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有男人都像我前任 作者:阿辞姑娘   文案:   白一尘为了时亦南那个渣男自杀了三次都没死成,第三次醒来后发现全世界男人都长着时亦南那张帅脸,就在他开心到快要疯了的时候,时亦南回来了,还和他求婚了!嘻嘻嘻,要不要答应呢?   但是后来事情玩大了。   白一尘看谁都是他老公,看谁都满目深情。   街旁边的酒吧老板,一起玩到大的发小,甚至是时亦南的男秘书……   真老公:……   时亦南功成名就后放不下心里的白月光初恋,回来求复合,结果初恋一口答应了,看他的眼神和四年前一样深情温柔,时亦南被这深情攻陷了,爱初恋爱得死去活来,还要和他结婚。   结果慢慢的,他却发现初恋好像看谁都这个眼神,包括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身边的男秘书,还有他公司上的死对头……   故事总概:所有男人都长着前任的脸怎么办?   绿云罩顶前人渣后忠犬攻×真·疯子深情禁欲系美诱ED受   阅读指南:   1.主受,双洁,深情伪贱真黑化受,渣攻回头变忠犬宠受,先虐受后虐攻,但回忆杀里才会虐受,正文虐谁都不会虐受。   2.没有第三者!攻受身心头到尾都只有彼此!攻离开受另有原因。   3.受有精神病,几乎ED,非常爱攻,正宗的疯子!他世界里所有男人都长着一张和攻一模一样的脸。   4.狗血酸爽,虐渣渣。   5.作者脑子有毒,文笔稀烂,温柔交流,请勿人参公鸡=3=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主角:白一尘,时亦南 ┃ 配角:乐栋,宋玉珩,时亦鸣,白维欢,夏起 ┃ 其它:脸盲,精神病 ================== 第1章   “最近还有失眠吗?”   “嗯,偶尔。不是很频繁。”   “药有没有按时吃?”   “有的。”   “最近还有幻觉产生吗?”   有吗?   白一尘闭着眼睛坐在十分柔软的布艺沙发上,双手轻轻搭在膝上,他能感受到温暖的阳光穿过没拉好的窗帘照射在他手上的温度,也能听到心理医生在用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   那声音并不喧哗,反而令他平静和放松。   他想了想,说:“没有。”   那怎么会是幻觉呢?那一定是上帝听到了他的祷告,所给予他虔诚信徒的最美好的礼物。   “没有就好,下周六再过来一次吧。”医生写病例的声音停下。   “夏医生,今天的问题都问完了吗?”白一尘轻声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十分好听,像是清晨时分凝出的水露,清透明亮。   “问完了,不过你先别睁开眼。”   白一尘挑挑眉梢,唇边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几秒钟过后,他听到了夏起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白一尘轻轻睁开眼睛,首先就看到时亦南那张熟悉的脸庞——那张他魂牵梦萦,占据满他每一帧记忆,驻扎在他灵魂最深处叫他如痴如狂,如魔如怔的脸庞。   他带着笑,像大海深邃的眼眸里满是柔光,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手上还拿着一束沾有晶莹水露的卡罗拉玫瑰。   玫瑰花苞饱满,鲜艳夺目,在暖黄色的阳光中肆意展露它艳丽柔美的姿态。   “时亦南”开口,说出的却是夏起的声音:“一尘,情人节快乐。”   白一尘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眸底渐渐盈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笑着伸出左手,手腕上有道十字架状的伤疤,宛如丑陋可怖的蜈蚣一般盘旋在他纤瘦的腕部。   一、二、三……一共六枝玫瑰,花语是顺利。   “谢谢你,夏医生。”白一尘笑着接过那束卡罗拉玫瑰,移到鼻尖轻嗅着说道。   那束玫瑰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随着他的呼吸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寸角落,白一尘像吸毒似的,将香气一口又一口送入肺腑之中,仿佛这样就能抚平他皮肉底下,血骨之中的所有伤痛。   夏起微笑着点点头,说道:“今天是情人节,不过你好像忘了。祝你有个愉快的周日。”   “我会的。谢谢你,夏医生。”白一尘反复道谢着离开,脸上一直带着幸福的笑容,只是眼底微微泛着的青紫色明白地告诉旁人——他最近睡得不太好。   白一尘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他回到家掏出钥匙打开别墅的门,对空荡荡的屋子轻声说:“亦南,我回来了。你想我了吗?”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缓缓回旋,穿过每一个空置的房间。   “你肯定想我了,别急,我马上就去做饭。”   白一尘将薄薄的羊绒开衫毛衣脱下,挂到鞋柜旁的衣挂上。深褐色的木质衣挂上除了他的淡咖色的毛衣外,还有件深灰色的呢大衣,看型号却不是他能够穿得上的。   虽然已经快到开春了,但是南城的天气还是有些冷,更别提今天还下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顺着屋檐滑落,垂出几道细细的透明水线,在地面砸出淡白色的水雾。   白一尘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见花园里初发花苞的玫瑰被今天的雨打得有些蔫,垂头搭脑地低着花蕾——等下出去架个雨棚吧。这样想着,白一尘将煮好的南瓜粥装进大碗里,放到客厅的饭桌上,又从碗柜里拿了两副碗筷才走出厨房。   他先盛了一碗粥放到面前空空无人的座位上,才坐下为自己盛粥。   热乎的南瓜粥蒸腾出白蒙蒙的雾气,餐桌上高颈圆肚的淡青色透明花瓶里装着他今天收到的那束卡罗拉玫瑰,花瓣是深深的酒红色,就像一杯芳香馥郁的红酒熏人欲醉,配着鹅黄色的桌布,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白一尘喝了一口粥,白皙圆润的脚趾在暖暖的地毯上蜷了蜷,忽然启唇用法语念了一首《我的心灵和我的一切》——   “我的心灵和我的一切,   我都愿你拿去,   只求你给我留一双眼睛,   让我能看到你。   在我的身上   没有不曾被你征服的东西,   你夺去了它的生命,   也就将它的死亡携去,   如果我还需失掉什么,   但愿你将我带去,   只求你给我留一双眼睛,   让我能看到你……”   青年优美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偌大的屋子里响起,带着些鼻音的腔调和着沙沙的雨声,像是在进行一场诗朗诵演出般庄严而郑重。   这首诗歌是葡萄牙诗人卡蒙斯所写的。   正如诗中所言,在白一尘身上,没有不曾被时亦南征服的东西。   他所有的目光,记忆、感情,甚至是生命,他的一切一切,都是属于时亦南的。   外面的雨声不曾停歇。沙沙的,像是爱人深情的低喃,温柔地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   恍惚间,白一尘忽然觉得他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他和时亦南面对面坐在图书馆里,他捧着一本诗集,用周围大部分人都听不懂的语言,为时亦南念着一首又一首的情诗。   他可以放肆地用目光舔舐他的爱人每一寸裸露在外或是被衣服包裹住的肌肤,用爱意描摹勾勒他的眉目和身形,最后将他的脸庞镶嵌进自己的心脏。   而时亦南就坐在他面前,垂着头在纸上写着他看不懂的公式和各种图表。   每当他念到“我爱你”这句话时,他就会从桌下轻轻撞一下他的腿,然后从桌上递来一张白纸,上面流畅华丽的字体写着一句话:宝贝,我也爱你。   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时亦南坐在他面前,眼底带着满溢的深情,那能使他忘掉所有的痛苦和难过。   所见第一眼,就是一生沦陷的开端。   但是他现在抬头,却只看得到一片空荡。   这偌大一间屋子里,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活人的气息。   白一尘忽然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像是被水雾遮住了眼睛。他轻轻地眨了下眼睑,就感觉到颊边传来一阵麻痒,他伸手去摸,却只摸得到满指冰凉——因为再也没有人会为他揩去那些泪水了。   “粥不好喝吗?”   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他。   但白一尘在那一瞬却恍然觉得自己听到了最尖锐的噪音,那声音刺耳轰鸣,像是一场巨大的爆炸,刹那间带起无数碎石飞沙快速穿梭过他的胸腔,震得他脑袋发疼,让他听不到除了这噪音外其他声音,所以他才听不到时亦南的回答。   白一尘确信时亦南是在这里的。   他在和他说话,他一直陪着他,只是他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影子。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白一尘觉得他的脑袋又静了下来,静到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沸腾和心脏嘶哑的尖叫声,它“呯呯呯”地在胸腔中震颤跳动,好像下一刻就会破裂般的亢奋,带起一股压抑不住的酸涩涌上他脑袋,逼迫眼泪汹涌而出,一滴一滴砸进喝空的碗里,或是在温馨的鹅黄桌布上洇开一圈圈深色水痕。   白一尘怔怔地笑了笑,望着面前那碗没了热度的冷粥,起身收拾碗筷,轻声道歉:“你不喜欢就别吃啦。对不起,下次我会换其他口味的。”   “情人节快乐。”   “亦南,我爱你。” 第2章   也许是在白天为那些玫瑰搭雨棚时受了凉,白一尘晚上又做梦了。   在情人节的这一个晚上,他没梦到他和时亦南肌肤相亲干柴烈火地交缠在一起热吻,在床上疯狂地做爱,反而梦到了时亦南和他分手。   那天不是情人节,也不是任何一个节日,但白一尘后来却总是忍不住把那天当做他的祭日来哀悼,因为那一日的绝望和灰暗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刃,铺天盖地而来,狠狠地扎在他的心脏上,将他推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从那时起,寂寞,痛苦和绝望就开始取代时亦南和他日夜相伴,形影相随。   他那天醒得特别早,醒来的时候时亦南正逆着光站在窗边打领带,那天早晨的光线很强,他看不清时亦南脸上的表情,所以他起身,惺忪着睡眼和时亦南交换了一个极尽缠绵的吻。   时亦南狠狠地吸吮着他的唇舌,吻得像是要把他撕碎了完全吃下一般凶狠,他艰难地喘息着努力回应他,差一点就擦枪走火来了一发,然而时亦南很快就收了劲,揽着他的腰温存了一会,半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放在平时,白一尘很可能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但也许是那天的吻太热烈了,热烈到他以为时亦南也像他爱着他一样——离不得,抽不开,拽不断,旁人轻轻碰一下都会忍不出厮杀上去,搏得满身是伤也不肯放手。   可从头到尾,不肯放手的也只有他一人。   时亦南一直都是潇洒的,像一股不期而遇的春风,徐徐转入他的心中,又悄悄离去,自在而毫不留恋,只有他放不开这缕风,妄图抓住这根本摸不到的东西。   除了必要的证件,时亦南的衣服、领带、皮鞋、洗漱台上的剃须刀,甚至连床头柜前的充电器,他一样都没带走,给了白一尘一种他还会回来的错觉。   但他一直都没回来,还带走了白一尘世界里的所有颜色。   【我们分手吧。】   时亦南给他发了这样一条短信,之后就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里,留下他一个人在那个有些小但很温馨的出租屋内迂回徘徊,守着他那连带句号在内的六个字符等过三个春秋,等出左手腕上那道以爱为名的荣誉勋章。   