想锤爆王氏的狗头。   让我家福娃给你磕头,你受得起码?小心老天爷一道雷劈死你!   “不要。”贾瑚果断摇头,嘟嘴控诉道:“瑚儿没有让大虎威胁过人,婶娘乱冤枉人,是大坏蛋。做大坏蛋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就在贾瑚说出了最后一个字的瞬间,他身后的母虎骤然一跳两丈高,在众多护卫震惊的目光之下,神一般跃至王氏面前,扑到了她。   “吼吼吼……”   因为太子之故,满院子的护卫没有一个敢上前援救王氏,唯有看着她被母虎吼完了左耳朵,又吼右耳朵,惊恐尖叫破音。   目睹了这一幕,此时此刻,大房的所有人在内心拍掌叫好。虎妹!干得漂亮!   贾赦抿平嘴角的笑意,过去同吓傻了的史氏解释。“老太太您也看见了,瑚儿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猛虎就主动朝着老二家的冲袭了过去。”   “实际上,先前在府门之外的情形和眼下的相差不大。”   “因为猛虎的脾气不好,加之对危险和恶意的感觉十分敏锐,老二家的正是对它显露出了恶意,被发现了,方会引得它扑吼。”   “所以,事实并非如老二家所说的那样,是瑚儿故意命虎恐吓她。而是她自身的缘故引来了此灾。”   史氏死死抓住身边丫鬟的手臂,心脏扑通扑通的跳,感觉自己随时要晕。   她闭着眼睛不敢看王氏那边的场面,慌乱道:“你说的我全信了,是王氏自己的错,不关瑚哥儿的事。赶紧的把虎喊离开,否则老二家的就要被吓死了。”   贾赦应是,旋即扭头把话传递给了贾瑚。   贾瑚冲母虎招手,软声道:“大虎回来。”   听见了他的声音,母虎冲着王氏吼了最后一声,挥舞了几下爪子,这才转身步伐轻快地回到贾瑚身边,蹲下和他脸蹭脸。   王氏的情况非常不好,尽管还没有晕厥,可是整个人都让吓虚脱了。   她双目发直,感觉浑身血液冻结,身上的骨头全不见了,任她如何使劲都站不起来。   史氏擦汗期间抽空挥了下手,周瑞家的和几个丫鬟连忙小步跑了过去扶人。   “老二家的好像吓出了毛病,我带她回住处,叫大夫入府瞧瞧。”匆匆急急丢下一句话,史氏马上向着院门口走去,一刻也不想在有虎的地方多待。   看着他们匆忙离去的背影,贾赦骤然想起了贾瑚刚刚说的那句“坏人不会有好下场的话”,灵光一闪,连忙“好心”叮嘱道:“路滑,别走太快,小心摔了。”   福娃都开口了,路上回去的时候这帮子倒霉催的一定会出事。   史氏一群人脚步一点不见减慢,也不知道听见没听见。   目送群人离开,贾赦回头看见贾瑚和母虎还在玩你蹭我我蹭你的游戏,突然有点蠢蠢欲动。   “瑚儿,让我也和大虎蹭蹭呗!”   他说着走过去蹲下,母虎立刻一爪子推开了他的脸。   “为什么要推开我?”贾赦有点委屈。   贾瑚双手捧脸,眼睛笑弯弯。“因为阿爹没瑚儿好看,也没瑚儿可爱。”   “……”贾赦顿时一梗,辩解道:“我虽然不及你可爱,但这张脸还是比你英俊的。”   母虎:“吼吼!”   “什么意思?”贾赦看贾瑚,示意他翻译。   贾瑚耿直道:“大虎说你丑。”   贾赦:“……” 第31章   往荣禧堂路上,史氏火气冲天地走在前头, 身后是两名下人吃力搀扶着的王氏, 再后面就是一群心不在焉的护卫。   走过廊桥, 意外突然发生了, 来的那么的猝不及防。   只见队伍最后的一排护卫,好似商量好了似的, 一并踩中了前头的同伴, 面朝前方摔去。   而他们的摔倒又巧妙地撞中了走在前面的人,这便导致了史氏身后的人群发生了成片成片的撞摔效应。   就是在这样的大混乱之中, 王氏倒霉催地让下人踩中那只扭伤的脚。   她凄厉惨叫出声,下人们听见后更慌乱了,你推我挤的,一个人踩完王氏的伤脚刚抬腿离开,又一个人踩了下来。   每被人踩一下,她就要承受一次锥心之痛。   如此十余次下来, 王氏的惨叫声从尖利,到沙哑,再到无力。   到最后,王氏痛得整个人都麻木。   等混乱的人群有序了下来,众人便看见她脸好像面粉般白, 双目紧闭, 已经晕死了过去。   视线顺着人体向下, 还可以看见王氏的右脚几乎折成了一个直角, 脚腕周围血迹斑斑, 看起来十分的触目心惊。   周瑞家的挤开人群进来,一见到她那扭得歪曲不成样的右脚,不由感到心惊肉跳,下意识就趴到了王氏身上嚎啕大哭。“早劝了您不要来您偏不听,如今右脚伤成这般,可怎生是好?”   “哭哭哭,和你家太太一样成天就知道哭,不知道我年纪大了听不得哭声吗?”史氏头疼不已,指着周瑞家的骂骂咧咧。“赶紧起开,让别人抬她回房里医治。”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史氏陡然发现自己说话漏风了,并且感觉到舌头上多出了一块“硬石头”。   她的身体骤然僵成一团,这会子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继续说出来的话。   意识到自己可能遭遇了什么,史氏面色变了变,旋即张口吐出来一颗牙齿。   刚才混乱发生时,她一时不差也让后面的人撞中摔了一跤。不成想,却因此磕断了一颗牙齿,还是一颗事关脸面的门牙。   史氏双目呆滞的盯着手中的断牙,如遭雷劈,突然也想尖叫,也想哭一哭。   “老、老太太……您……”丫鬟们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的牙……”史氏眼睛染上了一抹愤怒的薄红,看着甚是可怕,四周的下人纷纷低头屏气,大气不敢喘一口。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待会儿都去领板子!”刚刚情况混乱,史氏看不清是谁害她至此,但全都罚了,总不会有错。   有眼睛的都瞧得出来史氏正处于盛怒状态,尽管所有下人都不认为是自己的错,心中觉得委屈,却也没胆子吱声。   接下来,史氏满脑子想着怎么补回自己的门牙,实在没有心情再管王氏的杂事,交代下人一句,便黑着脸独自领着丫鬟回了荣庆堂。   刚被人抬回屋,安置到了床榻上,王氏就睁目醒了。   当然,她并非自然清醒,而是让右脚的剧痛生生痛醒的。   疾步而来的大夫,一进屋子就看见她哭得死去活来,活像死了丈夫一般。   实则王氏也不想哭得如此丢脸,然而她实在是太痛了,感觉右脚给人活活锯掉斩断了一样,无论如何她也忍不住汹涌的泪意。   大夫走到王氏近前,低头一看她差不多扭成了一钩子的脚,目光瞬间变为惊悚。   在王氏杀猪般的惨叫声中,大夫小心谨慎地检查了一遍其伤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不是简单的扭伤,整个脚腕的骨头都断裂开了,即使长好了骨头,也会留下来一些小问题。应该还不到瘸的程度,不过走路可能会有点小小的毛病。”   大夫心中委实好奇,王氏到底是怎么伤到这种程度的。   王氏一听,登时吓得连脚上的痛都忘记了。   一个大家族的夫人,如果腿瘸了,那和毁容有什么差别?   身上多出了这样的缺陷,叫人知道了,不晓得会在背后如何耻笑她。   她日后哪里还敢出门见人,去别人府上应酬。   只怕就算以后贾老爷当上了正一品高官,外人也少不得议论她一个瘸子不配当他的正妻吧!   这还不算坏,对于王氏来说,更可怕的还有一点。   贾政本来就不如何喜欢她,以王氏对贾政的了解,假如她的腿脚再有毛病,无疑会被彻底“打入冷宫”。   而史氏同样不会喜欢一个残疾的儿媳妇,届时在这位老太太面前,王氏定然要成为下一个遭她厌弃的张氏。   王氏惶恐不安,汗不敢出,本来因疼痛而惨白的脸庞,此时再加上恐惧,更是白得像鬼。   她看向大夫,神情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声许诺道:“只要你能救好我的脚,多少银子都不是问题。”   大夫没头脑发热,起誓保证一定能完全治好她,只说:“老夫尽力而为。”   史氏的遭遇和王氏的伤势,贾瑚所在大房这边的人,不用很久就收到了相关消息。   贾赦和张氏都露出了“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就不去关注了。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围观,以刘奶娘和翡心为首的下人,对母虎的恐惧化为了深深的喜爱,全体沉醉于撸虎的快感之中。   只是当前能够随便撸的虎的只有贾瑚一个,短时间内她们只能围观贾瑚撸。   撇开给母虎洗澡的几个丫鬟趁机撸了一次爽,其他的下人自打被允许摸了一回爪子,就再也没机会碰过它。   不过光是看着,她们也很满足就是了。   大房一日比一日热闹,没多久,院子里新来的虎姑娘,便成为了下人们心目中仅次于贾瑚的小可爱,一出屋子走动随时能吸引来无数双灼灼的目光。   当然,其中并不包括贾赦那群不安分的妾室。   甫一听闻贾赦平安回府的消息,她们立刻打扮得花枝招展,前来找贾赦献殷勤、吹耳边风。   可惜的是,因为贾赦的虎女儿有事没事就在院子里溜达,一帮子小妾刚来到院门口脚还没跨进来,就被吓得花容失色,双腿如飞逃跑了。   自那以后,她们来找贾赦一次就要承受一次吓破胆子的恐惧。   没法子,小妾们唯有待在自个儿的住处等候贾赦出院去找她们。   然而贾赦破天荒地转了性子,成日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去撸大虎,为之甚至连他最钟爱的古扇都冷落不欣赏了,遑论她们?   等过了几天,贾瑚带着母虎出了院门到花园里散步,小妾们本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谁知,贾赦居然也跟着出了院,巴巴跟在贾瑚和母虎的后头。像条小尾巴似的,片刻不肯离开母虎。   小妾一伙人抓狂崩溃,到最后,她们还是没成功接近到贾赦。   一时间,妾室的住处怨念冲天,不晓得绞烂了多少帕子。   ……   护国寺主持禅房,主持面前坐着一大一小俩人。   其中一人是涂渊,坐在他身侧的另一人却不是上回陪他一起入寺的太子,而是当今圣上。   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禅茶,放到涂渊与皇帝面前,主持噙笑问道:“陛下今日怎有空来此?”主持和皇帝也是老熟人了,说话带着一股子熟稔。   皇帝脸上长了两条法令纹,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之严肃,一笑纹印更深了。“前些时日老三与朕说,你给人相面相出了一个小福宝,心中好奇。碍于近几日政务繁忙,直至今日才抽出了时间来寺里见你。”   太子排行第三,皇帝口中的老三指的就是太子。   那日主持一口道破贾瑚面相,周围除却贾赦、涂渊和太子父子,还有几个侍卫和太监。   太子心知就算瞒得了一时皇帝瞒不过他一世,想着与其隐瞒导致父子再度离心,不如直接告知。   于是,涂渊安全回宫那天,太子就和皇帝坦白了。   先皇爱好养锦鲤,最信奉福神,喜欢一切和福气相关的东西。   受了他的影响,皇帝亦有一模一样的爱好。   涂渊十分的清楚,哪怕皇帝知道了贾瑚的特殊之处,也不会伤害他,或许还会护着他。   想着有可能给贾瑚添上一层来自帝皇的保护,涂渊同样坦言了在外历险三日期间,贾瑚的“福气”体质发挥出的种种妙用。   皇帝大感惊奇,不免对贾瑚产生了几分兴趣。   他本人觉得经过太子和涂渊之口传达入耳的信息不够完整清楚,便于今日微服出宫来到了护国寺,希望亲耳听主持说一遍贾瑚其人的面相。   涂渊端起茶,轻轻吹散白雾喝了起来,没插话。   皇帝的目光虽多数集中在主持身上,但也分出了几分留意涂渊,见状把自己面前的禅茶端到他面前。“大师亲手制的禅茶滋养身体,你喜欢就多喝点。”   爱屋及乌,出于对先皇后的深爱,皇帝疼爱涂渊、太子兄弟进了骨子里。   由于太子“造反”之事,眼下皇帝对太子心怀芥蒂,有了心结,不复以往那样疼爱。不过一对比其他那些皇子,他内心里还是比较偏心太子的。   至于涂渊,皇帝把他和太子分得明白,并不因太子而牵连他,故此对他一如既往的宠爱。   “谢谢父皇。”涂渊暖笑谢过。   主持大师望见帝皇的父子互动,微微一笑,捻须侃侃说起了贾瑚。   片晌过后,讲述结束。   主持端茶喝了一口润喉,总结道:“总而言之,贾家小公子身怀大福。与之接近,有利于国,有利于涂家王朝千秋万代,长久延续。”   没有任何王朝能够千秋万代,这四个字其实是主持出于私人对贾瑚的喜爱,为了他忽悠皇帝而说的。   除了这一点,其他的主持并无半句虚话。和贾瑚搞好关系,有的是皇帝的好处。 第32章   千秋万代?   从古至今,试问哪位帝皇不希望自家的王朝千年万载、永世长存的呢?   然而自古以来, 没有一个朝代能够长久永存。哪怕延续时间最长的一个, 也不过是存在了几百年罢了。   皇帝骤然获悉贾瑚身上的福运能够令他创建出一个前无古人的万代王朝, 不由得感到热血沸腾, 心跳加速。   眼下气温分明寒冷,偏偏不大一会儿皇帝就因为突然澎湃的心情, 热出了一身的热汗。   “父皇。”涂渊举袖帮忙擦皇帝鬓角落下的汗水。   目光瞟向涂渊, 皇帝柔和一笑,再扭头目光立刻坚定了下来。   十三这孩子, 体贴、孝顺、聪颖……样样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天生孱弱,早夭之相,他时常担心他哪天一病就没了。   老三私底下跟他说,贾家的那个小福娃能让十三长命百岁。   不提王朝之事,单是为了十三, 他也要将贾家的孩子召入宫中做十三的伴读。   皇帝轻轻揉了揉涂渊的头,跟主持说:“多谢大师解惑,只是与贾家娃娃面相有关的消息,今日之后,朕不希望再有其他人知道。”   此时此刻, 皇帝已经把贾瑚看成了自己请回来的福宝。私心上, 他不希望更多人知道, 从而产生觊觎之心。   至于贾赦和侍卫太监等几个知悉之人, 回宫后, 皇帝自然亦要勒令他们不可外传。   主持点了下头,郑重其事道:“陛下请放心。”   他可以保证自己不说,如果旁的人传出去,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而且就福娃娃那种幸运体质,也不一定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   皇帝微微颔首,起身行了佛礼,牵着涂渊的手准备打道回宫。   “且慢!”主持大师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喊住了步行出屋的二人。   “大师还有何事?”皇帝回头不解问道。   主持忙道:“请稍等,老衲有样东西要赠予二位。”   说罢,主持转身走向了墙角处的青瓷鱼缸旁,抱起了右侧面积小两倍的瓷鱼缸,走到了皇帝面前。   “陛下耳通八方,料想应该听说了,不日前寺庙莲池出现了万鲤破冰的吉象。”他注视着手中的鱼缸道:“这里头装着的便是那日的破冰吉锦鲤。”   皇帝低头定睛一看,只见鱼缸里装了九条锦鲤,花纹或是红金,或是玉白,或是墨赤,煞是好看。   只听得主持又道:“陛下挑五条喜欢的养着吧,十三皇子也可以选两条,余下的两条……”   话到这里主持微微一顿,脑海中响起了那日贾瑚说,如果送他锦鲤就答应给自己做徒弟,不禁莞尔一笑道:“贾家小公子很喜欢锦鲤,余下的两条是老衲赠送于他的,还请十三皇子代为转赠。”   虽然有点可惜贾瑚当不成他的徒弟,但是主持依旧很喜欢他。不仅仅是因为贾蓉有大福,还因为他本人心灵纯净明澈,是主持最喜爱的那类人。   除此之外,主持并不否认,他还存了一丝丝和贾瑚拉近关系、沾沾他福气的心思。   皇帝扬唇一笑,伸手接过鱼缸。“主持有心了。”   莲池吉象出现后在京城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皇帝不光知道此事,更清楚自从那日起,每天都会有络绎不绝的香客来护国寺求取吉锦鲤。   其中不乏高官显爵。   然,毫无例外的,主持拒绝了全数来人,时至今日仍未听闻有人得到哪怕一条护国寺的莲池吉锦鲤。   皇帝身为当今天下之主,如果想要护国寺的吉锦鲤,不是索要不到。不过,自己主动索要和对方主动赠送的感觉还是很不相同的。   现下,他很是很受用主持的相赠之举。   “主持放心,我会交到瑚儿手上的。”   涂渊许出承诺,随着皇帝踏出了禅房。   他们刚回到宫中,屁股还没坐热,皇帝便宣太监进殿,吩咐他赶赴荣国府,宣读关于选命贾瑚为涂渊伴读的口谕。   涂渊静静坐在一边看锦鲤,听见了皇帝的命令,开口请求道:“父皇,儿臣亦想一同出宫,将主持大师赠予瑚儿的锦鲤亲自交到他手中。”   皇帝颔首同意,温声叮嘱道:“记得多带几个护卫。”   涂渊应诺,出殿门费了一点子时间挑选好侍卫,旋即领着他们跟传口谕的太监一道出了宫门。   贾瑚在刘奶娘的手下,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红团子,唇瓣红润润,葡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小模样分外可爱。   屋内小丫鬟盯着他,恨不得自己也能生出十个八个和贾瑚一样可人的粉嫩娃娃。   换好了外出的衣裳,贾瑚马上抱起自己的暖手小炉,敦敦敦地跑向守在门前的母虎,驾轻就熟攀上了虎背。   他伸出短圆的手指,眼眸弯弯遥指向花园的方向,软嫩嫩道:“走,我们逛园子去!”   母虎低吼一声,立刻载着贾瑚兴奋地往外跑。几个负责外出伺候贾瑚的小厮,忙不迭跨步跟上。   倚靠在软塌上,半阖着眼皮子打瞌睡的贾赦,在下一刻也滋溜一下追了出去。那脚步快的,好似脚下踩着俩风火轮,一眨眼就超过了跑在前面的几个小厮,来到了母虎的屁股后面。   院外其他处的下人,远远望见母虎和它背上的团子贾瑚,表情登时变成了欲哭无泪。   “虎来了!”   倘若说贾瑚是大房下人眼中的小可爱,那么母虎就是一只大可爱。可惜大房之外的下人却不是这么看的,在他们的认知里,母虎就是一头残猛的凶兽,不是一般的吓人。   听见了母虎出行的提醒声,霎时间,路上的下人们躲的躲,跑的跑。   不一会儿,附近便看不见旁的人影了。   跟着贾瑚后面的几个小厮闷声偷笑,叫这帮子狗东西背后脚踩大房,就该让大虎多吓他们几遍。   停在了花园里,贾瑚下地,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小脚印。   母虎则是满地刨雪挠树,好端端的一个花园,很快就被这混世魔王玩得坑坑洼洼的了。   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突然母虎停下了动作,翕动鼻头嗅了嗅。   贾瑚一跳蹦跶到母虎对面,抚摸它身上光滑柔顺的毛毛,问道:“怎么了?”   “吼吼吼!”   母虎面向府门所在的方向吼了几声,贾瑚立刻瞪圆眼睛,欢呼道:“哇!真的吗?那我们快去找他!”   话落,贾瑚率先迈着企鹅步跑了起来。   他腿短跑不快,母虎为了迁就他,步伐不紧不慢地尾随其后。   贾赦坐在亭子里歇息,目见此番情形,忙高喊道:“你们往哪边跑呢?”   贾瑚头也不回,一边笑一边回答:“大虎说闻到了小哥哥的味道,瑚儿想小哥哥了,要去见他。”   小哥哥?   贾瑚唤小哥哥的只有一人。   闻言贾赦脑海中立即冒出“十三皇子”四个字,大虎闻到了十三皇子的气味,也就是说,殿下来荣国府了?!   反应过来,贾赦刷的一下站起来,大步流星追赶贾瑚而去。   “殿下小心!”   侍卫们护着涂渊刚步入荣国府,便瞧见前方一头猛虎飞扑而来,登时脑海警铃大作,纷纷拔出佩刀挡在涂渊面前严阵以待。   涂渊赶忙出声制止道:“都不许动!不需担心,那虎救过我与我认识。”   “哥哥!小哥哥!”与此同时,贾瑚的身影亦映入了涂渊的眼瞳之中。   小家伙笑若灿阳,脸蛋儿上挂着两抹红霞,小短腿敦敦敦冲到涂渊跟前,一个大跳跃起熊抱住了涂渊。   他双手搂住涂渊的脖子,双腿环着涂渊的身体,最终完成了猴子挂树的姿势,整一个挂在涂渊身上。   涂渊发射抬手托住贾瑚,然而力气不够,导致自个儿身体摇摇晃晃的,要倒不倒。   两名小太监见如此,急忙站到涂渊身后,左右扶稳他。   随后,母虎亦停在了涂渊面前,一屁股蹲在地上,张口高兴地低吼。   涂渊虽然已经解释过了,不过一群侍卫的目光仍旧警惕。他们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双目如雄鹰紧紧盯着母虎,一旦看见它做出异举,随时拔刀。   涂渊含笑摸了下母虎的头顶,夸赞之言张口就来。“大虎,多日不见,你还是一如往昔的威武。”   母虎挺直胸膛,骄傲地甩了甩尾巴。   贾赦目见涂渊和母虎的友好互动,委委屈屈嘟囔:“瑚儿就算了,凭什么十三皇子也可以摸,就是不给我摸。明明咱们四个一起共患难的,老爷我也真的不丑好不好?”   老虎耳朵动了动,扭头朝他吼了一声。   涂渊身上的贾瑚,闻声下意识翻译道:“老?什么老?”   母虎王之斜视贾赦,又低吼了一声。   贾瑚挠脸蛋,迷茫道:“老腊肉?大虎你想吃腊肉吗?行吧,晚上叫阿娘给你准备。”   知道真相的贾赦面部肌肉狂哆嗦,默默咽下一口老血。   臭虎妞,你才老腊肉,以后再看你一眼,老子就不姓贾!   便在此时,收到了十三皇子驾临消息的史氏和贾政,急急巴巴地赶了过来。王氏则因为脚伤还下不了地,也不敢随便下地,因而并不能来。   “拜见十三皇子!”史氏和贾政一行人行礼下跪道:“殿下驾临寒舍,未能及时迎接,还请殿下恕罪。”   涂渊淡淡道:“无妨,起吧。”   在荒山历险的那段时间,贾赦有时无聊得慌总会叨叨荣国府里的事情,譬如贾母偏心眼,大房和二房关系不好什么的。涂渊听他埋怨多了,自然便了解了一些外人所不知的荣国府真实内幕。   因此,他对史氏和贾政的态度十分之冷淡。   丫鬟搀扶史氏起身,她这才注意到贾瑚挂在涂渊身上。   史氏的脸一瞬间冷了下来,用命令的口气道:“瑚哥儿!不可对十三皇子不敬,还不快下来!”   “不要,小哥哥身上舒服,瑚儿喜欢。”贾瑚摇头,把脸埋进涂渊脖子里,声调软绵绵的像在撒娇。   史氏的面色相当不好,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让涂渊抢先一步开口堵了回去。   “行了,我也很喜欢抱着瑚儿,不想他下去。”几日不见,瑚儿的重量增加了不少,差点儿就抱不动了。   人家十三皇子自己都说了喜欢,你一个外人还能怎么样不成?   史氏喉头一梗,顿时没话说了。   先前涂渊开口时,史氏还以为他天性冷淡,因而声音带着股子淡漠感。   如今有了贾瑚作对比,史氏方明白,涂渊为人并不冷淡,只是对待她和贾政疏冷而已。   觉察到了涂渊的区别对待,史氏心情当下变得非常糟糕。   真不知道贾瑚走了狗屎运,居然攀上了十三皇子这条高枝。 第33章   张氏娘家原先就有太子做靠山,现下贾瑚又取得了十三皇子这一助力, 形势对政儿和珠哥儿大为不利啊!   史氏打心底里更希望贾政获得此番际遇受利, 为贾政感到不平的同时, 她控制不住生出了几分埋怨之心, 怨涂渊偏爱大房没眼光。   她怎么不想想,涂渊和贾政在今日之前压根没见过一次面, 而贾瑚跟他却是共过患难之苦的感情。更不想想, 她在对待两个儿子的问题上,又是有多么的偏心眼。到底哪里来的脸怪别人区别对待。   贾瑚小脑袋靠在涂渊的肩膀上, 睁着水润润的黑眼眸瞅他,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劲儿。“小哥哥最好啦!”   虽然堵住了史氏的嘴巴,可贾瑚终究还是没在涂渊身上挂很久。   少顷后,他蹭了两下涂渊的颈窝,便主动松手滑了下地。   “不要抱了吗?”涂渊弯腰整理贾瑚微乱的衣裳,轻声问道。   贾瑚摇了摇头, 和涂渊咬耳朵道:“偷偷告诉你哦,瑚儿最近长了好多肉肉变重了。”   他背着众人,偷偷捏了捏自己的肚肚肉给涂渊看。“小哥哥你身体有点弱,瑚儿不想累到你,抱一小会就好。”   贾瑚笑得甜甜, 宛如一颗浑身散发着甜味的蜜糖, 叫人看了忍不住品尝一口。   涂渊被他的这一笑和贴心甜到了, 心脏爆开了一股暖流, 蔓延到周身, 抵消了空气中的寒冷。   皇宫虽有千般百般好,但里头许多人给涂渊的感觉都是冷冰冰的,充满了算计。从前唯皇帝、太后和太子能温暖他的内心,而现下又多了贾瑚一人。   涂渊暖暖一笑,摸着贾瑚的小脑袋道:“瑚儿也是最好的。”   史氏受不了这种无视,出言打断了贾瑚和涂渊二人的交流。“十三皇子莅临寒舍,可是为了探看此虎?”她视线微微右移,定格在了母虎身上。   涂渊微微抿起了唇,看模样有些不高兴让人打扰到了。   他不咸不淡地说:“这是其一,除此之外还有三个来意……”   说着,涂渊看向左手侧的御前太监,道:“苏公公,你先宣读父皇的口谕,我的事情不急。”   口谕不需要像圣旨那般的严肃,因此不必备香案一类的东西。苏公公面向涂渊弯身一礼,转身便对荣国府一众人等宣读起了皇帝的口谕。   口谕内容不长,说的是皇帝钦点了贾瑚做涂渊的伴读,三日之后开始入尚书房随其一同进学,苏公公没几句话的功夫就宣读结束了。   荣国府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贾瑚获此殊荣,听完皇帝的口谕,整个人都处于震惊的状态当中。恍恍惚惚的,好半晌后还是没能缓过神来。   在荣国府这个地方,几乎九成的人都觉得贾瑚和其父贾赦一样,生性好玩乐,没有读书的天资,在小一辈的人里唯有贾珠的未来前途光明。   等震惊的余韵消散,史氏顿感满嘴苦涩,认为贾瑚根本没有资格做皇子伴读,贾珠才是最适合皇帝伴读身份的人。   这一次不仅仅史氏如是想,就连贾政也是一样的想法。   “伴读是什么?”贾瑚摇晃涂渊手臂,疑惑问道。   涂渊想了想,用最简洁易懂语言同他解释说:“就是你以后,每天白天进宫里和我一起习字读书。”   贾瑚眼睛亮莹莹的,恍若黑珍珠散发光芒。   他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啊好啊,大虎可以一起去吗?”   涂渊沉吟片刻,捏了捏贾瑚的小肉脸道:“大虎可能无法入宫,不过你可以从家里骑着它来到宫门前,等黄昏下学了,再叫你父亲带过来接你回家。”   在本朝,皇子伴读和公主伴读选拔不同。   公主伴读是通过类似于选修的方式,挑选女子入宫陪侍,身份上虽比宫娥好一些,但实际地位并不怎么高,也就名头比较好听。   而皇子的伴读均是从高官勋贵子弟中挑选,不居住于宫内,每日早晨进宫陪皇子读书,薄暮时分则下学出宫。   因此,皇子伴读每日出进门通常是由家人或仆从负责接送。   横竖贾赦整日闲着没事干,涂渊觉得让他去接孩子上下学没毛病!   贾政摆出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问道:“十三皇子适才说您来意有四,不知另外两个是……”   他心中所有的情绪统统和“喜悦”相反,然而在涂渊和苏公公等人面前,无论他心里怎么不痛快,都不能表现出来,甚至不得不装作很高兴、很荣幸。   “剩下的两件事,是我与瑚儿还有贾将军的私事,不方便告知你们。”涂渊直言直语,不考虑这句话说出去之后,贾政与史氏的心情又会如何糟糕。   果不其然,贾政母子听罢,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   贾政心里很不舒服,史氏同样不是滋味极了,而贾赦却是嘿嘿笑了起来。“一直站着,想必殿下您也也累了。不如去下官院子坐坐,一边歇息一边聊。”   “好。”涂渊点头同意了贾赦的提议,后看向贾政和史氏再道:“你们就不用跟过来了。”   两人应了声是,强颜欢笑带着丫鬟退下。   看他们走远了,涂渊低头轻声问贾瑚,“瑚儿高兴吗?”   沉迷于捏发丸子的贾瑚茫然抬头,“啊?”   误以为涂渊问他伴读的事,他忙不迭又点头,笑容甜甜。“和小哥哥一起读书吗?瑚儿当然高兴啦!”   涂渊扶额,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刚才其实是故意对贾政和史氏那般说话的,不为别的,只是出于对贾瑚的维护,想为饱受他们冷待的贾瑚出一口气。   只可惜,贾瑚思想纯白若雪,还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贾赦喜滋滋插话道:“殿下,您不用问我家傻小子了,他不懂的。问我就很好,我就很高兴,现在全身舒爽的不得了。   涂渊睨了他一眼,冷漠脸。“哦,可以走了吗?”   贾赦点头连连,完全忘了母虎带来的郁闷,欢欢喜喜地带路涂渊行去大房住处。   抵达了地方,涂渊见过了张氏,简单聊了几句,便打发了一众外人,留翡心、刘奶娘、贾赦夫妻等几人在房中说话。   “在座的诸位想必均清楚瑚儿乃身怀巨福之人。护国寺那边父皇已经封口了,他特命我来告知尔等,此后不可外传瑚儿面相之事,以免引来心怀不轨之人觊觎。”   几人纷纷点头保证管好自己的嘴巴。   张氏话锋一转又道:“前些时日,臣妇娘家因瑚儿出现了一件奇事。面相有关之事臣妇从翡心二人口中听来后,虽未说予家父等人知晓,但因着那奇事,他们心中恐怕也猜出了几分瑚儿的奇特。殿下您看……”   瑚儿都叫她父亲起“死”回生了,何止是猜出几分,她娘家一家子都认定了瑚儿是大有来历的福娃娃。   涂渊好奇问:“是何奇事?”   张氏微微一笑,说明道:“前一阵家父入狱病重,出狱归府后昏迷不醒。谁知瑚儿碰了碰他老人家,他就睁眼醒了过来。”   起“死”回生之事,父亲一开始就勒令了他们这些知情人保密,就算死了也不能说出嘴,是以张氏只字不提贾瑚的福气能令人起“死”回生,而是说了几人提前商量好的借口。   涂渊摇头道:“无妨,夫人明日去信提醒一下张大人即可。”   “臣妇省得了。”张氏点头回应。   里头刚谈完,门外就飘进来了一阵人用嘴巴模仿而成的敲门声。   “叩叩叩,你们说完了咩?咩咩咩?”贾瑚坐在苏公公的臂弯上,向着紧闭的大门咩咩叫。   张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莞尔道:“昨儿中午我教了他一个‘羊’字,小家伙看着吼吼吼叫的大虎,好奇的问我羊是怎么叫的。”   “于是,他奶娘便模仿羊咩咩咩地叫了几声。结果这孩子昨儿晚上在被窝里打滚叫了半宿的咩咩咩。我见他今儿一醒来就不叫了,还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谁知原来并不曾。”   涂渊听了忍俊不禁,弯唇闷笑。   等笑够了,他听着门外贾瑚奶声奶气的咩咩叫,当即回道:“我们谈完了,苏公公你抱瑚儿进来吧。”   等苏公公抱着贾瑚进了屋子,涂渊走向桌旁,指着小太监放到桌上的鱼缸。“瑚儿过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眼珠子一转,移目看见了鱼缸里的东西,贾瑚的咩叫声立止,高兴得像个小太阳。“是锦鲤!”   “苏公公,瑚儿要下来看锦鲤。”他摇了摇苏公公的脖子撒娇道。   苏公公笑出了包子褶子,乐呵呵地将人放到绣墩上。“好好好,抱小公子您到绣墩上,您站稳不要摔了。”   贾恩侯这人不怎么样,怎生出的娃娃这般的软甜呢,他的心都要甜化了。   涂渊走至贾瑚左手旁,扶着他解释道:“你还记得护国寺莲池里破冰而出的锦鲤吗?这是护国寺的主持赠送的,一共四条,我们平分。你先挑两条你喜欢的,剩下的再给我就好。”   贾瑚高兴得露出了小酒窝,张手抱住涂渊的脖子猛蹭。   其他人听闻缸中锦鲤的由来,惊讶地瞪大眼睛。   张氏道:“主持大师不是不肯送人吗?听闻宰相府的老妇人亲自去求了,他老人家也没答应给。这怎的……”   涂渊还没说话,贾瑚就先开了口。“老爷爷说瑚儿去做小和尚,就送瑚儿锦鲤。”   “什么?!”张氏惊叫出声。   贾赦警铃大作,喊道:“鱼带走,我们不要了!”   涂渊叹息一声,戳了戳贾瑚的脑门,向这对刹那变色的夫妻解释说:“两位尽管放心,主持大师见瑚儿真心喜欢锦鲤,仅仅是出于对瑚儿的喜爱之情,这才赠送他一对锦鲤,并无他意。”   如此,屋子里的人方松了一口气,纷纷涌到桌前,围观起了闹出了吉象的吉锦鲤。 第34章   贾瑚半个身子压在了桌上,两只黑眼珠跟着鱼缸里慢游的锦鲤转来转去。   他欢快地笑着和鱼儿们打招呼, 伸手从碟子里抓起一块糕点放进了水里。“锦鲤儿, 好久不见啦!这是瑚儿最喜欢的点心, 给你们吃。”   四条锦鲤看也不看水里的糕点, 反而盯上了贾瑚放到缸面忘记收回的手指。   只见下一瞬,锦鲤齐齐跃出水面, 争着用鱼嘴亲吻贾瑚的手指。亲中了一下, 锦鲤便会兴奋地甩动一下尾巴,任谁都看得出它们的那股欢喜劲儿。   指腹被鱼唇亲吻的感觉痒痒的, 贾瑚咯咯发笑,却并未移开指头。“阿娘你看,锦鲤儿在亲亲瑚儿!”   第一次见鱼主动亲吻人,众人大开眼界。“不愧是护国寺里出来的吉鱼,当真有灵性!”   涂渊不置可否。   他不否认这些锦鲤具备有灵性,但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喜爱, 并愿意主动示好亲近。只有瑚儿天生自带某种奇特特质,吸引到这些虎啊、马啊、鱼啊的钟爱,让它们忍不住想靠近。   贾赦也想试一试被鱼亲吻是什么感觉,放了一根指头至鱼缸上空。   良久良久,四条锦鲤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甚至陆续扭身移开了他指头附近的位置。   贾赦心塞塞, 面对几双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若无其事地缩回了手, 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藏到身后。   涂渊抬手按下不自觉翘起的嘴角, 目光挪动至贾瑚,清了清嗓掩饰笑意,才问:“瑚儿你喜欢哪两条?”   贾瑚瞧瞧这条,瞅瞅那条,沉吟久久给不出答案。   他满脸纠结道:“它们都好乖,好难选。”   涂渊见他着实做不出选择,不想看他为难,便想说四条锦鲤全给贾瑚,他自己不要了。然而他刚张开唇瓣,贾瑚突然就又出声了。   “奶娘,咱们家的鱼缸在哪里?”贾瑚昂着小脑袋瞅刘奶娘。   “另一屋里就有,我这便过去给您取过来。”   说着刘奶娘就风风火火地奔去了隔壁屋,很快就抱过来了一添了清水进去的鱼戏莲叶鱼缸,搁在了桌上。   贾瑚拍打了下鱼缸边缘,正着小脸和四条锦鲤说:“你们谁先跳过去,我就养你们了。”   “这锦鲤固然瞧着灵性不俗,可又不是成精成仙了,如何能听得懂人言?”苏公公没见识过贾瑚一嗓子便喊来了万鲤破冰,满头黑线,忍不住质疑。   不成想,他话刚落下,鱼缸里的四条锦鲤便在哗啦拂水声中,不分先后腾跃而起。   一时水珠飞溅,如琉璃珠溅落于桌。锦鲤优美的身姿循着彩虹的弧度,向着另一鱼缸落去。   苏公公宛如泥塑木雕,“……真、真成精了?!!”   涂渊同情地瞥了下苏公公,回想起刚认识贾瑚时候屡次遭打脸的经历,不由得悄悄摸了摸脸颊。   眼看着四条锦鲤就要同步降落,分不出胜负,就在这个时候忽有一条墨玉色的锦鲤,用出了神龙摆尾的招式,尾巴一甩登时将左侧的同伴拍歪斜了方向。   其右侧赤金色的锦鲤见了,忙不迭学以致用,向身旁的另一个同伴甩尾。   由此,墨玉色和赤金色的锦鲤顺利地落入了贾瑚的鱼缸,而另外两条则撞中了鱼缸,心碎地滑落到了桌上。   贾赦等人全给俩锦鲤的神操作惊呆了,咂舌道:“啧啧!神龙摆尾,厉害了!”   “心机,真心机!”   “心脏得可以啊!”   “心机鱼!”   苏公公托起自己掉落的下巴,也来凑一句热闹。“了不得了!就凭这一手,宫斗能力杠杠的,进宫里混,不比那些个娘娘差啊!”   “躺尸”桌面,没来得及心机,导致了争夺名额失败的另外两条锦鲤,瞪着一双无机质的死鱼眼,仿佛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贾瑚轻轻捧起它们放入涂渊的鱼缸里,各自摸了一把,安抚道:“你们不要伤心,以后我去宫里和小哥哥一起读书,也是可以天天见到你们的。”   肚皮向上浮在水面装死的两鱼,闻言立刻活了过来,凑过去轻吻贾瑚的指尖。   贾赦摸下巴,煞有介事地评价道:“这俩锦鲤虽然心机不足,装死的技能却十分的不错,也还算有些优点。”   “哗啦”水声响起,当下贾赦被甩了脸的水。   张氏轻笑,“该。”   这当头,她肚子里的孩子刚好兴奋地蹬了一下小脚,仿佛也在嘲笑贾赦。   贾赦哼了声,挤出一个笑,用商量的语气和贾瑚交流。“这两条锦鲤不好,不如咱不养了?”   贾瑚双颊鼓成河豚,没出声。   涂渊目光凉凉地注视贾赦,声音没有波动起伏,道:“这是我的锦鲤,那边两条心机的才是瑚儿的。”   “……”贾赦喉头一塞,沉默半晌,摸着鼻子干巴巴笑道:“不好意思,一时忘了。”   他暗自磨牙,今儿晚上老爷他就要吃鱼!   涂渊用帕子擦干贾瑚的湿手,看了眼外头的天空颜色。“时辰不早,我该回宫了。”   贾瑚立马钻进他怀里,摇头不舍得他离开。   “别难过,后日起,我们便可每日于宫中见面了。”涂渊轻轻拍打贾瑚后背,轻声哄他。   后天是皇帝指定贾瑚入宫的日子,也就是说,从后天开始贾瑚就要开启自己的伴读生涯了。   “后天咩?那好吧!”贾瑚松开涂渊,乖嗒嗒点小脑袋。   “那瑚儿和大虎送小哥哥出门。”   贾瑚自然地牵起涂渊的手,摇摇晃晃,迈着小企鹅的步伐往外走。   屋里一群人跟上去,看着俩小家伙手拉手爬上虎背,缓步双骑走往荣国府大门。   贾瑚入宫伴读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而给大房的时间只有一天多。   送走了涂渊,来不及庆祝儿子成为皇子伴读,张氏、贾赦等人便忙碌了起来。   由于心里头欢喜,哪怕等到事情结束,一干人等累成了一条咸鱼,也抑制不住溢出眼角的欢喜。   大房这边因贾瑚成为皇子伴读的喜事,整片地方都喜气冲天。相比之下,荣禧堂的气氛就不那么美好了。   贾政面上不显,实则内心素来看不起他大哥贾赦。见贾赦的儿子贾瑚成为了皇子伴读,不由得感到眼热,于是管教贾珠愈发严厉。   一旦贾珠背不出书,或者完不成他布置的功课,贾政动辄责骂。   这般情况下,贾珠一天少说也要哭三五遍。   王氏知晓后感到心疼,在贾政面前难免要为贾珠说些好话,劝贾政放宽松些教导。   谁成想,贾政听了后反倒更生气,连王氏也骂哭了。   贾政不是张氏,不是贾瑚,他给了王氏委屈受,王氏唯能往肚子里咽。日难安,夜难眠,连带着她脚伤亦跟着她的心情变差,反反复复不见好。   也因此,王氏很多时候会拿下人撒气。   荣禧堂里的下人生怕遭殃,一天到晚战战兢兢的,以前是争着抢着在主子面前露脸,现在是能不在王氏面前晃就不去见她。   用王氏屋里某个小丫头的话来说,自打贾瑚成了涂渊的伴读,荣禧堂里简直比严冬还严冬。   两天的时间一晃眼即过。   到了贾瑚入宫的这一日,贾赦天没亮透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他一边打冷颤,一边咕咕哝哝抱怨自己。“我真傻,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亲自接送瑚儿?害得自己天一点亮就要爬起来了。”   先皇那一代,当今皇上还在做皇子时,寅时后半夜就要起床,跟着兄弟们一起去尚书房读书了。皇帝饱受摧残,为此留下了深厚的心理阴影。   等登基有了孩子,他马上就修改了先帝定下的皇子每日进学时间。   对比那些丑时、寅时天乌漆墨黑就要起身上早朝的大臣,而今允许天光熹微才出门的皇子伴读们,待遇不是一般的好。   贾赦想起了昔日的旧规矩,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庆幸贾瑚没生在先皇时代做皇子伴读。   贾瑚昨儿晚上睡得早,不用人叫便自己起床了。   等贾赦洗漱好来到他的屋子里,他人已经趴在了桌子上喂鱼。   “你怎么还有心思喂鱼,快些随我去用早膳,头一回进宫是万万不能迟到的。”   贾赦急忙忙拉着贾瑚去用膳,简单填饱了肚子,便带上几个小厮,骑着他从前朝余孽处带回家的骏马,领着骑老虎的贾瑚出了门。   父子俩并排在街道中间移动,鉴于贾瑚父子出门的时间尚早,街道上雾蒙蒙的,还看不见几个人影。   没有人因为贾瑚屁股下面的母虎受到惊吓,是以,两人一路上十分顺利的抵达了宫门前。   贾赦打量着一众宫门侍卫吓傻的呆样,用眼角偷看母虎,心不在焉地想着:虽然早晨路途中没出什么状况,不过等到黄昏接瑚儿的时候,只怕不少路人要被吓傻咯。   涂渊考虑周到,昨日就吩咐了身边的乔公公来宫门前等候贾瑚。   乔公公虽未见过贾瑚,但涂渊早就告诉了他贾瑚会骑着一头老虎过来。因而第一眼,他就确认了目标。   “可是贾瑚贾公子?老奴是十三皇子跟前伺候的人,奉其命令来接您入宫,请下虎随老奴来吧。”   乔公公知道自个儿今日有可能要面对一头猛虎,提前给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准备,相较于一群吓懵逼的宫门侍卫,他骑马能表面平静地走到贾瑚面前。   “好。”贾瑚软软应了一声,下虎走到乔公公旁边,回头看贾赦道:“阿爹你带大虎回家吧,记得要来接瑚儿哦。”   贾赦连连点头,“嗯嗯嗯,好好好。”快走快走,老爷要和虎闺女独自相处,培养感情。 第35章   目送贾瑚小手牵着乔公公一蹦一跳消失在了目光里,贾赦搓手嘿嘿发笑。   他用手梳理整齐被风吹乱的头发, 正欲举步走向蹲在马群身后的母虎,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男子的声音。   “这不是恩侯兄吗?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了!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总不见你出来走动, 兄弟们怪想你的。”   贾赦循声回头一看,马上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唐兄, 你怎么会在此处?”贾赦素日里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 这位男子便是其中感情较好的一个。   唐姓男子拍了拍身边男孩的肩膀,说明情况。“这是我侄儿, 前年被选为了十一皇子的伴读,最近家里人不得空,见我闲着没事干,便托我负责接送他。”   本朝建朝以来,几代皇子伴读的出身都不低。   唐家乃小官之家,无论家世、底蕴都只是寻常。一般情况下, 其家中子嗣并无可能被挑选为皇子伴读。   但偏偏他侄儿就成为了皇子伴读。   其中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仅因唐姓男子的亲姐姐是皇帝后妃的一员,十一皇子的生母。   为了保证伴读一心一意忠诚于十一皇子,其母专诚向皇上求了自个儿侄儿做他的伴读,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旁边八九岁大的小男孩看向宫门道:“六叔, 侄儿先进去了。”   唐姓男子点点头, 目送侄子走远了一段距离, 转头继续和贾赦交谈。“话说回来, 这么一大清早的, 恩侯兄不在温香软玉里躺着,为何来宫门前吹冷风?”   “嘿嘿!巧了!”贾赦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前儿个皇上钦点我儿为十三皇子伴读,我今日正是送他来皇宫的。”   对方微微一愣,继而大笑祝贺。   “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儿呀!走,叫上其他几位兄弟,咱们去明月楼里庆祝一番。”唐姓男子说完就要拉着贾赦走。   “不行不行,我没空!”贾赦忙不迭挣脱他的手,解释道:“我得抓紧时间回家,和我闺女培养感情!”   闻言,唐姓男子错愕不已,脸庞显露出了片刻的呆滞。   “我怎不知,你何时竟生了个女儿?”什么鬼!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贾恩侯居然不要温香软玉,说要回家陪闺女?!   贾赦笑成了一朵花,喜滋滋道:“就十多天之前。”   “什么?你家夫人已经生了吗?可不对啊,这月份好像还早吧!”唐姓男子大胆猜测道:“难道发生意外早产了?”   贾赦摆手连连,解释说:“不是我夫人生的。”   “哦,原来如此。”对方误以为贾赦新得的闺女是他哪个小妾诞下的,心中有些不以为意,只是觉得贾赦头一回得了女儿心中新奇而已。   “不就是一个庶出的闺女吗?哪里需要你巴巴回去陪着?我们兄弟几个许久未曾在一起聚过了。待我等聚过了,你再回去逗闺女不迟。”他说着又想拉贾赦走。   贾赦眼疾手快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摇头道:“我当真没空闲去。”   说完,发现唐姓男子神情有些不高兴,贾赦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我带你见一见我闺女吧,它就在这里。我跟你说啊,它可漂亮了,也就是你,一般人我可不乐意让他看。”   “这里?”唐姓男子扫视周围一圈,一头雾水。“宫门这一片空地,除了几匹马,连一辆马车都没有,你闺女会在这里?!难道你把你女儿藏马肚子里了不成?”   “恩侯兄,你别逗我玩了。你不想去便不想去,咱们改日再聚也是一样的。”看不见附近有女婴,他认定了贾赦在逗他。   几个跟着贾瑚、贾赦一同来的大房小厮,见此滑稽一幕,想笑又不敢笑,感觉自己快憋出了内伤。   来到了马群的后面,贾赦一脸自得地指着母虎道:“我可不曾逗你玩,你看,这就是我闺女。怎么样,可还能入得了你的眼?”   “!!!”唐姓男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瞧见那头半眯着眼睛甩尾巴的母虎,眼珠子差点掉出了眼眶,脏话都出来了。“卧槽!!”   先前几匹马围成一堆,挡住了身后的母虎,唐姓男子才看不见它的存在。而今对上母虎一双险光漾动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喉咙发紧,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差点给跪了下来。   “漂亮吧!”贾赦得意洋洋,脸上挂着老父亲般的骄傲,炫耀的意味相当之明显。   对方张了又张嘴,尝试了好几回,这才发出了一阵沙哑过分的声音。“合着你说的闺女,是这头大虎?!!”   贾赦高兴点头,“对啊!”   “……恩侯兄,你是不是疯了?”他简直想敲开贾赦的脑袋,瞧瞧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贾赦顿时不高兴了,“说的什么话,你才疯了。”   把一头猛虎当闺女,可不就是疯了吗?想闺女想疯了吧!   唐姓男子内心抓狂嘶吼,发抖的双手抱成拳状,道:“告辞!”   言毕,他溜得比兔子还快,身影一闪便上马疾驰出去,贾赦连喊“等等”都来不及。   沉默半晌,贾赦张口吐出几个字。“怂,太怂了!”   目睹过贾赦第一次见到母虎时候怂样的骏马,这时候打了一个响鼻,仿佛在嗤笑当初贾赦比人家还怂。   “我家虎妞真好看呐,瞧这光滑柔顺的皮毛,瞧这神气凛凛的模样……啧啧,多漂亮啊!真不愧是我闺女!”   贾赦蹲在母虎面前,把它身体各处夸赞完,还不忘嫌弃其友的眼神、审美不好。   “唐兄这个人真没眼光,不懂得欣赏我闺女的美。”   注视着目光亮晶晶的猛瞧母虎的贾赦,小厮们互相对视一眼,支支吾吾道:“老爷,您前日好像还说过,再看大虎一眼你就不姓贾。”   贾赦笑容微微凝滞,强行狡辩道:“你们一定是听错了。”   “小的们记忆还算不错,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您统共说了三十六遍之多。”   贾赦一瞬间黑了脸,瞪了瞪他们,恼羞成怒道:“回家!以后不许你们再看我闺女一眼!”   几个小厮捂嘴窃笑,低语道:“看见没有,老爷脸红了。”   这厢贾赦气咻咻地回家,那厢乔公公亦把贾瑚带到了涂渊的宫殿,由涂渊牵着手领进了尚书房。   宫中成年已在朝廷领了差事的皇子,全将太子视为眼中钉,日思夜想着拉太子下马上位。   所以,在这宫廷之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太子。   涂渊作为太子的同胞弟弟,同样享受了此种待遇。   两天前,当涂渊与苏公公从宫外回来,荣国府一等将军贾赦长子贾瑚即将成为涂渊伴读的消息,很快便流入了众位后妃皇子耳内。   尚书房里所有的皇子都非常想要知道,在涂渊的伴读名额已经满员的情况下,皇帝为什么还要钦点贾瑚做涂渊的伴读。   于此同时,皇子们亦十分的好奇,贾瑚究竟有何特殊、有何本事,竟然能叫皇帝破例。   贾瑚跟涂渊相携而入,尚书房中所有的眼睛登时齐刷刷的甩目光过去。   当他们看清了涂渊身边的是个奶气未脱的奶娃娃,眼底纷纷闪过失望。   众人之中,总爱和涂渊作对的九皇子,甚至还直接发出了不屑的嗤笑声。 第36章   九皇子生母是贵妃,自先皇后逝去后, 皇帝没有再度立皇后的打算, 加之宫中并无皇贵妃, 是以就属她的分位最高。   九皇子见多了宫中所有妃嫔向贵妃行礼的画面, 又听多了身边宫女太监没有底线的追捧之言,便养成自视甚高的性子。   也因此, 他看不起其他妃嫔所诞的皇子, 甚至是先皇后所出的涂渊和太子。   在九皇子的眼里,只有他的同胞兄长——才华艳艳的六皇子才有资格做储君。   可偏生事实是, 坐上了那位置的是太子,而不是他所希望、所认为的六皇子。   觉得太子没什么本事,仅是凭借了嫡子身份之便利成为的储君,九皇子感到不忿。   另外见皇帝总宠爱三天两头生病的涂渊超过他,九皇子心怀嫉妒,于是便越发的看涂渊不顺眼, 有事没事就要找茬。   哪怕被皇帝多次斥责,他也不肯改过。   这不,刚传达出了看不起贾瑚的信息,九皇子就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开口跟涂渊呛声了。   “我说十三弟,你这伴读满身的奶味, 只怕还没断奶吧?你确定他当真是来当伴读, 而不是来玩过家家的?”   “过家家?那是什么?”贾瑚疑惑地眨巴两下眼睛, 歪头一笑道:“瑚儿没有玩过, 你玩过一定知道好不好玩对不对?”   没想到贾瑚一句话就把他的问题巧妙地怼了回来, 九皇子心口憋闷,顿时脸色就黑了下来。“你才玩过这种三岁小女娃才玩的幼稚游戏!”   “看来九哥耳朵不太好,瑚儿不是才说了吗?”涂渊一字一句,清晰发音道:“他不知道过家家是什么,亦未玩过。”   “倒是父皇跟我提起过,九哥小时候最爱缠着几位皇姐玩过家家了。你即便承认了又如何,横竖弟弟们也不会笑话你。”   涂渊可不愿贾瑚一来就受人欺负,见九皇子抢着当出头鸟,不好拂了他的一片“好意”,所以抓住他猛怼,杀鸡儆猴给其他人看。   让他们所有人知道,若看着贾瑚幼小便冲他下手,他们自己也得为之付出代价。   当然了,涂渊这般做只是为了表明贾瑚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依贾瑚的福娃特质,他并不认为,那些居心不良冲他而来的人有可能达成目的。   九皇子仗着生母是贵妃,素来盛气凌人,在众皇子间其实不甚受欢迎。此刻尚书房中除却一个生母不受宠、位分低的十五皇子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巴结,其余几个皇子和他皆不太对付。   这会子瞧见九皇子嘴巴上吃了亏,几位皇子毫不掩饰的发出了讥笑声。   “都不许笑,谁再笑我就到先生面前告他不敬兄长,罚他抄书百遍!”九皇子铁青着脸高喝一声,旋即气势汹汹地指着贾瑚的鼻子道:“你大胆,谁准许你这般对本皇子说话的!”   贾瑚小眼神茫然而无辜,挠头道:“瑚儿怎么了?不懂不能问吗?”   涂渊护犊子,皱眉看九皇子道:“瑚儿不懂过家家是什么,不过是问了九皇兄一句,你又何至于生气了?”   说完,不给九皇子插口的机会,涂渊转头对贾瑚说:“你别搭理他,生气是他的爱好,一天不生气他就不舒服,见多了你就习惯了。”   当下,尚书房中再度响起了细碎的笑声。   九皇子面红脖子粗,气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你、你们……”   涂渊突然打断他的说话,“对了,刚才忘记说了。父皇恩准瑚儿见皇子不必行礼,且在尚书房的一切待遇与皇子无二。”   “所以,还请九皇兄注意一些对瑚儿的态度。”   涂渊慢悠悠说完整段话,如愿看到九皇子愤怒的双目喷出了火焰。   他略微一顿,接着补充未说完的最后一句话。“还有,瑚儿做我伴读这件事情是父皇决定的。你若有意见,大可找父皇去,少在尚书房里说些有的没的话。”   九皇子鼻翼扩大,发出仿佛得了气管炎的呼吸声,两眼死死瞪着涂渊跟贾瑚,宛如一头随时会爆发的愤怒狮子。   屋内所有人从未见过他气成这般模样,胆子小一些的,就被吓到了。   不过贾瑚和涂渊是什么人,别说一个气成了愤怒狮子的人,即使真狮子来到了他们前面,他们都未必感到恐惧。   毕竟,他们两个是见过百兽之王的人。   尤其是贾瑚,不单见过,还带回来养在了家里,又是骑又是撸的。   “又气了。”贾瑚瞟了眼九皇子,垫着脚悄悄在涂渊耳边问:“他可真爱生气啊,就和我爹爱哭一样。那等一下他会哭吗?”   涂渊端详了两三眼九皇子的面部状态,一本正经点头道:“有可能。”   贾瑚抓着发丸子,面露纠结之色。   “好苦恼,瑚儿不喜欢听人哭,伤耳朵。”说着心疼地摸了摸自个儿的两只耳朵。   涂渊“小声”地说:“不用担心,九皇兄最爱面子了,就算哭了也只会偷偷的哭,绝不会发出声音嚎啕大哭,伤不了大伙儿耳朵的。”   贾瑚一副懂了的模样,重重点了下脑袋,软糯糯道:“嗯,瑚儿明白了。”   “王八蛋!看我不揍得你们跪地求饶。”九皇子孤军奋战,冲动又没脑子,战斗不过涂渊,举起拳头就冲着贾瑚与涂渊袭去。   贾瑚反应飞快地拉着涂渊跑出了门,九皇子不假思索就直追而去。   屋内众人全让九皇子说动手就动手的态度惊到了,反应慢了半拍。等回神过来,也飞快跨出了大门。   然后,他们就有幸目睹到了,九皇子一拳头打在了授课先生莫大儒的胸口上。   莫大儒捂着发疼的胸口,气得不轻。   “九皇子这是何意?本官虽只负责授你一门课,但无论怎么说也是你之先生。若你连尊敬师长都不懂,打今日起便从头学起。等十年八年后,再离开这尚书房去向皇上领差事。”   莫大儒一代大儒,早先是做言官的,上到皇帝下到文武百官谁都怼过。   后来年纪大了,这才来了尚书房教导皇子。   皇子们做错了事,其他授课先生都是好声好气地劝说,只有他斥责起皇子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故此,尚书房中几乎每一个皇子都害怕极了莫大儒。   九皇子面色僵硬地缩回了手,惶恐不安地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并未对先生有任何不满。是十三弟和那个新来的伴读贾瑚联合起来欺负我,我一时气不过脑子发昏就想动手,谁知……我当真不是故意打先生您的……”   莫大儒动用眼睛左右扫视,在尚书房门内发现了涂渊跟贾瑚的身影,再看看自己所站距离那边甚远的位置,认准了九皇子在撒谎。   他怒道:“够了,我不想听你狡辩。”   莫大儒罚人的招术不是一般的厉害,兼之他还喜欢向皇帝告状,九皇子害怕的不得了,都急红了眼睛。“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其他人。”   伴随着九皇子的话音落下,只有他跟屁虫十五皇子和他的几个伴读点头说是,其他人吱都不吱一声。   目睹了这一幕,莫大儒气极反笑,指着门口方向道:“十三皇子就在屋里头,而你却跑来屋外冲他动手,你真当老夫年纪大了,脑子生锈了吗?”   “更可况,宫里头一向只有你九皇子爱仗势欺人。十三皇子却是身子孱弱,且还小你几岁,如何能欺负得了你?你就算想诓骗老夫,也要找一个好的借口吧!”   十一皇子偷瞄身侧不远处的贾瑚和涂渊,和自己的伴读窃窃私语。“十三弟先前分明还在门外,究竟什么时候跑到我们身侧了?”   “没瞧见。”其伴读之一摇头道:“大伙儿的注意力全放到了先生和九皇子身上,而先生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九皇子。想来十三皇子适才趁着大家没留意他,悄悄溜回了门边。”   “看来九哥是给十三弟坑了啊!”十一皇子看了看承受莫大儒怒火的九皇子,复又快速瞥了眼涂渊,得出结论。“十三弟素来不显山露水,原来才是我们当中最狡猾的一个。”   另一边,九皇子解释不通,心里既慌乱又委屈,想哭的心都有了。“我、我真的没有……先生你相信我!”   莫大儒听而不闻,“现在马上给我回尚书房,今日你便站着听课。等皇上下朝了,我再去同他讨论你之问题。”   愤怒地丢下一句话,他当下拂袖走向尚书房大门。   见状,众人纷纷让开路给莫大儒进去,而他却在跨步进去前停在了门前。   “你就是新进尚书房的伴读贾瑚?”所有人中唯独贾瑚是生面孔,莫大儒不用费脑子去想便确定了贾瑚的身份。   莫大儒板着一张脸,双唇抿得紧紧,面色冰冷冷的,显得分外严厉。   一般孩童见了,准要害怕得缩脖子。   贾瑚却眼眸弯弯地冲他笑了,露出了两颊的小酒窝,显得他整个人甜甜软软的,像一朵棉花糖。   他语调软绵绵的回答说:“是哒,先生,瑚儿很乖很听话的哦。”   贾瑚小脸上写满了“乖巧”两字,就连周身的气息都诉说自己很乖。   莫大儒冰冷的脸色暖和了下来,嘴角向上,扯出了一个不怎么自然的笑。“嗯,进去坐下吧。”   贾瑚笑容甜甜,乖巧点了下小脑袋,牵着涂渊跟在莫大儒身后进屋。   每个进尚书房的人均被莫大儒挑过毛病,原先众人以为贾瑚今日也不例外,甚至还可能因今日莫大儒心情不免被说哭。   然而他们所见的事实却是,莫大儒只简单问了贾瑚一句就放过了他。   最令人震惊的是,莫大儒还笑了。   众人统一呆滞脸,不由得面面相觑。   “避过了九哥的拳头,还躲开了先生的挑刺,这个叫贾瑚的运气可真好!”   “难道不是因为脸长得好吗?”   “都有吧!”   “可是我们也长得不错,为什么从前先生还要把我们从头说到脚?”   “也许没有人家长得甜吧。”   众人齐刷刷扭头打量贾瑚的脸,“……竟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第37章   “坐这儿。”涂渊带着贾瑚停在了十四皇子左侧的位置就坐,帮他取出了笔墨纸砚, 一一放到桌面。   另一处角落, 十一皇子瞧着涂渊那老母鸡爱护鸡崽子的举动, 背过身“啧”了一声, 用蚊蝇大小的声量与自己的伴读交流。   “都瞧见没有,十三弟护得可真紧呐!”   一向只有伴读伺候皇子的份, 那边倒好, 贾家的奶娃娃乖乖坐在一旁,倒是十三弟为他忙前忙后的。   不明真相的人见了这画面, 必然要误会贾瑚是皇子,他十三弟是伴读。   其身旁两名伴读投射视线过去,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他们清楚,自己的心底其实还挺羡慕贾瑚。   由于各位皇子的年龄不同,入尚书房进学的时间有长有段, 因此他们课程的进度亦不尽相同。   通常授课先生们都是按照众人的年龄和学习进度,将他们划分为不同的群体授课。   今日之前,九、十、十一皇子三人是课程相同的一批,再有两三年便可学完离开尚书房了。   而十二、十三、十四、十五皇子这几个年龄小一些的,又是另一批, 刚入尚书房几年, 还有得学。   剩下的就是十六皇子和十七皇子, 前年才进学, 只读了几本适合他们年纪的书, 学的还不多。   今儿贾瑚一来,因其还在初识字阶段,任何一方的课程都跟不上,故只能单独一人学读学写。   莫大儒检查过了贾瑚的认字数量,当下就教他读了几个新字,之后还专门握着贾瑚的手,一笔一划地指导他写了几遍。   “这几个字,可会读会写了?”   贾瑚笑眼弯弯,甜声甜气道:“嗯,瑚儿都会了,谢谢爷爷。”   莫大儒板着脸纠正道:“错了,不是爷爷是先生。”   贾瑚笑容不变,乖巧改口,用小奶音唤道:“知道啦,先生。”   莫大儒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微微颔首,指着桌面的白纸道:“我还要去检查其他皇子的功课,你先自己练习着。记得今日必须写满三张纸,不可懈怠,有什么问题便问十三皇子。”   “好。”贾瑚乖巧点头,莫大儒这才走开去了其他皇子身边指导。   涂渊默写完了半篇文章,搁笔凑头去看贾瑚的情况,发现他砚台里的墨汁差不多要用光了,便道:“你墨汁快没了,我替你研磨。”   贾瑚摇头道:“不用了十三哥哥,瑚儿想自己来。”今日早晨乔公公带贾瑚去涂渊的宫殿,两人简短地交流了一会子,那时涂渊便顺势让贾瑚改口叫他十三哥哥。   拒绝了涂渊的帮忙,贾瑚放下笔,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清水,白乎乎的手抓起墨黑的墨锭研磨了起来。   观看了一小会,涂渊看他磨得有模有样,遂放下心继续自己未写完的文章。   约莫一刻钟后,等他完成了文章任务抬眸偏首一瞟,便见贾瑚肃着自个儿的小肉脸,抓笔埋首在宣纸上认真地写写画画。脸蛋上墨迹斑斑,活脱脱一只小花猫。   涂渊忍俊不禁,伸手擦拭贾瑚的脸道:“怎么这般不注意,脸上到处是墨迹,都成花猫了你。”   贾瑚眨巴眨巴眼睛,呆呆放下笔摸脸,又一次地把手上的乌黑涂抹到了脸上,叫涂渊哭笑不得。   九皇子罚站的位置就在两人不远处,把两人的一系列举动全看在了眼中。他心中恨不得将贾瑚和涂渊大卸八块,见此一幕,当下眼珠子一转起了坏心眼。   他指着贾瑚和涂渊的位置兴奋喊道:“先生!十三弟和贾瑚在课堂上打打闹闹!”   贾瑚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抬起脑袋,正在听十一皇子背诵的莫大儒同步转身,当下两人的视线便撞到了一起。   贾瑚朝他一笑,因脸蛋上的小墨点在此一刻憨态尽显,直戳人心柔软。   涂渊转动视线,触及九皇子幸灾得意的神态,眼神微冷。   一瞬之后,涂渊挪开视线,正打算解释清楚,这时候莫大儒忽然启唇出声了。“是这样的吗?你们可瞧见了?”他问的是同一座屋檐之下的其他皇子及其伴读。   众皇子表情认真,动作整齐划一地摇头。   九皇兄还是一如既往的记吃不记打啊!   明明同样是从贵妃娘娘肚子里出来的,缘何六皇兄为人圆滑聪明,九皇兄却做事冲动没脑子呢?难不成九皇兄的脑子长到了六皇兄身上?   涂渊唇角微扬,揉了揉贾瑚的脑袋,示意他安心。   另一旁九皇子看遍了四周,发现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甚至连一向以他马首是瞻的十五皇子亦不开口,险些就气爆火乍了。   “其他人我不敢肯定,但是十二、十四你们分明也瞧见了,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没看到?!”   这俩人的座位就在十三左右边,适才他窥视十三和贾瑚的时候,分明也发现二人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十三和贾瑚。他就不信他们不嫉妒父皇对十三的宠爱,不想趁机机会教训十三。   然而刚想完,下一刻九皇子就被重重打了脸。   只见他点名的两位皇子双双望向莫大儒,默契同声地否认道:“先生,我们真的没有看见。”就给人家擦了擦脸,算是什么打闹?想把他们拉进这趟浑水里?没门!   九皇子气得直跳脚,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莫大儒却再度开口了。“老夫没听见打闹声,旁的人也没瞧见,为何偏你九皇子看到了?”   “因为九皇兄撒谎欺骗了先生。”思想单纯的十七皇子,想也不想就开了口。   闻言,贾瑚眸光落在九皇子的嘴巴上,脆生生道:“撒谎不好,我阿爹撒谎就烂舌头了。”   十七皇子举手摸了摸唇,瞳孔中流露出了一缕惧意。“烂舌头,真的吗?”   贾瑚重重一点头,慎重其事说:“嗯,那段时间我爹爹差点吃不了东西,而且说话小小细细的,不仔细听听不清。还好他知错就改,已经改过不再这样了。”   日后,这段话通过诸位皇子、伴读之口传了出去,贾赦的“光荣事迹”几乎满朝尽知。   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遇到他,眼神均会突然变得十分古怪。害得贾赦一度出门必须遮遮掩掩的,生怕见到认识的人。   后来知悉了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真正原因,贾赦还因此调查遍了荣国府里的下人。当然,他最终还是没能查出是谁传了消息出外头。   倘若现下贾赦在场,知道是贾瑚不知不觉坑到了他,非得全身炸毛不可。   尽管贾瑚说的一本正经,但在座的人里,撇开早就听说过真相的涂渊,还有年纪小比较单纯的十六、十七皇子相信了贾瑚所言,其余人都只当他在诓九皇子。   九皇子瞋目切齿,脑袋都快冒烟了,骂道:“闭嘴,一边去,这里有你们说话的地方吗?”   莫大儒面布寒霜,一巴掌拍到桌面上,冷声道:“攻击老夫在先,非但不思悔改,还出言诬陷他人,仗着身份欺压幼弟,简直不可理喻!罚你抄四书各百遍!”   四书有四本之多,各百遍就意味着九皇子要抄写四百本书。算他利用所有的课闲时间,两天抄完一本,没有三年的时间都不可能完成莫大儒责罚的四百之数。   莫大儒了解每一个皇子的弱点,每一次俱会抓住他们的弱点罚人,叫他们欲哭无泪,这也是皇子们害怕他的原因之一。   先前,就九皇子拳打他一事,他就抓住了对方好面子之弱点,罚他在众目之下站着听课,这比抽九皇子鞭子还令他难受。   眼下,莫大儒又盯住了九皇子好玩乐的喜好,一句话让他接下来三年都要沉浸在抄书的噩梦里。   对于九皇子来说,如此惩罚不可谓不狠啊!   刹那间,九皇子眼睛里天地变色,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今日时辰差不多了,你们休息一下,估摸着还有一盏茶的时间秦大人就要过来了。”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诸皇子样样需学。秦大人便是教授众人数术的先生。   莫大儒宣布课程结束,淡淡瞥了眼九皇子便径直走出了门外。   等人走不见了影子,十五皇子这才战战兢兢地走到了面色灰败的九皇子身旁。“九皇兄,你怎么样了?”   “滚开!少来烦我!”九皇子一掌推倒了他,气急败坏道:“墙头草,刚刚不帮我,现在来献什么殷勤?”   下一瞬,他恶狠狠地扭过头恨恨瞪着所有人,咬牙切齿道:“一群小人!我记住你们了!”   向其余皇子放完狠话,他目光如毒蛇射向涂渊,“关心”道:“还有你十三皇弟,你可要多加小心自个儿身体,小心哪天一病没撑住上了西天!”   贾瑚握住涂渊的手指,拍胸膛保证道:“十三哥哥不怕,有瑚儿在,病痛一定不敢纠缠你,要去也是去别人那。”   “嗯,我相信你。”涂渊回握其手,眼睛里的信任几乎溢出了眼眶。   随后,他微笑朝九皇子道谢。“多谢九皇兄关心,你还是顾着你自己些吧。毕竟你还要抄写四书各百遍,晚上别熬夜抄太晚,小心累病了自个儿。”   有了适才瑚儿说出口的那一番话,即便九皇兄身子强健不易生病,只怕这几日也得病上一回了。   “你们别太得意,没准明日老天爷便收走了你们性命。”九皇子被涂渊戳中痛脚,发指眦裂。   涂渊没忍住笑了,“九皇兄想多了,老天爷一向喜欢瑚儿这种善良可爱的孩子,只怕恨不得让他活得长长久久的。”   在瑚儿这个老天爷亲儿子面前说老天爷收走他的性命,不是笑话吗?   “哼,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咱们走着瞧。”九皇子冷笑。   涂渊轻轻颔首,淡定回道:“行,不过四书各百遍,九皇兄不抓紧时间抄书吗?”   九皇子脸庞痉挛,愤怒地踹了一脚桌子,甩袖败退。   这时,侯在外头的小太监端了热水进来,要给众人泡热茶解渴。   “小花猫,过来这边坐下,我给你擦干净脸。”涂渊牵着贾瑚坐下,取出干净帕子沾了热水,旋即轻柔擦拭起了他墨斑点点的脸蛋。   “不是猫,是大虎。”贾瑚说着举手握成爪子形状,做虎扑姿态,张嘴叫:“咩!”   涂渊忍了忍,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你确定这是虎叫声吗?家里的大虎平时是这般叫唤的?”   贾瑚挠了挠额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咩咩咩叫习惯了,一时搞混了羊和虎的叫声。“哎呀!瑚儿叫错了,刚才的不算,我们再来过。”   紧随着,贾瑚以同样的动作姿势,张嘴朝涂渊发出了一声充满着小奶音的“吼”。   涂渊捏了捏他鼻子,忍住再度萌生的笑意,满脸认真夸赞道:“嗯,这回对了。”   贾瑚捂嘴高兴笑,月牙眸子亮闪闪,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小模样可爱得不行。   围观群众们默默放下了茶盏,互相对视。   好吧,他们承认,贾家的奶娃娃的确很甜很可爱。 第38章   这一天,莫大儒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唤丫鬟端了一碟子糖进屋。   莫老夫人打曾孙院子里回来, 发现卧室门紧闭, 心下奇怪, 当即加快脚步过去。   甫一推开门扇, 甜蜜蜜的糖味儿立时扑鼻而来。莫老夫人跨步进入放目一看,便瞧见了自家老伴端着一碟子那么多的糖, 坐在椅子上吃不停。   莫老夫人满头黑线, 扶额道:“你把门窗关得密密实实的,就是躲在屋子里吃糖?!”   莫大儒一脸的理所当然, “不躲起来吃,难不成在外面吃,损坏我一家之主、一代大儒的形象吗?”   “那你可以不吃不是吗?”莫老夫人顿时啼笑皆非,“你牙都松了,还吃那么多不怕牙疼?跟你在一块几十年了,从前我怎不知你喜欢吃这东西?”   “不止是从前, 就算是现在,我对糖的感觉也依然一般,但我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莫大儒吃完一块,又快速往嘴里塞入了一块。   “忍不住?此话从何说起?”莫老夫人越听越觉得糊涂。   莫大儒长叹了一口气,“还不都怪贾恩侯那小子。”   “贾恩侯?此名颇为耳熟, 我好似从何处听过。”莫老夫人想了又想, 顷刻后, 总算回想起了名字的主人是谁。“就是贾代善那孩子的长子?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能对我做什么?”莫大儒哼了哼道:“只不过是生了个好儿子, 软乎乎白嫩嫩的一小团, 一见我就对我笑得像蜜糖一样甜,令我在宫里馋了一天的糖。”   “这不,一回到家我就忍不住吃了起来。吃了足足有半碟子,还是感觉没那孩子笑得甜。”   “不会吧?有你说的这般夸张吗?”其妻半信半疑,又对贾瑚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改日我一定找机会见见他。”   “那孩子乖巧爱笑,你见了一准喜欢。不像咱们家里的几个臭小子,一见到我吱都不敢吱一声,活像我是个吃人的恶鬼似的。”   一提起这个莫大儒就来气,他一个连皇帝都敢怼得哑口无言的人,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群胆子豆子小的后代?   “谁叫你整日虎着一张脸,说话总是凶巴巴的,对孩子们又严厉。他们能不怕你吗?”   莫大儒惆怅不已,“我的脸是爹娘给的,天生如此,还能换过一张不成?再者,严厉一些怎么了,我在贾瑚那孩子面前也是这般模样,说话硬声硬气的,怎不见他害怕?说到底,还是他们没用。”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莫老夫人自知说不过这老顽固,干脆认输停止了越扯越远的话题。   恰在此时,门外飘入了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   “老太爷,府外六皇子求见!”   六皇子此人表面看起来温和有礼,然则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莫大儒极不喜欢。他怀疑当初背后算计太子遭废黜的人里,就有六皇子一个,并且他起到的作用还不小。   “无事不登三宝殿,六皇子此行必然是来为九皇子求情的。”莫大儒唇角一瞬往下拉,冷哼一声道:“让他进来!”   他所料不错,六皇子的确是为了替九皇子求情而来。   自莫大儒的抄书责罚定下,九皇子一到课闲时间就马不停蹄地抄书,仅抄了一个下午,他的右手就麻痹失去了知觉,有种断掉的感觉。   另外,快一天下来,抛开吃饭、如厕这等必须的生理需求,九皇子一点干旁事的时间都没有。让他成日对着字和书,不给他出去玩耍,这简直和要九皇子的命差不多。   他忍不住同贵妃哭诉,贵妃疼爱幼子,听了百般心疼,转而又向六皇子哭了起来。   六皇子被母亲和弟弟轮番闹得头疼不已,就答应了贵妃会来莫府拜访,替九皇子求情。   不多时,六皇子就来到了莫大儒面前。此时其妻已离开去了别处,下人奉茶退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莫大儒不愿和六皇子绕弯子,在他身上浪费吃糖时间,不等对方开口就开门见山道:“殿下来访可是为了九皇子受罚一事?”   “大人料事如神。”六皇子温和微笑,不落痕迹地捧了莫大儒一把。   “殿下不必在老夫身上费心思了。”莫大儒内心毫无波动,面无表情道:“实话告诉殿下,老夫出宫前专诚面见圣上提了此事。九皇子抄写四书各百遍的处罚,是经过圣上同意了的。”   “你若想为九皇子求情,减少其抄书的次数,或干脆取消此罚,还请殿下转身,往宫中求圣上去。倘使圣上同意了,老夫便无意见。”   “大人……”六皇子拱手开口,刚起了个头,莫大儒就扬手打断了他。   他面露拒绝之色,不欲再听六皇子准来的一肚子求情之言,直接来了一招端茶送客。“老夫言尽于此,若无他事,六皇子请回吧。”   看得出他意已决,不想因此事惹怒得罪于他,尽管六皇子心中不愿亦不得不离去。   灰溜溜地出了莫府,六皇子命人传信予贵妃,叫她从皇帝身上下手求情。   当晚,贵妃便弄红肿了眼睛,化上了令面色惨淡的妆容求见皇帝。   见着了人她也不说话,只是一直默默流泪。   打潜邸就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里,如今只剩下贵妃一人还活在世间。皇帝念着昔日几分旧情,哪怕心里清楚贵妃是故意露出此番姿态给他看的,也没有戳破伤她脸面。   最终,还是皇帝退了一步。   他警告贵妃如若下回九皇子再犯此等伤师长的大错,决不轻饶,任何人求情也无用,便将九皇子的百遍抄书减为了各十遍。   此外,皇帝还勒令九皇子向挨了他一拳头的莫大儒负荆请罪,并派太监送了涂渊、贾瑚、十七皇子三人一批安慰性质的赏赐。   到此处,这场风波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揭过了,但实际上九皇子暗暗记恨着贾瑚与涂渊带给他的屈辱,背地里等待机会搞小动作。   不过,最近九皇子心里有点苦。   也不知道他走了什么霉运,近段时间小病不断,三天两头的身体就不舒服,头疼脑热、风寒腹泻等等病症轮流出现。   此种境况之下,他几乎每一日都是无精打采的,十多天下来居然半本书都没抄完,还因此被莫大儒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了一顿又一顿。   而更令九皇子气闷的是,在他成了药罐子整天药不离口的同时,他口中的病秧子涂渊,却仿佛服用了神丹妙药似的,病白的脸色渐渐有了健康的红润,身体已经许久未再出现过病症。   面对这样的现象,有时候九皇子非常的怀疑,纠缠涂渊多年的病魔是不是跑到了他身上。   这一日,九皇子起身的时候,感觉到喉咙以及一边脸颊辣疼辣疼的。   他以为喉咙发疼的症状,只是自己昨晚吃多了油辣食物引起的上火,心中不以为意,觉得下学回来喝点下火的药就好。   另一方面,又因为近来他请病假的次数频繁,被莫大儒认为是在逃避处罚,骂了他好些次。九皇子并不想因上火的小症状再被骂得狗血淋头来,便如常地去了尚书房。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到了下午时分,九皇子辣疼的那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肿,没多久就成了另一边脸的两倍大。   贾瑚第一个发现了他脸上的变化,仿佛一只小松鼠发现了惊奇的东西,眼睛一瞬间瞪圆溜。   屋内其他人出于各种原因,视线时不时就会不受控制地飘到贾瑚身上。   当发现贾瑚的神态变化,众人下意识沿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眼就纳入了九皇子的大肿脸。   