他也依旧没有回来。   而今年,是他离开的第四年。   白一尘睁开眼时,首先触碰到的就是湿透的枕巾,它冰冰凉凉地贴着他的脸,提醒着他还活着。他走到浴室,毫不意外地在镜子面前看到了自己红肿的双眼——这个周末一点都不顺利。   他轻轻叹了口气,挤了条湿毛巾放在眼睛上敷,希望能将红肿消下去一些。   “早上好,亦南。”白一尘回到卧房,对着双人床空旷的另一边说话,“今天我没什么事,等下我帮你画张画好不好?”   回应白一尘的,依旧只有压抑的沉默。   但白一尘却毫不在意,垂下了眼睫,声音还有些甜蜜:“你不出声的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呀。”   等下吃完早饭,就到画室为时亦南画一张画,中午再睡个午觉,下午醒来后再看会杂志,傍晚把上周接的翻译单做完,他就又可以去睡觉了。   真好啊,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周末。   白一尘这一个周末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然而计划永远没有变化来得快,他的画刚画了一半,乐栋就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乐栋,有什么事吗?”白一尘的声音有些慵懒,又带着十足的温柔,富有磁性的声音穿过电磁信号传到另一个人的耳朵里,叫那旁的乐栋微微愣了一下。   但紧随着,乐栋又笑了起来,故意压低声音:“宝贝,想我了吗?”   白一尘拿了另一根画笔,沾了点颜料为画布上时亦南的衣服上色,柔声道:“别闹了,你的声音一点也不像他。”   “啧,好吧好吧。”手机那头乐栋感叹了两声,“一尘啊,今晚的同学聚会你真的不来吗?”   白一尘闻言,下笔的动作顿时停住了,他思索了一会,一边继续画着一边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和乐栋聊天:“怎么?你想我了吗?”   乐栋这下反倒是自己笑了起来:“哎哟大画家你别用你那嗓音勾我了,讲正事啊,这次同学来得都比较齐,大家也都快五年没有见过你了,反正时亦南他也不会来,你……要不要来一下呢?就当做是陪我嘛,好不好?”   白一尘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头的乐栋也握紧了手机,半晌后终于听见白一尘犹如恩赐的一句话:“好吧,那我就陪你去吧。”   乐栋不着痕迹地长舒了一口气,用轻松的语调对白一尘说:“那太好了,等会我开车来接你,你尽快收拾一下啊。”   “嗯。”白一尘应了一声,将手上的画笔搁下。   “宝贝,我爱死你了。”   白一尘听到乐栋这句熟悉的话,轻笑着说:“么么哒。”   “么么哒,待会见。”   “待会见。”   白一尘挂断电话,伸出手指顺着画布上的人的轮廓勾勒了一圈,偏偏头说:“宝贝,我爱死你了。”   画中的时亦南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好像白一尘的爱语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无足轻重的问好,可以默不作答,可以抛之脑后,可以装作没有听见,置若罔闻。   然而白一尘却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他坐在画前,静静地看着画里的人,直到颜料干透,才拿起放在一旁的白布盖上画架。   在白布完全遮去画中那人的脸庞之前,白一尘又轻轻说了句:“待会见,宝贝。”   白一尘上车的时候,乐栋盯着他眼睛看了很久,最后在发车之前才皱着眉问了句:“你哭过?”   “没有啊。”白一尘系好安全带后迅速抬头,眼底一片愕然,“只是昨晚没有睡好,怎么,我黑眼圈很明显吗?”   “没有就好,你最近又失眠了?”乐栋松了口气,发动车子避开白一尘的望着他眼神。   他不喜欢白一尘看他时的眼神,太深情了。那里面浓烈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像粘稠的蜂蜜一样黏缠住他的呼吸——可他根本就不爱他,白一尘爱的永远只有时亦南一个人。   “没有啊,就是睡得不好,老是做梦。昨天夏医生给我开了点药,我先吃吃看吧。”白一尘伸出手指按按眼球,漫不经心地说道。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乐栋开口道:“药能少吃就少吃,那些药对你的肾和肝都不太好。”   白一尘望着窗外快速划过的景物笑着敷衍道:“我知道啦。”   乐栋听着他这满不在乎的语气,有些生气,但很快又憋了回去。   而白一尘望着车窗上反射出的乐栋的侧脸,唇边的笑却勾得更深了,他近乎迷恋地用眼神一寸寸地描摹着那个人的脸庞,像是要在心脏上刻出一个他的纹身来般郑重。   “时亦南……”白一尘蠕动着淡色的唇瓣,喊出一个无声的名字。   乐栋以为白一尘看的是窗外的风景,却不知道白一尘看的是他,准确来说,是长着时亦南的脸的他。   同学会上白一尘听到了很多熟人的声音,但是他却不能一一念出那些人的名字,女人还好,他还是能认清的,但是男同学的话他只能用满是深情和柔光的眼神回望着他们——毕竟他们都长着时亦南那张深邃俊美的脸。   白一尘不想来同学聚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前两年他是一直沉溺在时亦南离开他的痛苦中,把自己和外界完全隔离,到了后两年他却是谁也认不清了。   他想时亦南想得快要疯了,梦里梦外,醒时醉时,满脑子都是他。   他疯狂地画画,画时亦南的脸,把他们两人在一起时的相册拿出来反复看,深怕自己忘了这张脸,忘了这个他无比深爱的人。   别人都说他是上帝的宠儿,有着无比精致,宛如油画中的神祗般俊美漂亮的脸庞,好听到能让人沉醉在其中不肯醒来的嗓音和极高的绘画天赋、学习语言的能力。   白一尘也是这样觉得的。   他除了感情有些不顺利之外,一切都挺好的。上帝似乎疼爱他到偏心的地步,连番自杀都没让他死去,甚至在他第三次自杀未遂后,还让他能够一直看到他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在医院里,在画室里,在超市里,在大街上,他都能看到时亦南。   他再也不用通过画画,通过照片来记住这个他深爱的人了,他能看到鲜活的,有表情的,会对他的笑的时亦南了。   乐栋一直站在白一尘身边,每当其他人和白一尘打招呼时,乐栋就会很快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念着好久不见和那个人握手,以此方便白一尘毫无障碍地和那个人交流。   然而当一个极为高大的男人走到白一尘面前时,乐栋忽然间就像失去了所有语言的能力,沉默着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白一尘虽然有些奇怪,但眼前的这男人一直不出声,他也认不出他到底是谁。他只能抬头,满眼深情,贪婪地望着这个连身高都和时亦南相差无几的男人,伸出自己的右手柔声说一句“好久不见”,然后在心底默默猜测着他到底是谁。   白一尘身高足有一米八,但时亦南比他还高,高到可以轻易地将他整个人都搂在怀中,在床上操得他直不起腰来。   这人到底是谁呢?白一尘有些苦恼,他同学里好像除了时亦南,就再也没有这么高的人了呀。   但他不可能是时亦南啊。   然而那人很快就开口了:“一尘,好久不见。”   白一尘伸出去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颤,他忽然很想冲上前去,狠狠地抱住面前的这个人,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因为这个人连声音都那么像他。   可惜却不是他。   时亦南走了,他不会回来了,他不要他了。他连他都可以不要,又怎么会回来呢?   他不是时亦南。   他要是时亦南就好了。   那个人伸出自己的手,宽厚温暖的手握住白一尘的,立刻就温暖了他有些温凉的手指。白一尘低下头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感受着手心的热度,微微有些出神,下一刻,他就听到乐栋有些颤抖的声音:   “时亦南,好久不见……” 第3章   时亦南,   时亦南。   这个白一尘放在嘴边,刻在心尖上,流淌在血液里呼唤了数万遍的名字,今天终于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了。   白一尘忽然有些想笑。   他想起了自己第三次自杀没成功,在医院醒来时的情景。   那时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时亦南,他激动得流下眼泪,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语不成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亦南……亦南……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然而那个“时亦南”却僵住了身体,没有回抱住他,没有吻去他颊边的泪水,而是轻轻拔开他的手臂,一字一句在他以为已经愈合了伤口上重新划下一刀,再撒上一把精盐,令他血流成河,痛苦难捱,他说——   “一尘……我是乐栋,不是时亦南。”   从那天,白一尘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时亦南真的回来了,那他还认得出他吗?   一定能认出的吧,毕竟他是那么的爱时亦南。   没有会比他更加熟悉时亦南了,他身上的每一颗痣,手心里的掌纹,他高兴时的样子,愤怒时的样子,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是当这天真的来时,白一尘却发现他真的认不出时亦南了。因为时亦南变得和所有人一样,虽然都是那个时亦南,却又不再是时亦南了。   他爱的那个时亦南迷路了,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而现在,白一尘只是恍惚了一会,就重新抬头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亦南,你回来了啊。”   只是这个笑里包含着多少复杂的情绪:痛苦、无奈、喜悦亦或释然,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而站在他面前的时亦南更不会知道。   回来的时亦南成熟了许多,年少时眉间的戾气和骄傲都收敛了起来,化作眸底暗沉的微光。   他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以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重新站回白一尘的面前,但白一尘却还是觉得以前那个穿白衬衫的他最好看,他坐在图书馆里给他念情诗时,他被细碎的阳光照射着脸庞最值得他怀念。   人人都说他贱,和他妈一样只会惦记着旧人,为了个无足轻重的男人自杀,而他更可怜,自杀了三次都没死成,每日每夜地活在看不到尽头,令人绝望的等待中。   可白一尘想告诉他们,他不后悔,他也不介意等,哪怕时亦南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还是想等。   时亦南对他来说那么重要,是他的整个世界,他为什么不能等?   但如今白一尘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却发现自己心中原本想要和他说的好些话,现在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他甚至仍在怀疑,这个时亦南真的是时亦南吗?毕竟他现在已经认不出他了,要是他把他认错了怎么办?   乐栋知道白一尘的病,他见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唇角干扯出一个笑容来,站出来打圆场:“嘿,老朋友见面干嘛都在这里干站着,我们到那里去坐啊。”   