恰好这个时候,先生宣布下学,霎时间一众皇子便此起彼伏地讨论了起来。   “噗嗤!你们看九皇兄的脸,都快肿成馒头了。”   十七皇子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贾瑚说过的撒谎烂嘴巴的话,抢先发言道:“我知道,九皇兄这是遭报应了。那天他撒谎诬陷人,今天不就烂嘴巴了吗?”   “……好像有点道理。”   诸位皇子仔细一想,觉得还真的像是那么一回事,但心里更多的还是认为只是巧合。   毕竟世上每日口出谎言之人数不胜数,特别是生存在宫里的人,说假话如数家珍,怎不见他们烂嘴烂舌头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以此戏耍九皇子。   不同于他们,贾瑚小脸上布满了认真,小大人般说道:“是这样的没错,你最近肯定没有知错就改。”   十四皇子顺势道:“按照贾瑚当日所言,贾将军险些因之哑巴了,还好九皇兄你现在只是一边脸出了问题。趁现在没有整张嘴烂掉,你赶紧去求神拜佛认错,看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否则,你恐怕就要成为,从古至今第一个由于谎言烂嘴的皇子了。到时候史官记载于史书上,后人准要笑掉大牙。”   九皇子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桌案震了几震。“一派胡言!本皇子不过是食多了辣、热食物,一时上火罢了!”   他嘴上言之凿凿,实际心底非常的虚,盖因十七皇子的话提醒了他,让他还回忆起了那日和贾瑚有关的另一件事。   记得当时他怒不可遏,咒涂渊早日病死,而贾瑚却底气十足的保证,只要他在就没有病魔会接近涂渊,只会缠上别人。   他素来是宫里最健康的皇子,一年两载也未必病一回,而这一阵子却诡异的不断生病。   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不正是贾瑚当日所言的真实写照吗?   再加上他自小到大,大大小小的谎言说过无数,一张嘴从未因此出现过任何毛病。偏那日贾瑚提了一句,他今儿个嘴巴就出了问题。   九皇子越想越感觉贾瑚邪门,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转为诡异。   看着看着,他忽然灵机一动,怀疑起了贾瑚是妖邪转生。   贾瑚挪动到涂渊身边,抓住他的手指摇了摇,小声道:“九皇子看着瑚儿的眼神怪怪的。”   涂渊想也不想,本能跨步站到了贾瑚面前,为他挡住了九皇子闪动着异光的眼神。“九皇兄为何这般看着瑚儿?”   接下来出现了罕见怪异的一幕,九皇子居然一言不发,仅仅朝着贾瑚和涂渊所在的位置冷哼一声,带着一种胜利就在眼前的笑容,就大步流星走出了尚书房。   他要好好安排安排,即使贾瑚不是妖邪,他也要让贾瑚成为妖邪。只要父皇相信了自己,贾瑚不死也要一辈子和皇宫绝缘,看贾瑚和涂渊明天还笑不笑得出来!   “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去皇祖母那里。”涂渊转身拍拍贾瑚头顶,温声道。   涂渊从小养在太后宫中,到如今还同她老人家住在一块儿。因每日下学后,他都会带贾瑚去他宫殿看锦鲤,次数一多,渐渐地贾瑚就和太后熟悉了。   贾瑚一瞬间忘了九皇子,兴奋地点小脑袋。“好啊好啊,太后奶奶宫里的芸豆糕最好吃啦。”   涂渊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小贪吃鬼。”   “嘻嘻。”贾瑚昂着小脸乐呵呵笑。   突然想到了什么,贾瑚鼓起包子脸,小脑袋一耷额头抵在了涂渊的肚子上。“可是太后奶奶每次都喂得瑚儿肚子圆圆滚滚的,瑚儿回到家看到好吃的东西都吃不下了。”   不错,贾瑚一到太后宫殿,画面就变成了他投喂锦鲤,太后投喂他。   涂渊脑海中浮现此幅画面,情不自禁翘起了唇瓣。“那行,待会儿见到她老人家,我和她说说不喂你了。”   贾瑚没有一口气答应下来,反而摇了摇头道:“喂瑚儿吃东西的时候,太后奶奶笑得可好看了!还是让她喂吧,不喂她都不喜欢笑了。”   “难怪她这般喜欢你,没几天就把你当亲孙子疼了。”涂渊暖心一笑,敛目低语了一句,又对贾瑚说:“那我叫她老人家少喂一些,给你留下一半空肚子回家吃好不好?”   贾瑚笑眼盈盈,点头拖着长长的奶尾音回应:“好~” 第39章   九皇子打定注意和涂渊、贾瑚杠上了,不是一般的执着于整倒两人。   当天下学一回寝宫, 他就跑到了贵妃跟前全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 向贵妃借助人手施行坐实贾瑚是妖邪之计划。   先前贵妃受了皇帝之警告, 担心再度出乱子失去圣心, 本不愿同意九皇子乱来。可终究经不起幼子的苦苦哀求,答应了助其一臂之力铲除贾瑚。   于是, 在贵妃的协助之下, 九皇子找好了人手,制定下了诬陷计划。   到了第二天, 九皇子认为自己计划万无一失了,就带着一帮子“人证”求见了皇帝。   彼时皇帝正在为某一位官员的奏折而烦恼,听御前太监禀告九皇子在殿门外等候,立时不悦地拧起眉头。   九皇子是所有皇子中性格最不讨喜的,在宫中的风评极为不好,若非他有个会笼络人心的同胞兄弟, 还有个身居高位的贵妃生母,根本活不到现在。   皇帝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头疼,对于自己这个人厌鬼憎的儿子,他秉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通常能忽视就忽视。   “他来做什么?”皇帝丢掉奏章, 揉了揉眉心道:“叫他进来!”   九皇子徐步入殿, 面朝皇帝行了叩拜礼。“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靠在椅背上, 居高临下睨着他, 语气不咸不淡问道:“什么事?别又是惹祸犯错了吧?”话及末尾, 他的语气倏尔冷了下来。   “朕记得,半月前刚警告过你,安安分分地在尚书房读书。一旦再犯错误,定严惩不贷,谁求情也没用。你可还记得朕的这些话?”   九皇子看到皇帝瞳孔内的闪动寒光,心头一凛,忍不住害怕地垂低头颅盯着地面。   平复波荡的心情,他斟酌好了语言才说:“父皇明鉴,儿臣近日并无犯错,此行前来是有秘事禀告。此事后果严重,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危害宫廷以及父皇您之性命。”   九皇子说的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夸大其词,一下子就把危险拉高到了攸关皇帝性命的程度。   “秘事?危及朕之安危?”皇帝态度漫不经心,并不觉得他口中所谓的秘事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是这样的,儿臣发现十三弟的贾瑚伴读大有古怪。”   闻听事关贾瑚,以为他发现了贾瑚的福缘体质,皇帝坐直了身体,本来满不在乎的眼神一下子认真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皇帝却听得九皇子话锋一转,转到了和他脑海所想内容完全相反的地方。   “半月前儿臣与那贾瑚起了口头争执,他先是诅咒儿臣烂嘴,后咒儿臣百病缠身。就在昨日儿臣忽然发现他所诅咒的这些症状,全出现在了儿臣身上。”   “心生怀疑,昨天下学回殿,儿臣马上着手去调查此事,惊觉他还用同样的手段害过不少宫人。”   “假如儿臣所料不错,贾瑚定是个妖邪投胎来的祸害,还请父皇严加处置!”   九皇子讲述结束,生怕皇帝不信一样,忙不迭交代自己手上还掌握了其他人证。“儿臣找来了一些受害者作证,现下他们就在外头候着,父皇可要传他们进殿讲述自己的遭遇?”   那些宫人半数是贵妃暗中培养出来的人手,为了配合九皇子诬陷贾瑚的计划,弄病弄伤了自己。另一部分是本身就生病受伤的宫人,昨日刚被贵妃收买为己用。   九皇子喋喋不休地低头讲述着,半点不知晓自己开头不久便露馅了,更不曾看到皇帝的眼神已经冰冷到了要掉冰的地步。   由于强忍着怒火,皇帝握成拳头的指尖泛白。   除却涂渊和太子,在这座皇宫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贾瑚的来历。什么妖邪,什么诅咒,皇帝一个字都不信。   当九皇子进殿的第四句话一出口,皇帝刹那就看破了他的坏心思,明白他还在记恨着贾瑚,故以此陷害。   什么病魔缠身,什么脸肿嘴烂,不过是他执意和福运之子作对,叫老天爷看不过眼施下的惩罚而已。   胸膛处怒火滔天,皇帝却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怒极笑了一声。   下首处九皇子等了许久等来了一声笑,一时间困惑又忐忑。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瞄了眼皇帝的神色,没看出有怒气存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一刻,皇帝招手唤了一旁的御前太监过来,语气轻轻地说:“传朕口谕,贵妃教子不严连降两级为嫔。九皇子屡错屡犯,不思悔改,禁足一年。至于外头的宫人,统统交由慎刑司处置。”   人证都安排了,他不信之中没有贵妃相助,看来这对母子全把他的警告当耳旁风了!   听完皇帝的话,九皇子宛如五雷轰顶,耳朵轰隆隆的响,脑海被炸得一片空白,完全懵了。   他茫然又不知所措,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说翻脸就翻脸,也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如今的情形。   当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侍卫拖出宫殿,九皇子这才回神。他错愕抬头,正想向皇帝问个明白,不成想双目对上了帝皇眼眸内的一片冰霜。   这一刻,九皇子面无血色,一颗心如坠冰窖,浑身冷得刺骨张不开口,就这样被人拖了下去。   贵妃一下子连降两阶,连带着九皇子的身份亦一落千丈,即使他日后禁足期结束出来,也没有了在后宫扬跋扈、兴风作浪的倚仗。   九皇子母子二人的计划是瞒着六皇子进行的,等宫外六皇子收到了两个坏消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无可挽回。   六皇子筹谋多年才刷了皇帝足够的好感,这下子因为两名猪队友使了昏招,皇帝迁怒于他,对他的好感度大为降低。   他数年心血虽不至于功亏一篑,但也因此废了一半,气得两眼发黑。   宫中皇子当天就知道了九皇子惹怒皇帝被禁足的消息,涂渊从太后处知悉了真正的内情,不禁“称赞”他胆大包天,敢动老天爷的亲儿子。   贾瑚不住在宫里头,直至第二天到了尚书房才听几位皇子谈起此事。   在贾瑚眼里,九皇子完全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半点不好奇他因何惹怒了皇帝。   相关消息,他听过就抛到了脑后,心里真正记挂着的是另一件事。   话还要从前一天书画课说起。   昨儿上午贾瑚初学画画,晚上一回到家,就兴致勃勃地用他的初学者画技画了几幅画像。有张氏、贾赦、大虎,当然也缺不了他十三哥哥涂渊的。   前几个的画像,贾瑚已经送到了他们手上,而涂渊的那份他今日也带了过来。   噌噌噌跑到涂渊身边,贾瑚喜滋滋地取出了一筒卷起的画纸给涂渊。“十三哥哥,瑚儿有礼物要送给你。”   涂渊感兴趣地抬头,唇角噙笑接过卷纸,一边打开一边问:“这是什么东西?”   如果纸上只画了一个全身线条像波浪、脑袋似三角形的“人”,涂渊只会简单地觉得丑,神色不会出现一点点异样。   但是,看到“人”旁边一看就是贾瑚亲笔所写的四个大字——十三哥哥,涂渊就没法儿淡定下去了。   他笑容渐渐僵硬,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旁边涂渊的另外两名伴读出于好奇,在涂渊打开画像之际,伸长了脖子过来看。   这时候已经忍笑,忍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手中的画纸仿佛有千斤重,涂渊拿纸的手颤了颤,艰难地卷起。“你单只画了我的吗?”   不出涂渊意料,贾瑚摇头了。“阿爹阿娘他们都有哦。”   “他们收到你的这份礼物,是什么反应?”涂渊很好奇,俩伴读同样想知道。   贾瑚笑唇似弯月,红扑扑的双颊漾起了俩小酒窝,声调软绵绵地说:“阿娘说我画得好,阿爹捂着脸流泪了。据阿娘所说,他那是感动哭了。”   两名伴读回忆纸上丑到令人发指的画像,眼角狂抽。你确定你爹是感动哭的,而不是被丑哭的吗?   贾瑚不知二人所思所想,眼睛如同星星亮晶晶,满脸期待地瞅着涂渊,糯糯问道:“十三哥哥,你觉得瑚儿画得怎么样?”   涂渊沉默了,片刻后他才扯了扯嘴角说:“挺好的,五官四肢该有的一样不少……嗯……真的挺好的……”   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末了,他还连续点了好几下头。   贾瑚高兴得满脸发光,“瑚儿的画能给你带来好运,你以后要天天挂在睡处的墙壁上哦。”   凝望贾瑚脸上灿若曦阳的笑容,涂渊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最终在其饱含期待的目光下,点下了脑袋。“……一定。”   以后谁也不准进他的寝房!!   “殿下,瑚哥儿,我们出去一下。”   另两名伴读实在忍不住了,匆忙抛下一句话,飞速跑出了门外,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笑。 第40章   且说九皇子遭禁足,尚书房少了他上蹿下跳, 倒是平静和谐了不少。   唯一因此不快的, 大概只有因他之拖累, 莫名吃了皇帝好几天冷脸的六皇子。   作为六皇子竞争对手的其余成年皇子, 第一时间抓住了这一好机会,纷纷着手对付六皇子, 导致了他在朝中的形势日渐艰难了起来。   六皇子深感觉这般下去不是办法, 有心想办法消除皇帝的怒火挽救自身的逆势。   但是,皇帝当日只是下旨处罚了九皇子与贵妃, 并未透露于众九皇子惹怒他的原因。找不到皇帝怒火的源头,就不能寻找出令其息怒之法,一时间六皇子无从下手。   思忖别半天,他觉得还是要去问一问九皇子,那日他究竟是如何引发了皇帝的雷霆之怒。   想到便去做,次日天一亮, 六皇子就出府邸进宫,去往了九皇子处探看他。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狗改不了吃屎。   当六皇子来到九皇子寝殿的时候,他的面色虽然看起来带着几分憔悴,但却没有悔改之心。   只见他正在握鞭子抽打身边的太监宫女, 面目很是凶神恶煞。   他的手法一看就熟稔利落, 宫人里大部分人衣裳血迹斑斑的, 不用想都知道素日里九皇子没少做此种拿宫人泄愤的行径。   六皇子怒喝一声, 伸臂夺走了九皇子的长鞭。“住手!你在干什么?还嫌自己闯出的祸事少, 还嫌我和母妃被你连累的不够吗?”   太子的同胞弟弟十三,尽管病弱,但从不惹事生非,更是太子的好帮手。   可自己的弟弟看起来比十三年长还健康,偏生是个冲动暴躁还不长脑子的东西,别说平时帮他什么了,没带累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九弟和十三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如今看来都是母妃惯坏了他,不及太后会教养人。假如当年没有外公暗地里的培养,说不定自己也会被母妃宠成和九弟一样的无法无天。   “六皇兄,你总算来看我了。我被侍卫看守在寝宫鸟笼点大的地方,哪儿也不能去,都快憋疯了。你快帮帮我,救我出去!”九皇子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六皇子的手臂。   “你放心,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救你和母妃。”六皇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不过前提是,你必须仔仔细细告诉我,那天内殿里你究竟做了什么,激发了父皇的怒火。”   从事发到现在,九皇子也困惑不已,一直想不清楚他哪里惹怒了皇帝。他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到现在一想起当时的景象也还迷糊着。”   六皇子死死皱着眉头,完全没想到就连九皇子本人也不清楚原因。   垂目沉思片刻,他抬头道:“你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讲述出来,我自己分析分析。”   九皇子一直觉得胞兄聪明绝顶、才智过人,半点不含糊地讲了那时的所有经过,包括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听罢,六皇子全心神陷入沉思之中。九皇子喊了他几十次,他都好像没听见一样,没有一丝丝反应。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的眼珠子才重新转动了起来,变为有神。“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父皇发怒的原因与贾瑚有关。我的直觉,同样是这般告诉我的。”   “看来,我们母子三人能不能脱离困境,还要从贾瑚身上下手。”六皇子偏头看往宫门的方向,敛目若有所思。能得父皇一心维护看重,贾瑚身上,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六皇兄的意思是杀了贾瑚吗?”九皇子突然兴奋大叫,打断了六皇子的思绪。   “住口!”六皇子皱眉喝止了他,叮嘱道:“你这段日子安分乖顺一些,没事干就多读书,不许再拿宫人撒气。我很快就帮你解除禁足,同时让母妃恢复分位。”   九皇子一听,嘴上答应的飞快。不过,依照他那烂脾性,一天两天的可能还会遵照六皇子方吩咐去办,一旦时日过久,只怕真面目又要暴露出来了。   六皇子确定了脱困关键点在贾瑚身上,便打定了主意要接近贾瑚,探查贾瑚身上的秘密。   根据他多年总结出来,最容易获取他人好感的套路不外是“英雄救美”。此“英雄救美”并非字面上的英雄救美,可以扩散到方方面面,重点在于一个“救”字。   不是六皇子自夸,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三岁小儿,但凡不是能看破他面具之下面目的老狐狸,大多对他的一张脸没有抵抗力。   多年来,他靠着温和如风、谦谦公子的形象,向他人施以援手,笼络了无数人为他效命。   有了相救之恩,再靠着温和无害的脸刷好感,六皇子认为接近贾瑚一个小小孩童,不是一般的易如反掌。   然而“英雄救美”的机会不是想有就有,六皇子若想用此接近贾瑚,这就需要他自己去创造机会了。   类似的事情六皇子做过许多次,套路都是差不多,套上框架再稍微填充内容,他很快就制定出了相应的计划。   气候再度转暖,距离春日又近了一大步。   这一天早晨,贾瑚和从前一样睡醒起床。   喂饱了房间里的一对心机鱼,贾瑚和它们说了一会子话,贾赦就跨步进屋催促他去吃早膳了。   膳罢,父子二人马上在几个小厮的拥簇之中,各自上了骏马与母虎之背,出了宁荣街朝皇宫去。   鉴于京城气温愈发暖和,早晨早起出街的百姓亦日渐增多。   此时从贾瑚第一天骑虎进学已经快一个月了,早起和晚归的百姓已进熟悉了这样的场面,心情从一开始的恐惧,转为了现下的淡定。   后来,百姓们瞧着贾瑚长得比年画上的小仙童还好看,便自顾自地把他当成了某位神仙坐下的童子看待。   只不过,由于贾瑚天天早出晚归,时间不是过早,就是太晚,有幸目睹这一幕的百姓算不得很多。是以,相关的消息只流传在小片百姓间。   人们不清楚贾瑚的身份,纵然心中好奇也未拦住他询问过,是以一直用“小仙童”称呼他。   也因此,他们只知道每日有一个小仙童骑虎出街,却不知那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子,皇上钦定的十三皇子伴读。   今儿个,他们远远看见贾瑚和母虎熟悉的身影走近,便和往常一样行起了注目礼。   “小仙童,今日也这般早呀!”有个别胆大的,会在贾瑚经过身边之际出声和他打招呼。   贾瑚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也不管认不认识说话者,见对方笑眯眯的,他也跟着漾出了一抹软笑。   脸颊笑涡浅浅,端的是可爱!   那名受到贾瑚笑容直接冲击的中年男人,心软成一团,恨不得现在就让儿子娶媳妇,生个乖孙给他。   同一时间,朱雀大街一隐蔽拐角处,几名男子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只有三两只小猫的街道。   “看见人了没有?”   “未曾见到有马车出现。”   “都打起精神盯着点,一看见像是荣国府的马车立刻行动。”   “是!”   状似领头人的问话者,摸了摸身侧的马匹。“好马儿,待会儿可能要辛苦你吃些皮肉之苦了。”   一段简短的对话过后,周围马上安静了下来。   而在距离这批人不远处的另一巷口,一贵气男子垂低眼帘,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马鬃。在他的身后,是六名骑在马背上的侍卫。   这名贵气男子正是企图接近贾瑚的六皇子。   而适才拐角处说话的那几人,是他为了施展“英雄救美”计划,特地安排来创造马匹相撞事故,好叫他恰好出现救下贾瑚的人手。   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又可能是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六皇子等人终于听见了马蹄声。   众人忙不迭睁亮眼睛,紧张地盯着出现在远方街口雾气里的黑影。   就在这一刻,晨雾里的贾瑚突然抬起头,甩动小脑袋左顾右望。“感觉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瑚儿,很不舒服。”   贾赦心下一慌,下意识抱闺女大腿。“暗处有东西盯着我们,会不会又是前朝余孽。闺女!快放出你的气势来!”   费时差不多一月,趁着贾瑚不在家,在贾赦的坚持不懈之下,他总算如愿以偿地拉进了和母虎的关系。   虽然还不能跟贾瑚一样,爱怎么撸怎么撸,想什么时候撸就什么时候撸,但他好歹抢在满院人之前,又摸到了一次大虎毛绒绒的爪子。   母虎眼神顿时一凛,属于百兽之王的威势顷刻间倾泻而出。   虎后方的荣国府马匹这段时间已经和母虎混熟了,在它的浩瀚如山的气势之下,仍然跟在母虎身后,做它忠实的小弟,只是脚步微僵。   但是六皇子那边的马匹却不能够淡定了!   隐藏在暗处的几匹马眼神焦灼,不安地甩动尾巴。而此时六皇子等人正屏气凝神凝望街口,丝毫没有觉察到己方马匹的异样状况。   待到贾瑚几人朝着他们靠近,百兽之王的气势进一步袭来,六皇子一方的马匹控制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   这下子,坐在马背上的所有人,终于发觉了己方马匹情况不对。   “这些马怎么回事?为何都在发抖?”六皇子眉宇间露出了一抹着急,他计划周全,可不能让几匹马坏了大事。   “属下不知,看着倒有些像遇见了大敌。”   六皇子听了觉得荒唐,“笑话!皇城朱雀大街,难道还有豺狼虎豹不成?”   话落,眼看着贾瑚他们的身影就要清晰地出现在众人目光中了,突然所有的马一跃向上,嘶鸣一声甩下了后背上的人,撒蹄子就跑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伴随着“砰砰砰”的重物落地声,包括六皇子在内骑马的所有人凌空掉落。   臀部、背脊、后脑勺砸落在坚硬的地面上,浑身先是一麻,继而剧痛来袭,全部人禁不住“哎哟哎哟”叫喊了出声。   “瑚儿听见声音了。”   “什么声音?”   贾瑚和贾赦的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惊喜,后者紧张。   “老爷,小公子,好像是马蹄声还有人声。”身后一小厮道:“看情况小公子感觉不错,适才有人在暗处盯上了我们。不过刚刚那一阵跑远的马蹄声,似乎是已经离开了。”   贾瑚撸了一把虎头,脆生脆气夸赞道:“一定是大虎吓跑了坏人,真厉害!”   “我闺女就是棒棒哒!”贾赦放下了高高提起的心脏,也跟着发出一声赞。   贾瑚重新取出了牛角梳,拍了拍母虎的背道:“那瑚儿继续给你梳毛毛。”   暗处六皇子等人听见了贾瑚父子的说话声,为了避免被发现,忍痛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然后他们就看见,一个硕大的虎头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霎时间,六皇子和其下属瞳孔骤缩,纷纷睁大眼眶,大气不敢出一口。   虎?!   难怪他们的马匹会慌乱逃跑,原来真的是感觉大了大敌的气息。   可是,猛虎怎会在京城街市之中?   六皇子内心刚涌出一个疑问,下一刻就看见了虎背上小小的身影。   他没见过贾瑚,但做了准备工作看过了贾瑚本人的画像,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会子望见贾瑚坐在猛虎的背后,右手甚至还握着一个小小的牛角梳给猛虎梳毛,六皇子的世界观险些破碎了。   同样两眼呆滞,脑海一万匹神兽奔腾的还有他的下属们。   说好的乘坐马车呢,怎么会骑着一头猛虎满大街走动!!   贾瑚一个小孩儿,哪里来的猛虎,他怎么有胆子骑!!   实际上,看守宫门的侍卫大都知道贾瑚的坐骑是一头虎。   倘若六皇子来前一打听,准能知道贾瑚的坐骑不一般、不好惹。即便没有刚刚的变故,他的计划也绝对实行不通。   因为面对一头凶猛的兽王,他计划中用来制造事故的马匹,光是闻到对方的味道就发慌腿软,更别提去撞母虎了。   但所有的伴读均身份不凡,年纪又不大,在六皇子的印象里他们全是坐马车来宫。认定了贾瑚亦是如此,他压根没想过去打听。   谁知,竟出现了贾瑚这一骑虎的奇葩。   六皇子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亦是不敢想。   “看情况,贾瑚已经不是第一次骑虎去皇宫了,为什么一直没听过相关的消息?”等人走远了,六皇子才满脸痛苦地扶着腰爬了起来。   他不知道,那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说来他可能不信,其实事实只是巧合。   除却唐姓男子的那一次,所有伴读里,荣国府距离皇宫最远,贾赦送贾瑚来得最迟。   到了下学时候,因为贾瑚还在留在宫里陪涂渊的锦鲤和太后,所以等到全体伴读差不多回到了家,贾赦才出门来接贾瑚。   来得最晚,走得也是最晚,一个月以来双方就是这么诡异的没撞见。加之宫门侍卫都不是多嘴的,皇宫里便没有贾瑚骑虎的消息流传。 第41章   由于骑来的马丢下他们溜之大吉了,六皇子等人不得不徒步回王府。   刚才马甩人的力道不小, 全数人都摔伤了, 特别是臀部那一部分, 仿佛挨了板子一样疼。以致于众人走路的时候必须扶着腰,脚步一拐一拐的, 姿势很是不雅。   幸而这个时间点街上的人流还不是十分多,躲开避着点走就不会被看见。如若不然,以这样毁形象的姿势走路, 打死六皇子他也不肯步行回去。   不多时, 六皇子一行靠着两条腿回到了自家王府门前。   抬首望熟悉的府门, 六皇子十分的庆幸王府相距朱雀大街不远,否则此刻他的心情, 就不止这般一点点的身心疲惫了。   注视快步跑过来搀扶他的门房, 六皇子松了一口气, 而就在此时, 他听见了一声幸灾乐祸的笑声。   身体骤然一僵,他机械地扭头看去, 便望见了对头之一的五皇子环抱双臂, 正背倚门柱打量着他发笑。   一路走来, 他辛苦躲过了路人百姓,可就在他好不容易抵达了家门放松心神之际,却被对头看见了此番狼狈姿态。六皇子无比后悔当初选址, 选在了五皇子的隔壁修建王府。   “这么一大清早的,六皇弟怎如此狼狈?”五皇子面含某种意味不明的笑意, 眸光一寸寸扫过六皇子的身体,再道:“外裳上沾满了烟尘,看样子还受了伤。六皇弟你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做成,所以灰溜溜的回来了吗?”   不得不说,作为老对手之一,五皇子还是十分了解六皇子的。   后者迅速收敛起了外露的异色,面不改色地笑了笑,缓缓道:“不过是觉得今日天色好,突然灵机一动想去郊外跑马,不想半道上却出了点意外。”   五皇子似笑非笑凝视他,故意沉默了片刻,拉着长长的声音道:“原来是跑马发生意外了吗?难怪本王不久前看到你家一群马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门,那模样,就好似身后有吃人的猛兽追袭。”   话毕,他摇头啧啧两声,留给六皇子一个背影进了府邸。   老六素日里总爱装得像个完美无缺的翩翩公子,如现在这般窘迫狼狈的样子百不一遇,自己必须要在兄弟之间给他好好宣传一番。   六皇子不知他心中起了坏心眼,听完他这句话,刹那间与周围一群被马抛弃的人一般,满脑子惊叹号刷屏。“?!!”   “我们今早骑出门的马,自己跑回来了?”木着脸踏入门槛,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长,行走中的六皇子才想起询问搀扶自己的下人。   下人忙不迭点头,回答说:“是的王爷,它们现下正在马厩里吃马草。”话说回来,先前目见马群迅如闪电冲进门,却不见王爷他们的身影,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丢下主人自己逃命,在致使主人一路艰难行走归家的时候,罪魁祸首们居然已经在家里欢快地吃起了早膳?!   六皇子:“……”很好!非常好啊!!!   众多下属:“……”自己跑回府,已经在马厩里吃草了!!这群马怎么不上天!   某侍卫磨牙切齿,忍不住道:“这都什么马啊?”   六皇子抬头看天,连着深呼吸了一百多下,方令自己快爆火乍的头脑冷静下来,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这样的马,本王府上养不起。赶明儿全拉去卖了,换一批新的进府。”   恰在此刻,一人发现六皇子将要落脚的地方不对,张口刚想提醒,六皇子已经一脚踩空,连带扶着他的两名下人一同栽入了自家池塘里。   尽管眼下气温逐渐回暖,水面的冰层融化,但池水的温度还是非常冰冷的。六皇子整个身体泡在里头,差点没冻成了冰块。   待到侍卫们下水将其打捞上岸,他环抱住自己,牙齿不由自主上下咯咯打架,身体哆嗦得像抖筛子。   “本王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等会儿你们去看看,今天上面是不是写着诸事不宜。”要不然,他为何会接二连三地碰到倒霉事!   和他差不多一样倒霉的下属们,动作整齐且快速地点头表示赞同。他们很是郁闷的想着,今日真不是一般的倒霉,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撞见了霉神!   如果贾赦或者涂渊在场,听见了众人的心声,兴许会大发慈悲地告诉他们,他们不是霉神附体今天运势不好,而是狗胆包天算计了福宝宝贾瑚,招来了反弹,以致于和幸运绝缘。   不提六皇子府邸阴云罩顶,暂说母虎惊跑了“前朝余孽”后,贾赦担心后面的路途再出乱子,催促众人加速前行,嘴上念念叨叨着明天要多带一批护卫同行。   而就在他的叨絮声中,贾瑚一行人的视线里出现了一辆停在街中央的马车。好几个人正围着马车,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贾赦登时心脏一紧,警惕道:“小心前头的人是反贼假扮的,咱们换道,横竖多走一段路等到了宫门也不是特别迟。”   说真的,贾赦上回被抓落下了阴影,加之刚刚那一吓,他不禁有些杯弓蛇影,见到一点儿不妥便怀疑是前朝余孽设下的陷阱。   贾瑚眸光锁定前方云锦为衣的小少年,摇头道:“不是坏人,那是董时大哥哥,他好像遇上了麻烦,我们过去帮帮他吧!”   涂渊在贾瑚来到身边前便有了两名伴读,贾瑚口中的董时就是其中之一,平日里颇为关照贾瑚。   贾瑚说完,收起为母虎梳毛的牛角梳,伸手一摸虎背,母虎立马迈着优雅的步伐徐徐走了过去。   母虎的脚步声很轻,贾瑚走到了董时身后也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   瞧着董家下人围住车轮捣鼓来捣鼓去,贾瑚向左歪歪头观察了一下。   看明白情况后,贾瑚用手指轻轻戳了下董时的后肩,脆生生问道:“董时大哥哥,你的马车坏了咩?”   从前现在这个时间点,董时已然坐在了尚书房里暖身子了。这会子还在半道上,实乃他家马车行驶到此处,忽然车轱辘动不了了。   董家下人下车弄了好半天没弄好,董时打算再等等,如果马车还是不能动,就让马夫解开马绳,带他骑马去皇宫。   对方听见贾瑚的声音本能回头,当下和母虎来了个脸对脸,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凉地上,想尖叫又不敢叫。   董家下人们稍迟了董时一些扭头向后看,发现屁股后面正站在一头大老虎,同样吓得呼吸都不敢出。   贾瑚向正前方挪动小屁股,短手抱住虎头,探出半颗脑袋朝董时绽放出了一枚可爱的笑脸。   他笑得比漫天朝霞还要好看,然而此刻董时根本无心欣赏,反倒感觉自己受到了更大的惊吓。   贾瑚和猛虎?什么鬼?!!   顷刻间,董时吓得飞出体外的魂魄归壳,看看贾瑚,再瞧瞧被他骑着的母虎,张了张嘴,半晌发不出声音。   “混小子,说着就带虎妞走了,也不知道等等我们。”   是停在不远处的贾赦几人后知后觉地追了过来,一句话惊醒众人,亦帮助满脑子轰隆隆响的董时捡起了突然遗失的嗓子。   “瑚、瑚、瑚、瑚……虎、虎……”好吧,即便他能发出的声音,说出的也不过是破碎的字眼,根本无法形成一句完整的话。   贾瑚圆汪汪的眼眸直视他的双目,一本正经纠正道:“是瑚儿不是糊糊!”   “糊糊……虎虎虎……”董时结结巴巴,完全不知道自己嘴巴说了些什么。   贾瑚的小脸蛋瞬间鼓成河豚,俩小短手叉着腰,张开唇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算了,还是到了宫里再纠正你吧。地上凉,你快起来。”   董时一动不动,不是他不想起,而是双腿不听他使唤。任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腿还是一点反应也没给。   贾瑚瞅了瞅他身后木头一样傻愣愣站着的下人们,见他们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思,于是摸摸虎头道:“大虎帮帮忙,把董家哥哥拉起来。”   “他的马车似乎坏掉了,咱们同路,不如载他一程去皇宫吧?”   母虎睨了董时好一会,在他惊恐的目光中伸出爪子往他头上乱按了几下。   等拨乱了董时的头发,母虎龇了龇牙,这才低头咬住他的衣领,叼起人甩到了后背,招呼没和贾赦打一声便昂首挺胸走了。   适才当母虎灼热的呼吸喷打在董时的脖子上,他立时僵成了一块冰,害怕地闭上眼睛。   等身体感受到了凌空失重感,他还没来得及去想发生了什么,身体就正正好落在了虎背上。   由此,董时紧闭的双目不受控制睁开,看见自己坐在了老虎背部,瞬息间便傻眼了。   他瞠目结舌瞪视着坐在自己前面的贾瑚,然后就目睹了贾瑚掏出一把小梳子,转身给他梳了几下乱发,旋即又欢欢喜喜地为母虎梳起了毛毛。   董时:“……”   他僵身卡嚓卡嚓转过头,望向后方距离越拉越远的马车和人,之后低头瞅了瞅身下的母虎,表情一片空茫,宛如在梦游。   我是谁,我在哪儿?   后方董家的下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看向贾赦,满脸的不知所措。   “你们家公子交由我闺女带去皇宫了,你们继续修车,修好了就直接回府,黄昏再来宫门接人即可。”   话音飘落,贾赦凶巴巴瞪了董时后脑勺一眼,面无表情地骑马跟上去。   混蛋!他都没有骑过!居然让一个臭小子抢在了前头!   超气!! 第42章   董时一对眼睛呆滞无神,整个身体硬邦邦的, 同手同脚好似僵尸那样步入了尚书房。   贾瑚小步跟在董时的后头, 圆溜溜的双眸好奇地瞅着他走路的模样。   他越是盯着, 董时的步伐就越僵怪。而董时姿势越怪异,贾瑚便愈发好奇, 愈发睁大眼眸紧着端详。   这般,二者便走入了一个死循环出不来。   尚书房里正在聊天的皇子、伴读们,望见如此古古怪怪的一幅画面, 目光流露出了几缕好奇, 不知不觉中闭上了双唇。   直至董时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没得看了,贾瑚方收回目光, 嗒嗒嗒跑到了涂渊身边, 用脸颊蹭蹭他, 让涂渊沾到自己的好运气, 这才同他说笑起来。   观察到属于贾瑚的目光离开了自己,董时长吁一口气, 渐渐放轻松了紧绷的身体。   只是脑海中一冒出自己骑乘猛虎的记忆, 他的视线就不受控制地转到贾瑚身上。到如今, 他仍然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不真实。   想着想着, 董时惊悚之余,居然情不自禁傻笑了出声。   骑虎啊!   他董时今日居然骑到了老虎!   这可是他爹、皇子、皇上都没有过的体验, 感觉比武松打死老虎更要威风呢。   别的皇子和伴读观察到董时一会儿偷瞄贾瑚,一会儿神态惊悚,一会儿兀自傻笑,不禁面面相觑。   十一皇子第一个忍不住,悄悄摸到了董时边儿上,询问董时怎么了?   其他人见状,当下一窝蜂围了过来。唯独先前同九皇子一丘之貉的十五皇子,还有属于他的伴读,没有动作。   只听得,董时一脸梦幻地回答:“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看见瑚哥儿骑着一头猛虎来宫中进学了。”   他们的确不信,看董时的眼神就是明晃晃这么说的。   十一皇子抬手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眉头紧锁道:“脑袋没烧啊,怎么就糊涂了?”   “那你又因何连连傻笑?是碰上了什么好事吗?”十四皇子跟着出口一问。   提起傻笑,董时马上就咧嘴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说出来你们可能更不相信,我也骑到了那头虎。”   十一皇子和十四皇子对视一眼,一人一边,同时抬手掐拉起了他的脸颊。   “董时你还挺厉害的,竟能睁着眼睛做梦吗?”   “天早就亮了,你快清醒清醒!”   董时抢回自己的脸,快速用手掌捂住,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   十七皇子比较天真,一看他这样忽地信了八分,语气惊讶中夹杂着好奇询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董时挺了挺胸膛,斩钉截铁道:“当然!不信你去问瑚哥儿。”   十七皇子一听立马小跑到贾瑚身侧,那反应快的,他的伴读拉都来不及。   “有什么事咩?”涂渊出言提醒,贾瑚知道十七皇子来到了自己身边,别过头眨巴眼睛问他。   十七皇子点点头,单刀直入问道:“董时说,你们今天是骑着一头大老虎过来的。”   “嗯,是这样的。”贾瑚点了下小脑袋,软糯糯道:“瑚儿来的路上,碰见他家的马车出了问题,走不了了,所以邀请他一起坐大虎过来。”   十一皇子等人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贾瑚身边,他忙不迭问道:“也就是说,你家里头真的有一头大虎?是怎么抓到的,又是何人所驯服的?”   他问出了全数人心中的好奇点和疑问。   国库空虚多年,到了近两年才开始有了充盈。养虎、养熊、养狮之类的过于伤财,皇帝不许,宫中的兽园只养了些猫鸟小动物,没有大型猛兽,故而他们十分向往。   涂渊作证道:“瑚儿身边的确养了一头虎。”   “先前我们遭了前朝余孽劫持时,那虎出现帮助过我们。长得高大漂亮,亦非常有灵性。因为很喜欢瑚儿,在护送我们归京之后,它便在瑚儿家中住了下来。”   此事带有一定的传奇色彩,众人听得眸子异彩连连。   另一边贾瑚聆听至此处,忽然双眸一亮,用软嫩嫩的声音说起了他们的某件回途趣事。   “瑚儿和十三哥哥、大虎、阿爹马儿还组过杂耍班子?,大虎在村民面前表演了一支舞蹈,让村民送了我们好多好吃的。”   回想起黑历史,涂渊唇角小幅度抽了一下。   十一皇子等人却听得相当入神,放轻呼吸,连眼睛都忘记了眨动。   待到贾瑚声音停止,他们一群人争先说起了自己的感受。   “大虎还会跳舞?!”   “原来你还与十三皇兄组过杂耍班子啊!听起来好好玩,我也想去!”   “要不然,改天我们也一同组个杂耍班子,带上你的大虎去街头表演好不好?”   “好啊好啊!”贾瑚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完全没给涂渊阻止的机会便当场点头答应了。“到时候,瑚儿叫上阿爹,再带上马儿一起去。”   十一皇子拍板定案,“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贾瑚捧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点头,面上写满了期待。   看着眉开眼笑的众人,涂渊:“……”心突然有点累,那样的黑历史,一次就够了好不好?   这时候十一皇子看见了莫大儒由远及近的身影,急急忙忙和众人约定好了休沐日去贾瑚家里家看大虎,当即一哄而散坐回了各自的位置。   第二日,皇帝召见已出宫建府的诸位成年皇子和太子入宫,去了议事殿商议某一政事。   结束之后,诸人结伴走出殿门,太子突然心血来潮,说想去尚书房看看。   上回的计划失败,六皇子正苦恼着要怎么接近贾瑚,此时听闻太子的打算,他心中立马有了计划。   他面向太子拱手道:“臣弟出宫建府有几年了,很是想念当初在尚书房受先生们教导的日子。如今恰好有空闲,也想过去走走,看看先生们。不如我二人一同前往,如何?”   无利不起早,五皇子可不信他去尚书房的原因和他嘴上说的一样,当下也出声道:“老六这一说,我忽然也想去了。人多热闹,不若众位皇兄和皇弟也一起?”   呵呵!他就是要看看老六玩的哪一出。   听见五皇子的声音六皇子就来气。   刚进宫的时候他碰见了一群兄弟,个个明里暗里笑话他被马嫌弃,出郊外跑马的路上叫马甩下了马背,只能满身尘土一瘸一拐地步行回府邸。   当时他就知道是五皇子故意宣传出去,有意毁他完美人设。   眼下六皇子虽面无异色,实则心里头恨不得一脚把五皇子踩进地底永远出不来,省得他总时不时跳出来寻自己难受。   太子恍若未觉他几个兄弟间的暗潮汹涌,微笑道:“如此咱们便走吧。”   话了,带头跨出步伐。 第43章   包括太子在内的八位皇子抵达尚书房之际,里头正在上着秦大人教授的术数课。   他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官员了, 银发雪须, 年长莫大儒六岁, 和他却是完全相反的性子,脸上时常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 学识好,亦懂得教导学生。   偏偏吧,他这个人就有一个缺点——脸盲。   兼之他近几年脑子逐渐糊涂僵化, 所以某些时候还会出现健忘的症状。   秦大人因着这个向皇帝告老还乡多次, 但皇上和他有过一段师生情, 加上看重他学识品格,一直不舍得放人。   “是什么人站在外头?”秦大人隐约看见门外多出了几个身影, 开口询问道。   “是孤和几位皇兄、皇弟。”太子轻声道:“我等刚从议事殿出来, 想看一看十三几人的进学情况, 便一同结伴来了尚书房。本想悄悄看一小会就走, 熟料还是惊扰到了大人。”   “原来是太子和诸位皇子。”秦大人听声看衣着辨人,笑呵呵摆手道:“无妨无妨。”   六皇子不落痕迹地用视线搜寻到了贾瑚的身影, 有意无意扫了两眼他之后快速收回目光, 温雅浅笑道:“许久不曾听大人讲过课了, 本王甚是想念,不知可否进去旁听一二?”   五皇子赶忙跟在他后头开口,“我等亦是同样想法。”   六皇子脸上的微笑看起来始终如一, 如果用放大镜看的话,可以发现他双唇弯起的弧度较之前一刻稍减了些许。   “听六皇子这么一说, 下臣也有些想念当初教导诸位王爷的时光了。”秦大人热情地招呼众人进来,“快快请进!”   尚书房面积广阔,容纳百余人不是问题。   眼下在里面读书的皇子和伴读加在一起,不过区区二十多人罢了,空余的位置还有许多,再添加太子八人进去只是小意思。   太子八人环视一圈贾瑚等人,寻了各自喜欢的空位坐下。而六皇子本人企图观察接近贾瑚,自然是想要坐在贾瑚旁边的。   他见贾瑚左侧的空位无人就坐,当即跨步过去,面挂柔笑,还极有风度地询问:“本王可否坐在此处?”   贾瑚歪头端详他片刻,瞟了眼徐徐走来的太子,摇了摇小脑袋道:“不可以哦,这是给太子哥哥坐的。”   这个人和坏婶娘一样笑得假假的,瑚儿不喜欢。   六皇子运用的是高级伪装,而王氏的还停留在初级阶段,前者唯有少数人看得破,后者只有少数人看不破,二人压根不是一个段位的。   但是,贾瑚毕竟不同于一般人,即使不是莫大儒那种老姜块,亦能感受到六皇子身上流露出的不真实违和感。   六皇子完全想不到贾瑚会这般说,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很快就不见了,连一直留意他的五皇子都没能发现。   这时候,太子已经止步站到了他身后,闻贾瑚此言顿时无声地笑开了颜。   “太子哥哥快来坐瑚儿身边。”贾瑚仰着笑眼晶亮的小脸,欢快招手呼唤太子。   太子弯身揉了一把贾瑚的脑袋,看向挡住他进去的六皇子微微一笑。“六皇弟可否让一让。”   哈哈哈!瑚哥儿真真是个大宝贝啊!一来就让老六吃了闷棍!   所幸贾瑚背后还有一处空位,六皇子回以一笑,避开身给太子进去,同时从容走到了贾瑚身后。   就在他落座的下一刻,五皇子笑嘻嘻坐在了他旁边,登时把六皇子恶心的不轻。   不多时,所有人就坐完毕,秦大人先让贾瑚这几个初学者做他布置的功课,接着继续指导其他人。   不知不觉一炷香的时间就过去了,滔滔不绝的秦大人突然闭上了嘴巴,扫视人群的眼眸中出现片刻的茫然。   觉察到他的停顿以及神色变化,涂渊、十一皇子等皇子和伴读心里同时咯噔一声,面色剧变。   不好!先生的又犯糊涂病,要来折腾人了!   没错,说的就是秦大人随机发作的超级健忘症!   这是半个月前才出现在他身上的一个症状,每隔几天他就会在任意一个时间段非常的健忘。   其所招致来的结果就是,秦大人会不停地对某个人讲述同一段话,或者一遍又一遍地提问某个人同一问题。   贾瑚这群人里,除了他自己没给秦大人的可怕健忘症折腾过,其他所有人,就连涂渊都被迫体验到了其中的恐怖。   太子、六皇子这些人没经历过,根本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又是多么的令人生无可恋。这会子发觉涂渊他们瞬间变脸,心中既茫然又感觉怪异。   “老夫这里有一个问题,想让一人起来回答。”伴随着秦大人这句话的出现,十一皇子一行人不自觉打了一个激灵,纷纷小声祈祷念叨道:“不要是我,不要是我……”   “瑚儿!”涂渊下意识抓住贾瑚肉嘟嘟的手掌,紧张地喊他名字。   贾瑚摇了摇涂渊手臂,奶声安抚道:“十三哥哥你放心,瑚儿这就帮你。”   紧接着,在太子困惑、涂渊信任的目光之下,贾瑚用蚊蝇大小的声音呢喃道:“不要问十三哥哥,先生不要问十三哥哥……”   他嘴巴念念不停,小脑袋还会随着声音左右摆动,看起来再可爱不过了。   倏尔,贾瑚眸子里映入了太子的身影,话语一顿,他连忙补充道:“也不要问太子哥哥。”   太子虽不知他们因何这般,但直觉让他凑近贾瑚耳朵,压低声音嘱咐道:“瑚儿,再多加一句,要问就问诬陷并且害到过孤和你十三哥哥的人。”   他可还不曾忘记数月之前,某一个或许又是某几个人曾经暗中诬陷他造反,害他被废黜。   呵呵!看瑚儿和十三这模样,想来秦先生的提问并不是什么好事,便让他的对头们当众丢脸去吧!   贾瑚听了什么也没问,不加思索便加了这句话进去,小声道:“要问就问害到过太子哥哥还有十三哥哥的大坏蛋……”   六皇子等人目见此番景象,心中的怪异感愈加多了起来,还不待他们问清楚个中情况,秦先生已经锁定了六皇子为目标。   “遥想当年,每回老夫提问都是六皇子第一个主动站起来回答。不如此次便由您来解答此题吧!”   深知贾瑚语言力量的涂渊,一听见是六皇子,立时危险地眯了眯眼,垂目若有所思。   兄长遭到算计暗害的次数不少,但真真意义上而言,被陷害到的只有废太子那一回,莫非幕后元凶就是他。   不过,就算不是他,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六皇子博学多识,秦先生所提问的这种小问题他几乎不必思考就能答出,当下从容淡定起身说出了自己的见解,继而在对方的夸赞声中淡笑落座。   殊不知,十一皇子等人盯着他面带笑容的脸庞,露出了深深的同情。   六皇兄真可怜!   因偶然所起的兴致来尚书房旁听,却要遇上了这种事情,只怕秦大人还在这里一天,日后他都不敢再来了。   贾瑚扭头瞅了两眼六皇子两眼,收获了对方一个温柔的笑容。   他奶凶奶凶地瞪了瞪六皇子,飞快地回头,无意识咬住笔头。   哼!原来是个害过十三哥哥跟太子哥哥的大坏蛋!难怪和想要害瑚儿和阿娘的婶娘一样,脸假假的。   涂渊拔掉贾瑚两齿磨咬的笔杆,趁人不注意,悄悄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葡萄干。   贾瑚的荷包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装吃的,但他总很快就能吃完,为了随时有东西投喂他,涂渊也跟着在自己的荷包里装满了吃食。   “嘻嘻!”贾瑚尝到了甜味儿,一刹从思绪中回神,捂着嘴巴小声吃吃笑。   涂渊看着他如同小动物可爱的模样,手心痒痒,不禁伸手盖住贾瑚红润的脸蛋搓揉,享受了一把撸人形锦鲤的快感。   就在两人暗搓搓吃吃揉揉的时间里,那厢秦先生已经就同样的问题,连续问了六皇子三次,现在又把他喊了起来进行了第四回 提问。   之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太子诸人,看着秦大人一次接着一次点名六皇子,总算是明白了涂渊等人的变脸因何而来了。   他们统统露出看好戏的眼神,笑眯眯,目不眨眼地盯着六皇子的脸观察。   被秦大人盯着来来回回,重复地同一个问题,六皇子站站起起,说得口干舌燥。   他的心情由一开始的自信镇定,发展到烦躁,最后化为叫苦不迭。   期间,六皇子没忍住,在秦大人第九十九次喊他起来解答的时候出声了。“大人,您今日已唤我回答几十次了,还请给各位兄长一次在弟弟们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   排在他之前的几位皇子一刹黑脸,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现下六皇子已经给扎得透心凉了。   “问了你几十次?可老夫不是才刚开始问吗?”秦大人凝望六皇子皱了皱眉头,旋即道:“罢了罢了,既然六皇子无意,我便叫别人来。”   闻言,六皇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长长吁出一口气。与之相反的是,五皇子诸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秦大人仍处于超级健忘状态期间,一转眼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六皇子刚坐下,他就又指了对方解答。   前一刻还在提心吊胆,这一瞬众人便忍笑忍得肚子都痛了。   他们脸庞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倘使不是场合不对,这会子指不定拍桌捶地笑疯了。   六皇子强颜欢笑,硬着头皮第一百次站了起来。   面对秦大人那似乎没有尽头的提问,面对众对头兄弟的幸灾乐祸,他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身心双重疲惫难受。   不晓得秦大人问了多少遍,不清楚自己回答了多少次。六皇子只知晓,当秦大人的特殊状态消失,上午的课程已然结束,而他的嗓子仿佛上火那样疼,说话的声音都沙哑了。 第44章   目送秦大人远去,五皇子笑容满面地拍了下六皇子的肩膀, 问道:“老六, 感觉如何, 可有找回当年在尚书房‘美好’的回忆?”   他刻意咬重音了“美好”两个字。   六皇子装作若无其事,摆出一副高兴的模样, 点头道:“还不错。”   贾瑚接收到背后飘来的声音,微微向后偏了偏头,小脑袋乖嗒嗒侧趴在桌上,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打量着六皇子。   “收拾一下桌上的纸墨, 马上该用午膳了。”涂渊动作轻柔地摸了摸贾瑚头顶, “你在看什么?看得如此认真。”   贾瑚浓卷的睫毛微微颤动,悄悄挪动指尖指向六皇子, 声调软软地说道:“瑚儿在看他。”   正在和五皇子对视交锋中的六皇子, 听见贾瑚同涂渊说话声, 顺势挪开目光, 一转身当即跟贾瑚视线对触到了一起。   他反射绽放出一抹如春风和煦的笑容,用出自己所能用的最温柔的声音, 问:“你就是十三弟的新伴读, 开国功臣荣国公之后贾瑚吗?为何这般看着我?”   莫非, 总算认识到他的好了?   他就知道,他身上文雅温和的气质,最是能吸引这些单纯孩童了!   六皇子的心情连着阴沉几日, 这会子看见了接近贾瑚的计划终于有了进展,不禁一喜。   贾瑚直起身子面向六皇子站着, 耿直道:“瑚儿看你是因为刚才你的脸变绿了,现在也还是绿绿的,真神奇!”   太子手握成拳抵在唇上闷声低笑,五皇子却是毫不给六皇子留面子,高声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一面大笑一面指着六皇子的脸道:“仔细一瞧,果然很绿!”   一天到晚端着一张假脸的人居然变脸了,这可比上回一身狼狈还罕见啊!   涂渊抿唇敛笑,快速把贾瑚拉到身后藏来,目含关切凝望六皇子,询问道:“臣弟观六皇兄面色发青,可是身体不舒服?”   六皇子太阳穴突突的跳,强让自己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并无。”   明知故问,为何面色发青你们不知道吗?还不是给突然莫名其妙的秦大人问青的!   五皇子哈哈笑不停,一点儿也不真诚地道歉。“真不好意思老六,你这样子实在太好笑了,为兄忍不住……呵呵……你多担待……哈哈哈哈哈!”   “……无妨。”六皇子的伪装险些破功,微笑从牙缝里挤出简短二字,再不愿与他多说。   贾瑚自涂渊身后伸出一颗小脑袋,眼珠子滴溜溜转动偷看。   他不明白众人为什么突笑,但看着大家的面上都挂着笑意,于是也跟着眉开眼笑,笑开了颜。   六皇子留意到贾瑚一脸的小动物憨态,只觉得牙痒痒,心塞得不行。   观之一派的天真纯良,他确定贾瑚所言并非存心为之,不过有时候人无意中的言语比成心的更加可恨就是了。   涂渊观察到六皇子的视线方向,手毫不犹豫往后伸,再度把贾瑚的脑袋按回了身后。   他看向门外,望到乔公公与一伙太监提着膳食快步走来,借势转移话题道:“膳食送过来了,瞧今日送膳的人数比往常多了不少,料想是御膳房听说了今日几位皇兄留在尚书房旁听,便差人多送了你们的分量。”   太子沉声道:“既然如此,大伙儿便坐下来用完膳食再出宫吧。”   众皇子点点头,各自入座。   六皇子纵然在贾瑚身上受了挫,然却依然不死心地坐在贾瑚近处。五皇子为了故意恶心他,快速贴坐在了他左手侧。   虽然几位成年皇子出宫开府,久不居于皇宫,但他们怎么说也在宫廷里生活了十数年,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宫里头的人精记得清清楚楚。   因而御膳房送来给每位皇子的菜式不一样,均是各人爱吃的。   六皇子喜欢鱼肉的味道,小太监端到他面前的五样菜里就有两样是鱼膳,一道熘鱼片,一道清汤鱼丸。   他吃过的鱼品种甚繁,轻轻一嗅,便嗅出了鱼丸是用玉缕鱼剁制而成。   玉缕鱼本由缥缈国进贡而来,养在皇家庄园内,身体较之一般鱼细长,色质如白玉,亦珍贵如玉。   六皇子最喜爱此鱼,但因其产量稀少并不能常吃到。   他斜眼朝贾瑚看去,见贾瑚双手手老老实实放在桌面上,两眼专注盯着涂渊给他夹菜的手乖巧等吃,寻思着贾瑚可能没吃过,便端起清汤鱼丸放到了他面前。   含住涂渊投喂的肉,贾瑚腮帮子鼓鼓嚼动食物。   陡然发现面前多了一盘子东西,他不由得抬眸凝望六皇子,满眼的不明所以。   “此乃取玉缕鱼之肉制成的鱼丸,味道甚美,本王最是喜爱,你尝尝。”六皇子解释道。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看六皇子这架势,像是和贾瑚杠上了,今日一定要刷成功他的好感度。   贾瑚听“缕”成“鲤”,本能地左挪一下,紧紧挨住涂渊肩膀。“鲤?!拿走拿走,瑚儿不吃。”   贾瑚用刚学会的知识点想道:最爱吃鲤?锦鲤也是鲤,四舍五入就是吃瑚儿了!   居然最爱吃瑚儿?!好可怕!   六皇子果然死坏死坏的!!   看见贾瑚避开的举动,六皇子以为他是顾忌有刺,笑着说道:“这是鱼丸,没有刺,你放心吃就成了。”   贾瑚抿唇不言,桌下肉嘟嘟的手紧紧抓住涂渊的衣袖。   他小嘴撅嘟嘟的,涂渊固不能从中想到贾瑚脑洞奇特,从一盘鱼丸想到了自己身上,却可以看出他的不愿。   见状,沉迷于投喂贾瑚的涂渊,忙不迭分出了几分心神应对六皇子。   “不是有刺没有刺的问题,而是因为瑚儿和臣弟一样,身边养了两条护国寺的祥瑞吉锦鲤。为了以示诚心,他不方便吃鱼。六皇兄还是拿走这盘子吧,臣弟代替瑚儿多谢你之好意了。”   反正涂渊就是这样解释了,别人爱信不信。   六皇子深呼吸一口气,面若无事地收回盘子。“竟不知瑚哥儿也养有护国寺的吉锦鲤。”   在座的人里只知晓某一日皇帝带着涂渊微服去护国寺,带回来了几条他们怎么求都求不到的吉锦鲤,却不知贾瑚亦拥有。   当六皇子的话音落下,几十双目光齐刷刷朝贾瑚看了过来。   “是好人主持送哒。”   贾瑚嘴巴一鼓一鼓的吃着东西,抽空简单答了他一句,具体情况由涂渊默契的接过讲述出来。   “那日护国寺出现百鲤破冰奇象之时瑚儿亦在场,央求了主持送他两条养。主持见他心灵纯粹,于是答应了瑚儿的请求。”   “谁知那日出了前朝余孽之事牵连了瑚儿,主持便没送成功。后来我跟随父皇前往护国寺拜访大师,他赠予父皇吉锦鲤的同时,才托付我带了两条给瑚儿。”   贾瑚专注于嚼肉,压根没注意听涂渊说了什么,待到听不见他声音马上头也不抬便附和点头。“十三哥哥说得对!”   “原来如此。”六皇子一派温和地颔首。   其他人撤回视线,失落落地叹了一口气。   祥瑞刚出现,他们就起了兴趣,派了家里的管事去求取,然而连着去了几次主持都没能得到主持的点头。   等到皇帝亲自带了吉锦鲤回宫里养,几个成年皇子更是屈尊亲自去了护国寺,结果和管事去的时候一模一样,空手而归。   他们想不明白,为何他们几个王爷亲自索要主持都不肯给,偏给了国公府一个奶气未脱的小娃儿?   某位皇子不知不觉把众人内心的怨念说了出声。   其前方,十一皇子当即转身,理所当然地说:“自是你们的脸不及瑚哥儿长得好!”   十七皇子一脸理应如此的模样,“还有你们不及瑚哥儿甜甜。”   十皇子:“不及瑚哥儿软。”   ……   十四皇子:“不及瑚哥儿可爱!”   这是他们从莫大儒身上悟出来的道理。   “……”几位成年皇子脑门上飘过一排的省略号,偷偷瞄了眼贾瑚,旋即情不自禁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   真的是这样吗?   竟然是这样?!   “听闻你们下午上的是骑射课,瑚哥儿新学骑马,可有小马驹了?”六皇子对贾瑚说:“本王府中的狮子骢不久前刚诞下了几匹小马驹,你身边如果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小马驹,可来我府上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届时送你一匹。”   六皇子压不下内心的急躁,表现的有些急了,当下叫盯着他的几个人看出了痕迹。   目光在贾瑚身上流转,五皇子挑了挑眉头。太子同涂渊互相对视一眼,眼神若有所思。   “老六啊,我怎么看着,你今日总不断在向十三的伴读献殷勤?你这人一肚子的坏水,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五皇子直言直语,刺得人心窝窝发疼。   “五皇兄想多了。”六皇子眉心狠狠一跳,强令自己表现平静。“只不过月前太医查出王妃怀有身孕,我一看瑚哥儿便觉得自家孩子将来一定也如他这般可爱,是以不免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情。”   “哦?是吗?”五皇子一个字不信,话锋一转又道:“你府里的马连你都敢甩下马背,送给瑚哥儿岂不是让他遭罪吗?未免好意变恶意,你还是别送了。”   被他这句话刺了一下,加上不由自主回想那日的糗事,六皇子面色微微发黑。   贾瑚第一时间发现他的脸色变化,刷的一下睁圆眼眸。哇!又黑啦!   涂渊出声帮贾瑚拒绝,“不用了,瑚儿不必学骑马。他通常只骑虎,学了亦是无用。”   瑚儿只需招呼一声再给个笑容,那些马便哗啦啦一片卧下任骑了,哪里用得着学?   贾瑚点头给了涂渊一个肯定,憨声憨气道:“对,瑚儿骑大虎不骑马,不要你的小马驹!”   五皇子一头问号,“虎?什么虎?”   涂渊笑而不语。   贾瑚想了想,忽而歪头一笑嫩声道:“就是我阿爹的闺女啊!”   什么鬼?   五皇子听完后愈发糊涂了,而六皇子却因一个“虎”字,记起了某段更不美好的记忆,连强颜欢笑也做不出来了,满心觉得贾瑚和五皇子生来就是克他,给他难受的。   他发泄似的夹起一颗鱼丸送入嘴中,随便嚼两下就往肚里咽。   结果在吞下的那一刻,六皇子嗓子骤然一疼,感觉到似乎是一根鱼刺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六皇子掐着喉咙剧烈咳嗽,脸部迅速涨红,骂人的心都有了。谁能告诉他,为何鱼丸里会有整根鱼刺?!!   “六皇兄你怎么了?”涂渊问道。   “被鱼刺卡喉咙啦。”刚刚心里默念六皇子吃到鱼刺的贾瑚,小声说了一句,连忙搂住涂渊脖子,将脑袋埋进了他颈窝里。   五皇子惊奇不已道:“吃鱼丸都能吃出鱼刺?倒霉到这种程度,老六你撞太岁了吗?”   六皇子也觉得自己是撞太岁了,止住了咳嗽声,忙不迭唤宫人请太医过来。 第45章   早先提过六皇子擅于收买人心,因此他待宫人素来宽和, 喜欢施恩, 是宫廷里出了名的“和善人”。   闻说他吃鱼丸出了事, 御膳房的总管太监立即领了负责烹饪鱼丸的御厨来请罪。   彼时,太医已经帮助六皇子拔除了鱼刺, 他又恢复了以往的风度翩翩,摆手说没事,轻描淡写就揭过此事, 马上受到了那名御厨的感恩戴德。   连续在贾瑚身上栽了跟头, 六皇子带着清除了鱼刺却仍然刺痛的喉咙回到府邸。   之后, 他还没能想出其他法子施展未完成的计划,侧妃身边的丫鬟就跑来状告侧妃为了争宠, 时常给他下某种容易兴奋, 用多了却要伤身减寿命的秘药。   而又在六皇子因后宅不宁头大之际, 他手底下的几位重要官员因贪污受贿接连被告发。   紧随着, 他办差事时又出现了极大的错误,让皇帝当着满朝文物的面训斥, 并罚了半年的俸禄。   另外, 再加上生活中猝不及防蹦出来的一些小意外, 六皇子每天过得鸡飞狗跳的,宛如生活在水火之中,没日没夜的烦恼, 也就没了时间想贾瑚的事情了。   六皇子不晓得自己惹到了哪方尊神,原来顺风顺水的生活不见了, 变得时运不利。   七八天下来,他身心疲惫,感觉命都快没了半条。   不得已之下,六皇子向皇帝告假,打算去护国寺参佛静修半月,看能不能把时运转回来。   少了他在一旁算计来算计去,贾瑚的小日子倒是清净了很多,每日眉开眼笑地骑着母虎来宫里进学。   时间悄然流逝,一眨眼便到了尚书房休息的日子。   十一皇子这帮人每天都记挂着去贾瑚家里看母虎的事情,天天数着日子算还有几天才到休息日。   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排除十五皇子之外,从十皇子至十七皇子共七位皇子按照约定好了的那般,一个个抱着一盒子要送给贾瑚的吃食,来到了宫门口集合,一块儿去荣国府。   这一天同样是官员乃至于皇帝放下公事休息之日。   皇帝闻悉七个小儿子要往荣国府观虎,突然心血来潮的仿照七个儿子带上了一盒子点心,跟着上了马车去凑热闹。   另一头,荣国府荣禧堂内。   伤筋动骨一百天,王氏的脚伤虽养了一个多月好了大半,但仍不能下地走路。   自打伤后,她成天闷在黑漆漆、弥漫着苦涩药味的屋子里头,不肯让人抬出去看看天空的湛蓝。   身处于那般阴暗糟糕的环境里,王氏整个人的脸色、眼神亦跟着所处的环境变得阴沉沉的,仿佛暴风雨来临时的阴云天,无端叫人看了压抑恐惧。   兼一直为脚伤提心吊胆,以及愤恨贾瑚当了皇子伴读,各种负面情绪充斥心头,王氏的心性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由于她的伤势,贾政不便来她屋子里就寝,日日在几个姨娘处流连,导致龟缩养伤状态的王氏小半月都不一定能见着贾政的面儿。   这一日,贾政好不容易想起王氏,来了她卧房探看。   然而,贾政委实忍受不了满屋子的苦药味,皱着眉头忍耐了一会子,询问了王氏的身体三两句,半盏茶没喝完就禁受不住起身离开了。   王氏出声试图挽留,可贾政丢下了一句“好好养伤”之后,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着这个,王氏大发雷霆,房间里刚换上的器皿再一次地被她泄愤摔砸了许多。   正好此时贾珠的奶娘陪同贾珠来探看王氏,见着了儿子,没地方抱怨的王氏立时把他当成了倾泻对象,倒垃圾似的将心中的诸多不满吐出。   她倒是没胆子说有关于史氏和贾政的怨话,只是死命地逮住大房尤其是贾瑚花式唾骂,还顺带骂了后院那几个姨娘下贱蹄子、骚狐狸精什么的。   她只顾着自己发泄,完全不顾及贾珠这种年纪该不该听这些话,听了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   贾珠现下本就心性不稳定,日久夜长的,接触王氏的各种负面情绪多了,难免受到不好的影响。   今儿个,他听完王氏的负面垃圾话,双脚刚塌出王氏卧室,立刻就推开了奶娘,满脸愤恨之色奔往大房找贾瑚。   巧的是贾赦带了母虎到浴池里洗澡,贾瑚难得没同母虎待在一块,反倒自己溜起了大雁。   说到大雁,就要提起涂渊了。   贾瑚成为他的伴读之后,到过了他的宫殿几次,这才知晓当初淋了王氏、史氏等人一身鸟粪的肥圆大雁,原来竟是涂渊养出来的。   一边听贾瑚讲述着当日的精彩画面,一边看他满眼渴望地盯着大雁,当时涂渊便按照贾瑚的喜好,送了最圆滚的一公一母两只贾瑚带回家里养。   住进了大房,两只圆肥的大雁继骏马之后,也成为了母虎的忠实跟班小弟。   平日母虎送完贾瑚去皇宫归来,都会大摇大摆地带着俩大雁小弟满花园的遛弯。   当然了,通常这个时候,贾赦也是亦步亦趋地尾随在大雁后面,组成了这只奇葩的遛弯队伍。   今日母虎与贾赦均不在,带队的成了贾瑚。   他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两只大雁在他的屁股后面,一边走一边嘎嘎嘎叫。刘奶娘等人走在最后方,意在看护好贾瑚。   贾瑚围绕花园一蹦一跳,往后看了一眼,发现两只大肥雁没跟上他的脚步,连忙停下招手呼唤:“雁雁走快点,跟上来!”   听到催促声,大雁们圆滚滚的身体立刻摇摇晃晃跑动了起来,贾瑚这才继续蹦蹦跳。   他这刚走没两步,就望见贾珠怒气冲冲从对面跑了来。   “把你的皇子伴读给我!”他猛地冲到贾瑚面前,上来就是一句理所当然的索要。   贾瑚挠挠脸蛋,软糯糯道:“为什么要给你?”   “我是你弟弟,你合该让着我!”贾珠一脸的理应如此,“还有,将来荣国府的一切全是属于我的,伴读也是我的,是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快还我!”   “瑚儿才没有抢你东西,是皇帝伯伯让瑚儿做十三哥哥的,不能给你。”贾瑚坚决摇头拒绝,“给了你,瑚儿就不能每天和十三哥哥一起读书见面了。”   贾珠伸手一把拽住贾瑚的衣裳,“你必须给我,不给我就让人把你抓起来不让你走了。”   两头肥雁见此情形,立刻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张嘴嘎嘎嘎啄贾珠的鞋子。   恰恰好贾珠的奶娘一群人赶到,连忙去踢赶大雁。几乎同一时间,刘奶娘等人也冲过来把贾瑚和雁护在身后。   一阵混乱之后,人群分开成两拨。   贾瑚蹲下来抚摸俩雁,抬头注视贾珠,气鼓鼓说道:“反正十三哥哥的伴读是瑚儿的,谁也不给。你想要的话,可以和皇帝伯伯说,去做别人的伴读。”   说罢,他气呼呼的就想转身离开。   贾珠自是不肯的,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拉扯贾瑚,而他也顺着心意这样做了。   刘奶娘正想阻拦,贾珠就被从侧边横冲进来的一人打断了动作。   贾瑚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跳过去抱住来人道:“你怎么来啦!”   两头大雁瞬间围着涂渊嘎嘎叫了起来,仿似在控诉贾珠的不是。   下一刻,皇帝以及其余六名皇子亦从树木后面徐步走出。   抵达了荣国府府门之外,跟着来的侍卫亮出令牌表明了皇帝几人身份。面对惶恐下跪的门房,皇帝叫了一人前方带路,交代其他人不必通传,便领着人顺利地进来了荣国府。   没成想,一次低调行事,却见到了这样“有意思”的一幕。 第46章   “方才那些话,是你自己心里这样想的?还是谁人同你说过的?”   皇帝面带微笑询问贾珠, 在场的全数人中, 只有涂渊从皇帝此副友好的面目之下看出来他动怒了。   贾珠想也不想就卖队友, “自然是我母亲告诉我的。”   “那你父亲呢,也是如此认为的?”皇帝表面神态没有变化, 依然还是那样的笑着。   贾珠掷地有声道:“当然!”   虽然贾政内心存在如许念头,但是从来没有诉说出口过。   贾珠之所以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全是因为两耳听王氏念叨多了, 纵然没听贾政亲口说过他的真实想法, 潜意识里却认定了贾政亦是这般想的。   倘若贾政这会儿在现场, 耳闻了贾珠的回答,料想打烂他一张嘴的心都有了。   不得不说, 跟贾珠实力坑爹比较起来, 贾瑚无意识坑到贾赦的那几次, 委实不算什么。   涂渊摸摸贾瑚的脑袋, 紧略微紧了紧握着贾瑚的手,唇角露出了一抹浅笑, 转瞬即逝。   在史氏的纵容之下, 荣国府长幼颠倒、尊卑不分。他先前看不过眼瑚儿受委屈, 暗示过父皇一回。遗憾的是,许是他提的不是时候,父皇并未放在心上。   目下父皇亲眼看到了荣国府此番乱象, 再添上贾珠的这些话,依照他的脾性, 断不会装瞎容忍。   看来,很快荣国府就要回到他真正的主人手上了。   卖完了队友,贾珠打量着突如其来出现在眼前的一群陌生人,这才想起问:“你们是何人,为何会在我家里?”   处于愣怔状态之中的贾珠奶娘一干人等,闻言转瞬清醒,回想起贾珠与皇帝的对话,脸庞上的血色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们迅速拦在贾珠身前,试图欲盖弥彰。   “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府里带,禀告过太太、老爷们没有?”贾珠奶娘厉声质问为皇帝和几位皇子领路的那名下人,马上又把责任往皇帝身上推。“阁下一行看起来不像是居心叵测之辈,缘何故意诱导我们小公子说出诛心之言。”   涂渊跟皇帝几人今日都穿了常服出门,但即便是常服,料子也不是一般人家可比的。   贾珠奶娘原是王氏娘家的家生子,贾珠快出生之时,王氏向她母亲要了过来奶贾珠。   因而贾珠奶娘分辨衣料好坏眼力还是有几分的,虽不认识皇帝和涂渊几人,但一眼便看出他们不寻常。   明知来客身份不平凡,她一个下人,本不该说那些冒犯之言。可是贾珠在外人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为了助贾珠脱罪,她必须开口那么说。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在自己地方,贾珠怎么说、说什么都可以。   偏生刚才贾珠的一席话却是当着一帮子外人说了出口,一旦传到了外头,荣国府便会爆发出大丑闻,兴许还要给二房带来灭顶之灾。   即使二太太不计较,二老爷和上面那位老太太也绝不放过他们。   贾珠奶娘心中惴惴不安地想着,只希望眼前这几位别是太厉害的角色,不敢管荣国府的私事,识趣一些,管好自己的嘴巴,少在外头胡说八道。   十一皇子指着贾珠奶娘鼻子,怒骂道:“好大的狗胆,竟敢对我父皇不敬!”   皇帝怒极反笑,“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朕说话。”   父皇?   朕?   二房众下人抓住了十一皇子和皇帝言语中最重要的两个字眼,脑海中轰隆一声惊天巨响,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负责领路的那名荣国府下人小声道:“此乃当今皇帝陛下,这边几位是皇子殿下。”   不怪他没有及时道明众人之身份,实在是奶娘一张嘴太迅速了,他都没反应过来,她就猛说了一箩筐。   竟、竟是皇帝陛下和皇子亲临?!!!   一阵强烈的绝望感从心头爆发,直冲脑海。贾珠奶娘双腿一软,登时跪趴在了地面,身体情不自禁哆嗦。   皇上!她适才都对皇上说了什么?   完了!这下子她不仅自己没命,恐怕九族都要被牵连进来了!   越想贾珠奶娘越恐慌,眼泪不住往下流。   贾瑚侧身凝望贾珠,脆生生道:“你不是想做伴读吗?皇帝伯伯就在这里,你问他吧。如果他同意了,你的愿望就能视线了。”   贾珠还不是贾瑚,有贾政这个爹,他就算不是非常的清楚皇权代表着什么,却知道那是他连最害怕的父亲也要惧怕的东西。   再瞧着周围一片跪倒的下人,当下贾珠便露出了胆怯的神情,瑟缩脑袋不敢看人,不敢吱声。   贾珠奶娘泪流满面,惊恐到语无伦次。“奴婢不知您之身份……不是有意冒犯……皇上恕罪!皇上饶命!”   她不住地磕头求饶,脑海空荡荡的,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嘴上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话。   贾珠见她这般模样,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更加害怕皇帝了,想躲起来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想了想,他干脆跑到了奶娘身后缩成一团,喃喃喊着:“老太太,母亲,父亲,你们快来……”   皇帝叫了跪在贾瑚身后的刘奶娘一众下人起身,视而不见另一边二房的下人们。   他冲贾瑚招了招手,看着贾瑚敦敦敦像只小企鹅几步跑到了自己身前,弯身轻轻摸了摸他头顶,柔声问道:“瑚儿,皇帝伯伯问你几个问题。”   