时亦南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看了白一尘一眼,忽然微微俯身凑到白一尘耳畔问道:“去不去?”   乐栋在一旁咬紧了牙根,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时亦南不喜欢他,从以前就不喜欢,因为他是白一尘的老同学,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再加上他同样也喜欢白一尘,所以时亦南总是会和他对着干。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一尘回以时亦南一个微笑,然后跟在男人身后去了阳台,而他刚才指的地方是一处四人桌椅。   这两个人还是这样有默契,就好像他们从未分离过一样,时亦南想白一尘如何,白一尘就如何,不需要任何语言,白一尘就能看懂他想要的东西。   而时亦南现在还缺什么?金钱,势力,美人,他想要的都可以有,却是这个普通的同学聚会找不到的东西,他今天会来这里,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只有一个——白一尘。   乐栋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他将酒杯重重砸在一旁的果盘桌上,红着眼眶低低地笑了起来:“白一尘,你迟早会被他搞死的……”   白一尘跟着时亦南去了阳台。   阳台很凉,整座城市被夜色笼罩着,晚风轻轻的吹过路人的面庞,漫不经心地带走人们心上的焦躁。   白一尘的手上还举着杯红酒,他走到阳台边上,望着底下城市繁华的夜景,举杯轻轻抿了一口红酒,然后就着唇上湿亮的酒渍转过身目光灼灼地望着时亦南,笑着开口:“大总裁今天怎么有空来见我们这些乡下穷苦人啊?”   时亦南看着他的眼神,抬手松了松领带,悬着心也稍稍落了一截。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他得到了当初曾经最为迫切,最想要的东西,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还缺一样东西没有带走——一件他早就得到了,属于他的东西。   所以他来了这个同学聚会。   幸好,白一尘还是爱着他的,他还没有忘记他。   他看着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然的明亮、炙热、满溢着浓烈的爱意。   “我不是来见他们的。”时亦南低下头笑了一下,沙哑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极为性‖感,而他再次抬头时,眼底深邃的目光几乎可以让白一尘心甘情愿地溺死在里面。   白一尘看着他渐渐朝自己走近,结实的胳膊环过他的腰腹,最后极具暗示性地搭在浅浅的腰窝处,随后,男人湿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垂处,引起他身体微微的颤抖。   正如白一尘熟悉他那样,也没有人比时亦南更熟悉这具身体。   他张开嘴唇,在青年软软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声音沙哑,满怀情欲:“我只是来见你的,我的大画家。宝贝,我想你了。”   白一尘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动作,他就静静地任由时亦南贴近他,直到时亦南说出那句“我想你”后,他的眸光才微微闪了闪,近乎低喃地问了句:“……你想我了?”   他的声音太小了,以至于时亦南根本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便用低沉的鼻音在他耳畔问道:“嗯?”   白一尘垂下眼帘,长长的眼睫遮去眼底的情绪,轻轻笑了一声:“我也想你了。很想,很想。”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间发出,随后他仰起脖颈,细长雪白的颈子宛如引颈就戮的天鹅般优美,悲壮。他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松开手指,任由玻璃杯落下,在地上发出破碎的清响。   白一尘揽住时亦南的脖颈,主动抬起头去吻他的唇,将口中的甘醇的红酒渡过去。   男人按住他的脑袋,激烈用力地回吻着他,交缠间带着一股恨不得将对方撕碎咽下肚里去的狠劲,暗红的红酒顺着青年的嘴角滑落,划过修长的雪颈,流淌进衣领里,洇出的凉意一点一点渗过肌肤,钻进白一尘早就破锈不堪的心脏里——带来密密麻麻的窒痛。   一吻既罢,两人都些气息不稳,白一尘喘着气靠在时亦南的胸膛上,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阵阵心跳——原来这个人是有心的。   他以为他没有呢。   他都不会痛。   “你现在住在哪?带我过去,好吗?”时亦南揽着白一尘的腰,伸出手指拭去他嘴角的晶液。   白一尘一听就知道时亦南打得是什么主意,他是如此地了解这个人。时亦南这么说不过是想去看看他住的地方,看看他们分别的这四年来,他有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过。   “好啊。”白一尘撑起身体,故意张着唇,露出里面小半截猩红的舌尖,贴近时亦南的下颌,“来我的床上,干死我吧。”   时亦南眼睛瞬时一暗,只觉下腹一下子紧了起来,甚至有了些反应。   白一尘在床上一直很放得开,明明床下是个那么禁欲严谨的俊美青年,到了床上却浪得出水,他好听的声音简直可以将人的魂都尽数勾去。   他在白一尘的指挥下去了青年的别墅,刚把车停入车库,时亦南就迫不及待地压着白一尘吻了起来,啧啧暧昧的水息声,绵密的呼吸在封闭的车厢内极为明显,但他还是顾忌着白一尘的身体,什么都没做。   时亦南眼神不错,他甚至不用开灯,就能透过清凉的月光看到衣挂上一个不属于白一尘衣号的外套,还有鞋柜旁的双人情侣拖鞋。   察觉到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白一尘喘着气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时亦南紧了紧环着白一尘腰身的胳膊,“你卧室在哪?”   白一尘闻言,却是钻出了时亦南的怀抱,跑到他背后,箍住他脖颈跳到他背上去,低声笑着说道:“楼上第二间就是,你背我上去。”   时亦南也笑了:“好。”   但是他颠了颠背上的人,却发现他很轻,似乎像六月初的柳絮一样,被风轻轻一吹就能刮跑。   “怎么那么轻?”时亦南皱着眉,声音也重了些。   “想你想得呗。”白一尘趴在他背后蹭蹭他的脊背,“嫌我轻,你就给我喂点有营养的东西呀……”   时亦南顿了顿步伐,嗤笑一声:“等会你别哭着说不要就行。”   白一尘也笑了,在他背上比着唇型无声道:我怎么会不要你,明明是你不要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渣渣:今日我绿别人,明日别人绿我。   话说我基友给时渣渣取了个外号叫:11男,说是因为他这种渣渣注定单身…… 第4章   时亦南扭开门柄,背着白一尘走进卧房将他重重的扔在床上,而后脱下外套,解开自己的领带便压了上去,激烈地撕扯着白一尘的衣衫。   白一尘抬着腰,配合着时亦南的动作,很快就变得一丝不挂。   屋里没有开灯,但有几缕月光透过没拉好的窗帘走到了床畔,攀爬上白一尘白皙的身体。时亦南目光沉沉,正欲俯身去亲吻白一尘,青年却在此时翻了个身背对他。   时亦南沙哑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我不小心留在里面了,要不我抱你去洗个澡,这样你明天会不舒服的,小心又发烧了。”   白一尘摇摇头,转身扑到时亦南身上:“我累了,明天起来再洗吧,我想你陪我睡觉,好不好?”   白一尘的身体真的特别容易生病,时亦南虽有些不愿,但他见白一尘似乎是真的累了,便只是去浴室挤了湿毛巾过来为他做简单的清理,随后扯过被子盖到两人身上,搂着他的腰问道:“真要我陪你睡?”   “恩。”白一尘闭着眼睛回答道。   时亦南挑眉,他很想问一句“那要是你男朋友回来了怎么办”,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也跟着白一尘闭上了眼睛——要是回来了还倒正好,他门也没锁,直接看到他和白一尘睡在一起更好,还直接省去了分手的功夫。   而白一尘却在时亦南的呼吸放缓了之后陡然睁开眼睛,眼底没有一点倦意,他轻轻地将时亦南搭在他腰身的手抬开,赤身走下床去,走到楼下客厅的药柜旁取出自己常服的那些药,和水吞了下去。   他仰起的脖颈纤细白皙,脸上一直带着病态的笑容。   只要是治疗精神方面的药物,副作用都是很大的,这些年来他吃的这些药副作用更是不用说,而他吃了四年,早就硬不起来了。   正如时亦南了解他的身体一样,他也很了解时亦南,假装舒服和虚伪配合一点都不难。   所以说,时亦南根本就没有必要做前戏,他就是直接进来也没事的,反正他不会怪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白一尘在客厅里瞎晃了一会,就回到了卧室,但他没有爬上床去,而是跪在床边,趴在床面上一眨不眨地望着这张他记了半生的面庞,抬手轻轻地摸了摸时亦南熟睡的脸庞,脸上带着餍足的笑意。   就这样看了时亦南整整一夜。   时亦南第二天醒来后,没有在床的另一边看到白一尘。他伸手去摸身边的位置,却发现青年应该躺着的那处的床单早已凉透,证明主人早已起身多时。   时亦南眉梢一挑——以前白一尘和他做过爱后,第二天通常都不太起得来。   和白一尘分开这四年以来,他养成了极其规律的生物钟,无论前一晚睡得有多晚,第二天早上七点都能醒来。他昨晚心疼着白一尘的身体,想着青年如今瘦了那么多,过的肯定不会太好所以只做了一次,但白一尘怎么也不该醒得比他早啊。   带着些疑惑,时亦南起身进了浴室,可当他看到洗漱台上成双的牙刷,水杯,和架子上成对的毛巾后,昨夜餍足的好情绪便一下子散得一干二净,即使白一尘给他挤好了牙膏也高兴不起来。   纵使他再怎么不愿承认,这间屋子里也应该是有另一个人存在在。   他会和白一尘亲密无间地住在这栋别墅里,也许每天一起醒来,一起出门,回来还会在门玄关处拥吻——就像他当年和白一尘在一起时做的那些事一样。   时亦南缓缓下楼,一寸一寸地打量这间屋子——房子装饰的很温馨,楼梯的墙壁上都挂着色彩鲜艳的油画,一眼望过去便能让人心情透亮起来,而根据画像右下脚处的签名,时亦南可以判断这是白一尘画的画。   白一尘绘画天赋很好,这些年来时亦南并不是没有关注过白一尘的消息,只是不敢过分关注,他知道白一尘画画得了奖,如今在画圈小有名气,开了自己的画室,生活优渥,过得很好。   他走到客厅,一抬头就看到了正系着围腰在厨房熬粥的白一尘。   白一尘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这房间的每一寸角落都铺满了柔软厚重的地毯,人走在上面的一点声音也不会发出。   而那个漂亮的青年正微微侧着身体,站在厨台手持长勺缓缓搅动着锅里的热粥。清晨的暖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他细软的碎发上,长长的睫毛下垂着,掩去了那双清冷的桃花眼,那段白皙优美的脖颈被扣得好好的长袖衬衫遮住,整个人透出一股禁欲到极点的淡漠来。   时亦南却知道这个人有多美味。   他会衣衫不齐,发丝凌乱地躺在床上,淡绯色的唇瓣被啃咬得嫣红,轻蹙着眉露出一副迷乱的表情来,让人只想狠狠把他压在身下,揉碎后攥进骨子里。   四年前,这个人是完全属于他的。是他让他从青涩,一点点蜕变为现在矜贵而柔媚的模样。   可现在,似乎有个人从他身边分走了他,品尝到了这块最甜美的蛋糕,而他却一无所察。   时亦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醋意和嫉妒,遗憾白一尘现在的“男朋友”没有出现,撞到他们旧情人复合的场面。   “你醒了?”白一尘端着熬好的南瓜粥转身,就对上了站在楼梯处目光沉沉望着他的时亦南。他露了个笑,柔软的菱唇勾出淡淡的弧度,眼里像是含着水,雾蒙蒙的流转着朝男人看去,轻声说:“我熬了粥,喝一点再走吧。”   今天是周一,白一尘可不会认为时亦南这个大老板不会去上班。   