他没说什么让贾瑚老实回答之类的话,曾经几次被贾瑚的耿直梗得无话可说的,他深知那类话是多余的,说了纯属浪费口舌。   贾瑚蹭了蹭皇帝的手心,乖嗒嗒点头,配合地回答:“好啊,皇帝伯伯你问吧!”   “其实入府刚走一段路,朕就开始觉得奇怪了。”   皇帝遥遥望了一眼荣禧堂的方向,沉声道:“按理说你父亲是袭爵人,这个府邸的正经主人,应当住在正堂才对。为何十三说要去你住处见你时,你府上的下人却带着朕穿过花园走向偏院?”   “莫非你不和你父母亲住在一起?还是说你父亲不喜欢你,打发你到偏远的地方住?”   贾瑚左右摆了两下脑袋,坦率直言道:“没有呀!瑚儿和阿爹阿娘都住在那边的院子,每天早上都能听见棚子里的马儿唱歌,可热闹了。”   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喜爱,只有纯粹的欢欣,不掺杂其他。   皇帝是个老人精了,当下就从贾瑚的三言两语中找出了重要信息——荣国府大房一家不住在代表主人身份的正堂,而住在靠近马棚的偏院!   这时候皇帝突然记起了一件事,传旨钦定贾瑚为十三伴读的那天,御前太监回宫时似乎含糊提过荣国府二房有些不规矩的问题。   过了几天,他去母后宫中见到十三的时候,十三似乎也暗示过荣国府的老太太偏心眼,府邸里乱得很。   只不过他当时不以为然,仅仅以为老太太只是很普通的偏疼幼子而已,因政务繁忙转眼就抛到了脑后,忘了精光。   皇帝心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眯了眯眼睛,似乎想确定什么,再度向贾瑚询问。“你们一房都住到了偏院,难道正堂不住人?”   贾瑚尚未张口,刘奶娘就忍不住说出了实情。“回禀陛下,咱们府上的正堂荣禧堂是住了人的。只不过住的不是我们家大老爷,而是二老爷、二太太和珠哥儿一家。”   “大老爷亦觉得这般不合规矩,有心和二房换住处。可他一开口提这事儿,老太太就用棍子锤他,或者装病,骂大老爷不孝玩意儿,想气死她。”   “于是,大老爷只好委屈自个儿和妻儿住在环境不好的偏院了。”   谁能想到堂堂开国勋贵之府,居然长幼无序,乱到了此般程度呢?   皇帝听闻如此荒唐之事,当场就气笑了。“甚好甚好,可真真是好极了。”   以贾珠奶娘为首的二房下人感受到了帝皇的愤怒,胆战心惊,心脏跳动的速度频率前所未有快,感觉整个人宛如离水的鱼,快要窒息了。   很快,就有几个人惊惧忐忑过度,晕厥倒地。   皇帝注视着满脸纯真的贾瑚,面带惭愧承诺道:“瑚儿放心,皇帝伯伯这便替你解决这一麻烦事。”是他的过失,居然让福娃娃受委屈了这么久。   贾赦出于孝道拿史氏没有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荣禧堂让贾政据为己有。然而皇权最大,皇帝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够叫史氏和二房一败涂地。   “啊?”贾瑚的小脑袋想不到那么多东西,懵懵懂懂,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皇帝。“什么麻烦事?”   涂渊缓声说明道:“荣禧堂原本该是你们一房住的地方,却因你祖母的偏心眼,被你叔婶私心霸占。今日父皇替你做主,帮你爹娘要回本属于他们的地方。”   说完,涂渊又侧头望向贾珠,放冷了声音道:“不是瑚儿抢了你东西,反是你抢了他的东西。”   “才不是这样的!”贾珠红着眼睛喊道。   “逆子!还不快快给我滚出来!”   突然,贾政包含怒气的声音划破空气传到,吓得贾珠一个激灵,满胸愤怒一下子散了。   今日从王氏卧室出来,他就去了书房等贾珠过来读书,然而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他喊人一问方知贾珠一离开王氏屋子久朝花园去了。   以为贾珠不肯读书去了花园玩耍,贾政怒不可遏,提着棍棒就来花园逮人。   贾瑚当即认出了声音的主人,道:“是二叔的声音。”   其声未消散,贾政抓着棍棒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众人眼睛里。   “不争气的东西,贪玩不思进取,看我打断你的狗腿!”   贾政怒喝一句举棍冲过来,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脚步顿时一刹,手中的棍棒哐当一生摔在了地上。   “皇、皇上……” 第47章   打死贾政也想不到皇帝会在荣国府的花园里,直愣愣盯着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下跪叩拜。“微臣贾政叩见皇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激动得满脸涨红, 身体颤抖。   圣驾光临荣国府, 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此时贾政心头一片火热,满脑子兴奋不已, 一时间只能容纳以上一个想法,根本没有功夫去思考皇帝为什么会在此处的原因。   皇帝两手一托,轻轻松松地把贾瑚抱在了怀里, 双唇微开, 冲着跪伏在地的贾政发出一声冷笑。“贾存周, 你好大的官威啊!”   贾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工部主事,还没有资格在皇帝心中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   皇帝之所以叫得出他的名字, 是因为当年贾代善临终前上过奏本, 皇帝给贾政赐了一个主事官衔, 还存了一些印象。   听着皇帝这句没有前因后果的讽刺之语, 贾政满心茫然,脑子里的亢奋感如潮水散去, 一股惶恐和不安笼罩在了心头之上。   “微臣惶恐, 不知圣上所指何事?”   贾政忍着不安, 悄悄抬了抬头颅偷瞄皇帝,不成想却看到贾瑚坐在皇帝的臂弯里,登时呆若木鸡, 张开的嘴巴忘记了合上。   皇上那是什么身份,恐怕宫中许多皇子公主都没能被他抱过吧, 他贾瑚何德何能,当初叫皇上亲自点名为十三皇子伴读就算了,凭什么现在还能被皇上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贾政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贾瑚究竟好在哪里,皇帝如此喜爱看重他。   一刹那间,十几种情绪轮番袭来,贾政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此番景象。   “不知?你是在装糊涂呢,还是觉得朕是一条糊涂虫?”   皇帝目泛冷光,锐利的视线直射向贾政眼睛,声如寒冰道:“朕今日不来还不知道你一个区区六品工部主事竟然鸠占鹊巢,霸占了朕亲封的一等将军之正堂,将他们一房逼迫到了马厩附近居住!”   “你说,你这官威大不大?”皇帝怜爱地抚摸贾瑚头顶,看也不看贾政一眼。   贾政心脏猛地收缩,眨眼间面色如土。   脑子里一锅乱粥,贾政尝试张开嘴巴,几次后发现无力辩解脱罪,恛惶无措,唯有可劲儿的往地上砰砰砰磕响头,脑门上沾满了地上的沙子,挤出点点血花。   他一直磕着,皇帝冷眼旁观,久久不喊停。   脑门的痛意越来越深,这股剧痛反倒令贾政乱糟糟的脑子恢复了几分清醒。   面向地面的眼珠子一转,贾政心念一动,当即眼泪说来就来,哽咽道:“微臣亦知晓凭自己的身份居于荣禧堂实属不妥,怎奈家母执意如此。当初微臣不肯点头答应,她老人家便日渐消瘦。后来眼看着都快廋成人干一病不起,臣出于孝道,为了老母,这才不得不违心同意了。”   “其实这几年来,看着兄长住在马厩旁的偏远,微臣心中也十分难过,只是……只是一直没有法子……”   贾政泣不成声,说的情真意切,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似的。   皇帝的眼神冰冷得仿佛有冰块从里头飞出来,瞟了眼远处赶来的中年妇人身影,声音听不出喜怒。“如此说来,你鸠占鹊巢是不得已的,本身并无错,而一切都是贾史氏的不慈造成的。”   “贾存周,你可是这样的意思?”   贾政的原意是用孝道脱身,希望帝皇看在他情有可原的份儿上,原谅他的错误。却想不到,皇帝居然把他的解释解读成了他在指控史氏的不慈。   闻帝皇所言,贾政的身体骤然僵直,表情凝固,刚想摇头否认,说他不是这样的意思,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妇人似哭似怨的声音。   “老二!你……”   贾政身体摇晃了一下,僵身回头一看,差点没晕倒。   原来这中年妇人竟是史氏本人,因王氏听到消息说贾政抓着棍棒要去打断贾珠的腿,自己不方便出门,便差遣下人去了史氏处搬救兵。   史氏生怕贾政真将贾珠打出个好歹,甫一得到消息,马上急急忙忙奔跑了来。然后,她就听见了皇帝解读贾政解释的那句话。   “贾史氏你来得正好,朕刚想要派人去找你。”皇帝忽然沉声道。   史氏闻声立即惊醒,忙不迭收敛了所有情绪,恭敬下跪叩拜。“臣妇拜见皇帝陛下,陛下吉祥万岁!”   皇帝并不喊起,只冰着一张脸道:“贾史氏你因一己之私,无视国法,纵容次子窃取霸占一等将军之居所,致使长幼尊卑倒置。贾政你身为朝廷,当懂朝廷律法,却明知故犯。一切乃朕亲眼所见,证据确凿,你们二人可知罪!”   其声如惊雷响亮,夹带着滔天怒火,声声砸落在人的心头,令人心脏不禁发颤。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皇帝已经不是简单的因为贾政霸占荣禧堂之事生气了。他从贾政和贾赦兄弟一事上,联想到了自己的情况。   如果把皇帝成年在朝中领了差事的几个儿子当做贾政,那么皇帝可以看做是另一个贾赦。   六皇子等几人流露出的对于皇位的渴望,使得帝皇充满了危机感,一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如今的贾赦,他心中就充斥着说不出的愤怒。   贾政自知今日逃不过此劫,双目黯淡无望,闭上眼睛一磕头,艰难开口道:“……微臣知罪。”   史氏到时,便已经从皇帝的那段话里听出来,是她和次子联手打压袭爵的大房、占据荣禧堂的事情爆发出来了。   她心里比谁都看得明白,假如现在她点头认罪,那么她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谋划的一切全都要毁灭,包括她的名声。   史氏岂能甘心?   “不是这样的,还皇上请听臣妇一言……”   她垂死挣扎,然而一开口皇帝就高喝一声打断了她的狡辩。   “够了!”皇帝冷冷睨她,“朕已言明证据确凿,你企图狡辩罪加一等!”   “不慈不善,数罪在身,朕本该收回你身上的诰命。不过此次看在瑚儿的份上,只削减你两个品阶。你日后好自为之,若再让朕发现你有任何不规矩之举,定严惩不贷!”   道出了对于史氏的处罚,皇帝目光射向贾政,再言:“至于你贾存周,品行败坏不配为朝廷官员,朕今日便取回当初赐予你之官职。”   “另外,这座府邸亦是当年太宗因荣国公之功劳赏赐下来的,当由而今的袭爵人贾赦所有。朕今日便替其主持你二人分家,限你两日之内搬离此地。”   “而贾史氏你既然如此喜欢次子,到时候便也跟着他一起出去过活吧!”   皇帝语调淡淡,一连丢下了几颗炸弓单,登时炸得贾政和史氏宛如五雷轰顶,心直往地狱里坠落。   削诰命,剥夺官职,分家,离开荣国府……   耳朵不断地回响这几个词语,贾政母子浑身力气顷刻泄尽,痴痴呆呆,傻子一般没有反应。   一旁皇帝处理完了人,却并不打算再理会他们,很快就抱着贾瑚,带着儿子和侍卫们扬长而去。   史氏跟贾政双目空洞地看着他们一行渐走渐远,无比希望今儿发生的一切只是在做梦。   路上,皇帝怒火如烟消散,发热的头脑慢慢儿冷静了下来。   他轻抚贾瑚后脑,温声问道:“瑚儿可还满意皇帝伯伯适才的处置?”   “瑚儿?瑚儿?”久等不到贾瑚的回应,皇帝马上又连唤了他好几声,结果还是没听到有他说话。   涂渊后退一步,落在了皇帝的正后方,抬头注视贾瑚趴在皇帝肩头熟睡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   “父皇别喊了,许是感觉你怀里温暖舒适,瑚儿不知道何时已经睡着了。或许根本看不到你处置人时候的威严英姿。”   末了,他无奈的咕哝道:“这个小猪,成日不是吃就是睡的,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都能睡得着?”皇帝忽然一乐,满心的阴霾散去。   “父皇您可别小看了他,瑚儿心大着呢。”涂渊面带笑蓉回忆道:“想当初咱们逃出前朝余孽囚人的山洞,在荒山里迷路出不来,一直骑在马上跑动。我和贾将军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偏他在马背上睡得香甜,怎么叫都叫不醒。”   皇帝掂了掂贾瑚,好笑地评价了一句。“这小家伙,可不是一般的心大啊!”   十一皇子几人纷纷点头以示赞同,能在他们父皇怀里睡得甜滋滋的,何止是心大。   “你们瞧,瑚哥儿酣睡的模样像不像一只小奶猫儿?”十七皇子指着贾瑚惊奇道。   “还别说,真的挺像。”   涂渊抬头望贾瑚,但见他两只白嫩的小手握成拳头放在皇帝的左肩上,肉嘟嘟的小脸趴在两手中间,给人的感觉乖巧的不得了,活脱脱的一只温顺无害的猫咪。   他轻笑一声,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道:“一只招财猫。”   恰在这时,睡梦中的贾瑚砸吧砸吧小嘴,傻呵呵地笑了两下。   涂渊马上又道:“看!他自己也认可了我的说法。”   皇帝乐得不行,开怀大笑道:“感情朕怀里抱的是只招财猫啊!”   “朕欲招兵扩大军队,应对北族侵犯。这几天正因军饷苦恼,希望招财猫儿你能给朕招来多多的银子。”   皇帝玩笑似的冲贾瑚许了一个愿望,说完就忘了,加快脚步道:“让他继续睡着,咱们去看他的大虎,顺便告诉他父母亲好消息。”   十一皇子几人欢呼叫,他们身后两头被贾瑚喂养的飞不起来的肥大雁嘎嘎叫。 第48章   “什么?!!”   被涂渊告知,皇帝勒令两房分家, 最迟两日史氏就要跟着贾政离开荣国府, 张氏呆怔望向和几位皇子蹲在一起借着为虎擦毛的机会趁机撸虎的皇帝, 满脑子晕乎乎的。   压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的一座大山,还有二房那几个常常胡搅蛮缠的苍蝇, 就这样被解决,要远离他们而去了?!   同样躺赢的贾赦亦是满脸的恍惚之色,顶着一张懵逼脸神游天外。发生了什么?我是谁?我在那里?怎么就分家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 张氏心中分外不可置信。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抬手掐了把贾赦的脸, 把人掐回了神。   “你在干什么!”贾赦捂着痛意未消的脸颊,凶巴巴瞪着张氏。   “掐你!”张氏直视他眼睛说罢, 又问:“痛吗?”   贾赦炸毛道:“废话!”   张氏顿时眉开眼笑, 高兴地拍了下手。“那就好, 可以确定我不是在做梦。”   贾赦:“……”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问道:“不是,你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掐我干什么?不会掐你自己的吗?”   “因为你脸丑。”张氏微微一笑, 轻声吐出三个字, 走向床边给贾瑚掖被子。   贾赦:“!!!”   他儿子和他虎闺女不懂得审美,说他丑就算了,张氏的眼睛和审美观又没问题, 凭什么也来说他丑!   想着,贾赦气咻咻地冲到了梳妆台, 快速拿过铜镜照了又照。   片晌后,他放下铜镜,瘪了瘪嘴。   明明就很英俊,一点也不丑!   超委屈!   涂渊看见了这一幕,很是无语地摇摇头,转身去了皇帝身边帮忙擦干刚洗完澡的母虎。   旁边火盆烘着,身上把双手用干毛巾擦着,母虎只花了往日一半的时间,身上的毛毛就干透了。   随即,在一众皇子赞叹的目光下,母虎站起来抖了抖蓬松的毛毛。   它目光扫过周围的“擦毛官”们,抬起爪子轮流拍拍众人的狗头,表示擦得很好。   等拍完了所有人,母虎昂着头颅转身,三步并两步跳上了贾瑚的床榻卧倒。徒留一群“擦毛官”大眼瞪小眼。   十一皇子懵逼好一会,才开口道:“这头虎……十分的特别……”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母虎的行为,他想了又想,最终只想到了“特别”两个字。   十七皇子捂着被母虎拍过的地方,呵呵傻乐道:“大老虎摸了我的头,嘿嘿嘿……”   闻此言,另外四位皇子亦跟着咧嘴傻笑起来。   唯独涂渊注视着他们,默默无言。“……”   榻上,贾瑚摸到柔软的毛毛,闭着眼睛就滚到了母虎肚子上。   他习惯性地在软乎乎、毛绒绒的虎肚上滚动两圈,身体瘫成一个大字。   十一皇子几个按照从大到小、从高到矮的顺序整整齐齐地蹲在了塌边,羡慕地围观着贾瑚。   瑚哥儿的样子,看起来睡得好舒服啊!   羡慕,也想这样睡!   但是父皇不给养老虎,就算应允了,那些老虎也一定没有瑚哥儿的这只优秀!   ……   夜长梦多。   贾赦担心皇帝和涂渊一行离开之后,二房又要闹幺蛾子,索性趁着靠山在府里,腆着脸请动了皇帝为自己主持分家事宜。   越看贾瑚舒服睡在虎肚的样子越眼馋,十一皇子受不了了,一听马上要求跟着去。   于是涂渊留下来看着贾瑚,其他的人悉数跟去了荣禧堂,围观荣国府大房、二房分家产。   史氏与贾政被下人半拖半扶,好不容易才离开了花园回到住处,还来不及为自己哭一哭,就又看到下人带着皇帝的侍卫来“请”他们去荣禧堂花厅,说要打铁趁热,今日便把两房的财产分好。   贾政母子闻言,两眼昏黑,想要晕倒却又没胆子真晕过去,唯有忍着心痛,强撑着来到花厅。   贾赦仗着有皇帝做后台,面对史氏瞬间有了底气和胆量。   他意思意思地询问史氏道:“老太太觉得该怎么分?”   史氏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坐在上首位置的皇帝,沉吟片刻道:“老二已为白身,还要负责赡养我,府里的私产你们兄弟便四六分了吧。老二六,你四。”   史氏心里头连四成的财产都不想让贾赦拿走。   假如皇帝不在场,她必定施法子带走更多,只留贾赦一或两成钱财、一些经营不善的商铺和贫瘠的田地。   然而眼下碍于皇帝在一旁看着,她不好要求太过分。   只不过,分出去过的人带走比府邸主人还要多的财产,也只有她自个儿觉得不过分。这话听在别人的耳朵里,都觉得史氏的要求太过火了。   贾赦气得牙痒痒的,瞟了眼皇帝,挺直了腰板跟史氏说:“儿子认为这样不妥。一方面儿子身为袭爵长子,另一方面还要养着偌大一个府邸的人,四成产物想来不够。再者,老太太你还有自个儿的嫁妆可以带过去。所以儿子理应占六成,二弟四成。”   瞧史氏要开口,皇帝敲了敲桌子,点头“嗯”了一声。   史氏掐着手心,咬牙改口道:“行,那便按你说的去办。”   “如此,家中田铺二弟和我四六分,另外再带走三十万两银子。不晓得二弟能不能在两日内在外头寻到房子,我大方一点,咱们家修建在永丰街的三进宅邸索性也归他了。”贾赦三言两语就分好了。   “不对!”史氏不悦地皱起眉头,“家中现有的银子共计一百七十余万两,按照四六分,老二当分得五十多万才是,怎只有三十万两?”   “儿子并没有算错。”贾赦笑眯眯地解释说:“是这样的,父亲临终前曾告诉我咱家还欠着朝廷一笔银子,几代所借加起来共一百万两。趁着皇上今日在,儿子打算还款于朝廷。”   “所以,府里头还剩下七十五万现银,四成就是三十万两。”   解释完毕,他拍了拍贾政肩膀,哈哈笑道:“我本只想分你三成,后来一想老太太跟你一块出去住,便多给你一成。怎么样,大哥够仗义吧!”   贾政看着贾赦那欠揍的笑容,差点就忍不住一拳头打他脸上。   他皮笑肉不笑道:“呵呵,如此说来,我还多谢大哥了。”   “呵呵,不客气。”贾赦口中发出和他别无二致的笑声,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这时候,他看见此前吩咐取百万银票的账房已经等候在了门前,忙朝账房一招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大叠银票,呈给了皇帝。   “皇上请看,此乃先祖所欠的国库银子,总计一百万两。”   史氏直勾勾地盯着贾赦手上厚厚的银票,心痛的直滴血。   败家玩意儿!朝中上下哪个不欠朝廷银子,偏你上赶着归还,真真是气死个人!   十一皇子几个瞪圆眸子互相对视,眼睛里传达了同一个意思——瑚哥儿这只招财猫儿,居然真显灵了!!   皇帝和小儿子们想到了一处,握着厚实的银票,眼眸亮了亮。   嘿!还真的招来了银子!   瑚儿福宝宝,非但有福气,竟还能兼任招财的活儿?   看来不单是福神,连财神爷也非常喜欢他。   皇帝心里美滋滋,夸赞贾赦道:“你做的很好!”多亏了贾赦,他记起了他还有几千万两银子存在各臣子家里。   嗯,明日早朝便让他们归还欠银。   分家就这样在皇帝的赞誉声中结束了,史氏和贾政被皇帝挥退,双腿一踏出花厅门口,脸就变得如同锅底黑,一口血险些就喷了出来。   而这个时候,王氏吃了药,躺在床上睡了过去,还不知道荣国府已经变天了。 第49章   不多久,贾赦跟皇帝一行人亦离开了荣禧堂花厅回了偏院。   他们归来的路上, 床榻上贾瑚揉搓睡眼惺忪的眸子醒来, 趴在母虎的肚子上撸毛毛, 吃吃笑道:“一觉睡得好舒服,瑚儿还梦见带两只雁雁出去遛花园, 结果碰见十三哥哥和皇帝伯伯他们过来了呢。”   涂渊坐在榻上端详迷迷糊糊的贾瑚,见状,情不自禁伸手往他脸颊可爱的小酒窝戳了又戳。   贾瑚感觉到一根温热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戳来戳去, 眨巴眨巴圆眼睛, 呆呆转身看去。当眼底映入涂渊的身影, 他张嘴疑惑又惊奇地“咦”了一声。   “十三哥哥,你怎么在瑚儿房间里?”贾瑚环视房间一圈, 茫然挠头道。   涂渊心里默念了一句“小迷糊蛋”, 旋即出声说明道:“你没有做梦, 今日我和父皇他们一起来你家中看大虎, 结果父皇发现了你祖母和你二叔一房人合伙欺负你们大房的人,要为你做主。谁知父皇一抱起你, 你就睡着了, 生生错过了一场好戏。”   贾瑚捂着嘴巴, 小肩膀一耸一耸的笑着。“原来不是梦啊,都怪皇帝伯伯抱得瑚儿太舒服了。”   涂渊似乎想起了什么,余光瞥到丫鬟们离得远远的, 小声逼逼道:“你不知道,小时候父皇抱人可难受了。”   皇帝与先皇后感情甚笃, 最是宠爱他所出的涂渊和太子,时常为两兄弟破例,做了许多帝皇所不为之事。   所以说,皇帝现在所拥有的抱人功力,都是从涂渊和太子身上锻练出来的。难受都让太子跟涂渊受完了,舒服的是贾瑚。   “也是你运气好。”涂渊低声解释一翻有来,不由得感叹道。   贾瑚当下露出了代表性的甜甜笑,“因为瑚儿是锦鲤嘛,当然运气好啦。”   涂渊看贾瑚看得手心直痒痒,再一次戳了他的酒窝窝。“我还是觉得你更像只小猪。”   贾瑚笑眸弯弯,十分自然地哼唧哼唧猪叫了几声。   “吼吼吼!”母虎也来凑热闹。   “十三哥哥,该你了,快叫!”贾瑚连忙摇了摇涂渊的手臂。   涂渊:“……”   母虎一双虎目亮晶晶地瞅着他,贾瑚脸上布满了期待之色。   涂渊心不够硬,面对一人一虎的目光沉默纠结半天,到底还是“嗷”了一声。尽管那一声听起来是那么的不情不愿、有气无力。   皇帝一干人等回到偏院便听见了鸡鸭、牛羊、狼虎各种叫声扑耳而来,脚步不禁一顿。   等踏进门,看到是涂渊、贾瑚和一头虎围成一团在榻上叫嚷,众人表情一言难尽到了极点。   “……多年未见你这般童趣过了。”   皇帝一开口,房间里各种的动物叫声顷刻戛然而止。涂渊慌乱抬头,望见皇帝那边的一大片人,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成了大番茄。   被看到了!没脸见人了!   罪魁祸首贾瑚浑然不觉涂渊内心已崩溃,好奇地摸着他的大红脸发笑。   ……   王氏日子过得不好,即便是服用了带有安神成分的药,也睡得不甚安稳。   脑子昏昏沉沉的,她在一阵刺耳的哭泣声中烦躁地睁开眼睛。刚想骂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胆敢在她床头哭泣,便看见了贾珠哭得满脸泪水的脸庞。   王氏一瞬间彻底清醒,撑身坐起,满脸着急的问道:“可是你父亲打疼你了,我不都喊老太太去救你了吗?她怎还让你父亲打你?”   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老太婆真真是没用!   贾珠不言不语,只是加大声量哭嚎。   王氏视线搜寻下人,却发现屋里头除了他们母子,半个人影都看不到,登时火冒三丈。   “人都死哪儿去了,都给我进来!”她看向门外,气急败坏地喊道:“周瑞家的,快来看看珠哥儿伤着了何处,叫大夫来了没有?”   两耳接收到王氏的召唤声,屋子外面乱糟糟的下人们马上跑了进来。   她们多数人和贾珠一样哭哭啼啼的,脸上一派哀戚之色,模样仿佛家里死了老子娘。   王氏紧锁眉头,愤怒道:“我还没死呢,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   丫鬟们低声抽泣,周瑞家的站了出来,摸了把眼泪道:“太太且安心,珠哥儿并未挨老爷的打,只是被家里的情况吓着了而已。”   “家里的情况?什么情况?”王氏拧眉连连问道:“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甚事?和你们满脸涕泪有何干系?莫非……是谁死了?”   “是老太太?可是她的身子不是一向还挺健朗的吗?”能惹得他们二房的人如此悲戚,一定不是大房的人。怀着这种想法,王氏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人就是史氏。   周瑞家的摇头抹泪。   王氏登时心脏一紧,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惊叫道:“难不成是咱家老爷?”   周瑞家的仍然摇头。   王氏叫她弄得又急又暴躁,不耐烦地拔高声音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家里面发生了何事,你倒是说清楚啊,想急死我不成?”   “太太……你听了一定不要太难过。”周瑞家的呜咽一声,抬首露出了绝望的神色,哭丧着脸解释说:“大房和二房分家了,咱们二房最迟后天就得搬离荣国府。”   “你们都疯了吗?老太太还健在,怎么可能会同意大房分家,让二房分出去过活?”王氏突然一笑,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众人,半点不相信。   “您不知道,这回老太太是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了。”   周瑞家的泣不成声,在王氏出声开问之前说明真实的情况。   “上午皇上微服驾临咱们府上,发现咱们二房住在本应由大房居住的荣禧堂,震怒不已。大加斥责二老爷和老太太,当场就剥夺了老爷官位,削了老太太的诰命品阶。后来,圣上还出面给大房做主分家,勒令二房两日之内搬出荣国府。”   “不可能,我不相信!皇上是何等重要的人物,驾临荣国府,事前怎会一点风声没有?”   王氏僵硬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两眼紧紧盯着周瑞家的。“你实话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对不对?”   然而周瑞家接下来说出口的一句话,彻底令她绝望了。   “太太,是真的,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周瑞家一字一句打碎她微弱的希望,道:“今日举朝休沐,皇上突然兴致来潮想看瑚哥儿养的那头虎,所以才微服出巡来了咱们府上,叫他撞破了府里的情况。”   分家?老爷被摘了官帽?   亦就是说,她非但做不成荣国府女主人的美梦,便连普通的官家太太都不是了?!   霎时间,王氏感觉天都塌了!   她脑子像是叫人用锤子重重捶打了一下,痛得简直想去死。   很快,王氏也加入了鬼哭狼嚎的队伍之中。   不过她承受不了这样的噩耗,哭了几声,就在脑子和心脏的齐齐抽疼中的情况下两眼一闭,身躯软倒在了床上。   屋内鸡飞狗跳,周瑞家的忙扑到王氏身上掐人中。   她竭尽全力,好不容掐醒了王氏,而后者双眼空洞地望着帐顶,一口血吐了出口染红了衣襟,马上又晕死了。   这一次,周瑞家的用出了八头牛的力气也没能再把王氏掐醒。   那日之后,二房和史氏的住处昏天暗地,贾政、王氏、史氏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机械木然地收拾家当。   两房的下人仿佛活在地狱深处,如履薄冰。不敢笑,不敢随便说话,不敢大声呼吸。   而就在这样好似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压抑气氛之中,两日的期限到来。   史氏不甘心自己带着失败者的姿态,如同一条丧家之犬离府,见皇帝不在,耍起了赖皮装病不肯走。   她这一病,“大孝子”贾政和“好儿媳”王氏便要留下来侍疾,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贾赦和张氏不好在史氏“病”的时候名目张胆的赶人。   而贾赦夫妻确实不好那么做,哪怕明知史氏无病装病,亦无可奈何。   时间就这样被史氏装病拖延了十几日,直到某一天贾赦受不了他们恶心的嘴脸,悄悄写了一封信塞给贾瑚,叫他交给涂渊。   于是,第二天宫里就来了一队禁军以及几名御医。   然后,面对史氏三人的黑脸,御医给史氏诊脉,断定她已病愈。   有了太医的诊断,史氏不好再继续装病。再看看周围一拨目光冷锐的禁军,不管史氏三人愿不愿意,接不接受,最终他们都只能灰溜溜的搬出了荣国府。   原本由于那天皇帝从贾赦身上得到了灵感,回去之后的第二天就催着文武百官归还欠银,导致朝中上下兵荒马乱,没心思了解别的事情。   是以,大伙儿并不知晓荣国府分家的丑闻。   如果史氏三人肯低调搬走,兴许还能保住一点脸面和声誉。   然而,经由史氏和贾政夫妻这一闹,引来了禁军。   这下子,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史氏不慈、荣国府二房鸠占鹊巢心怀不轨的丑闻。   别说是往常同他们交好的人家了,就连贾家的旁支都远着他们。   不再是朝廷命官,头上失去了荣国府的光环,贾政一房的处境日比一日艰难,日子十分的不好过。   想想从前的生活,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自己当初的那些所作所为。 第50章   时下春光融融,绿草如荫, 莺啼燕语, 百花飘香。   恰是个外出游玩踏青的好时节。   早春时候, 皇帝送了一处位于香山的庄园给涂渊,他便选了某日不必去尚书房的日子, 邀了贾瑚去游玩。   当时庄园李子林花开正好,朵朵白若玉雪,贾瑚一眼就喜欢上了。   后来, 知晓那片李林他日会结出成片成片的李子, 想象着那样丰收的画面, 贾瑚就嘴馋了。   回去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跑去问涂渊李子熟了没有。   贾瑚问多了, 失落叹气的次数也多了, 涂渊看着颇为不忍, 挑了某一闲日又邀了他去庄园。   躺在马车上, 小脑袋垫着涂渊的大腿,贾瑚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摸着母虎的尾巴, 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十三哥哥, 你今日邀我去庄园, 是咱们的李子终于熟了吗?”   “瑚儿要摘六大篮子,一篮子留给自己吃,其他的送给阿爹、阿娘、太后奶奶、皇帝伯伯和莫先生!”   他脆嫩的声音里满含兴奋, 还没摘就已经想好了要送给什么人。   沉默少顷,涂渊语气犹豫道:“现下李子还是青的, 吃起来酸得要掉牙,得再有一月才能熟透。”   闻言,贾瑚瞬间变包子脸。   涂渊见状戳瘪了贾瑚脸上鼓起的两团包子,赶忙补救道:“不过,青的李子也能吃,摘回去做糖腌李子,脆脆甜甜的,味道比熟的还好。”   “而且庄园里的桑葚、枇杷、香瓜已经有一批抢先成熟了,等到了地方你爱摘多少摘多少。”   贾瑚因失望显得黯淡的眼睛一瞬间点亮,恢复为了璀璨的黑珍珠。“真的咩?”   “我何时曾骗过你?”   说话间马车停驻,涂渊掀开车帘快速瞥了眼外面,拍拍贾瑚的肩膀道:“到了,下车吧!”   贾瑚眼眸炯炯发光,兴高采烈站了起来径直跑出车门。   车旁乔公公伸开手想把贾瑚抱下车,不过贾瑚身后母虎的动作比他快,张嘴衔起贾瑚的后领轻盈一跃而下。   落地,它甩尾摆头,王之蔑视了乔公公一眼。   “……”   乔公公木着脸,僵硬凝滞于空的双手上移,面若无事地扶涂渊下车。   四周的宫人低头看地,纷纷嘴角上扬,忍着不让自己发出笑声。   涂渊朝贾瑚展开右掌,说道:“手呢,伸过来我牵着。庄园里头不同宫里、家里,许多路道不平坦,你走路总爱蹦蹦跳跳的,我牵着你安全一些。”   贾瑚快速将手藏在身后,“手不见了。”   紧随着,在一阵清嫩的笑声中,贾瑚迈着他的企鹅步,敦敦敦跑了进去。   不消一会儿,涂渊便看见他又敦敦敦跑回来,把手放到了自己的掌心上,笑得好看极了。   涂渊心中无奈又觉得好笑,用另一只手戳了两下贾瑚的眉心,牵着他往里头走。   庄园内花香和果香混杂,闻之不禁令人心生沉醉。   往果林的路上,贾瑚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竹篮,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空气里的香味,不时的停步摘几朵路边的野花。   不多时,他的篮子里便挨挨挤挤的,塞满了五彩缤纷的花朵。   涂渊见他兴致勃勃的,也不阻止他,破坏他的好心情。   横竖只是一个篮子,塞满了后面侍从手里还有大把的竹筐、竹篮,再拿就是了。   涂渊想法刚一闪而过,那厢贾瑚就提着满当当鲜花的篮子嗒嗒嗒跑去乔公公身边,跟他换了一个空竹篮。   等到贾瑚第二次提着满是花朵的篮子跑到乔公公面前时,后者递给了他一个编制好的花环。   “乔公公还会编花环吗?真好看!”贾瑚惊喜地抱着赏看了一会子,余光纳入母虎的身影,踮起脚戴在了它的头上。“大虎,你是个女孩子,送给你戴!”   涂渊忍俊不禁,上前正了正花环,拍拍母虎的脑袋,点头道:“不错,像个姑娘模样了。”   乔公公忙不迭满脸谄笑地冲着母虎拍马屁,“虎姑娘,你戴着这花环真真好看,就像那天上的仙虎似的,美得无与伦比。”   涂渊抿了抿唇忍笑,旁听的侍卫、宫人嘴角连着抽搐了好几下。   “吼吼吼!”母虎翘着尾巴,高兴地面朝乔公公低吼几声,旋即缓步走到侍卫、宫女、太监们面前,直到每个人都夸过了一遍它,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贾瑚身边。   涂渊突然叹息一声,“你父亲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臭美了,连带大虎跟着他玩的时间久了,似乎也染上了你父亲爱美的毛病。”   “大虎不是一直很爱美的咩?”贾瑚歪歪头,眨巴一下水润的葡萄眼,又道:“我阿娘说了,姑娘家都这样,就我阿爹一个男的变得比她们还爱美,是一朵奇葩花。”   一路花雨纷纷洒洒,一片粉色花瓣随风飘落到了贾瑚头上,涂渊抬手摘下,道:“知道你父亲奇葩就好,你千万不要学他。”   “阿娘可嫌弃阿爹了,瑚儿一定不学。”贾瑚乖巧点头,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忙补充道:“瑚儿本来就很好看!对吧!”   涂渊捧起他的脸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慢慢悠悠的,走了小一炷香的时间方抵达果林。因着是边走边玩过来的,倒是不怎么感到疲累。   “哇!好多果子!”   抬头望见一大片硕果累累的李子林,还不带涂渊说什么,贾瑚便提着自个儿的小篮子飞扑了过去,小身躯一跳一跳地抓枝丫上垂下的青李。   “你们两人为一组,带着一个竹筐到处走走,看见早熟的果子都可以摘下来。届时,我和瑚儿带回家中送给别人。”   涂渊看着贾瑚的背影摇了摇头,吩咐一句身边的宫人侍卫,提起竹篮走到了贾瑚身旁,一边看着他,一边给他摘青李。   摘下两篮子贾瑚就手酸了,被涂渊打发到树下休息。   和母虎在绿草上滚了一圈,贾瑚发现果树叶子间,几只鸟雀探出小巧的鸟脑袋偷看他,于是甜甜笑着从竹筐里捧出来半篮子熟桑葚小跑过去。   “下来,瑚儿给你们果子吃。”他坐下来,小小的身子瞬息间陷入了野花丛里。   几只鸟雀对着彼此清脆地叫了几声,看起来似乎是在商量下不下去。   很快,它们就商量出了结果,一齐展翅飞翔落在了贾瑚的手臂上,张嘴小口小口啄着他手心的桑葚吃。   涂渊摘完一篮青李,转身看不见贾瑚身影,霎时慌了。   等目光搜寻到不远处一棵大树下母虎的身影,他才心安稍许。   涂渊快步跑过去,低头往野花丛里的凹处一看,果不其然寻到了贾瑚的身影。   只见贾瑚衣服头顶上沾了几片淡色花瓣,周围五颜六色的鲜花借风摇动身躯,鸟雀安心地停留在他的手上啄食桑葚,千姿百态的蝴蝶围绕他翩翩飞舞,端的像只自然孕育出来的纯洁精灵。   涂渊不忍上前打搅这幅和谐祥美的画面,悄然走远,继续提篮摘果。   然而他的一番好心还是付之流水了。   一阵错乱急切的脚步声快速接近,打破了此处的静谧,惊跑了蝶雀,弄碎了贾瑚周身美如画的景象。   来人是贾家的小厮,许是跑得急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他前襟和袖摆处沾打了不少干草和褐色的泥土。   “发生了何事跑得这般急?”涂渊凝眉问道。   “不好了……”小厮一面急喘气一面道:“外头太太院里的下人来禀,说太太今日发动了。胎位不好,恐有难产的风险。”   难产?他的母后当年就是因为难产离世的。   涂渊心里登时一紧,连忙扔掉手上的篮子,跑去抓起贾瑚的手就走。“快回荣国府,你母亲要生了!”   “大虎,阿娘要给咱们生弟弟了,我和十三哥哥跑不快,你快来载我们一程。”贾瑚脚步不停,脑袋转向身后,召唤树下的母虎。   “吼——!”   母虎喉头发出一声巨吼,咻的一下疾驰到了贾瑚同涂渊旁边,一个个叼着丢到后背,随即身体化作一道疾风飞蹿远。   传消息的小厮只感觉眼前一花,下一刻,附近就找不到了贾瑚两人一虎的影子。   母虎此次用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跑,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残影,擦破空气疾跑的时候带起了一股猛风,凡是它经过的地方花草悉数被吹得歪七扭八。   经过上回贾瑚、涂渊回城惊吓事件,守城的城卫均识得两人和母虎,远远看见他们熟悉的身影,拦都没拦一下。   然后,京城里的人便目瞪口呆地目睹了一道黄色的母虎残影,载着俩人闪电飞驰的惊人场面,险些惊掉了下巴。   一男子惊愕指着母虎的残影问:“嚯!那是什么?”   其同伴道:“黄斑斑的,一眨眼就蹿得老远,似乎是一头豹子?”   男子吓得脸都白了,“豹子?如此凶兽岂能任由其在京城中乱窜,不晓得要死多少人,快快随我去报官!”   一京城百姓大嗓门喊道:“报什么官?那不是豹子,是一头大虎!”   “虎?!那不是危险吗?更要去报官才是!”男子一想到自己可能被虎吃掉,双腿立刻就软了。   百姓齐齐鄙视,“少见多怪!没瞧见虎背上驮着人吗?那是小仙童的虎,有灵性的仙虎,又不伤人,你怕什么?”   “是极是极,不过往常大虎走得像老太太逛街一样悠闲,眼下跑得比豹子还快,料想是小仙童遇上了急事方会如此。”   “什么小仙童?”那名吓得喊报官的男子道:“在下江南来的,今日刚到京城,不清楚情况,还请诸位勿怪。”   周围百姓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快语解释了起了贾瑚和母虎的事迹。“原来江南刚抵京的,这就难怪了,我跟你说啊……” 第51章   今日是张氏的大劫,遵照原本的命运, 她会在今日受到小人迫害, 难产大出血, 而后尽管为着孩子支撑了几个月,但还是难逃香消玉殒的命运。   其实当初张父之“死”亦与张氏之劫异曲同工, 只不过当初多出了贾瑚这个外来因素,将他从大劫中拉了出来逃过了一死。   从史氏和二房脱离荣国府那日起,张氏就出手清扫荣国府整个遍, 扫干净了别人安插在府邸的棋子。   此时荣国府里已经没有人能害到她了, 这般而言, 张氏应该顺利产下孩子才对。   然而天命弄人,即使无人害她, 她还是遇上了难产一劫。   除非贾瑚这一异数再度出现, 拉张氏一把, 否则她恐怕难逃劫数。   产房里血水一盆一盘不要钱似的往外端, 守在外头的贾赦听着张氏的惨烈叫声,再看不断从眼前经过的血水, 唇白无血, 头皮发麻地掐着手。   天上的太阳一点儿一点儿向西边偏移, 眼看着张氏的喊声渐渐无力,双目愈发黯淡无神,翡心急得泪如雨落。   “太太, 坚持住!参汤马上就端来了!您喝了很快就有力气了。”翡心握着张氏汗涔涔冰凉的手,不断地用言语鼓励她, 给她力量。“您想想瑚哥儿,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想想您父亲母亲!一定要坚持活下来!”   张氏眼神恍惚,也不知听到没听到翡心的话。   “好疼……好累……我想睡一觉。”无力地呢喃完整一句话,张氏感觉眼皮子越来越沉重,不禁缓缓闭上了眼睛。   几个产婆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冷汗热汗冒了一身,连忙喊道:“不好!不能让太太闭上眼睛,一旦昏过去了就是一尸两命!快把她掐醒!”   “啊——!”   十指连心,指尖和人中一齐被人针对,张氏痛叫一声,即将合起来的眼皮子一下子就分开了。   这一声传到门外,贾赦一个哆嗦顿时弹跳了起来,心中焦急地呼唤贾瑚带着他的好运气快些回来。   “然后呢,怎么办?”翡心急得直哭。   “得想办法止血,血这么个流法,孩子没生出来就要流光了。大夫怎么还不到,真真是急死人了。”产婆是指导张氏生产的空隙,只来得及抽空快速说了一句,就又专心应对起张氏了。“太太积攒力气,吸气……”   “翡……翡心……我可能不行了……你……你告诉老爷……叫他好好对待瑚儿……否则……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张氏气若游丝,断断续续交代完一番话,眼见就又要力竭闭眼昏迷了,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产房的门扇被不明物体撞了开。   张氏吓得下意识往下用力,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肚子里出来了。然而张氏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见了贾瑚的高喊声,惊了一下,身体再度向下发力。   “阿娘——!”   贾瑚眉心处的沉寂了许久的金色“瑞”字一闪一闪,飞出了一团米粒大的祥光后,在他出声的刹那立即隐没不见了。   涂渊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闻声,人群齐刷刷跑到屏风前面。   翡心凝望着面前的一虎两人,蒙了一下。“瑚哥儿,十三皇子,你们怎么破门进来了?”   “哎哟,两位公子,产房不是你们该进来的,快快出去!”产婆有心把人往外推,可一见贾瑚与涂渊身下的母虎,立刻就变得畏手畏脚,不敢乱动,只希望能用言语说动着二人出去。   屏风后面,张氏眨眨朦胧的眼睛,伸手道:“等等……来个人帮帮我,我好像生出来一半了……”   她的声音比蚊子还小,全让产婆劝说贾瑚的声音压下去了,屋内无人听见。   “不行不行,大家说阿娘难产情况危急,有瑚儿在身边就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生下弟弟了。”贾瑚坚决摇头,认真道:“瑚儿能带给阿娘好运气的!”   “要我怎么说才好呢,产房真不是两位贵人该待的地方,太太的情况耽搁不得,你们去外面等着可好?”产婆试着和他们讲道理,“太太需要大夫,要不然两位去看一看大夫到了可否?”   无人理会的张氏继续发出微弱的挣扎,“你们……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然并卵,声音太小,还是没人听见。   而此时一股暖流不知从何处涌了出来,温暖了张氏冰凉的身体,使得她精疲力竭的躯壳充满了力量。   她望着房顶喃喃道:“算了,又不是没生过,我还是自己生吧。”心好累,好无奈。   一回生,二回熟。生过一回贾瑚,张氏已经熟悉了生产的步骤。   眼下胎位已正,血流渐停,她闭眼咬牙一使劲,几次之后孩子便顺着力道滑了出来。   霎时间,“哇哇哇”的婴儿啼哭声穿破房顶直冲云霄,屏风另一侧产婆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声音?”产婆们呆滞脸,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翡心咽了咽口水,愣愣回答:“……好像是……婴儿的哭声。”   被几人拦着的贾瑚,望向隔离了他和张氏的屏风,挠脸道:“我弟弟哭了?在肚子里没出来也能哭吗?”   几人产婆对视一眼,忽然不约而同地转过身越过屏风看张氏,登时撞入了她满是怨念的眼睛里。   “这回能听我说话了吗?”张氏干巴巴道:“我想说,孩子已经生了出来,血也不流了。你们抱孩子去洗澡,我先闭一闭眼睛休息一会儿,大夫来了再给我瞧瞧身体。”   产婆们左边眼睛弹出了一片省略号,右边眼睛布满了惊叹号,整个人进入了游魂状态。“不是难产吗?不是支撑不下去要昏了吗?怎么突然一下子就生出来了?”   张氏露出了一抹微笑,“多亏了咱们家瑚儿。”   产婆们满脸木讷地抱着孩子做清理,闻言惊道:“原来大公子说留在您身边能给您带来好运气,让您顺利生产,不是说笑的?!!”   “家里头藏着这么个福娃娃,您日后的好日子定多得过不完啊!”她们羡慕道。   这时候,张氏脑海中浮现了皇帝要求保密贾瑚福运无双特质的记忆,眼睛一转,微笑否认道:“哪能啊,是因为刚才听见瑚儿的撞门声还有他的喊声,我连着吓了两回,身体下意识使劲,这才生出了孩子。”   大实话,没撒谎,只是隐瞒了一点东西而已。   不过陛下,瑚儿的特殊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瞒住的,陛下你还是趁早死了遮掩的心吧!   屏风外面,听见里头的谈话声,翡心赶忙把自己当思绪从惊叹号的海洋里拉出来,笑得露出了牙龈肉。   “太太已经平安生下了孩子,小祖宗你们这会子总该放心了吧。好了好了,快出去外头告诉老爷喜讯。待我们收拾好,便抱着孩子给你们看个够。”   她半推半哄,总算将贾瑚、涂渊和大虎弄了出去。   站在门前,不理会凑过来的贾赦,贾瑚喜滋滋地抱住涂渊猛蹭。“瑚儿有弟弟啦!一定会和养雁雁、鱼鱼们一样,将弟弟养得胖胖的。   涂渊:“……”别吧,他张大了会想活吞了你的。   贾赦的笑脸转瞬裂成一片片。   你的大雁和锦鲤已经胖成了球了你知道吗?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养弟弟!他长大知道了真相会哭的! 第52章   转眼七个春秋,贾瑚的身体便如那春日抽条的柳枝, 从短圆的莲藕身长成了不蔓不枝的青莲茎。   半大的少年郎, 虽还未长成, 但有如玉映的眉宇间已可见成人时候的非凡风采。   此时,当年与贾瑚共同进学的皇子, 到如今大多数都离开了尚书房,正式领差进入了朝廷办事。只剩下了十六、十七皇子两个小的还在继续学着。   贾瑚身为涂渊的伴读,自然要随着涂渊的离开而离开。不过, 皇帝和太后不舍涂渊早早出宫开府, 因而涂渊还留在宫中居住, 所以即便贾瑚已不再去尚书房,也还成日往宫里头跑。   “十三哥!十三哥!你在哪里?”   能在皇宫里恣意喊叫的只有贾瑚, 宫人们尚未看到他的人影, 隔着大老远听见了声音, 脑海中立时显现出了贾瑚春花烂漫的笑靥。   涂渊闻声走出书房, 自然而然地张手接住扑来的人影。“今日你不随先生学习吗?”   涂渊口中贾瑚的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被贾瑚甜得天天吃糖的莫大儒。   贾瑚的年纪小涂渊几岁, 涂渊离开尚书房那年他才十一, 还没到停止进学的年纪, 因此便拜了莫大儒为师习文,另一方面跟随其外祖张父习画。   如今尚书房里的皇子仅剩下了两个,莫大儒三天两日进宫一回便可, 其余时间要不就是教曾孙,要不就是教贾瑚。   贾瑚从涂渊身上滑落站定, 脆声道:“你忘了吗?今日先生要进宫教十六和十七。”   贾瑚的外形长得比七年前成熟了,但因为周围的人总保护着他,见识的人性阴暗少,他的性子还是一如往昔的天真纯粹,一笑甜进人的心坎里。   涂渊回想了一下日期,轻柔摸了下贾瑚头顶道:“是我记错日子了,什么事如此高兴?”   “我跟你说,我今日在养锦鲤的鱼缸里发现了十多条小鱼崽崽。七年了,琏儿都长到我大腿腰部高,他们终于生小宝宝了。”   贾瑚抱着涂渊又蹦又跳,兴奋地和涂渊分享好消息,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流淌着揉碎的星光。   “当真!”涂渊越长大越少在人前笑,如今听闻不孕不育七年的锦鲤终于诞下了后代,眼睛里露出了一抹喜色,不禁展颜笑开了。   蓦地,思及自己宫殿里同样不孕不育七年的锦鲤,他弯起的唇角一下子变平,眉头皱了起来。“可是为何我养的还是没有动静?”   贾瑚思忖片刻,一本正经的分析道:“自琏儿出生以后,我天天起床都要催它们一回,足足催了七年未曾间断,这才终于生了一窝。想来是你催得少了,它们才没有生?”   若是他养的那两条心机鱼在场,听见了贾瑚的这番话,必定会大呼大叫:就是因为你天天催,我们压力大,才会花了七年的时间孕育出后代!   然而两条心机鱼并不在此,真相无人得知。   贾瑚抬手抹平涂渊眉心的褶皱,提议道:“要不,我替你去催催它们?”   说着,贾瑚自然牵起涂渊的手往其宫殿走去,止步在了鱼缸面前。   涂渊坐在一旁,专注地注视着贾瑚半个脑袋伸进了鱼缸里和锦鲤交流。   片刻后,贾瑚刷的一下伸头出来,桃花瓣似的唇瓣微微分开,双目瞪得圆溜溜的,一副十分吃惊的模样。   他盯着潜入水底的俩鱼眨巴眨巴眼睛,机械转头透露看向涂渊。   “怎么了?”涂渊拉他过来问。   贾瑚反握住涂渊的手,张了张嘴,道:“十三哥你做好心理准备,我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涂渊心下一动,视线移至鱼缸,猜测道:“莫非……它们不孕不育,不能生?”   贾瑚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到底能不能生?”涂渊不解问道。   贾瑚抓了抓脸,坐在涂渊身边,下巴垫在桌面上,用湿漉漉的眸子瞅他。“是不能生,不过不是因为它们不孕不育,而是因为……因为你养的这两条是公的,根本没法子生鱼宝宝。”   涂渊:“……”   贾瑚悄悄拉住涂渊的尾指,轻轻扯了下,轻声安慰道:“你不要难过,要不然咱们和皇帝伯伯商量一下,从他那里换一条母的过来?”   涂渊面无表情,“父皇的那几条,这些年来同样没有生过小鱼,如果也全是公的怎么办?”   贾瑚:“……”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主持大师挑鱼的眼光就真的无人能比了。”贾瑚越说声音越小。   涂渊冷漠脸,“眼光是真的好啊……”   突然,一连窜笑声平地炸响,殿门之外四个人影笑到七扭八歪,不能自抑。   “噗嗤!”   “哈哈哈哈哈!”   “哎哟,全是公的,笑死我了!”   顺着声音望向殿门处,十一皇子等人熟悉的脸庞清晰地映在了贾瑚明澈的黑瞳上。   他弯眸一笑,小跑过去,把笑得蹲在地上起不来的几个皇子拉进宫殿。“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十一皇子捂着笑痛的肚子道:“来了有好一会了。”   “我们今儿个刚好一同进宫探望母妃,听说你进宫,就都来了十三这儿。想不到却听见了如此不得了的东西。都是公的,哈哈哈……”十四皇子一边笑,一边回答。   生活中没有贾瑚之前,出于防备,涂渊和这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异母兄弟之间的感情,虽不及他和前头更早成年的皇子剑拔弩张,但也颇为冷淡。   然而,从七年前贾瑚入宫伴读开始,一切就发生了很多的改变。   当年尚书房的一众皇子,除却九皇子和站在他一边的十五皇子,其余六名皇子因为贾瑚之故,和涂渊的感情愈发加深,发展到了如今的嬉笑打闹,无所顾忌。   六皇子等几个最先成年的皇子,原先以为十一皇子诸人成年后,会毫不犹豫地加入他们夺嫡的大队伍,和太子,和他们斗得你死我活,致使夺嫡争斗更加激烈化。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实和他们想法完全一个天一个地。   因为和涂渊、贾瑚感情甚好,一领差事入朝,十一皇子四人立刻就成为了铁杆的太子挡。料想,等十六、十七皇子成年后,太子挡中还会多出两个助力。   而朝廷上,由于四人的加入,太子挡的优势一下子明显了起来,压得对手们喘不过气。   六皇子这些人气得直跳脚,掏空了心思挖墙角不成,反还因此被涂渊几个合伙算计了一遭,损失惨重。最终捂着气爆火乍的肝,把自个儿关在屋子里摔砸东西,大骂涂渊、大骂太子狡猾。   “实在不行,你们就去跟护国寺主持说明情况,到护国寺莲池换两条母锦鲤回来。”十一皇子忍笑道:“事出有因,主持应该会理解,不会拒绝的。”   十二皇子赞同一点头,“十一哥说的有理。不过瑚儿,护国寺里的那位主持大师,护着莲池吉锦鲤护得死紧死紧的。这些年来,除却你们手上的那几条,连鳞片都不肯送人一片。待你的锦鲤崽子张大一些,可否送我们一条。”   “没问题,小鱼很多,大家都有。”贾瑚欣然应下,话锋转弯又道:“今天你们不忙活,要来我家看看吗?”   “必须的,许久未曾见过大虎了,看鱼宝宝的时候顺便撸一把大虎。”十一皇子搓手期待地说。   贾瑚想了想母虎最近的异状,提醒道:“大虎近段时间脾气不好,可能不愿意给你们摸。”   贾赦把母虎当闺女养,母虎把他小儿子贾琏当儿子养。贾瑚不用去尚书房伴读以后,母虎已不必送他入宫,多数时候陪同于贾琏身侧。   涂渊担心的问道:“脾气不好?怎么了?是谁惹它生气了吗?”   “我问过大虎了好几次了,每次它都是说它害羞,不好意思说。”贾瑚鼓了鼓腮帮子,“我也不知道大虎害羞什么?”   众人:“……”   他们懵了懵逼。   一头虎,特么还会害羞?!   骗人的吧!   涂渊面瘫脸道:“抱歉,恕我无法想象大虎害羞的模样。”   十一皇子四人木着脸齐齐点头。   一行人因害羞的母虎内心复杂,上了撵轿,离开涂渊的宫殿径直往宫门方向而去。   停在了宫门前,拒绝了宫人陪同,贾瑚一行人刚要上马,便发现了前方不远处九皇子和六皇子兄弟的身影。   看样子,他们是进宫探看其母的。   数年间,当年的贵妃娘娘还呆在小小的嫔位上,无论六皇子怎么努力,皇帝都没有恢复其贵妃位的意思。   倒是九皇子解除了禁足,出宫开府了。   也不知晓六皇到底是如何调校他的,这些年来九皇子的暴脾气不见了,整个人却是阴郁了许多。看人的时候,双目满是阴鸷,宛如黑暗中的一条毒蛇,叫人心里毛毛的。   涂渊、十一皇子几个统一换上了假笑,同走来的六皇子兄弟打招呼。“见过六皇兄、九皇兄!”   贾瑚亦跟着见了礼。   六皇子微微颔首,和他们寒暄了三两句话,便与之擦身而过。   待听到身后响起了马蹄声,他才眯起眼睛回头,目光微闪地注视着涂渊和贾瑚他们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了方收回目光。 第53章   把马匹交给下人牵到马厩里吃喝,贾瑚熟门熟路地领着涂渊五兄弟往荣禧堂去。   荣祠堂宽敞, 位置环境又好, 七年前贾政一房分出去后, 贾赦就迫不及待清理赶紧二房留下的所有痕迹,拖家带口搬了进来住。   自从那时候起, 整个荣禧堂就被母虎圈了起来,作为自己的新地盘。   凡是没有经过它承认的人擅自闯入,一定追你八条街, 吼得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生怕惹到这位虎祖宗, 贾赦黑历史遗留下来的一帮子小妾, 还有别处的下人通常都是不敢随便接近荣禧堂的。   故此,相较于二房居住时候, 迎回了正经主人的荣禧堂反倒没那么的人来人往, 显得嘈杂闹耳朵了。   不过不嘈杂, 并不代表冷清。   头两年还是贾瑚肚子一人带着虎、雁疯跑, 后来贾琏长大会自己走路了,兼之大雁产下了不少的后代, 荣禧堂这处地方便成为了两兄弟专属的玩乐天堂。   特别是贾瑚休息不用进尚书房的那几日, 到处都充斥着他们的笑闹声、雁群的嘎嘎声以及母虎的兴奋吼叫声, 很是热闹。   今儿个贾瑚带着小伙伴们进去,大老远的就听见了贾琏的兴奋大笑声。   再往里走近,众人很快便看见了一只圆滚滚的红团子, 举着纸风车一边笑一边跑。在他的身后是一群个头由大到小的大雁,身形和他一样的圆滚。   那副画面, 便如同鸭妈妈带着它的鸭宝宝跑步玩乐,颇为滑稽,令人不自觉发笑。   清脆如铃的笑声中,隐隐飘过来一阵男子的痛哭声,涂渊忽然顿步问道:“貌似有人在哭。”   贾瑚鼓了鼓婴儿肥的小脸,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肯定道:“哭得像杀猪似的,一定是我爹。”阿爹爱哭的毛病总改不掉,这些年来哭声越来越难听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哭多哭坏了嗓子。   “琏儿,你过来。”贾瑚招手唤贾琏过来,问道:“这哭声是怎么回事?阿爹怎么又哭了?”   贾琏相继向涂渊五人问好,惹来十一皇子四人一顿揉搓。   贾瑚幼小时,小模样可爱得不行,他们老早就想动手揉了,但是涂渊护崽子护得紧,他们直至如今也没能得手。不得已,十一皇子等人唯有退而求其次,一致盯上了贾琏,一有机会准要揉一把。   贾琏拔萝卜似的,从十一皇子怀里拔出自个儿的脑袋,摇头回答贾瑚的问题。“不知道,哥哥你出门以后,阿爹带了一个老爷爷回来给大虎看身体。老爷爷一走,阿爹就捶地猛哭了起来。阿娘越劝他就哭得越凶,一直哭到现在。”   涂渊猜测道:“你说最近大虎脾气暴躁,莫非是大虎身体出事了?”   “不可能。”贾瑚想也不想就摇头,“除了胖了一点,有时候不许阿爹他们碰它,它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的。”   “再者说了,假如大虎当真身体出了毛病,整个荣禧堂就不会只有阿爹一个人在鬼哭狼嚎了。”   十一皇子出声道:“何须在此瞎猜,进去一问不就清楚究竟了吗?”   “也对。”贾瑚拍拍贾琏脑袋,“琏儿也一起去吗?”   贾琏点头如小鸡啄米,十一皇子见状,弯腰准备抱起贾琏一同进去,然而双臂颤巍巍的险些没抱起来。   走了两步,他就撑不住把贾琏塞给了人高马壮的十皇子,垮着脸悄悄摸到贾瑚身边,小声道:“你都把你弟弟养得胖成了球,晚几年这般身形就不好看了。瑚哥儿你不考虑考虑,让别个人接手养你弟弟,稍微控制一下他的吃食?”   涂渊瞄了眼十一皇子的肖似瘦弱书生的身形,“是你自己太弱了,从前骑射剑术课总偷懒,这才手无缚鸡之力,连个几岁大的娃娃都抱不起。叫朝中的那些对头知道了,笑掉大牙都是轻的。”   涂渊九岁之前弱不禁风,是个妥妥的病秧子。幸而数年来在贾瑚的福运影响之下,摆脱了病弱的影响,习武习文两不误。论武力,反超了打小健康少病的十一皇子不知道多少。   贾瑚瞬间包子脸,委屈巴巴地说:“实话告诉你吧,两年前阿娘就不许我养琏儿了。一直是大虎盯着他吃东西,喂起琏儿来,连我娘也阻止不了。至于我爹,大虎叫他向东他绝不往西,就更不能指望了。”   众人:“……”虎养的,厉害了。   说话间,贾瑚一行人已看到了贾赦的身影。   只见母虎卧趴在草地上,半眯着眼睛惬意地甩尾巴,而贾赦就坐在母虎面前一丈开外的地方,疯狂哭嚎的同时,揪得满地都是草叶子。   在两者的不远处,张氏用绢布塞住了耳朵,坐在凉亭里优哉游哉的绣花,看也不看贾赦一眼。   十一皇子四人面面相觑,贾瑚却已拉着涂渊的手径直走到了贾赦身旁。   贾瑚蹲下来,一手牵着涂渊不放开,一手乖巧地贴在膝盖上,水润润的大眼睛打量贾赦哭红的双目问道:“阿爹你哭什么?嗓子不想要了吗?”   “不要就不要了,心里吃了黄莲一样苦,还不许我哭一哭吗?”贾赦捂脸哭唧唧道。   “苦?”贾瑚从善如流地扒开涂渊的荷包,拈出了一块糖,塞进了贾赦张开大哭的嘴里,拍拍他的狗头安慰道:“给你吃颗糖甜甜嘴,吃了就不苦了。”   “当我是你弟弟吗,这么轻易的就被你哄到?”贾赦兔子眼瞪了贾瑚一眼,一口叼走他手上的糖块,宛如对待仇人一般咔嚓咔嚓咬碎。   “呜呜呜……我的闺女,你的命好苦啊!都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雄虎糟蹋了……呜呜……”   贾瑚:0.0   “什么意思?阿爹你说清楚一点。”贾瑚和涂渊对视一眼,旋即扯动贾赦袖子问道。   贾赦抽抽搭搭,声泪俱下。“它这几天不是脾气不好吗?我担心它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便请了京城里最有名的老兽医来。”   “谁成想!那老兽医看了一眼它的肚子就说它怀孕了!脾气偶有暴躁很正常!!”   “原来大虎不是被我喂胖的吗?”贾瑚小眼神迷茫,眨巴一下,懵逼地瞅着涂渊。“而是怀虎崽崽了?!”   十一皇子抱拳贺喜,“吉锦鲤刚产下鱼宝宝,家里的大虎又怀了崽崽,双喜临门,恭喜你了瑚哥儿!”   贾瑚注视着满眼慈母神色的母虎,反应过来道:“对啊,这是喜事,阿爹你哭甚?”   贾赦兔子眼转瞬间更加红彤彤了,“喜个屁,没有一丝丝的心理准备,闺女就要生崽子了。要是让我知道是哪头杀千刀的雄虎干的好事,我一定水煮了它!”   “闺女长大了,早晚要出嫁。生崽多正常,你该为它高兴才是。”十一皇子意思意思劝了一句,马上转过话锋道:“那么问题来了,没听说附近哪家养了虎,它是怎么怀上崽的?”   贾赦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呜呜……何止附近,京城里除了咱家,还有哪家养有虎的?……就是因为找不到那不负责任的狗东西,我才哭的……呜呜……我的闺女啊……”   说罢,贾赦那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嚎声再度响起,贾瑚两手捂着涂渊耳朵,涂渊两手遮盖住他的耳朵。   “你别哭了,不就是闺女吗?我叫阿娘再生个闺女给你行了吧?”贾瑚受不了贾赦的哭嚎声,不经大脑,随口喊了一句。   贾赦听见了下意识回道:“一个哪里够,要两个!”   贾琏趴在十一皇子背上,也出来凑热闹。“我也要妹妹,琏儿也要!”   贾瑚拍拍大的头,又拍拍小的头,连声应道:“好好好,都有都有。”   贾赦马上指着亭子里两耳不闻外事,一心只绣花的张氏,道:“你嘴巴比佛祖还灵,快去对着你娘的肚子说你想要三个妹妹。”   “阿娘的肚子这般小,好像装不下三个,不如改成一个行吗?”贾瑚犹豫着开口道。   “不行,又不是要她一次生仨,一胎一个也行。”贾赦坚决摇头。   旁边十一皇子望见贾赦眼眶里凝起了两泡眼泪,太阳穴狠狠一跳,连忙拉住贾瑚道:“算了算了,瑚哥儿你就答应你父子你吧。”怕了怕了,真是怕了他贾赦了!   说罢,他转身背对着贾赦,在贾瑚耳边低声细语道:“说一说而已,又不会真的怀上,权当做哄你父亲。”   说一说而已?   亲眼见识过贾瑚嘴巴的威力,知道真相的涂渊,面无表情。   他斟酌了一下,含蓄开口道:“你不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却不是可以随便出口的。”   十一皇子对贾瑚的力量一无所知,仍在坚持己见。“怀孕乃大喜事,又不是晦气话,有什么好顾忌的?”   贾赦泪汪汪,贾琏眼巴巴,再加上身边还有一个十一皇子不停劝说,贾瑚想了想,最终妥协了。“好吧。我说就是了。”   他怀揣侥幸心理想着:好多年没开过口了,兴许不灵了呢。   如是想了想,贾瑚一回神,就让贾赦和贾琏共同推攘走到了张氏面前。   小矮瓜贾琏站着,贾赦拽着贾瑚蹲了下来,父子三人,六双乌溜溜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张氏肚子。   张氏发现了面前的三个人影,放下绣品,拿掉堵耳朵防噪音的绢布,疑惑问道:“都怎么了?”   “说,赶紧的。”贾赦戳了戳贾瑚手臂,催促道。   贾瑚抬头,一双宛若黑宝石的大眼睛和张氏对视到了一起,不自觉用上了小时候说话的软绵绵语气。“阿爹和弟弟想要妹妹,叫瑚儿对你的肚子许愿。阿娘,瑚儿可以说咩?”   张氏低头看了看贾赦的狗狗眼,接着偏头瞧了瞧贾琏的星星眼,倏尔温柔一笑,轻抚贾瑚头顶道:“随你吧。”这父子三人,又玩什么花样?   贾瑚蹭了蹭她的手,双目对准张氏腹部道:“锦鲤生宝宝了,大虎也怀崽崽了,阿娘生个妹妹吧!这样咱们家就三喜临门了!”   贾赦提醒道:“三个!”   贾琏叫嚷道:“三个!三个!”   贾瑚无奈补充道:“好吧,要三个。”   “……”张氏摸儿子脑袋的手一顿,旋即反手一巴掌拍在带头叫嚷的贾赦头上。   还三个,当她是猪吗? 第54章   向张氏的肚子吐出了愿望,贾赦总算被贾瑚安抚了下来。   他不再对着母虎哭嚎, 反倒兴致冲冲琢磨起了给虎闺女买什么猎物补身体, 希望它多生几个毛绒绒的小虎崽, 来年和他的三个小闺女姑姑作伴。   且不提张氏听了贾赦的打算后,又是如何的手痒痒。   但说涂渊无兄弟被贾赦弄得满头黑线, 忙不迭随着贾瑚进了屋子里挑吉锦鲤的鱼崽。   四位皇子四颗脑袋凑到鱼缸上方围得密密实实的,只留下了几条小缝隙。“好小条,看起来一模一样的, 要怎么挑?”   “是啊!身形几乎一样, 花纹也还看不出差别, 要不然等它们长大一点,我们再来挑选?”十一皇子看得眼花缭乱仍看不出每条鱼崽的区别, 颇为苦恼地摸了摸下巴。   涂渊提醒道:“也就是眼下瑚儿的吉锦鲤诞下后代的消息没来得及流传开, 你们才能慢慢的挑。如果不事先定下来, 一旦消息传开了, 你们确定到时候还能抢得到吗?”   全京城不知多少人因为求不到护国寺的吉锦鲤怨念不已,若叫他们知道贾瑚所养的锦鲤诞下了鱼宝宝, 还不得疯狂起来。   鱼宝宝只有十几条, 其他人上门求锦鲤宝宝, 贾瑚可以不给。但是莫家、张家、贾家内部、董家……这些与贾瑚关系亲密的家族一旦开口,贾瑚必然不会拒绝。   到时候,鱼都给别人挑走了, 可不就没十一皇子四人的份了吗?   “亏得十三弟提醒,不然我都忘记了周围还有一群饿狼。”十一皇子如梦初醒, “那咱们还是先把鱼定下吧!”   十四皇子凝视鱼缸的鱼宝宝发愁,“瞧着都一个样,真的好难挑。要不咱们闭上眼睛指中哪条是哪条,看天命如何?”   贾瑚两步上前,一个一个把鱼缸上方的脑袋拔起来。“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们挑。你们都站好了,让鱼宝宝来挑你们。”   十一皇子张大嘴巴,呆呆道:“还、还能这样?”   “当然!”贾瑚说着率先抓起十一皇子的手放入水中,接着又依样画葫芦抓了右手边十四皇子的手,朝着鱼缸里的鱼宝宝道:“你们瞧瞧这俩人长得可合胃口,愿意跟他回家的就过来咬一咬他的指头。”   “……这样真的行吗?鱼选人,听起来挺不靠谱的。”十一皇子十分地怀疑贾瑚的办法。   贾瑚两眼盯着鱼宝宝,头也不抬就道:“靠谱!”   涂渊鄙视了十一皇子一眼,点头附和道:“比你靠谱!”   半晌,一条鱼宝宝都没有游过来。   “看吧,我就知道这样没用,鱼哪会自己选主人的?就你们一直说靠谱!”十一皇子轻轻哼了哼,麻溜地收回了手,不陪贾瑚和涂渊两个傻子玩。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见了十四皇子兴奋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有鱼宝宝游过来咬我了!十一哥你看,鱼咬住我指头了!哎呀,好痒!不过很可爱就是了!”他两眼一眨不眨,激动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抱起鱼宝亲一口。   十皇子和十二皇子见状,忙不迭伸手入水,很快又有两条鱼宝慢悠悠地游了过来,含住了他们的手指头。   当下,屋子里回荡满了三人疯一样的笑声。   十一皇子后悔不迭,这一回不用贾瑚帮忙,他就快如闪电地把手放进了水里。   良久良机,没有一条鱼宝游动去触碰他。   十一皇子的玻璃心碎了一地,忘记了鱼选人带来的震惊。   “凭什么都没鱼选我?”他委屈巴巴,羡慕地看着兄弟们和鱼宝欢快互动。   涂渊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帕子,擦干净贾瑚两手的水渍,轻声道:“万物有灵,你以为它们听不懂人话,其实未必。”   “真不愧是护国寺所出,感受过佛光,吃过香火的吉锦鲤后代,就是非同凡响。”十四皇子轻点了点自家鱼宝的小脑袋,惹来对方温柔的啃动,两眼发光夸赞道:“乖乖真棒,待会儿爹爹就带你回家。”   他父爱高涨,这就开始以爹自称了。料想不必多久,继虎闺女控贾赦之后,世间很快就要多出一个鱼儿子控了。   贾瑚瞅了瞅自己干透的手掌,仰头冲涂渊甜甜一笑,转而看向十一皇子道:“它们还是一群小宝宝,比较容易生气。可见是听到了你质疑它们的话,恼了。你道个歉吧,要不然今儿个可能没有鱼宝愿意跟你回家了。”   “跟一群鱼道歉,这得有多傻。我堂堂一个皇子,不要面子的吗?”十一皇子小声嘟囔。   这时候,十四皇子忽然拨动水波,对自家的鱼宝道:“乖乖,再来亲亲你爹爹。”   十一皇子斜眼偷瞄,目睹鱼宝乖嗒嗒地用鱼唇亲吻十四皇子指尖的画面,立时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他当下趴在鱼缸上,诚恳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小看你们的智商了。鱼宝宝,来一条跟我回家吧,我保证把你当儿子疼。”   贾瑚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纳入了这一幕,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一句话——真香现场!   那是他前世躲在某一处芦苇丛里,从一对路过的男女口中偶然了解到的,觉得用来形容当下十一皇子自己打自己脸的场景再合适不过了。   道完歉,十一皇子眼巴巴地瞅着鱼缸,等了又等,等到他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有一条鱼宝宝扭着尾巴温温吞吞地游到了他的手附近,犹豫半晌,一口咬在了他的食指上。   十一皇子感动的,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漂亮话不要钱似的脱口而出。幸好他漂亮话的目标是一条鱼,如果换做是个女人,一准已经被他哄得找不着北了。   贾瑚的目光从化身沙雕爹的十一皇子移动到其他三人身上,出声问道:“鱼宝宝们还比较小,需要细心照养,你们是想留在我这儿养一阵子,还是今日就带走。”   四人不假思索,异口同声道:“若莫先生和张大人几个来抢,你拦都拦不住,我们还是带回家比较放心。”   他们说的是事实,不过贾瑚听了后双颊仍然鼓了鼓。   “好吧,我叫人取几个小的鱼缸来,让你们装进去带走。”贾瑚捂住自己的脸颊,轻轻一按而下,按瘪了圆腮,朝门外脆声喊道:“取四个小鱼缸装上清水带进来给诸位皇子。”   门口处传来一声应答,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丫鬟抱着巴掌大一点儿的瓷鱼缸踏入了屋子。   四个沙雕爹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各自的鱼宝儿子,缓缓放了进去,欢欢喜喜,宝贝似的抱着回家。   第二天下朝之后,太子阵营的众位大臣,瞧着以十皇子为首的四个沙雕爹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的模样,不由得问道:“几位皇子遇上了什么喜事,可否说出来让下官们也高兴一下?”   其他官员、皇子本着探听敌情的心理,不着痕迹地围了过去偷听。   四个沙雕爹只管乐呵呵笑,谁也不说话,以致于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连带涂渊一起被困在了人群里。   后来,连太子也开口问了,涂渊才不得不说出实情。“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儿个瑚儿养的护国寺吉锦鲤后代诞生,他们几个受瑚儿邀请去了荣国府一趟,有幸一人领养了一条。”   “护国寺的吉锦鲤?!”   吉锦鲤是祥瑞,它们的后代自然也是祥瑞。   护国寺主持吝啬的令他们咬牙切齿,荣国府的人应当挺容易说话的吧!带上礼物上门,说不定就能请回一条镇宅祥瑞了!   如是一想,一众官员登时蠢蠢欲动。   他们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涂渊一眼看穿。   “诸位还是别白费心机,这一批吉锦鲤的后代仅有十几条,瑚儿先生家、亲戚家、友人家送一送,眼下约莫已经送完了。”他淡淡道,毫不留情地敲碎了众人的希望。   毕竟是自己人,太子见众官员一下子变成了蔫茄子,不禁安慰道:“诸位大人不必失落,当年父皇亦送了孤两条吉锦鲤。当它们诞下后代,孤必当赠予尔等。”   涂渊犹豫了犹豫,还是把盆冷水泼了出去。“皇兄有所不知,瑚儿昨日检查了我的吉锦鲤,言说全是雄鱼,无法生育后代。你和父皇所养的七年未生产,极有可能亦是一样的情况。”   他非常的怀疑,护国寺主持是故意送的雄锦鲤。也就是瑚儿运气好,主持千防万防防不住,才幸运地得到了一条雌鱼。   太子:“……”好狠的主持!   官员们:“……”这位主持大师不光吝啬还是个狠人,真的很棒棒!呵呵!   默默咽下一口老血,众位太子党官员围住十一皇子四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要去他们府上拜访。   目视他们一群人热热闹闹的离开,四下无人之际,九皇子眼底深处飞快划过一抹阴狠。   “不就是两条破锦鲤的后代吗?有什么好炫耀,有什么好得意的!”话从他口中出来,给人一种宛如蛇吐信子般的渗人感觉。   六皇子唇角噙笑,面上一片晴朗,看不出半点阴霾,似对刚才的画面满不在乎。   他拍了拍九皇子肩膀道:“看时辰,客人大概已抵达府邸,咱们该回府待客了。”   他这些年来一和太子一方的人对上就诸事不顺,去了许多寺庙道观面拜神无用,求护国寺主持出手相助又求不到人。   眼见六皇子为之焦头烂额,他的门客们亦是心焦不已,纷纷想办法寻找解决之道。   终于,数月前六皇子的某一个门客打听到,当年和护国寺主持争夺主持之位的僧人,多年前离开护国寺前往了西族修行,于是前往西族请了那位大师回归中原。   今晨那位大师已经抵达京城,只不过六皇子赶着上早朝,没法子亲自到场,遂派遣了下属秘密出城接人入六王府。 第55章   六皇子宅邸,密室内。   一人独坐于桌前, 一身西族僧侣的衣着打扮, 有别于中原僧人。六皇子与九皇子甫一进入密室, 注意力立刻被此人僧人吸引了去。   不需要门客费口舌介绍,兄弟二人当下便知晓, 此人就是护国寺主持之师弟,那位多年前远走护国寺入西族修行的远峰和尚。   护国寺主持百岁有余,眉须尽白, 满脸褶皱。   一般而言, 身为其师弟, 远峰和尚年纪再小也不过小护国寺主持十岁。   偏偏眼前的僧人须眉皆黑,目光矍铄, 面部肌理虽有少许褶皱, 却不似老人般松松垮垮的, 年纪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   单瞧他这模样, 六皇子兄弟心中便有八分笃信他是身怀真本领之高人了。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齐步上前行过佛礼, 开口道:“远峰大师一路辛劳了。”   “贫僧远峰, 拜见两位殿下!”远峰和尚起身还以一礼, 口道了句佛号,方说:“辛苦不敢,贫僧一个遭人遗忘、默默无闻僧人, 能得两位殿下不远千里来请,当为贫僧之幸也。”   非但是模样, 便连他的声音亦是低沉有力,丝毫没有老年人苍老迟暮之感。   若他走出外面站在人前,不说自己是个九十多岁的老人,任何人也猜不出他的年纪。   当然了,就他如今的模样,只怕说了也无人信,只当他是玩笑之语。   双方互相见过礼,寒暄一二便相继坐下,准备长谈正事。   “六皇兄自从出生起路途就顺风顺水,却不知为何突然从七年前开始,他便与‘诸事不顺’四个字粘上脱不下来了。特别是,一旦遇上和太子一派相关之事,他便各种倒霉。”九皇子屁股甫一沾到椅子,就忍不住先开口了。   “我们都怀疑六皇兄不知不觉间遭了太子暗算,中了某种不知名的邪术,偏生护国寺主持执意不肯相见。还请大师瞧瞧我这位兄长,身上可有被人施了邪法的痕迹?”   远峰和尚天资奇高,然心不正。   正因为如此,其师早年才放弃了他,选择了天资次于他的护国寺主持继承主持之位。   早在护国寺为僧期间,远峰和尚就在暗处偷学了一些邪道之术。   后来竞选主持失败,他不忿之下离开京城远走西族,接触加入了西族长生教,就抛弃了在护国寺所学的正道之术,研究邪术一发不可收拾,将一条歪道走到黑。   而因为常年研究域外邪术,护国寺主持花了一生的时间去精通的相面术,远峰和尚只了解一些皮毛,深入一些的就不懂了,故此无法直接从面相上看出六皇子身上的问题。   他垂目寻思片刻,取出了一个似石非石、似金非金的巴掌大小钵。   把小钵小心谨慎放到桌面上,远峰和尚微微一笑,看向六皇子道:“此钵乃贫道之法器,还请六皇子滴一滴血进去,而后贫僧再施法检验一番。”   六皇子心中有所犹豫,可一对上远峰和尚年轻得过分的脸庞,以及他自信的目光,那丁点犹豫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取出随身佩戴的匕首,轻轻在自己的指腹上划破了一道小口子,挤出了一滴鲜红血滴抹在了钵底。远峰和尚见状,微微颔首,闭上双目神情严肃地念起了一段众人听不懂的咒语。   估摸着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钵里的血液出现了变化,红色一点点被墨色包裹,直至变得全黑。   六皇子和九皇子惊骇地睁大眼睛,霍然站起身死死盯着钵底的黑血,面色铁青。   “大师,血液为何变黑了,六皇兄可否如本王猜测般的那样身中邪术暗害?”九皇子心急如火烧,抓着远峰和尚急追问。   远峰和尚端起钵感受一番,凝目透过黑气看见一抹一闪而逝的福运金光,心下大骇!   好厉害、好深厚的福运!究竟是何人所有!   中原有其护佑,岂能如教主所期盼的一样乱起来?   不错,远峰大师此次离开西族入中原,明面上看起来,是被六皇子的门客打动不远千里来助六皇子。   实际上,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利用六皇子,彻底激发诸位皇子的夺嫡斗争,致使中原大地陷入内乱战火,好让西族有可趁之机。   西族对中原大地虎视眈眈多年,然不及北族兵马强悍,可以明着和中原王朝正面刚,只能用一些鬼蜮伎俩偷偷摸摸地达成目的。   长生教乃西族秘教,打从一开始就是西族王室为了侵吞中原计划建立起来的。   远峰和尚加入长生教的数十年间,混到了副教主的位置,早不当自己是个中原人了。   在获悉六皇子门客秘密寻找他消息的那一刻,他突然灵光一闪,主动现身被门客找到,趁机来到六皇子身边夺取他的信任,好方便长生教暗中施展霍乱中原计划。   陡然意识到地方不对,远峰和尚转瞬遮掩了眼睛里的惊色,神情凝重地道:“说是邪术倒是不尽然。”   他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说明道:“确切来说,应该是太子那边机缘巧合得到了身怀大福运之人为助力,压住了六皇子的气运。一旦六皇子动了和太子一方作对的念头,霉气如同影子一样伴随于你身侧,叫你喝水都能塞牙缝。”   “二位殿下瞧这滴血,色如黑墨,可见这七年来霉运已经深入了六皇子骨髓里。除非那人身死福散,否则六皇子之难无法可解。”   老天爷当真厚爱中原,给了中原大好河山不算,竟然还送来了福运之子护佑。   福运之子具备转祸为福之力量,只要活着一天,中原就不可能乱起来,所以他必须死!   远峰和尚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暗芒,道:“不知二位殿下可知太子身边是否存在运气非常好的人,如果有,除掉那人,六皇子的困境自然而然便解开,届时自可如愿一飞冲天。”   语气中隐隐夹带着蛊惑,企图挑动六皇子和九皇子去杀贾瑚。   闻言,九皇子脑子里立即跳出了贾瑚的模样,急道:“倒是有一人,名贾瑚。”   “他运气的确非常好,不过大家都以为是他养了护国寺吉锦鲤的缘故。可如今听了大师的话,本王忽然想起,多年来父皇待他的态度一直十分特殊。料想,一定与他的‘福运’有关系。”   六皇子恍然大悟,他早就怀疑贾瑚身上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才能让皇帝分外厚待,现下总算知道追查多年的秘密是什么了。   思及正是犹豫贾瑚的出现,才让太子被废出现了转机,更是令自己倒霉至斯的根源,六皇子内心杀意暴涨。   感受到他身上溢散出的杀意,远峰和尚微微勾唇一笑。   荣国府里,正趴在涂渊的肚子上和他商讨母虎怀孕原因的贾瑚,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感染风寒了吗?”涂渊一脸忧色地探了探贾瑚额头温度。   贾瑚揉揉耳朵,软声道:“没有,就是感觉有人在念叨我,不怀好意的那种。”   “不怀好意?会是谁?”涂渊蹙眉,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就出现了几百个怀疑人选。   没办法,从贾家内部延伸到外部,看不过眼贾瑚的人不是一般的多。   内部只贾政一方,外部因为他和太子之故,敌视总和他粘在一起的贾瑚的人数,量就大了去了。   “不知道,管他是谁,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贾瑚脑袋枕着涂渊,身体在榻上滚来滚去的,不一会儿头发就全乱了。“我们继续来讨论到底是谁让大虎怀孕的。”   涂渊把自己几经思考过后的猜想说出,“京城里再没有旁的人家养虎了,如此,只能是京城外面的雄虎干的好事。”   贾瑚一听马上停止了熊猫式滚动,撅着小屁股,脸贴在涂渊的肚子上,侧着头瞅他。“京城外面?有也进不来城吧?”   涂渊拨开他脸上的乱发,微笑道:“话是这样不错,但是大虎可以出城不是吗?”   “大虎什么时候出过城了?除了我们带它去香山庄园玩的那几次,它哪一天出过门的?”贾瑚抓过涂渊的手指,用来挠了挠脸上的痒痒处。   突然,他因沉思而半眯起的眼眸刷的一下睁开,霍然坐了起来。“你是说香山?!”   贾瑚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仿佛一只受惊的小松鼠。   “香山有老虎吗?”他纠结地咬住手指,水润剔透的眸子巴巴瞅着涂渊要答案。   “父皇赐给我的庄园依山傍水,有虎不奇怪。我与你又常带大虎去庄园里玩,说不定它真在香山找着了伴。”涂渊说着顺势拔开贾瑚咬住的手指,“多大人了,还咬自己指头?”   “我还是个孩子,我还没长大。”贾瑚嘟了嘟嘴,索性叼住了涂渊手指磨牙。   亮晶晶、笑得弯弯的眼眸注视着后者,仿佛在说:看吧,我没咬自己的了!   涂渊:“……”往常总傻乎乎的,这会子倒是机灵了。   他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戳着贾瑚的两处酒窝,小声嘟囔:“有些人家的人,像你这般大的已经娶妻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小孩子?”   贾瑚没听清,小眼神迷茫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起来梳理整齐你的乱发。”涂渊曲指弹了下他的脑门,“大虎害羞不说,我们就自己去香山找。”   贾瑚熊抱住涂渊,耍赖压着他不起,模样笑盈盈,语气软绵绵道:“要你梳,不要别的人梳,不然我就不起来啦。”   涂渊一个灵巧的起身,一下子把贾瑚背了起来。下地的时候,嘴上连连应道:“行行行,都依你,都依你。” 第56章   贾瑚赖着涂渊给自己梳发整理平齐衣裳,拉着人便往门外跑。   院子里张氏瞧见了, 忙不迭喊道:“膳食就快弄好了, 你们两个急急忙忙往外跑, 还吃不吃了?”   贾瑚嗒嗒嗒跑着,头也不回就道:“我们去香山庄园吃。”   “现在已经午时, 时辰不早了,你们怎么还去庄园?”张氏冲着贾瑚和涂渊的背影问道。   “去找虎崽它们爹爹!今夜我们在庄园住,明儿早晨再回来。”   贾瑚顿步回头绽开一笑, 匆忙交代一句, 挥挥手拉着涂渊穿过月洞门, 当下不见了踪影。   一旁小贾琏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抢了张氏本想说的话说了出口。“唉, 这孩子。”   张氏噗嗤一笑, 点了点小贾琏鼻头, 笑道:“就你鬼机灵。”   贾琏嘻嘻一笑, 钻进张氏怀里。   母虎有孕在身,贾瑚这一次没麻烦它载, 而是上了涂渊的马车往城外而去。   车马尚在城内的时候, 由于街道行人不少, 赶车的速度不宜太快。出了城门,往庄园方向人烟渐稀,车夫就放开了速度。   马车防震不好, 一加速就开始颠来颠去的了。   涂渊发现贾瑚身体随着马车左摇右晃,双眉之间皱得紧紧的, 没怎么想就揽过他,用了自己的身体给他当人垫子。   待到抵达了目的地,马车停了下来,贾瑚反身就在涂渊脸上响亮地啾了一口。   “谢谢十三哥,亲亲你给你好运气!”   这俩人打小腻歪到大,亲亲抱抱什么的,身边的人早已习惯成自然,根本没想过要去纠正。而贾瑚和涂渊本人又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故而两人之间此类从小养成的习惯也就没改。   涂渊微笑揉了揉贾瑚脑袋,牵着人下车。   进入庄园地界,打发走了随同过来的侍卫,贾瑚蹲在地上,询问一只相熟的小兔子。“你可知山上有没有雄虎?”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贾瑚略微失望地拉着涂渊去了别的地方,寻了别的动物朋友询问。   直至他询问到了一群鸟朋友身上,事情才有了突破。   “雀儿你们飞的地方远,可晓得哪处山上有雄虎不?”贾瑚抚摸雀鸟的脑袋,柔声问道。   其他雀鸟一致摇头,唯独其中一只灰白色的“啾啾”两声,下巴尖尖对准了某个方向。   “谢谢你雀儿。”贾瑚亲了亲雀鸟的头顶道谢,对方过于害羞,咻的一下飞入了树丛里。   他捂嘴笑了笑,指着雀鸟告知的方向对涂渊道:“十三哥看那边,雀儿说穿过果林,一座有瀑布的高山上曾经出现过白虎的踪迹。”   贾瑚揪掉一片草叶子,哼哼道:“一声不响的就勾走了大虎,也不出来见见我们这些娘家人,真是过分!”   “白虎?”涂渊听了他的话,关注点突然跑偏了。“你适才说的是白虎,传闻中的瑞兽白虎,不是别的虎?”   白虎为瑞兽,涂渊只在古籍上看过零星记载,此外便是耳闻过某些传言,说白虎曾在南诏、神农架一带出现过。   未敢想,就在京城附近居然存活着一头瑞兽白虎。   闻言,涂渊不免吃了一惊。   贾瑚瞅着涂渊的态度,有点吃味,嘟着河豚脸道:“是白虎不错,但是瑚儿本身也是一个大祥瑞,你那么在乎它做什么?”   涂渊端详他一副小醋坛子模样,不由得摇头失笑。   “白虎难见,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他捏了捏贾瑚的鼻子,宠溺道:“放心,十三哥有你一个福宝宝就足够了。甭说白虎了,凤凰来了也不要。”   贾瑚这才展颜笑了,拉着他走向瀑布山。“走,咱们去会一会那头不负责任的臭白虎。”   母虎的娘家人贾瑚,宛若一头雄赳赳气扬扬的大公鸡,大摇大摆地闯入了白虎的地盘,直接向他喊话。   “大白虎,你在哪里?快出来!”   “有本事偷偷摸摸让我们家大虎怀了你的崽崽,你有本事就别怂!”   不晓得暗处的白虎是真没听见,还是听见了贾瑚的喊声故意躲了起来,贾瑚两人翻遍了半个山头都找不出半分它的影迹。   夕阳西下,眼看着天就全黑了,仍然一无所获,涂渊马上拉住还欲继续寻找的贾瑚,背着他下山回庄园。“天快黑了,今日就到这里了。剩下的另一半山头,我们明日再来翻找。”   贾瑚乖巧趴在涂渊背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气呼呼道:“直觉告诉我,那怂货就是躲起来了,如果明早还是找不到怎么办?”   涂渊冷笑一声,掷地有声道:“那我们就去找父皇借人手,就算翻遍了整座香山,也要把它翻出来负责!”   “好!就这么办!”贾瑚磨了磨自个儿的小虎牙,萌凶萌凶地说道:“就算到时候还是找不出来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和整座山的动物宣扬他的不负责任行为。”   涂渊“助纣为虐”道:“届时定要叫上我,我在一旁替你敲锣打鼓助威。”   贾瑚肆意欢笑,“那是必须的。”   许久,等到整座山头再也听不见了两人的说话声,树林深处的枯叶堆里爬出了一个雪白的身影,望着贾瑚消失的方向,身体害怕地颤抖了两下。   它一副死咸鱼的模样,蔫蔫地趴在地面,眼神看起来莫名有些委屈。   不是它不想去见媳妇和孩子,而是媳妇不许它进入媳妇的地盘好不?   上一回不过提了一句跟媳妇走,媳妇就追着它捶了一座山,差点捶爆了它的虎头。   说得倒是轻松,你们媳妇不是母老虎,不晓得母老虎的多可怕咧!   翌日,天光熹微白虎就重新躺进了那片枯叶堆里装死。   贾瑚跟涂渊从早晨翻找到中午,结果与昨日一样毫无线索。涂渊便和昨儿个承诺过贾瑚的一样,带着他打道回府,向皇帝借兵去了。   归京的路途不着急,马车缓缓而行,车厢内贾瑚气鼓鼓的,趴在涂渊怀里求安慰。   两人所不知道的是,六皇子听信了远峰和尚的蛊惑后,查探到了贾瑚行踪,派出来刺杀一个秘密刺杀团队伪装成了前朝余孽,正埋伏在他们的前路上。   只等着他们的马车经过,一举击杀!   毕竟前朝余孽曾经劫持过的贾瑚与涂渊,即便二人丧命于京郊,皇帝也只会怀疑前朝余孽贼心不死,而不会轻易怀疑到他头上。 第57章   就在即将接近此刻埋伏点之际,车外各种动物叫声灌入耳内, 贾瑚感觉有些奇怪, 翻身坐起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怎么了?”涂渊觉察到贾瑚突如其来的举动, 内心产生了一丝疑惑。   贾瑚姣好的眉头皱成一团,“十三哥你仔细听外面的声音, 蟋蟀、鸟、猴子、蜜蜂……前头林子里好多动物在叫唤,我感觉不大对劲。”   他红润的双唇停顿一瞬,琢磨了一下, 再道:“这些年里, 我们时常来往此道, 和两道林子的动物也算是另类的熟人了。眼下这情形,我听着倒有些像是它们感知到了什么危险, 给我们通风报信来了。”   “停车!”涂渊警醒, 闻言立刻喊住车夫, 吩咐侍卫道:“周围有古怪, 注意警惕!”   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地面转动的嘈杂声甫一停止,这下子涂渊亦听到了前路远远飘来的各动物叫声, 面色登时严肃了起来。   贾瑚凝神静气, 侧耳倾听, 让自己将远方传来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楚,分辨出它们试图传达什么内容。   片刻后,贾瑚启唇轻声道:“声音的种类太多, 来源又有些远,我听不大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 前方道路的确不安全。”   涂渊紧抿双唇,思考着冲他们而来的可疑人选。   同一时间,前路林子里的刺客,也让四面八方动物弄出来的刺耳魔音搞得脑子发蒙。   遵照以往的情况来看,他们百人刺杀团体溢散出来的杀气,势必会导致动物们紧紧闭上嘴巴减少存在感,周围显得寂静无声才对。   可这片林子里的动物倒好,压根不按套路行事,在他们的杀气刺激下,个个吃了兴奋剂一样死命地叫唤,叫得他们的耳朵都几乎爆炸了。   他们可以肯定,动物们平日里叫春都没眼下这样来劲。   魔音灌耳,搅乱了刺客们的心湖,令得他们暴躁难安,有人忍不住压低声量建议道:“大哥,这片林子虽然是极好的埋伏点,可今儿那些动物不晓得是不是发了疯,仿佛不要嗓子似的叫唤,要不然咱们换过一处埋伏点吧?”   对方不假思索就驳回了他的想法,“不可!目标人物随时可能出现,以防打草惊蛇,我们不能乱动。”   听到此一答案,众刺客无可奈何,唯有咬紧牙关死死忍耐,心中呼唤着贾瑚的马车快些过来,好叫他们脱离魔音苦海。   这时候,某一刺客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攀着自己的大腿往上爬动。   侧头凝目一看,发现是一条通体乌黑的毒蛇,他的瞳孔下意识收缩,条件反射举匕首一砍而下,将毒蛇一刀斩成了两截。   他的举动便如同点燃了导火索,正当他松了一口气之际,一阵阵令人牙酸发怵的“嘶嘶”吐蛇信子声,络绎不绝的响起。   声音最响亮的那一部分自头上传来,众刺客不由得抬头一看,视线登时撞上了一条盘旋在树上,半个身子如藤条垂落而下的巨蟒。   那蟒蛇身长约两丈,体型大概有成年男子两腿粗,双目血红正直勾勾地盯着底下的人群,画面不是一般的吓人。   但凡胆小些的撞见了如此一幕,说不准要给活活吓死!   不过,更叫人心惊胆战,宛如身处于噩梦之中的还在于另处。   只见巨蟒四周的树木上,悬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蛇,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骇然至极。   下方一众刺客如坠冰窖,浑身鸡皮疙瘩直掉,呼吸能放多低就放多低。   “大、大哥……好、好多蛇……”适才一刀利落砍蛇的刺客头皮发麻,面白肖似死人。   其他看人仰着头,一动不敢乱动,想哭的心都有了。“怎、怎么办?”   “大哥”强令自己颤抖的心脏稍微安静些许,颤声道:“我们被蛇群包围了,分散必定逃不出蛇口,唯有看准一个方向破开重围,兴许还能获得一线生机。”   此时此刻,满脑子尽是蛇群带来的恐惧,他们早把刺杀贾瑚的任务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想着逃离蛇群的包围圈。   “大哥”眼睛微眯,用一种破釜沉舟的表情盯着空无一人的道路,咬牙道:“都听好了,我数三声,大伙儿一块用最快的速度冲向路道。到时候能不能逃过此劫,就看老天爷的了。”   刚一说完,“大哥”就看见蛇群动了。   来不及多想,他用最快的语速喊了三声,率先举刀冲了出去。   霎时间,停在道路转弯处,商量着是否折回庄园的贾瑚和涂渊,立刻就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两人对视一眼,弯身出了车厢,远远要看惨叫声飘来的方向。   “又发生了什么?把我都搞糊涂了。”贾瑚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再看看情况。”涂渊望向马车两旁拔刀防备的侍卫,“你们不要放松警惕!”   不多一会儿,惨叫声渐渐减小,直至消失。闯入贾瑚跟涂渊耳朵里的,变成了急促的喘气声与脚步声。   下一刻,二人就目睹了五六十个身上沾满了蛇血的黑衣人,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一般疾跑而来,仿佛后面有吃人的凶兽追赶。   对面侥幸逃出蛇群包围的残余此刻,在同一时间也望见了站在马车上的贾瑚。   “大哥”眼睛一亮,记起了此次出门最重要的任务,刀尖直指贾瑚道:“目标在车上,杀过去!”   感知到来者不善,涂渊飞快拔出了佩剑御敌,刚想推贾瑚进去车厢躲好,山林立忽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吼,打断了涂渊的动作,吸引去了贾瑚的目光。   “吼——!”   伴随着吼声,一抹雪白的身影纵身一跃从山上跳了下来,以守护者的姿态挡在了贾瑚马车前方。   在雪白身影的身后,是一大群獠牙森冷的野猪,凶神恶煞地疾驰向刺客。   再后面,乃嗡嗡嗡兴奋叫嚷的马蜂群,铺天盖地扑往刺客。   “艹!哪里来的野猪群!”   “大、大哥,后头还有马、马蜂群……”   “今日这片山林的动物到底是怎么了?!!先是蛇,再是野猪、马蜂,都疯了吗!!”   一群刺客吓得屁滚尿流,顷刻间,比先前惨烈百倍的叫声响彻天际。   他们如同无头苍蝇到处乱跑,不知不觉间又跑回了蛇群出事地点,自寻死路。   刺客、野猪群、马蜂群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等涂渊、车夫、侍卫揉搓自己木然呆滞的脸回神,已然看不见了这群突如其来的敌人和帮手的影踪。   托了贾锦鲤的福,体验了什么叫做躺赢的侍卫们呆若木鸡,唯独躺赢习惯的涂渊一脸淡定。   “谢谢你们!下回再见面请你们吃饭!”   贾瑚朝着山林方向挥手道谢,眼尖地发现车旁的某只白虎企图悄悄溜走,当下跳到了它的背上,一手叉着腰,一手揪住白虎的耳朵。   “怂货!可算叫我逮住你了!”   他尽量用出自己凶巴巴的表情,警告道:“告诉你!我们家未出生的虎崽不能做没爹的孩子,你快随我回家跟大虎成婚!”   白虎尾巴蔫蔫捶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发出了几声低吼。   “锤爆你头?”听明白它的意思后,贾瑚瞬间气出了河豚脸。“怎么可能,我家大虎最温柔了。你摆明了就是想耍赖,不想负责任。”   而后,白虎又解释了几次,但是贾瑚心中认定了自家母虎最温柔,半个字不信。   无奈之下,最终白虎只得撑着一双死鱼眼,咸鱼似的瘫趴在地上。   “编不出来了吧?”贾瑚轻轻哼了哼,摇晃白虎耳朵道:“别装死,快起来跟我回荣国府。”   然而无论他如何催促,白虎都是一副咸鱼样,赖在地面不肯动。   “让你入赘我们家,都不用你出嫁妆,真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不管如何,总之今天你是逃不掉了。”   贾瑚气呼呼拍了两下白虎脑袋,黑葡萄眼眸一转,定格在了侍卫们身上。“你们过来帮个忙,把它抬上马车。”   见侍卫们有些犹豫,他又补充了一句。“放心,这是我们家的女婿,和大虎一样不会随便伤人的。”   侍卫们收到涂渊的眼神,彼此互看一眼,归刀入鞘,搓了搓手过去,合力抬着咸鱼白虎塞进了车厢内。   马车重新启动,几个侍卫喜滋滋地盯着自己的一双手,目光不时瞥向马车。   “贾公子,来日你们大虎和白虎成婚了,可否请咱们兄弟几个喝杯喜酒?”他们摸到了白虎瑞兽,美滋滋!   贾瑚压在白虎身上,正对着它训话,听到外头传进来的话语,立刻脆声回应:“一定一定!”   当下,马背上的几个护卫心里乐开了花,走神寻思起了要带谁去参加白虎的婚宴。   将近两刻钟后,京城城门近在眼前,宠溺地凝视着贾瑚训虎,涂渊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儿。   “糟糕,先前忘记抓住那群歹人中的一两个,带回京城审问了。到如今,我们仍然不清楚指使他们行刺的究竟是何人?”他懊恼不已地拍了下脑袋。   贾瑚戳了戳白虎脑门,叫它安分一点,挪屁股移到涂渊身边,用指腹轻柔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没关系,若有人真想我们死,这回没得手下次一定还会来,届时十三哥你再抓住活口审问就是了。”   涂渊朝他笑了笑,垂目沉思少顷,又道:“想要我们性命的人不外乎那几个。”   相较于前朝余孽,涂渊更加怀疑前头几个羽翼丰满的皇子,立时萌生了试探之心。“瑚儿,你嘴巴比较灵,向老天爷说一声,让幕后指使者今夜彻夜不能眠。”   明日早晨,他倒要看看是哪个皇子的精神状态、瞌睡发困。   上回对着张氏的肚子许愿要妹妹,这几日也没听见好消息,贾瑚内心对自个儿的嘴巴没涂渊那么大的信心,不过还是照着涂渊的话说了一遍。 第58章   “阿娘,我带着阿爹的女婿回来啦!”   贾瑚人未到声先至, 由于白虎的不配合, 他只能劳烦涂渊的六名侍卫抬着白虎进来荣国府。   “在哪里, 琏儿的妹夫在哪里?”贾琏听见声音第一个跑出来迎接,身后跟着一群胖大雁, 豆豆眼好奇地盯着侍卫们抬着的一坨白。   贾琏胆子大,兼自小由家里的母虎看着长大,登时就扑过去抱住了白虎。“白白的, 像雪一样, 这个妹夫琏儿喜欢。”   张氏不疾不徐款步而出, 目见庭院里白虎,脚步不由得一顿, 低声惊呼道:“想不到, 竟是一头白虎!”   紧跟着, 贾赦也呼哧呼哧地狂奔出来了。   “是姐夫不是妹夫。”他先是纠正了贾琏的称呼问题, 随后便换上了老丈人的脸,凶巴巴的指着侍卫们放在地下的白虎。“就是这坨白面团欺负了我闺女?”   张氏挥手一巴掌拍在他举着的手上, 眼神凉凉睨他, 低声道:“白虎, 瑞兽也。你态度给我放好一点。”   生物链最底层贾赦缩手摸了摸被拍疼的地方,敢怒不敢言。   “瑚儿,十三皇子, 这白虎你们是从何处寻到的?”带着警告性横了贾赦一眼,张氏温柔地望向贾瑚与涂渊, 柔声询问。   涂渊解释说:“就在香山庄园附近的瀑布山上,料想是我和瑚儿这些年里带着大虎去那边耍玩次数多了,它们两头老虎就好上了。”   说完,不禁摇头轻笑。   白虎的两只耳朵,仿佛垂耳兔一般向下垂落盖住了脑侧,看起来甚是萎靡。   贾瑚手动扶起白虎的一对耳朵,让它看起来精神一些,旋即仰头望张氏道:“阿娘,你挑个良辰吉日,咱们快给大虎和它办婚礼吧,再不然大虎肚子里的崽崽都要出生了。”   贾琏在一旁拍手附和道:“办婚礼!发请帖!”   贾赦重重点头道:“办!我贾赦嫁女儿必须大办!”   “错了错了!”贾瑚更正贾赦的用词错误,“阿爹说错了,不是嫁,是入赘!”   贾赦耳闻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拍掌叫好,白虎闭着一双眼睛,身体摊得更平了。   边儿上张氏旁听完他们父子三人的一番对话,嘴角禁不住连着抽搐了数下。“……办婚礼,亏得瑚儿你想得出来。”   “阿娘你不会不答应吧?”贾瑚弯弯如月的笑眼顿时一收,凝视张氏,面露焦急。   涂渊忙不迭站出来为贾瑚说话,“铺张大办就不必了,不过请些许好友亲朋小办一场却可,夫人便答应瑚儿吧。”   贾瑚声线软绵绵,用撒娇的语气轻唤张氏。“阿娘~”   张氏拿他们几个无可奈何,捏了捏面前卖乖儿子脸蛋,宠溺道:“我心软,没法子拒绝你们。”   这话的意思,就是同意了。   贾瑚笑得如花开般灿烂,思及自己的承诺,偏头看了看旁边的六名侍卫,笑盈盈的对张氏说:“阿娘记得发请帖给几位侍卫大哥,我答应了请他们来喝喜酒的。”   张氏不禁扶额,“……好,为娘会记得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众人所熟悉的虎吼声破空冲来。   贾瑚一干人等只见一抹黄色闪电驰来,瞬息间,地面装死鱼的白虎吓得一个激灵,眨眼窜得老远。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照虎族的规矩,夫妻也是有各自的地盘,平日里分开住的。只有想要孕育后代生崽崽的时候聚在一起。   而今觉察到白虎进入自己的地盘,母虎一下子就炸了,爪子直接往白虎身上招待。   贾瑚举手掩面,悄悄藏到涂渊身后,不忍看白虎被母虎暴打的场面。“大虎好凶哦,原来白虎说的打爆它的头是真的,是我错怪他了。”   贾赦观看母虎一副势要锤爆白虎虎头的架势,偷偷摸摸瞄了眼张氏,挪到贾柱子身后小声逼逼:“从前总觉得她是个母老虎,现下我才知道,和闺女比起来,她平日里那些都是小意思。”   以后再也不在心里暗暗称呼她为母老虎了,她功力还不够,真的!   围观母虎暴揍一顿白虎,后来,经过贾瑚的劝说调和,母虎这才同意了白虎于荣国府住了下来,在荣禧堂之外的地方划分出了一块地盘给它。   六皇子王府,书房之内。   派出去的精锐刺杀团失去了音信,却闻悉贾瑚平安回归了荣国府,六皇子马上就反应过来除掉贾瑚的计划失败了。   因此,六皇子发了好大一顿怒。   当然了,为了维持他在世人眼中的谦和温柔的形象,这一场滔天怒火只有九皇子看见了,府邸里的下人无一人得知。   “我派出去的人手个个拥有以一抵五之能力,统共一百的人数,对付四五百个侍卫也绰绰有余。此前,我明明打听到十三只带了不到两手之数的侍卫出门。我不明白,我的人是怎么败的!”   他抽出挂在墙壁上的宝剑,举手狠狠一挥而下,斩断椅背的一角。   六皇子于人前从来温温和和,无论心里多大火气都不表现在脸上,九皇子首次目睹他气到面目扭曲,心尖尖有些害怕地颤了一下。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   毕竟,任谁再能装能忍,一旦倒霉了七年,都会失了平常心,难以保持冷静。   九皇子呐呐道:“那贾瑚不是福运深厚吗?此次许是运气使然,他才捡回了一条命。只要咱们兄弟锲而不舍,终有一日可得偿所愿,夺走贾瑚的性命。”   “九皇子所言极是,身为福运加身之人,运气素来很好,要取其性命确实不易。”远峰和尚从书房密室里徐徐走出,加入谈话。“不妨将之引到某些凶煞之地,待到煞气压制了其福气,六皇子所谋之事八成可成。”   这法子是远峰和尚琢磨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实际上,他也不晓得凶煞之气能不能压下贾瑚之福。   寻思片刻,他多加补充了一句话。“若再失败,努力多几次,总会有一回成功的。”   每与福运之子敌对一次,自身的福运便会浅薄一分,遭遇的霉事越多,严重的甚至会危及性命。   不过,他只在背后出谋划策蛊惑六皇子,借助其手杀人,并不曾直接和那名叫贾瑚之人对上,就算遭到了反噬,也报应不到他自己身上。   这就是远峰和尚一直以来打的好主意。   只是,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   经过远峰和尚的一番指导宽慰,六皇子波动的心绪稍有平缓。   重拾信心的同时,他重新戴上了假面具,微笑道:“多谢大师宽慰,本王明白了。”   贾瑚在太子身边一日,六皇子陷入霉运的困境就无法可解,此生无望于帝位。所以哪怕远峰和尚不说,他也不会放弃要贾瑚性命的决心。   是夜,贾瑚解决了一桩心事,给即将成婚的虎夫妻洗过澡,就抱着嚷嚷着要和他睡一起的贾琏上榻休息去了。   宫中涂渊处理完几件零碎的公务,思及白日里叫贾瑚许的愿望,亦早早卧榻就了寝。准备明儿早起,看看哪个兄弟是今日派人刺杀他和贾瑚的真凶。   王府里六皇子借助与王妃颠鸾倒凤之举发泄了火气,就拖着疲倦的身体回了书房思索铲除贾瑚新计划。想着想着,他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睡梦之中,藏身于书房密室内的远峰和尚,唇角顺从内心上勾,在明灭的烛火之下,显得阴恻恻的。   很快,整座京城陷入了沉睡,无人私语,万籁俱静。   就在子时刚过完之际,六王府的上空突然出现了一抹红霞,仔细看才发觉那是火光映照出的色彩。   巡夜的侍卫敲着铜锣高声喊:“走水了!快来人灭火!”   一句惊起千层浪,刹那间整个六王府宛如炸开的油锅,各喧嚣声冲天,连带着惊醒了隔壁的五皇子。   “怎么回事?外头什么声音?”五皇子鞋子就来不及穿就跑了出去。   下人回话道:“禀王爷,是隔壁六王府走水了。”   “我过去隔壁看看情况,你组织醒府里的下人,仔细别让火烧过来,顺道喊一些侍卫过去帮忙灭火。”他快速叮嘱一句,便往屋里穿衣鞋去了。   虽然他巴不得老六命丧火海,但是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真要见死不救,落人口舌,弹劾他的奏折就要满天飞了。   五皇子赶到火灾现场的时候,恰巧看见几名侍卫冒险从火房子里抬了六皇子出来。   六皇子睡着时不小心打翻了烛火,当时正做着手刃贾瑚的美梦,感觉不到外界的烈火燃烧。   直至烈火烧断了一根房梁,砸到了他的背脊上,他才痛醒过来。   然而那时他被砸伤了爬不起身,无法凭靠自身的力量离开满世熊熊火焰的书房。而等到侍卫来救,他的整片背后都被烧伤,痛昏厥过去,不省人事了。   王妃与侍妾们一窝蜂涌过去,趴在六皇子身边哭哭啼啼。   紧接着,五皇子亦迈步行了过去查看到六皇子的伤势,看见一片血淋淋,立即别过了脸。   伤成这样,就算养好了伤,脱下衣服后面也不能见人了。啧啧,老六这是坏事做多了,遭天谴了吧!   寻思完自己的小心思,听见王妃拼命地喊人召太医,五皇子清了清嗓子问:“可还有其他伤员?”   “没有了,只有书房这处烧了起来。”六王妃抽抽搭搭道:“伤着的只有王爷一人。”   五皇子内心幸灾乐祸。   哎哟哟,可怜见的!老六真真是越来越倒霉了,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老天爷,王府走水只有他一个烧伤了。   与此同时,火势曼延进了密室深处。   烈火烧毁了机关,远峰和尚困在书房里出不来。   鉴于他所学的皆是借用人之血肉皮毛害人或者保持青春的邪术,根本无法助他脱困,因而他只能一边让烟雾和热气熏烤,一边死命地拍打密室石门,呼唤救命,希望有人能听见拍打声来救他。 第59章   “救命!我在密室里,谁来救救我!”   “六殿下!救命!”   远峰和尚用力拍打密室石门, 因为吸入了火烟, 不断地咳嗽着。   此时密室因火势有所损坏, 尽管仍然未能打开,却泄露了一些声音出去。   目送侍卫抬着烧伤的六皇子去别的院子, 五皇子掏了掏耳朵问:“你们可曾听见有人喊救命?”   所有人的脑袋甩得飞快,五皇子举目望向噼里啪啦燃烧愉快的书房,道:“可能是我听错了。书房火势难救, 这儿就让烧着吧, 你们都去边缘阻拦火焰曼延即可。”   一句命令吩咐下去, 五皇子率先离开。火海前的下人、侍卫纷纷提着水桶从边缘处开始阻火,任由面目全非的书房一点点化作灰烬。   密室里头, 浓烟滚滚, 一波比一波高的热浪足以将人活活烤成肉干。   远峰和尚的声音愈发的沙哑低微, 拍门声一下比一下无力。   终于, 他坚持不住倒在了滚烫的地面上,呼救声消失于口。   远峰和尚目光里, 他滚落在地的法器小钵开始融化。在最后一丝意识消失之前, 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忽然明白了什么。   眼角一滴泪滴于地上,嗞的一声响后蒸发干干净净。   枉他机关算尽,自以为有六皇子挡在前面做刀子, 引来的祸端将只由六皇子一人承受。   原来老天爷一个都不放过,即便他只是躲在幕后算计, 也逃不过福运反噬的报应。眼下这场莫名火灾,便是对他的惩罚!   好狠!   他好恨啊!!   他还没能够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护国寺面前,他……他还不想死……   还没有把消息传回西族……长生教里的人还不知道中原出了福运之子……   只希望教主能早日发现那名叫贾瑚的孩子……不要学自己和天作对,自取灭亡……避其锋芒,再忍耐百年,待其走完此生,再谋算中原不迟……   否则……否则,西族将不存矣。   当最后一个念头在意识深处消失,远峰和尚满心不甘地停止了呼吸。   护国寺主持双目一颤,霍然从床上坐起。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望向远方,久久才叹息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故人逝去,今夜主持无心睡眠,索性起身敲着木鱼念着《往生咒》到天亮。   王府深夜走水,导致六皇子背部大面积烧伤,这可是大事。   翌日涂渊起身,乔公公立刻就来告知了相关消息。   待到他上朝,观察所有皇子的脸色,发现和六皇子一条街二、四、五、七、九几位皇子均眼下发黑,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再加上昨晚遭难的六皇子,后半夜一定疼得睡不着。   一样情况的人数太多,涂渊为难地皱了皱眉头。   虽然他确定了幕后指使者是他的兄弟,却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了。   涂渊有些后悔地想着:早知道就让瑚儿口说那人摔断腿,那么他就不需纠结了。   不管真心的,还是假意的。   一下朝,太子、涂渊以及其余皇子纷纷赶往六王府探视六皇子的伤势。   进屋的时候,太医正在为六皇子换药,涂渊等人便都瞧见了他后背大片大片的脓疱,十分的恶心。   因为伤口实在是太痛了,尽管内心非常的不想在一众敌对兄弟面前痛叫丢面子,但在太医上药的时候六皇子仍是忍不住嚎叫了出声。   六皇子心知肚明,今日来的兄弟里,大多数表面上是来探伤,实际却是看他笑话来了。   他装模作样回答了一两句,便扮作精神不济打发走了众人。   确认涂渊几人走远,他强挂在面上的微笑一瞬间消失无踪,拉下了脸。   九皇子站在床边问道:“六哥,昨日你书房失火,密室里的远峰大师可还好?”   六皇子忍着背上的疼,回答道:“因为失火破坏了机关,远峰大师困在密室里出不来。昨夜太医来过之后,我差遣下属去查探方知晓他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什么?死了!”九皇子大惊失色,“那你身上莫名霉运该怎么办?”   六皇子痛得冷汗不停滑落,叫九皇子帮他擦掉了快落入眼睛里的汗水,这才开口说话。   “急什么?解决之法,我们不是早就从他口中知晓了吗?只要贾瑚一死,我就又会变得和从前一样了。对于我们而言,其实远峰和尚在与不在早已无甚差别了。”   他咬了咬牙,又道:“我如今伤势颇重,暂且分不出心神对付贾瑚。待我伤势痊愈,再专心琢磨旁的办法除掉他不迟。你最近每日来我府上,我再教导你一些有用的东西。”   听了一遍他的解释,九皇子顿时如拨云雾,送了一口大气,忙点头应是。   而六皇子目光却是沉了又沉,不自觉间流露出一抹失去了珍宝的伤痛,还有憎恨。   因为,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告诉九皇子。   据太医诊断,昨日砸到他背部的横梁,险些就让他断了脊梁骨引发下半身瘫痪。   只不过,现下的伤势虽不会叫他残废,然就算……就算精心调养亦无望让他的身体痊愈如初。   意思就是说,哪怕这背上的伤好了,他的腿脚也要留下一些毛病。能行走,却不能如常人一般了。   那么便代表着他成了一个身具残缺的皇子,即使铲除了太子和贾瑚,他也没有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但是皇位不能不争,毕竟这些年里他和太子,和五皇子那几个异母兄弟已完完全全成了死敌。   如果日后登上皇位的是那些人中的一个,无论是他,还是母妃和九弟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既然他自己已经没了希望,那就必须让九弟将来登上皇位!   来诊断的太医是他的人,虽能替自己保密,却无法保密一世。   一旦他伤愈出外行走,腿脚问题必然要暴露。   然而九弟头脑不够聪慧,性格亦不够好,自己必须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想方设法把他调教得更具优势。   还有那贾瑚,他已经害得自己每日过得如霉神附体,提前失败退出了夺嫡队伍。决不能再让九弟走上自己的后路!   不过如今,九弟未成器,便让贾瑚多活一段时间。   早晚有一日,他吃过的这些苦头,失去的所有东西,要用贾瑚的性命补偿回来! 第60章   书房里,贾瑚一发现涂渊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处, 立马丢掉画笔, 飞扑了过去, 如同树懒宝宝一样挂在涂渊身上。   “怎么样,怎么样, 知道是哪个坏蛋了吗?”贾瑚抱着涂渊脖子叽叽喳喳地问道。   前几日,贾瑚听涂渊说,上回“祝福”暗害他们之人夜不能寐之举有用, 只是因为人数太多不好鉴别, 贾瑚又试了一回自己嘴巴的威力, “祝福”幕后之人上朝进殿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摔个大跟头。   奇怪的是, 结果居然无一人摔倒。   当天涂渊下朝来荣国府跟贾瑚一说, 贾瑚便觉得是自己的嘴巴时灵时不灵之故, 再度“祝福”对方夜晚大病一场。   昨儿一晚上, 涂渊都派人盯着宫外哪座王府召了太医。   最终却只有六王府一家叫了。   涂渊一开始误以为六皇子是因为伤势有变才召的太医,后来转念一想, 就确定了他是真正元凶。   那天并非贾瑚的灵嘴不灵了, 而是罪魁祸首六皇子因伤压根没有出现在大殿, 所以涂渊方没瞧见皇子中有人摔跟头。   涂渊熟练地把贾瑚抱到椅子上坐下,捡起他乱丢的画笔放好,这才开口淡淡道:“是六皇兄。”   “竟然是他!”贾瑚有些惊讶地睁了睁眼睛, “他为什么要杀我?”   那日几十个刺客一看见贾瑚眼神就变了,想也不想就举刀冲着他而来。   当时涂渊和贾瑚均以为刺客是冲着涂渊而去的, 直到后来涂渊仔仔细细回忆过了当日的情景,和贾瑚一点儿一点儿分析,方惊觉刺客的目标是贾瑚。   涂渊微微低头,下巴落在了贾瑚的发旋上,手不自觉往上抬起,抓住贾瑚婴儿肥的脸蛋捏了捏。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六皇兄为何要杀你,毕竟他这些年来可没少费心思讨好接近你。莫非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了?”   一边脸颊落入了涂渊手中,贾瑚说话口齿不清。“乱说。”   “不过没关系,昨日我已将此事告知兄长,他安插了不少暗桩进了六皇兄的府邸,监控他的一举一动。我们早晚会知道原因的。”   如今回想起来,那日一场显得莫名其妙的大火,显然是他派人刺杀瑚儿引来的。可以说是自作自受了!   不管他是什么心思,和瑚儿为敌,简直就是找死!   涂渊目光扫向桌面上贾瑚所做的双虎图,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换了一个话题。   “你这几年画技见长,什么时候再给我画一幅肖像画。你初学的那幅鬼画符画像,至今仍挂在我寝室里,这些年来可把我害苦了。”   贾瑚闻言,趴在他肩膀上直笑,摇头道:“不画不画,不许你换。当年那画丑是丑了点,可到底是我的首作,很有意义的。”   涂渊一手挠贾瑚痒痒处,一手抱紧他,不让他逃离。“换不换?换不换?”   贾瑚笑得缩成一团,双颊泛薄红,卷翘的睫毛上挂着两滴笑出来的泪珠,边笑边语气软绵绵的控诉道:“十三哥,你欺负人。”   涂渊暂且休战,以指腹抹掉他的笑泪,追问道:“那你是画还是不画?”   贾瑚曲指成爪,宛若耍小性子的小猫似的,一下下轻挠涂渊的肩膀。   他气嘟嘟妥协道:“等过几年,我画技再纯熟一些,给你换过一幅就是了。”   “这才是十三哥的乖瑚儿。”涂渊冁然而笑,直接搂着他蹭了起来。   贾瑚最是禁不住涂渊的夸奖,涂渊的糖衣炮弓单一发射出来,他毫毛一点儿的小气性瞬间便如烟雾消散,亦跟着笑了起来。   笑容仿佛裹着糖霜,甜滋滋的。   玩闹过了一场之后,涂渊起身让位给了贾瑚,伸手打理整齐他的发衣,才拖来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   “对了,今日怎不见琏儿在外头溜大雁?”   贾瑚将自个儿团成一团窝在椅子上,抓着涂渊披散于肩的发丝把玩。“他自告奋勇,带着白虎前往永丰街,去给姑姑和老太太送大虎成婚的喜帖了。”   “小家伙还以为我们不知道,他纯粹就是想带着白虎出去炫耀呢。”说完思及弟弟可爱的小样儿,贾瑚情不自禁轻轻一笑。   贾瑚话中提到的姑姑乃贾代善和史氏唯一的女儿——贾敏。   由于贾敏是史氏的老来女,贾赦和贾政两个做哥哥的,年龄大了她将近二十岁。故而贾敏这位做姑姑的,只稍微年长贾瑚几岁。   当年贾政一房分出荣国府单过,她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也跟着史氏到了永丰街的宅子生活。   不过,贾敏是个知书达礼、温婉可人的好姑娘,性子一点都不像其母史氏,哪怕生活圈子里存在王氏和史氏,也半点没长歪。   最初离开荣国府的那一天,因为王氏跛了脚,所以一直很是自卑,生活在贾政和史氏的阴影之下。   后来,其兄王子腾的官职一升再升,成为了五品京官,王氏想着贾政不过是一个进了皇帝黑名单、后半辈子进不去官场的白身,便一下子有了底气,直接和史氏、贾政对上了。   三人因为争夺府里的最高权力、地位,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混战。   有一次王氏在史氏手上吃了亏,气急之下,便暗中往贾敏贴身之物里加入了天花患者的皮屑等物。   尽管张氏不喜史氏,但对年幼纯洁的小姑子却很有好感,一听说贾敏感染了天花,担心贾敏在“战乱”的二房不幸丧命,立马让贾赦带人接了贾敏过来调养。   史氏为人诸多不好,但真心疼爱老来女贾敏,知道张氏的做法是最好的,哪怕心里不舒服,亦不曾阻止。   从那时候开始,张氏隔三差五的就让贾赦接贾敏来荣国府小住。贾敏和大房这边的感情日渐一日加深,很快就超过了二房,贾琏头一回学字还是她手把手教会的。   两人名义上说是姑侄,实际感情却像姐弟、母子般亲密。   贾瑚从桌上翻出了一张大红色的喜帖,抓过涂渊手,放到他的掌心上。“这是给你的喜帖,一个月之后记得过来。”   涂渊翻开看了眼,再度朝贾瑚伸手。   贾瑚无法会意涂渊的意思,抓着他的头发丝,呆呆地瞅他。“什么?”   涂渊曲指勾了下他的鼻子,微笑道:“再给我两张喜帖,明儿带去给太子兄长和父皇,帮你多要两份贺礼。”   贾瑚捂嘴偷笑,“皇帝伯伯听到了,一准又要说你胳膊往外拐了。”   话是这般说,他翻喜帖给涂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   涂渊看得心下直乐,搂住贾瑚的脑袋揉了又揉。   ……   永丰街,贾宅。   贾敏送走贾琏,回头正想往院子里走,就看见王氏双目阴沉地盯着贾琏离开的方向,脚步不禁一顿。   王氏听见动静,目光移至贾敏身上,怪里怪气的问道:“贾家那小子又找你干什么?”   贾敏拢了拢耳边的发丝,无视她的阴阳怪气,声柔如水道:“瑚哥儿替大虎找了一位夫婿,大嫂给办一场小宴。琏哥儿便送了帖子过来给我,叫我到时候过去吃酒。”   王氏听完因由,只觉得满腹荒唐,同时脸庞上还控制不住显露出了几分嫉妒,口不择言道:“为一头畜生办婚宴,我看她张氏不是疯了吧!真要银子多得没处使,也不晓得送些过来孝敬老太太!什么玩意儿!”   什么孝敬老太太,摆明了就是想往自己口袋里揣银子。   贾敏玲珑心窍,哪能看不穿王氏的小心思,只是礼貌性笑了笑,不说话。   王氏一瞧见贾敏微笑不语模样,顿时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话说回来,敏姐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哥哥家里不能养你一辈子,你什么时候找个人嫁出去?”   贾敏面色不变,脸上依然挂着淡笑,轻声回道:“不劳二嫂费心,想来母亲心中自有成算。”   地位高的人家,对方看不上,低的史氏这边看不上,史氏暗地里已经替贾敏相看了一年的人家,始终一无所获。   不过好在今年正逢会试,张氏也觉得贾敏的婚事要抓紧,于是早早就留意起了今年应考的举子。   “那就好,省得总赖在我这家里,说出去了对你名声不好听。”   王氏说完睨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扬长而去。   贾敏疲倦地揉着眉心,吩咐身边的丫鬟不要把刚刚之事告诉史氏,这才继续向着住处走去。   屋子里史氏发现贾敏一脸疲惫的走进来,立刻皱起了眉头。“王氏那女人又给你气受了?”   贾敏忙不迭摇头解释,“没有,只是女儿昨儿夜里未能休息好,有些精神不济而已。”   她不擅长说谎,说完生怕史氏继续追问,赶忙向丫鬟使了个眼色,接过贾琏送来的喜帖,递了一张予史氏。   “大哥要为家中母虎小办一场婚宴,这是琏哥儿送来的请帖,母亲可要随女儿一同赴宴?”   史氏快速摆手,旋即闭目揉太阳穴道:“我最近又犯了头痛的老毛病,便不凑热闹了,你自个儿去吧。”   史氏知晓以自个儿现在的情况,无法为贾敏找到合心意的夫婿。另一方面,又清楚张氏把贾敏当女儿疼,便指望着贾敏多去荣国府走动,好叫张氏帮助女儿挑一个好夫婿。   至于史氏自己,因为荣国府对于她来说代表着失败和耻辱,打死她都不愿意以败者姿态踏进去。   贾敏也清楚自家母亲从前所做的荒唐事,明白她的心理,点点头,转而关心起了她的身体,不再多言婚宴之事。 第61章   一月后,母虎和白虎的大喜之日, 贾敏带上准备好的贺礼, 乘轿子来到了荣国府。   尽管照张氏的打算, 此次双虎婚宴,仅是为了满足贾瑚、贾琏和贾赦的心愿所准备的一场小宴席。只邀请娘家人, 贾瑚的师友人,还有隔壁宁国府一家过来吃一回酒宴,权当联系感情。   然而, 因为涂渊向贾瑚多要了两份喜帖给了太子和皇子, 朝中的大臣们听到了风声, 再加上闻说入赘到荣国府的是一头瑞兽白虎,便一窝蜂地找了路子向荣国府要喜帖。   一是为了奉承皇子与太子, 二则为了沾已沾瑞兽的祥瑞之气, 好让自己未来一帆风顺。   故此, 贾敏被丫鬟引入女席之际, 见到之人出乎意料的多。   被诸位官家太太拉着说话的张氏,发现了席间贾敏的身影, 忙不迭招手唤来贾敏一起同诸家夫人闲聊。   由于当年史氏和贾政干的蠢事, 七年来, 诸家高官勋贵夫人做宴,总不爱下帖子邀二人前去。是以,当贾敏到了适合的年龄, 史氏压根没法子带领贾敏进入她们的交际圈。   多亏了有张氏,每回出门赴宴都不忘带上贾敏, 因而这些太太、夫人才知晓贾代善还有一名老来女。   虽说,贾敏因其生母史氏昔日错事微有瑕疵,但数年相处足够众人了解她的为人。温和聪颖,长相出色又不失大气,行事很有其长嫂张氏风范,品行方面绝对没问题,是个当主母正妻的好人选。   在场所有认识贾敏的妇人,对她的感官其实十分之好。   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近些年来荣国府深受帝眷,前途不可限量。另一方面,贾赦和张氏又疼爱贾敏如亲女。   娶贾敏,对于他们的家族而言,绝对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只不过,各家的孩子不是过于幼小,就是早已娶妻。有那么几个年纪与贾敏合适的,辈分又不对。   所以这些年来,史氏才迟迟等不到一个前来求娶贾敏的人家。   张氏明白这点,早早把目光投放到了外地参加会试的举子身上。偏史氏被上层圈子隔绝在外多年不知内情,总以为别的人家因为她的缘故,看不上她女儿,为贾敏的婚姻吃不香睡不好。   岂不知贾瑚和贾赦一直是贾敏的依靠,纵然有零星几个妇人对贾敏好感度不高,然大多数还是很看好她的。   不一会儿,绑着新郎大红花的白虎,怂嗒嗒地跟在母虎身边走了出来,相谈甚欢的众位客人纷纷落座,笑盈盈地看着一黄一白两虎溜达了一圈,被下人送入婚房。   和贾瑚相熟的几位皇子,特地去围观了两虎怎么入洞房。   然后,他们就目睹了怀孕期暴脾气的母虎,把白虎轰到了墙角的场景。凝望可怜兮兮窝在角落的白虎,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一场喜宴,主宾皆欢,客饮罢归去。   不晓得心理缘故,还是贾瑚自带的玄学因素,当日参加两虎喜宴的人归家后,每一个人都遇上了喜事,有大有小,不尽相同。   那几个受贾瑚邀请赴宴的涂渊的侍卫,极力为贾瑚和白虎宣传。   世人多迷信,此一消息流传出去后,在京城里引发了一场小风暴。朝中升官心切的官员或心有所求着,纷纷递拜帖上门拜访白虎。   不必贾瑚出手,这帮子人就被闺女控贾赦以母虎备孕不喜闻生人气息为由,强势拒绝了。   不过小部分保持中立的官员,还是因此倒向了太子一方。   事后六皇子听说一场玩闹性质的双虎婚宴,影响了太子党再度壮大,心里直呕血。   与此同时,皇帝从两虎婚宴回宫后,寻思着涂渊后面的两个弟弟皆已成婚,而他舞象之年,再过半年便到了十七。   一旦跨过了十七岁的门槛,就代表着涂渊安全度过了早年护国寺主持所说的夭亡生死之劫,该考虑人生大事了。   心里记挂着涂渊的婚事,于是皇帝很快就择了某一政务不忙的闲暇日子,带上贴身太监和几名侍卫,悄悄出宫前往了护国寺见主持。   “阿弥陀佛,不知陛下驾临,老衲有失远迎。”有阴影遮盖而下,护国寺主持停止敲打木鱼,抬头一看,见是皇帝,忙起身引了他去禅房。   关闭门扇,坐在蒲团上,主持淡笑询问皇帝。“陛下今日来此,可是心中有烦心事或者疑惑事?”   皇帝坐在主持的对面,点头道:“朕确有一事,要从大师口中知晓答案。”   “是这样的,托大师之福,朕寻到了瑚儿来十三身边庇佑。眼看着十三的死劫将过,朕想知道明年他可否娶妻了?若是可以,朕回去之后便请太后为之物色正妃人选。”   “若是不可,那么还请大师给个具体时间,也好叫朕安心。”   完全没想到皇帝巴巴来护国寺,就是为了问涂渊什么时候能够成婚,一年年来眼睁睁看着贾瑚和涂渊的命运、姻缘捆绑到一起的主持,笑容渐渐消失。   觉察到了主持的表情变化,皇帝一颗心提了起来,急问道:“怎么?莫非十三又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主持很快回神,肃起了高人脸道:“实不相瞒,十三皇子寿命虽因贾公子已无大碍,但其乃无妻妾无后嗣之面相。若陛下强行让十三皇子娶妻,其寿命恐生变化。”   顿了顿,他抬头神情凝重地说出结论。“所以,为了十三皇子的安全,陛下还是不考虑十三皇子的婚事比较好。”   皇帝听毕面色剧变,坐立不安道:“那岂不是说,十三即便长命百岁,后半生也要形影单只、孤苦无依?”   护国寺主持连忙甩出了真真假假的一串话安抚皇帝。   “非也非也,眼下十三皇子的缘分未到。等到来日缘分到了,十三皇子固然没有王妃,却有有缘人不离不弃,相伴一生。至于子嗣问题,那就更简单了。皇上您有十几位皇子,老衲相信,一定有愿意过继子嗣给十三皇子的。”   娶妻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了,能和老天爷的亲儿子走到一起,是别人十辈子都修不到的好运气,知足吧!   皇帝的脸色转好了一些,不过总体还是不怎么的好。他不甘心地开口道:“就……只能如此了吗?”   主持不假思索,严肃一点头。“为了十三皇子,只能如此。”   半晌,皇帝艰涩地出声。“一切随缘,朕明白了。为了十三,朕不会强求的。”   从护国寺主持处得到了答案,皇帝回宫后越看涂渊越愧疚,三天两头的就用赏赐补偿他,连带总往涂渊宫里跑的贾瑚亦得了不少好东西。   又是半月后,张氏照旧接了贾敏来荣国府小住。   彼时,适逢会试放榜,张氏命人抄写了榜上有名之人的名单。她自己派人打听他们的婚姻家庭情况的同时,亦交予了贾瑚一份名单,找涂渊调查。   这一日,贾瑚从涂渊宫中拿到了调查结果,双脚刚踏入荣禧堂,便瞧见贾敏跟贾琏姑侄二人正握着一柄梳子给白虎梳毛。   等将白虎梳得睡着了,两人就转身梳理起了一旁排成长队肥大雁的羽毛。   至于母虎,怀孕期间脾气暴躁,除了贾瑚谁也不让碰,则不在两人梳毛之列。   “瑚儿回来了!”   贾敏率先发现贾瑚站在边儿上,抱着向她撒娇的大雁,朝着贾瑚绽开了一抹微笑。   “嗯!”贾瑚回以一笑,蹲下来搂住一头排队等梳毛中的肥大雁,问道:“我观姑姑眉宇间似乎愁绪,可是遇上了烦恼之事?说出来,兴许瑚儿能替你解决。”   “其实无甚大事,只不过嫂嫂派人接我过来前,母亲和二嫂又因为我的婚事起了争执。”贾敏满目惆怅,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一个拖累,又有哪户好人家想娶回家呢?”   贾瑚不赞同道:“姑姑才不是什么拖累呢!”   “哥哥说的对!琏儿最喜欢姑姑了,姑姑一辈子不嫁天天陪着琏儿才好。”贾琏扑到贾敏怀里,撒娇道:“姑姑别回去二叔家了,住在琏儿家里,琏儿养你一辈子!”   “我姑姑这么好,想娶的人能从京城排到江南!”贾瑚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那份名单,自信保证道:“有瑚儿在,你一定能找到一生一世待你好的如意郎君!”   十三哥说会试上榜的人里,一个叫林如海的条件最好。出身不错,多年来一心读书科举,身边没有乱七八糟的人。   另外,他只长了姑姑几岁,年纪轻轻就会试登榜,才华出众,乃品行高洁之真君子也。   十三哥悄悄探过了皇帝伯伯的口风了,皇帝伯伯也看好林如海。倘若他在殿试的成绩依然优秀,皇帝伯伯必然钦点他为一甲及第。   姑姑腹有诗书,和林如海一定很谈得来,两人结合必然能成良配。   要快点告诉娘亲,趁早下手,正好解决姑姑的一桩心事。   贾琏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家里头有哥哥,有锦鲤,还有白虎,姑姑的运气一定极好,能心想事成。”   注视着不断安慰她的贾瑚兄弟二人,贾敏心头一片柔软,瞬息间心底的阴霾尽散,心情转晴明媚。   她眉开眼笑地揉着贾瑚和贾琏的脑袋,柔声道:“谢谢瑚儿,谢谢琏儿,这辈子有你们两个好侄子,就算一辈子不嫁人姑姑也不枉此生了。” 第62章   贾瑚拿着记载了诸人具体状况的纸张给了张氏,当张氏看过之后, 与贾瑚、涂渊一样, 看中了林如海。   不过, 林如海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京城里适龄成婚的女子非常之多, 所以哪怕张氏已经很快行动了起来,出于同样目的走在她前头的人却不少。   特别是在月底殿试的那日,林如海成绩优异, 叫皇上点为了探花郎之后, 林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踩烂了。   张氏原先因为贾敏是条件是好的, 觉得这一门婚事胸有成竹,然而瞧见此一情形, 思及万一人林家是个不看重妻子门第的, 突然就不自信了。   贾瑚把自家娘亲的焦虑不安看在了眼里, 纵然觉得家里他这条锦鲤在, 林如海成为他的姑父十拿九稳,不过安抚了张氏几次无效, 也是无可奈何。   一日进宫, 他和涂渊闲聊的时候偶然提起了此事, 正正好皇太后拿好吃的来给贾瑚吃听见了。   于是回去后,皇太后为了给贾瑚一个惊喜,便下了懿旨赐婚贾敏和林如海。   传旨太监来到贾政所居住的永丰街贾宅大门之际, 贾政正在书房训斥贾珠,看见小厮气喘如牛狂奔而至, 门不敲一声就径自闯了入内,反手就用手中的柳条抽打在了小厮身上。   “放肆!谁准许你这蠢物擅自闯入书房的!还不快给老爷我滚出去!”   贾政这些年脾气愈发的暴躁不好,小厮被抽中了脖子也不敢叫一声痛,连忙下跪认错。“小的知错了,老爷饶了小的这一回吧!实在是宫里来的传旨公公已经来到了院子里,小的一时情急才忘了规矩。”   贾政手中的柳条吧嗒一声掉在了地面上,他难以置信地抓着小厮追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厮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肩膀,“传旨公公已经进了府门,正等着人齐到场宣读旨意,还请老爷快些去摆香案接旨。公公久等了,恐是要生气的。”   “公公?传旨?难不成皇上已经原谅我之过错,下旨恢复我官职来了?”贾政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心中狂喜如决堤的洪水冲刷而来,高兴得他的脸部都变形了。   他推开报信的小厮,没有形象,直往门外冲去。两只脚下踩着风火轮似的,人影一闪就看不见了。   同时,其他院子里的王氏、史氏和贾敏亦得到了消息,快步出门。   下人通报的不够清楚,三人不晓得太监来传的是太后懿旨,以为是皇帝圣旨,心里萌生了与贾政一样的想法,具认为前来传旨的太监是来传达恢复贾政官职命令的。   鉴于任命朝廷官员不可能通过太后懿旨下达,待冲到了传旨太监面前,贾政获知来的是太后懿旨并非皇帝圣旨,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一颗狂喜火热的心瞬间冷了下来,笑脸一瞬间消失无影。   还是史氏发现了贾政的失态,赶忙拉了他一下,贾政才没继续失礼。否则叫传旨太监觉察到,回去往太后耳朵旁一说,继皇帝之后再惹怒了太后,他们满府的人一个也落不得好。   很快下人们便摆好了香案,以贾政为首的诸人下跪于地,传旨太监朗声宣读赐婚的懿旨内容,速度不疾不徐。   贾敏听得满面羞涩,史氏忽悲忽喜,唯独贾政跟王氏从头到尾都没有好脸色。   盖因,懿旨中直言贾瑚之姑、贾赦之妹贾敏如何如何的好,只字片语都没有提到贾政他们一众人。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太后是因为看重贾瑚之故,对贾敏爱屋及乌,这才下旨赐了一门好姻缘贾敏,跟他们几个丁点关系没有。   尤其是最后,太后更是明说了要贾敏从荣国府出嫁。   贾政三人的脸色能好那才奇怪了!   一字一句宣读完毕,传旨太监道:“请接旨吧!”   “谢太后恩典!”   贾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翻江倒海,搅得他五脏六腑疼,却终究不得不憋着气接下懿旨谢恩。   送走了传旨太监,贾政立即拂袖而去,丝毫没有因为自家妹妹得到了太后亲赐的好姻缘而高兴。   “敏姐儿真是好本事啊!嫂嫂真真是小看你了!”   她原以为史氏当心肝疼爱的幼女,不是匆匆低嫁进小门小户,就是熬成老姑娘嫁给上不得台面的人家。   不成想,这贱蹄子居然如此的得大房喜爱,有能力请动贾瑚那小畜生说动太后下旨,为她和今科探花郎赐婚!   真真是气死个人了!   大房那几个也是瞎了眼的,分明史氏昔日针对他们颇多,偏还要对她的女儿掏心掏肺好,简直就是猪脑子!   王氏又气又妒,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别有他意的话,紧跟着也气腾腾的走了。   余下的史氏尽管心情复杂,但还是为爱女寻到一门好婚事而高兴。   贾敏不清楚太后下旨赐婚的真相,以为是那日和贾瑚谈话,贾瑚知道了她的心事,这才去求了太后赐婚。   隔日,她就带了贾瑚最喜欢的吃食,还有一些珍贵的画画颜料,前往了荣国府和贾瑚道谢。   贾瑚听完贾敏的讲述,蒙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太后听见了他和涂渊的谈话,出力帮了他一把。   贾瑚感动不已,连夜为太后作了一幅带有福运的肖像画,次日一大早就送进了宫里给她老人家。   在场的涂渊看着栩栩如生的画像,回想自己挂在寝房内七年的贾瑚幼年鬼画符,盯着贾瑚笑吟吟和太后说话的模样,分外的手痒痒。   ……   贾敏的婚事有了着落,张氏了结了一件心头大事,整个人轻松了下来,天天眉开眼笑的。家里头贾瑚见了心里也高兴,日日跟着笑眼弯弯。   虎类的孕期三个月多一点,就在此种全府邸轻松愉悦的气氛下,时间很快就到了母虎即将分娩的日子。   贾瑚全家人严阵以待,早早做了诸多准备。   贾赦更是夸张到一下子请了十个兽医到荣国府里住着,随时准备接产。   五月初的一天,贾瑚带着画具,登上马车前往张家随张父习画。   他刚进入张府不久,荣国府荣禧堂里就传出了母虎的吼叫声。   下一刻,白虎的吼声也飘入了众人耳中。   母虎的叫声里充满了分娩的痛苦,白虎的声音四分含着担忧,四分蕴藏着期盼,剩下的两分催促着贾赦等人快些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吼起来了?”正在用早膳的贾赦听见两虎吼声,登时放下了筷子。   虽然物种不同,但是已经有过两回生育经验的张氏,马上就听出了母虎声音里的信息。   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边快步走边道:“快过去,一定是咱家虎姑娘要生虎崽了!”   “什么!要生了!”贾赦大急,“来人,快把家里的十个兽医喊过来!”   “怎就在瑚儿不在家的时候生了呢?没他在家里镇着我不放心啊!再来个人去一趟张府,请大公子归家!”   贾赦急得抓耳搔腮,匆匆忙忙吩咐下去,狂奔前往母虎住处。 第63章   “吼——!”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于人耳旁炸响,呼哧呼哧喘着气的贾赦与张氏赶到门前, 心不由自主颤了颤。   眼下, 张氏比任何人都能感同身受, 满脸焦急,立即抢在贾赦前头闯了进屋。   贾赦刚想抬脚进去, 就看见了下人们拽着十名兽医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不等他们歇一口气,贾赦马上推了人进去。“我闺女的痛叫声这般大,你们快过去瞧瞧它的情况是好还是不好?”   十名兽医住进了荣国府快半个月, 日日听着贾赦喊一头母虎作闺女, 早见怪不怪了。擦了一把汗, 急忙忙跨入屋子。   这间属于母虎的房间里,地面上铺得软绵绵的, 它就卧在中央的毯子上, 白虎在周围焦急地转圈圈。   因为贾瑚事先和两虎交流过了, 白虎晓得兽医们是来帮助自己媳妇的, 并未拦着不让人靠近。一行人顺利地来到了母虎几尺开外之处。   片晌后,贾赦夫妻焦急地询问观察母虎生产情况的兽医们。“如何了?”   排成一排蹲在母虎前方的兽医们, 整齐划一地点头。“是顺产, 贵人家的母虎精神好着呢。看情况第一个崽子很快就要出来了, 贵人们请安心等着即可。”   张氏跟贾赦脸上担忧的神色减弱了一些,紧张地盯着母虎。果不其然,不多时就看见第一个虎宝宝诞生在了世间。   白虎盯着仅有成年男子三个巴掌大的白团子, 一双虎目波光漾动,冲着母虎吼了一下, 吼声低低柔柔的,充满了无限柔情和感动。   第一头虎宝宝平安出生,接下来的第二头、第三头虎崽出来得愈发的顺利。   两盏茶的时间不到,就统统落地了。   至此,母虎吼声转小停止,兽医们赶忙擦掉脸上的汗水,宣布母虎分娩结束,旋即纷纷道喜:“恭喜贵人,贺喜贵人,喜得三名虎外孙!”   贾赦恋恋不舍地将粘在三只虎宝宝身上的目光收回,嘿嘿傻笑笑得看不见眼睛,脸上只留下了两条弯弯的缝隙。“哈哈哈!多谢多谢,辛苦诸位了!”   “来人啊!取老爷我为几位准备的红包过来!”   贾赦早在数日之前就提前准备好了一篮子的红包,母虎生几个崽子,他就分别送兽医们几个。   握着三个沉甸甸的大红包,十名兽医的笑容真心多了,连忙围着贾赦又是一番祝贺之语送上。   白虎卧趴在精疲力竭的母虎身前,轻柔地舔着它和孩子们的毛毛,气氛温馨。旁边张氏笑容满面地注视着它们,笑着笑着,突然朝着贾赦站立的方向倒了下来。   贾赦直接被砸了一个蒙,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足无措地抱着张氏冲十名兽医喊道:“你们快来瞧瞧,我夫人怎么晕倒了?”   兽医们惶恐摆手道:“我们是兽医,只会医兽不会治人,贵人还是请正经大夫为夫人诊治为好。”   “贵人不必慌张,依老夫看令夫人八成是给惊喜砸晕了。躺一躺,睡一觉,不需很久便可醒来。不过,您还是去外头请一名大夫来切脉比较妥当。”   贾.弱鸡.赦从速打横抱起张氏,两腿吃力地向房门靠近,边走边大喊:“翡心!太太晕了,赶紧的去请大夫!”   ……   张家府邸里,张硑坐在桌上安静看书,一旁张父指着窗外的风景指导贾瑚画风景的精髓。   就在贾瑚沾墨落笔的时候,一张家下人领着贾赦的贴身小厮匆匆跑着过来,打断了他的灵感。   贾瑚奇怪而疑惑地看着贾赦小厮,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担忧,出声问道:“我刚出门你怎么就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事情?”   接到命令死命赶来,累成狗的小厮上气不接下气道:“生、生了,咱家虎姑娘要生了!老爷命小的请公子回去坐镇家、家宅。”   “什么?大虎生了!”贾瑚惊了一惊,连忙起身道:“外祖父,舅舅,我今日先回家了。画笔颜料留在您这儿,明儿个我再过来。”   张硑放下书跟着站了起来,“等等,我也跟过去看看。”   贾瑚急忙点了一下头,下一瞬舅甥二人就冲了出去,连给张父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遥望两人跑远的背影张了张嘴,张父拍拍贾赦小厮的肩膀,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走”字,亦大步流星地跨出了书房。   贾瑚甥舅与张父抵达荣国府门前,贾瑚正好看见给张氏诊完脉的大夫远去的背影。   因为对方时常来荣国府为贾家人检查身体,贾瑚还算熟悉他,当下就认出了大夫的身份。   心中觉得奇怪,贾瑚拉住送走大夫折身回来的下人,问道:“不是大虎生产吗?怎还叫了李大夫来?”   “大虎已经顺利生完了崽子,是太太突然间晕倒了,所以叫了大夫……”   下人刚吐出一个开头,还没说到正题,听说张氏晕倒而心急如火的的张硑和张父,立刻就插口打断了他的后续言语。   “你说甚?妹妹晕了?”   “这孩子,真不会照顾自个儿身体。”   张硑父子说话间火急火燎地向着张氏院子疾驰而去,随后贾瑚亦是如风掠走。   完全没有机会说明具体情况的下人,张着嘴目视贾瑚三人若流星消失在视线里。   半晌,他才喃喃吐出了一句话。“不是坏事,是喜事,听小的说完再走可好?”   待到贾瑚和张硑父子奔跑到张氏处,她已然醒来过来,正坐在椅子上,两眼虚无地盯着天空,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贾赦坐在张氏的对面,傻乎乎地盯着她的肚子笑。   贾琏踢踏小短腿,摇头晃脑,嘴上哼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拍掌不间断地哼唱着:“三个,三个,三个……”   母虎的身体远超人类的强大,刚生完不多久就恢复了几分行动力,见张氏晕厥,便与白虎叼着崽子来了张氏住处。   因而,它们一大家子亦在屋子里。   现下,母虎就卧在不远处床榻上头,目光柔和地凝视着一白两黄三只新生虎宝。白虎惬意地甩动长尾巴,一会子看看母虎,一会儿瞅瞅崽子。   屋内的气氛可以说非常轻松愉悦了,晴朗明媚,始终不见张氏病倒引发的压抑感。   贾瑚小眼神迷茫,走到张氏面前,呆呆道:“阿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张氏瞪着天空,木着脸道:“不就是三个吗?完全没问题,真的!”   张硑满头雾水,“什么三个?不是说妹妹你晕倒了吗?大夫是怎么说的?”   回答他的是贾赦的一连窜傻笑,“嘿嘿嘿嘿嘿,三个,真的是三个!”   张氏专心瞪天,贾赦专注傻笑,均好像没听见张硑的疑问似的,无人开口。   无奈之下,张硑只好走到了自唱自乐的贾琏身边,揉了揉他脑袋,低声问:“琏哥儿,告诉舅舅你母亲为何会晕倒。还有,你母亲和父亲都怎么了?”   贾琏伸出三根手指头,喜滋滋道:“大夫爷爷说,阿娘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闻言,贾瑚与张硑父子同时由忧转喜。   “三个月身孕,难怪妹夫笑成了个傻子,也难怪你一直哼唱着‘三个’。”张硑顿时如拨云雾,心中疑团解除。   张父却是不解地看着张氏,“怀孕是喜事,那为何你母亲面无表情,一眨不眨地瞪天?”   贾瑚打量每个人的表情,心头一动,忽然福至心灵。   他微微张大眸子,正想询问事情是否如自己所猜测的一般,下一瞬,便听得贾琏叫嚷道:“错了错了!琏儿唱的‘三个’才不是三个月的意思,是阿娘怀了三个妹妹哦!”   贾赦的傻笑声应景响起,“嘿嘿,我要有三个闺女了!三个!三个!”   贾琏欢呼道:“三个妹妹!”   张硑与张父目瞪口呆,情不自禁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没、没听错吧!三个?!!大夫确诊了?”因为震惊,他们的声音不可自控的拔高变尖锐。   贾赦笑眯眯,点头飞快。“当然,还能有假不成?”   张硑确认真假,机械扭过头颅,用“妹妹真厉害”眼神瞅着张氏。   张氏嘴角连抽了几下,“大哥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不是我厉害,是瑚儿厉害。”   出于震惊,张硑脑筋一下子没转过弯。“不是,此事怎的又与瑚儿有关了。”   贾瑚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个儿嘴巴,脸颊微红,低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我……开口说了要三个妹妹。”   “当时我本以为不会应验,后来通过几次经验明白自己嘴巴厉害,便以为那日的一句话就算灵验了,阿娘也只会一个个生的。谁知道,阿娘竟然一下子怀了三个。”   张氏父子表情卡嚓卡嚓碎裂。   沉默半天,被刺激麻木的张硑这才哑声开口道:“瑚儿你这张嘴绝对能上达天界,沟通众神。”   这时候,张氏幽幽看向贾瑚道:“瑚儿,下回超过二的数字,不要再对着我的肚子说了。”   贾瑚乖巧点头,“听阿娘你的。”   贾赦摆摆手无所谓道:“没关系,两个也行。”   贾瑚乖巧点头,“听阿爹你的。”   张氏一听,忙趁人不注意踩了贾赦一脚。“你还敢说,都是你带的头,教坏了瑚儿和琏儿。要三个,有你这么贪心的吗?”   说罢,剜了贾赦一眼,转头再柔声和贾瑚道:“瑚儿,别听你这不着调爹的。”   “嗯!”贾瑚点头似小鸡啄米。   贾赦委委屈屈,小声嘟囔:“瑚儿现下已有了一个弟弟,即将拥有三个妹妹,如果再有两个弟弟,弟弟妹妹的数目就一样了,那不就更完美了吗?”   “没毛病啊!” 第64章   荣国府刚诞生了三头虎崽崽,同一天又查出了张氏怀有身孕三月, 并且肚子里的孩子和新生的虎崽数量一样多, 荣国府上上下下喜翻了天。   贾赦难能一见的掏出自己暗搓搓藏起来的私房钱, 专门赏赐了家里头的每个下人两月的月钱。   另外,贾瑚和贾琏兄弟, 连带着涂渊也从他手里拿到了一个大红包。   当然了,由于此次如愿以偿最大功劳在于贾瑚,三人中还属贾瑚的红包最大, 乃贾赦命人特制的的。   贾瑚拿到的时候一举起来, 那红包能把他整张脸遮挡住。   另一方面, 通过乐开花的张家人与荣国府下人们的奔走相告,几天之后, 差不读文武百官的后宅妇人均知晓了张氏怀了三个娃娃的消息。   震惊之余, 不少和张氏交情不错的妇人, 带着自己的媳妇、女儿登门向张氏取经。   张氏出于一些原因, 又不能直接告诉她们,她一胎怀上仨全赖她儿子的贾瑚一句话, 只能推脱说是运气好。   然而, 这仍然无法抵挡热情上门的人们。   反倒因“运气”二字, 令那些人把功劳归置到了荣国府里养着的,代表着祥瑞之意的白虎和护国寺吉锦鲤身上。   紧跟着,一茬一茬登门拜访者送给吉锦鲤与白虎的供奉, 堆成了一座小山。   张氏看着真正的功臣贾瑚,想到府里的热闹, 心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永丰街那边的贾宅,王氏、贾政和史氏自然亦获悉了此事。   原本这事儿无关他们,可一想起贾政娶妻纳妾以来,十几年间只得了贾珠一子,旁的别说是庶出之子了,便是连个庶出女儿也没有。   相比即将拥有五个孩子的贾赦,这时候三人才意识到,贾政一房的子嗣不是一般的单薄。   