时亦南“嗯”了声便走到餐桌前拉开桌椅坐下,修长的手指随意而优雅地交叠着搭在桌面上,幽深的眼眸一直望着白一尘,如同帝王注视着自己最宠爱的情人,满怀宠溺和怜爱。他五官轮廓极为深邃,长着一张英俊绝伦的脸庞,只是他不怎么爱笑,便给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   而实际上,他也确实无情。   白一尘一度怀疑他是个没有心的人。   不然为什么五年来只有他这么难过,这么痛苦?   分手以后,他每天都觉得心脏疼得快要爆炸,恨不得立即拿把刀来把它剜出胸腔,让它再也无法造孽。白一尘常常想,他那么痛苦的话,时亦南会不会也和他一样痛?   而此刻他与时亦南靠得这样近,才悲哀地发现会痛的只有他一个,时亦南永远都不会痛。 第5章   白一尘为时亦南盛了碗粥,又给他递了调羹后才在他面前坐下。   “如果很多年以后,我们又偶然会面,我将要怎样招呼你?只有含着泪,默默无言……”   白一尘捏着调羹,修长的手指白得几乎可以透光,仿佛可以看见底下缓慢流淌的血液,柔和的光线在他脸上洒下细碎的光屑,绯色的唇瓣一张一合,用希腊语念着时亦南听不懂的诗句。   时亦南笑了一下,喝了口粥问他:“这是什么诗。”   白一尘望着他,柔声回答道:“情诗。”   “怎么不用法语了?”   “因为不想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白一尘含着调羹,笑眯眯地对时亦南说道。   时亦南无奈地摇摇头,眼底一片宠溺,他余光扫过玻璃瓶里开得正艳的卡罗拉玫瑰,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束玫瑰很漂亮,男朋友送的?”   “不是,前天情人节,一个好朋友送的。”   时亦南对白一尘的解释不可置否——有哪个好朋友会在情人节送玫瑰?   白一尘瞧见他眼底的不信,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泪花,喘着气问:“你该不会以为,我有新的男朋友了吧?”   时亦南挑眉:“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没有新的男朋友。”白一尘站起身,走到时亦南面前,主动坐上他的腿,勾着他的脖颈来了个缠绵的湿吻,直到两人都有些气喘才微微松开,有些莫名的激动,说话的声音却很低,“一直都是你,一直都只有你……”   时亦南没听清他说什么:“一尘?”   白一尘笑着,牵着他的手蹬蹬地跑回了楼上,拉开那个抽屉,掏出里面的安全套和润滑剂放到时亦南手里:“你看看日期。”   时亦南虽有些不解,但还是拿着瓶盒看了起来,令他错愕的是,这些润滑剂和安全套在一年前就过期了。   “这……”   “你再跟我来。”白一尘不等时亦南说话,又拉着他手下楼,走到门玄处的衣架取下那件深灰色的大衣,递给时亦南让他穿上。   时亦南顺着白一尘的意思穿上了那件大衣,白一尘为他整理着衣袖,笑着说道:“你当年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这件衣服其实——”   蓦然间,白一尘的话顿住了,脸上的笑容一时也跟着滞住,他怔怔地拨弄着那截短了的袖子,接着把话说完:“……是你的。”   时亦南望着白一尘怔愣的表情,心头忽然密密麻麻地泛起一阵心疼,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白一尘又很快笑了起来,轻松地说道:“你又长高了一些啊,四年前的衣服你现在都穿不下了。”   时亦南握住白一尘的双手,将它紧紧地合拢在手中:“一尘,四年前——”   “嘘——”白一尘伸出手,挡在时亦南唇间,封住了他的话,“你不用解释的,我不会怪你。”   青年闭上眼睛,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搂住男人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说着:“你能回来,我就很开心了。亦南,我真的很想你……我一直都很爱你……”   时亦南手指瑟缩了一下,迟疑了片刻才抬手回抱住白一尘。   白一尘有多爱他,他是知道的。   当年就是这样,无论他做什么白一尘都不会生气,只有特别过分的时候,他才会轻轻蹙起眉,垂下长长眼睫,眼里水雾蒙蒙,唇紧紧抿起,像森林里孤寂独行的鹿,任何人看到他那副模样都舍不得让他受一点委屈。   可他从没想过,也不敢去想,他不告而别这么多年之后,白一尘还是这样爱他。   ——从未变过。   时亦南深深叹了口气,用唇摩挲着青年的侧脸,柔声哄他道:“你再去睡一会吧,晚上我接你出去吃饭,好不好,嗯?”   “好。”白一尘松开手,替他脱下外套,站在门口送他,“你快去上班吧,要迟到了。”   时亦南勾唇笑了笑,在白一尘唇上温柔地吻了吻:“宝贝,我爱你,待会见。”   白一尘微笑着目送他离开:“我也爱你,待会见。”   黑色的车子驶离车库,白一尘静静的立在原地,望着时亦南的离开的背影,唇边的笑容愈发灿烂,甚至带了股诡谲的温柔,他抬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唇瓣,自言自语喃喃道:“……原来你爱我吗?”   时亦南和他在一起时,从不吝啬对他诉说爱语,以至于他一度以为时亦南是真的爱他的。   可他又怎么会爱呢?   时亦南从他的世界完美的抽身离开,没有留念,没有不舍,没有一丝犹豫。这像是爱吗?   他不想听时亦南解释什么,他知道时亦南为什么离开,而他能离开,不就是他不爱他最大的证据吗?   所以时亦南不需要做任何解释,这一切是如此浅显易懂,让他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   白一尘蹲下身体,将头深深埋入时亦南穿过的那件深灰色大衣里,嗅着他留下的气息。   这件衣服他以前穿过。   这个城市的冬天很冷,无论他穿多少衣服都没有用,仍是会冻得鼻尖通红,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而时亦南那时总会带两件大衣,把一件穿热后再脱下来套到他身上。   那个温度有多炽热,白一尘一辈子都不会忘。它温暖了他的一生,所以在时亦南离开后,这件没了时亦南的体温的大衣才给不了他足够的温暖。   时亦南离开了这座城市,带走了一切温度,他蜷缩在这座城市的角落颤抖着熬过四个凛冽冬日,即使这件衣服不再温暖了,他还是舍不得脱下这件冰冷的大衣。如今时亦南回来了,他却再也穿不下这件衣服了。   他很冷。   他想要一点点的温暖。   明明现在已经是开春了,可时亦南偏偏恰好是他的冬天。他回来,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狂风暴雪。   白一尘回到屋子里,把大衣重新挂回衣架上,而后走到时亦南刚刚坐的位置坐下,捧起他喝空的粥碗,眼中尽是迷恋和深情,轻声喃喃着:“原来你是喜欢喝南瓜粥的。”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屋子里一片沉寂,窗外投进来的阳光越来越灿烂明亮,但白一尘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因为时亦南回来了,他的冬天回来了。   他裹挟了无数寒风碎雪,将他的心脏冻结出冰霜,硬邦邦的,连跳动的都很吃力,跟别说舒张收缩着推动血液循环全身,他像个行尸般。   白一尘难过地捂住了心口,觉得自己好像握住了一块冰。   他蹙起了眉,垂下的眼底泛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带着些委屈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回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第6章   时亦南才走后不久,白一尘鲜少有人问津的别墅又来了个客人。   白一尘打开门看见时亦南的脸时,一句“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吗”差点脱口而出,等他看清来人身上所穿的衣着后便抿住了唇,淡绯色的唇瓣缓缓挽高,勾起一个笑容。   乐栋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白一尘,他穿的很严实,淡灰色的长裤轻裹出那双笔直的双腿,雪白的衬衫穿的整整齐齐,连扣子都系到的最上一颗,浑身充满了禁欲的气息,唯有赤踩在深色地毯上的白皙脚趾和眼眸正下方那颗哭痣,为他增添了几分色情的味道。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后,乐栋忽然垂下头轻轻笑了起来,且笑声越来越大,再次抬起头时眼眶已是通红,他颤着声音问:“白一尘……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白一尘唇边的笑容加深了些,一双仿佛洇了水的眸子在望向男人的面容时满怀深情,他轻声说:“你是乐栋啊。”   然而乐栋却恨极了他这双眼睛。   这个人,以前就只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时亦南,半点深情都不肯分给别人,高兴的,难过的,生气的,他通通都要留给时亦南,而他跟着他身后这么多年,终于分到一点情绪时,他看的却还是时亦南。   “你还知道我是谁……”乐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像是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喃喃道,而后忽然拔高了声音,“你他妈还知道我是谁!”   他拽住白一尘扶在门框上的左手,使力将他扯入房内,一把拉开遮住左手腕的白色衬衫,露出下面那两道宛如驻扎在皮肉内的蜈蚣般狰狞的伤疤来。   袖口处透明的钻石纽扣因男人粗暴的动作从布料上脱落,在空中折射出一道微弱的闪光后掉落到深色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一尘……如果我不说话,你还知道我是谁吗?你的世界就真的只剩下时亦南了吗……”乐栋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痛苦,握着白一尘的手掌不断收紧,像是在以此克制被压抑到心脏深处的浓烈感情。   白一尘望着乐栋的眼睛不避不让,依旧充满了深情,他像是感受不到手腕上的痛苦,也感受不到乐栋的难过一般继续笑着,甚至抬起右手轻轻抚着乐栋的脸庞,张着淡色嘴唇柔声问道:“乐栋,你很难过吗?”   青年的手指从脸庞划过,穿过发丝轻抚着男人的脑袋,清澈透明的眼眸一眨不眨:“不要难过啦……”   乐栋挥开白一尘的手,踉跄着走到沙发上坐下,垂着脑袋摇头苦笑道:“我为什么要和一个病人说这些废话?”   白一尘也不在意乐栋说的话,弯腰从地毯上捡起那粒纽扣道:“我这件衬衫很贵的。”   乐栋立即道:“我等会给你打钱。”   白一尘笑了笑:“不用了,乐栋的话,请我吃一顿饭就好了。”   乐栋别过脑袋,不去看白一尘:“我不想请你吃饭。”   白一尘无奈地耸耸肩,也没继续说什么,转身到餐桌前继续收拾碗筷。   “他昨晚在这过夜的?”   “嗯。”   “今晚还来?”   “嗯,可能以后天天都会来。”白一尘继续应了声,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许是这样的吧。”   乐栋冷笑一声,带着些恶意故意说:“也许他没几天又走了。”   白一尘擦着餐桌动作未停,甚至没有半点停顿:“他说他很想我,他说他还爱我,这次他应该不会走了。”   “而且……他就算想要再走也没关系,他离不开我的。”白一尘从厨房端来一盘削好的苹果,插上牙签后放到乐栋面前,低头注视着手腕上那道伤疤,脸上带着病态的笑容,宛如婚礼上的宣誓一般郑重道:“……他想走,也得带我一块走。”   乐栋听着他这句说了不下三遍的话,却抬手盖住了眼睛,整个人极为疲倦往后靠着,坐了一会才坐直身体道:“那你让他下次再带你走的时候,不要用割腕了。”   白一尘插了块苹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笑着答应:“好。”   