说句不好听的话,贾珠这些年被贾政关在家里读书,身子骨越来越弱,倘若他一旦出了什么事,贾政死后就没有人传宗接代,要绝嗣了!   意识到这一点,史氏和贾政都有一些慌了。   前者很快就张罗了起来,做主为贾政新纳了两个年轻看着好生养的姨娘,然后再挑了两名健康的丫鬟送过去伺候贾政。   贾政当时亦在为子嗣而苦恼,正好史氏雪中送炭缓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当下欣然接受的四人,卖力耕耘播种,争取超过贾赦。   这可把王氏气坏了。   她虽然有贾珠傍身,却不代表不想再多要一个孩子,只可惜七年来夫妻、婆媳关系被她作的不是一般的恶劣。   王氏软硬兼施,什么法子都用过了,贾政就是不肯踏进她房间。   因此,王氏气出了一场病。   她将所有的过错归咎到了史氏身上,待到病情稍好一些,立刻和史氏展开了一场新的斗法较量。   恰好贾敏去了荣国府小住备嫁,史氏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索性放开了全部顾忌跟王氏斗得昏天暗地,好不热闹。   说起子嗣单薄,贾家各房里其实不止贾政一房。   荣国府隔壁的宁国府一家子一样子嗣不丰。   贾敬和辛夫人成婚的时间比贾政、贾赦夫妻还长久,多年来却也只得了贾珍一个孩子。   尽管说那贾珍前一年十五娶了发妻,今年年初就生下了一孩子贾蓉,可是宁国府主子阶层的人口还是十分的稀少。   辛夫人历来和张氏关系好,虽不是第一时间就得知张氏怀三胎的喜讯,可也是紧接着贾瑚、张硑之后的那一批。   当时她就心念一动,琢磨着自己固然大了张氏几岁,但也没到三十,张氏能生她也能。   只不过,那段时间络绎不绝的访客登门拜访,张氏不得空,她就没好意思过去说明目的。   于是,辛夫人便打算等一段时间,热潮退下了以后,她再去请教张氏不迟。   这一天,张氏在为肚子里的三个闺女绣小衣裳,贾敏坐在她身边缝制娃娃的小鞋子,贾瑚就带着贾琏和三只毛绒绒、全身奶味的小老虎在榻上玩耍。   三只虎崽子早已能睁开了眼睛,眼下小鼻子一动一动的嗅着气味,动作有点笨拙地往贾瑚身上爬动。   很快,白色的那只就攀到了贾瑚头上,四只猫咪似的肉爪抱住贾瑚的脑袋,粉红色的小舌头一下一下舔动贾瑚脸颊。   另外两只则是一左一右抱住贾瑚的大腿,仰着下巴看着姐姐的动作,用软绵绵的小奶音嗷呜嗷呜的叫着,偶然还用小虎头蹭一蹭贾瑚。   可以说是非常可爱了!   人见了,一准迈不动腿离开!   这不,屋子里的丫鬟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老虎们,双目如星子闪闪发亮,恨不得变成贾瑚的大腿,被虎宝宝抱一抱蹭一蹭。   贾瑚小心拖住虎团子的小屁股,抱着它坐了起来。   憨头憨脑的小家伙呜呜奶叫着舔了两下爪子,贾瑚心棉花一样的软,当下亲了亲小白虎的脑袋,低头与它用鼻子互蹭。   一边贾琏看到了如此一幕,忙不迭从贾瑚腿部抱走一只蹭脸颊。   等了十余日,终于忍不住的辛夫人,就是在此种境况之下走了进来。   “还是你这里热闹。”辛夫人注视着全身散发母性光辉的张氏,艳羡道。   张氏放下东西,忙拉了辛夫人过来坐下,笑问道:“嫂嫂怎么来了?”   贾敏接过丫鬟端来的茶盏,放到了辛夫人面前。“嫂子喝茶!”   辛夫人颔首一笑,抿了一小口松缓心情。   放下杯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张氏说道:“不瞒你说,我此次前来其实有事相求。”   张氏握住她的手,真诚地说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帮你。”   辛夫人扫了眼张氏的肚子,脸颊微红,沉吟了一会子,方启唇言语。   “是这样的,我府里孩子太少,平日里委实冷清,不如荣国府热闹。我……我寻思着再要几个孩子,所以来请教一下你,可懂得一胎多生这方面的秘法。”   “或者说,和你们家的白虎、吉锦鲤祈愿当真有用否?”   话罢,辛夫人羞赧地抿了抿唇,垂下眼帘,不好意思看张氏是什么表情。   张氏哭笑不得,视线下意识瞟向榻上逗弄虎宝宝的贾瑚,扶额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是为了这个。”   本以为三胎引发的风波已经过去了,不成想还有一个在这儿等着。   瑚儿真是招来了一个好大的麻烦。   闻言,辛夫人霍然抬头,满眼希冀地凝视着张氏。“这话的意思是,你这里确实有经可取?”   在她灼灼目光之下,张氏感觉到了几分压力。   她摇头道:“咱们一家人,我就跟你实话实说了吧!‘经书’没有,不过你若真想要孩子,日后常来我府里,当着吉锦鲤和白虎的面儿多说一说你的心愿,指不定哪天就真怀上了。”   辛夫人一下来了精神,“当真如此灵验?那我是否需要供奉一点什么?”   张氏动作轻柔地摸了摸腹部,垂目回答道:“说实在的,我这一胎来得挺玄乎的。因为我家老爷和琏儿时常嘴上念叨说要三个闺女、妹妹。久而久之的,我就莫名其妙的怀上了,到如今我还觉得不可思议。”   她真真假假地说着,辛夫人却是丝毫不怀疑,忙道:“那我明日起天天过来,你不会嫌弃我烦吧?”   “别说是日日来了,你就是在我这儿住下也是无妨的。”张氏摇头笑道,话到末尾,话音一转又问:“嫂嫂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辛夫人脸又红了,小声道:“都想要,最好一胎生俩,一男一女龙凤呈祥。”   张氏低头瞄了眼自个儿肚子,一脸诚恳地提建议。“再加一个,凑成三个!”   嫂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怀三个,和我作伴,顺便帮忙分担一些目光吧!   “这……是不是有点多了?”辛夫人有点犹豫。   “不多,热闹。”张氏侧身,背着辛夫人向贾瑚使了一个眼色,问道:“瑚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贾瑚抱着小白虎,在张氏的目光催促下,点了一下脑袋。   张氏微微一笑,冲贾瑚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问道:“那瑚儿你觉得,嫂嫂一胎几个妹妹几个弟弟好呢?”   她不露痕迹地引导贾瑚把对辛夫人的“祝福”说出口来。   贾瑚一瞬间就领会了张氏的深层含义,移目注视着辛夫人的肚子,顺着张氏的意思张开双唇。“伯娘就怀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吧!”   话音落下,贾瑚悄悄看向张氏,小声问道:“阿娘认为如何?”   “不错,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张氏高兴地点了点头,旋即拉着一脸懵逼的辛夫人,走到了贾瑚面前,指着他怀里的小白虎道:“嫂嫂先向小白虎许个愿,之后再去找大白虎和瑚儿养的那几条吉锦鲤。”   “还有敏儿你,再有俩月就要出嫁了,也来向家里的祥瑞祈愿一下吧。不过你头一胎没经验,先要一个,日后的再说。”   张氏回头拉了贾敏也过来,把贾敏羞得从头到脚红成了熟透的虾子。   然后,贾瑚眼睁睁地看着张氏拉着贾敏和辛夫人,将他当成了送子观音许愿要娃娃。   待她们出去后,默默地举起小白虎挡住了自个儿的脸。 第65章   夏季的尾巴来临,靠近西族边境的乌城突然爆发了大型瘟疫, 感染死亡者无数。   乌城处于偏远地区, 资源贫瘠, 医药方面平平,仅仅以乌城一城之力根本无法控制瘟疫的扩散。   当地官员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点, 为了避免乌城因为瘟疫成为一座死城,急忙派出了信使八百里加急把求救信件送往了京城。   急信抵达皇帝手里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亥时了。皇帝刚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准备就寝, 宫人就捧着信件急急巴巴地求见。   一目十行快速浏览完乌城急信, 一朵乌黑的阴云聚拢来了皇帝头顶。   他为一城百姓忧心忡忡, 顾不得身体上的疲倦,强打起精神吩咐道:“来人!召百官进宫议事!”   御前总管太监闻令, 快步跑出殿门唤来了侍卫、太监, 遣其出宫宣百官入宫, 并请来宫里宫外已经参政的皇子。   这个时辰, 大部分人已经深陷梦中,舒舒服服的睡得正沉。   被下人大喊大叫生生从床上挖了起来, 各位官员暴躁得直想打人。   而后一听皇帝连夜紧急召见, 回想起上一次出现类似的情况还是北族进犯, 边关告急。众人马上意识到有大事发生,就什么怒气都消了,火急火燎地起身穿衣, 火烧屁股似的赶赴皇宫。   很快,街道上便出现了无数疾驰向皇宫的车马, 绵绵不绝的车马声响起,宛如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情况就是这样,朕欲选人带队前往乌城救援,诸位爱卿可有人愿担此重任?”   皇帝三言两语说明了乌城的危及形势,手指笃笃笃地敲打着御案上的急信,目光扫向下首百官,沉声发问。   乌城全城爆发了瘟疫,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危险,如若一个不小心染上了瘟疫,随时可能没命。但是解救了一城数十万百姓性命,却是足以记载在史册的大功劳。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此去乌城是一条一步通天的富贵路,也代表着面临着瘟疫带来的生命危险。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迟疑不定。   一时间无人出声,灯影交错的大殿之上针落可闻。   皇帝岂会不明白大臣们的顾忌呢?一瞬拉下了脸,眼神不愉。   一些承受着来自于帝皇的压力,纷纷低垂头颅,冷汗一颗一颗往外冒。   这时候张硑站了出来,沉声道:“臣愿前往!”   他家里什么不多就是祥瑞之物多,届时带上瑚儿送的吉锦鲤后代,还有沾染了瑚儿福气的墨宝、衣物,定能顺顺当当完成任务。   皇帝看着毛遂自荐的张硑微笑颔了颔首,目光一掠转向众臣,却是重重冷哼了一声。   少顷后,皇帝偏头看向了另一旁的十五位皇子,再度问道:“你们之中可有人愿与张爱卿一同前往乌城?”   此时此刻谁要是退缩了,在皇帝心里的印象分绝对降到最低。   不管心里怎么想,当皇帝的问声落下的第一时间,所有皇子均毫不犹豫地表态,异口同声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皇帝显然很满意众皇子的回答,脸上露出了笑意,虽然看起来并不十分明显。   他点了点头,眸光掠过一个个皇子,最后停留在了涂渊身上,一言拍板定案。   “那么,就十三与张爱卿一起负责乌城之事。天一亮便前往京郊调遣兵马,另一方面亦要尽快采买药材,征召民间大夫,挑选宫中太医,三日之后立即启程出京。”   别看皇帝表面上一眼看过去,就是定下了涂渊作为此次襄助乌城的另一主事者。实际上,在开口之前,皇帝脑子里已转过了诸多念头,是考虑过多方面的因素之后,才下决定选择涂渊的。   首先,张硑和涂渊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人,选涂渊而不选其他皇子,避免开了队伍内乱。   其次,皇帝早就想给涂渊一个立大功的机会,好名正言顺的给他封王。而眼下正是个好时机。   最后,皇帝不想继续助长前头六皇子几个的野心,再加上十一皇子几个又不够稳重,太子不能随便离京。一个个排除下去,皇帝唯一信任并且认同实力的皇子,就只剩下了涂渊一个。   故此,他内心合适的人选是涂渊,另一面也是没得选了,不得不选涂渊。   涂渊从皇子队伍里跨步站了出来,掷地有声道:“儿臣领命,定不负父皇所期!”   皇帝满意一笑,不吝词语地夸赞涂渊的决心,并加以鼓励。   站在一旁的太子和十一皇子一干人等,为涂渊开心之外,心中也为他此行感到担心,思索着有什么能帮到他的。   至于六皇子、九皇子那几个,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眼神晦涩不明。   次日,天刚亮,被皇帝委以重任的涂渊和张硑马上兵分两路,一人负责调兵、采买药材,一人负责征挑医者。   期间,涂渊用了膳食的时间,去了一趟荣国府见贾瑚。   贾瑚左手一只小虎崽,右手一只小虎崽,还有一只在涂渊怀里蠕动来蠕动去。   撸了一把憨态可掬的小东西,涂渊向贾瑚说明了他接下来要忙活的事情,而后再道:“我此行与你舅舅前往乌城处理瘟疫之事,费时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我二人自相识起,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到时候回来你可别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我。”   “再好再多的朋友,也不及十三哥重要!”贾瑚不假思索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你的!”他现在这颗脑袋,记忆可好了。   涂渊心里暖洋洋的,仿佛有一个小太阳照耀着。   他喜逐颜开,一笑放下虎崽,将贾瑚抱在怀里揉。   不等涂渊说什么,贾瑚突然又道:“而且我已经决定了,要同你一块儿去乌城。你自己去,我不看着,总觉得不放心。”   涂渊笑容一刹凝固,想也不想就反对道:“不行,乌城太危险了,你不能跟着去。要是你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   “出事?”贾瑚拍了拍自己道:“我这样的运气,你当真觉得我可能出事吗?”   涂渊张了好几次嘴,始终说不出“可能”两个字。   贾瑚见他无话可说,笑容如花绽放,左手托着左腮,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涂渊,认真道:“我运气自来很好,一定不会染上瘟疫的。说不定我这一去,还能给乌城带来好运,令乌城转危为安,很快就解除瘟疫危机了呢。”   “你就让我跟着去吧!”他抱住涂渊一条手臂,可怜巴巴道。   涂渊被贾瑚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睛瞅着,心脏一软,张口就想点头答应。   幸而三只虎崽发现两人只顾着谈话冷落了自己,小爪子拍打着贾瑚和涂渊的鞋面,嗷呜嗷呜奶叫声,将涂渊的理智唤了回来。   涂渊及时吞下即将出口的话,闭上眼睛不看贾瑚,狠下心肠摇头道:“总之,我说不行就不行,你死了这条心,乖乖留在京城里等我回来。”   带着安抚拍了拍贾瑚脑袋,他飞速起身离开荣国府,生怕留下来经不住贾瑚的哀求,脑子一热就同意带他一起走。   气呼呼地望着涂渊走远,贾瑚黑琉璃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归还母虎三只虎崽,转头就跑去了皇宫。   见到皇帝,贾瑚立马开门见山道:“皇帝伯伯,我想和十三哥一起去乌城,但是他不肯带上我。您能不能下旨让我一同前往?”   皇帝担心涂渊生命安全,正有此想法。   本打算明儿个再下旨让贾瑚跟随涂渊同往,没想到旨意还没下,贾瑚反倒先跑了来主动要求。   皇帝欣然同意,当场就写了圣旨,盖了玺印。   “谢谢皇帝伯伯,我这就去找十三哥。”这下子看你有什么理由反对!哼唧!   新鲜出炉的圣旨到手,贾瑚道了声谢,转身高高兴兴出了大殿。   皇帝望着他屁颠屁颠跑远的身影,欣慰地笑了笑,感叹道:“瑚儿与十三的感情真好,一些亲兄弟都比不上他们两个。不枉朕数年来疼爱他如子!”   涂渊就在宫中太医院里挑选出行乌城的太医,发现贾瑚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下意识就以为他是来央求自己同意他同行的。   “十三哥,给你看一样东西!”   涂渊张嘴刚想说话,就被贾瑚举到面前的圣旨堵住了嘴巴。   盯着明黄色的卷轴,他心中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忙打开一看上面的内容。果不其然,预感应验了。   涂渊注视着笑眸如弯月的贾瑚,心累地叹气。   他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贾瑚的脑门,“长本事了你?居然敢跑去向父皇求圣旨?”   瑚儿虚岁十三,可真实年龄还要小一些,乌城眼下闹瘟疫正乱得紧,父皇也真是的!   “谁让你不同意,那我只好去找压得住你的人啦。”   贾瑚笑盈盈地回了他一句,抢回自己的圣旨,转身踩着愉快的步伐,小跑到了人群里帮忙选太医。   涂渊目光幽幽仰望天空,背影沧桑。   瑚儿小时候多么乖巧的一个人啊!   自己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现在长大了,不爱听话了,也管不了了。 第66章   贾瑚抱着圣旨来找涂渊,一言一行全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   六皇子于宫中布了不少眼线, 没多久, 就有人送着记录了贾瑚二人对话的信件来到了六王府。   “密信中说了什么?”   九皇子端坐在六皇子对面, 数月以来,经过六皇子的精心教导, 九皇子的芯子虽无甚大变化,但至少从表面上看,他已有了几分沉着稳重、堪当大任的模样。   样子唬唬人还是可以的, 可如果真要发展出质的改变, 还需六皇子坚持不懈, 长时间耗费心血调较方有可能。   六皇子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放下密信道:“信中说贾瑚亲自求了父皇下旨, 要与十三一道赶赴乌城。”   九皇子一览完密信, 目光大亮, 兴奋地站起来说:“远峰大师曾经说过,要将贾瑚引到污浊之地, 压制其身上的厚福, 我们才有更大的可能铲除他。眼下乌城到处是瘟病和死人, 岂不是一处天然的污浊之地?”   “真真是个小傻子,京城待得好好的,偏要去乌城自寻死路!”为贾瑚的找死行为, 九皇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表情宛如饿狼般的狠厉。“如此本王便成全于你!”   六皇子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微笑低声道:“这非但是除去贾瑚的妙机,同时亦是对付太子的好机会。真是天助我也!”   他的伤势瞒过了人们一段时间,然而一等到后背烧伤痊愈不得不上朝的时候,他因背脊损伤跛了脚的事情,就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先前和他争斗结过仇的兄弟,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群扑上来缠斗,害得他损伤了不小的一部分势力。   最可怕的,还是因自己身体残缺,丧失了继位资格所引发的派系内部混乱。   好在他及时推出了九弟,他这一派系的形势才暂时稳定了下来。   不过,仍然有小部分外围的墙头草,投靠了到了他那些个“好兄弟”门下。   九皇子一见六皇子陡然面沉如水,便知道他想起了伤心事。   思及他最近五皇子等人背地里的嘲笑,九皇子忙安慰道:“六皇兄你放心,弟弟绝对不会辜负你的期望。待到荣登大位的那一日,定把那些人统统踩在脚下,叫他给我们兄弟下跪磕头,尝尽种种折磨,生不如死!"   “我发誓!”   目视着九皇子意气风发的样子,六皇子感到嗓子发涩,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嫉妒。   假如没有那日那场大火,如果他的身体没有残缺,皇位又怎么会轮到九弟去坐?   六皇子目光闪了闪,想到这儿,连忙甩掉脑子里一些不可能的念头,面若无事道:“你现在马上挑选人手,潜入十三他们出京的队伍里。等到贾瑚抵达乌城,染上了污浊,立刻想办法下杀手,就此一举除掉他!”   九皇子神情兴奋地说:“明白了,我这便吩咐下去。”   只要贾瑚身死在外,太子失去了他的福运庇佑,六皇兄当初有办法让父皇废了他第一次,就能够令他尝一尝第二次被废黜的滋味。   届时太子一倒台,再除掉几个对手兄弟,皇位就是自己的了!   幻想着自己坐在龙椅上,受文武百官朝拜的画面,九皇子激动地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贾瑚出宫被涂渊送回荣国府,家里人看见他手中的圣旨,立刻就得知了他主动请旨去乌城之事。   而今,他正忙着应付荣国府一群人的念叨,完全不晓得六皇子和九皇子又在暗处算计他的性命了。   “你这孩子,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罢了罢了,我还是去信给你舅舅,让他一路上多照看着你一些。”   张氏和涂渊一样,心里是极不赞同贾瑚跟着去乌城的,不过如今皇帝圣旨都下了,就算她反对亦是无可奈何。   孩子再有两天就要出远门了,还不如抓紧时间,给他准备衣用去。   “我说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瑚儿运气非凡,甭说不会遇上生命危险,即便遇上什么也会逢凶化吉的。”荣国府里就属贾赦和贾瑚共同经历过前朝余孽意外,最为了解贾瑚的“福”之体质,倒是不怎么担心贾瑚在外安危。   贾瑚看向地面上逗儿子和女儿玩耍的白虎,抱着张氏的手臂道:“大虎留在家里养崽崽,陪着你们。后天我带着白虎一块儿上路,时刻不离它左右。有白虎在身边保护着,阿娘你可放心一些?”   张氏暗含警告地瞪了贾赦一眼,示意他不要随便插话,这才转头摸了摸贾瑚脑袋,说:“你的运气我自是信得过的,相信就算整个队伍的人都染上了瘟疫,你也能平安归来。”   “只不过,十三皇子和你舅舅他们此行去乌城不是游玩,是为了救助乌城,一路必然是快马加鞭赶路。你娇生惯养的,除去七年前的那回意外,便再未出过一趟远门。外头不比家里,又是加急赶路。我呀,是担心你吃睡不好,吃苦头。”   贾瑚摇了摇头,神色坚定道:“我不怕吃苦,能受得住的。”谁说的没吃过苦头,上辈子生命快走到尽头的那几十年,他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痛苦。   张氏点了点他鼻子,“越长大嘴皮子越利索,阿娘我说不过你,到时候别哭着回来就好。”   便权当做瑚儿提早几年出外历练吧,人总要吃点苦头才能真正长大,这样也好。   “才不会呢。”   对此,贾瑚信心满满的。   此时,小老虎们被白虎逗得泪眼汪汪的,奶叫着跑来了贾瑚面前,抱住他的双脚求安慰。   贾瑚一只只抱在怀里,亲亲揉揉,温声安抚半晌,虎宝宝们才算是憋回了泪意,将小脑袋埋在了他的怀里轻蹭。   忽然想起了什么,贾瑚浅笑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了下来。“可惜,要错过姑姑的婚礼了。”   “还有两天的时间,我得赶紧准备贺礼给她。”   凡是他倾注了心神、全心创作出的墨宝,都带着几分他的锦鲤好运气,比寺庙和道观里求来那些符啊什么的灵多了。   作画的话可能来不及了,索性书写一首祝福诗赠送予姑姑吧!   张氏摸着肚子凉凉道:“岂止是你姑姑的婚礼,可能你三个妹妹的出生你都看不到了。”   一句话打断了贾瑚的思绪,让他差点跳了起来。“什么?看不到妹妹们诞生?”   “不行不行,到了乌城以后我得发福气保佑大家,赶跑乌城的瘟疫,争取在冬天来临之前回家。” 第67章   两日的功夫一眨眼就过去了,贾瑚偕同队伍离开京城那天, 荣国府、宁国府、张家还有莫大儒一家子都来送别了。   当然了, 鉴于白虎怀着保护贾瑚的任务, 须得跟着贾瑚赶赴乌城。因而这一天,母虎带着一白两黄三只小老虎, 也加入了送别的队伍之中。   憨态可掬,奶声软叫的虎崽子,全然没有成年虎的那股凶狠和压迫性。   围观百姓见了, 只觉得它们三只惹人怜爱, 压根没有害怕的感觉。   某些熟悉当年贾瑚“小仙童”的人们, 瞧着贾琏站在母虎身旁忙碌地安慰着三只小老虎的模样,想起了几年前贾瑚骑着大虎进学的景象, 不由得无声一笑。   时间一晃就差不多八年了, 小仙童的弟弟已经这般大, 连神虎也生了一窝小崽子了。   一群人回忆当年, 不知不觉跟着荣国府等几家的送别队伍,一路送贾瑚众人送到了城门口几里地之外的地方。   马车上, 贾瑚伸出一整颗脑袋, 眼巴巴地瞅着渐渐变小的人影, 神情因不舍而显得有些许落寞。   “好了,已经看不到人影了,脑袋收回来, 放下帘子。”涂渊看着他这样颇为心疼,抚了抚贾瑚后脑袋, 问道:“后悔跟着一起来了吗?”   贾瑚眨掉眸子里泛出来的淡淡水汽,嘴硬道:“才没有,我只是有些担心耽搁时间太久,错过了妹妹们的出生罢了。”   他趴在涂渊肩膀上,戳着涂渊胸口,闷声道:“所以,你一定要快一些解决乌城的瘟疫。”   涂渊看破不说破,轻抚贾瑚背脊,无声地安慰他的心情。“这就得看运气了,运气好的话一小段时间即可处理好。如果运气不好,咱们的归期就不一定了。”   贾瑚刷的一下抬头,鼻梁一不小心磕到了涂渊下巴,琉璃眸马上蒙上了一层水雾,整个人显得似哭非哭,好不可怜。   “怎么样,磕疼了没有?”涂渊顾不上自己疼痛的下颚,连忙捂住贾瑚的鼻子轻轻揉动。“前几日还夸你长大,现下又变得像小时候一样迷糊了,真是个小迷糊蛋。”   贾瑚抓起涂渊的手抹掉了几滴溢出眼眶的生理泪水,把他的手抱在怀里,快速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继而急切地说出由于意外没能第一时间说出来的话。   “有我在,怎么可能缺少运气?”   下一瞬,一道低沉的笑声自涂渊喉咙里飘出,他凑近贾瑚耳朵小声说道:“那乌城瘟疫,就拜托瑚儿了。”   贾瑚忙不迭点头,正欲拍胸保证,不成想拍到的却是渊的手背。   贾瑚感觉到不对,低头一看,才想起自己抱着涂渊的手没放开,不禁一乐,当下吃吃笑了起来。   涂渊眼神柔和,唇角噙着浅笑,抬手捏了下贾瑚下巴,一脸的宠溺。   车厢另外一角,张硑收回落在贾瑚和涂渊身上的目光,小声逼逼:“您就继续宠着溺着吧,宠坏了瑚儿,小心我家妹妹叫您日后负责养瑚儿一辈子。”   当年涂渊的伴读董时身上挂着个从五品的官职,跟在张硑手底下干活,今日亦随同这支队伍赴往乌城。   他就坐在张硑的身边,依稀听见后者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却没能听清楚内容,于是问道:“张大人,您说什么?”   张硑可不敢当着涂渊的面说出那句嘀咕之言,脑筋一转,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用红布缝成三角形状的“护身符”,赶忙塞入了董时手里。   “没什么,就是本官突然想起此处有样东西要送给你。来来来,乌城瘟疫横行,这东西你拿去护身。”   董时看了看,抬头道:“这是护身符吗?”   “差不多,差不多。”缝在里头的是瑚儿亲笔书写的“祥”字,随身佩戴能给人带来好运,这样说也没错。   “多谢张大人。说起来,下官出远门前母亲也从护国寺求了一枚。”董时有些高兴地说道,虽然身上已经佩戴了一个,但仍然欢喜地收下了来自上级的关心。   张硑瞄了眼他手上的“护身符”,强忍着抢回来的念头,面色如常道:“此乃本官从高人处求来的,比护国寺的还灵验,一般人可不舍得给他。你收好,切莫丢了。”   他外甥比世间所有的高人还高人,只有天上的仙人能和他比一比,出手的东西也是随了主人的!   董时乐呵呵笑着收入怀中,连声应是。   张硑一抬头,眼睛里登时撞入了贾瑚和涂渊两双直勾勾的眼睛,尤其是后者,一脸的揶揄。   他干咳一声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那些带着吉祥意义的字,本就是瑚儿每年过年写来送给自己的。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叫下人弄成护身符的样式随身佩戴怎么的了!他用的理直气壮好不好!看什么看!   贾瑚一行倍日并行,历时半月,终于赶到了乌城地界。   还没进城,贾瑚他们就看见了漂浮在高城上方的灰黑色的浓烟,整片天空显得阴沉沉的,分外污浊,给人不祥的感觉。   一入城内,腥味、臭味争先恐后钻入鼻孔,白色纸钱遍地飞舞,到处可见瘟疫死亡的尸体。   若非知晓此地是乌城,一行人都怀疑自己来到了一座死人城。   望见这一幕,所有人一致皱起了眉头,脸上一瞬间布上了忧色。   眼前荒芜死寂的景象,致使贾瑚想起了上一辈子灭世不美好的记忆,情不自禁紧紧抓住涂渊的手臂。   贾瑚扫视周遭,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涂渊偏头瞧见他用空余的另一只手按住心脏,眉头深锁,用只有自己和贾瑚能听得见的声量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扫了眼满是尸体的街道,涂渊以为贾瑚是因为死人太多感到不适,忙又道:“是了,这样的场面的确令人不适。你来我背后站着,只看着我的背部就好,别看四周。”   贾瑚本想说涂渊误会了,可一想这是涂渊的一片好意,索性乖乖走到背后站好。   “居然死了这么多人,这是什么瘟疫,也太可怕了!”董时说话的声音发着颤。   涂渊心情格外沉重地说道:“急信上说,是一种昔日从未出现过的瘟病。治疗的药方,还需我们带来的御医和大夫研究出来才行。”   张硑道:“每耽搁一个瞬间,就有可能有一条人命消失于世。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开始吧!”   话罢,张硑当即一句话吩咐下去,御医、大夫和士兵们马上投入了救瘟工作之中。   待到当地的官员收到消息,前来迎接涂渊等人去沐浴宽衣、吃接风宴,看到的就是一群士兵围起了大片空地,城中的瘟疫病人排着队地去医者面前诊治,领取药物。   当然,大夫所开的这些药,只能用来抑制患者疫病的继续恶化,或者给还没患病的人们吃了预防瘟疫。   至于彻底根治此种不明瘟疫的药方,还需众御医和大夫花时间研究出来。   乌城官员们看着此幅画面,当着百姓们的面,他们实在说不出接风洗尘的话,忙不迭一脸羞愧地派人去帮忙,同时清理横躺在街道各处的尸体。   贾瑚不通医术,帮不上大夫的忙,便拉着涂渊的袖子道:“我也想帮忙做点什么。”   涂渊回头看向背后的马车,想到了在里面睡大觉的白虎,再端详乌城百姓脸上的惶恐不安以及绝望,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他指着乌泱泱的一片人头,“看见没有,一些百姓虽然没有患上瘟疫,但内心却不安极了。另外一些瘟疫患者双目一潭死水,可见心中对大夫们的治疗不怀希望。所以,我需要你帮忙稳定人心,给病患活下去的信心。”   贾瑚目光大亮,问道:“那我需要怎么做?”   涂渊微微一笑道:“我记得你不久前曾说过,要用自己的福气庇佑乌城度过瘟疫危机,现下你的机会来了。把你的白虎带下马车,以祥瑞之名赐福给百姓们。我想,他们会喜欢这种心灵上的安抚的。”   “我这就去!”   匆匆抛下一句话,贾瑚转身仿佛一只小兔子蹿到了马车上,不多时,便拽着白虎的尾巴,下了马车。   面对突如其来出现的猛兽,当地官员和百姓统统吓了一大跳,人群如锅炸开。   涂渊用自己所能使出的最大声量,高声喊道:“安静!诸位不必惊慌!此白虎乃皇室所供养的祥瑞之兽!为了令乌城度过此劫,荣国府长公子贾瑚特地求了皇上,带着瑞兽白虎来乌城赐福予尔等!”   “现在!看过大夫领到了药的人,去另一边的空地上,接收瑞兽的赐福!”   盯着涂渊的脸庞,不知怎的,贾瑚霍然记起了小时候他忽悠村民,说他们是杂耍班子的情形。   这时候,随着涂渊声音落下,另一边嘈杂人群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发出了更大的喧嚣声。   涂渊满意地笑了一笑,转身拍了下贾瑚肩膀,郑重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贾瑚弯眸一笑,甩掉脑子里飘远的思绪,点头“嗯”了一声,随即松开白虎的尾巴,拍拍它脑袋,示意它着自己过去赐福。 第68章   往西边,乌城数百里之外的一座小镇上, 一人十万火急的跑进了一间房子里, 跪在了一名黑衣青年男子面前。   “不好了圣子大人, 中原朝廷派来乌城的人手已经到了!”   圣子漫不经心道:“来了就来了,横竖来多少都是一个‘死’字, 又妨碍不到教主的计划,你这般慌张做什么?”   他们是西族为了颠覆中原,所创立的长生教教徒。亦是那位企图算计贾瑚性命, 反而葬身火海的远峰和尚之同行和下属。   制造瘟疫, 继而施恩救命。   实际上, 乌城的瘟疫并非天然形成的。而是长生教为了发展中原势力,达到暗中侵吞中原的目的, 故意制造出的灾难。   贾瑚和涂渊他们未到之前, 长生教圣子就率领一批教徒, 用长生教的“神丹”治好了靠近西边一片小村镇的瘟病, “救”了村民们的性命。   以此为手段,蛊惑村民们信奉他们长生教。   遵照原定的计划, 长生教圣子会在“拯救”完乌城周围的村镇之后, 带着队伍一边传教, 一边进入乌城。   紧接着,赐下神药,做法驱赶走瘟疫, 拯救万民出水火之中,同时蛊惑整座乌城的人也信奉长生教之人。   最后, 再通过种种手段洗脑这些他们所“救”下的中原百姓,让人们彻彻底底的成为虔诚的长生教信徒,为长生教痴狂,打心底里不再承认自己是中原人。   倘若长生教计划施展成功,那么乌城地界的所有人都可能受到蛊惑,自我分裂出中原,加入西族,甚至是成为帮助西族对付中原的力量。   如此一来,西族不费一兵一刃就夺走了中原的一座城。   到那时,或许中原朝廷还以为乌城是自己的,丝毫不知道已成西族之物,随时可能化为一柄匕首插入自己的喉咙。   对比北族一年年率兵马进犯边关,浪费如山的粮食,战死成千上万的兵卒,却始终攻打不下一寸土地。   西族虽然兵马不多,战斗力不强,但却用多年的时间暗中筹谋,企图悄无声息的吃掉中原的一块土地,心思不可谓不可怕!   下属焦急道:“来的其他人确实不足为惧,可是同行的人里有一个叫贾瑚的,听说是什么荣国府的长公子。年纪看起来不大,却随身带着一头瑞兽白虎,到处给人赐福。”   “他来到了乌城才不到三天,听说就有受过他赐福的病患,身体出现了转好的迹象,那些未患病的人,一样在受过赐福后,突然就变得精神奕奕了。”   “今日属下出城之前,看见等他赐福的百姓排出了三条街长的队伍。再这样任由他下去,咱们长生教的计划还没开始进入乌城施展开,就已经提前失败了。”   下属心急如焚,说完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后背全湿透了。   长生教圣子捏碎了手里的“神丹”,脸孔扭曲了起来。“贾瑚?赐福?岂有此理!”   计划施展得好好的,成功的果实就在前路。就在这时候,半道上杀出一个程咬金破坏好事,他岂能不怒?   特别是听说贾瑚干的是和他差不多的事情之后,长生教圣子活剥了贾瑚的心都有了。   “我倒要看看,那贾瑚是个什么人物。”长生教圣子重重一锤桌面,冲下属吩咐道:“备马入城!”   很快,他就与下属策马疾驰来到了乌城之外的林子里,换上了普通村民的衣裳,潜入了城内。   因为担心人数过多,目标太大引起怀疑,圣子此行只带了那名传递贾瑚消息的下属过来。   下属在前头带路,两人沿着街道走动,不多久便来到了贾瑚赐福的场地。   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根本数不清多少人。   这样的大场面,是圣子幻想中夺得了乌城之后,属于他自己所有的。认为贾瑚抢走了属于他的荣耀,这一瞬间,圣子心里嫉妒得要发狂。   “护着我挤进去!”   强行让快速起伏的胸膛平静下来,圣子黑着脸冷冷吩咐下属一句话,率先挤入了人群。   “来,手背伸过来。”   贾瑚坐在垫子上,招呼着面前的孩子伸出手,抓起咸鱼一样瘫趴再地面的白虎之肉垫,轻轻按在了对方的手背上。   “好了,下一个!”   独属于贾瑚绵软的声音响起,那位孩子喜滋滋的捂着手背道了声谢谢,立刻起身离开,让位给了后面的人。   贾瑚看着后来者的手背,握起白虎的肉垫,重复了一样而简洁的赐福动作。   围观人群里,长生教圣子恶狠狠地瞪着贾瑚板着婴儿肥的脸,认认真真的握虎爪摸人的赐福模样,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气冲冲地拽着下属离开。   贾瑚若有所感,偏头看向了他二人消失的位置,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人,就又转了回来继续赐福。   到了一条无人的巷子里,圣子含怒质问道:“你说的赐福,就是我刚才看到的那样?”   “就抓着白虎爪子随便按一下,也太敷衍了吧!外面那群百姓全是猪脑子吗?居然深信不疑!还排着长队求赐福?”   想当初他从出场献上牲畜祭品到祭拜神灵,最后再到请“神丹”,场面庄严肃穆而宏大,不知道进行了多少个步骤累得快虚脱了,才让那群愚民对他感恩戴德,信了长生教。   凭什么,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如同儿戏一般的用虎爪触碰了一下人手,便蛊惑到了成千上万的百姓。   下属呐呐道:“尽管贾瑚的赐福仪式显得十分轻率,可是,是真的灵验。头一批接受赐福的百姓都说好,恨不得把贾瑚和白虎当祖宗供起来。”   “即便如此,贾瑚小儿也不是个真本事的,定是白虎的祥瑞之气庇护了那群人。”圣子咬牙切齿,瞳孔中凶光一闪而逝。“想办法取到贾瑚的发丝或者贴身之物,我要亲自动手咒杀他。”   “至于那白虎,待贾瑚死后想办法抢过来,我要献给教主。”   下属抱拳道:“是!”   落日西沉,忙碌一天的贾瑚在侍卫的护送之下,带着白虎回到了落脚处。   带人运送尸体出城焚烧的涂渊,亦在不久之后归来。   两人沐浴洁身出来,与董时、张硑一同用完了晚膳回到寝房,贾瑚才拉着涂渊坐下道:“你知道我的感觉一向很准的。今日出外赐福,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寒,似乎是有人在暗中用不好的目光窥看我。”   “这让我不得不想起,几日前刚进城那会儿,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当时我不明白那阵古怪的感觉是什么,不过今日的窥视感一出来,我心里就冒出了一个声音。乌城的瘟疫,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   “瘟疫的背后恐有不为人知的阴谋,见近日病患有了起色,以为一切是我赐福的功劳,便盯上了我。”   贾瑚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每多说一句话,涂渊的脸色就凝重一分。   当他闭上嘴巴止住了话音,涂渊的眼睛已经冷到要掉冰霜了。“制造瘟疫?谁人如此丧心病狂!”   “如果当真如你所猜测的一般,那么隐藏在暗处之人必定会出来捣乱。假如他们捣乱不成,我们幸运地帮助乌城渡过了这次瘟疫之灾,说不定等我们离开之后,暗处之人还会卷土重来。乌城百姓,再度危矣。”   没有证据,一切只是贾瑚的感觉和推测。   但是在涂渊的心目中,贾瑚的感觉比神仙的话还可信。   其实,当贾瑚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的那一刻涂渊就完全相信了。他心中,根本没有如果。   涂渊越深思越坐不住,“不行,我要派人调查此事,将躲藏在暗中丧心病狂之人揪出来!”   “不过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我们一方处于劣势,稍有大点的动作就有可能打草惊蛇,我得好好想一想要怎么调查才行。”他垂目沉思,呢喃分析道。   贾瑚瞅着一旁呼呼大睡的白虎,灵光一闪,握住涂渊的手心,拉回来了他的注意力。   涂渊用疑问的眼神凝视着他,贾瑚弯唇一笑,目光如宝石晶亮道:“我觉得我有办法,在对方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查出来他们的祖宗十八代。”   经贾瑚一提醒,涂渊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思路跑偏了。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助力,他何必舍近求远,绞尽脑汁苦想旁的办法呢?   涂渊脑海中闪过种种贾瑚的神奇能力,点了点他的唇瓣,冁然而笑道:“你是想用你的‘祝福’之术吗?”   不料,贾瑚却笑着摇头否认了。   “‘祝福’之术虽好,但如果遇上了上回揪出六皇子的那种意外情况,就不好用了。我有另一个绝妙的办法,你再猜猜是什么?”   贾瑚故意卖了个关子,不直接告诉涂渊,想苦恼他一下。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他话音落下没几个呼吸,涂渊立马就猜到并且说了出口。“暗中推手提防着人,却不会提防动物。你想向动物们打听相关消息?”   贾瑚两眼瞪得圆溜溜的,两颊鼓鼓道:“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涂渊捏了捏他的脸,柔声道:“因为我了解你。” 第69章   调查一事,宜早不宜迟。   贾瑚和涂渊商量完毕, 当天夜里, 就命人抱着住宅里原就有的猫猫狗狗, 来了他的房间里。   蹲在几个猫狗朋友面前,贾瑚取出提前准备好的小鱼干和肉骨头。   等着猫狗们吃满意停下了嘴, 贾瑚方发挥他的锦鲤光环,开始了这一场秘密的谈话。   “能不能请你们到住宅外面,向自己的同类或者其他动物打听一下, 最近乌城内是否有行迹古怪的人出现, 亦或是否知道有人故意制造出了瘟疫。”   “汪汪汪!”   “喵喵喵!”   霎时间, 屋子里响起了一阵接着一阵猫狗叫声。   “好吧,我答应你们的条件。如果可以的话, 也请你们托其他的动物们帮忙打听消息。毕竟, 城中的瘟疫同样在威胁着你们的生命安全, 你们早日帮助我找到坏人, 也能尽早脱离死亡威胁。”   涂渊听得一头雾水,还不待他开口问什么, 贾瑚马上又坐蹲直了身体, 一个接着一个抱起猫狗, 俯身亲在了它们额头上。   见状,涂渊瞬间茅塞顿开,明白了什么, 瞪着几只猫狗问道:“它们跟你谈条件,要你亲才肯答应帮忙?!”   一群色喵, 色狗!居然占瑚儿便宜!   “没有没有,它们只是想要个大点的祝福。”贾瑚连连摆手,“摸摸头是小祝福,抱抱是中等祝福,亲亲是大祝福。所以我就亲了它们一下。”   说罢,他扭头脸上在涂渊脸上啾了一口,星眸弯弯。“也给十三哥一个大祝福。”   涂渊揉着贾瑚脑袋,瞪走了一群猫猫狗狗。   贾瑚的托付,通过住宅的几只猫狗层层传递到了外面。   乌城里越来越多的动物行动了起来。   如果有人有心注意的话,就会发现城内各处常常响起各种家畜、宠物的叫声,猫狗鸟鼠的身影频繁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西族人千防万防,万万想不到贾瑚居然拥有一群神一样的动物队友。   不到一天的功夫,满城奔走的动物们,便搜找确定了他们暗地里所做的恶事以及身份,连夜带了消息给贾瑚住处的猫狗。   “辛苦了,谢谢你们!”   听完猫狗带回来的消息,贾瑚奖励地亲了它们一口,旋即抱着枕头屁颠屁颠跑出屋子,敲响了隔壁涂渊的房门。   “十三哥,开门!”   贾瑚才喊了两声,房内就响起了涂渊起身的细碎声响。   脚步声缓缓接近,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看见贾瑚外裳不穿,抱着一个软枕就跑出门的样子,涂渊不禁皱紧了眉头。   “快些进屋!”他一边拉着贾瑚一进门,一边老妈子一样念念叨叨。“初秋夜晚天凉,你怎么穿着一身单薄里衣就出来了。”   躺在涂渊睡得暖洋洋的被窝里,贾瑚一副我知道错了的表情,等涂渊念叨结束,才解释说:“我急着过来告诉你好消息,一时情急忘记了。”   “下次切不可再如此了。”涂渊叹了一口气,上榻躺在贾瑚身侧拉好被子。“怎么?瘟疫之事有消息了吗?”   涂渊阳气重,身体暖气足。贾瑚往他身边靠近了一些,语调欢快地“嗯”了一声。   “城南的一窝老鼠曾经见过一群人偷偷摸摸运了几车子瘟鸡进城,猫狗它们齐心协力,一路打听到了城东的酒楼。”   “那儿的几匹马说,瘟鸡是酒楼掌柜派人赶着它们运送进来的。掌柜的命厨子用瘟鸡做菜给酒楼的客人吃,还让伙计偷偷把一些瘟鸡丢到乞丐窝里。”   “那些马还交代了,酒楼上到掌柜下至伙计,实际上全是西族人,只是伪装成了乌城人开了一间酒楼。并且,酒楼的人每隔半个月,就要骑着它们去隐藏在乌城地界的一处长生教分堂,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和长生教的人谈些什么。”   “后来,安家在长生教分堂的鸟一家,听见了几匹马好奇的议论,才告诉了它们掌柜等人是长生教教徒,负责潜伏中原,为侵吞中原计划出力。”   一口气说完,贾瑚长舒了一口气,气呼呼地总结道:“这下子事情总算搞清楚了,原来一切都是西族弄出来的。”   月光下,涂渊的眼眸变得深不见底。里头仿佛装着无数把冰刀,又冷又锐利。倏尔寒光乍现,凛冽割人。   “西族,想不到竟是西族。”一句话,涂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当中原周边的国家族群露出了尖牙,一年又一年不死心地进犯中原大地之时,西族总表现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态度,一心发展本土国教长生教。   给人的感觉无欲无求。   百年下来,中原渐渐放下了对西族的戒心,与之结成友邦,频繁贸易往来。   却不想,西族表面如羔羊无害,实际却是一条真正的毒蛇。   躲藏在暗处死死盯着中原这个猎物,等待时机一到,趁着猎物不注意立刻就会露出毒牙。从背后一口咬到礼物脖子上,注入毒液。   相较于其他光明正大露出野心的族群和国家,西族这种表面无害背后玩阴的,才是真叫人防不胜防。   涂渊只要一想到,这一回假如不是贾瑚执意请旨跟了过来,凭着自身的特殊觉察到了瘟疫背后的阴谋,而后请城中的家禽、宠物帮忙调查。说不准,长生教的阴谋真的能得逞。   想想他都觉得不寒而栗,又觉得自己运气真的好。   “瑚儿,我觉得你有可能又救了我一条命。”涂渊遮掩了眼睛里的寒芒,侧身注视着贾瑚,星眸里柔光晃动。“再给我一个大祝福吧!”   贾瑚想也不想就翻身,于涂渊的脑门上啾啾了两口。“两个大祝福,十三哥好运滚滚来!”   涂渊扬唇浅笑,揉了几把贾瑚头上的软发。“借你吉言。”   看着贾瑚重新躺好,他转口又道:“我猜长生教之所以制造乌城瘟疫,定是想在人们绝望的时候出来救治,继而蛊惑人心。但是他们完全没想到,被你抢先一步赐福了乌城百姓。再加医者们琢磨出来的药方对症,有患者渐渐好转,破坏了他们的原定计划。因而今日,你才感觉到有人盯上了你。”   “我从来不知道,有人能可怕到这种程度。”贾瑚像个八爪鱼似的抱住涂渊,“酒楼里的马知道敌人藏在何处,得赶紧把他们抓起来。”   涂渊赞同道:“行,明儿一早咱们就去寻马带路,率兵前去捣毁长生教在乌城的窝点,免得他们一计不成又生毒计。”   长生教和西族绝对不能留着,还得加急去信父皇,请求他派兵把西族赶得远远的。   涂渊看着贾瑚黑亮的眼珠,想到了什么,忽而一笑道:“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西族也有点可怜。”   “为何这般说?”贾瑚不解地眨了眨眸子。   涂渊宠溺地点了点他的鼻子,“因为西族花费了无数心血和时间酝酿的大计划,却因为你,被几匹马抖得干干净净。你说可不可怜?”   “倘使叫他们知道了自己养的马暗中‘通敌’,在后面拖后腿,吐血都是小的,说不准还得一气上西天。”   贾瑚想象着那样的景象,禁不住捂嘴偷笑了起来。   他边笑边道:“明日去抓人的时候,不管他们信不信,一定要告诉他们几匹马的功劳。而且事后,我们得好好犒赏马功臣才行。”   “这个主意不错。”涂渊直接拍板定案,道:“就这么办了。”   届时,长生教落网之人的表情必然相当之精彩! 第70章   商量妥当了明日要做的事情,说话声消失, 涂渊的寝房沉寂了下来。   贾瑚两人平定心绪, 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他们意识沉睡, 陷入梦乡之际,十个蒙面黑衣人避开守卫的目光, 鬼鬼祟祟地潜入宅邸里,慢慢移动向贾瑚所居住的主院。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随同长生教圣子来乌城的下属。此次前来, 唯一的目的就是取得贾瑚的毛发一类的东西, 带回去给圣子咒杀贾瑚。   藏身进了花丛里, 盯着两间房间,十个蒙面人犯难了。“有两间房, 贾瑚会在哪一间?”   “听说中原十三皇子也居住在主院, 左为尊, 贾瑚约莫住在右边一间。”那日的下属分析完毕, 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真不明白圣子大人是怎么想的,非要我们大晚上, 一群人大费周章的来偷几根头发回去咒杀。叫我们直接杀了贾瑚不是更省事吗?”   其余九人简直不能更赞同了。   他们也感觉圣子愈发的脑抽了!   正事要紧, 早偷完早走人。那名下属没再嘟囔, 而是指着右房的一扇窗户道:“房间有两扇窗户,我们从这边的潜进去。”   这时候一队巡夜的侍卫走了过来,他们连忙低下头藏进了花丛里。   待到侍卫队走远, 十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落脚无声地来到了贾瑚房间的窗户前。   轻手轻脚地翻找了一遍梳妆台, 一无所获,下属看向被床帘遮挡得密密实实的床榻。   梳子上没有落发,看来只能从贾瑚头上现割下来了。   心里这般想着,下属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正准备挪动向床榻。   然而,右脚刚抬到一半,他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又悄悄把脚放回了原处。   “我问你,今夜我们来了几个兄弟?”他碰了碰右侧同伴的手臂,低声问道。   “十个。”   刚回答完,被询问的那人扫了眼房间,紧跟着也发现了不对,呼吸骤然变重。   朦胧月色下,贾瑚的屋子各处站着许多深夜来访的“客人”,他们同一副蒙面黑衣的打扮。   怪就怪在,当前的人头数目,较之长生教来的人数多出了一倍。   长生教一方的人惊了,对面奉六皇子之命刺杀贾瑚的人也惊了,手里的兵器差点掉地上。   双方都仿佛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一动不动,彼此大眼瞪小眼,贾瑚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一阵夜风吹了进来,打在两批人脖子露出来的肌肤上。   长生教下属一个激灵回神,反射举起兵器砍向了对方。   另一边受到了攻击,当下迅速反应过来,还手迎了上去。   刹那之间,两支队伍混战到了一起。   那么问题又来了。   他们同样的蒙面黑衣穿着,打着打着,混在了一起,突然就谁也认不出哪边是哪边的了。   可怕的是,他们打得一头热血,看起来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然后不出意料的,双方自己人和自己人打了起来,出招的时候刀刀致命。   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压根分不清死的是长生教的人,还是六皇子的人。   终于,周围的打斗声统统消失了,屋内只存在着两方队伍的头子还在忘我的你一找我一招。   不过很快,唯一还活着的俩人就感觉不对。   他们默契一致地停下了动作,低头往地面一瞧,死死瞪着一地的尸体,大脑差点没报废。   “!!!”   “怎么的,就都死了?!”   二人内心波涛汹涌,不知不觉间惊叫了出声。   话音入耳,两人身体同时抖了一下,马上意识到先前的打斗声太大,许已惊动了住宅巡夜的护卫以及其他人,顾不得地上已经成为了尸体的同伴,连忙跳窗而出。   六皇子一方的刺客头头快一步先逃,长生教圣子的下属紧随其后。   后者刚一跳出窗户,便目睹了一头白色猛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了前者。他膀胱一酸,视线移动至包围了屋子的士兵、侍卫,突感喉头一阵干涩。   成百上千的人举着弓箭包围了他,他毫不怀疑,凡是他做出一丁点不妥当的动作,等待他的唯有万箭穿心一个结局。   这样的死法,他一点都不想要!   是丢掉兵器投降,还是丢掉兵器投降呢?   圣子下属还在苦苦犹豫着,白虎忽然一跃而起,亦将他一巴掌拍倒在了地面。   前爪踩着六皇子手下,右爪踩着圣子下属,白虎朝贾瑚一吼,骄傲的模样仿佛在邀功。   身上披着涂渊外衣的贾瑚,捧场地夸赞道:“干的好!今天你居首功,等事情结束回到家,我一定在大虎面前多夸几下你的勇猛威武。”   涂渊提剑走过去,目光不含情绪地瞟了眼白虎脚下喘不过气的两人,声如寒霜道:“来人,带下去审问!”   贾瑚的房子被弄得乱糟糟的,倒的倒,碎的碎。即便搬走了尸体,满地的血迹和毁坏物品也不是一时能清理干净的。   从小一块睡到大的交情,涂渊索性命下人抱了贾瑚的干净衣裳出来,带着他暂住在了自己寝房里。   不过,今夜碰见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刺杀。无论是贾瑚还是涂渊,都没有继续就寝的意思。   屋子里灯火通明,已经被涂渊打理得一身整齐,贾瑚坐在他对面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刚泡好的热茶。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审讯结束,董时和张硑亲自带着消息敲门走了进来。   对于今夜的敌人,贾瑚早有所猜测,见两人坐下马上开问:“是不是西族长生教派来杀我的人?”   贾瑚跟涂渊今夜才得知长生教的阴谋,还没来得及告诉张硑和董时。这会子听见贾瑚一开口就说出了长生教,并且一脸的笃定之色,二人不免有些惊奇。   董时先是点了点头肯定了贾瑚的猜测,然后再问:“你怎知道是长生教?”   “我和十三哥查到了乌城瘟疫是长生教的阴谋,本打算明日早晨就告知你与舅舅的。”   贾瑚说完,涂渊立刻接过话具体解释了起来。   “岂有此理!不除西族,简直天理难容!”知晓了西族的野心、阴毒,董时气得一蹦三尺高。   张硑同样气得不轻,“想着若非本官是个文官,定要亲自率兵灭了他们!”   他涨红着脖子,拍桌而起,看向涂渊又道:“还等什么明天,今夜连夜就带人去剿了长生教的畜生们。”   居然敢派人刺杀贾瑚,就算张硑不提,涂渊也是这么想的。   他点点头,立即吩咐董时召集人手,去城东的酒楼,抓起那儿的掌柜等人,牵回来酒楼的马匹。   等有了马匹带路,他们马上去踏平长生教藏在乌城地界的窝点。   “对了,那群人既然是来刺杀我的,为何自己人先打了起来,还死了一地的人?”董时离开后,贾瑚忽然想起了自己寝房的惨烈景象,满腹疑惑问道。   “被长生教的事情一搅和,差点忘记说了。”张硑眼睛里亮起了两簇火焰,冷冷道:“今夜来的不是同一批人,除却了长生教的,还有一半人手是六皇子派来的杀你的。”   贾瑚简直都有点佩服六皇子的韧性了,“又是他,他还没吃够教训死心吗?”   张硑捏紧了拳头,咬牙道:“听你话里的意思,难道六皇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想取你性命了?”   “数月之前,六皇兄曾经派人刺杀过瑚儿一次。瑚儿不想你们担心,因而不曾与你们说。”涂渊周身散发着令人发抖的寒气,简单解释完,又问张硑道:“可曾审出六皇兄执意杀瑚儿的原因没有?”   对于六皇子屡次要杀贾瑚的原因,他百思不得其解。   张硑按住快要爆火乍的胸膛,忍着怒火,摇了摇头。“没有。”   六皇子一群手下,接到的命令是随同队伍赶赴乌城,待贾瑚抵达乌城一段时间之后,便行刺杀之事。并未被六皇子告知,贾瑚几乎等同于福运成精化身为人的情况。   故而,张硑并未能审问出背后缘由。   贾瑚运气使然,因为有好消息告诉涂渊,提前抱着软枕跑去了隔壁睡。   又恰好长生教和六皇子的人手选在了同一个夜晚,同一个时间段潜入房间。   贾瑚轻轻松松就避免了一次危机,并使得两队敌人碰到了一块,出师未捷就先差点儿团灭了。   可以说,运气是好到突破天际了。   事后张硑想一想,觉得有贾瑚跟在身边,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带锦鲤和“护身符”之类的物品。   三盏茶的时间过后,涂渊自京城带来的所有兵力悉数集中了起来。   除此之外,董时那边也捉拿了酒楼掌柜一行,带回来了涂渊点名要的几匹马。   由于今夜的一场意外,涂渊有点儿杯弓蛇影,要把贾瑚待在身边看着才放心。是以,贾瑚也加入了此次的围剿队伍之中。   他骑着白虎,位于涂渊的右侧,再右边一点儿的地方,是几匹带路的酒楼马。   收到涂渊投来的眼神,贾瑚摸了摸马肚子道:“麻烦你们带路了。”   马儿蹭了蹭贾瑚的手掌心,嘶鸣一声,撒蹄子开跑。   涂渊当下命令道:“跟随马匹,全军出发!” 第71章   长生教圣子派了手下去弄贾瑚的毛发,等人走后, 他自个儿就躺在床上, 舒舒服服地睡起了觉。   他想着自己幻想中贾瑚的死状入睡, 做了一个美梦。   可后来,不知怎的, 圣子的美梦却在一瞬间转为了噩梦。   无数因瘟疫而死的鬼魂前来寻他索命来了。天上地下,前后左右围着他,叫他无路可逃, 然后将他的肉身灵魂撕成了一片片吃入口中。   “啊——!”   肉身灵魂被生撕下来的感觉太过真实了, 圣子一身冷汗, 惨叫一声自噩梦惊醒。   惊恐地睁开眼睛,他恍恍惚惚分不清梦境和真实, 滚了下床往门外跑。   “救命!来人, 快来人救救我!”   守在门外的长生教教徒听到声音, 急忙拔出腰间佩戴的兵刃冲了进屋子。   黑灯瞎火的, 屋子里看不太清楚。   另外长生教圣子又是还没彻底清醒的状态,一心只想着逃跑, 根本没注意看周围的环境。   以致于, 他和冲进来的教徒面对面碰上了。   最倒霉的还是, 他自己把自己的躯体,送进了某一名着急冲进来救他的教徒,手中握着的长剑。左肩膀被捅了个正着, 差一点点就刺进了心窝子里。   月光落在剑上,剑面银光闪烁, 可见鲜红的血液如小溪潺潺沿着剑身流淌而下。   长生教圣子双唇颤抖地盯着自己受伤的左肩,视线顺着剑身缓缓移动到剑的主人身上,咬牙忍痛道:“你、你竟敢……伤本圣子……”   那名已经惊呆了的教徒身体骤然一抖,连忙松开手藏到了身后,由着那柄无辜的长剑插在圣子的肩膀上。   “是您自己撞过来的,不是属下的错,怪只能怪您自己太倒霉了。”教徒神情慌乱地解释着,脑子里乱嗡嗡的,思考能力已作废,下意识给自己辩解,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圣子脸色一阵紫一阵黑,眼神变得要吃人。   教徒叫他看得心愈发的慌,忙又道:“属下这便替您把剑拔-出来。”   后一句话响起的刹那,手足无措的教徒立刻伸手拔掉了圣子肩上的兵器。   只见一道温热的血流溅射而出,洒到了地面上,紧随着圣子体内的血液恍如决堤河水流出,与此同时回荡在屋子里的还有圣子杀猪般的惨叫声,痛得他怀疑人生。   目睹了教徒令人窒息的操作,别的几名教徒已经傻眼了,机械地扭头看他。   圣子捂着伤口蹲在地上,因失血脑袋一阵阵眩晕,调动全身的力量方朝那人吼出了一句。“猪脑子!你是想弄死本圣子吗!”   无辜教徒急得直摆手摇头,心里、脑子里乱慌慌的,说不出解释的话。   “你给我跪下,待会儿再处置你。”抖着手咬着牙命令完那名教徒,圣子扭头看向一旁的几人。“你们也想我死吗?看不快去取药和绷带过来,给我包扎伤口!”   几人被圣子吼回了魂,这才手忙脚乱地处理起了圣子的伤口。   上药包扎不是什么难事,很快他肩膀上的伤就叫几人料理妥当了。   含怒瞪了眼跪在地上的教徒,圣子嫌弃地看着自己沾满了红色的衣裳,正准备喊人取一件干净衣服来换上。   但是,就在这个的时候,一人跌跌撞撞地奔跑了过来。快到圣子面前的时候,还因为忘了看门槛,狠狠摔了一跤。   顾不得跌伤,那人急忙忙爬了起来道:“圣子!大事不好了!我们的人发现,中原十三皇子率领五千左右的兵马,正朝着分堂的方向而来。”   圣子陡然失色,大惊之下站了起来,不小心扯痛了伤口,不由得闷哼一声。   只听得那名通传消息的人,又情绪激动地说道:“咱们的分堂隐藏在深山野林里,由于散播出了此处有鬼魂作祟的谣言,平日里无人敢接近。虽然不知道十三皇子是如何知晓我等所在的,可是兵马直线朝此处靠近,必然是我教已暴露了。”   “他们兵马众多,咱们不是对手,不能硬碰。还请圣子趁早下令撤退,再不走等到被中原兵马包围,一切就都迟了!”   捏着手心,圣子的大脑飞速转动了起来。   想到自己吩咐下属今晚去乌城取贾瑚毛发一事,转念便想到,极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原因导致了长生教的暴露。   眼珠子一转,掩盖住了自己的心虚,他当机立断下令道:“走!传令下去,所有人离开乌城,随我回西族总教!”   中原有一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尽管此次瘟疫计划可能因此失败,不过只要保住了性命,他就还有下一次的机会。   “伤”人的教徒来不及处置,几人搀扶着倒霉受伤的圣子上了马背。在后者的带领之下,所有长生教的人策马往着西族边界的方向而去。   一时间,这一片山野荒林里,马蹄声喧嚣,连地面都让马群踩得微微晃动了。   “吼吼吼!”   蓦地,疾跑中的白虎停了下来,面向山林的某个方向连连吼叫。   紧随着,酒楼的几匹马亦是头朝那一方向放生鸣叫了起来。   “瑚儿,什么意思?”涂渊低头注视着白虎背上的贾瑚。   贾瑚伸手指向白虎与酒楼马所指出的方向,翻译道:“白虎和马儿从风里嗅到,长生教的人马朝着那边跑了。”   “敌人发现了我们的兵马,已弃分堂而逃。”涂渊举着手中的火把,直指圣子一行逃跑的方位,高声喊道:“都跟紧了白虎,随我追上去,绝不容许他们逃回西族!”   停顿下来的兵马换了一个方位,再度启动。   贾瑚灵机一动,用双手挡住了迎面吹来的风,冲着几匹酒楼马喊道:“马儿们都喊起来,试一试把长生教那边你们的同族召唤过来!”   疾跑的过程中风大音小,贾瑚连着喊了好几回,酒楼马这才听见了他的声音。   下一瞬,它们就用出了自己最大的音量呼唤起了同族。   贾瑚身后五千骑兵身下的骏马听见了,突然不约而同地叫唤了起来,声音又响又亮。   发现了它们的加入,虎背上贾瑚唇角上翘,不禁弯眸甜甜笑了出声。   刚笑两声,一阵调皮的风就趁机闯入了他的喉咙里。贾瑚让吹得咳嗽了几下,连忙低头将脸埋在了白虎的毛毛里。   群马整齐呼唤声被风带走传得远远的,飘进来圣子和长生教教徒的耳朵里,也入了他们骑着的骏马耳内。   知道马鸣声是涂渊所带之军马发出的,圣子与教众听得茫然不已,闹不明白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   想起了自己还在逃命,圣子他们的好奇心没持续很久,一会子就被压了下去。倒是盼着涂渊一行遇上意外,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逃跑时间。   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之下,骤然之间,他们觉察到屁股下面的马一齐停了下来,仰头欢快鸣叫。   圣子勒了勒马绳,愤怒道:“闭嘴!通通闭嘴!不许叫!声音引了来了敌人,你们就等着跟我们一块儿死吧!!”   群马无视他的怒火和话语,不仅叫得更加欢腾,还转身掉头往回奔跑,压根不给人思考的时间。   长生教一伙人全给群马的神操作弄蒙了。   待到下一刻回神意识了过来,统统大惊失色,一身的汗毛如惊猫炸开。   圣子声嘶力竭地吼着,连伤口的痛都忘记了。“蠢马!往哪儿跑呢你!”   “停下!快停下!”   他憋着一泡尿久久没敢下,现下看见这幅画面,急得差点尿了出来。遗憾的是,无论他怎么喊,怎么勒马绳,群马都没有停下的迹象。   左肩包扎起来的伤口不断有血溢出,远远的望见了涂渊所带兵马的火把光芒,圣子紧张的心脏几乎跳出了胸膛。   终于发现了群马的目的,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身下兴奋跑动的马匹,感觉要发疯。“你们这群叛徒,居然驮着我们跑向对头的兵马,主动投敌!”   眼看着和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长生教的人就快急哭了,纷纷嚷嚷着圣子。   圣子抓狂道:“这群马全疯了!所有人跳马,弃马而逃!”   马匹仍在疾驰当中,这种情况下,人从马背上跳下来带有摔伤的风险。   但和落入涂渊手里一比,圣子果断选择跳。   长生教一行人也是这般想的,见圣子带头跳了下马,他们立即闭上眼睛,护住要害跳了下去。   若是幸运,一些人跳马有可能会毫发无损。   可是这群人的运气实在不怎么的好,落地之后不是这里摔伤就是那里摔伤。   总之,没有一个是无伤的。   不过要命当头,他们也没功夫在意伤不伤的,赶忙互相搀扶着爬起来,欲躲进丛林里。   踉踉跄跄跑开了几百步,前头忽然也响起了马蹄声。   眨眼间,在贾瑚带领之下的兵马便停在了狼狈的一行人面前。   圣子面无血色,立刻反应过来,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朝廷兵马中途分兵,分出了一部分熄灭了火把,拐到了他们的后方堵人。   带在身上的兵器早在慌忙逃亡之际弄丢了,他们每个人身上还因为跳马带了伤,圣子一行人连反抗的能力都拿不出来。   面对贾瑚身后的一大片杀气腾腾的骑兵,他们的表情绝望到了极点。   “抓住你们啦!”贾瑚脆生生地说道。   他坐在威风凛凛的白虎背上,捧着脸笑得要多甜有多甜。   圣子却觉得嘴巴仿佛吃了黄莲一样的苦。   不多时,涂渊亦领着兵马,还有他们投敌的马群来到了此地,命人捆绑起了圣子等人。   贾瑚握住涂渊的手跳下虎背,首先向响应己方的长生教马群道了谢,接着再分别抱了抱几匹酒楼马的马头。   他抚摸马头,看向圣子道:“你们千不好万不好,唯一好的是养了一群好马儿。”   “我们本不清楚长生教在乌城的分堂,多亏了你们养在城东酒楼的这几匹马,带着我们找到了这里。还有那边的一群,听见了我们马儿呼唤声,想也不想就驮着你们回来找我们了。”   贾瑚指了指这边的马,又指了指那边的,笑盈盈甜声道:“它们都是极好极好的,我和十三哥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涂渊真诚感谢道:“谢谢你们对它们多年的养育之恩。”   完全听明白的贾瑚话里的意思,回忆刚才群马叛变的景象,圣子总算明白自己是败在了教派养的一群马手上。   望着贾瑚和涂渊的笑脸,圣子情绪崩溃,吸了吸鼻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千算万算,到头来却败给了一群马,他好委屈啊!   他特么不服气啊!   这群马都是魔鬼吗? 第72章   被捆成粽子的长生教教众,由着他们教派的马匹看守着围在马群中间, 押送着赶往乌城方向前行。   圣子倍感屈辱, 直到让人关进了牢房里, 两只眼睛还在不停地飙眼泪。   贾瑚收回目光眨巴了下眼眸,挠挠脸, 瞅着涂渊道:“呃……我们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涂渊冷冷睨了阶下囚圣子一眼,手按在贾瑚后肩上,推着贾瑚往外走。“制造乌城瘟疫, 害得上万百姓身死, 无数人痛失亲人, 罪无可赦。此种丧心病狂、灭绝人性之徒,根本不值得同情。”   “十三哥说的有道理。”贾瑚点点头, 垂眼帘沉吟片刻后, 出声提议道:“不如就把那几百匹马安置在牢房附近吧?也好叫这群长生教的罪人日夜听着马儿们的声音, 好好为自己的罪行忏悔。”   涂渊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 柔和地注视着贾瑚,开口赞道:“此提议甚好!”   听见了两人的谈话声, 牢房里一群长生教教徒一脸天塌下的崩溃表情, 捂着胸口体验了一把窒息的感觉。   你们才是真正的魔鬼吧!   而长生教圣子?   不好意思, 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地面上,眼睛合了起来。   不知道是哭累睡了过去,还是失血过多晕厥了, 亦或是让贾瑚的提议生生气晕了。   贾瑚想,最后一个的可能性比较高。   从牢房里走出来, 收获贾瑚好主意的涂渊,马上便吩咐人拉着从长生教那儿收获来的数百匹马,安置在了牢房四周。   听着马群咴儿咴儿欢叫的声音,落网的教徒们觉得每一声都是对他们的嘲笑,哭丧着脸趴在地上,浑身环绕着生无可恋的黑气。   处理完诸事回到主院,贾瑚和涂渊稍微躺了半个时辰,天便已经亮了。   两人甩了甩脑袋起身,刚用了两口早膳,就注意到董时与张硑徐徐走了过来。   贾瑚忙招呼他们坐下来一起吃,涂渊侧头看张硑询问道:“问出了什么消息吗?”   张硑颔首答道:“有教徒交代了他们的计划,制造瘟疫的目的是为了在百姓绝望的时候,再用药救下人们的性命。继而蛊惑乌城百姓成为长生教的狂热教徒,于不知不觉间掌控乌城。”   “好在咱们赶来乌城的时间早,瑚儿发现得及时,那位圣子仅于几个村镇上作妖,尚未来得及染手乌城。只要派人去那几个村镇上,揭穿长生教的卑劣真面目即可。”   董时咽下了口中食物,接着说:“另外,咱们的兵马昨儿夜里,从长生教分堂内搜出了许多药丸子。长生教徒称之为神药,其实是专门用来治疗瘟疫的药物。”   听闻好消息,贾瑚目光一瞬间变得如星子晶亮。“如此说来,如今承受着瘟疫之苦的百姓马上就有救啦!”   涂渊夹了一块春卷放到贾瑚碗里,抬头问董时道:“收缴来的成药可能不够,可问出了药方没有?”   他连忙回答说:“药方已经交到了御医手中,正好我们从京城带来的药材里有药方所需的全部药材,众多医者约莫今天就可以开始制药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涂渊嘴角露出了一抹浅淡的微笑。   贾瑚唇边沾了一块食物小碎屑,仿佛一只偷吃忘记擦嘴的小老鼠,可爱到人的心发颤。   他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地凝望着涂渊,“十三哥,那我还需要为百姓们赐福吗?不需要的话我就去帮忙捡药材。”   涂渊抬眸,移开了直直投射在贾瑚脸上的眸光,顶着张硑和董时疯狂暗示“不要”的目光,摘掉了贾瑚唇边的食物碎屑。   不理会一下子泄气瘪下来的张硑俩人,他沉声说道:“赐福暂且停止,你也不需去捡药材,我这里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去办。”   贾瑚放下筷子,满怀期待道:“是什么?我一定办得妥妥帖帖的!”   涂渊缓缓道来自己的打算,“你舅舅方才说有几个村镇的人受到了长生教的蛊惑。一般人去可能没办法把他们的思想掰回正常。所以我需要你带着白虎过去一趟。相信我们之中,也只有你能轻而易举的解决此事。”   瑚儿虽不懂得蛊惑人心,但自带神奇光环,仅仅这一样就完胜了长生教圣子。   届时到了地方,瑚儿骑着仿佛神兽一样的白虎往人们面前一站,加上他那副被京城百姓交口称赞的小仙童模样。不管长生教把那几处的人们蛊惑到了何种程度,他坚信只要瑚儿一出手,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那些人拉回己方阵营。   贾瑚依赖地瞅着涂渊,“那十三哥你会跟我一块儿去吗?”   涂渊温柔地抚摸他的发顶,解释说:“我们抓了长生教圣子,并捣毁了他们的一处分堂,粉碎了其垂涎中原的阴谋。近段时间西族边界可能不太平静,我必须率兵去边界巡守,因而只能由董时陪你去了。”   昨晚已经连夜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了信件回京,只希望父皇快些派兵过来,他才能彻底放心下来。   闻言,贾瑚转眼变身小可怜。   他蔫头蔫脑地抠着桌子,有气无力道:“哦,是这样的吗?”   涂渊见此一幕,心中愧疚感爆火乍。他有些慌乱地安抚道:“不过只要瑚儿你办好了事情,马上就能过去找我了?我们最多只是分开几天而已,你莫要难过。”   贾瑚小可怜好似被浇了水的蔫鲜花,又有了精神,掷地有声保证道:“那我一定一天就完成任务。”   见安抚下来了他,涂渊送了一口气,忙给贾瑚夹东西吃。   一旁张硑忽然神色凝重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有一名地位较为高的教徒提到了,他们的副教主远峰和尚为了加剧诸皇子内斗,挑起中原战乱,于数月之前隐藏了身份秘密上京,去了六皇子身边为其效力。”   涂渊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差。   他原本以为西族只在乌城搞阴谋,没成想他们的人已经潜伏入了京城,甚至已经深入到了皇子身边。   他不得不怀疑,有一天,还会有西族内奸潜伏到皇宫里,甚至是成为皇帝信任的侍卫、宫人。   到那时,后果不敢想象。   感受到涂渊身体散发出的寒气,张硑擦了擦手臂,赶忙道:“不过好消息是,自入京城,长生教这边就失去了远峰和尚的消息。兴许他不习惯京城的水土,病死了也不一定。”   “嗯,死了。”贾瑚把脑袋从碗里拔出来,吐出了三个字,又种进了里头。   听到他熟悉的嗓音,涂渊瞬间闭上了嘴巴,吞下了想要说的话,与呆愣的张硑、董时一起扭头看贾瑚。“当真?”   贾瑚头也不抬,抽空回答说:“是死了。”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的预感已经强到能够感应出一个人的生死了吗?”话及最后,张硑咽了咽口水。   “当然不是了,舅舅怎么会这样想呢?”贾瑚丢给了张硑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旋即甜甜一笑道:“离京之前去护国寺拜访,是主持大师告诉我的。就在六皇子府失火的那天晚上,主持感应到他的师弟远峰离开了人世。”   “舅舅提到了远峰,我才知道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涂渊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不会是失火当天远峰就在现场,然后被烧死的吧!   如果事实当真如此,他一定要用遍世间所有的词汇去赞美那场大火。来得真是漂亮!   前一刻刚知悉了远峰其人的存在,后一瞬就又获悉了他死亡的消息。   涂渊打消了送信给太子,让他找出远峰弄死的念头。   早膳过后,他分出一半兵马保护贾瑚和张硑,当天就率领剩下了一半兵马,还有乌城本地的兵马奔往了边界处防备西族动作。   张硑留下来主持制药,贾瑚则是在涂渊离开城门不久之后,亦骑着白虎,于数百士兵的护送之下,与董时前往了几处受到蛊惑的村镇。   同行的还有贾瑚的新晋护卫队,也就是那群长生教的功臣好马。   贾瑚带走马群的那一刻,活在马叫声阴影中,失眠了一晚上的长生教犯人们欢天喜地,感动哭了。   张硑看着欢呼声连天的牢房呵呵冷笑,下午就拉来了一百多匹马,养在牢房周围。   睁了一晚上眼睛刚睡下的犯人们,叫此起彼伏的马鸣声惊醒,不清楚外头已经换过了一批新马,还以为是那群叛徒马,再一次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和狡猾的中原人一比,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尽管村民只是遭受了蛊惑,并未开始被洗脑,但情况也不如何的好。   董时进入村子找到村长,仅跟他说了一句乌城瘟疫是长生教的阴谋,村长就带着村民们举着锄头追着董时要砸人。   如果不是随同来的数百兵卒及时围住了董时,愤怒的村民们只怕要追着他到天荒地老。   停是停了下来,不过村民们仍然骂骂咧咧。“长生教是神教,圣子大人是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就算你们是官爷,也不准诬赖他。”   “污蔑圣子,你们会遭报应的。”   “小心天打雷劈!”   自告奋勇然后刚出场就失败的董时,求救地望着贾瑚。“瑚儿,还是你去吧。”   被蛊惑失智人,惹不起惹不起。果然如十三皇子所言,唯有瑚儿才能处理好,他还是别轻易尝试了。   “你们让开,我出来同他们解释。”贾瑚的声音飘荡而出。   先前贾瑚处于士兵群的最中间,村名们看不见他的存在。   而今士兵向两侧分开,空处了一条可容纳两人通过的道路,众人的眼瞳里立刻就映入了白虎,以及他背上小少年的身影。 第73章   贾瑚骑着虎徐徐而出,坐下的白虎威严可畏, 气势逼人。   而温柔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 穿着的丝绸外衣折射出柔淡的光芒。   远处看着, 贾瑚便像画卷里的仙人一样在发光。   恍惚间,村民觉得一人一虎不是从对面走来, 而是从神仙的世界步出,降临了人间。   不知不觉的,一群人看痴了, 忘记了语言, 连带着脸上暴怒的神情亦渐渐软化了下来。   贾瑚脑海中回忆着涂渊和皇帝面对下臣时候的神态语气, 板起了小脸,命令道:“放下你们手中的东西!”   随着贾瑚话音飘落, 一阵阵哐当哐当的落地声响起, 村民手里的锄头等农具如雨落在了地上。   藏在兵卒中间的董时见状, 瞪圆了眼睛。   瑚哥儿, 真有你的!   手里空了下来,这时候村民们纷纷回神, 却不禁面面相觑, 搞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的听一个一脸稚嫩少年的话。   一众村民有心捡起农具, 然而他们手指一头,对面贾瑚立马便觉察出了他们的意图,瞪了过去。   他圆乎乎的眼睛, 不管如何看都是可爱,瞪人的时候根本没有多少威慑力。   偏生他这一瞪, 众村民便如同犯错的学生见了夫子似的,莫名心虚,刷的一下就缩起了手,不敢放出来。   如此景象,倒叫董时看了愈发的面色惊奇。   “那位长生教圣子做了什么,让你们当做神,为了维护他几百个人追着一个人攻击。”   回想村民刚才失了理智一样,疯狂地追着打董时的画面,贾瑚就来气。   “不幸染上了瘟疫,当大夫宣布无药可救之时,是圣子大人带着神教教徒,向神仙求了神药救了我们的命。他是救苦救难的活神仙,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谁说他一句不是,我们就跟他拼命。”   贾瑚旧话重提,他们的脸庞上隐隐又露出了疯狂的神色,大有重新捡起农具冲过来的架势。   白虎危险地眯起眼睛,正想用吼声震慑村民,后方几百匹马便先暴动了起来。   它们踢踏踢踏地跑过来,宛如忠心的护卫一样分成两堆守在贾瑚的左右两边。鼻子喘着粗气,蹄子蠢蠢欲动,那模样好像村民们一动,它们就奔过去踢爆他们的肾。   村民不怂数百兵卒,面对一群马却莫名地发怂了。   贾瑚发现村民们下意识缩脖子的动作,给了两边马护卫一个赞赏的眼神,这才再次开口。   “瘟疫的源头是一群瘟鸡,是长生教的人专门从西族运来投放进乌城的。长生教早有在乌城制造瘟疫的计划,提前准备好治疗之药。就是为了在大家染病感觉生存无望之际拿出来,然后蛊惑你们,让你们像现在这样没有理智的为了长生教拼命。”   “你胡说!圣子是神仙转世,是救我们的人,才不是害我们染上瘟疫的人!”   “你们官府的人没本事就没本事,还要污蔑圣子大人,等着被老天爷收拾吧!”   倘使贾赦在场,听见这一村民的话,肯定是要笑得牙齿掉下来。老天爷收拾瑚儿?简直是笑话!   场面太过嘈杂混乱,贾瑚拍了拍白虎,同时眼神示意群马和兵卒们。   “吼——!”   白虎发出如雷巨吼,霎时间,百兽之王放出来的气势加上数百士兵的杀气和马群的怒气,三者叠加,以势如破竹之时直冲村民正面。   当下,瞎嚷嚷的村民面色刷的一下全白了,站在最前方的承受的压力最大,此刻已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周围又终于安静了下来。   白虎王之蔑视他们,愚蠢的人类,你们对某条锦鲤的力量一无所知。   贾瑚心里哼了哼,抚摸着白虎的头顶道:“看见我身下的是什么没有?白虎,天之四灵,西方之神在凡间的化身。现在是我的坐骑,你们谁敢再说一声我没本事的?”   “不错!连白虎瑞兽都被瑚哥儿驯服成了坐骑,那圣子凭一己之力能做到吗?不信你们叫那什么圣子出来站到瑚哥儿坐骑的面前,比一比谁厉害,胜不了我们的白虎,他就是招摇撞骗的骗子。”有贾瑚和虎、马在前面顶着,董时没压力地出声了。   那狗屁圣子已经被他们抓了起来了,普通百姓知道不了这一消息。村民真要去请圣子来和白虎比试,找不到人,就是他害怕了躲了起来。届时哪怕他不是骗子也得成骗子。   村长道:“你们心存不良,圣子岂能打得过猛虎?来了还不得被白虎一口吞了?”   董时简直要给他们的神逻辑气笑了。合着你们也觉得他斗不过白虎啊,那你们还把他当神仙。脑子没问题吧?   贾瑚眨巴一下眼眸道:“被白虎一口吞?那还算什么无所不能的活神仙?分明是神棍一类的人,也就看着你们单纯骗你们而已。”   全体村民忽然哑口无言。   话是自己说出来的,想了又想,突然间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有人弱弱的说了一句。“圣子不是骗子。”   这话听着没有一点儿底气,能说得出口也是难为他了。   贾瑚无视那人的话,总结说:“那位圣子打不过白虎,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却能收服白虎。也就是说他连我这个还未及冠的人都比不过,所以他只能是骗子,是居心不良之人的恶人。而且根本没有什么神药,那就是他们为瘟疫准备好的寻常药,而我们的大夫已经在制了。”   有人嘟嘟囔囔道:“话说得好听,谁知道那白虎是你收服的,还是你身后的几百名士兵合力收服的?”   贾瑚听了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唇眸一弯,笑得煞是好看。   他眼眸晶亮,兴致盎然道:“那我再使两招给你们看看,好叫你们知道我不仅能驯虎,还能召唤百兽。”   村长不置可否,只觉得贾瑚在信口雌黄。“你若真能召唤百兽,我们就信了你的话!”   其余村民高声附和道:“对!”   董时与几百士兵瞄了眼贾瑚,又看了下一群出自长生教的马,望向村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傻子们,都等着被打脸吧!   “小可爱们,都出来让我见一见你们!”   贾瑚只高声喊了一句,这一刻显得宁静的村庄里立即喧嚣了起来。   “咯咯咯!”   “咩咩咩!”   “汪汪汪!”   ……   各家各户的家里养的鸡鸭鹅纷纷扑扇打着翅膀,打鸡血似的扑腾过来。   家狗仿佛见到了肉骨头兴奋冲着来,一只只猫从树上、墙上、各种角落里出现。   更是疯狂是一群猪牛羊驴,村民们好像从它们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叫做狂热的情绪,同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它们到底是怎么破开了木栏或者挣脱绳子跑出来的。   此时此刻,所有村民目瞪口呆,风中凌乱。   接下来,连村子周围的鸟类,还有老鼠都出来了,吱吱叫着,在脚底下疯狂乱窜。   场面那叫一个群魔乱舞,村民看得脑袋有种即将爆火乍的感觉,要疯。   贾瑚笑盈盈地拍拍手,叫“群魔”安静下来,对众村名道:“我把你们村子里的兽类全喊了出来,这下子你们总该信了我的话了吧?”   所有人都被贾瑚弄出来的炸弓单炸傻了,瞪着眼睛,张着嘴巴,谁也听不见他出声说了话。   “那好吧,我再选一群代表出来做一件事,保管一次让你们服气。”贾瑚以为自己使出的本事还不够,点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子,低头看着母鸡们,指着村长等人道:“你们谁现在想生蛋的,就到他们头上生去。”   刹那间,五只母鸡响应了贾瑚。“咯咯咯……”想生,但是太高了飞不起!   贾瑚歪头瞅着牛羊驴,“你们谁可以帮帮它们吗?”   一阵牛羊驴叫声之后,身高最高的牛们蹲下来,让五只母鸡上了自己的背部,然后扑腾到了村长等几个村人的头顶。   不多时,在一阵咕嗒咕嗒声中,五只温热的鸡蛋落在了几人的头顶上。   母鸡们紧紧抓住他们的头发,一屁股坐下去压紧了自己的下的蛋,避免其掉落于地。   目睹了这一幕,士兵们嘴角控制不住上扬,董时更是夸张地笑出了一阵猪声。   随即,村长几人的神智被头顶上的疼痛唤醒,哎哟哟痛叫着取下了鸡和蛋。   紧跟着其他人也从呆滞中清醒了过来。   贾瑚目光投注到他们身上,问道:“那么我现在说瘟疫是长生教的阴谋,你们相信了吗?”   面对一群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们的家禽,村民们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信你了!全信你了还不行吗?快让我们的鸡鸭牛羊正常回来!   贾瑚满意地笑了,“如此甚好,记住长生教和西族是我们的敌人,要严加提防,不可轻信。”   被自家养的禽类眼神威胁的村民连连点头,保证道:“记住了!日后凡是见到长生教的人,我们一个字不说,冲上去就是打!再信他们一句话我们就是傻子!”   贾瑚简直不能更满意他们的态度了。   “那行,我们还要到其他几个被蛊惑的村庄解释清楚事实,这就告辞了。”   所有村民用眼神催促:快走快走!求快走!再不走我们养的家禽就要跟着你走了!   贾瑚急着完成任务见涂渊,没有多逗留,朝着众动物们挥了挥手道别,转身就赶往了下一个目的地。   早知道这一招如此管用,先前就不和他们废话了,刚才得耽搁了多少时间呀!   嗯,接下来也这么办。   要是自己说了对方不肯相信,便直接让他们养的家禽教他们做人! 第74章   在之后的时间里,贾瑚走遍了每一个受蛊惑的村镇, 揭穿了长生教的阴谋以及圣子的真面目。   如同贾瑚最先抵达的村子一样, 其他村镇的百姓并不相信贾瑚的话, 并认为他们居心叵测。   不过,等受贾瑚召唤而出的兽界小斗士们一现身, 按照物种排着队站在贾瑚面前,教他们重新做了一回人,他们就全都成了一个乖巧的好宝宝。   贾瑚说什么, 他们就点头称是。   两天过后, 贾瑚把长生教留下来的隐患尽数解除。乌城里因为从长生教分堂搜到了正确的药方, 千千万万疫民的病情亦好转直至痊愈。   之后,贾瑚就放心地和董时带着千人兵马, 赶赴了边界跟涂渊汇合。   涂渊抓捕了圣子诸人的消息并未公诸于众, 但长生教乌城分堂的人会在特定的时间和西族总教联系。   联系的时间一到, 乌城分堂方面却迟迟无人带消息回总部, 西族总教方面担心计划起变,于是派人越过边界来乌城打听。   结果却让巡守边界的涂渊逮了个正着。   和乌城断了联系十几天后, 西族方面虽仍未打听到任何有关于圣子的消息。不过, 他们却从涂渊提防西族的动作, 推测出了“瘟疫”计划暴露,圣子以及在乌城分堂的教徒许已尽数被捕。   圣子是长生教的重要人物之一,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西族不可能放任他不管。因此由长生教方面派出了小股教徒秘密潜入乌城,准备救人。   涂渊把边界一带盯着死死的, 一个苍蝇都不放进来。对面来一个他就抓一个,来一百他就杀一百。   这一举动加剧了西族王族的惊慌,怕极了中原和他们开战。   毕竟,他们一个弹丸之地,完全没有和中原百万军队正面刚的实力。否则,一开始就不耍阴谋诡计了。   好在皇帝派遣来的大军还没到,未到真正开战的时机,是以涂渊带着贾瑚一直来往边界各处巡守,一步也没有越过边界。   西族心怀侥幸之心,研究了涂渊只防不攻的现象,觉得涂渊之所以抓圣子只是因为从他身上查出了瘟疫的原因,而圣子并未交代长生教的一举一动背后有西族王室指使。   事情还没有上升到国家阶层,所以,西族王朝还是安全的。   西族内部展开了三天三夜的商议,王族众人和长生教高层统一赞同以上的可能性。   为保住西族多年的筹谋,长生教的教主决定主牺牲自己,让中原觉得瘟疫是长生教一意孤行秘密制造的,与西族王族无关。   决定做下的第二天,西族使臣就绑着长生教教主来到了涂渊面前,说他们也是最近才知道了长生教背地里用瘟疫害乌城百姓的事情,罪魁祸首交给涂渊处置,希望他不要迁怒整个西族。   涂渊笑了笑,不客气地收走了长生教教主的性命,而后拒绝了西族王族的道歉礼,命董时礼貌地送了使臣回去。   看着董时,使臣心里七上八下的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十三皇子这是什么意思?可是答应了不因长生教教主一人只过错迁怒西族?”   董时回以一个微笑,给了使臣错误的信息。对方自以为逃过了一劫,欢天喜地回去和王族报喜。   返回涂渊的营帐,董时一脸恶心地擦着被使臣握过的那只手。“什么东西?以为推出一个长生教教主就能糊弄过我们了吗?”   “我刚收到十皇兄的来信,最迟后天他带来的大军就能抵达乌城了。”涂渊放下属下刚带回来的信件,嘲讽地笑了笑,道:“西族不过是一群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接到了涂渊传回京城揭穿了西族和长生教险恶用心的信件,皇帝爆发了雷霆震怒,立刻就指了十皇子挑选十万兵马协助涂渊攻打西族。   从出发到如今,已过了半月有余,也差不多该到来了。   董时露出了高兴的神色,喜道:“太好了,总算等到了他们。”   且让西族的恶心玩意儿们高兴两天,后日大军一到,不打得西族哭爹喊娘,他就不姓董!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边界仍然由涂渊守着,贾瑚则与董时返回了乌城迎接十皇子。   看到许久不见的友人,贾瑚露出了标志性的甜笑冲了过去。   十皇子拍拍贾瑚肩膀道:“瑚哥儿,一段时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啊!”   十皇子多年醉心习武,不但长得人高马大,还强壮得像一头牛似的。   刚说完,他就伸出两只手轻轻松松地举起了贾瑚掂了掂。“长高怎么反倒轻了?可怜见的,一定是跟着十三吃了不少苦头!”   一旁张硑看得满头黑线,拼命地咳嗽,示意十皇子适可而止。   这是我外甥,不是十皇子你的儿子!   十皇子装傻充愣,只当没看到张硑写在脸上的意思。直到贾瑚气呼呼地瞪了眼他,他这才放下贾瑚。   进了乌城府衙,坐下之后贾瑚关切地和十皇子打听消息。“我阿娘的身体最近怎么样?大家的都还好吗?”   十皇子一口气连喝了三杯茶,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大笑道:“你家里人都好着呢,你母亲还特地叫我带了家书给你。现在信不在我身上,待会儿再拿去给你。”   “十二、十四、十六、十七几个从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就是十一听说我带兵来乌城,求着父皇说也要跟来。不过父皇一看他弱书生一样的身体,无情地拒绝了他。所以十一的心情可能有几天不好。”   简单交代完,侧头瞧见贾瑚托着下巴听得认真,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又道:“对了!你一定不知道,你姑姑成婚后不久,宁国府你那位伯娘便查出了有身孕。月份比你母亲浅一些,但是大夫也诊断出了她肚子里揣着的是三个!”   “你母亲怀了三个孩子,你伯娘也是一样的数目,你说奇不奇!”说到这个话题,十皇子的声音不自觉加大,表情亦是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贾瑚木着脸听他喋喋不休,心里默默地想着:我知道的。其实在我娘要求我说出口的那一天,我就已经知道了,但我不知道好消息来得这么快……   “上一回你母亲查出三胎,许多官员的夫人都说你们家养的祥瑞灵验,其实宫里头的娘娘们是不信的。”   “贾敬和你父亲是一样的货色,逢人炫耀自家夫人的喜讯,消息便如同疾风飞入后宫。宫妃们知道你们家第二个三胎的人出现,并且亲口说了是每日去你家,同白虎、吉锦鲤祈愿才怀上的之后,我母妃她们统统都疯了。”   “不能随意出宫,她们就每天一大早跑去向父皇所养的吉锦鲤祈愿。风雨无阻,简直比父皇上朝还准时。”   自那时起,每回上朝,他皆能看见父皇的脸色精彩极了。只怕人生第一次,因为后宫妃子太多感到后悔。   现在想一想,他都还想笑。   贾瑚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甚至影响到了皇宫诸多后妃,忽然有些担心自家的宅邸被人海淹没。   他小心翼翼问道:“宫里都这样了,那荣国府岂不是得被蜂拥而至的人挤爆火乍?”   “消息传出的第一天是这样的,不过次日荣国府便开始闭门不见客了。不知是谁想出的注意,在你家门前张贴了一张纸,指点人们前往护国寺莲池。于是,求子的女眷们就如潮水涌去了拥有一池子吉锦鲤的护国寺。”   贾瑚为自己家松了一口气之余,突然有些同情护国寺主持。面对不计其数疯狂的妇女,就算是主持也要心累成狗的。   这种刁钻的注意,不用猜都知道是他爹想出来的,兴许还在“记恨”着当年主持想拐他当小和尚的“仇恨”吧。   只是不晓得小气主持还能不能保住他的一池子宝贝锦鲤。   贾瑚沉吟了片刻,小心试探着开口:“那护国寺一定热闹极了。”   十皇子大笑着点了点头,“没多久,相关消息传遍了京城。满京城的百姓求子观音也不拜了,纷纷跑去护国寺莲池上香。我曾经陪同王妃去护国寺远远看过一回,莲池周围一圈圈的全是向吉锦鲤求子的妇人,并且四周遍地插满了香烛。”   “那景象比过年还热闹了,不过因为去那儿的大多是女眷,我没好意思靠太近。”   董时摸了摸下巴,心动道:“待返京后,我也要带自家夫人去瑚哥儿家里拜一拜几样祥瑞。”   贾瑚:“……”   你别来了,来了也没用。   他可不想看到自家宅邸被人海冲塌,所以三胎之类的话,以后再也不说了!   此时此刻,他感到无比的庆幸,当初自家亲娘没叫他开口,让敏姑姑也一胎三个。   要不然,他真是不敢回京城了。   叙旧之后,副将留在城中安排大军,十皇子马上随贾瑚去见涂渊,商量进攻计划。   十万大军的消息瞒不了西族太久,为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当天夜里涂渊营帐内的烛火燃烧了一夜,几人连夜指定了作战方案。   第二天上午睡了一觉,传令副将率领藏在乌城的十万大军来边界,中午时分中原就和西族开战了。   比起中原的军队,西族的战斗力就是豆腐渣,更何况中原军队的人数还碾压了西族。   再加上,涂渊还找贾瑚借了几百匹熟悉西族的马带路,等到西族的第一座城门被攻破,对方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第二座城池也落入了涂渊之手,狂欢的西族王族才意识到涂渊干了什么,破口大骂涂渊卑鄙无耻,两天前才表示了不怪他们,今天就率兵攻打了过来。 第75章   开战首日,涂渊的军队一连打下了西族两城, 之后西族反应过来派兵前来阻挡, 涂渊夺城的速度稍有减慢, 到了第五日才占下了第三座城池。   速度较之一开始的缓了下来,但比之历史诸多战役, 还是前所未有的迅速。   战后第九日,第四座城池到手。   第十六日,涂渊所率领的军队成功占领西族第六座城池, 并踏平了长生教总教。   到此时, 半个月左右下来, 西族已失去了一半的土地。   不断地有族人逃离西族,往更西边更远的沙漠国家去迁徙。   西族王室在中原军队闪电夺城带来的压力之下, 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除了诅咒唾骂中原军队, 之外拿涂渊一点儿办法没有, 只能干等着前线一个接一个坏消息传来。   这样的情况之下,有人提议向北族求助。   令西族王室遗憾的是, 北族素来瞧不起他们暗处阴招的手段, 听完了西族使臣的来意, 直接拒绝,并一刀了解了对方的性命。   紧跟着,西族王室崩溃地发现, 北族军队为了分一杯羹,也派军队攻打起了西族。   活在亡国身死焦虑之中的西族王室, 脑中的最后一根弦就此断掉。   一部分人怨怪起了积极发展吞噬中原计划的人,否则也不会得罪了中原这一头庞然大物,导致如今自食其果,家国摇摇欲坠。   你怪我,我怪你,争吵了几天之后,王室内部的人分成两批打了起来。   最终一方惨败,一方惨胜。   而当内斗结束,涂渊和北族的军队亦差不多打到了西族王城。自知自己无力回天,内斗中活下来的王族果断丢弃了王城,带着金银珠宝往沙漠戈壁逃逸而去。   他们有的有的死在了沙漠深处,有的虽然侥幸走出了沙漠,不过却只能作为一个丧家之犬,在了别人统治之下,苟延残喘。   至此,西族再不复存在。   回到营帐,涂渊把笨重的盔甲脱下,看向帮他擦拭脸上灰尘的贾瑚道:“收拾收拾行礼,咱们明日回京。”   贾瑚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刚打下西族,后续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我们就这样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当初说好了很快就回去,没成想从乌城瘟疫事件中发现了长生教的阴谋,紧跟着又忙起了和西族开战,一番耽搁下来,贾瑚离开京城已经差不多四个月了。   仔细算一算时间,赶回京城以后,张氏也差不多要生了,贾瑚多少有些意动。   贾瑚刚想到此处,涂渊便也提到了这件事。“你母亲快生了,几年前生你弟弟一个就差点出事了。这一回一下子三胎,没你在身边,想来你也放心不下。”   “横竖和西族的战争已经结束,那些杂事有你舅舅、董时和十皇兄去处理,不必你我费心。咱们两个留不留在乌城差别不大,所以你就放心的随我回去吧!”   贾瑚想了想,觉得涂渊的话不无道理,当下兴奋地跳起来挂在了涂渊身上,给了他一个大抱抱。   “我这就去让人收拾东西!顺便告诉马群和白虎好消息!”   话音落下,贾瑚从涂渊身上跳下来,嗒嗒嗒地掀开账帘跑了出去。   第二天,一辆马车、一头白虎、一支千人骑兵还有几百匹马,浩浩荡荡地走出了乌城地界。   “咳咳……咳咳……”   皇帝寝宫里断断续续的飘出咳嗽声,咳得非常的厉害,给人的感觉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   见宫女端了皇帝要服用的药进来,御前总管太监扶起龙床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皇帝,亲自给他喂药。   刚忍着苦意喝完,皇帝马上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把刚进肚子里的药汁一点不落,统统吐在了痰盂里。   御前太监用赶紧帕子擦干净皇帝的嘴巴,小心扶着他躺下,低声吩咐下首处宫女道:“再去端一碗过来。”   宫女细声细气应答了一声,福礼轻手轻脚退下。   卸了几口气,皇帝虚弱地挥退其余宫女太监出去外殿,冲着御前太监招了招手道:“把玉玺取过来,朕要下一道秘旨。”   御前太监快步退下,很快就抱着装有玉玺的盒子、一空白的圣旨以及笔墨来到了帝皇面前跪下。   皇帝忍着咳意,颤颤巍巍地在空白圣旨上写下了传位诏书,盖下玺印,交给了御前总管。   “此次急病来势汹汹,朕可能撑不了这一劫。倘若朕哪一天不幸驾崩,你便将这道秘旨拿出来,让太子继承皇位。”   皇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交代完,身体如烂泥一样瘫倒在了床榻上,闭上了眼睛,急促起喘息着。   此时距离和西族开战已经过去了数月有余,进入了初冬时节,京城吹起了寒风。   而就在仲秋涂渊和西族开战不久的某一天,皇帝忽然得了急病,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甚至有好几次陷入性命之危。一切国事只能暂时交由太子代管。   所幸太医救治得当,皇帝方挺到了现在。   不过,由于涂渊那时正在战场上,皇帝担心他知道自己病重的消息后分心受伤,一开始便制止了太子传消息去乌城。   是以,直至现在涂渊、贾瑚和十皇子等人均不知晓皇帝的情况。   御前总管收好秘旨,马上又回来擦掉皇帝头上的虚汗,并未发现外殿有一名小太监,悄悄地从紧闭的门扇旁小心翼翼的挪离。   翌日,九皇子匆匆忙忙地步入了六皇子府邸。   关紧房门,九皇子走到六皇子身侧坐下,歇了一口气之后开口问道:“六皇兄今日为何这般着急唤臣弟过来?”   六皇子面沉如水,死死捏着桌角,指尖泛白。“我今晨得到消息,父皇有可能命不久矣,已于昨日提前秘密拟了圣旨,交代由太子继承皇位。”   贾瑚离开京城去了乌城,九皇子就接手了六皇子的派系,在朝堂之上和太子斗得不可开交。眼下听闻皇帝决定让太子继位,他的脸庞一下子就扭曲变形了。   九皇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阴暗的眼睛里一半燃烧着嫉妒的火焰,一半燃烧着愤怒之火。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动脑子的事情一向不适合九皇子,从震惊中回神,他立刻着急地向六皇子求助。   六皇子盯着虚空某一点,目光暗沉沉的,深处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沉吟片刻,他语气坚定地道:“父皇而今日薄西山,有可能今晚就驾崩,又兴许是明天、后天……不管他哪一天仙逝,留给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为了皇位,也为了我们的命,你我必须挺而走险一次!”   九皇子心脏猛地一跳,“皇兄的意思是……”   “当初若没有玄武门之变,便没有太宗皇帝,你我何不效仿太宗皇帝一回?”六皇子说着,眼睛里闪过一道狠光。   九皇子双手微微颤抖,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心脏砰砰剧烈跳动,一阵眩晕感从头部爆发而起。   他咽了咽口水,深呼吸一口气道:“你、你的意思是……我们起兵……造反?”   “不错!”六皇子微微一笑,盯着茶水里自己的倒影,慢悠悠道:“只不过父皇不是李渊,所以我们不能和太宗皇帝留下李渊一样留着他。起兵之日,父皇必须死!”   九皇子呼吸声急促,六皇子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思忖半晌之后,九皇子咬牙点下了头。“好,都听皇兄你的!”   无毒不丈夫,况且父皇早晚都要死,自己提前帮他结束病魔的折磨,也不失为孝心一片。   六皇子跟九皇子密谋后的第三天中午,贾赦、太子和十一皇子几位与贾瑚交好的皇子聚集在了一起,满脸兴奋地抱着鱼缸来到了皇宫里。   一小太监入殿,跪在了榻上满脸病白的皇帝跟前,禀告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十一皇子等几位皇子,还有一等将军贾赦,在寝宫之外求见。说有东西要送给陛下,护佑陛下安康。”   皇帝虚弱地抬了抬手,唇间吐出一个字。“宣!”   不多时寝殿里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等贾赦等人来到皇帝面前,他已经由太监扶起,半靠在了床头上。   皇帝叫行礼的主人起身,露出了一抹浅笑,看向他们身后一群太监宫女抱在怀里的鱼缸,疑惑道:“鱼缸?这就是你们要赠送予朕之物吗?”   鱼缸里养着的是贾瑚送给众皇子和贾赦的护国寺吉锦鲤后代。   就在今天,贾赦发现锦鲤的表面多出一些不一样的纹路。仔细一看,立时惊觉那些纹路在锦鲤表面组合成了一个“祥”字。   贾赦倒吸了一口冷气,忙不迭抱着自己的锦鲤去十一皇子等人的府邸拜访,观察他们所养的。   然后,他就看到,凡是贾瑚所养的那两条吉锦鲤的后代,每一条体表皆显现出了字的纹路。   有的是“福”字,有的是“吉”字,有的是“寿”字,有的是“康”字……   每个人的都不一样,相同的是这些锦鲤肌肤上的字蕴意吉祥。   众人心神震荡,久久不能平静。   之后几人一商议,想到皇帝重病难愈,便决定把各自的锦鲤放到皇帝寝宫,希望这群奇迹一般的字锦鲤,能让皇帝的病情好转。   十一皇子激动地抱着自己鱼缸走近榻前,贾赦当下跟了上去,小心地捧起锦鲤。“皇上请看这锦鲤表面的纹路!”   “寿?!这是一个寿字!”皇帝伸手触碰锦鲤的身体,浑浊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波动。   贾赦放下锦鲤,兴奋解释道:“福、吉、祥、喜、幸、康、安……我们所养的每一条锦鲤,身体上都有一个字。放在陛下身边,一定能护佑陛下福寿安康!”   按照他的猜想,这些锦鲤全是受了他儿子贾瑚的福运影响,故而长大之后身体才出现了旁的锦鲤所没有的祥瑞之字。   这些小锦鲤必然怀有福运,尽管没有他儿子的深厚,却也能发挥一些作用,完全不是护国寺养的那些能比的。   皇帝视线锁定鱼缸里的锦鲤,如一滩死水的瞳孔深处闪动着希望的亮光。但是一转眼,那抹光芒就熄灭了。   他摇头叹息道:“阎王爷要收走朕的性命,即使身边多出了这群奇锦鲤亦是无用的。”   说罢,皇帝吃力地抬了抬头,看到所有人神情低落,不禁多说了一句。“不多到底是你们的一片好意,朕便暂时借用留在身边吧。”   众人神色一喜,连忙亲自动手,摆放在了龙床的左右两边。   他们刚摆放妥当,便有宫女用托盘托着一碗药汁进来提醒道:“皇上,该喝药了。”   “孤来喂吧!”   说话间,太子走过去端起了药碗,坐到床沿。   他正打算握住汤匙舀药汁,没由来的手一软,药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一片片。   而药汁洒落的地方,滋滋声响起,冒起了一片白沫。 第76章   所有人一致盯着地面的白沫,寝殿内安静得可怕!   贾赦错愕失色地捂住了自个儿嘴巴, 声音颤抖地说道:“药、药里有毒!有人想要杀皇上!”   吓傻的宫女太监们闻声身体猛地一震醒来, 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大气不敢喘一口。   太子目光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左手,语气讶异地说:“好奇怪, 就在我刚想喂父皇服药的那一刻,这只手忽然变得无力。然而当药碗落地之后,手又变得正常了。”   众人面面相觑, 倏尔默契地扭头, 直勾勾地看着周围的十几个锦鲤鱼缸。   十一皇子的呼吸声加重, 脸庞与脖子因为激动而涨红。“是锦鲤帮了父皇吗?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不敢想象, 如果不是他们送锦鲤来得及时, 父皇喝下了那碗带剧毒的药会有什么后果。   少顷, 皇帝的眼神由震惊、庆幸转为滔天怒火。心绪的剧烈波动, 导致他疯狂地咳嗽起来。   待缓过了气息,皇帝捂着钝痛的心口, 含怒吩咐道:“十一, 你出去带着禁军控制起整座宫殿, 凡抗命踏出一步者,杀无赦!十二查一下,朕的寝宫里今日都有谁外出过!还有十四, 你负责调查这碗药经过哪些人之手!”   三位皇子高声应诺,面色冷凝地退下。   没过多久, 十二皇子就第一个返回了宫殿。“回禀父皇,儿臣查到您的寝宫里不见了一个小太监。”   闻言,皇帝一掌拍在床沿上,而就在此时,十一皇子搀着满身鲜血的禁军侍卫长,脚步踉踉跄跄地进入了众人视线。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涌起,贾赦几人眉心狠狠一跳。   然后,他就听见了禁军侍卫长气息奄奄地说:“六皇子……九皇子率兵杀……杀进了宫门,驻守皇宫的禁军里……有他们的人,将迷药下在了大伙儿的饭食里……半数的禁军都中招了,皇宫很快失守……请、陛下尽快出、出宫……”   憋着一口气,把消息带给了皇帝,他身体软倒,双目一闭,立刻停止了呼吸。   而随着侍卫长的倒下,隐隐约约的兵器撞击声飘了进殿。太子心头一紧,瞥了眼神色紧张的诸人,当机立断背起了皇帝。   “走!我们从西宫门出去!”   西宫门恰好是和交战声相反的方向,太子只能寄希望那边并未落入敌人手中。如若不然,没有外援来救,他们今日恐怕难逃此劫。   贾赦跟在太子后面往外跑,没走两步忽然回头,快速找出了那条字纹是“安”,寓意为平安的锦鲤带上。   逃命时刻,多得不好带,而最适合眼下情况的是“安”字锦鲤,他只好忍痛放弃了其他的。   另一边,半个多时辰之前,将千人兵马带回了京郊兵营,顺便留下了从乌城带回来的马群,涂渊与贾瑚两人一虎这才入京。   城门的守卫和贾瑚是老熟人了,来到了通向城门道路的不远处,贾瑚突然远远发现城卫不是自己熟悉的几人,直觉事情不对,回头和涂渊一说,两人一虎在陌生城卫发现之前立马离开了那片地方,返回了兵营。   随即,涂渊独自一人乔装悄悄潜入城内,走了一圈下来,觉察到荣国府被一群兵卒围了起来。   同样情况的还有张家、莫家……等等太子和皇帝亲信的府邸。   好在支持六皇子武官所掌握的兵力只有几万,超过九成的人手都调去了皇宫,留在宫外困住官员府邸的兵卒,并不足以完完全全包围一整座宅邸。   涂渊费了一点儿功夫,便进入了张家见到了张父。   他从窗口跳入,落地无声,在张父背后轻声唤道:“张大人!”   张父听见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涂渊,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冲了上去,也不去想身在乌城的涂渊此时怎会在京城。   不等涂渊开口问京城的形势,张父就焦急地抓住涂渊的手臂道:“六皇子和九皇子意欲谋反,皇上和太子有难,快去京郊调兵救驾!”   涂渊心头剧震,脑海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我马上赶去京郊调兵,张大人请保护好自己。”   事情迫在眉睫,来不及多交代其他,他匆忙留下一句话,身体一晃便跳窗而出,消失在了张父视线范围。   贾瑚担心京城里家人的安危,涂渊彩钢离开兵营,他就带着白虎跑了出来蹲在大门前守候。   待到涂渊去而复返,看到他策马奔驰而至的身影,贾瑚连忙迎了上去。“十三哥,打探到什么了没有?”   涂渊神色凝重,边走边道:“六皇兄跟九皇兄起兵造反,现下父皇和三哥等人都困在宫中危在旦夕,我要和驻军将领说明情况,率兵入城救他们。”   一瞬间,贾瑚的神情与涂渊如出一辙。“他们怎么敢!”   这时候,涂渊忽然停在了营帐前。   他深深凝望着贾瑚,握住他的双手道:“瑚儿你曾创造出许多的奇迹,我有时候甚至在想,你是不是上苍亲子神转世成的人。这一次,你我之家人陷入前所未有的危难。十三哥希望你能够一如往昔的发挥出自身的特殊力量,再一次的创造奇迹。”   和瑚儿前脚刚赶到京城,后脚就碰见了六皇兄他们起兵。如果稍慢一点,或者快一点,结果都不好。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是瑚儿身上的神秘的力量,冥冥之中推动造成的。   倘若瑚儿的力量发挥如常,京城里、皇宫里受困的所有人一定能平安无事。   贾瑚肃着小脸,掷地有声道:“我一定不让你失望,不管是皇帝伯伯他们,还是我阿爹他们,都会平平安安的!一定会!”   话到末尾,他郑重地强调。   涂渊点点头,俯身抱了抱贾瑚,大步流星进入了营帐。   意料之外的是,跟在他后面的贾瑚跨进去了一只脚之后,突然顿住了动作。   京城里的军队被十皇子带了十万去攻打西族,留下的,再加上他和十三哥带回来的才两万多一点。六皇子既然有胆子发起宫变,手底下的兵力必然只多不少,以防万一,他得找一些朋友来帮忙才行。   垂目沉思片刻,贾瑚看向帐外的守卫嘱咐道:“十三哥出来若是问起我,你就告诉他,我和白虎去香山搬救兵了。”   话罢,贾瑚麻溜的跳上虎背,旋即白虎化作一道白影飞蹿了出去。   搬来的救兵一定要速度快,最好还能起到奇兵的作用。贾瑚思来想去,把目标定在了鸟族身上。   它们不仅速度快,身姿灵巧,还拥有着得天独厚的飞行能力,最重要的是种族群体还特别的大。   况且,敌人根本不知道贾瑚上一辈子身为兽界的一员,撇开种族自带的大福运之外,还拥有沟通兽类的能力。   所以,即便密密麻麻的鸟类飞到了京城的上空,六皇子一方的人也只以为是群鸟南迁,而不知是贾瑚的援军,没有防范之心。   这便给了贾瑚的奇兵可乘之机,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扭转情势。   眼下的情况,再没有比鸟族更符合贾瑚要求的了。   幸而此时的天气只是稍微转低,还没有彻底的冷下来。   所以尽管山林里的一部分鸟类已经南迁而去,但还有一些比较耐冷的鸟群没走。再加上一些从不在寒冬南迁的留鸟,只要贾瑚想,组成一支空中军团绝对不是问题。   香山的动物和贾瑚是老朋友了,他骑着白虎抵达地方召唤一声,顷刻间附近的鸟类都飞了过来。   贾瑚把目的一说,热心的鸟类朋友们纷纷用鸣叫声呼朋唤友,将附近山林的同类全部召唤了来帮助他。   很快,鸟界援军们便按照各自的家族排列好了队伍,在苍鹰家族的率领之下,飞上天空随贾瑚移动前行。   它们一边飞一边叫唤,飞到哪儿就鸣叫到哪儿,底下的同类听见了它们的声音之后积极响应。   于是,便出现了叫人震撼不已的一幅画面。   贾瑚头顶上的队伍快速且不断地壮大,当映入了涂渊一干人等眼中之时,天上的鸟族已然形成了一片看不见尽头的“乌云”。   士兵们喉头滚动,集体失去了声音。   驻军将领错愕地瞪着贾瑚,哑着嗓子开口道:“这便是贾公子您请来的救兵吗?”   不说种族,就说这个数量吧,是不是太多了!   贾瑚弯唇一笑,“对啊!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来得不是很多。”   众人:“……”   您是否对“不是很多”的意思有所误解?   将领清了清嗓子,赶紧道:“不不不,这已经很多了。不过话说回来,能寻到这样奇特的一支救兵,贾公子您真了不起!”   “哪里哪里,都是朋友们仗义,一听我需要帮助就来了。”贾瑚腼腆地笑了笑,“而且它们也是十三哥的朋友。”   驻军将领听的一愣一愣的,下意识问道:“是这样的吗?”   收回投放到遮天盖地“乌云”的目光,涂渊木着脸点了下头。   你们……都很厉害啊,交朋友也很特别……   将领沉默了,士兵们也都沉默了。   空中和地面两支救援队伍,在沉默的氛围中出发。 第77章   今日上午的京城,是一成不变的热闹, 大小街道上车水马龙。   然而到了晌午时分, 六皇子所掌握的兵力, 以闪电般的速度控制了四面城门,围困起了诸多敌对高官的府邸, 攻入皇宫。百姓们看着来来往往的兵马,从危险的气氛中感觉到了有大事情发生,大部分的都跑回了家中关起了大门。   等涂渊一方的兵马攻破了城门进到城内, 各街比之他先前潜入的时候更为荒凉了。   不过, 多数百姓虽然躲回了家里, 但却并不代表着他们不关心家门之外的动静。   实际上,许多人都把耳朵贴在门上, 听着外头的各种响动。其中有一部分人, 还用踩着凳子越过墙头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 或者从窗户的缝隙处偷看。   所以, 当百姓们听见如雷的马蹄声,看见了刚战斗过的贾瑚、涂渊一行援军从街面飞速掠过之时, 同时注意到的还有, 上空黑压压遮住了阳光的一片“乌云”。   “乌云”的速度和疾跑中的街道兵马保持一致, 非常之快,凡是其所经过之处,均投下了一片阴影, 天色陡然暗沉了下来。   贾瑚招来的群鸟飞得高且密集,起初距离得远, 人们看得不太清楚,便都以为是风吹了阴云过来,要下大暴雨了。   可当鸟群飞近,百姓们觉察到了怪异之处,仔细一看,发现是一群看不见尽头的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荣国府庭院,挺着大肚子的张氏焦急地望着皇宫方向踱步,贾琏搂着一头虎崽蹲在其后方阶梯上,低着头盯着地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翡心扶着张氏的手,看了眼她的大肚子,忧心忡忡地劝说:“太太您身子重,不宜操劳太过,还是先回屋里歇着吧。”   张氏忧愁地蹙着眉头,摆手道:“外边叫兵卒围了起来,老爷进宫安全不明,父亲那边又不知情况如何,我心里躁得很,就是一刻也坐不住,你就别再劝了。”   贾琏抚摸着虎崽后背的软毛,语气坚定地说:“哥哥会回来救我们的!”   在他的心里,大哥贾瑚是和神仙一样无所不能的人,就算是皇帝也拍马都赶不上。   张氏听贾琏提起贾瑚,看着天空怔怔出神。   若是瑚儿在的话那该有多好,有他镇宅,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她也不惊慌。   可偏偏瑚儿数月前去了乌城至今未归,今日她实在是踏实不下来。   这时候,一片阴影快速飞来,张氏发现远处的光线暗沉了下来,心情压抑地喃喃道:“阴云来了,这么大的一片,看来今日的这场雨不小啊。”   从驳杂的气息中嗅到了贾瑚和白虎,赖洋洋卧在张氏脚边的母虎站了起来,围绕在贾琏身边的三只小虎崽嗷嗷奶叫。   贾琏一眨不眨盯着天空,忽然大声叫了起来。“阿娘不是乌云,是鸟,好多好多的鸟啊!”   满院子的人瞪大眼睛,惊讶道:“怎么回事?群鸟南迁吗?”   贾琏茫然道:“南迁?可是它们飞去的方向不是北面吗?”   群人集体沉默,片晌后纷纷议论出声,安静的庭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同样的画面,同样的议论声,不仅出现在了荣国府,还出现在了千千万万人的家中。无数人为了遮天蔽日的鸟群谈论不休,因六皇子起兵而引起的关注转瞬被压了下来。   与此同时,皇宫里贾赦抱着鱼缸,跟在背着皇帝的太子身后脚步如飞地逃往西宫门。   身后的打杀声越来越近,越发的响亮,而用双腿跑了一路的贾赦等人,两条腿却是愈加的沉重,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好在西宫门就近在眼前了,更让众人感到庆幸的是西宫门附近只站着守门的禁军,而没有敌人的影子。   太子面色因缺氧而涨红,喘着大气喊道:“加快一些脚步,还差一点儿我们就能平安出宫了。孤记得京郊还留守两万左右的兵马,离开皇宫后我们争取出城。只要到了京郊军营,大伙儿就暂时安全了。”   快点!再快点!等联系到了京郊的兵马就杀回来!   所有人在心里这么跟自己说,疲惫不堪的眼睛里渐渐闪烁起了希望之光,咬紧牙关迈着仿佛千斤重的两条腿加速。   眼看着还有几百步就能冲出了皇宫,而就在这时,贾赦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九皇子的身影。   他坐在马背上看着众人,得意洋洋的笑着,身后是数千的兵卒。   几乎是在他出现的同一时间,西宫门的侍卫动作整齐地举起了兵器,对准了皇帝众人。   太子一干人等一瞬间变脸,急忙停下脚步,眼神凶狠地瞪向九皇子。   这时候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感情西宫门也早已落入了敌人之手,只不过被九皇子伪装出了安全的迹象,在此守株待兔。   九皇子拉开弓弦带着警告同时也是带着炫耀的目的,将利箭射在了某一名太监的心脏处,自得道:“父皇,还有诸位皇兄皇弟,跑得这般着急是赶着去何处呢?”   太子昂着头颅,一言不发的和他对视。   十一皇子捏紧拳头冲九皇子呸了一声,“逼宫造反,弑兄杀父,大逆不道!就算你们今日成功了,也要遗臭万年,受后人唾弃!”   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九皇子前所未有的痛快,听了十一皇子的话也不生气,反而大笑道:“皇位马上就是我的了,届时换上一批听话的史官,史书还不是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你们放心,遗臭万年的一定是你们!”   说着,九皇子又取出一支新箭指向众人,仰着下巴道:“你们说,朕这一次要杀哪一个呢?”   笃定所有人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他得意忘形,眼下当着皇帝的面就以“朕”自称了。   皇帝眼睛里喷出了杀人的火焰,其余人亦是气愤难平,恨不得提剑冲过去将九皇子捅成马蜂窝。   他们越是憎恨,九皇子就越是兴奋。他的目光一个个掠过众人的脸庞,最终停留在了怂嗒嗒抱着鱼缸的贾赦脸上。   九皇子是知道贾赦身份的,看到他不免想起了跟贾瑚的旧恨,当下笑容消失。   “就你了!”箭头指向贾赦的眉心,九皇子怀揣着恶意说道:“你且安心受朕这一箭去死,待你死后,朕一定送你的家人去同你作伴。尤其是你的好儿子贾瑚,朕势必将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贾赦身体瑟瑟发抖,面色惨白地盯着九皇子可以放慢的拉弓弦动作,死死地搂紧鱼缸。   自己带着保平安的吉锦鲤,一定不会有事的!   而九皇子的弓弦仍在拉大,直至拉满。   眼瞧着要命的箭就要脱离长弓飞出,穿破自己的脑袋,贾赦终于忍不住高叫了出声:“儿子!瑚儿!快来救你爹的命啊啊啊!!!”   九皇子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真可惜啊!你儿子贾瑚现下还在乌城,就算会飞也来不及回来救你。这会子喊你儿子回来,还不如求求天上的诸位神佛,让我这一箭射歪。”   贾赦置若罔闻,闭着眼睛执着地扯着大嗓门喊道:“瑚儿!瑚儿!!救命啊!!!”   九皇子一听见贾瑚的名字就暴躁,而贾赦却在一声声不间断地呼唤着贾瑚。   片刻后,九皇子没忍住吼道:“闭嘴!再吵叫你万箭穿心!”   贾赦睁开了眼睛,一面怂怂发抖,一面又大着胆子回骂。“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你对我儿子的力量一无所知,今日你若敢让我万箭穿心,你自己也不得好死!”   “好,真是好极了。既然如此,朕便成全于你!”九皇子气得浑身发抖,从牙缝挤出一句话,旋即高声喊道:“所有人听令,举弓!”   伴随着九皇子的声音响起,其身后所有兵卒举起了手中弓箭。   面对这一幕,贾赦紧咬着两排牙,就是不开口求饶。这会子连他都佩服起来自己,怂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表现得如此勇敢。   九皇子扯起了嘴角,再度发令。“准备……”   就在“射杀”儿子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刹那,突变发生,周围的光线一下子阴暗了下来。   敌军们连带着九皇子在内,纷纷下意识抬头望天。   “看!天上那是什么!”   “阴云吗?”   “不是,是鸟,铺天盖地的鸟!挡住了阳光!”   “快要把皇宫都遮挡住了!它们还在增多!”   “怎么回事?为何有如此多的鸟飞于空中?”   “天气日渐凉,想必是举族南迁过冬去了吧?候鸟们从前也成群结队南迁,只不过没有眼下遮天蔽日的规模大罢了,不用大惊小怪。”   九皇子亦是一样的想法,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准备再度下令射杀贾赦。   然而已经到来的先头空中救兵们会让他的打算得逞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当九皇子张开嘴巴的那一刻,空中沉默的鸟群里蓦地传出了乌鸦的叫声,给敌人们报丧来了。   九皇子咽下了到嘴边的话,骂道:“乌鸦叫,真晦气!”   刚骂完,他马上发现了不对,自问道:“等等,乌鸦是留鸟,不是从不南迁过冬的吗?怎么也在队伍之中,听声音数量似乎还不少。”   他的心脏忽然无故加速跳动,内心产生了一种极度不妙的感觉,可他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妙,只是感觉和空中的鸟群脱离不了干系。   九皇子没有更多思索的时间,因为他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贾瑚找来的空中援军,由苍鹰带头,如疾电破空俯冲袭击而下。   九皇子以及一众敌军,全被鸟群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傻愣愣的,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而鸟族援军们,则抓住了这一丝机会,锋锐的嘴尖对准敌军的眼睛狠狠啄下,尖利的爪子深深地挠在敌军的双手上,在敌人吃痛惨叫的那一刻,齐心协力地抓走了敌人的手中的武器。   在不计其数鸟族的攻击之下,敌军乱做一团,而紧随着又有轰隆隆的马蹄踏地声飘荡而至,地面微微晃动了起来。   保持着目瞪口呆表情的贾赦、太子、十一皇子一群人,本能抬头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倏尔,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率先映入了他们眼睛,跟着的是一群眼神充满了战斗欲的无人骑乘的马匹。   “儿子!是我的儿子!”   贾赦喜不自胜,抓住十一皇子的手臂,又是哭又是笑的。   “我就知道!就知道瑚儿会来救我的!” 第78章   数不尽的鸟族帮助自己围攻着敌人,群鸟如同大笑似的欢鸣声和敌军吃痛骂骂咧咧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西宫门处的场面混乱而嘈杂。   但是, 当贾瑚好像从天而降一般出现之际, 十一皇子、太子、皇帝等所有人的眼睛都只直愣愣地盯着他,再也看不见敌人的存在, 听不见一丝声音。心底深处朵朵希望之花、喜悦之花绽放,形成了一片花海。   原本以为今日难逃一劫,熟料从鸟群冷不丁的出现, 再到贾瑚领着马群出人意料的现身援救, 对他们不利的形势一下子就扭转了。   不少人宫女太监喜极而泣了出声, 其他人虽然情绪内敛了一些,不过也红了眼眶。   十一皇子使劲儿搓了搓眼睛, 声音干哑地道:“瑚哥儿和白虎, 我没看错吧?居然真的是他们!!”   正说着, 他忽然反手抓住贾赦的手臂, 神情激动不已。“贾大人,你竟当真把瑚哥儿喊回来救我们了!不若再喊一喊让神仙下凡如何?”   贾赦用袖子快速擦掉脸上的泪水, 吸了吸鼻子, 继而笑得露出两排牙齿, 骄傲道:“不是我,是瑚儿厉害!”   刚哭过,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冲着把脸贴在马脖子上, 被群鸟啄得不敢抬头的九皇子哼了哼,贾赦又道:“我说过的, 你们对瑚儿的力量一无所知,这下子尝到滋味了吧!”   十一皇子不解茫然,琢磨了几下贾赦的话之后,忽然心念一动,好似听明白了什么。   他咽了咽口水,指着天上触目皆是的鸟类,用试探的语气询问:“你的意思是说,那些鸟是瑚哥儿召来的?”   “自然!瑚哥儿能与许多兽类交流,如若不然,他岂敢在家里养着一群猛虎?”这一刻,内心震动不已的太子完全忘记了皇帝早些年的叮嘱,不知不觉间泄露了贾瑚的神奇之处。   血液沸腾、心跳如鼓的皇帝下无意识地点了点头,肯定道:“是这样的,不错!”   十一皇子托着自己的往下掉的下巴,用看宝贝的眼神注视着贾瑚,张了张嘴,始终没发出声音。   同样情况的,还有他身边恍如泥雕木塑的十二皇子跟十四皇子。   很快从震惊中回神,十一皇子的关注点却跑偏,惊讶的视线扫过贾赦、太子和皇帝三人。“合着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是吗?”   十二皇子与十四皇子连忙异口同声道:“还有我们也不知道呢,你们和瑚哥儿瞒得咱们可都久的。”太不够意思了!!   贾赦一时语塞,偷偷往皇帝身上瞄了眼,小声道:“其实是皇上不准我们说的。”   皇帝瞪向十一皇子几人,理直气壮道:“是我要求的,怎么,你们有意见吗?”   瞒了快八年的秘密,今日却暴露了,并且泄密的人里还有他自个儿一个,这就很气了!   十一皇子三人求生欲极强,忙不迭摇头又摆手。   闲话结束,再看双方交战的场地上,数不尽的鸟包围了敌人们,啄挠得他们眼睛都不敢睁开。   武器被抢走了,看不清敌人在哪里,他们只能用手臂胡乱挥舞,试图赶走不停地用尖嘴和利爪招呼他们的鸟类们。   这一刻,他们庆幸自己身上穿戴着盔甲,只要低头蹲下护住了脸,身上至多只有外露的双手伤痕累累。   如若不然,他们指不定要给这群好像狼虎豹一般凶狠的鸟类,一口一口啄掉血肉,最终失血而亡。   而正当敌军们刚庆幸完,他们的身体就被后至的群马一蹄子踢得趴在地面上,之后被拱得脑子一团晕,极度怀疑人生。   这还不算完,更让他们欲哭无泪的是,马群中间还有贾瑚骑着虎背上专门捡漏。   一旦看到有敌军想趁乱爬走,他就骑虎过去,拎着个小锤子咚咚咚地敲人家的脑袋,把人敲晕了马上又换另一个目标下手。   其实贾瑚原本是想要带着狼牙棒过来的,可是他力气小拿不起,唯有退而求其次换了个锤子。   混战中,各种声音交杂成一片,不过贾瑚弄出来的仿佛敲西瓜的咚咚咚声,存在感极强。   有敌军发现了贾瑚的存在,意欲冲过去弄死他一解屈辱和仇恨,然而还没靠近贾瑚,就让他周围的几十匹马一蹄子接着一蹄子当球踢,身体滚得距离贾瑚远远的。   跟在贾瑚身后的数千兵卒,甚至没有机会举起手中的兵器,敌人就让贾瑚和他的马,还有请来的鸟类救兵瓜分光了。   他们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脸上的麻木。   片刻后,眼神交流完毕,他们一脸木然地看向宛若处于另一空间的皇帝一行人,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像个花瓶,连忙跑过去围住他们保护了起来。   贾赦抱着鱼缸一眨不眨盯着贾瑚的所在地,忽然就听见身旁的十一皇子心动道:“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他扭头一看,便见对方也在留意着贾瑚的举动,一副蠢蠢欲动的表情。   皇帝亦是手痒痒得紧,觉察到保护圈外围一个倒霉的敌军被马踹晕厥了,身体不知从何处突然来了几分力气,拍了拍太子肩膀,示意他放下自己。   “怎么了,父皇?”太子低声问道。   皇帝摆摆手不说话,拒绝了太子的搀扶,于众人的目光中走向那名敌军。   然后,皇帝出人意料的扒掉了对方的头盔,举起来铛铛铛砸着又一名被马蹄子踹过来的敌军脑袋。“让你们造反,砸死你们!”   己方兵卒的兵刃对准着那名倒霉催敌军的喉咙,他一动就是死,因而面对皇帝的砸西瓜举动,他唯有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任砸。   铛铛铛,铛铛铛……很快敌军就在皇帝的敲砸下,憋屈地失去了意识。   皇帝丢掉作案工具,蹲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咧嘴笑道:“爽快!”   众人目光古怪,想不到你是这样的皇上!   太子和三位皇子:“……”父皇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变了!   发现了他们看过来的眼神,皇帝掩饰地地咳嗽一声,喊道:“看什么看,都过来帮忙!”   其他人犹犹豫豫,唯贾赦跟十一皇子目光大亮径直跑了过去。十一皇子捡起头盔负责哐哐哐敲砸,贾赦抱着鱼缸站在他的旁边搜索目标,指着给前者敲。   不远处贾瑚望见了这一边的画面,用小锤子咚咚咚敲了九皇子两下,便高声道:“阿爹!皇帝伯伯!这个送给你们玩!”   贾赦刚听见贾瑚的声音,下一刻,就目见两匹马抬腿把九皇子踢到了自己面前。   先前一直没有动作的太子等人当下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嚷嚷道:“这个我来玩!”   他们抢来抢去,谁也没抢到动手的机会,干脆商量起了谁先谁后。   听着他们的谈话声,地面上狼狈如乞丐的九皇子,五脏六腑疼得几乎要爆火乍。   玩!   从这个字眼里,九皇子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叫他难受万万倍。   他面色青紫一片,神情狰狞地嘶吼道:“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啊!”   贾赦翻了个白眼,呵呵冷笑道:“杀你?想得倒是挺美的,怎么着也得等我们玩过瘾了再说,否则真对不起你的万箭穿心之礼。”   九皇子的脸涨成猪肝色,没被众人玩晕,先一口血吐了出来,当场气晕了过去。   这厢众人敲人头敲得甚是愉快,仿佛在玩游戏,另一边涂渊率领万余兵马拦住了追击皇帝的六皇子,与之展开了一场真正的血战。   望不见尽头的鸟遍布皇宫上空,涂渊那边也受到了鸟类的帮助。   在它们的骚扰式战术之下,满脸懵逼的六皇子兵马被涂渊打得落花流水,败得飞快。   当贾瑚还在咚咚咚敲着,六皇子一方阵营里,还能站起来的人数就从四万快速下降到了两万多。   一面挥剑抵挡涂渊的攻击,还要一面防备天空时不时来偷袭的鸟类,脸上遍布着鸟爪子抓痕的六皇子,第一次产生了不顾形象破口大骂的想法。   这时候,六皇子一个没注意,耳朵被挠了一爪子,痛得脸都扭曲了。“涂渊到底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鸟,简直恶心透了!”   天空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光是看着就让人触目惊心了!   活了这么多年,他从不知道鸟类如此之可恶,令人恶心!   没有人回答六皇子的问题,因为他们为了应对涂渊与鸟群火力全开的攻击,连喘气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遑论分心说话呢?   一晃眼,己方阵营的兵卒又倒下了一大群,六皇子一方从人数占优直接沦为了人数劣势。   坐在马上环顾一边倒的形势,六皇子清楚的意识到,只要空中那群鸟类还在,就算给他十万的兵马也未必赢得了涂渊。   眼下,败势已定。倒不如挟持皇帝威胁,届时即便涂渊有再多再厉害的帮手也无用。   六皇子以为九皇子已经抓起了皇帝一群人,恨恨剜了涂渊一眼,当即下令边打边退,去和九皇子汇合。   他完全不晓得,苍鹰自空中探到了他和九皇子的行动,涂渊来对付他的同一时间,贾瑚亦带了一路人去堵九皇子。   眼下,西宫门附近,包括九皇子在内的所有人横在在地面,没有一个是清醒的。 第79章   解决完了九皇子一伙人,贾瑚收回自己的小锤子, 揉揉酸痛的手臂道:“好累哦。”   贾赦咧嘴直笑, 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抽出了一条帕子擦抹贾瑚额头上的汗水。“辛苦了,阿爹给你擦擦汗。”   “谢谢阿爹。”甜甜一笑, 贾瑚看向其他人道:“因为心中记挂着娘亲,西族的战事刚结束,我便与十三哥先一步归京城了。不成想今儿个刚回到城外, 就发现六皇子他们起兵造反, 十三哥第一时间冲往京郊兵营求助, 率兵入宫援救,大家都没事吧?”   贾瑚刚说完就发现了皇帝的脸色不对, 笑意一收, 担心问道:“皇帝伯伯你面无血色, 可是受伤了?”   皇帝原本就病着, 适才又为了一口气捶完这个捶那个,现下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只是无力地对贾瑚摆了摆手。   同样因为捶人累得不轻的太子, 见状帮忙解释道:“父皇并未受伤, 只是病了。”   不管是病了还是伤了都不是好事,贾瑚听罢,蹙着眉心走过去抱了抱皇帝送祝福。“皇帝伯伯要快点好起来。”   皇帝欣慰地笑了笑, “既然瑚儿都开口了,皇帝伯伯一定会好的。”   虽然今日之前, 他还在怀疑自个儿时日无多,不过被儿子们送了一堆吉锦鲤,之后又先后经历了两次死里逃生,现在还有瑚儿的福气护佑着,他忽然再度有了活下去的信心。   他一笑,贾瑚紧绷着的小脸上也不禁绽放开了一抹笑。   “那咱们都上马出宫去吧,家里还被六皇子的兵马围着,我们去处理了他们,免得母亲继续担惊受怕。另外,皇宫一时半会的还平静不下来,皇帝伯伯正好去荣国府歇着,待到十三哥解决好了我们再回宫。”   皇帝点了点头同意了贾瑚的提议,带头走向马群。   贾瑚紧随其后转身,没注意到贾赦靠得太近,一转身胳膊险些把他怀里的鱼缸撞掉了。   由于这一意外,贾瑚才注意到贾赦抱着的东西,茫然地挠挠头道:“阿爹怎么抱着一个鱼缸?难不成适才你逃命的时候也一直抱着吗?”   贾赦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当然要抱着,这可是保平安的奇锦鲤。就是因为带上了它,你爹我才能有命等到了你回来救。否则,早被那个杀千刀的九皇子给万箭穿心了!”   末了,他凶巴巴地瞪了眼躺尸地面的九皇子,接着又兴奋地指着缸里的锦鲤道:“瑚儿你还不知道吧,你送给大伙儿的锦鲤,身体表面全长出了字,可灵了。不久之前就是它们帮助陛下躲过了一场毒杀。你瞧,缸里的这一条身上是个‘安’字。”   说到此处贾赦顿了顿,侧目瞥了眼贾瑚,嘿嘿一笑补充道:“当然,它们虽好,但比起瑚儿你还是差了不少。”   贾瑚听完后忍不住低头一瞧,果真发现小锦鲤身体外表长了特殊字纹,不禁轻“咦”一声,睁圆了眼睛。“真的有字!”   想起了上一世长在自己头上的“瑞”字,贾瑚抬头望贾赦,好奇问:“有没有长了瑞字的?”   “说来也是奇怪,常见的寓意吉利的字都有,偏就没有‘瑞’字。”贾赦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   贾瑚失落地“哦”的一声,还以为能找到一条和自己一样的呢。   不过话说回来,小锦鲤的情况还是和从前自己的有些差别。   它的字是红色的纹路,而自己的却是金色的。还有一点就是,自己的字长在脑门正中间,而缸里小锦鲤的却长在身体上。   贾瑚用指尖轻触了下小锦鲤的脑袋,含笑抬起头,看见皇帝等人均已坐在了马上,赶忙上虎背顺便催着贾赦上马。   “捆起九皇子带上。”   贾瑚一句话吩咐下去,士兵还没来得及行动,所有人就看见了浑身宛如血人一样率领残兵冲过来的六皇子。   而在这个时间点,对方亦是将贾瑚一行人纳入眼底。   本能地勒马停下,六皇子看了看皇帝和贾瑚,继而再打量他们脚下堆叠成小山的自己人“尸体”,他一瞬间便想透彻了一切。   合着在涂渊率兵以及一群不知道哪儿来的鸟和自己血战之时,贾瑚也领着另一批兵卒、另一群鸟击溃九弟,救出了父皇和太子一众人。   面色青黑地瞪着天上盘旋的鸟群,一万个卧槽都不足以形容六皇子此刻的心情。   又是这群碍事的鸟,怎么去到哪里都是它们!   六皇子气得浑身发抖,理智全失,想骂又不知道该骂些什么,只能任由一股躁火盘旋在心口无处发泄,撞击着他的胸膛一顿一顿的痛。   对面贾瑚见着了他,仿佛饿了两天的猫儿见着了老鼠,目光如八月曜阳般闪亮。   六皇子回神对上他的眼神,心脏颤了颤。   然后,他就听见贾瑚指着自己的方向一声令下,天上的鸟与地上的马便瞬间疯狂,恍如洪水冲刷而来。   “冲过去,打倒他们!”   此前与涂渊一战,空中的群鸟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给六皇子,而今目睹群鸟如急雨般密集快速袭来,瞳孔猛地收缩,露出了几分恐惧之色。   身后是涂渊的一万多追兵,后退是不可能的了,唯有往前冲拼一拼。只要抓住了皇帝,便能扭转败势。   如是一想,六皇子咬了咬牙,以剑指着正前方命令道:“顶住!我们也杀过去!”   顷刻间,鸟、马、人杀作一团。   这一次,跟随贾瑚而来的兵卒亦加入了其中。   很快,在涂渊带领之下的追兵赶到,血战升级,皇宫内的打杀声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冲到了外面。   听着不停入耳的杀叫声,再看着黑压压难见阳光的天空,附近的百姓们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死的人很多,但是六皇子却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接近皇帝,虎背上贾瑚发现了这一点,眯了眯眼睛,仰头道:“苍鹰,帮忙把冲在最前头的那人抓起来。”   话落,飞旋于空的鸟族里立刻飞出了十几只苍鹰,向着六皇子背后疾驰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六皇子身上的盔甲便被群鹰锋利如刀的爪子扯落,他本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肩膀手臂一阵剧痛,紧随着眼睛一花失重感袭来。   待到他的视线恢复过来,便发现自己身处于高空之上,周围是各种的鸟类,不时地飞到他面前用翅膀挥打他的脸。   地面上,贾赦目光呆滞地盯着空中被群鹰合力抓起来的六皇子,嘴巴张的足以塞下一颗苹果。“厉害了!”   “还能这么玩?!”十一皇子禁不住惊呼出声,两眼炯炯发亮,握拳道:“我要养鹰!”   “我也是。”   “我也要。”   十二皇子跟十四皇子双双响应,就连皇帝和太子看着雄鹰抓人飞空的那一幕,亦颇为心动了。   不同于他们的兴奋,此时此刻“高高在上”的六皇子,心情却处于另一种极端。   他平生害怕的东西极少,然天生对高处具有恐惧,若非实在不得已,从不登高山上高塔。   现下被群鹰抓到了高空,六皇子两臂被鹰爪抓破的地方鲜血淋淋,疼痛不已。但看着地面渺小的人头,他只感到眩晕、窒息,满脑子都是恐惧。相对来讲,身体上的疼痛实在不算什么。   不多时,六皇子两腿之间便湿哒哒的了,有水滴掉落。   而因为群鹰抓着六皇子飞来飞去,便导致了从后者身上落下的不明液体到处乱洒,有几滴落在了贾赦抱着的鱼缸里。   贾赦发现后疑惑道:“下雨了吗?”   十一皇子举起袖子挡住头顶,瘫着脸摇摇头。“我想,落入鱼缸里的不是雨,而是六皇兄他……”   说到最后,他忽然有些说不出口那个字。   这时候,十四皇子机械地扭动头颅看过来,帮他说了出来。“六皇兄他尿了。”   尿、尿了?!!   六皇子被吓尿了?!!   贾赦呆若木鸡,脑海分裂成两半,一半显现出六皇子的脸庞,另一边被“尿了”两个字刷屏,完全无法把“尿了”二字与六皇子其人联系到一起。   混战中,六皇子一方的兵卒不知不觉全停止不动了。   他们与贾瑚身后的贾赦等人一样,愣愣抬头望天,也觉察到了效命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落入了贾瑚手中。   贾瑚笑眼盈盈,脸颊上两个小酒窝随着他的笑声一颤一颤的,好不可爱。   他指着脚下鼻青脸肿昏死过去的九皇子,复又指了指“上天”的六皇子,注视着他们一方的兵卒道:“六皇子与九皇子皆已被我们抓住了,生死只在我们的一念只见,你们还要继续杀下去吗?”   涂渊举剑命己方士兵停手,马群在贾瑚的事宜之下安静了下来。   刹那之间,喊杀声停止,四周如地狱死寂,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敌军们的反应。   “哐当哐当……”   片晌过后,敌军们一脸灰败地丢下了手中的兵器,投降了。   贾瑚弯唇微微一笑,满是喜悦地望向涂渊。   后者目光触及贾瑚的笑靥,也跟着露出一抹笑容,用唇语夸赞贾瑚干得漂亮。   留意到贾瑚笑容加深,涂渊这才举手一挥而落,命令身边的士兵过去控制投降的敌军。   但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这个时候,晕倒躺在地上九皇子骤然醒来,抓起了地上的长剑冲向浑然不觉的皇帝。   “父皇小心!”   涂渊正好目睹了危及的一幕,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将手中的利剑掷了过去。   兵器刺入人体的声音响起,手中冰刃还差一寸就碰到皇帝后颈的九皇子,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痛,跟着便倒在了地上。   他满心不甘地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而涌出来的却是一口接着一口的猩红鲜血。   不多久,无限的冰冷冲刷而来,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色彩。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篇:(一)   贾赦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挨了老太太的骂,回去后又撞见了继室邢夫人因为克扣下人银子和儿媳王熙凤闹了起来。   心情正不好着的贾赦,瞧着邢夫人贪婪而小家子气的嘴脸,大感颜面扫地,骂了她一顿,拂袖回屋搂着丫鬟小妾喝酒麻痹自己去了。   往日宿醉醒来,贾赦的脑袋总是既沉又痛。   而奇怪的是,他今日睡醒只觉得神清气爽,就连身体也年轻了许多岁,完全没有多年酒色伤身导致的那种虚弱无力。   眼睛不睁开,贾赦便从床上坐起,十分舒爽地伸了一个懒腰。“一觉睡得好舒服,昨日的糟心事带来的坏心情全跑光了。”   “秋桐,老爷我昨儿个吃的是什么酒,今日再买一些回来!”   他按照往日的习惯吩咐丫鬟秋桐,却不想听见了一把陌生的女子嗓音。   “秋桐是谁?”   贾赦刷的一下睁开眼睛,眼瞳里当下映入了一副画面。   但见他的床榻前蹲着三个约莫十三四岁大的丫头,一气质雍容,一活泼可爱,一娇艳如玫瑰,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观察清楚了三人的面貌,霎时间贾赦的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指着三人,难以置信地叫道:“元春?迎春?探春?”   是家里头的三位姑娘没错,可是这年龄是不是不大对啊!   而且元春不是进宫里当娘娘了吗?怎和迎春、探春一般大,还蹲在他的床前?   贾赦呆呆地坐在床上,脑子乱哄哄的,完全搞不明白他一醉醒来发生了什么?   三胞胎姐妹自顾自的交流着,并不搭理他。   贾迎春杏眼瞅着姐姐元春,问道:“大姐姐你晓得吗?”   贾元春垂目沉思一番,摇头道:“秋桐?没听过这名儿,许咱们府里没这个人。”   贾探春如黄莺出谷的声音响起,“听翡心姑姑说,琏二哥哥和咱们姐妹几个未出生前,爹爹总爱去外面拈花惹草,这秋桐莫不是爹爹养在外头的相好?”   气氛死一般趁机,姐妹仨互看一眼,一致扭头望向床上发呆的贾赦。“爹爹,你居然对不起娘亲!”   自打张氏怀上了她们三个,贾赦就打发了荣国府里的所有妾室,专心养闺女。三春认人懂事以来,府里干干净净的,贾赦身边只张氏一人。   陡然猜测贾赦在外头养了一个叫秋桐的相好,姐妹几个瞬间炸毛。   贾赦因三人的惊叫声回神,满脸惊悚地看完贾元春又看贾探春。“迎春也就罢了,你们两个的娘和我有什么关系?做什么都喊我做爹?”   王氏、赵姨娘和他?   简直开玩笑!   说着,贾赦突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在做梦?我就说嘛,你们三个的年龄怎变得一样大了?原来是梦啊!还有我这身体,也就只能在梦中才感觉健康有力。”   自认为自己想出了真相,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真奇怪,无缘无故的,我梦见了你们做什么?”   三春姐妹你看我我看你,满脸莫名其妙。   偏晌后,贾元春头个发表想法,“我觉得阿爹养外室是不可能的,八成是脑子出了毛病?”   “我觉得是中邪了。”贾迎春单手托着下巴打量贾赦,沉思过后给出一个答案。   “不怕,我们有瑚哥哥!”贾探春自信十足道:“等哥哥回家,让他来给爹爹驱邪,到时候爹爹就又正常了。”   贾赦停止了笑声,疑惑问道:“等等!胡哥哥又是谁?咱们家何时竟有一门胡姓亲戚了?”   此梦境当真奇怪,家里的几个姑娘一并变成了他的女儿就罢了,怎还多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物?   探春摸了摸他的狗头,“居然连咱们大哥都不记得了?可见爹爹脑子问题挺大,莫不是昨日摔到了吗?”   紧接着,贾迎春亦是抬手敲西瓜似的轻敲了两下贾赦脑袋,担忧建议道:“要不,在瑚哥哥没回来之前,咱们差下人寻一名大夫过府诊治一番?”   “行,我这便吩咐下人去请大夫。”   贾元春点点头,心疼地撸了一把贾赦狗头,转身出了门。   贾赦:“……”   为什么各个都玩他的头?   梦里这几个孩子的性子,真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不成自己内心深处,竟然希望几个孩子是这种性子的?   贾赦突然让自己推测吓到了,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身体一颤过后,他心脏猛地一震,似再度想明白了什么,面部表情转换为了惊讶。   等等!   胡哥哥?大哥?   莫非不是胡哥哥,而是瑚哥哥?他几岁大就夭折的嫡长子贾瑚?   长子死了二十多年,真不能不怪他第一时间没有想到啊!   原来在梦中,他的长子贾瑚也没死吗?   如此一看,这个梦奇葩是奇葩了一些,不过还挺美的。   贾赦正美着,骤然感觉到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蹭到了他的脸,他下意识扭头,当即就看见了蹲在床榻内侧的三头大老虎,心脏差点就停止了跳动。   老、老、老虎……三、三、三头老虎……在、在、在床上?!!!   半晌后,贾赦吓飞的灵魂回归身体,他抱着自己抖成了筛子的身体,喃喃自语。   “我的祖宗诶,我错了,这个梦一点都不美好,是一个大大的噩梦!”   说完,他白眼一翻,登时晕了过去。   床前的迎春和探春忙不迭跑了出去找元春。“姐姐姐姐,爹爹晕了!”   贾赦被吓晕后,并不知晓整个荣国府因他而人仰马翻。   待到他再度有了意识,掀开眼皮子,蹲在床前的已经由之前的三个孩子变成了五头猛虎。   本以为噩梦结束回归真实世界的贾赦,白眼一翻,又想晕了。   五、五头虎了!   噩梦非但不结束,反倒还升阶了!! 第80章   宫里的一场动乱,最终以九皇子身死, 六皇子被抓, 敌军的投降而结束。   如此, 皇帝倒也不必拖着病体出宫躲避了,交代了关于六皇子一种谋逆罪人的处罚后, 由一部分兵卒护送回宫殿。   不过,宫外不少官员的宅邸仍让叛军围,涂渊分出了五千士兵给太子处理皇宫后续, 便与将领、贾瑚兵分三路出宫, 前往解决宫外叛军。   贾赦是跟着贾瑚一起回荣国府的, 至于他怀里的小鱼缸,原是十一皇子的。在他上马前, 十一皇子就抱了回去 , 打算和其他人的一起置放于皇帝寝宫, 待皇帝病愈再取回。   “唉……”转身出宫的刹那, 贾赦突然苦着脸唉声叹气了出声。   动乱解决是大喜事,正当高兴才是。这时候却听见了贾赦的叹气声, 贾瑚心生奇怪, 不由得问道:“阿爹, 你叹什么气?”   “我好像做了一件不明智的事情,总觉得自己送进宫的小锦鲤要回不来了。”贾赦愁眉苦脸,小声道。   刚才背身的一刹, 他发现皇上抢走了十一皇子的鱼缸,那一瞬间他就有一种感觉, 他留在皇上寝宫的小锦鲤恐怕也要保不住了。   当然了,其他人的亦然。   贾瑚还以为他忧愁的是什么大事,不成想却是这种事情。   