乐栋僵硬地勾勾唇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刚刚弄坏了你的衣服,今晚请你吃饭吧。”   白一尘摇摇头:“今晚不行,亦南约了我吃饭。”   乐栋身形又僵住了:“那你刚刚还说让我请你吃饭?”   白一尘摊手,表情十分无辜:“我没说是今天呀。”   乐栋哼了一声:“那就明天晚上。”   白一尘还是笑着:“好。”   乐栋听到他这话,却还是十分不高兴,骂骂咧咧地起身,嘴里嘟囔着“你以前可没这么好说话”之类的话语离开了别墅。   白一尘站在门口,挥手目送他离开,随后转身到了二楼的画室,拉开厚重的玫瑰色窗帘,让窗外明亮的光线投射进画室里,白一尘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遥遥地望着花园里开得灿艳靡丽的红玫瑰丛,忽然间就想起了时亦南第一次给他送花时的情形。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第一个情人节。   那天还是周末,他在画室里画着画,时亦南打电话来,低沉好听的声音在他耳侧荡起一阵酥麻:“想我了没?”   青年笑了笑,沾着颜料的画笔在面前的画布上勾勒出优美的线条:“想了。”   男人在电话那端笑了笑,问他:“怎么个想法?”   怎么个想法?   白一尘望着画布上时亦南的深邃俊美面庞,舔舔唇故意压低声音道:“想你现在就出现……然后狠狠地干死我……”   “宝贝,如你所愿。”   白一尘才说完那句话,时亦南就将电话挂断了。随后画室的门口传来一阵动静,白一尘转头看去,只见时亦南捧着一大捧卡罗拉玫瑰站在画室门口,将画室门落锁后,踏着夕阳半是血红,半是灿金的余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深情款款地朝他走来。   他走到他身边,半蹲下身体将花放到他手中,吻了下他的唇角道:“99朵玫瑰,花语是爱你天长地久。”   “居然送我玫瑰,这么俗啊……”白一尘捧着玫瑰,佯装挑剔地说道。   时亦南笑着,用下身顶了顶白一尘,轻舔着他的耳廓道:“那把我的宝贝送给你好不好?”   “我不才是你的宝贝吗?”   “你是小宝贝,它是大宝贝。”   ……   那天直到完全天黑,星幕低垂,他才和时亦南走出画室,那束玫瑰他也没能带走,它们散落在画室的地面上,铺成一地红毯,他和时亦南手牵着手走过这条红毯,就仿佛他们已经步入了教堂,在神父面前宣誓接吻,约定携手白头,相伴一生。   白一尘忽然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捂着嘴巴缓缓跪倒在落地窗前,透明而炽热的泪水顺着指缝滑落,狠狠地砸在地毯上,毫无声息地洇出一圈圈深色的水迹。   时亦南离开后,他一直默默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难过了,不要痛苦了,你现在忘不了时亦南,不代表以后不行。你们只在一起了四年,你每一天忘记他一点,先忘记第一天,再忘记第一个月,然后再忘记第一年……只需要四年,你就可以完全忘记这个人了。   可他没有。   他先是回忆着他们相遇的第一天,再怀念着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然后是第二个,再铭记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帧每一个画面。   时亦南离开了他五年,他不仅没有忘了他,还记得他们在一次所有时光和岁月。   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他在那短短的四年里已经将自己一生的快乐和满足都挥霍干净了,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才这样痛苦和不甘,需要在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中,迫切的、极其渴望的、卑微地乞求着才能再见上时亦南一面。   他忘不了时亦南,真的忘不了他。   无论再过多少年,他还是记得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的一切,那些东西深深镌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永不褪色。   他之所以如此痛苦,如此悲伤,是因为他无法挽留时亦南渐行渐远的背影,所以他活该待在这里,苦不堪言、卑躬屈膝地回忆着他的爱,他的时亦南。   是他不肯放手,所以他总得付出些什么代价。   只是这些代价太过昂贵,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第7章   人们常说,艺术家要么极度潇洒,在每一段感情可以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要么就极度情深,总是死于自己黑夜里无端升起的痛苦情绪之中。   白一尘自觉他不是艺术家,却是搞艺术的人,还是上述的后一种人。   他今天本来应该把堆积起来的翻译单子做一做,或是去画室看看有没有想要买画的新顾客,可他今天实在太累了,累到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想迫切地见见那个人,或是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白一尘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期间几度不稳,差点将手机摔落。   他翻动着通讯录,想要找到那个熟悉的昵称,终于翻到时,白一尘却怔怔地放下手机——他已经忘了,在他第三次自杀时曾经拨打过这个电话,不过话筒里传来的冰冷的机械女音却告诉他“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而昨晚,他和时亦南进行了最亲密的身体交流,却忘了询问他现在的手机号。   如果时亦南今晚没有回来,他是不是还要像以前那样,在这个城市独自再等上四年?   手机屏幕因长时间没有操作渐渐暗了下去,白一尘望着屏幕中灰暗的自己,刚刚哭泣时胸腔澎湃待涌的情绪忽然间都沉淀了下去,蜷缩回他的心脏深处,像一场骤然而至的暴风雨,在急促的捶打后回复宁静,继续缄默着。   白一尘沉默了几分钟,忽然间发现他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难过了。   时亦南今晚回不回来都没关系,反正他很久以前就放弃等待他回来的那个希望了。而他在死之前居然能再见时亦南一面,这就足够了。   白一尘从地上爬起,坐到画架前扯下盖住画像的白布,抬手轻轻抚着画像上的人的每一寸面庞。   半晌后闭上眼睛,轻轻凑到画布前在男人的额上印下一吻——   “今天也很想你,晚上早点回来。”   .   时亦南离开白一尘的这几年间,早已将企业间的一切事物打理完毕。家族企业就是这点不好,关系太过错综复杂,还有各种亲情牌要打。   可惜他们后来遇上的对手是时亦南——别说讲亲情,他连道理都不和你讲。   于是仅仅四年,那些犹如附骨之疽的老股东们便被时亦南收购了股份,半分情面都不给地赶出了公司,形成如今整个公司以他独大的局面。   但要做到这一切需要付出的努力和代价很大,因此这些年来时亦南整个人都如同一架工作机器般,全身心投入在他的公司上面,除了生病以外从来没有缺勤迟到过。   而今天,白秘书却发现他的老板没有生病但迟到了一个小时,不仅如此,他还要搞早退。   “给我报下下午的行程。”   白维欢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开口道:“时总,您下午3点有个会议要主持,之后还有份合同需要您过目一下……”   “推到明天吧。”时亦南没等白维欢把话说完就开口了。   白维欢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道:“啊?”   “你去希尔给我订个座位。”时亦南一边说着,一边从盒子里取出一个装裱精致的相框,小心地放到自己的办公桌上。   站在他旁边的白维欢一眼就看到了这张他曾经在时亦南的钱包里见过的,一点也不陌生的相片,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到——这是一张时亦南和另一个年轻男人的合影。   照片上的两人都穿着白色衬衫,一看就知道他们那时正处于青涩的学生时代,时亦南的手搭在那个青年的肩膀上,动作亲昵,而青年面容白皙,五官精致,抿着唇有些腼腆地笑着。   他作为一个合格的好秘书,不该问的东西从来不问,所以他不知道这照片中的青年是谁,但他不止一次见过时亦南在应酬结束后,坐在车里偶尔会摩挲着这张合影出神的模样。   白维欢跟了时亦南四年,几乎就没见他跟什么女人暧昧过,但他也从没说过他有什么喜欢的人。直到白维欢看到这张照片,才隐隐顿悟也许时亦南喜欢的是男人,可除了照片中的黑发青年,他也没见老板对其他男人有过好感。   “要情侣座吗?”白维欢记下时亦南的话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时亦南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情侣我让你定希尔干嘛?”   希尔酒店是有名的情侣圣地,白维欢当然知道,他只不过是确认一下:“好的老板,祝您约会顺利。”   “等等。”时亦南喊住要离开的白维欢,补充道,“再帮我订束卡罗拉玫瑰吧。”   白维欢记录的动作停了停,这下心中是真的有些诧异:时亦南连他母亲的生日都不会送束康乃馨,只是让他给叶婉香女士打笔钱就完事了,今天又是订情侣座又是订玫瑰的,看来他是真的很在乎这个照片中的人。   只是以前怎么从来没听时亦南提起过他呢?   白维欢又看了一眼相片中的青年,那里青年含蓄羞怯地望着镜头,而他所站的角度刚好对着青年的眼睛。那双眼睛干净透明,白维欢望着它们,蓦地就想起了他大学读的一本书,是刘鹗写的《老残游记》   书里写着那么一句话:“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   白维欢以前一直觉得这样的描写一定含有夸张的成分,这世上哪有人的眼睛真的生得这么漂亮,可是今天他第一次在白日里看清让时亦南在数个夜里凝望过的青年,他才陡然发现,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黑目若点漆,眸光似灿星,笑盈盈地盯着你看时就像把小钩子,多看一眼都会沦陷。   白维欢不敢再多看,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而时亦南在白维欢走后,就一直盯着照片中的白一尘看,那是他和白一尘在一起第一年时拍的,照片中的青年面孔上还带着几分稚嫩,眼眸和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抿着几分腼腆和羞涩,与之后他在床上的放纵和热情完全不同。   回忆起昨晚那一场令人身心餍足的情事,时亦南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此刻比他当初完全掌控公司时还要满足。   他掏出手机,翻到“小宝贝”那个昵称拨了过去。   电话刚响了两声就被接通。   “喂?”   青年慵懒好听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时亦南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小宝贝,是我。”   白一尘开着手机免提,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数字,他手上动作不停,听到时亦南沉沉的笑声后也跟着笑了起来:“亦南。”   “在做什么?”时亦南往后一靠,转了圈转椅望向身后落地窗外的景色,“又在画画了?”   “在想你啊。”   “是想我还是想你的大宝贝,嗯?”   “都有想。”白一尘诚实地回答道。   时亦南简直爱死了白一尘的这份坦诚,青年从来不掩饰他对他的深爱,即使是在两人刚在一起还放不开手脚时,青年也是满目深情,像注视着相爱了几世的挚爱般凝望着他。   和白一尘分开的这几年,他没有一天不再思念他,只是这份思念有时深有时浅。