想了想,他回复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房里一对儿锦鲤以后还会生,到时候再送你养就是了。”   贾赦听后脸上的愁色丝毫不减,又叹息了一声。“那对锦鲤夫妻七年才生一胎,谁知道下一胎是不是十年八年之后。况且,要是下一胎的不长吉祥字了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这一条我已经养出了感,还准备等你三个妹妹出生后,把那条小锦鲤送给她们呢。”   贾瑚眼神示意他放心,“大不了我到时候开口向皇帝伯伯要回来给你,等以后屋里的锦鲤生了,再送他老人家几条养。”   贾瑚的保证一出口,贾赦马上就不玩忧愁了,勒紧马绳催促道:“那咱们赶紧加快速度离开,你娘和弟弟一定着急坏了。”   贾瑚绷着小脸重重点了一下脑袋,扫了天上的群鸟一眼,复又看向身后的兵马。“加速前进,我们走!”   声响,白虎身体如脱离弓弦的箭矢疾射而出,马群灰溜灰溜叫着追去,最后面一千兵卒不用驱马,他们身下的马匹便飞一般追赶起了前方的同族。   与此同时,宛如黑云盘旋在皇宫上空的鸟群,跟随着贾瑚的路径飞向宁荣街。它们今日特别的兴奋,飞行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会儿便飞到了贾瑚前头,成为了领先部队。   满城的百姓站在屋子外边举头遥望天际,内心无比震撼。   于是,居住在荣国府附近的人们便发现,漫天鸟类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聚拢了过来。   经过刚才群鸟滞留于皇宫的一幕,眼下多数人均已明白过来今日这群鸟并非集体南迁,而是出于另一种目的聚集在京城。   只是,他们并不清楚群鸟来意的好坏,感觉到震撼的同时,免不了产生了几分恐惧。   毕竟鸟类的数目委实太多了,漫天都是,哪怕冰山一角飞过来攻击也能弄死他们。   因此,当宁荣街的居民们望见乌泱泱接近的鸟群,惊呼连连,吓得转身跑进来屋子里关起了门。   当然,也有个别胆大喜欢冒险的,仅了一些遮挡物护住自己,就蹲在了外头观察起了情况。   宁荣街里的一拨乱军,尚不知晓大势已去,依旧卖力地举着长木仓围困荣国府和宁国府的宅邸。   他们一样发现了鸟群的接近,当下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天上的一群鸟究竟打算干什么?也不晓得是打哪儿来的,一会儿飞到那边停一停,一会儿又飞来了这边。”   “不清楚,不过我听说有些动物能提前看到灾难的发生,群鸟如此反常,莫非是在提醒我们京城即将发生大灾?”   荣国府周围的乱军们胡乱猜测,猜对了有灾难到来,却猜错了那灾难不是冲着京城来的,而是属于他们的特殊灾难。   “吼吼吼——!”   倏地,一声生兴奋的虎叫声响起,是荣国府里头传出来的,吼声里还夹杂着几只幼虎稚嫩的叫声。   围困荣国府乱军的头头吓得心跳一顿,烦躁道:“里面的几头老虎真叫人心烦,待到上头下令攻进去,我定要第一个射杀了它们。”   话刚落下,贾瑚的鸟族大军恰好抵达,苍鹰族群趁乱军注意力在荣国府里的老虎身上,疾电一般飞下,将一群乱军抓翻在地,在他们的脸上或者没有盔甲防护的地方划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横跨了一张脸。   “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直冲云霄,暗中观察的百姓们听得身体跟着一抖一抖的,对准鸟群的目光转为恐惧,怀疑它们今日集体出行是为了杀人而来。   这便代表着,满城的人包括他们自己在内都有危险。   而就在这个时候,贾瑚与白虎的身影映入了脸色苍白的宁荣街百姓眼睛里。   凡是住在宁荣街的人没有不认识贾瑚的人,他们平日里十分的喜欢这位宛如小甜糕一样的小公子,而今见他落入了鸟群的眼底之下,不禁为之担心。   不过他们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盖因一只雄鹰落在了贾瑚的肩膀上,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贾瑚脸颊,甚至还愉悦地鸣叫了两声。   贾瑚摸了下苍鹰翅膀,仰头望天指着乱军道:“先把他们的兵器抓走,别让他们伤到了你们!”   群鸟闻声,咻咻咻地飞下来,几十只为一拨合力抓起了乱军的兵器飞上了高空。   隐藏在暗处的人们目睹贾瑚一声令下,群鸟立刻行动了起来,各个变得瞠目结舌。   震惊咂舌过后,此前提心吊胆的百姓们却是放下了心口大石,完全放松了下来。皆因为从刚才的一幕中,他们看明白了这群战斗力凶猛的鸟类听从贾瑚的吩咐行事,释来对付的围困荣国府的乱军的,并不会伤到他们这些普通人。   鸟群的战斗力惊人,群马甚至没有出场的机会,荣国府外的战斗便以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结束了。   贾瑚吩咐跟来的兵卒处理了横躺于地的乱军,旋即带着白虎,与贾赦一起推开了自家大门。   刚进门没走几步,他就被三道幼小的影子扑倒在了地上,舔了一脸。   “哥哥!阿爹!”   贾琏敦敦敦跑了出来,兴奋地唤着贾瑚和贾赦。   贾赦咧着嘴张开手准备接住小儿子,然后就看见贾琏也扑在了贾瑚身上,和三头小虎崽一起争着蹭贾瑚。   拥抱着一团空气的贾赦:“……”好气哦,但还是要微笑!   次日,六皇子和九皇子兄弟造反,引发了宫廷动乱的消息便如蒲公英开花,飞得漫天都是。   百姓们了解到了此事,后又听宁荣街的人说,昨日的鸟群是来帮忙对付乱军的,有多熊蒙多凶猛,市井之中各种传说就出现了。   有人说,荣国府里不仅养了瑞兽白虎和吉锦鲤,还养了一头灵鸟。   有人说,当日的群鸟是听从白虎的命令而来的。   有人说,皇族有神鸟护佑,一旦皇帝有危险,神鸟就会召唤出万鸟相助。还说当年太祖之所以能打下天下,也是因为有神鸟相助。   甚至还有人说,贾瑚是神鸟转世,通鸟语。   各种各样的流言漫天飞,知道真相的人听着人们脑洞大开的各猜想一笑而过,也不放在心上。   数日之后,六皇子一派的官员纷纷入狱。   这一幕瞧着分外熟悉,不禁令人回忆起了多年前太子遭其陷害篡位的旧事。   皇帝红着眼睛盯着手中的供词,知晓了当年太子谋反实乃六皇子之陷害,就连涂渊和贾瑚被前朝余孽劫持亦是他之手笔。   皇帝格外的庆幸,当年因为父子之情装眼瞎当没发生过太子谋反之事,放过了他,复立了太子。   否则,这个孩子的下场不知道得有多糟糕。   皇帝愧疚不已,召来太子父子二人夜话一宿。   两日之后,他忽然一身轻的宣布退位,把国家交到了太子手上。   在这个国家换了新主人的同时,贾瑚身上多出了一个侯爵之位,涂渊封王。   荣国府一门双爵,荣耀无限。 第81章   “菡萏香莲十顷陂。”   盛夏炎炎,京都十里荷塘的粉色莲荷摇曳, 虽没有江南烟雨朦胧相衬, 却也自有一种别样之美。   每逢风流才莲荷盛放时节, 十里荷塘不乏才子文人结伴同游,或于湖心间把酒作画, 或乘舟赏荷吟诗。   眼下正是莲荷绽放,美如娇羞少女之季节。   碧绿的叶海中间,或粉或白的荷花散发着阵阵清香, 待在此处, 不必饮酒, 人便已经醉了。   荷塘肥沃,水里的荷花长得人一般高, 小舟进入深处, 一下子便被叶花淹没了, 看不见了踪影。   此时此刻, 荷花深处,便有一叶扁迷失了方向。   舟上坐着三名北族服饰的男女, 手法生疏地摇着小舟, 仿佛无头苍蝇似的, 在荷花的海洋里横冲直撞。因为不通水性,四人的脸色看起来都不怎么的好。   忽地,丹凤眼女子生气地甩掉了船桨, 含怒瞪视着同船蓄着大胡须的男人。   “都怪大哥你,偏不要船夫, 要自己摇船游玩。这下子好了,我们不精通此道,摇着摇着失去了方向不说,这该死的荷塘里的荷花还该死的高,就算站起来也看不见岸边或者哪里有人影,我们想唤人来帮忙都没办法!”   同一船上,小圆脸女子劝说道:“姐姐别着急,岸上有我们的人。我们迷失在荷塘的时间不短,只怕现在已经带人来寻我们了。”   丹凤眼女子气哼哼地拍打着水面,闷闷不乐道:“摇了大半天我两条手臂都要断了,不走了,就在这里等人来找我们。”   蓄须男人甩了甩发酸的手臂,“我也不想摇了,这船不听话,我想要它向左移,它偏向右边动。相比之下,驯马就容易多了。”   “还有这十里荷塘,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容易迷失,下回还得本地船夫来带。”   丹凤眼女子不高兴地拔高声量,“一回我就受够了,还有下回?要来你们来,反正打死我都不来了!”   蓄须男子耸了耸肩膀没说话,见他不搭理人,一旁累极了的两姐妹也懒得再张嘴浪费力气。   四下当即安静下来,不远处的拨水声便清晰了。   “附近有水声?是找我们的人找来了吗?”丹凤眼女子嚯的一下站起来,忘记了此时身在水中船上,差一点儿就栽进了水里。   小圆脸女子拉住她的手,“姐姐你别激动,快些坐好。这水声听起来不像是船划动产生的,倒像是有人在玩水。”   说着,她伸手拨了拨水面。   蓄须男子果断把船桨拿起来,“既然有水声就一定有人。水声是从左前方传来的,距离我们应该不远,我们划过去叫他们带我们出去。”   两女一听,目光大亮,丹凤眼快速拿起船桨跟着其兄划动了起来。   小船挤开莲丛,左摇右摆地移动,不多时就看见了另一条船的影子。   再往前前进一点儿距离,兄妹三人终于看清楚了船上的两人,是两名容貌出色的男子。   年长一些的剑眉星目、贵气逼人,盘坐在一端,单手成拳撑着左下巴,专注地凝望着年轻一些的少年郎。   后者面如冠玉、清雅出尘,头枕着前者的双腿躺在船上,双目紧闭,鬓角几缕乌发随风轻轻抚动。   单看少年的脸庞,或许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而且睡着香甜。   但视线下移,落在他光着撩动水波的皙白脚腕,便知晓他并未睡去,仅是在闭目享受着荷塘深处的宁静。   忽有莲花脱落,带着一抹淡淡的香落在了少年微微翘起的粉嫩唇瓣上,覆住了半张唇瓣。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唇瓣更美,还是花瓣更美。   远方来的兄妹三人目见此一幕,眼睛立刻就直了。   贾瑚感觉到了脸上的异样,眼睛未睁,抬手从善如流地拈起了花瓣,置于鼻下轻嗅,没有发现涂渊的眸色渐渐变深。   这时候,两人听见了一阵咕咚咕咚咽口水的声音,涂渊反射一个快转身,触及兄妹三人盯着贾瑚如狼似虎的目光,眼神一下子变得冰冷。   他并未质问来人是谁。   因为最近几年中原和北族开战,昔年占劣势的中原,于太子登基为皇之后如有神助,屡战屡胜。   北族被中原打得喘不过气,终于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主动要求与中原和亲,结束双方持续多年的战争。   昨日涂渊就得到消息,北族和亲使节团已经抵达了京城。观察到兄妹三人的穿着打扮,涂渊就知晓三名不速之客是使节团的一员。   看他们身上的价值不菲的配饰,身份地位应该还不低。   听说,此次和亲团是由北族大王子带着两名公主而来,若所料不错,这三人极有可能就是北族来的王子公主了。   推测出了三人的身份,涂渊的眼神并未变温和。   这时候,贾瑚搓了搓眼眸,睁目坐了起身,却不小心忘记了身边放着笔墨画,将之打翻落入了水中。   贾瑚“哎呀”一声伸手,只来得及捞起了被谁浸湿透彻的百荷画。   姣好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眸里布满了可惜,他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画了一个上午的画,可惜了。”   不远处,北族来的两姐妹在贾瑚睁眼,露出一双如水双目之际,目光一瞬间变得如狼似虎。   她们按着自己扑通扑通乱跳如有小鹿乱撞的心脏,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是心动的感觉。”   “多好看的脚啊,想咬一口。”   涂渊听见姐妹俩的声音,下意识低头望向贾瑚半只浸在水里的脚。脚指头微微蜷缩着,与绿水互相映衬,更显得洁白如玉。   他黑着脸用身体挡住了两女直勾勾的目光,快速抓起贾瑚的脚,抽出帕子擦干水渍,最后拿起鞋子套了进去。   贾瑚甜甜笑道:“谢谢十三哥。”   涂渊刮了刮他红润的脸蛋,扬唇微笑,因两姐妹而变冰冷的眼神转为温和。   “你们是什么人?”直至这时,贾瑚才用自己干净的眸子打量兄妹三人。   贾瑚喊第一声,三人没有反应,喊第二声,三人还是没有反应。正打算唤第三声之时,涂渊已经不耐烦地举起竹竿,敲打在了对方的船上。   船体因外力晃荡了起来,晃神的兄妹三人吓得飞快醒来,紧紧抓住船沿。   丹凤眼女子,也就是北族大公主是个暴脾气,下意识就想张口骂涂渊,不过一抬头对上贾瑚澄澈的目光,马上就咽下了要脱口而出的骂语。   涂渊此刻的心情,就好像自己的宝贝被别人惦记上了,心里五味杂陈。   气闷闷地看了眼天色,他轻声对贾瑚说:“看天色似乎要下雨,咱们回去吧。”   贾瑚瞟了眼突然又变得像木头的北族兄妹三疼,甜笑“嗯”了一声。   涂渊将手中竹竿插进水里,撑着船缓缓移动了起来。   北族的两名公主觉察到贾瑚和涂渊的身影渐远,当下回神,着急地呼喊了起来。“你们等等!我们迷路了,带带我们出去!”   涂渊心里正不高兴着,目光淡淡,并未开口回应。   贾瑚是个热心的好孩子,一听几人需要帮助,便叫涂渊停下了船,回头向三人说道:“那你们跟过来吧!”   大公主开心地应了一声,二公主蛮力夺取了大王子的船桨,与姐姐一起卖力地划起了船。   大王子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再看看两个妹妹,莫名的有点心塞塞。   涂渊心里冷冷一哼,一路低头撑船并不回头,免得看见姐妹俩的眼神,心里不舒服。   “我们是北族来的,第一次来京城,不熟悉环境。公子你真是帮了我们好大一个忙,要不然兜兜转转到天黑我们都未必能离开十里荷塘。”大公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问道:“敢问公子你贵姓,等回去后,我们兄妹三人一定登门拜谢。”   “我……”   “瑚儿!”   贾瑚刚张唇吐出一个字,涂渊突然大声叫住了他。   对于贾瑚而言,当然是涂渊更为重要,闻声忙不迭“抛弃”了北族三人,扭头注视着涂渊。“十三哥,怎么了?”   涂渊顺手折断了一张荷叶递给贾瑚,“下雨了,咱们没有带伞,你暂且用荷叶遮一遮。”   贾瑚仰着脸感受到雨丝落在脸上,举着荷叶“伞”站起来走到了涂渊身边,一半叶子遮住了自己的头,一半遮住了涂渊的头。“不久前还晴朗着,现下就下雨了,天真是说变就变。”   涂渊笑容柔和,“夏日多雨,是这样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口中谈论的分明是平淡至极的话题,可之间的气氛却亲昵非凡,完全插不进第三人。   北族大公主与二公主一眨不眨,眼馋的端详着贾瑚二人,屡次想要加入谈话之中,却总是找不到缝隙,心情很是郁闷。   有涂渊带路,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十里荷塘,登上了岸边。   下了船,姐妹俩一脸羞涩的向贾瑚走来。   涂渊见状脑海警铃大作,忙揽住贾瑚的肩膀,带着人往停放马车的地方快步走去,完全不给北族公主们搭话的机会。   “我先送你回家。”涂渊说着,伸手取过贾瑚手中的荷叶“伞”撑在两人头上。   贾瑚没有注意到背后追来的公主两姐妹,眼眸弯弯地对涂渊笑着。“等一会雨势就大了,回去不方便,今儿个你便住在我家里吧!”   涂渊含笑点头,听见身后脚步声越发的接近,当机立断拉住贾瑚的手跑了起来。“跑快点,倘若淋湿了身子,你母亲又该担心了。”   一只蜻蜓飞来,停在了荷叶“伞”上面。   追过来的大公主跟二公主看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远,追不上,恼怒地停下跺了跺脚。 第82章   经过数年的成长,当年贾瑚可以一手抱仨的小虎崽, 已然成长出了不下于其父母的身形。   一家五口子卧在室内, 几乎占据了一半的房子。   眼下, 活泼的三姐妹正挨个儿为五头老虎按摩。   贾赦则是蹲在三个闺女身后,瞅瞅这个, 看看那个,笑得傻乎乎的。   “渴了,想喝水。”小元春忽然出声, 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   “我来, 我来!”   边儿上站着的丫鬟正想去斟水, 贾赦忽然弹了起身,眨眼就冲动了桌前倒了一杯温水, 喂了小元春喝下去。   小元春奶声道:“谢谢爹爹!”   贾赦满足地眯着眼睛, 揉了揉女儿的脑袋。   过了一会儿, 小探春一脑袋栽在了面前的老虎身上, 小脸蹭着虎毛撒娇道:“探春肚肚饿了,没力气帮虎姐姐捏捏了, 要吃点心~”   丫鬟刚想去端桌上的点心, 贾赦再一次抢在她前头行动了起来。“我是闺女我来喂!”   当贾瑚举着一张水光点点的荷叶, 与涂渊走进屋里,所见到的情景便是这样一副画面。贾赦端着一盘子小点心,喂完这个闺女, 又喂那个闺女,不亦乐乎。一屋子丫鬟们一脸麻木地站着, 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   嗅到贾瑚的味道,母虎掀开眼皮子低吼了一声。   点点高的三姐妹闻声回头一看,见是贾瑚,立刻欢呼一声扑了过去。   “哥哥!哥哥!”   “哥哥回来啦!”   小元春抱住贾瑚左腿,小迎春抱住贾瑚右腿,仰着红扑扑的小脸蛋冲他笑。   动作稍慢一步的小探春跑到的时候已经没腿可抱了,她歪头想了想,忽地咯咯一笑,扑过去抱住了姐姐的腰。   贾瑚弯身揉了揉三只的小脑袋,“今天有没有乖乖的?”   小元春道:“我们可乖了,没有吵着要大哥哥!”   小迎春跟着补充,“也没有去打扰二哥哥读书!”   感觉话都让两个姐姐说完了,小探春咬着手指头想了想才道:“虽然呆头呆脑的环儿和宝玉欺负起来很好玩,但是探春今天很听大哥哥话,和他们玩的时候哪个也没弄哭,而且刚才还在给虎虎捏腿哦。”   “你这小坏蛋,还好意思说呢,告诉你多少次了别尽欺负你两个弟弟。每回一块儿玩都要弄哭人家一次,亏得你们伯娘不计较。”   却是张氏过来了。   刚到门口就听见了小女儿在卖乖,忍不住嗔怪了一句。   小探春抓住贾瑚的手,把脸埋进了他的手心里,掩耳盗铃的以为这样张氏就看不见自己了。   张氏无奈,摇头失笑。“这孩子……”   说来也是奇怪,东府的宝玉和环儿一和探春玩到一起,总要哭上一回。   可就算被欺负哭了,还总屁颠屁颠地跟在探春屁股后面叫姐姐。   这三个孩子,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目光从小女儿身上离开,张氏注意到了贾瑚身边的涂渊,笑道:“王爷来了,外面的大雨看着有下一夜的趋势,不若今儿个您便留下来住一宿吧!”   涂渊和贾瑚总角之交,信王府和荣国府好得像是一家人,在荣国府过夜是常有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张氏已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孩子。   贾瑚笑得露出了俩小酒窝,“我也是这样说的。”   涂渊不禁跟着一笑,“嗯,今日留下来。”   贾赦走过来,左手一个小探春,右手一个小迎春,抱着往里头走。   他一边走一边说:“雨水溅进来了,别站在门口,要聊进来聊。”   “是我疏忽了。”   张氏回头望了眼瓢泼大雨,也将小元春抱起走了进屋。   几人围着坐在圆桌周围,丫鬟送上了新的茶水点心,涂渊拈起一块习惯性喂进了贾瑚嘴里,换来了一个甜到心坎里的笑容。   此般行举分外亲昵,两个大男人做来明明很奇怪,可打小到大涂渊都是这么照顾贾瑚过来的,张氏和贾赦,以及满屋子看着两人长大的翡心等丫鬟,早就习以为常了,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围绕着京城里的新鲜话题闲谈了一会子,张氏想起最近上门的媒人,犹豫了片刻后,开口问贾瑚。   “瑚儿你年纪不小,也该是时候成亲了。你说说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为娘托人给你找一找。”   涂渊听到张氏的话,脑海中回荡着“成亲”二字,心脏一紧,无意识地捏碎了手中的点心。   “姑娘?”贾瑚头也不抬就脱口而出道:“我只喜欢咱们家里的三个小姑娘。”   三个小姑娘异口同声道:“我们也喜欢大哥哥!”   涂渊舌尖的苦涩骤然消退,心里松了一口气,扯着嘴角无声地笑了。   张氏嗔了他一眼,“谁同你说这个,我问的是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姑娘做你的妻子。”   “没有!”贾瑚不假思索地摇头,旋即补充道:“我都不认识旁的姑娘,不娶!再者说了,我不习惯身边多出一个陌生人来。”   张氏听了哭笑不得,戳着贾瑚的脑门道:“说的这是什么话,娶回家相处过后不就认识熟悉了吗?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贾瑚死死皱着眉头,坚持道:“不要,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张氏无奈扶额。   得了!瑚儿还是没有开窍!   涂渊眼睛里蒙着淡淡的笑意,留意到贾瑚嘴巴空空,当下捡了一块他爱吃的点心喂了进去。   在贾瑚低头忙着吃东西的时候,张氏不着痕迹地冲贾赦使了一个眼色,随后找了一个借口带着丫鬟和女儿们离开,将空间留给了贾瑚、涂渊跟贾赦。   贾赦擦干净手上的点心碎屑,清了清嗓子道:“你还有几年才及冠,不成亲就不成亲吧,赶明儿我给你买几个丫头做通房。”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只怕此刻涂渊的目光已经将贾赦扎成了马蜂窝。   “我身边的丫鬟够用,买那么多干什么?”贾瑚一脸的不赞同,怼了贾赦一句之后,指着对面的碟子道:“十三哥,我想吃桂花糕。”   涂渊从善如流地端过来,喂了贾瑚一块,自己吃了一块。   一旁贾赦瞪着贾瑚纯然无辜的脸庞,终于体会到了张氏被梗到的感觉。   他气咻咻的伸手去拿涂渊刚端到面前的桂花糕,不料却让他一巴掌拍了回来。   摸着自己发疼的手背,贾赦委屈极了,我又做错了什么?   敢怒不敢言,贾赦扁了扁嘴,转而向贾瑚说明道:“是通房丫鬟,不是普通的的丫鬟,给你生娃娃用的。”   “我又不是你,天天想着要要娃娃。”贾瑚小声嘟囔了一句话,这才抬头道:“我有锦鲤就够了,锦鲤就是我的孩子。”   贾赦:“……”   要崩溃了,跟瑚儿完全说不通啊!!!   死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他深呼吸一口气,不死心地问:“你就不想那事儿吗?”   贾瑚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歪头问道:“什么事?”   贾赦破罐子破摔道:“当然是敦伦之事!不然还能是什么!”   贾瑚果断摇头,“没有!”   贾赦:“……”服气了! 第83章   天已昏黑,倾盆大雨仍在继续下着, 豆大的雨滴一滴一滴地拍打着窗外的芭蕉叶子。   晚膳时候, 张氏和贾赦总用眼神幽幽地打量着贾瑚, 吃一口饭叹一口气。别说贾瑚了,就连一边旁观的贾琏都受不了。   兄弟二人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用完这顿饭, 飞快溜之大吉。   往常涂渊若是在荣国府过夜,都是和贾瑚一榻共眠,今夜亦不例外。   躺在榻上, 涂渊睡在外侧, 贾瑚睡在里侧。   丫鬟们统统退到了外间, 里屋只留了一盏小灯笼散发着柔淡的光芒,照亮了寝房一角。   心里记挂着事情, 贾瑚翻来覆去睡不着, 忍不住睁眼握住涂渊的手掌摇了摇, 问道:“十三哥, 你睡着了没有?”   涂渊翻身看向贾瑚,眼神柔和地注视着他, 轻声回应道:“没有, 怎么了?”   贾瑚目光闪闪烁烁, 不好意思直视涂渊的眼睛。   他轻轻咬了咬下唇,用手掌捂住半张脸,声如蚊蝇问涂渊。“据我所知, 你和我一样,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今夜我爹提的那什么事, 你有没有过?”   涂渊静静看着贾瑚,不语。   不知为何,在他专注的目光之下,贾瑚莫名觉得有点热,脸颊缓缓爬上了几缕红晕。   因为他用手挡住了脸庞,看着他的涂渊并没有发现。   半晌之后,还是没有听到回应,贾瑚羞恼地踢了下涂渊的脚。“你倒是快说,到底有还是没有?”   “嗯,有过。”   轻飘飘的几个字带着肯定,飘入了急于求答案的贾瑚耳内。   只不过,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贾瑚并没有疑惑解开的开心感,反而觉得心口闷闷的,莫名有些不舒服。   此时贾瑚脸蛋上的红晕已消退,他不自觉地挪开了一只用来捂脸的手,按在发闷的心口上。   而后他又听到涂渊再度开口道:“只是想过,并没有做过。毕竟,父皇专门问过了护国寺的主持大师,说我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其实,最重要的是因为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想要的,一直只有心里头装着的那一个。   想到这儿,涂渊的眼神转为幽深。   朦胧的灯光下,他用目光出神地描绘着贾瑚如画的眉眼。   多年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与瑚儿之间是亲如手足的朋友之情。始终不知,对瑚儿的感情在相处的数年里,不知不觉起了变化。   直到一年前,娶妻生子的董时开玩笑说,要与瑚儿的孩子结娃娃亲。那一瞬间,他的心情宛如吃了青梅一样的酸,还混杂着一股黄莲的苦味。   那时,他想了一天一夜也想不明白心中的酸涩从何而来。直至某个夜里做了一个别样的梦,才豁然省悟。   原来,他自以为的朋友之情早就转变为了炙热的爱。   他想要瑚儿是他的!   听了涂渊的后续说明,贾瑚还是感觉自己一颗心沉甸甸的,抠着枕头道:“那……那你梦里的那个人是谁?”   涂渊点了点他眉心,柔声道:“就是现在和我躺在一起的那位。”   贾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内心的郁闷烟消云散。“你又逗我玩。”   涂渊浅笑不语,心情有些低落。   就知道瑚儿不信,明明自己说的是真话,偏偏说了对方也不信。   笑够之后,贾瑚平复了急促的呼吸,悄悄拉住涂渊的袖子小声道:“你亲我一下好不好?我都没做过那样的梦,我想试试看是什么感觉?”   听清楚了贾瑚的要求是什么,涂渊心跳漏了一拍,继而快速的跳动起来。   他紧紧握着拳头,能感觉到自己血液流通加快,差一点儿就忍不住覆上那两片自己肖想已久的唇瓣。   好在,视线对上贾瑚好奇的目光,涂渊发热的大脑迅速冷静了下来,抑制住了内心涌起的冲动。   他干咳一声,避开贾瑚的目光,沉声道:“别闹,这让我感觉在欺负你,占你便宜。”   “十三哥又不是外人,我乐意给你占便宜。”贾瑚双目弯成两道月牙,抱住涂渊的手臂道:“况且从小到大,我不知道亲了你多少次?你亲亲我怎么能算占便宜呢?”   贾瑚的话在涂渊的心湖撩起一片波澜,没人知道,涂渊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压下了波涛汹涌的心绪。   后背热汗一片,涂渊深呼吸一口气,耐心地跟贾瑚讲道理。“可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而且咱们只亲过脸颊,没有越界亲这里。”   末了,涂渊用指尖按了按贾瑚温软的唇瓣。   贾瑚理直气壮道:“我就是没试过,我才想试试看。你真的不亲我吗?”   涂渊没点头也没有摇头,片刻后,叹了一口气反问道:“如果我不如你愿,你会去找别人试吗?”   贾瑚毫不犹豫地摇头,“别人又不是十三哥你,我可不要!”   这话让涂渊感觉自己是特殊的,舌尖炸开了一股甜味,顺着喉咙流淌而下,直入心房。   轻柔地拍了拍贾瑚的后背,涂渊含笑闭上眼眸道:“乖,该睡了。”   贾瑚着急地戳着他肩膀,“不能睡,你还没答应我呢。”   涂渊直接抓住贾瑚不安分的两条手臂,强势地将人搂在怀里。“快睡觉,不许闹了。”他会等,等到瑚儿明白的那一天!   贾瑚扑腾两下,没扑腾脱涂渊的禁锢,隔着里衣气呼呼地在他手臂上咬了两口。   忽地,贾瑚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松开牙齿,乖巧地窝在涂渊怀里装睡,让涂渊放低戒心入眠。   装了差不多两刻钟,确定涂渊真正熟睡了,他悄悄挪开对方的手臂爬了起来。   “你不亲,我亲。”   对着涂渊的睡颜小声嘟囔一句,贾瑚小表情得意地笑开了颜,随即找准涂渊的唇之所在,俯身两唇相贴。   少顷,贾瑚双颊红扑扑地躺回了原处。   他摸了摸自己的唇,又摸了摸心脏。“感觉酥酥麻麻的,就是心跳有点太快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做贼心虚?”   喃喃自语一句,贾瑚捂住嘴偷偷笑了起来,小模样好似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猫儿。 第84章   隔日涂渊醒来,起身便被贾瑚的笑容晃花了眼。   “你高兴什么?外头的阳光都没你笑得灿烂。”涂渊满头雾水。   贾瑚挺了挺胸膛, 雄赳赳越过涂渊往外走。“不告诉你。”   涂渊哑然失笑, 偏头问丫鬟道:“我洗漱的时候, 瑚儿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丫鬟们一副茫然的表情,摆了摆头。   “这就奇怪了。”   涂渊心中纳闷, 追着贾瑚出门,收获的是一张灿烂的笑脸,还有“不告诉你”四个字。   待贾瑚与涂渊走远, 一新来的小丫头悄悄拉住一人到角落里, 问道:“适才我掀开床帘唤公子与网页起身, 瞧见了他们额头抵着额头一块儿睡,宛如鸳鸯交颈。许多夫妻之间, 都未必睡得这般亲昵。”   “而且, 他们天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每回公子出门, 身边总会跟着王爷。你觉不觉得王爷和咱们家公子之间有些过于亲密了?”   被询问的丫鬟反问道:“有吗?不挺正常的吗?”   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跟着又解释说:“你想太多了, 王爷和咱们家大公子从小就黏糊糊的。早两年之前, 公子还动不动就抓着王爷亲, 如今不过是睡姿亲密了一些,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才来公子身边伺候不久,所以觉得惊奇, 以后见多了便习以为常了。”   说罢,微笑拍拍小丫头的肩膀转身忙活去了, 徒留小丫头在原地怀疑自己。   “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吗?”   她挠了挠头,忽地听到远方传来一声叫唤,忙应答一声,放下了心中的疑惑跑去干活。   “瑚哥儿!”   贾瑚坐在花园凉亭里作画,涂渊在亭子前的空地上舞剑。没过多久,就听见了十一皇子几个咋呼咋呼地跑了过来。   不对,现在该称为十一王爷了。   贾瑚无奈地放下画笔,望向声音飘来的方向。   凉亭外边涂渊也收起了长剑,见十一等人火烧眉毛一般的神态,关切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十一瞧觉察到涂渊也在场感到有些惊讶,停下脚步,等呼吸稍微平稳了下来,才道:“这么一大早的,十三你也在吗?”   涂渊把剑搁在石桌上,坐到了贾瑚身边,一边帮他收拾笔墨,一边回道:“我昨儿晚上住在瑚儿这边。”   十一“啧啧”两声,拍了拍涂渊肩膀。“我说十三啊,你这都快把瑚哥儿家当自个儿家了,就不怕瑚哥儿嫌弃?”   涂渊尚未说话,贾瑚就抢先开了口。“十三哥的话,我是不会介意的。”   说话间,他倒了杯茶递给涂渊,仰脸笑盈盈道:“十三哥喝茶。”   十四发现了盲点,“按你话里的意思,如果换做了我们,你就嫌弃了是吗?”   贾瑚给了众人一个眼神,让他们自己体会,看得十一几个兄弟直磨牙。   他们环抱双臂,异口同声发出冷哼,控诉道:“偏心!”   “我承认,我就是偏心十三哥。”贾瑚眼波盈盈,捧着脸笑得煞是好看。   涂渊心里吃了糖一样甜,同时美妙的心情里还混着一点点甜蜜的苦恼。   瑚儿这个小混蛋,每日光会撩动自己心弦,可就是不开窍,真是急死个人了。   涂渊换晃了下神,注意力集中之后留意到“愤怒”的几个兄弟围起了贾瑚讨伐,忙站起来一个个扯开。“别耍嘴皮子了,你们还没说是因为什么急匆匆的来见瑚儿的。”   “闹着闹着差点儿忘了正事!”十一拍了下自个儿脑袋,懊恼地叫了一声。   他话刚落下,十四就满腔义愤的出声了。“十三哥你也知道,北族和亲使节团不日前就抵达京城了。这不,昨日皇上命十一哥今日带使节团见识一下京城风光。我和其他几个兄弟正好不忙,便跟了过去见见人。”   “然后呢?”贾瑚头靠在涂渊肩膀上,听得专注。   十一接过十四的话,气恼道:“我问北族的大王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没有,他答了想找个地方跑一跑。于是我便提议带他们去马场。”   “熟料,刚到了马场,那位北族的大王子便命人牵出了一头狼吓唬咱们的马。还嘲笑我们坐骑胆子小,是劣等马。可真是气死我了,他一个战败国王子,不就驯服了一头狼当坐骑吗?有什么可傲气的!”   当时的情景,如今回想起来十一还是觉得胸口疼。“我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于是……”   贾瑚有一下没一下地叩手敲击桌面,不疾不徐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十一。“于是你们就来找我,想借我们家的老虎找回面子?”   “不愧是十几年的兄弟,瑚哥儿就是懂我。”   十一凑脸到贾瑚面前嘿嘿笑,叫黑着脸涂渊一下子推开了。“凑不要脸的,走开!”   十一翻了下白眼,“霸道!”   贾瑚倏尔一笑,从善如流地接话道:“正好和偏心的我是绝配呢。”   涂渊的心瞬间软声一滩水,心底涌出一股搂住贾瑚融入骨髓的冲动。   不断地说服自己要冷静,拼命地压下激荡的心情,心累极了的涂渊很想叹一口气。   瞅瞅,就是这样一日几撩,偏生撩的那人还无知无觉。   涂渊怀疑,他的心就是这样落在了瑚儿身上的。   “好了好了,我不说你的十三哥就是了。”十一做了一个认输的手势,用盛满了希冀的眼睛凝视着贾瑚。“我们兄弟几个约了北族大王子明天再去马场,瑚哥儿你能不能借咱们几头虎。”   贾瑚指着屋子道:“喏,都在屋里头陪着三个姑娘玩耍呢。你去问问我那三位妹妹,她们同意借你,我就没意见。”   话刚落下,十一就蹿出了亭子。   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三春姐妹的,没多久屋子里便传出了十一的笑声。“好丫头,等十一哥找回了场子,给你们带好东西做谢礼!”   哈哈哈!等明日那狗屁大王子见着了自己带着五头大老虎到场,一准惊得眼睛掉下来!   十一眼睛笑成了一条弯弯的缝隙走出来,“瑚哥儿,你和十三明儿个有空不?要不要一块儿去马场看热闹?”   “十三哥你觉得呢?”贾瑚询问涂渊的意见。   涂渊想了想道:“马场的景色挺好的,去一趟也不错,正好给我画一幅策马图。”   十四听了忍不住调侃,“十三哥,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臭美了。天天让瑚哥儿给你画画像,一天一个花样。”   涂渊心道:你们懂什么?这是情趣! 第85章   借到了老虎,更成功的拐了贾瑚和涂渊去坐镇, 十一兄弟几个窝在荣国府同五头虎交流感情, 很晚才归家。   第二天上午, 十一只遣了一名侍卫去会同馆为北族大王子带路。   至于他们兄弟几人,则是来了荣国府接贾瑚, 并暗搓搓地用两辆马车,将五头老虎藏在了里头,准备给北族大王子一个大惊喜。   昨日大公主和二公主一天都在十里荷塘逗留, 企图再度遇上贾瑚, 因此错过了马场之行。   今日大王子早有准备, 一见她们要出门,连忙叫人拦住, 不顾两位公主的黑脸, 强行把她们带去了马场。   马车上, 大公主气愤地踢了踢大王子的脚。“大王兄, 你自己想去马场就自己去,凭什么不许我们去十里荷塘。”   二公主点头应和, “对啊!还要硬拉着我们过来。”   大王子瞪了两人一眼, 警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们去十里荷塘是为了找前天的那个小子。别忘了,你们两个来中原的任务是和亲,就算找到了他又能怎样?”   “而且那小子纤细得像条竹竿似的, 看起来一折就算,还不够我一巴掌, 真不知道你们两个看上了呀什么?”他举了举自己肌肉虬结的手臂,回想贾瑚的模样,不屑地哼了哼。“弱小的中原人。”   大公主反驳道:“那样的才好看,我们看烦了你们这些三大五粗的,就喜欢他那样的,不行吗?”   二公主不服气府撇嘴,“还说我们呢,那天大王兄明明也看呆了。”   “我只是……只是见他白白软软的,看起来很好吃,所以才多看了一会儿。”大王子张口呐呐辩解,发现晃动的帘子外闪过马场的影子,连忙道:“马场到了,快下车!”   跳下马车,北族大王子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向不远处早一步到达的十一等人。“十一王爷,你今日还带了旁的人来吗?”   除开昨日见过的几个人,十一身边站着的人里明显多出了两个,大王子一眼就发现了。   贾瑚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下意识转身去看,当瞧清楚了大王子跟两位公主的容貌,不由得轻“咦”一声。   北族的王子公主,居然是那天十里荷塘里迷路的三兄妹吗?   涂渊波澜不惊,目光搜寻到两位觊觎贾瑚的公主,眼底划过一抹冷意。   另一边,两位北族公主发现了心心念念的贾瑚就在眼前,喜不自胜,忙不迭推开一脸讶色的大王子,冲到了贾瑚面前。   “公子,又见面了,咱们还真有缘分啊!”   “对了,当日公子走得十分匆忙,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二人围着贾瑚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贾瑚受不了她们的热情,本能地蹿到涂渊身后寻求保护。   十一碰了下贾瑚手臂,好奇问道:“你们认识?”   贾瑚摇了摇头,低声回应说:“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算不上认识。”   北族大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问贾瑚。“莫不是你也是中原的王爷之一?我和妹妹是北族公主,此行是来和亲的,不若你便娶了我们两个吧!”   “不行!”涂渊陡然色变,下意识发出的反对声如雷响动,震得好几人心脏晃了晃。   二公主跺了跺脚,着急地追问:“为什么不行?就算他不是皇子王孙也能和亲的不是吗?”   涂渊头脑冷静了一些,但脸色还是不怎么的好。他冷冰冰道:“很简单,因为瑚儿不喜欢你们。”   大公主、二公主双双扭头注视贾瑚,观其反应,然后便目睹了贾瑚诚实点头的动作。   “嗯,十三哥说的对。”   贾瑚宛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落下,这一刻,两位公主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遭到了贾瑚的拒绝,她们一脸失落地闭上了嘴巴。众人原本以为闹剧到这里已经结束了,不成想当涂渊拉过贾瑚的手要进马场之际,二公主突然做出了令人窒息的神操作。   “你既然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强求。”对贾瑚说完一句话,她突然小跑到了涂渊的面前,一脸羞涩道:“仔细一看,你的样貌其实不下于他,本公主不介意与你和亲。”   什么鬼!   听说过女人变脸快,没听过变心也那么快的!   还是说北族的女子挑人喜欢都是纯看脸,不走心的?   这一回,大叫出声的轮到了贾瑚。“不行!十三哥不喜欢你们这样的!”   不给对方问为什么的机会,他直接说出了原因。   “这个不喜欢,那个也不喜欢,那你们到底喜欢哪样的?”二公主羞恼跳脚。   贾瑚想也不想就回答说:“我喜欢十三哥那样体贴的。”   说完,他笑靥如花看向涂渊,小模样让涂渊恨不得捧住亲上一口。   涂渊含笑凝望着贾瑚,也道:“巧了,我也喜欢瑚儿这样乖巧,甜进人心坎里的。”   听完了贾瑚两人的答案,二公主磨了磨牙,下意识脱口而出道:“那你们两个怎么不干脆在一起得了!”   涂渊敛目不搭理,心道:我倒是想啊!   贾瑚眼神微动,却是陷入了沉思。和十三哥在一起吗,好像挺不错的样子。   见气氛尴尬,十一忙打哈哈。“好了好了,和亲人选皇上自有决断,不是个人愿意就行了的,此事还是莫要再提了。”   “来来来,大伙儿都进马场跑几圈。”说着他走到北族大王子身边,招呼着人朝里边儿走。   狗东西!快点进去啊!看不把你的狼吓成一条小奶狗嗷嗷叫娘!   “等等!”被十一拽着走了几步路,大王子突然止步,看着贾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光是跑多没意思,不如你我较量一番,比一比谁骑乘跑得更快如何?”   被他妹妹们看上还敢嫌弃说不喜欢,小子真不识好歹!不狠狠教训对方一次,他咽不下这一口气!   十一目光大亮,唇角不自觉上翘。没见过这么配合过来被打脸的人!   贾瑚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容,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好啊!”   北族大王子挺着胸膛,傲然道:“来人,牵我的狼来!”   很快,大王子的侍从就牵着一头龇牙滴着口水的凶狼走了过来,他转头意欲欣赏贾瑚恐惧的脸色,然而看到的却是对方不变的明媚笑容。   贾瑚看向停放在不远处的马车,轻声唤道:“乖乖们,都下来!”   闻言,大王子一方的人下意识抬头望向贾瑚所看之处。   只见车帘晃动,一头雄壮威武的白虎出现在了他们眼中。   大王子自信的笑脸消失,瞳孔骤然一缩,随即便看见第二头、第三头、第四头、第五头老虎相继跳下马车。   瞬息之间,他的脸黑成了锅底,嗓子发干。   盯着大王子的黑炭脸,十一分外痛快,忍笑忍得肚子都痛了。   他故意问贾瑚,“瑚儿,你打算骑哪一头和大王子比试?”   贾瑚打量着五头老虎,为难地蹙起了眉头,抿唇道:“唔……有点纠结,我要想一想。”   五虎朝着贾瑚围来,放出自身百兽之王的气势吼叫了起来,仿佛在说:“选我,选我!”   五头大虎恍如惊雷响动的吼叫声中,前一刻还神气睥睨的野狼立刻变成了被人欺负的小可怜,趴在地面上瑟瑟发抖。   在五虎的威慑之下,狼连站都站不起来,这下子不用比北族大王子就输了彻底。   十一皇子哈哈大笑,拍了拍大王子的肩膀,以牙还牙道:“你这狼坐骑胆子真小,别是狗假扮的吧!”   大王子气急败坏,肝脏如同烈火烧烤一样疼,指着狼喝道:“站起来!”   狼仿似没听见,依旧把头埋在地上抖个不停。   大王子脸色五彩变幻,气得差点想直接走人。 第86章   五头老虎直接把北族大王子的狼坐骑吓成了软脚虾,比试无法进行下去, 对方脸色铁青地命人抬起狼, 带着两个恋恋不舍的妹妹离开。   十一心满意足, 等贾瑚给涂渊画好了一幅策马图,亲自送了功臣们回荣国府。   五虎进门之后, 见贾瑚也要跟着往里边走,十一赶忙拉住了他。“这会子才午时不到,回去那么早做什么?前些天城南新开了一家酒楼, 听人说菜肴的滋味极好, 我们去尝一尝, 顺便庆祝一番。”   贾瑚犹豫不决,下意识往涂渊所在看去。   十一“啧”了一声, 左右手一边一个拉着贾瑚和涂渊往外走。“别看你十三哥了, 今儿个我请客, 你们两个都得去。”   恰逢此时, 一老商贩担着担子从巷子里拐了出来,瞧见了贾瑚, 当下笑容亲切地走近。“大公子要吃豌豆黄吗?新鲜出炉的, 还热乎着。”   此人乃是宁荣街的老商贩, 几十年如一日的在此地贩卖豌豆黄。他几十年的时间都用在了做豌豆黄上,其他的厨子甚至是御厨都做不出他独有的滋味。   贾瑚打小就很喜欢吃,时常叫人买。   有时候出门碰见老商贩在买卖, 也会拉着涂渊曲照顾生意。   从另一种意义上而言,老商贩可以说从小看着贾瑚长大的。   贾瑚挣脱了十一的手, 回以一笑道:“刘大爷,我要两块。”   两块宛如黄玉的豌豆被切割成巴掌大,包在了油纸里。贾瑚伸手接过,旁边涂渊马上掏钱付账,动作仿佛做过了千万遍一样熟稔。   与老商贩道了别,贾瑚登上马车,分了一块给涂渊。“一块十三哥的,一块我的。”   涂渊揉了揉他的脑袋,微笑接过。   两手空空的十一见二人视而不见他们排排坐吃了起来,忍不住出声道:“我们呢?”   贾瑚吃东西的动作一顿,脸颊微红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只记得十三哥。你们不出声,我下意识就忘了你们也在这里。”   瞬息之间,车厢内响起了十一的磨牙声。   十四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幽幽叹气道:“十一哥淡定,你早就应该明白了,通常十三在的时候,瑚儿的眼睛里只看得到他。”   贾瑚弱弱的辩解,“不是这样的,没有经常,只是偶尔而已。”   “你还好意思说?”充满怨念地瞟了眼贾瑚,十一转而瞪向笑容满面的涂渊。“还有你,不许再笑了。”   涂渊看也不看他,用大拇指抹掉贾瑚嘴角的豆黄碎沫。“你们有手有脚有银子,想吃不会自己去买吗?”   “十三,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越发的招人恨了?”十一龇了龇牙。   涂渊淡定自若地吐出两个字。“并无。”   十一喉头一梗,顿时语塞。   两个小没良心的!就知道欺负兄长!   因着这个,抵达酒楼之后,十一兄弟几人用各种法子灌涂渊和贾瑚喝酒。   涂渊酒量好,被灌一两坛也不会醉。   反倒是贾瑚酒量浅,菜还没吃完一半,脸蛋便红得像是涂抹了胭脂,醉成了糊涂蛋。   好在贾瑚醉了也不发酒疯,只是一个劲儿的抱住涂渊不放,仿佛一条藤蔓紧紧缠在后者身上。   叫人好笑的是,一旦有人想分开贾瑚和涂渊,他就红眼睛。   两眼雾蒙蒙的,嘴里发出小兽一般委屈的呜咽声,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十一等人尝试了几次分开两人,最后让贾瑚委屈得心肝发颤,实在硬不起心肠,便不了了之了。   众人心累地摊手道:“唉,我没办法了,十三你还是继续抱着瑚哥儿吧!”幸好被缠住的是十三,不是他们自己。   涂渊摸了摸贴在自己怀里傻乐的贾瑚,瞪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们。“看你们干的好事。”   众人叫他瞪得心虚气短,一齐摸鼻子嘿嘿笑。   这时候涂渊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扯动,眼神一柔,低头轻声问贾瑚:“怎么了?”   贾瑚搂住他的脖子,软糯糯道:“回家,天黑该睡觉了。”   所有人纷纷侧头盯着窗外的大太阳,顿时哭笑不得。   涂渊戳了戳贾瑚的红脸蛋,柔声道:“好,十三哥这就带你回家。”   “你们继续吃,我带瑚儿先走了。”   向众兄弟交代完一句话,他打横抱起小醉鬼出了酒楼。   回到荣国府,贾瑚的醉态落入了张氏等人眼里。张氏立刻吩咐人准备醒酒汤,并打热水伺候贾瑚梳洗。   贾瑚乖乖饮用了醒酒汤,然而一到梳洗环节就不配合了,别人一碰就两眼汪汪,非只要涂渊帮他沐浴换衣。   由于贾瑚一顿闹,等到他洗尽酒气躺在了床上打滚,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涂渊顺势再度留在了荣国府过夜。   贾瑚酒醒了一点,但总体还是迷迷糊糊的。他裹着被子像一条小蚕蛹一拱一拱的爬到涂渊耳边,“十三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热气窜进耳朵里,涂渊身体宛如有电流窜过,不禁哆嗦了一下。   他拉开了一点儿距离问:“什么秘密?”   小醉鬼贾瑚抠着手指,小声道:“你昨儿早上不是问我为什么笑得很灿烂吗?其实我晚上趁你睡着,偷偷亲了你这里。”   话到最后,他点点自己的嘴唇,吃吃地笑了起来。“当时感觉身体酥酥麻麻的,心跳还特别快,好久都没慢下来,我觉得是我做贼心虚了。”   话罢,翻身一吻印在了涂渊唇上。   听完贾瑚的小秘密,涂渊什么反应都没做出来,就给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   涂渊微微睁大眼睛,感觉到了唇上的酥麻感,本能地回应了贾瑚。   片晌后,当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涂渊连忙移开身体。   小醉鬼不满地拍打他的肩膀,“怎么停下了?继续!”   涂渊把造反的小醉鬼按住,“等下回你清醒了再继续,现在给我闭上眼睛睡觉。”   “不要,要继续。”小醉鬼不依不饶,继续胡搅蛮缠。   涂渊哑声低喝道:“不许闹,再闹远别想有下回。”   “那你再亲我一下下好不好?亲完我立刻就睡。”   贾瑚委屈地撅着嘴,可怜巴巴央求。那架势,大有涂渊不同意就哭给他看。   涂渊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同意了。   翌日,早已起床打理整洁自己的涂渊坐在窗前等贾瑚醒来,见他睁眼坐起,却直愣愣地盯着被子一动不动,不由得走过去戳了下对方眉心。   “醒来就起身,傻坐着干什么?”   贾瑚耳朵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瞟了眼不远处的丫鬟,拉住涂渊小声道:“十三哥,我裤子湿湿凉凉的,你快点打发走丫鬟,别让她们知道我尿裤子了。”   涂渊:“……”   片刻后,涂渊马上明白了贾瑚尿裤子的真正原因。他眼神古怪地瞅着贾瑚,沉默了良久良久。   “这不是尿裤子,是瑚儿你长大了,你爹没跟你说过吗?”涂渊用同样小的音量回答贾瑚。   贾瑚思考了挺长的一段时间,挠了挠脸颊,这才说道:“我模模糊糊记得,阿爹好像提过一两句。当时想详细说予我知晓,但是我不耐烦听,便叫大虎叼走了阿爹。”   涂渊:“……”   简短的沉默过后,涂渊找了个借口支开丫鬟们,帮贾瑚“毁尸灭迹”。   下午离开荣国府回到王府,回想起早晨之事,涂渊突然萌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愉悦感。   不因其他,盖因素来懵懵懂懂的瑚儿头一回知晓人事是因他而起。   攥紧拳头,站在庭院里遥遥看着荣国府的方向,涂渊有一种感觉。很快很快,他就能如愿以偿和瑚儿在一起了。 第87章   没等贾瑚从自己“长大”的事情回过味,两日之后, 永丰街那边的贾宅就有下人来禀告说贾珠夜里咽气了。   他不过小贾瑚一两岁, 正是年华大好的时候, 突然听闻他离世的消息,宁国府和荣国府的人都惊了。   贾瑚沉默了半天, “珠哥儿不是才中秀才没多久吗?怎的就去了?”   贾宅来报丧的下人抽抽搭搭回答说:“公子自小身子孱弱,前些日子参加完科考就大病了一场,后听闻自己中了秀才很快就好了。其实珠公子最近身子挺不错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就在昨儿晚上, 他一睡下就永远醒不来了。”   说来说去, 还是没有说到贾珠真正的死因。按小厮所言,贾珠就是夜晚睡着的时候突然死的。   贾瑚紧紧皱着眉头, 觉得小厮绝对隐瞒了什么。   转念一想, 或许着涉及到永丰街贾宅的丑闻, 不好说给外人知晓, 他就没有追问。   贾珠的丧事很快就办了起来,尽管自家和那边结了怨, 可毕竟还是一个族里的。贾珠出丧的那日, 贾瑚几个都去吊唁了。   当天归家之后, 张氏和贾赦思及贾珠年纪轻轻就早逝,看着和他年纪差不了多少的贾瑚,忽然有感而发拉住了贾瑚。   “瑚儿, 只要你好好活着,就算跑去护国寺做和尚也没关系。”   贾瑚最近时常去护国寺跟随主持学习本领, 因而和主持大师走得很近,三天两头就往哪边跑。   再想到他打死不要通房,不肯娶妻,再三思考之后贾赦夫妻便怀疑贾瑚有意出家当和尚。   这就是上面那句感叹的由来了。   然而贾瑚完全不清楚他们脑子里的想法,听见了两人的话后,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出家为僧?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贾赦摆手道:“你不用说了,我们都懂。”   贾瑚一脸的莫名其妙,“你们懂了什么?”   张氏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一阵可疑的停顿之后,她出口的话就变了一个样。“罢了罢了,只要你好好活着,不像珠哥儿一般早早离开人间,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贾瑚正要说自己没什么想干的,而就在即将脱口的前一刻,心里却有一道声音阻止了他。   虽然并不明白内心这道声音的由来,不过贾瑚还是立刻按照心声改了口。“真的吗?”   张氏与贾赦一脸悲壮地点头。   “我明白了。”   贾瑚“嗯”了一声,表面上郑重其事回应,脑海里却在苦思冥想自己内心深处到底渴望着什么事情。   思前想后半天,贾瑚仍然想不出来,甩了甩脑袋便不管了。   如此过了几日。   这一天贾瑚回到家,看见贾敏一家以及隔壁宁国府一大家子统统聚在了荣禧堂,以为出了大事,心中一紧,忙不迭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缘何大伙儿都在这里?”   众人望见贾瑚着急的脸色,摆了摆手解释说:“瑚儿不必着急,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你二叔夫妻今儿个去宁国府哭闹了一场,说你敬伯父有三个儿子一个孙子,求他过继一个儿子给他。”   贾瑚简直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珠哥儿这才下葬几天,他们就闹着要过继了。要儿子他自己不会生吗?抢别人的算什么?”   “问题是他生不出来。”贾敬有点同情又有点嘲讽地说。   紧跟着,贾赦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心理啧啧道:“说来也是奇怪,听说老二分出荣国府单过之后,纳了不少姨娘侍妾在房里伺候。可这么多年来,所有女人的肚子里都没传出过好消息。他那一房除却珠哥儿,再无任何子嗣。如今珠哥儿一去,没留下后代,老二一房可不就是要绝嗣了吗?也怪不得他心急着过继。”   听人说,如今老二后院里的盛况,还要在他荒唐的当年之上呢。   辛夫人看了眼远处的天空,不由得猜测道:“兴许是作孽太多,老天爷意欲惩罚他们夫妻,因此才绝了他们的子嗣缘分。”   这时候,贾敬突然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那也不能打我儿子的主意!我说了好几遍,如果他当真想要过继一个子嗣,我府里的蔷哥儿是个不错的人选。偏他们夫妻不肯,一心盯着我们家傻傻头傻脑的宝玉和环儿。”   “哪有自己说自己儿子傻头傻脑的。”辛夫人横了他一眼,旋即语气冷冷地说:“还能为什么,自是瞧不上蔷哥儿是你庶出兄弟生的,嫌弃他血脉不好呗。”   贾敏摸了摸小黛玉的脸蛋,插话道:“二哥夫妻真正想要的其实是瑚儿和琏儿。只不过两房关系不好,他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哪怕自己跪死在大哥面前,大哥也不会点头应允。”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瑚儿和琏儿年纪大了懂事了,而宝玉和环儿却只有几岁,还不怎么记事,养着更能养出感情。所以,二哥和二嫂最终选择了你们一家的两个孩子。”   其实最开始她娘史氏也想掺和进这件事,好在让她劝住了。   贾敏的话落下,贾瑚这个当事人还没怎么样,贾赦就爆火乍了。   他神情狰狞地捏着桌角,表态道:“老二那个狗东西,如果敢来我面前要走瑚儿和琏儿,我就一刀削了他!”   “好了不气,人家这不是没来咱家吗?”   贾瑚出声安抚,贾敏怀里小黛玉却在此时冲他伸开双手要抱抱,贾瑚眼神一软,走过去接了过来抱在颠了颠。   “小黛玉最近身体好一些了吗?还常不常生病?”   贾敏温柔地注视着他们表兄妹,柔声说:“自从前几个月被你养了一阵子,回去后就不怎么生病,还能跟在她哥哥屁股后面满院子疯玩了。”   小黛玉低低应了一声,小脑袋窝在贾瑚劲窝里,好不乖巧。   贾敏微笑收回视线,目光复杂道:“实际上,珠哥儿的死因和二哥二嫂急于要孙子脱不了干系。十二岁那年,二嫂就已经安排好几个丫鬟去伺候他了,后来二哥又送了几个过去。”   “珠哥儿身子孱弱,哪里吃得消?这不,前些天人就没了。”   有孩子在身边,贾敏说得委婉。   不过,贾瑚一干人等都听了出来,贾珠的真正死因在于精尽人亡。   贾敏有史氏作为信息来源,消息绝对可靠。   瞬息间,获悉了贾珠的真正死因,一众大人的面色变得极为古怪。   涂渊就是在此种怪异的气氛中冲了进来。   “我刚得到消息,充儿替代皇兄去南方巡视,眼下却失踪了。另外,一同失去下落的还有张大人。”   充儿就是和涂渊在护国寺一起见证了贾瑚召唤万鲤的太子长子,原太子登基为皇的第二年,他就被封为了新一任太子。   至于张大人,则是贾瑚的舅舅张硑了。 第88章   忽闻噩耗,众人心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张氏慌乱失措打翻了桌上的点心碟子,贾瑚把小黛玉交还给了贾敏,忙跑过去拉住涂渊的手问道:“怎么失踪的,是意外造成的,还是人为的?”   涂渊两鬓急出了一层薄汗,焦急地解释道:“是人为劫持的,传来的信件上写着,充儿与你舅舅在南去的路道上经过了一段山路,突然落石滚落,万箭如雨落下,之后冲下了数千蒙面凶徒趁乱劫持走了他们。”   “西族已灭,沿海的贼寇不成气候,北族服软和亲,中原四海安定,究竟是什么人会冲太子和舅舅下手?”满脑子乱嗡嗡的,一时之间,除却上面几个势力,贾瑚想不出中原还有什么敌人。   涂渊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你还记不记得多年前曾经劫持过我们的前朝余孽,他们如今卷土重来了。有官员从凶徒的尸首上找到了证据,劫持充儿和你舅舅八成是前朝余孽干的。”   “当年之后,他们不是已经销声匿迹了吗?如今又是打哪里冒出来的?”十多年过去,五岁时候的那场遭遇的具体情况贾瑚已经记忆模糊了,只依稀记得有一群人曾劫走过他们父子和涂渊。   林如海忍不住开口道:“百年来,前朝余孽一向如此。每当天下平定了一些就冒出来搅风搅雨。一旦计划失败便藏进了地底深处休养生息,等待下一次冒头的机会。”   “是啊,这群闹心玩意儿,就是太能躲藏了,简直比野草还难弄灭绝。”贾赦连连点头附和林如海的话,思及十几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经历,仍有些心有余悸。   张氏红着眼睛追问:“王爷,朝廷派人去找了吗?有线索了没有?”   涂渊紧紧抿着双唇摇了摇头,扫了眼众人黯淡的脸色,注视着贾瑚道:“诚如贾大人所言,前朝余孽百年间东躲西藏苟延至今,练出了一身比老鼠还能躲人的本事。事发地的官员调动了数万官差去搜寻,还是一无所获。”   “那可怎么办呀?”众人分外忧心。   贾瑚揪着涂渊的袖摆,明澈的眼眸中流出了期盼,还带着点紧张。“我能做点什么?”   涂渊不假思索就点头道:“当然能!”   他的神色坚定,凝望着贾瑚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简直比贾瑚本人还要相信他自己。“我匆匆忙忙跑来荣国府,一个原因是为了告诉大伙儿张大人失踪的消息,另外就是想请瑚儿帮忙寻找他们。”   奇异的是,和涂渊的眼神对视到一起,贾瑚焦乱的心情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十三哥你说吧,我该怎么做?”   “我记得,瑚儿你的直觉敏锐准确得惊人,曾令我们避开了许多祸端。那么你告诉十三哥,你觉得充儿他们会被劫持到了何处?”涂渊捧着贾瑚的脸,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道:“把你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说出来,不要犹豫!”   在涂渊信赖的眼神之下,贾瑚目光熠熠生辉地脱口而出道:“川蜀!是川蜀!”   “川蜀多山,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去处。”涂渊惊喜道:“太好了,我这便进宫求见皇兄,请他加派人手往川蜀一带搜寻,早日将充儿与张大人救出火海。”   说罢,他便往门外而去。   走了三两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回头走到贾瑚面前,揉了揉他脑袋,柔声叮嘱道:“这阵子十三哥不在京城,你乖一点。”   贾瑚一听涂渊独自离京,不考虑带上他,当下就不依了。   他抱住涂渊的手臂,“等等!我也要跟你入宫,正好向皇上请命同你一块儿去川蜀寻人。毕竟有我在身边的话,一切都会顺利很多。”   涂渊垂眸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转身同屋子里的众人道别,便带着贾瑚一块儿出了荣禧堂。   目送贾瑚二人远去,贾敏将小女儿放了下来和三春姐妹一块儿玩耍,自己则是找了一个理由,拉着张氏一人去了庭院里说悄悄话。   “嫂嫂,你有没有觉得……瑚儿看着十三王爷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张氏观察力不如贾敏,闻言想了想,最终摇了一下脑袋。“有吗?不还和从前一样吗?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依赖。”   “就是依赖太过了。”贾敏叹了一口气,回忆刚刚贾瑚跟涂渊相处的一举一动,继续补充道:“你适才可瞧见了,他们二人捧脸抱臂此类亲昵的举动,如同吃饭喝水般寻常,夫妻之间也不外如是。”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王爷注视瑚儿的时候,眼神像极了我家相公看我的模样。”   张氏心间微动,品出了一点儿味道,回想涂渊注视贾瑚的眼神,的确有些像情人之间的含情脉脉。   她试探着开口,“敏儿,你想说什么?”   贾敏扫了眼四周,确定没有外人在,这才凑到张氏耳边道:“我感觉瑚儿和王爷有点什么。”   张氏等人打小看惯了贾瑚与涂渊的亲昵,若无外人点破,恐怕要许久之后才能觉察到不妥,又或者永远也不能主动发现。   贾敏虽是贾瑚的姑姑,但是从前大多时候跟着史氏在外面住,后来嫁给了林如海,来荣国府小住的机会就更少了。所以,相比于张氏和贾赦这些人,贾敏目睹贾瑚、涂渊两人之间相处的机会更少,也就更能比张氏夫妻看破问题。   听到了贾敏的猜测,张氏她回忆贾瑚长大这几年的种种,越想越觉得她的猜测是有可能的,脸庞上不自觉露出了难以置信之神色。   贾敏摇了摇震惊中张氏的手臂,“如果是真的,那该怎么办?你……你要让瑚儿远着王爷一些吗?”   张氏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道:“这只是咱们的推测,也许是多想了呢。算了,等瑚儿救回了太子殿下和大哥从川蜀回来了,我再私底下问问他。”   记得数日之前,她和老爷才同瑚儿说过,只要瑚儿好好的活着,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话。   当时说得信誓旦旦,她不好改口啊!   好吧,其实她觉得就算瑚儿和十三王爷真的有点什么,也总比瑚儿跑去庙里当和尚来得好。   贾敏点了点头,而后真诚地说:“瑚儿帮我这个做姑姑的良多,我希望他能永远快乐。所以,不管日后嫂嫂决定怎么做,我只希望不要伤了瑚儿的心。”   张氏含笑握住贾敏的手,语气坚定道:“那是自然。瑚儿是我的儿子,我绝不想他受到哪怕是一丝丝的伤害。”   如此,贾敏这才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六):   了解完了张氏、贾琏等人的情况,贾赦缓了缓神,再度问酒楼伙计。“那国公府的长公子贾瑚呢?满门荣耀,弟弟还尚了公主,他的成就应该也不低吧?”   说实在的,贾赦还是挺好奇自己这个早夭的长子能混到什么程度。   一口气讲述到这里,伙计其实有些累了。他歇了一口气,缓了缓嗓子压力才道:“大公子的情况就有些特殊了。”   “怎么个特殊法?”贾赦急切追问。   “横竖他的情况在京城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小的就知无不言了。”伙计沉吟片刻,道:“老爷您是行商之人,走南闯北应当见过不少世面,应当知晓何为契兄弟吧?荣国府里的那位大公子与当今圣上的嫡亲弟弟十三王爷,便是这般关系了。”   “什么?!”贾赦惊愕失声,忍不住拍桌而起。“你说贾瑚和人搞断袖,还闹得满城皆知!”   这边的动静不小,引了周围些许客人的注目。伙计忙不迭拉着贾赦坐下,压低声量道:“老爷您小点儿声!”   “这富贵人家里养娈童的人不少,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不过大公子和十三王爷这一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而已。”   “再者说了,大公子和王爷在一起的事情,可是经过了皇上和太上皇金口准许的,还受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的祝福!”   贾赦再度想要惊叫,脱口而出的前一秒想起了先前那一叫引来的诸多视线,立刻憋回了肚子里。   狠狠喘了一口气,他难以置信地问:“皇上和太上皇,太皇太后和皇后?这怎么可能?!”   伙计反问道:“为什么就不可能了?”   “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太过惊世骇俗了吗?”贾赦简直要抓狂了。   伙计淡定道:“还好吧。”   还好?就“还好”两个字?!!   伙计瞄了眼贾赦复杂的脸色,忍不住开口道:“这位老爷可别瞧不起贾瑚公子,说句实在话,抛却同为男子的问题,贾瑚公子和十三王爷其实十分的相配。”   “毕竟贾瑚公子以十三岁的年纪立功封爵,如今不过刚及冠,身上的爵位便已等同于其先祖国公爷了。倘若不是他本身便是个风雅人物,性子不慕名利的,时常游山玩水作画,只在朝中挂这个闲置,恐怕早就站在了顶顶高的位置了。”   “另外,不管是太上皇他老人家还是当今圣上,都曾赞贾瑚公子乃人间福子。小的听说,当年乌城大瘟疫的能得以解决还得多亏了贾大公子。也是因此,先皇才在其十三岁的稚龄封之爵位,造就了荣国府一门双爵。”   贾赦完消化伙计话里的内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一门双爵?”   伙计点了点头。   贾赦暗搓搓地擦掉激动出来的汗水,瞬息间便忘记了贾瑚和涂渊在一起的事情。   厉害了,我早夭的长子!   这个世界的自己命也忒的好了。   同人不同命,明明他们是同一个人,怎么命运走向就差得那么远呢?   一个朝着天上飞,一个尽往泥坑里掉,他突然有点嫉妒这个世界的自己了。   不知不觉间,贾赦自言自语出声:“这个世界的我过的简直是神仙生活,害得我都不想回去了。”   “老爷,您说什么?”伙计只看见了贾赦的嘴巴在动,却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外来的声音震醒了怔怔出神的贾赦,“没什么!我就想问问你,荣国府里的人口就这些了吗?那位一等将军贾赦可有什么兄弟姐妹?”   贾赦眼珠子打了一个转儿,拐着弯的打听贾政、王氏和史氏的情况。   伙计赶忙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道来,“有一位嫡亲妹妹,嫁的是十几年前的探花郎,如今的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两人育有两子一女,伉俪情深。不日前有消息传,林大人就要升迁回京了。”   见他说完贾敏就闭上了嘴巴,贾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就只一个妹妹?”   酒楼伙计本想点头,后来想起了什么,动作马上变成了摇头。“并非如此,他还有个叫贾政的弟弟。只是因其早些年居心不良,意欲谋夺其兄的爵位,后来先皇微服出巡进了荣国府发现了贾政鸠占鹊巢,一怒之下将贾政一方连带其母史氏统统赶出了荣国府,并剥夺了贾政的官职。”   “荣丰街有一座贾府,住着的就是贾政一家了。他们一房这么些年没什么作为,早早就被人们遗忘了。我适才也是一时没想起他们。”   贾赦瞬间来了精神,感兴趣的问道:“那么这分家出了荣国府的二房日子过得如何?”   伙计想了想说:“小的了解的不多,只知道这贾政夫妇早年作孽太多,早早死了唯一的儿子,绝了子嗣。贾政这些年纳了几十个姨娘,没听说过谁怀孕的。”   “这么惨啊!”   贾赦听说贾政混得惨不忍睹,顿时身心舒爽,赏了酒楼活计一锭白银,打发走了他之后,当即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老二啊老二,你也有今天!” 第89章   远离京城的川蜀之地,茂密的群山之中人迹罕稀。   没有人知晓, 前朝暴君在继位之初, 曾秘密派人掏空了某一做大山, 将之造成了自己未来的沉眠之所。   可惜的是,暴君的皇陵尚未建造完成, 国家就在他的剥削压迫之下迅速败亡,换了一个新的主人。   而在皇宫让起义大军攻破的那一日,暴君的身边一位知晓皇陵计划的心腹, 把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某一位小皇子带出皇宫, 来到了川蜀。   当时有数千的前朝士兵留在群山之中督促一群工匠干活, 暴君心腹带着小皇子来到此处之后,迅速控制了皇陵的所有人, 彻底封闭了皇陵的消息。   自那以后, 以暴君心腹为首的前朝余孽便躲在了皇陵里休养生息, 同时暗中培养人手, 打算推翻涂家所统治的皇朝,复兴前朝。   多年下来, 当初的半成品皇陵被前朝余孽改造成了一座地底城, 所有的前朝余孽均生活于内。   而当初暴君心腹所带出宫的小皇子, 亦在成年后在此处自称为皇,分封官爵,建立了一个小朝廷。   地底城里的“皇帝”一代接一代, 外面涂家的皇帝换了多少任,地底城的“皇帝”就换了多少人。   由皇陵改造成的地底城数百里范围之内全是群山, 寻常人不在这里建造村落居住,故而位置相当之隐秘。再加上即便某些时候有外人意外闯入,也会被前朝余孽杀人灭口,所以这么多年来,当今朝廷始终没有发现这个地方,以致于让前朝余孽苟延残喘了一年又一年。   这一天,地底城中所有的前朝余孽都聚集在了前朝历任皇帝的灵位之前。   在人群的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祭坛,面向摆放灵位的台子而建。   眼下祭坛上,被绑成十字形的正是贾瑚所要寻找的张硑与太子涂充。   两人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的,脸上是令人无法忽略的苍白虚弱,可见给劫持的这段时日吃了不少苦头。   张硑满怀愧疚地侧头看着太子,有气无力道:“太子殿下,都是臣无用,没能够保护得了你。”   涂充摇了摇头,“张大人本就不是武将,何错之有?况且出事当日张大人明明可以不被抓来的,还是因为孤连累了你。”   两人才说了两句话,下面就缓缓走上来了两名大汉。   他们手中握着一柄锋锐的匕首,眼睛里布满了嗜血的兴奋。   张硑登时脸色剧变,咬牙切齿道:“待到他日,我家瑚儿一定会替我报仇的。”   太子面上看不见一丝一毫对于死亡的恐惧,灰扑扑的脸上一双眼眸明亮如灯。“张大人不要怕,瑚儿哥必会赶来救我们,今日无论是孤还是你,绝不可能丧命在前朝余孽手下,成为他们的祭品。”   多年前,在护国寺,尚是小小孩童的充儿亲眼见证了贾瑚召唤万鲤破冰的奇迹。从那时候起,在涂充心里贾瑚就是一个不断创造奇迹的人。   他同贾琏乃至是涂渊一样,对贾瑚充满了盲目的信任。   张硑突然很想问涂充一句,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远在京城的贾瑚能在一瞬间赶到这里救下他们。   遗憾的是,张硑还没有说出这句话,两名手持匕首的大汉就走到了他们面前。   远处的高台上,一名坐在龙椅上,年约三十,穿着龙袍的男人指着张硑两人高声道:“行刑!今日暂且放掉他们十碗鲜血,割掉他们的耳鼻,剜掉他们的双眼,用他们的鲜血藉慰先祖!明日开始再进行持续十日的凌迟之刑!”   声落,祭坛下方一片前朝余孽举臂兴奋欢叫。   上面两名持匕者缓缓举起了匕首,张硑闭上了眼睛,涂充凶巴巴地瞪着持匕者。   眼看着匕首就要刺破了太子的眼球,千钧一发之际,“皇帝”头上的山壁落下了一块两掌大的土块,“咚”的一声响,砸在了他的头顶上。   “皇帝”惨叫一声,身体跌落龙椅,从高台上滚了下来,头破血流,失去了意识。   两名行刑者的动作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一众观刑的前朝余孽焦急地围起了不省人事的“皇帝”,又喊又叫。   “皇上晕倒了!快叫太医来!”   很快就有人抬着受伤昏迷的“皇帝”离开了,某些人围着一名蓄须男子问道:“丞相大人,祭祀还需不需要继续举行下去?”   “丞相”垂首思考了一会儿,摆手道:“祭品刚运送回来,我们就匆匆忙忙的绑上祭台献祭,想来惹得众位陛下的仙魂生气了,这才弄下落土提醒陛下。”   “尔等先把上面的祭品关起来,且待我命人挑个好日子,弄好了各项礼仪,再请陛下主持献祭。”   思量结束,“丞相”一声令下,几名前朝余孽解开了张硑两人身上的绳索,关他们进了一间简陋的牢房里。   待到四下无人,太子涂充才小声开口:“看吧,就说咱们会没事的,早让张大人你别害怕了。”   张硑干咳一声,肃着脸道:“余孽虽然搜走了臣身上的东西,可出门的时候,臣在身上各处地方都藏了由瑚儿特制的护身符。此时鞋子里还留有两枚,适才不过装装样子麻痹敌人罢了。实际上,臣心里有底着呢,一点都不害怕。”   话语结束,他还特地蹬了蹬脚。   涂充一脸的无语,见张硑模样一本正经,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张硑叫涂充盯着心虚,忙不迭打开话题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前朝余孽为何要煞费苦心,损失了大量手下,冒着暴露的危险劫持您来当祭品,祭祀其先人呢?被打晕运来这鬼地方之前,臣隐约听见有人提起,十几年前他们劫持十三王爷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涂充果然被引开了关注点,跟随张硑推测起了原因。   两人想到了许多种可能,然而猜来猜去没有一个是准确的。   