浅的时候,他会觉得时间久了,他就会忘了白一尘,然后和另一个人开始新的恋情,在老后的时光中偶尔怀念起他的初恋;而深的时候,他又恨不得马上乘坐一架飞机飞到白一尘身边,狠狠抱住他的小宝贝,和他激烈地缠吻做爱,告诉他他回来了。   但是他既没有开始新的恋情,也没有回来寻找白一尘,直到他收到这次同学聚会的邀请。   一开始他没有回来找白一尘,是不能——他还没有完全掌握公司,躲在暗处的敌人虎视眈眈,他不能分心;而到了后来,他却是不敢。   他怕再次见到白一尘后,看到的不再是他依旧深情的目光,而是满目的恨,恨他当初那样绝情地离去,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只是浅浅地打探着白一尘的消息,仅仅知道他过得不错,生活富裕而已。   一切的转机出现在他在收到这次同学聚会的邀请。   时亦南想着,要是白一尘恨他,那他与他好好道别,从此退出他的世界;如果白一尘还有一点点爱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他都会把他追回来,给他自己这一生能献出的所有爱意,给他最好的一切。   万幸的是,白一尘还爱着他。   在与白一尘对视的那一瞬间,时亦南就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白一尘还爱着他,一如既往的深情,只需一眼就能叫他满心欢喜,如饮甘饴地束手就擒。   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老师:ntr第一次警告。   白秘书:不敢吭声.jpg   时11:别胡说,我们很相爱的.jpg 第8章   时亦南在下班后,带着一捧卡罗拉玫瑰按响了白一尘别墅的门铃。   两声门铃响过后,别墅大门应声而开。白一尘站在房屋门口处,微微喘着气,一看就是从楼上快速跑下来的,他的眼眸像洇足了水光的黑色琉璃,亮晶晶地望着向他抬步走来的男人,虽然一言不发,眼中却藏尽了千言万语。   时亦南张着双臂,笑着对他说:“宝贝,不给我一个拥抱吗?”   不知为何,时亦南觉得白一尘的眸光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更明亮了一些,青年唇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猛地扑到他怀中,揽着他的脖颈主动来了一个火热的湿吻。   “这束玫瑰是送给我的吗?”白一尘靠在时亦南怀里,向搂着他腰身的男人问道。   时亦南点点头:“情人节礼物。”   白一尘笑了下,说:“情人节已经过去了。”   两人走进屋里,时亦南帮白一尘挪开餐桌上原本插着六枝玫瑰的花瓶,将他送给白一尘的这束放上去,亲亲青年的鼻尖说:“我们只要在一起,难道不是每天都是情人节吗?”   白一尘闻言,眸光微微闪了一下,他抬手覆上男人的手背,问他:“那你要和我在一起多久?”   时亦南笑着搂紧了他:“永远。”   永远在一起吗?   白一尘也笑了起来,声音轻轻地呢喃:“好啊,我相信你,你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时亦南知道白一尘是想起了他四年前那场不告而别,他摸摸青年的头发,又垂下眼帘牵起白一尘的左手,轻轻吻着青年的指尖:“不会走了。我已经把公司的大部分事物转到这边来了,或者你想去别的城市定居?无论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   白一尘微微合拢了左手的手指,说:“不用,我挺喜欢这里的,你要搬来和我一起住吗?可我这里房子有些小……”   时亦南松开了他,环视了一圈白一尘住的这间别墅,其实它和普通人家的房子比起来一点都不小,光是房屋占地面积就有300多平,更别提外面那一大块花园和空地,地段也不错,治安很好。于是他告诉白一尘:“不小,我们两个住已经够了,等下我就让我的秘书把行李带来这。”时亦南回头,抚着白一尘的侧脸,“现在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不在家里吃吗?”白一尘问他:“那去哪吃啊?”   “希尔。”   时亦南捧着他的脸,在他额上,颊边,唇角轻轻吻着:“我们重新认识好不好?”   白一尘笑了笑,没有说话,却在心底小声的回了句:不好。   如果早知道认识你,爱上你,离开你,需要耗尽我余生所有的幸福和快乐作为代价,那我一定不想认识你。   时亦南驱车载着白一尘去了希尔酒店,酒店门口站着一个专门候车带领他们去包间的侍者,他穿着黑白色的燕尾服,双腿笔直修长,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当然,白一尘觉得他之所以这样英俊,不过是因为他顶着一张属于时亦南的脸。   而希尔酒店不愧是南城上流阶层有名的情侣圣地,他们走来的一路上已经碰到了好几对牵手挽臂的情侣了,不过都是异性恋情侣,情侣中的男性顶着的也是时亦南的脸,白一尘不想看到他们挽着别的女人,也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仰头一直盯着时亦南看,目光就只能地落到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年轻侍者身上。   白一尘在心里赞叹这个侍者的素质真好,希尔酒店作为有名的情侣酒店,来这里吃饭过夜的人当然也几乎都是情侣,哪怕是像他们两个这样性别相同的男人,也不大可能是到这里来谈生意做兄弟的。   不过这个侍者从头到尾都很守本分,垂着眼睛不该看的不乱看,不该问的也不话多,只是尽职尽责地给予他们应当享受到的完美待遇。   但白一尘这样对他感觉良好的最终缘由,是因为有着时亦南脸庞的这个侍者,他垂眸敛目温顺含笑的模样别有一番味道。   白一尘望着他,忽然觉得如果能让真正的时亦南穿上这样一身衣服陪他玩一次角色扮演,说不定他还可能会有点性致,不至于对情事完全无感。   其实在知道自己患上ED时,白一尘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严重的,也不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受到了致命打击,毕竟他不需要性生活。   他爱的人都不在了,他每天伤心难过都还来不及,难不成还有心情自慰吗?   所以白一尘一直没管这件事。   可是现在时亦南回来了,白一尘就开始有点纠结了。   要知道他以前和时亦南床上姿势挺多的,他也很喜欢和时亦南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感觉,他们还要在一起很久,总不可能永远用同一个姿势,也不可能每次上床吧?   时亦南要是发现了他ED,时亦南不觉得尴尬,他都会觉得尴尬,所以白一尘就像想给自己找点乐子。   想到这里,白一尘侍者的侧脸,轻轻勾唇笑了一声,时亦南却以为他也同样认可自己的话,笑着低头看向白一尘。   然而时亦南的笑容很快就变得有些僵硬,因为他发现白一尘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为他们带路的男侍者身上。   他顺着白一尘的目光瞥了一眼那个男人,却没发现侍者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白一尘如此关注。   毕竟时亦南是不可能想到白一尘对这个年轻侍者感性趣的,在他看来,白一尘怎么不可能放着他不爱,而去喜欢一个样貌家世背景都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呢?   不过白一尘这样出神无视他,他还是有些不高兴,于是时亦南清咳两声,故意停下了脚步。   谁知道白一尘竟然继续望着那个男侍者向前走,根本就没发现他不动了,最后还是男侍者发现了时亦南的驻足才赶紧停步,恭声问他:“时先生?”   时亦南皱着眉,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男侍者。   白一尘也赶紧走回他身边,声音温柔的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时亦南先是回答了白一尘,然后睨向侍者,语气有些不耐地问道,“距离我定的房间还有多远?”   侍者很奇怪刚刚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的客人突然变脸了,还以为他是嫌路程有些远,连忙歉笑道:“不远,就在前面了,时先生。”   时亦南牵住白一尘的手,不虞道:“那我们自己过去,不用你带路了。”   侍者还没来得及说话呢,白一尘就笑了出来:“你在说什么呢,他不带我们去,一会我们怎么点菜啊?”   “好了好了,你快带我们去吧。”白一尘站出来打圆场,轻声对侍者说道。   时亦南仍是不高兴,可是白一尘都开口说话了,他当然不会拂白一尘的面子,但他点菜期间一直对侍者冷声冷语,直到侍者脸上挂着一幅担心被客人投诉的担忧表情欠身离去后,时亦南才重新露出微笑。   白一尘垂眸,长长的眼睫在眼睛下方投下一道浅灰色的阴影,他一边喝茶,一边问时亦南:“今天和我出来吃饭你不高兴吗?还是心情不好?怎么一直冷着一张脸。”   “怎么会?”时亦南马上握住白一尘搭在桌面上的左手,“我没有不高兴。”   时亦南本来还想问白一尘他刚刚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刚才又为什么要一直盯着那个侍者,结果现在白一尘这么一问,他就只顾着哄白一尘了,别的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   “你没有不高兴那就好。”白一尘抬眸笑着望向他。   “那你呢?”时亦南忍不住问白一尘,“一尘你……开心吗?”   他做的事情太过分,即使白一尘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责备埋怨他的迹象,时亦南也无法确定,白一尘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曾怨恨过他。   但是白一尘却说:“当然,从早上到现在,我们有快十个小时没有见面了。”   白一尘毫不吝啬他的爱语,望向时亦南的目光真挚又深情,诚实道:“我很想你。”   时亦南听着白一尘的话,心底早就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记得刚刚那个男侍者,他笑了起来,抓着白一尘的手轻吻着他的指尖,低声道:“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白老师释放迷惑技能:我好想你。   渣11:我也想你,可是我的宝,你为何不看我?   平平无奇男侍者:结束了吗?我怕被投诉。   ntr二号选手:不,还没有。 第9章   排除男侍者的那个意外,这顿晚餐很愉快,至少时亦南是这样觉得的。   他们用餐期间白一尘一直笑着,还喝了两杯红酒,使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这要还是在以前,时亦南是绝对不会让白一尘喝酒的,因为青年酒量浅不说,喝醉后的模样还十分诱人,他们如果在家里喝酒就算了,现在他们是在外面吃饭,时亦南不想有太多人看到白一尘这副模样。   只是两人刚刚团聚,也可以说是复合,时亦南对白一尘简直就是千依百顺,便纵容他贪了两杯。   两人一直闹到近九点才准备回家,不过在离开的前几分钟,时亦南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白天他让白维欢推到明天再看的那份合约的事,应该是下属发现了什么紧急的问题,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电话过来,于是时亦南让白一尘去露台处看着夜景等一会他。   白一尘笑着答应了。   可是在时亦南走到别处接电话的后,他就从露台那里溜走了,去卫生间附近的吸烟区区域抽烟,因为他的烟瘾犯了。   在时亦南走后,他沾上了烟,成了瘾,并且一时半会还戒不掉。   白一尘知道这不是个健康的好习惯,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在时亦南最开始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他为了转移心理上的痛苦几乎什么都做过,他都自杀过了,抽烟酗酒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这件事之所以要避着时亦南,是因为时亦南讨厌抽烟的人,准确的来说,时亦南是厌恶一切无法自控的人。   他自己理智自制,对自己要求严格,就非得要求别人也跟着这样,所以他的朋友向来很少,但这也给了他足够登上高位的资本。   白一尘现在想来都觉得,时亦南当初会喜欢上他完全是个意外,不过也有可能是他长得太好看,天生喜欢男人的时亦南抵挡不住他的美色吧?   肯定是这样的。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美貌的人世间多得是,人处的位置越高,所见美景就越多,时亦南回头啃他这颗老草,大概只是因为他幸运的恰好是时亦南的初恋。   初恋总是男人过不去的一道坎。   时亦南也是他的初恋。   白一尘点了一根细白的云烟,靠在墙边轻轻吸了一口,仰头呼出雪白的烟雾,想到时亦南为什么会喜欢上他的可能后在迷蒙的白色中嗤嗤发笑,状似桃花的眼睛微微眯起,里头瞳光滟滟,像是春日被落花打乱的一池静水。   崔商之就是这一池被打乱的静水。   吸烟区就在设置在男卫生间的外头,经常会有几个男的站着这里解解烟瘾,只要进卫生间就会路过这个区域,浓烈刺鼻的烟味经常呛得人眼眶酸胀喉咙发痒。   崔商之不抽烟,也不爱闻烟味,所以他是皱着眉憋着气进卫生间的。   希尔酒店哪都好,就是这个吸烟区设置的区域有点脑残,崔商之一开始是不打算来这里吃饭的,但是他女朋友非要来这,他不能不陪。   南城这边忽然有家公司从华城转移过来了,那之后郁氏一家独大的垄断情况有了些改善,可照样压得他们这些比郁氏次一层的家族难以喘息,他妈就压着他赶紧取个能够帮助他们崔家的女人进门,其实也就是联姻。   为了这事,崔商之只能和他以前那些莺莺燕燕断得干干净净,已经吃素好几个月了。   不过这不是让他觉得最煎熬的,煎熬的是他明明不喜欢那个女人,他现在的女朋友,也还是得装出一副爱了的模样去哄她。   崔商之心情烦躁地离开卫生间,在路过吸烟区的时候下意识地皱眉,却被余光中的一道人影抓住了视线。   他顺着人影看去,就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那里吸烟。   青年身长玉立,脸庞光洁白皙,仅在右眼下方有颗小小的黑痣,修长的手指间夹着根烟,在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抬眸睨了他一眼,眸光如临去秋波,崔商之望着他,不由朝他的方向迈近了几步。   青年的目光随之落在他的身上,须臾,青年扯唇对他笑了一下。   崔商之第一次在烟雾中没有屏息,刺辣的烟味钻进他鼻尖,伴随着淡淡的酒气,他这才发现青年喝过酒,他颊上的两团粉就是最好的证据。   “先生,你……”崔商之忍不住开口,却不知道如何与青年搭讪,竟说出了句很老套的词,“……你看上去很眼熟。”   说完这句话,崔商之都被自己给尴尬到了,谁知青年听了他的话后忽地笑了起来,对他说:“你也是。”   不过青年说完这句话就摁灭烟走了,崔商之怔怔地追上去,却在半路被女朋友截住,等到他走到酒店外面时,青年身上的酒气和烟味都散得一干二净了。   时亦南接完电话后来找白一尘,没看到他在露台那好好待着,见他在大厅里晃荡,目光梭巡着来来往往的男侍者,时亦南看着,刚刚被遗忘的事又再次浮上心头——他觉得,白一尘就是在找那个给他们引路的男侍者。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从背后突然抱住白一尘,吓得白一尘猛地转身看向他。   怀里的身体柔韧细瘦,抱着非常舒适。时亦南本来以为白一尘在看清来人是他后就会放松下来,仍由他抱着,所以他唇角弯着,正欲问白一尘有没有被他吓到,谁知白一尘看到他的脸后依旧睁大眼睛挣扎着,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   时亦南愣住,下意识地松开双臂,白一尘就马上从他怀中跑了出去,急促地喘息着。   时亦南有些疑惑地喊他:“……一尘?”   “你吓死我了……”白一尘垂眸长舒一口气,再抬眼时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深情。   不过他马上就皱起了眉,冷着脸说:“你这样突然出现,很吓人。”   他的表情让时亦南觉得他刚刚真的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但白一尘又很快走过来对他说:“下次别再这样吓我了。”   “嗯,不会了。”   时亦南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之后也没再提这件事了。   可上车之后,他反复回想着这一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而且在回想中,他发现他似乎在白一尘身上闻到了烟味,只是白一尘离开他怀抱的速度太快,所以他当时没有注意到,但时亦南并没有多在这件事上疑惑,因为白一尘不会抽烟,他身上的烟味应该是在哪里蹭到的吧。   被这样一番耽误,等到时亦南的车在别墅前停下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白一尘靠坐在副驾驶位上,望着站在自己别墅门口前的陌生男人,问时亦南:“那是谁?”   时亦南朝那边瞟了一眼,便下车为白一尘开车门,告诉他:“哦,那是我的秘书,白维欢。”   白一尘笑道:“他也姓白啊。”   时亦南勾唇说:“嗯,我看他和你一个姓才把他留下来的。”   “是吗。”白一尘闻言,眼底对门前那个男人的兴味更深,可惜在灰暗的夜色中,时亦南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白维欢本来在加班,结果时亦南一条短信发来,让他赶紧替他收拾酒店的行李送到桦西区的一间别墅那里,还强调要快,要迅速。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扔下工作急匆匆地就赶来这按了半天门铃,也没见主人出来替他开门,而打给时亦南又是关机,白维欢这下总算是明白自己被老板坑了,孤零零地在夜晚的寒风中等了一个多小时。   等白一尘和时亦南回来时,他嘴唇已经在夜风中被冻得有些发紫了。   时亦南见到白维欢这副模样,心中也有些愧疚,接过白维欢递来的行李说:“抱歉,财务部那边忽然打来一个电话,所以我没想到我和一尘会回来的这么晚。”   白维欢听到时亦南这话立刻感动得不行,他跟了时亦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时亦南对他露出了一丢丢愧疚的眼神。   “白秘书,你看上去很冷,不如进屋坐一会吧?” 第10章   这声音让白维欢愣了一下,他朝着声源处望去,只见晦暗的银色路灯中,面容精致的青年弯着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跟他说着话,眼瞳下方那颗黑色的哭痣衬着他微红的面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见过这张脸,且不止一次。   今天下午还在时亦南的桌上见到过呢。   可是没有一次是这样真实地接近对方,白维欢怔愣片刻,连连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帮忙把行李放好后就该回去了。”   “不耽误你时间的,你们可以先进去把行李放了,等会再让亦南送你出来。”白一尘打开了房门,温暖的光线从门口逐渐蔓延到白维欢脚下,青年温柔的声音带着股惑人的意味,让白维欢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进了屋子。   等白维欢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了,左手边还坐着的时亦南,而白一尘则在厨房为他们煮热茶。   白维欢打量了一圈屋子,问时亦南:“时总……你们?”   “他就是我爱人,白一尘。”时亦南为白维欢简短地介绍了下白一尘就马上赶人,“这里是一尘的家,以后我就在这边住下了。喝完茶你就赶紧走吧。”   “好。”白维欢应道,他斟酌着用词,“你们这是……和好了?”   时亦南“嗯”了一声,面上的冷硬在望见白一尘端着茶盘出来的身影时却陡然化开,重新凝成满满的宠溺,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青年身边想要接过茶盘,“我来端。”   青年侧了侧身,不让他碰那盘子:“茶有点烫,你还是回去坐着吧。”   得了青年的关心,时亦南脸上的笑容越发不忍直视,若不是时机不太对,白维欢都想掏出手机拍几张照片偷偷收藏。   下一刻,青年却走到他的面前倒出一杯热茶递给他:“这是姜茶,可以暖身的。白秘书,你喝一杯再走吧。”   白维欢透过茶杯蒸腾出的茫茫雾气对上青年的眼眸后,下一瞬却猛地低了下来,不敢再与青年对视,低声答谢道:“谢谢。”   说着,他便伸手去接青年手中的姜茶。然而因为他没有抬头去看,胡乱中他竟然摸到了青年的手指,青年的手指非常凉,和滚烫茶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心脏仿佛停滞了几秒。   “小心烫。”白一尘提醒他。   白维欢默不作声,握住杯壁接过茶,只是在温暖的热意中,刚刚不小心碰到的青年指尖的温度,缓缓凉进了他的心底。   时亦南没有发现他们两人的小动作,他只是有些不满白一尘的注意力竟然不在自己身上,今晚这样的事发生太多次了,便扯扯白一尘的衣角道:“我也冷。”   白一尘好笑地看了眼他身上穿的严严实实的呢子大衣,没有给他倒姜茶,而是递过来一杯热牛奶:“那你喝点牛奶吧,助眠。”   时亦南手里端着牛奶,眼睛却瞪着白维欢手里的姜茶——白一尘这壶姜茶一杯都不给他碰,那难道这姜茶全是煮给白维欢喝的吗?   自己顶头上司盯着他看,上司爱人的目光也隐隐落在自己的身上,白维欢被他们两人看得受不了了,三两口把姜茶喝尽,马上出声道别:“时总,白先生,我工作还没做完,先回去了……再见。”   “诶等等——”   但白一尘却追了上去,喊住已经走到门口白维欢,从门边的衣架子上取下时亦南穿不下的呢子大衣,温柔地笑着和白维欢说:“晚上冷,你多穿点,这是亦南的衣服……”   白维欢这下就是再迟钝,他也察觉到白一尘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了,他瞧了眼沙发那边已经站起来脸色黑得可怕的时亦南,不等白一尘把话说完就拒绝道:“不用了!我车就在外面,到车上就不冷了。”   白一尘抱着衣服在门口怔住,望着白维欢离开的背影发呆。   时亦南走了过来,半强硬地揽过他的腰,声音很轻:“怎么了,一尘?你以前见过白秘书吗?怎么这么关心他?”白一尘对白维欢的关注确实不太正常,但时亦南却以为白一尘是在与他身边的人处好关系,毕竟他与白一尘分开了这么久,白一尘若是想从他身边的人了解一下他这几年的状况倒也没什么,只是青年对旁人那么好,他有些吃醋。   “当然没见过。”白一尘叹了口气,把衣服重新挂好,“但是这衣服你也穿不下了,外面这么冷,给他挡挡风也不错啊……”   时亦南眯起眼睛,揽着白一尘的腰身将他拖到沙发那边轻轻吻着,含糊着声音说:“不给,这是我的衣服,就是放到发烂也不给他。”   白一尘没再说话,他稍微动了动调整了姿势,抬手揽上男人的脖颈,张唇配合着他的唇舌更加深入,就在快要擦枪走火的一瞬,白一尘蹙着眉避开了时亦南的吻:“等等……”   “怎么了?”时亦南喘着粗气,声音里带了些欲求不满的沙哑。   “我今天走的急,画还没有遮呢……”   白一尘舔着湿软的唇瓣,半截猩红舌尖在时亦南眼前一闪而过,他眸光更暗,低下头继续吻着青年的白皙如玉的脖颈:“那有什么的?明天再遮吧……”   白一尘推开时亦南,坚定道:“不行,你到房间里等我。”   时亦南皱着眉,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一尘讨好似的上前亲了亲他唇角:“你先回去等我,等会我用嘴帮你,好不好?”   时亦南挑眉,拍拍他的屁股说:“不用了,快点去遮画吧。”   白一尘笑了起来,亲着他的下巴说:“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再撩我就不给你去了。”   白一尘闻言赶紧扶着楼梯跑上二楼,时亦南跟在他身后慢慢向前走着。