其实,这帮子前朝余孽之所以冒险劫来涂充,是因为地底城里的“皇帝”自登基以来,地底城中的所有人总是倒霉不断。天天不是这个出问题,就是那个遇上了麻烦事。   为了解决这股离奇的倒霉风波,十年来,地底城的人用尽了无数办法,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有人提及了当年一场因祭品中途逃脱而失败的祭祀,认为是皇家先祖们看不到仇人的血脉做祭品发怒了,这才用霉运小小惩戒了他们。   考虑到确实是从那时候起众人莫名走霉运的,这一说法提出来之后,地底城从上到下的人坚信不疑。   那时恰逢涂充要离京巡视南方,听到消息,“皇帝”马上调派了人手,制定计划,埋伏劫了涂充回来做祭品,试图完成当年中断的祭祀,熄灭祖先们的怒火,清除众人身上的莫名霉运。   鉴于在计划施展的期间,前朝余孽还没有摆脱霉运的折磨,所以在去的路上就损失了好几百人手。当时还差一点就劫持失败了,还是带头者当机立断,忍痛割舍了一半手下的性命,这才成功带回了涂充。   而在一路回地底城的途中,他们又倒霉地死了一群人。等到回到老巢,带出去的人手已经所剩无几了。   至于张硑,那只是一个顺带的。   “舅舅和太子一定要平安无事的等到我们来救,一定要,一定要,一定要……”   贾瑚一路上念念叨叨的,一连数日赶路,终于抵达了川蜀地界。   为了不打草惊蛇,涂渊贾瑚扮成一对外出行商的兄弟,只挑选了百余好手假扮商队成员。其余人手则一路避开了官道,专门走人迹罕稀的小道山路,进入了川蜀和贾瑚二人汇合。   一处林子里,涂渊拍拍贾瑚的肩膀,打断了他的小声叨絮。“到川蜀了,瑚儿你再试着感觉一下,充儿与你舅舅的具体所在位置是何处。”   贾瑚点点头,下一刻便顺从直觉指着西方道:“往西去。”   得到了他的神奇直觉指点,一行人又隐秘朝着川蜀的西面移动。   快马走了一日的路,贾瑚等人遇上了滂沱大雨,前方的山路叫雨水浸得十分柔软,一踩就烂,必须小心又小心地行走,否则有脚滑滚落山体丧命的危险。   为此,他们不得不放慢了行进的步伐。   地底城里的前朝余孽们,并不知晓贾瑚带着数千人快要摸到了他们的老巢。本因下了十几天的雨而变得灰暗的心情,在获悉“皇帝”的头上好得七七八八,以及精挑细选出来的吉日临近之后,他们的脸上纷纷带上了笑容。   正当一干前朝余孽欢欢喜喜的布置祭祀场地,准备祭祀活动,贾瑚亦抵达了他们所藏身的那片群山。   走到了此起彼伏,延绵数千里的山群前面,贾瑚的直觉就不起作用了。   他只能感觉到张硑与涂充就在里面,却感应不出更加具体的位置。   可如果,一座山一座山的翻找,兴许大几个月也未必能找到地方。   好在贾瑚不止一样本事,看着无穷无尽的山群,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老办法——找另一个族群的朋友帮忙。   山林里除了花草树木多,飞禽走兽也多。   这一方贾瑚所陌生的世界,可以说是兽类的家园,闭着眼睛都能走路。   身为能走动的幸运源,贾瑚很快就找到了一群愿意帮忙的动物朋友。   他打开亲手所画的两张人物画像,一张所绘的是张硑,一张所画的是涂充。   “你们可曾见过画上的两个人?”贾瑚指着画上的人物问。   当下,各种动物叫声响起。   半晌后,叫声停歇,贾瑚点头道:“谢谢你们提供的消息,可有愿意带路的吗?”   所有的动物都响应了,不过贾瑚只挑了几种速度快的兽类。   等到贾瑚和众兽交流完毕,涂渊欣喜地问:“怎么样?有消息了是吗?”   “它们没有见过舅舅和充儿,不过告诉了我另一个重要的消息。”贾瑚摸遍了一种飞禽走兽的脑袋,起身遥遥指着一个方向说:“就在往南边的地方,有一座被一群小山众星拱月围起来的高山。那座山是空的,住着一大群人。”   “依我猜测,那群人就是前朝余孽了,舅舅他们一定在那儿。”贾瑚得出结论。   涂渊眸光闪动,遥望着远方,掷地有声道:“人数众多,还住在如此荫蔽的地方,看来那里就是前朝余孽的巢穴了。在救出充儿他们的同时,我们争取将敌人一网打尽,省得他们以后再出来恶心人。” 第90章   山腹地底城中,头上包扎着绷带的“皇帝”叫人扶着登上高台, 坐在了龙椅上。   下面, 张硑与太子涂充二人再度被绑在了祭坛。   不同于上一回的是, 祭坛四周布置得分外豪华,摆放着各种祭祀用品, 香烛之烟缭绕不绝,就连张硑两人身上也让人绑上了祭品专用的红绸。   涂充忍着嫌弃,小声同张硑交流。“张大人, 瑚儿哥的护身符还在否?”   张硑垂眼瞅了眼自己的鞋子, 回道:“太子放心, 在的,这次咱们一定也不会有事。”   “如此孤便放心了。”   太子轻轻一点头, 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山洞顶, 殷切盼望着再落下一石块, 最好能砸死那位“皇帝”。   正式的祭祀礼分外之繁琐, 老半天下来,祭台上面张硑等得都要打瞌睡了, 献祭这一正题还是没到。而涂充瞪了许久的山洞, 也是没有东西掉落, 于是愈发的睁大两只眼,使劲儿的瞪。   巳时三刻,繁琐冗长的准备工作终于结束。   “皇帝”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头上, 见顶上一片平坦,没有石块可落, 这才松了一口气,吩咐人开始习进行那日由于意外中断的献祭。   瞟见那天的两名大汉带着狞笑走来,涂充忍不住出声催促起来。“落!落!落!快落啊!”   许是喊了七八声,又许是喊了十多声,地面忽然晃动了起来,洞顶上方簌簌落下烟尘。便连四面八方的前朝余孽,身体亦跟着地面摇晃不停。   正欲动手割破张硑和涂充手腕取血的两名大汉心中一慌,忙不迭收回了匕首。   而“皇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干脆吓得一屁股滚了下来。   同一时间,距离地底城所在点不远处的某座山头上,贾瑚听到响动声回头,正好目睹了某一座小山的泥土混着河流一般的雨水一齐滑落的景象。   贾瑚皱眉抿唇,脸色严肃地说道:“此处连日大雨,周围山土松动,随时有脱落倾塌的危险。咱们必须加快速度救出人,否则一旦有泥石之灾出现,咱们极有可能被掩埋在此地。”   涂渊走过去拢密实贾瑚身上的蓑衣,旋即伸手去擦抹他脸上的雨水。   “没关系的,横竖已经湿了,再湿多一点也无甚差别。”贾瑚抓着涂渊的手臂摇了摇头,指着前方的某一座高山道:“瞧见没有,众星拱月,那边那座山就是目的地了。”   涂渊顺其所指扫了一眼,马上回头命令道:“所有人,加快速度前进!”   闻令,下一刻全体兵卒都跟着贾瑚加快了脚步。   晃动很快结束,地底城内的前朝余孽表情害怕,议论纷纷。   “适才发生了什么事?”   “感觉仿佛是地动了?”   “可是地面晃动的时间极短,而且晃感轻微,看起来不怎么像是地动。”   “丞相”搀扶起腿软趴在地面上的“皇帝”回到原处坐好,扬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镇定自若的解释道:“ 大家不用担心,不是地动,而是诸位陛下等着急了,在催促着咱们快些献上仇人的鲜血。”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皇帝”是信了这话。   好似刚才没有丢过脸,他扶正头上的冕旒,挺直了背脊大声吩咐道:“来人!取祭品之鲜血奉到灵位牌前,叫诸位先人享用!”   这时候,张硑挂在嘴边来不及收回的笑容落在了两名负责行刑的大汉眼中。看清了他眼睛里的幸灾乐祸,俩大汉一拳头打在了张硑的肚子上。   张硑痛叫一声,身体下意识蜷缩。   大汉抛了抛手中的匕首,呸了一声骂道:“狗杂种,看待会儿受了刑,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说着就举起利器放到了张硑的手腕上,另一个负责处理涂充的人站在一旁看戏,却是不着急动手。   一旁涂充紧盯着张硑那边,心里头又是担心又是着急的。   眼瞧着利器已经割破了张硑手腕的表皮,手上流出了点点血迹,很快内里的血肉就要分裂开了。电光火石之间,涂充忽然灵机一动,冒着激怒敌人的危险,高声呼喊:“瑚儿哥,救命啊!!再不来你舅舅就要没命了!!”   他仿佛一头正在被杀的猪,叫声尖锐而响,大汉陡然一惊,不自觉停下了割腕取血的动作。同时,上面那位“皇帝”差一点又吓得丢人地滚了下来。   张硑两眼盯着大汉的匕首,嘴巴却在问:“太子殿下,您在干什么?”   “孤听父皇说,当年六皇叔与九皇叔谋逆造反,他与各位皇叔险些丧。多亏了瑚儿哥他爹急中生智,大喊了瑚儿哥来救命。当是时,瑚儿哥就带着一支奇兵从天而降,拯救了他们。”   “张大人你赶紧随孤一起喊,说不定瑚儿哥来得更快。”   涂充说完又喊了一声,等了一小会听不见张硑的声音,于是心急地催促了出声。“你快别发愣了,瑚儿哥的福字符似乎因为先前救了我们消耗过度,今儿个有些不灵。死马当活马医,你就快喊吧!”   叫他这么一催,张硑没有再犹豫,当下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吼叫道:“瑚儿!快来救舅舅!!”   “皇帝”勃然大怒,扶着脑袋站起来道:“堵住他们的嘴巴,不许他们鬼叫!免得惊扰了祖宗!”   祭台上的两名大汉急忙割掉衣袍的一角,准备拿来堵塞二人的嘴巴。   而就在此时,一阵咻咻咻的破空声袭来,紧随着一片惨叫声强势地闯入众人耳朵。   “舅舅,我来救你了!”   少年过分好听的声音飘了过来,“皇帝”猛然转头一瞧,便望见左侧的洞口出现了一群朝廷兵卒的身影。   涂充脸庞兴奋得发红,大笑大叫,语无伦次道:“张大人你瞧见了没有,孤怎么说来着,就得叫!你看,咱们一叫瑚儿哥就来了!”   张硑同样激动不已,笑成了一个傻子,嘴巴上不停地应是。   地底城所有的前朝余孽,今天统统聚集来了祭坛这里,因为坚信自己的藏身之地隐秘,故而没有放人在外面看守。   贾瑚一众人找到了地方,直接长驱直入,一个绊脚石也没有遇见。   这会子瞧见朝廷的人,前朝余孽既惊讶又害怕,“皇帝”更是双腿发软,爬着找了地方躲起来。   “杀!”   伴随着陌生的男音响起,洞口处的救兵宛如洪水冲杀了进来。   前朝余孽因为要参加祭祀,禁止佩戴兵器,猝不及防,还手不及,瞬息间又倒下了一片。   敌方一位“将军”看形势不妙,当机立断从龙椅底下拉出了皇帝,一边扯着他往另一出口处逃跑,一边道:“敌人太多,我们不是对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陛下快随我离开!”   贾瑚眼尖的发现了他们,指着给涂渊看。“十三哥,那边有人逃跑了。”   涂渊一句话不说,拔剑直接追了过去。 第91章   涂渊追着“皇帝”而去,一会子便不见了人影。   原处, 他与贾瑚带来的救兵杀敌如切瓜, 刷刷刷的就杀了祭坛上。   贾瑚站在安全的地方踌躇了一下子, 瞧见带来的兵卒解绳救下了祭坛上的张硑与涂充,便下定决心追了涂渊过去。   在涂渊追出去的那一刻, 他心里就一纠一纠的不舒服,总觉得如果不跟过去看着点,涂渊就会出事。   他放心不下!   “李将军, 闯入的敌人很多, 我方人手不用多久就会让杀干净了。而且外头又是那样的大雨, 道路难走,咱们是逃不掉的, 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刚走了一小段路, “皇帝”的两条腿就要累断了, 相较于继续逃亡, 他更加倾向于躲藏。   李将军脚步不停,抽空快速回答道:“还请陛下放心, 臣已经想好办法了。我们这会子就去找皇陵总机关, 毁了这座皇陵城, 一次性把敌人埋在地底之下。”   “皇帝”一听,脸色马上就变了,带着深深的肉痛惊叫道:“什么?要毁了这里?!可……可是我们还有好多珍贵的东西留在里头。毁了山, 财宝岂不是都没了?那我们拿什么复国?”   获悉了李将军要打的主意,他第一关心的是金银钱财, 而非里头的下属们的性命。   要知道,倘若毁了这里,整座山必然会坍塌。到时候被埋葬身于此的,不仅是他们的敌人,还有那一群效忠于他的“臣民”。   “陛下亦知你我二人极难逃出生天,而眼下唯有放下机关毁掉了这里,才能真正的度过危机。钱财身外之物没了不算什么,只要陛下性命尤在,你我方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法子的背后是一群自己人的性命,而这位“李将军”说服“皇帝”话语中不含丁点犹豫,可见也是个心狠的人。   “皇帝”的耳根子软,一句话就给说服了。   说到底,和财富比起来,他更看重的还是自己的性命。   刚同意了李将军的计划,后脚“皇帝”便听见了涂渊追上来的脚步声。   气喘吁吁跑动的同时,他没忍住好奇心,快速回头扫了一眼,发现是杀气腾腾的涂渊,瞬间浑身汗毛就立了起来。   “李将军!有人,后头有个男人追上来了!”他恍如一个遭受非礼的女子一般尖叫。   “陛下你去开启毁山机关,臣去杀了那人。”   李将军心头一惊,甩了“皇帝”出去,急匆匆叮嘱了一句,当即提剑迎上了涂渊。   他与涂渊两人打作一团,顷刻间“皇帝”满耳朵都是兵器撞击的响声。他哆嗦着腿爬了起来,踉踉跄跄跑向机关点。   半盏茶的时间不到,“皇帝”抵达了目的地启动了机关。   当是时,一阵令人牙酸的机关转动声突如其来响起,地底城所在的整座山由中心到外围发生了震动。   激烈交战中的地方,很快就有人站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双方都发现了事情的不妙,默契地停手不动了。   朝廷一方,有人不知不觉张口发出了疑问。“发生了什么?”   张硑与救援的人解释说:“你们来之前,这里也发生了一小会震动,不过没现在的这么严重,连站立都难以站稳。”   “不晓得是不是地动,如果是的话,那咱们就不妙了,须得马上离开山腹。”涂充满是担忧地推测。   这边几人正低声交谈着,不远处前朝余孽阵营里“丞相”一脸惊恐地看着头顶,大喊大叫道:“和刚才的震动不一样,是有人动了皇陵机关,整座山要坍塌了!快跑!”   说着的同时,他这个人已率先朝出口冲了出去。   其他前朝余孽见势不妙,顾不得一众朝廷救兵,拔腿便跟在“丞相”后面逃命。   而就在这时候,张硑注意到某一处的山壁如蜘蛛网一般裂开。下一瞬,几块人裂石就轰的一声砸了下来。   张硑看着心肝发颤,“都听见了吗?山要塌了!别管那些前朝余孽,大伙儿赶紧冲出去,一切等保住了性命再说!”   听了这话,一旁的援军副将急忙拽着他和涂充,带头奔向出口。途中碰到有挡路的前朝余孽,一律顺手一刀切了。   身后轰隆隆的山体坍塌声不断,地面宛如地洞一般剧烈晃动,所有人拼了老命迈开双腿跑动。   出了大山,还不是安全的,累得两眼发晕的人继续跑。直到跑开了距离,到了感觉安全的地方,一众人这才停下脚步,趴在地上直喘气。   歇够了气,堆积在一起的朝廷人马和前朝余孽互相对视一眼,再度举刀交战。   幸存逃出来的数百名前朝余孽,不需很久,便悉数丧命在了救兵们的刀口之下。   张硑扫了眼前朝余孽们的尸首,抹掉脸上的雨水,侧头遥望着远处烟尘和雨水混成一团雾蒙蒙的地方,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道:“瑚儿,多亏了你,否则舅舅就活不到回去见你舅妈了。”   叫他抓住手臂的涂充无奈出声道:“我不是瑚儿哥,瑚儿哥在……”   说话间,涂充两眼搜寻贾瑚的人用,没找到他的人影,也看不见涂渊在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硑环顾四周,遇上了与涂充一样的情况。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表情渐渐发生了变化。   “人呢,瑚儿和十三王爷人呢?”张硑的身体一片冰冷,声音在发抖。   “你们谁瞧见了瑚儿哥跟十三皇叔没有?”涂充心里沉甸甸的,抓着四周的人询问。   所有人都在摇头,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半晌之后,有人惊恐开口道:“属下方才并未看见贾公子和王爷跟着一块儿跑出来,莫不是、莫不是他们还在里面?”   涂充整个人如坠冰窖,身体由里到外没有一处不是冰冷冷的。张硑脑子里仿古有一万只蜜蜂嗡嗡叫,站都站不稳了,险些就晕了过去。   少顷后,张硑红着眼睛,突然疯了似的朝着正在坍塌的高山狂奔而去,涂充赶忙拉住了他,扯了人回来。“张大人,你要干什么?”   张硑一个大男人,急得眼泪直接掉下来。“回去,回去救他们!我要回去救瑚儿和王爷!”   瑚儿是为了救他才陷入危险的,倘使瑚儿丧命于此,他真真是没脸回去见父亲和妹妹了。   涂充擦掉眼泪道:“孤也去!”   周围的兵卒完全没想到,涂充非但不继续劝说阻拦张硑,反而决定跟着去冒险。   副将心里一急,动作快过大脑思考的速度,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涂充同张硑已经让他一人脖子以下打晕了。   “得罪了。”对晕厥的二人呐呐道了歉,副将指了指左边的人,又指了指右边的人,吩咐道:“你们留下来看好太子和张大人,你们随我去救王爷他们。”   然而,他们才刚迈开腿,远处一点儿一点儿崩塌的高山骤然之间一下子轰隆倒下,令人猝不及防。   一众兵卒的心,瞬息跌落了谷底。   同一时间,地底城内,千辛万苦找到涂渊的贾瑚,一来就发现涂渊脚下躺着一具尸体,周围的山体全部摇摇欲坠,似要整一片的坍塌。   “十三哥!小心!”   来不及多想,贾瑚猛地冲过去,抱住涂渊跳下了旁边的地下河。   水底里,为了躲避入水的落石,涂渊反手搂住贾瑚向着深处游。   他有心问贾瑚为什么要跟过来,不成想一张口就吞下了一嘴的水,只得闭嘴屏气,打算等脱离了危险再问那些有的没的。 第92章   陆地上,被打晕过去的张硑叫震动震醒, 眼瞳中映入高山化为平地的一幕, 迷糊的脑子瞬间惊醒。   以为贾瑚死在了山里, 他的眼泪络绎不绝地涌出,一边奔跑而去一边撕心裂肺的喊叫:“瑚儿!”   “瑚儿哥!十三叔!”泣不成声的涂充跌跌撞撞的跟过去。   此时远方的山体崩塌现象已经平静了下来, 没有二次崩塌的危险。   见此情形,副将选择一脸悲戚的护着两人过去,并没有如同先前那样打晕张硑二人阻止。   地底城的地下河能够通往外界, 但水中贾瑚和涂渊的情况并不太好。   尽管有贾瑚的运气光环庇护, 落石没能砸伤两人, 但还是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障碍,以致于脱险的过程十分不顺利。   首先是贾瑚, 虽说前生是一条锦鲤, 水对于他来说就是身体的一部分, 可是现如今的种族却是属于人类。长时间憋气潜伏在水中, 他的身体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不良反应。   其次是涂渊,他纵然熟识水性, 但终归只是一个人类, 情况比贾瑚更加的不好。   游着游着, 他的气息渐渐转弱,头脑变昏沉,手脚无力沉重, 很快就游不动了。   涂渊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的不妙,抢在昏厥失去意识前, 他憋出了最后的力气开口道:“瑚儿,十三哥撑不住了……你自己游出去,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张口就响起咕噜咕噜的水泡声,涂渊的话语很是不清晰,好在贾瑚和他有默契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不用听声音,光看涂渊的眼神就能懂他的意思。   “十三哥坚持住!我们很快就出去了!”贾瑚用力地拍打涂渊的脸,试图通过疼痛让他清醒一些。   然而他所做的都是无用功,涂渊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有心继续睁着双眼,却抵不住一下子变得如有千斤重的眼皮往下沉。   “十三哥!”   贾瑚满心都是即将失去涂渊的恐慌,抱着他的身体大叫。   他的情绪剧烈波动,隐藏在灵魂深处的力量感觉到了他的强烈愿望开始流动了起来。   很快,一个金光闪烁的“瑞”字在贾瑚的眉心由模糊转为清晰。   涂渊彻底的陷入黑暗的前一刻,看见了宛如几年之前张氏难产之日的画面。只不过那时,他以为那个出现于贾瑚眉宇伤金光流动的字,是自己着急之下产生的幻觉。   一波又一波,河流里无数的鱼群脑子里响起了贾瑚的召唤,源源不断的朝着他所在的位置疾游而来。   由于鱼群成团成团快速移动,水面波动了起来。   晃动感传到了贾瑚身上,他下意识环顾周围,发现了黑压压数不清的鱼,急得发热的脑袋顷刻间冷静了下来。   “请你们帮我把十三哥带上岸。”贾瑚向游到面前的鱼群求助。   众多种类的鱼摆摆尾巴回应贾瑚,黑压压的一大片立刻分成两半,一半堆叠成团齐心协力托起了涂渊的身体,一半围在了快要支撑不住的贾瑚周围,带着他往出口处游去。   同一时间另一边,张硑一干人等跪在了塌山前捶举拳捶打着地面,大放悲声。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为了救我,瑚儿就不会死了。”   “孤也有错,假如当时孤再小心一点,没有落入前朝余孽之手,便没有后面的一箩筐烂事,更不会害了瑚儿哥和十三叔。”   两人自责懊悔,抱在一块儿,一个哭得比一个悲戚。   周围的兵卒亦是悲痛欲绝,揽过责任道:“是我们没有保护好王爷他们,吾等罪该万死!”   话音落下,一群人齐刷刷跪了下来。   副将偷偷抹掉了脸上的眼泪,哽咽劝说一旁哭得快要晕过去的张硑和涂充。“太子,张大人,还请保重身体。现下最紧要的是把贾公子跟十三王爷挖出来。不能让他们丧命之后,连一个好的安眠之所也没有。”   “对!我要带瑚儿回家,不能让他冰冷冷的躺在这里。”   听进去了副将的话,张硑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起来,歪歪斜斜地迈步走到原本属于地底城入口的位置,用双手挖了起来,不管自己因此被弄得满身泥浆,仿佛从泥潭里打滚刚出来。   涂充有样学样,随同过去陪着一齐挖。   副将和身边的兵卒互看一眼,心里清楚劝说张硑两人不参与挖掘没有作用,他沉吟片刻,索性抽出了两把匕首递给了二人。   不知何时,哗啦啦的雨声消失了。   周围除了挖土声,再听不见一丝其他声响。   挖着挖着,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四下多了一点别的声音。   副将警醒,低声吩咐下属道:“你们几个人循着声响去看看,是不是还有前朝余孽存活着。一旦发现了存活者,不要放过,叫他们统统下地狱给贾公子和王爷陪葬。”   “是,属下明白了!”   下属拱手回答了一句,当即带着十几个人手悄悄远去。   没有多久他们就回来了,脚步匆乱,表情惊异。   “都解决了吗?”副将低声问道。   下属摇了摇头,解释说:“并没有发现前朝余孽的身影,是那边的河流里出现了一个大漩涡。”   副将皱起了眉头,“漩涡?河里怎么会有漩涡?”   下属也是一头雾水。   “发生了什么?”   却是涂充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回头询问。   副将弯腰拱手说明道:“属下的人发现几十丈开外的河流里出现了一个漩涡,很是古怪。”   水?漩涡?   不知为何,涂充想到了小时候护国寺万鲤破冰的景象,莫名的觉得一定和贾瑚有关。   “走,我们过去看看。”   没有犹豫,他拉着机械挖土的张硑起身走去。为了保护二人,副将连忙领着几百人跟上,余下的继续留在原处挖掘。   抵达河边,漩涡还在扩大当中,副将生怕里面出来一个怪物,一眨不眨盯着水面提防。   等到漩涡扩大到了河面的极致,水底下出现了一片阴影。   一开始阴影距离水面过远,看在站在河边人的眼中,就是一团巨大的黑影,像极了话本描述中的妖物。   副将心中一紧,正要提醒涂充与张硑远离水边,河面便霍然炸开了,水珠四下飞溅。   众人本能后退躲避,而后定睛一看水面,只见不计其数的鱼露头浮了上来。   在黑压压鱼群的中心处,躺着两个人类的躯体,哪怕烧成了灰,在场的人也能叫出两人的身份。一个是贾瑚,一个是涂渊,此时正被鱼群合力托着缓缓移至岸边。   这一幅画面令人震撼不已,在此一刻,所有人心脏快速跳动起来,身体仿佛被点穴一般一动不动。   涂充早前就见识过贾瑚带来的奇迹,加之先前听见漩涡已有所猜测,虽然震惊,但总体还算好。   副将等一众兵卒却是首次见到奇迹一幕,如今彻底傻了眼,神情呆滞,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惊扰了鱼群。 第93章   晕过去的只有涂渊,贾瑚其实还是醒着的。   身体让群鱼带出了水底, 感觉到环境的变化, 他立刻带着涂渊上岸。   “谢谢你们!”一身湿的贾瑚没忘记同群鱼道谢。   群鱼摆了摆尾巴, 留恋地看了贾瑚一眼,功成身退。   而随着它们的离去, 河面的大漩涡渐渐消失,水面恢复了平静。   用目光送走了它们,贾瑚的视线重新回到了涂渊身上。“十三哥醒醒!我们安全了, 你快醒醒!"   涂渊呼吸心跳都还在, 只是暂时性昏迷而已。贾瑚一指用力掐着涂渊人中, 同时垂首在其耳边呼唤,片刻之后, 涂渊就咳出了堵在嗓子里的水, 缓缓睁开了眼睛。   “咳……咳咳……瑚儿……”   对上涂渊的眼眸, 贾瑚眼睛一下子有了神采, 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他搂住涂渊的脖子,整个人直接趴在了他的身上, 高兴道:“十三哥你终于醒过来啦, 我们出来了, 已经安全了。”   涂渊眼珠子转动了两下,昏沉的大脑逐渐恢复正常,昏迷前的记忆随即显现在了他的大脑之中。   他扬笑抚摸贾瑚的脸颊道:“真好, 我们都没死。十三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远处张硑走出震惊,目见他们二人均平安无事, 当即喜极而泣。   他正想拉着涂充跑过去,便看见涂渊抚摸着贾瑚脸庞的那只手,突然间移到了贾瑚后颈。   然后,涂渊单手勾住贾瑚的脖子,一下子拉下了贾瑚微微仰起的脑袋,吻上了他柔软的的唇。   贾瑚微微一愣,没有推开涂渊,反而生涩地回应起了对方。   张硑于刹那间石化,喜悦的面部表情迅速裂成一片片。   什么鬼!这是什么鬼画面!!!   眼睛出毛病了吗?!!   涂充呆若木鸡,整个人都傻了。   瑚儿哥和十三叔亲、亲……亲到一起了?!   一众兵卒也好不到哪儿去,瞪得凸起的眼珠子就差直接掉地上了。   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们会被灭口吗?   胡思乱想的兵卒们听见了自己艰难咽口水的声音,忙不迭捂住自己的嘴鼻,然而终究还是迟了,叫忘我亲吻贾瑚的涂渊听见了。   适才死里逃生睁眼醒来,他的眼睛只看得见贾瑚,压根没注意到一旁站着许多人。这会子听见成群的咽口水声抬眸一看,见边儿上都是人,涂渊的脸瞬间就黑成了锅底。   “嗯?”怎么停下了?   贾瑚双目水润迷离,双颊泛红,抬起头的瞬间,好些人的脸都红透了。   涂渊正瞪着一群兵卒,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逃不过他的眼睛。涂渊立刻觉察了他们的异样,低头一看贾瑚的模样,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呆愣了一瞬,涂渊才想起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连忙把贾瑚的脸按在胸口。   “看什么看,都背过身去!”   他厉目一瞪,目光宛如利针射进了众兵卒的心脏,吓得他们神速转身背对,不敢再看。   “王爷,你适才在对我外甥做什么?”   忽然,张硑咬牙切齿的声音进入了各人耳中。   涂渊神情僵硬地张开嘴,话语出口之前,却出人意料地露出一抹笑容。“舅舅不都看见了吗?”   他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张硑面孔狰狞,脸色青红黑白紫来回变换,所有的情绪化为一句咆哮。“谁是你舅舅!”   涂渊笑容一点儿没变,淡定道:“自是张大人你了,你既是瑚儿舅舅,便也是本王舅舅。”   闻言,涂充默默捂住脸,一步一步挪动步伐远离战场。   十三叔好不要脸,看张大人的神态,都快要杀人了!   “臣当不起王爷的一声舅舅,还请您放开瑚儿。”   张硑差点儿就忍不住一拳头招呼到了涂渊脸上,他强忍着冲动,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回应,飞速跑到了涂渊身边掰开他环抱贾瑚的手臂。   涂渊担心弄疼贾瑚,顺势松开了手,不料张硑并不就此罢休,还想将涂渊拽远离贾瑚。   涂渊自是不肯的,于是便和张硑拉扯了起来。   涂充见了急忙过去劝,背对着他们的兵卒极力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当做什么都不曾看到过,不曾听见过。   贾瑚脑子醉醺醺的,还没从涂渊的那一吻中彻底醒来,望着纠缠到一块的涂渊三人,眼睛扎眨呀眨的,神情略显迷茫。   便在此时,他听见了一群鱼的呼唤声。   “锦鲤仙,我们又找到了一个人类,给你送上来了。”   这声音旁的人听不见,只贾瑚一人能听见。   他下意识回头关注河面,当下便瞧见不久前才救过他与涂渊鱼群中的一小部分,正齐力托着一名身穿将帅盔甲的中年男人漂浮在水面上,鱼尾巴欢快地甩动着拍打水面。   那人脸色惨白,面容像极了贾瑚找到涂渊时候,所见到的倒在涂渊脚边的那具“尸体”。   打量着对方稍有起伏的胸口,贾瑚恍然大悟,原来还没死绝。不知怎的,也落入了地下河,叫一群好心的鱼救了上岸。   贾瑚捡起一根棍子捅了捅那人,然后就看见又一批鱼群露在了水面上。   “锦鲤仙,锦鲤仙,我们也找到了一个人,送给你。”   它们送礼物一样,把一个身着龙袍的男人送到了贾瑚面前。   龙袍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朝王室之后,窝在地底城里称皇的“皇帝”。也是他听从“将军”的提议启动了毁山机关。   机关一落下,他匆忙逃跑,不成想却因一时不察,错步掉进了地下河里。如今和他封的“将军”一样,叫好心的鱼群救了上来,否则只怕得要淹死。   贾瑚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目光最后落在欢快邀功的鱼群身上,一时竟无话可说。   “瑚儿哥你快过来帮着劝劝。”涂充拉不开张硑,不得不向贾瑚求助。   他这一看过去,立马就发现了躺在贾瑚脚下的两人,惊道:“等等,你身边的两个是什么东西,打哪儿啦的?”   贾瑚抬头回望涂充,刚想解释清楚,地上半死不活的“将军”却在这时睁开了双眼,闪电抽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架在了贾瑚脖子上。   贾瑚:“……”好啊!这人非但装死,还装晕!也忒的能装了!   涂充见状登时急红了眼睛,大声喊道:“张大人,十三叔,你们都别吵了!瑚儿哥要叫坏人杀死了!”   霎时间,纠缠中的涂渊跟张硑齐齐扭头看向此处,瞪着举匕威胁贾瑚的“将军”,眼神仿佛要吃人。   “将军”丝毫不惧地和他们对视着,得意笑道:“放我和皇上离开,如若不然,我就杀了这个人!” 第94章   见贾瑚陷入危险,张硑又急又怒, 恨不得冲过去把“将军”踩成豆腐花。   涂渊眸子里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触之令人发怵。   涂充急得团团转, 一干兵卒纷纷拔出武器,围起了那位胆大包天的前朝余孽“将军”。   唯有贾瑚一脸的从容淡定, 仿佛未被人拿着凶器威胁性命似的。   “劝你最好放开我,要不然你会后悔的。”贾瑚好脾气地劝说挟持自己的人,脸上还带着两团未消散的红晕, 看起来又软甜又可人。   “将军”呵呵冷笑, 并不领贾瑚的好意, 认为他只是试图通过一番弱声弱气、没有底气的威胁,让自己放过他。“后悔?那你倒是说说我会如何后悔?”   贾瑚水润润的眼眸注视着涂渊, 软声道:“十三哥觉得呢?”   涂渊锁定敌人的目光里带着无边冷意, 听见了贾瑚的声音, 他双唇微微一动, 紧接着宛如千年寒冰一般冰冷的话语便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若敢动瑚儿一根毫毛, 看老天爷弄不弄死你!”   “将军”张狂大笑, 故意割破了贾瑚脖子的肌肤, 让几滴鲜血流了出来。   “瑚儿!”张硑几人当下急叫了出声。   他挑衅地之时着涂渊危险十足的眼睛,“瞧瞧,我已经割伤了他的脖子, 怎不见老天爷弄死我啊!”   涂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异常凶狠,两拳捏得死紧死紧的, 如同一头随时准备扑过去咬破敌人喉咙的凶狼。   “将军”狞笑一声,放言威胁道:“少废话,快准备马匹,许我带皇上离开。否则,下一次割破的就是他的喉咙!”   涂渊瞅了一眼贾瑚,回头吩咐副将。“把我们安置在林子里的马带过来一匹给他。”   把马给你又如何,伤了瑚儿,以为还能逃得掉吗?   信不信,刚上马就被老天爷一道雷活活劈死!   看见了涂渊的妥协,“将军”得意极了,根本没有发现,刚停下雨水的天空之上,有黑云迅速凝聚而成,很快就又要乌云盖天了。   留意到副将转身欲走,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立时喊道:“等等,丢掉你们的兵器,带我一同过去。除了给我的那一匹马,你们必须当着我的面,将其他的马匹统统杀掉!”   涂渊眼睛里闪过一道危光,“你别得寸进尺!”   贾瑚也有些不高兴了,气鼓鼓道:“你这样做会遭报应的。”   “我就是得寸进尺你们又能如何?报应?当真是可笑。本将军数十年来手染鲜血无数,这世间若当真有报应,早就命丧黄泉了,哪里还有机会威胁你们?”说着说着,他不禁笑了出声。   那这一次,你定能如愿的受到报应去死。   涂渊如是想罢,上空的黑云中心,忽地落下了一道闪电,轰隆一声,正中大放厥词的“将军”。   他被电得浑身颤抖,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凄厉惨叫翻滚,生命力飞快减弱,不大一会儿就哀嚎不动了。   而神奇的是,雷电落下的当时,他正捏着贾瑚的脖子。这会子他让电得直接咽气了,偏贾瑚毫发无损。   临死前发现了这一事实,“将军”瞪大着眼睛盯着涂渊,脑子里没由来的响起了两道声音。   “看老天爷弄不弄死你!”   “你会遭报应的!”   这儿好几百个人,一道雷好死不死的不劈旁人,偏生劈中了他,甚至于被他抓在手中的人质还完整无缺,可不就是老天爷在针对他一个人,可不就是他遭报应了吗?   可惜明白得太迟了,老天爷的惩罚太重,“将军”当场咽气,死不瞑目,脑子里最后的一抹念头就是难以置信。   威胁贾瑚的敌人倒下,涂渊第一个跑过去,皱眉抹掉贾瑚脖子的血滴,心疼道:“疼不疼?”   贾瑚轻“嗯”了一声,老实点头道:“有点疼,十三哥给我吹吹。”   其音落下的下一个瞬间,涂渊便低头吐气轻轻吹着他的伤口处。   后过来的张硑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有心开口让涂渊走开,却没法儿说出口。谁让那是贾瑚亲口要求的呢?   涂充在张硑的眼神求助之下,硬着头皮站出来打断了两人的亲昵。   他指着地上的“皇帝”道:“十三叔,这个人该如何处置?”   贾瑚闻声看向他手指所指的方向,对上了“皇帝”一双充满了惊惧的眼睛。   却原来,他听见了一声惊雷醒来,睁眼的同时恰好目睹了天降紫色的雷电把他的“将军”劈死的整一过程,直接吓破了胆子。   对待敌人涂渊的态度一向不好,更遑论是伤害过贾瑚的敌人呢?   打量了“皇帝”一眼他就收回了眼神,声音冷冷,故意吓唬道:“不用我们费力气处置,且再等一等,老天爷还得降下一道雷,如同劈死他的下属一样劈死他。”   “皇帝”吓得心脏骤停一下,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涂渊冷哼一声,吩咐道:“绑起来带走,回去交给皇兄处置。”   贾瑚拉住涂渊的袖子,抿唇笑了笑,小声道:“十三哥你的嘴巴变得像我一样厉害了,适才说老天爷弄死伤害我的人,那人就真的给落雷劈死了。”   快速环顾了一眼四周,见他人的注意力还放在“皇帝”身上,涂渊指尖轻轻点了点贾瑚的唇珠,微笑道:“一定是亲过瑚儿这儿,所以突然间才和瑚儿的一样灵了。”   “好像挺有道理的。”   贾瑚摸摸微热的脸颊移开目光,正正好瞧见河水又一次的起了波澜,立刻把目光定在了河面上。   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别又是托着个敌人上来吧?”   “锦鲤仙,我们找到好多人类的宝贝送你来了。”   贾瑚听了一耳朵鱼语言,知晓这次鱼群带来的不再是敌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身旁涂渊注意到他的目光看着其他地方久久不曾移开,亦随之看向河面。   只见鱼群踊跃,河水翻滚。   下一刻,金闪闪、亮晶晶的各种东西带着水珠飞向岸边。   涂渊反应迅速,闪电揽住了贾瑚肩膀,带着人远离河岸边,避开了“飞”出水面的“暗器”。   张硑等人听见声响回头一看,见满地的金银玉石、玛瑙珍珠,张大着嘴巴,差点闪瞎了眼睛。   这这这……这群鱼是把前朝余孽的宝库全掏空了吧! 第95章   一场金银珠宝雨过后,河岸边铺满了亮光闪闪的财宝。   于一众人惊讶呆滞的目光之下, 贾瑚一头黑线的谢过了鱼群, 并交代道:“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 你们都回去吧,别费力气再捞东西上来了。”   目视群鱼甩尾潜入水中, 涂渊情不自禁感叹道:“感觉最喜欢你的就是鱼类了。”   贾瑚歪头弯眸笑,轻声答道:“因为我上一辈子就是一条鱼。”   涂渊指腹按在他的酒窝上,眼神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那一定是锦鲤仙。”   “没错的!”贾瑚重重点了两下头, 神情非常的认真。   他说的是大实话, 可惜在场的所有人只当这是玩笑话, 并不当真。   这时候,副将用手合上自己半晌合不起来的嘴巴, 激动地跑来问涂渊。“王爷, 岸上这些东西该怎么办?”   金银珍宝散落在地, 他们却没有适合的东西装着带走。   涂渊垂首沉思期间, 贾瑚指着周围的林子说:“去找一些藤条,砍来编织成了篓子, 然后捡起地上这些鱼群的赠礼装进去, 带回京城充盈国库。”   “这么多的金银, 其中不乏价值连城的宝贝,父皇知道了,一定得高兴坏。”涂充笑得合不拢嘴, 看着贾瑚的眼神里的崇拜简直要溢出了眼眶。   张硑兴奋地搓了搓手,欢喜道:“彻彻底底的铲除了前朝余孽, 还能带走他们的所有财富,来贼窝里走一遭,虽然受惊不小,但还是有些好处的。”   贾瑚蹲在地上翻看东西,闻言急补充道:“最重要的还是救回了舅舅你与充儿。”   张硑笑着揉了揉贾瑚脑袋,记起还有数千兵卒在另一处地方挖掘贾瑚跟涂渊的“尸体”,忙不迭吩咐道:“对了,去几个人通知还在那边挖掘的人,瑚儿与十三王爷都还活着,叫他们别再挖了,过来帮忙砍藤条要紧。”   说到涂渊的时候,他顿了顿,忍不住瞪了涂渊的后背一眼。   这厮不知从何时起竟惦记上了他的外甥,待回京之后,一定得与妹妹好好说到说道,叫妹妹小心提防着些他。   数千人一起行动,藤条篓子很快便编织足够了。   拾起了岸边群鱼送来的前朝巨款,兵卒们一个个把满满当当的篓子挂在马背上,牵马到了平坦地方,向着城镇策马疾驰。   途中,被绑在一匹骏马背上的前朝“皇帝”颠得醒过来一回。   当发现自己的财宝统统落入了贾瑚一行人手中,他直气得吐出了一口血,再度不省人事。   直到贾瑚等人进入了一座镇子找到了地方落脚,洗过热水澡,用过香喷喷的饭菜填饱了肚子,他依然没有醒来。   是夜,趁着张硑等人熟睡,不被允许和贾瑚住一屋的涂渊起身,偷偷摸摸溜进了隔壁贾瑚的房间。   在陌生的地方,睡在陌生的床榻上,没有涂渊陪着一块儿睡,贾瑚有些失眠。   涂渊从窗口跳进来的时候,贾瑚正睁着一双大眼睛,顺着倒着默念涂渊的名字,恰好看见了他跳窗的画面,一下子坐了起来。   “十三哥,是你吗!”   黑灯瞎火的,今日又是乌云天没有月光,贾瑚看见的只有一道漆黑的影子,瞧不轻来人面貌,却万分笃信来的一定是涂渊。   “是我。”   涂渊笑着应了一声,旋即快步走到榻前,脱掉鞋袜,驾轻就熟地占据了贾瑚的另一半被窝。“瑚儿,我想同你说一件事。”   今日死里逃生,他没注意看周围是否有外人,情绪激动之下便亲吻了瑚儿,这才导致了自己的心思暴露在了人前,引来了张大人的严盯死防、百般阻挠。   看今儿个张大人那牙痒痒的模样,归京之后,定要从荣国府拉帮手治自己。   与其等到那时落于劣势,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和瑚儿说清楚自己的感情,将他拉到自己一边。   贾瑚见涂渊躺在自己的身边,刚生出来的认床毛病瞬间不见了。   他欢欢喜喜地躺下,拉好被褥盖上,侧头凝视着涂渊道:“正好,我这里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在京城之时就想开口同你说了,可是那会子舅舅出事,我便压了下来。好在现下他们脱离虎口,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了。”   “那你先说。”对贾瑚,涂渊素来是极为谦让的。况且,他是真的好奇贾瑚忍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事情是什么。   贾瑚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席子,注视着涂渊的双眸亮晶晶的,宛如夜空最璀璨的星辰。   再加上他双颊上晕染着的两坨羞怯红,模样就更惹人心动了。   只不过,而今两人处于昏黑的环境中,涂渊未能看见贾瑚这副模样。   “十三哥,我觉得自己有想要娶的人了。”   他的声音显得尤其羞涩,那是涂渊从未听过的。   涂渊并不清楚贾瑚心中的那人是他本人,下意识以为是京城里的某位闺秀,嫉妒得脸都扭曲了。   他捂住贾瑚的嘴巴,双手微抖。“你说完了,如今该我了。”   涂渊忍着酸涩,心里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再把当初的自己骂的狗血淋头。   让你君子!让你一直等人主动开窍不肯说破!这下子好了,瑚儿弄混了感情!认错了喜欢的人!   是的,涂渊很肯定贾瑚心悦的是自己,他口中所谓想娶的对象,不过是搞混了,误以为成了喜欢而已。   “瑚儿,你年纪还小,兴许把旁的感情当成了喜欢,我觉得你并非喜欢人家姑娘,只是单纯的欣赏而已。”   “你看看我,你觉得我怎么样?”   涂渊急得脑子里、心里一团乱,嘴巴张张合合,说话颠三倒四的。   贾瑚忽略了他前一句话,拿开涂渊的手掌,抱在怀里,只抓着他后一句回答:“十三哥自是极好极好的,我最喜欢了。”   涂渊捧着他的脸,认真一字一字道:“我一样爱极了你,早在几年前,你就深深扎根在了我心底。既然如此,你和我做一辈子的夫妻好不好?”   “啊?”贾瑚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涂渊说了什么当下笑眼弯弯地抱住了他。“可以啊!”   原来十三哥说的,和自己说的是一件事呀!   涂渊心下大喜,险些激动得跳了起来。   随后,他又郑重其事的对贾瑚说:“你既答应了与我做夫妻,那么日后便不能再想着那个你想娶的姑娘了。   ”   一直听得糊里糊涂的贾瑚,这时候才恍然明白涂渊误会了。   他忍俊不禁,吃吃笑道:“十三哥也有这么傻乎乎的一天啊!你怎么觉得会有别人呢?你看我今天都让你亲得快喘不过气了,我说的那人,就是你,没有别人。”   闻言,涂渊闭嘴沉默了,想着自刚才的惊慌失措不禁扶额失笑。“瞧我,真应了那句关心则乱。”   呢喃落下,他含住贾瑚翘起的双唇轻吻,极尽温柔。 第96章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涂渊就悄悄溜回了自己房间, 洗漱换衣之后, 马上命副将带人在镇子上购置了百余大箱, 把藤条篓子里的金银珠宝严严实实地锁在里头。   张硑跟在涂渊屁股后面盯着他忙碌,不让他在与贾瑚接触之时互动越界。并不晓得, 昨儿个一夜之间,涂渊便同贾瑚定情走到了一起,可以说他的盯梢没起到一点儿作用。   好在涂渊得偿所愿, 只在心里头高兴, 没有表露在外刺激张硑, 就算想要和贾瑚亲亲抱抱,也是在背着人的时候做。   直至收拾妥当财宝, 众人在镇子上休息了一日之后, 再度启程, 张硑都没有觉察到自家的外甥已经和涂渊约定好了白头相守。   不同于出京时候火烧屁股一般的着急, 带着百多箱财物走向归途,贾瑚一行人慢慢悠悠、大大方方地从官道回京。   他们吃住都是极好的, 刚好把之前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弄得憔悴不堪的脸色补了回来。   也因着这种慢吞吞的行路方式, 众人用了比离京多一倍的时间才抵达皇城。   张硑是皇帝倚重的大臣, 涂充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唯一认可的继承人,失去哪一个皇帝都舍不得。   眼下见二人平安归来, 皇帝直乐得找不着北,还专门为他们举办了一次宫宴庆贺。   另外就是, 宫宴当晚,皇帝背着一众大臣,将贾瑚等人带回来的前朝珍宝挪出了大部分,分给了贾瑚、涂渊、涂充和张硑四人。   当然了,那些个千里迢迢冒险去救人的士兵,也得到了皇帝不少的赏赐。   宫宴之后的第二日,涂充不小心说漏了嘴,皇帝获悉了涂渊那日情不自禁深吻贾瑚之事,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下了早朝就火急火燎地奔向了太上皇清修养锦鲤的宫殿。   太上皇横了一眼上气不接下气的皇帝,低声道:“三十多岁都做一国之君的人了,你怎还冒冒失失的?脚步声放轻点,别吓着了我的锦鲤。”   从前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心中腹诽道:重点其实是最后一句吧。   他坐在四方椅上缓了缓心跳和呼吸,迫不及待道:“父皇,儿臣有重要事情告诉你。”   “说。”太上皇刚吐出一个字,立刻又补充道:“声音轻一点,我的锦鲤正在吃饭,你别太大声吓得它们不敢吃了。”   “……”皇帝噎了一下,感觉自家父皇自从退位之后,他就渐渐失宠了,现如今居然连几条锦鲤都比不上。   等了半天没等到皇帝的声音,太上皇皱眉看向他。“不是有要事说吗,怎么又哑巴了?”   皇帝一刹回神,紧绷着脸,沉声说道:“父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对于您来说,儿臣待会儿要说的恐不是什么好消息。”   觉得自己被儿子小看了,太上皇哼了哼,放下了手中的鱼食道:“你父皇我当了大半辈子皇帝,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你尽管说就是了。”   皇帝想想,觉得有道理,扫了眼确定屋子里没有旁的人,便凑到太上皇耳边道:“十三他喜欢瑚儿。”   太皇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奏折看多脑子糊涂了吗?认识瑚儿以来,十三哪天是不喜欢他的?”   “儿臣所言的喜欢,并非父皇你所理解的那种,是心悦,是爱慕!”皇帝着急地解释着,声音不自觉加大了一点儿,意识到后,他赶忙压低。   一口茶从太上皇口中喷了出来,登时满桌子都是水珠。他擦掉胡子上的水渍,一双充满了愕然的眼睛紧紧盯着皇帝。“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皇帝老实地重复了一边方才所言,“儿臣说,十三心悦瑚儿。是充儿今早一时不察说漏了嘴,儿臣方知晓此事。并且从充儿宫殿里出来后,儿臣还特地召了随十三同去川蜀救人的兵将问过,确认属实。”   太上皇靠在椅背上,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多年前,他有意为涂渊娶妃时,护国寺主持百般劝说,甚至用涂渊的寿命拦着的景象。   想想那时护国寺铁口直断,笃定涂渊命里没有妻缘,没有子嗣后代缘分,但有良人相伴一生,再想想刚刚皇帝说的关于涂渊心悦贾瑚的话,太上皇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护国寺主持呢?”他抓着皇帝的手腕问道。   两人正说着涂渊爱慕贾瑚的事情,皇帝不明白太上皇为何突然绕话到了护国寺主持身上。不理解归不理解,不过,皇帝还是在第一时间回答了太上皇所问。   “就在十三等人抵达京城的前一天,主持老人家突然出京远游去了,说归期不定。”   太上皇牙痒痒,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老东西!一定老早就算出了现在这个结果,却一直隐瞒着我不说,眼看着瞒不住要暴露了就偷偷跑路。真真是好极了!   皇帝偷偷瞄了眼咬牙切齿的太上皇一眼,小心把话题转回来。“父皇,十三同瑚儿之事,眼下该怎么办?”   太上皇吹胡子瞪眼道:“十三是我的亲儿子,瑚儿虽不是却也胜似亲子。怎么办?除了由着他们,我还能硬生生拆散了不成?你忍心你去棒打鸳鸯,横竖我硬不起这心肠。”   自打做了个清闲太上皇,他的心肠越发的软了。遑论在对待皇后所出的两个孩子问题上,他素来是个狠不下心肠的。   再者,按照护国寺那个老家伙的断言,十三注定是要与瑚儿一辈子的。既然是注定的命运,又岂是他一个凡人想拆就拆得散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行了行了,你自个儿费脑筋烦恼去吧,少来烦我打搅我养锦鲤。”太上皇满脸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皇帝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太上皇的做法。不带这样撂摊子当甩手掌柜的吧!   半晌之后,他摸了摸鼻子呐呐道:“儿臣、儿臣也不是个能下得了狠手,拆散有情人的人。”   太上皇没好气的瞪他,“那就认命吧,还能怎的?”   张了又张嘴,始终找不到话反驳,最终皇帝只得讪讪道:“……您说的,极有道理。”   “那么问题又来了,十三心悦瑚儿,那你确定瑚儿心悦十三?倘若是十三一厢情愿怎么办?”太上皇提出了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   皇帝委实不清楚贾瑚的态度,沉吟片刻,接连吐出三个带着不确定性的词语。“应该?也许?大概?”   太上皇听得直想动手揍人,没好脸色地睨了他一眼,出主意道:“你找个时间,私底下问问瑚儿是个什么想法。如果他无意十三,你就想想办法帮帮十三,尽力撮合他们俩。”   说罢,他拍拍儿子的肩膀,抱起一鱼缸便麻溜地踏出了宫殿。   皇帝:“……”   他堂堂一个皇帝,还要想办法帮弟弟追求男人,他不要面子的吗?!! 第97章   皇宫中刚讨论过一场贾瑚和涂渊的事,后脚张硑就上了荣国府的门, 找了张氏相谈。   “瑚儿呢?”   张氏温柔地笑了笑, 答道:“昨日宫宴喝多酒醉了, 现下还在迷迷糊糊睡着呢。他出去一趟足足瘦了一圈,想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睡过好觉了, 我便不忍让人叫醒他。”   张硑点了点头,忽然换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屋内轻松的气氛因他的变脸也变得沉重起来。   “这回在外头, 我发现十三王爷对瑚儿有了不好的心思。他似乎瞧上咱们家瑚儿了, 咱们必须想办法, 叫他打消那等念头。”   张氏见张硑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本以为娘家出了什么大事, 没想到他提的却是这事儿。   她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仅淡淡“哦”了一声, 便没下文了。   张硑看着张氏的反应, 一脸的懵逼,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是不是太淡定了点?十三王爷觊觎瑚儿, 你‘哦’一声就完了, 没其他什么想说的了?”   张氏淡淡瞟了他一眼, 不慌不忙道:“这我早就知道了,决定随瑚儿喜欢。这样总比瑚儿跑去庙里当和尚好。兄长也甭阻挠他们二人了,不然瑚儿会不开心的, 什么事情都不及瑚儿开心重要。”   他们把瑚儿当成眼珠子似的疼着,舍不得让他伤心一下下。张氏一句“什么事情都不及瑚儿开心重要”说到了张硑心坎上, 他突然没话说了。   张氏柔声劝慰:“兄长不必担忧,照十三王爷和咱们家的身份,即便他二人公开在一起了,也没人敢说什么。况且,依瑚儿的运气,你觉得会有风言风语出现的可能吗?”   就算有些个嘴碎的,倘若敢说一句瑚儿的不好,最终倒霉的只会是他们!   良久,张硑叹了一口气,似是听进去了张氏的劝说妥协了。   不过,他心底深处还是挺不甘心的,拍了拍桌面道:“好歹是咱们疼了十几年的孩子,一想到他成了别人的,我这心里就非常的甘心。”   “同意瑚儿二人之事不是不可以,但不能叫十三王爷简简单单的就如愿以偿。你我必须要好好为难他一段时间,叫他知晓与瑚儿走到一起不易,他日后方懂得珍惜。”   张氏略微沉思一下,有点不赞同地道:“无论怎么说,王爷也是你我看大的孩子。他的人品是无话可说的,这为难一事就免了吧。”   “不行,必须得为难。”张硑坚决不同意,“否则我咽不下他抢走瑚儿这口气。”   张硑态度坚决,张氏拗不过他,想着为难一下涂渊给自家大哥出口气也无妨,便要开口同意他的为难计划。   而贾赦,就是在这个时候,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夫人,瑚儿有救了。昨儿晚上你去陪咱闺女睡不知道,他醉晕晕的进了我的收藏室拿走了好多秘戏图。我还特留派人注意他院子的动静,听说昨夜他屋子里叫了热水。他呀,这是开窍了!日后你我可不必担心他后半生孤零零了。”   贾赦滔滔不绝,一口气说完一段话,方后知后觉的发现张硑来了。“咦?舅兄也在呢?”   “此话当真?”张硑的目光一下子就亮了,看着贾赦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友好。   贾赦受宠若惊,点头如捣蒜。   张硑直接笑成了一朵花,拍手道:“太好了,瑚儿没让十三王爷完全带歪。”   贾赦挠挠头,满脸懵然,不明白怎么的涂渊就带歪了贾瑚。   一旁张氏扯了扯嘴角,冷不丁泼下一盆冷水,刹那浇灭了张硑刚燃起的喜悦之火。   “昨日夜里宫宴结束之后,是十三王爷带着瑚儿回来的。到了屋子里,十三王爷要离开,然而瑚儿却抱着人不让走。于是,王爷便顺势住了下来。按照往日习惯,他们二人是同住一屋同睡一榻的。所以,大哥你高兴得太早了。”   张硑笑容渐渐凝固,眼前黑了黑,一口血险些呕了出来。   他怒气腾腾的扇了贾赦后脑勺一巴掌,恼怒道:“都怪你,你都改邪归正了,还收藏那种书干什么?”   贾赦怂嗒嗒地缩了缩肩膀,支支吾吾小声道:“都是画技精妙的好书,我舍不得丢。”   “就是因为你的舍不得,害得我的乖外甥,给十三王爷这只黄鼠狼叼走了!”张硑气得跳脚,低吼道。   贾赦细细品味了他的这句话,再深想之前张氏一番别有深意的话语,有所明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道:“等等,你是说……瑚儿和王爷?!昨晚上是他们两个?!!”   张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下一刻便目睹贾赦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我的儿子,居、居然成了别人家的了?!”贾赦脸色五彩变幻,“不行!我要亲自去问问!”   说话间,他化作一道风冲出了门,张氏伸手去拦都拦不住。   贾赦到的时候,贾瑚已经起身用过了膳食,眼下正趴在桌子上走神,笑眼迷离,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一盆木芙蓉。   胭脂一样红的木芙蓉开得正好,片片花瓣娇艳欲滴,然与贾瑚的唇瓣一比,就显得逊色了几分。   他两眼仿佛含着春水,仔细观其双唇,还可以看出一点儿红肿,便如同被人疼爱了许久许多次。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过什么。   贾赦打量着贾瑚此番模样,肝脏隐隐作痛,感觉不用问就能确定他与涂渊成事了。   觉察到身边多出了一道人影,贾瑚单手撑着下颚抬起眸眼,见贾赦扁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忙劝道:“阿爹你怎么又哭了?快止声擦掉眼泪,不然几个妹妹见到,准得笑话你。”   贾赦吸了吸鼻子,两眼警惕地扫视屋内各角落寻找涂渊的身影。   搜寻不到,他梗着脖子问道:“十三王爷呢?”   贾瑚唇角无意识扬起了一抹甜笑,轻嗅着木芙蓉花香道:“他想赖在我身边不去办公,我把他赶走了。”   贾赦心里骂了涂渊一句,哼了哼,气咻咻坐在贾瑚对面问:“听说你昨儿深更半夜叫了热水沐浴?”   贾瑚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嗯,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去了!   贾赦心里的小人抓狂地揪着头发嘶吼,面上却木着脸吐出相反的答案。“没有。”   按照一般的情况,他应该要顺着问贾瑚为什么叫热水沐浴,可话到嘴边就是出不了口,贾赦不得不换另一种婉转的方式。   “你嘴为何看起来有些红肿,是昨日宫宴吃多了辣的吗?”   贾瑚轻按了下嘴唇,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丝毫顾忌便说出了真相。“不是,是十三哥亲的。”   贾赦眉心突突突不停地跳动,一改含蓄,单刀直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一起了!”   贾瑚眼眸中漾动着波光,捧着脸甜蜜蜜笑。   他亮晶晶地瞅着贾赦道:“阿爹,你要多出一个儿子了,高兴吗?”   贾赦牙痒痒,高兴个屁!谁稀罕他!   “这件事情我不同意?”   贾瑚竖起了眉毛,眼睛瞪得圆乎乎的。“你说什么?”   贾赦硬气不到一瞬间就又怂了,期期艾艾道:“我是说,分桃断袖对皇家的名声不好,皇上和太上皇是不会同意的。”   “我看未必。”   对此,贾瑚显得信心满满。   “我腰酸,休息去了,没事阿爹你就出去去陪妹妹们玩耍吧。”   不打算再陪贾赦交谈,贾瑚飞快丢下一句话,摆摆手,蹿回了里屋。   无法,贾赦只得垂头耷肩地回到了荣禧堂。   张硑兄妹瞧他这般模样,心里有了答案。   三个人坐在一块儿唉声叹气了一整天,忧心忡忡,食不下咽。倒也不是死不赞同贾瑚同涂渊之事,而是担心皇帝知晓后要大发雷霆。   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们发愁的第二天,皇帝就召了贾瑚入宫。   收到消息,贾家、张家、林家一群人聚在荣国府提心吊胆,生怕皇帝要拿贾瑚是问。   从早晨坐到中午,众人都做好了丢官弃爵要为贾瑚求情的准备,贾瑚终于被宫里的太监送了回来。   见他一副乐开花的模样,所有人总算是放下了心口的大石,连忙追问皇帝召请的原因。   “没什么,就是皇上要给我和十三哥做媒。太上皇还说了,要为我二人主持结契。料想稍等几天,便有宫人来请爹阿娘你们进宫,商定好日子了。”   说罢,贾瑚笑眯眯走人,徒留一群人在风中凌乱。   果不其然,过了两天,宫里就来人请了贾赦夫妻进宫。   不晓得皇帝是如何同他们说的,两人满脸恍惚的从宫里归来,缓了一天一夜都没回过神。   半月之后,皇帝把北族和亲的两位公主,分别赐婚给了某王府世子,还有一度是九皇子狗腿子的十五皇子。   同时,皇帝还丢出了一枚炸弓单,当场宣布了贾瑚跟涂渊的好事。   说罢,不看大臣们一脸懵逼被炸傻的反应,不管他们什么想法,皇帝径自宣布退朝。   当天之后,过五成的文官上奏反对。   此番情景,全在皇帝一干人等的意料之中。   面对反应激烈、多管闲事的某群文官,不管是皇帝,还是荣国府和张家人,都极为淡定。只说贾瑚同涂渊之间天定的情缘,不同意会引发上苍的不满,惹来祸端。   听了后,有约两成的文官想起了贾瑚家里的一群祥瑞,连忙抽身不再参与其中。   剩下了三成文官不信邪,变本加厉,一天连上几本奏折。   结果没几天,他们一家上上下下就开始走霉运了。   哭天喊地无用,吃够了变成倒霉催的苦头。最终这群人乖乖闭上嘴巴,再不敢瞎逼逼,管别人家的事情。   数月之后的一个吉日,太上皇主持了贾瑚二人的结契礼。   礼成之时,京城里所有的鱼类有所感应,纷纷腾跃出水面,送上自己的祝福。   据史册记载,这是中原古代数千年里唯一光明正大走到一起,备受祝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同性伴侣。   有趣的是,数百年后,涂家某位知道贾瑚神奇之处的后代皇帝,追封了贾瑚做瑾璃仙,以他的字为仙号,又因谐音为“锦鲤”,加之是掌管福运之神,后人多称之为锦鲤仙。   他和涂渊的经历很是传奇,令新时代的人们感到不可思议极了。由此,在新时代之后,贾瑚和涂渊成为了赫赫有名的一对。   贾瑚的长相是没得说的,时人多有称赞,其美男子之名流传千古。加上他和涂渊的传奇故事,后人都觉得他能让涂渊一个王爷守着他一个人过一辈子,必定长得顶顶好看。   是以,后人排古代十大美男子之时,榜上必有贾瑚姓名,而且每每名列前茅。   以两人为主角的小说遍地开花,根据二人故事改编的影视题材亦不知凡几。 作者有话要说:   贾赦的完结番外过几天再加上作话里。   另外,你们还要看主角番外吗,不要我就不写了。 第98章 番外一   贾瑚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房间里的家具摆设奇奇怪怪的, 床上还不见了涂渊的影子。   他往琉璃窗户外面看了一眼, 发现周围的建筑物居然和他身为锦鲤那一世所见过的一样。   贾瑚心中着急,闹不清楚现下自己是什么情况。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 脑子里骤然冒出了一连窜有关于这个世界和身体本身的记忆。   原来他来到了千年之后,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靳礼瑚,出演过不少大红大紫的电视电影, 用了区区几年时间就混成了红遍两岸三地的一线明星。   红的人总是是非多, 靳礼瑚的家庭出身不俗, 因而性子有些娇气,黑子们便总爱抓着他的这些小缺陷往死里黑。   总体而言, 靳礼瑚此人在娱乐圈里是黑红一半, 朋友不多, 交心的更是没有。倒是有一个有你没我的敌人——时潵。   时潵童星出身, 年长靳礼瑚九岁,如今不过二十九岁身上就有了三个影帝光环, 是圈子里有名的老干部。   一个偶像明星, 一个实力派演员, 虽然一样的红到发紫,但平常交集却不多,按理说两人应当结不了仇才是。   偏偏出了意外。   靳礼瑚是个有责任心的人, 经纪人新签了一个女演员叮嘱他多照顾一些,靳礼瑚见对方年纪小, 平常时候便照着经纪人所说的当成小师妹照看着。   没成想那小师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被经纪人带成了小花旦之后,便跳槽到了时潵所在的那家娱乐公司,并恶人先告状,言说是靳礼瑚看上了她,时常骚扰她,她受不了了才违约跳槽的。而她喜欢的其实是时潵那种成熟类型的男人。   自那以后,靳礼瑚和小师妹的粉丝便结下了深仇大恨,天天撕逼来撕逼去的。   后来,在某些无良媒体乱写新闻,将三人之间的关系说成了“三角恋”,生生把时潵拖下了水。   当然,时潵素来洁身自好,出道多年一心只忙工作,从未交过女友,断断是瞧不上小师妹那白眼狼的。每逢见着了小师妹都是一脸的高冷范,不怎么搭理。   而靳礼瑚从前对小师妹从来只有单纯师兄妹道义,说他爱慕小师妹,那是天大的笑话。   所以,“三角恋”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无奈无良媒体推波助澜搅混了这摊水,谣言传多了,人们被洗了脑,居然选择了相信。   然后,就因为一个白眼狼、心机女,靳礼瑚和十三的粉丝你撕我我撕你,渐渐的影响到了身边人的态度,他们二人自然也就成了宿敌关系。   直到后来心机女为了钱财嫁给了个五十岁的富商,双方的仇恨仍然未能解开。   过了一遍靳礼瑚的记忆,贾瑚站起来走到镜子面前,看着镜子中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再从记忆中拉出时潵的模样,对比涂渊与之别无二致的长相,忍不住摇头轻笑。   十三,时潵。   锦鲤瑚,靳礼瑚。   一样的相貌,一样的相差九岁,就连名字也是那样的谐音。贾瑚可以很肯定的说,时潵和靳礼瑚就是涂渊和他某一世的转世。   依照他们两个之间的缘分,贾瑚才不信此世二人会做一辈子的宿敌呢。   贾瑚整趴在柔软的床垫上,一半身体陷入了里头,心里琢磨着,有没有可能涂渊也跟着他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眼下正在时潵的身体里。   他捏着手机,咬着下唇犹豫着要不要脸博私信对方,验证一下自个儿的想法。   还没等贾瑚定下决心,对方就先发了私信过来。   贾瑚盯着手机里的“瑚儿”两个字,唇角翘起了一抹甜蜜的弧度,手速飞快的回了一句话过去。   【十三哥!】   【瑚儿你果然也在!】   隔了山川河流和国度的涂渊看到贾瑚的回复,瞬间也欢喜坏了。   【我这边的戏昨天已经拍完了,你在国外怎么样?】   贾瑚盯着自己扭伤的右脚,在手机上打上一行字。   【我右脚扭伤了,导演叫我休息几天。我想你了,你过来和我一起好不好?】   纵然有着这个世界的记忆,但地方对于贾瑚来说仍是陌生,自己一个人,他难免感到彷徨孤单。   【我已经订好机票了,现下正在收拾行李,待会儿就去机场飞去找你。你乖乖睡一觉,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十三哥了。】   【嗯,我等你。】   贾瑚蹭了蹭枕头看了一眼手机,把它放在床头,仿佛涂渊便在自己身边一样。   X国,某约会圣地。   靳礼瑚那位白眼心机小师妹韩双双的继子,一直以来都致力于叫韩双双和其老父亲离婚。当发现了韩双双时常出过给他的富豪父亲戴绿帽子,他当机立断雇佣了特殊人才跟踪了她出国,计划直播其出轨的瞬间。   特殊人才跟踪了韩双双两天两夜,今日见她独自一人前往X国约会圣地,便明白她出轨的男人要出现了,忙不迭给雇主发信息。   其雇主因着富二代的身份,是个网络红人,粉丝几千万。   得到消息,当下吩咐特殊人才开直播,并将直播间链接发到了脸博上。直播间很快就引来了数百万人的围观。   韩双双嫁人以后,虽然人气不复以往,但还是活跃在娱乐圈。   此时为了和情人约会,她摆脱了经理人和助理,连手机也关机了。网络上关于直播她出轨的视频轰动全网络,经纪人等人几乎打爆火乍了她的手机,她却浑然不觉,和外国男子吻得要多激烈有多激烈。   持续了将近十分钟的吻戏结束,外国男子搂着韩双双的腰要离开,受雇于草丛里直播的特殊人才,刚打算爬出草丛跟上去,直播镜头中忽然就出现了贾瑚的身影。   直播间的粉丝、黑子顿时都疯狂了起来。   【卧槽!靳礼瑚怎么出现了!】   【还有没有人记得两人之间的旧绯闻!韩双双前脚刚走,后脚靳礼瑚就来了,难道两人之间也有那种关系!可是韩双双不是欣赏时潵那种成熟型的男人吗?】   【艹艹艹!韩双双脚踏三条船?!!】   【感觉又是一个惊天大瓜!主播不许走!留在这里盯着靳礼瑚,看她韩双双回不回来!】   黑子们纷纷打赏,各种姿势叫特殊人才主播留下。与之相反的是,靳礼瑚的粉丝叫他快去跟拍韩双双,不要拍贾瑚。   至于路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当然是跟着黑子的脚步一起来。   最终粉丝的人数不及黑子加上路人的数目,请示过了雇主,特殊人才主播留了下来继续直播贾瑚。   贾瑚坐在木藤椅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小道入口处,等待着涂渊的到来,完全不知道继韩双双之后,他也在国内网络上掀起了一股风波。   眼下脸博热搜上全是韩双双出轨的消息,有关于他的还没上去。而且他的经纪人和助理都在国外,收到国内的消息比较迟,恐怕还要一段时间方可收到消息通知到他。   并且,前提得是,贾瑚的手机是开机的。   作者有话要说:   贾赦番外(七):   心里美滋滋的贾赦连着干了三杯酒水,放下银子正打算起身归府,抬头却发现对面两个年轻人在盯着他看。   在他的世界里,不管是贾瑚还是涂渊都是早夭的命运,贾赦没机会瞧见二人长大时候的模样,因而这会子压根没认出来其中一个是他的长子贾瑚。   适才贾瑚听见了他和酒楼伙计的谈话,看出来了这位贾赦并不是原装的,把自个儿的猜测告知了涂渊。眼下涂渊正冲着贾赦满脸戏谑的笑着。   在他的目光之下,贾赦莫名感到心虚,佯装凶狠地瞪了回去。“无礼小儿,看什么看!”   贾瑚也不生气,只微微笑了笑说:“没见过你这样的情况,有点稀奇,不免多看了几眼。”   “莫名其妙!”   贾赦听不出贾瑚的弦外之音,冷哼一声,甩了甩大袖子,雄赳赳气扬扬地下了楼去。   涂渊温柔地注视着贾瑚,牵起他的手道:“看样子,这位别处来的客人是要回荣国府了,正好这新出的菜式咱们尝过了,便也回去吧。”   贾瑚点点头,顺着涂渊手的力量站起来,慢悠悠散步似的步行回荣国府。   贾赦先一步离开,又是雇了马车回去的,比贾瑚他们早到家。   知道贾政一房过得不好,他的心情分外美妙,进门的时候嘴上还哼哼着小调。   原准备出门寻人的贾琏瞧见贾赦回来了,忙过去搀着他的手往厅里带。他满脸的无奈,“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吗?怎还往外面跑?看您满面红光的模样,想来已经没事了,快随我去用膳,否则母亲等久了定又拧你耳朵。”   贾赦不屑地撇了撇嘴。   此界的这个自己什么都好,偏是个胆小惧妻的。   真没出息!   换做了他,定不会混成这般怂!   贾瑚跟涂渊是在一家子用膳用到一半的时候到的。   “阿娘,我同十三哥回来了。”   其如泉击玉石、分外悦耳的声音飘进来,贾赦刚要伸筷子去夹菜,听见声音立刻顿住了动作,下意识抬头,目光越过三春和张氏,落在了门口处。   那儿站着两名年轻男子,个子高一些的气势慑人,贵气天成。至于余下脸嫩些的那位,则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气质,清雅如风,干净若雪,纤尘不染。   而出声之人,恰是后者,亦是贾瑚。更是贾赦在酒楼中遇见的,稍微起了一点小问题的年轻人之一。   “大哥!十三皇兄!”   “大哥和王爷回来啦!来人呐,再添两把椅子。”   “你俩快坐下,昨日府里新来了个厨子,做的淮南菜极好吃。”   贾瑚二人一到,厅内的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贾赦眼睛微微睁大,惊愕的目光紧紧锁定贾瑚,筷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也不曾发觉。   瑚儿?贾瑚?这年轻人居然是他的长子?!!   先前自己在酒楼里那样和他说话,也没认出他来,没、没露馅吧?   贾赦越想越心虚,低着头默数碗里的米粒,不敢看贾瑚。   “不用了阿娘,我与十三哥在外头吃过了。”贾瑚阻止张氏唤人添加碗筷,倏尔一笑,轻声冲贾赦道:“阿爹,你筷子掉地上了。”   贾赦僵硬地笑了笑,内心紧张地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新筷子,见贾瑚移开目光,并没有再说什么,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贾瑚并未打算就此放过贾赦。   盯准了时机,当贾赦放松心神夹菜放进口中的刹那,贾瑚骤然开口。“你不是我们阿爹!你是谁?”   “咳咳咳……”贾赦呛得眼泪直掉,掐着嗓子猛咳嗽,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   直到片刻之后,他止住了咳嗽,对上贾瑚洞悉一切的眼神,才找回了一点点思绪。   完了,果然还是露馅了!!   张氏、贾琏、三春等人满眼茫然地打量着贾瑚跟贾赦,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什么叫不是阿爹?”年纪最小的探春一脸可爱状拉住了贾瑚的袖子。   贾瑚揉了揉她脑袋,两眼却仍旧盯着贾赦,敲了敲桌面道:“说说,你是怎么回事?”   贾赦小心肝颤啊颤的,担心贾瑚等人知道真相会把他烧死,就想装作听不懂贾瑚说的话。然而他眼珠子一转涂渊就知道他什么想法,当即放出了杀气警告道:“提醒你最好不要撒谎,你是糊弄不过我们的。”   涂渊冷着脸,大有贾赦不配合就弄死他的架势。   贾赦稍微抵抗了他带来的压力一下,心理防线就崩溃了,不得不哆嗦着身子、哭丧着脸道出真相。   “我也是贾赦,另一个世界的贾赦,不知道怎么的一觉醒来就来到了你们这里。我的原配张氏和长子贾瑚早二十年前就不在人世了,只有二子贾琏平安长大形成人。琏哥儿随了我的性子,文不成武不就,娶的是王氏的泼辣侄女儿,没你们这个世界的琏儿好福气,尚了公主不说,还一身的好气度,好文采。”   “另外,我也没有你们元春和探春这两个嫡亲女儿,她们是老二的嫡庶女,而我仅有妾室所出的一庶女迎春和庶子贾琮。”   “我们家老太太是个偏心小儿子的,总偏帮着二房压迫我。在荣国府里,我就是个可有可无,人人恨的。日子过得苦极了,不像你们这里的贾赦,儿子女儿各个争气,府里没有那些糟心玩意儿,过得是神仙日子。”   贾瑚跟涂渊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张氏几个却是听得一脸的震惊以及麻木,半晌没能回神。   “另一世界,另一个阿爹,另一个我们,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佛说三千世界,想来便是如此了吧!”贾琏双眼炯炯发亮,好奇的模样,仿似要把贾赦剖开来扯出灵魂好好研究一番。   对上他的眼神,贾赦情不自禁发怵,恨不得找个地方将自个儿藏得死死的。   三春互看一眼,忧愁不已道:“阿爹那么胆小,去了别的世界,见不着我们,一准吓得哭唧唧的。”   张氏着急的问:“那咱们家老爷呢,可还能回来?”   贾瑚拍拍她的手安慰:“阿娘无需忧心,我有种感觉,阿爹很快就能回来了。或许今儿晚上一睡醒来,他二人便换回来了。”   闻言,荣国府一干人等心情转为淡定了,看着贾赦的眼睛里渐渐升起了同情,毕竟相比于他们,另一个世界的大房简直忒惨了。   当然了,那边世界的贾赦混得不好,一半原因是缺少了他们一样的好运气。剩下的一半原因就是他自己作天作地、不争气导致的。   “你乖乖的待在荣国府里,别到处乱跑给我们惹事,府里的下人自会把你当成老爷一般伺候着。等时间到了,你与咱家老爷换了回来,回了你的世界你爱怎么着怎么着。”   张氏听完此贾赦讲完自己世界的情况,就知道他和此世界的贾赦年轻时候一样的混账,想起了当年的委屈日子,她心中有些不快,因而语气不如何好。   贾赦点头如小鸡啄米,倒不是畏惧张氏的冷脸,而是身后涂渊视线太过可怕,他就算想不乖亦不敢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