等到他走到画室门口时,刚好看见被白一尘遮了半边的画布,从画中人的衣着来看,依稀可以辨认出他画的是个男人。   白一尘听到动静,转身看着时亦南,加快速度遮上了画,随后小跑着跳到男人身上亲了他脸颊一口:“好了!”   时亦南抱住他:“我又不会跑,你跳什么?小心摔了……”   两人缠绵了半宿。   只是这次白一尘依然没让时亦南开灯。   他昨晚一晚没睡,白天也没休息过,而刚刚又进行了一场极耗费体力的运动,此时终于有了几丝困意。但随着困意攀上他身体的,还有几分寒意。   白一尘颤了下,将被子掖得更紧了。   时亦南察觉到他的动作,便把他搂入怀中,问道:“你很冷吗?”   “有点。”白一尘叹了口气,“被子有些薄,没想到都过开春了还是这么冷。”   “要不要去加床被子?”时亦南说着,就欲掀被起身去开灯。   白一尘拦住他说:“唉,算了,明天再加吧。你一动冷气又钻进来了。”   时亦南握住他冰凉的手指,皱眉道:“你身体太弱了,就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吗?”   白一尘回搂住他,脸贴在男人炽热的胸膛上,满足地喟叹一声:“我在等你来照顾我呀……”   时亦南沉默了下,随后抬手轻轻抚着青年的脑袋:“对不起。”   回应他的,只有青年细细地呼吸声。   时亦南低头一看,只见他温顺地靠在自己胸前,嘴唇微微张着,吐出小口小口温热的气息,看上去已经睡着了。时亦南忍不住拨开了他额上的碎发,在青年额前轻轻落下一吻——   “晚安,我爱你。”   那天晚上白一尘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他和时亦南第一次接吻时的情景。   那是个秋天,天上还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他和时亦南在同一把伞下,在学校的花篱旁轻轻吻着,带着几分怕别人发现的紧张和情到浓时极致的甜蜜与难耐。   白一尘此时梦到,不由再次感叹也只有在梦里,才能继续回味他们之间早已被痛楚取代了的美好与情深,就像他们现在睡在同一张床上,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连灵魂都严丝合缝嵌入彼此的地步,却还是像隔了一整个宇宙那样遥远。   就这样,时亦南在白一尘的别墅里住了下来。   白一尘每天醒得都比时亦南早,一醒来就到楼下为男人准备早餐。时亦南说过他好几次,让他不要起那么早,在床上多睡一会,但白一尘每次都是笑着摇头:“睡不着,躺久了人就懒了,就不想工作了。”   时亦南皱着眉问他:“你工作很忙吗?”   “不忙,可是我喜欢啊。”白一尘笑着,“现在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我以前和你说过的。”   他们分开的太久了,时亦南记得他们的一些事,也忘了很多事,听见白一尘这么说,他也只是说:“不要累到自己。”   白一尘点着头答应,起身端了杯牛奶放到时亦南面前,告诉他:“明天下午我有事,你不用回来接我吃饭了。”   时亦南有些诧异,他和白一尘住在一起快一周了,白一尘虽然有工作,但他除了去画室工作的时间外,基本都是待在家里画画或者翻译文稿几乎从不出门,结果白一尘忽然告诉他,他明天要出门,还不回来吃饭。   时亦南下意识地问他:“你要去哪?回来的时候需要我去接你吗?” 第11章   “不用了。”白一尘笑了下,告诉他,“我只是去见个朋友,很快就回来,你别吃醋。”   “谁吃醋了?我这不在喝牛奶吗?”时亦南抬手,将白一尘扯到自己腿上,咬他的耳垂,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以前就爱给我喝牛奶,把我养这么壮实你有什么小阴谋?嗯?”   白一尘哭笑不得,扭着头躲避男人作乱的唇舌:“哪有什么阴谋,牛奶对你身体好,我怕你生病。”   时亦南身体很好,浑身肌肉饱满结实,经常弄得白一尘在床上连声求饶。然而再强壮的人也不是铁打的,是血肉做的,也会生病受伤。时亦南大学时病过一次,还病得特别严重,白一尘日夜不休地守在他病床前照顾了他一个月,自那以后他就每天给他带杯牛奶,说来也怪,时亦南从那之后就很少再生病了。   “对身体好你也只给我喝,自己不喝。”时亦南捏了捏青年的鼻头,松开时只见那处红红的,衬着他像是洇足了水光的黑色眼珠,显得整个人极为无辜,像是被狼群逼至绝境的小鹿一般可怜。   白一尘蹙着眉,吸了吸鼻子:“牛奶太腥了,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时亦南笑着骂他:“像只猫儿一样娇气。”   白一尘仰着头,漂亮的眼睛里水光熠熠,凑上前去亲吻男人的下颌:“那你养我啊。”   “好,养一辈子。”   时亦南答应了,白一尘笑得也更开心了。   第二天下午,白一尘去夏起的心理诊所进行每月一次的复查。   “下午好,夏医生。”   “下午好。”   夏起抬起头,望着已经走到沙发前坐下的青年笑着说道。他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专门记录白一尘病状的本子,打开用笔在上面写着,同时开口问他:“今天心情很好吗?”   白一尘没有立刻回答夏起的问题,他躺在柔软的沙发上,眼睛却盯着窗外明亮的花园,直到眼睛有些发干发涩他才眨眨眼睛,轻轻“嗯”了一声:“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   夏起问他:“能和我说说为什么吗?”   白一尘笑了起来,长长的眼睫微微颤着,声音又轻又柔:“他回来了。”   夏起听到这里,记录的笔顿了顿,沉吟了一会柔声问:“你确定……是你男朋友吗?”   其实这样问并不太好,但是白一尘在一年前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他经常会看到本不该出现的人在他面前,他给他开了药这样的情况才好了些。   夏起现在问起这个,只是想确认白一尘的病情是不是又严重了。   “是啊,就是他。”白一尘说,“他还是那么好看,我夜晚白天都盯着他,怎么都看不够。他对我很好,他还说他想我了,他爱我,想和我永远在一起。”   “你们复合了?”   “嗯。”   这个结果有些出乎夏起的意料,但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的,即使他认为白一尘不适合和时亦南继续在一起了,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你最近的心情——”夏起在纸上记着东西,正想问白一尘最近心情有没有得到改善。   他笔尖擦过白纸时发出了些轻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很轻,却不能让白一尘再维持心中的平静,相反白一尘听着心头却莫名腾起一股火焰和烦躁来,他脸上的笑容没了,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打断夏起的话:“但我觉得他在骗我。”   夏起笔尖倏然顿住,抬头看向白一尘,夏起看着他的眼神,轻声说:“怎么会呢?”   “是真的……”白一尘坐起身来,手指插入发间,“夏医生……我已经认不出他了,万一……万一他是假的呢?是有个很像他的人来骗我怎么办?其实他根本就没回来……”   夏起不再写东西了,他声音轻柔,带着些安慰的意味:“不会的,怎么会认错呢?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来骗你的,就算你觉得你认错了,也不可能人人都认错吧?总会有人提醒你的,别担心。”   白一尘垂下头,有些难过地说:“我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些话,我想要他亲口对我说。”他捂着心口,只觉得那里一阵阵的窒痛,痛得他控制不住地流泪,“夏医生,我好难过……”   夏起见他哭了,眼睛微微睁大赶紧走到他身边,抽纸给他擦眼泪。   白一尘还在流泪,他缩起腿,环抱着自己:“他忘记了很多东西,我感觉他是假的。”   夏起说:“人的记忆是有限的,他不可能完全记得以前所有的事。”   “可是我记得!”白一尘猛然拔高了声音,抬手揪住夏起的衣摆,眼睛睁得极大,身体颤栗着,连带声音也变得颤巍巍起来,“我把那些事都记下来了!经常去看!我能记得他为什么不可以!”   “我真的记得!他却不记得了!”   夏起还没说话,白一尘的声音又忽然矮了下去,眼眸像是燃尽的火烛,一瞬间就黯淡了下来,失去了所有光彩,语无伦次道:“……我、我好像也有些事忘了,可我是很认真地在记……所以他是在报复我吗?”   夏起看着他,忍不住皱起眉:“上次那些药,你都吃完了吗?”   “没有……”白一尘还在抽噎着,他哭得很惨,一下一下小声抽着气。   “别吃了,我给你换一种药。”夏起倒了杯蜂蜜水,递给白一尘,“他不是在报复你,他一定也很爱你,对自己自信一点。”   白一尘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他惶惶地抬头,望向夏起时眼底却又多了几分脆弱和委屈:“我怕把你们认错……”   夏起知道他看的是另一个人,他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还是带着柔和的笑意:“你可以送给他一件礼物,胸针、袖钉、领夹都行,让他带着,这样你就不会认错他了。”   “夏医生,还是你有办法。”白一尘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笑,他渐渐松开了紧攥着夏起衣摆的手指,如同被抽了灵魂一般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继续望着窗外的花园。   春天刚至,花园里根本就没什么花,就连一年四季常绿的树上苍翠的绿叶也被冬寒夜雨折磨得只剩下黯淡的枯灰,宣告着冬天还未完全离开,但即便如此,阳光还是十分灿烂。   只是那些明亮,那些炽热似乎一点也照不进白一尘的眼睛,那里面是一片冷寂和荒芜。   就像盘旋在这座城市迟迟不肯离去的冬天。   时亦南回到别墅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   他刚打开屋里的灯,就被站在客厅里的白一尘吓了一跳。   白一尘端着一杯水,脸色苍白,额角还渗着冷汗,仅穿着一件薄薄的酒红色丝绸睡袍,露出白皙的胸膛,赤裸着双脚,如同鬼魅一般站在客厅靠近楼梯那处。   他瞧见时亦南回来了,脸色便绽出个笑容来,只是没有说话,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屋子里没开空调,在夜里还是有些冷的。   时亦南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后就赶紧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到白一尘身上,握着他冰凉手道:“你怎么还没睡?穿得还这么少?”   白一尘声音轻飘飘的:“你回来啦……”   时亦南道:“嗯。”   白一尘昨天告诉说他有事,他今天便就此机会去了个不好推脱的酒会,谁知那几位老板越喝越高,他也不好离开,这一耽误就直接到了十一点才散伙,结果一回来就发现白一尘还没睡觉。   “我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吗?我今天回来的会比较晚,你先睡就好。”时亦南抬手,摸了摸白一尘的头发,又为青年擦着额角的冷汗,微微皱眉道,“你怎么这么晚还在楼下,还出了这么多汗?”   白一尘笑了笑,嘴唇发白,摊开手掌说:“哦,我身体不太好嘛,医生给我开了些保健药,我是下来吃药的。”   青年这么一说,时亦南才发现他垂在身旁的左手里攥着几粒药片——是白色的,大小不一,在青年有些粉的手掌中竟有些可爱。   时亦南低下头,在白一尘额角吻了吻:“那就快吃吧,然后赶紧去休息,我洗个澡就陪你睡觉。”   “嗯。”白一尘应了一声,随后就低下了头,宛如鸦羽般纤黑的长睫掩去他眼底的所有情绪。   时亦南对他笑了笑,随后便扯开领带脱下外衣,推着青年道:“快吃,然后你先上楼,我在后面给你关灯。”   “你今天是不是喝酒了?”白一尘没有立刻把那药吃下去,而是忽然抬起头望着时亦南。   时亦南笑着把双手举了起来,投降道:“嗯。就喝了几杯,没敢多喝。”   白一尘听到他的解释,抿了抿唇角,看上去有些不太高兴:“酒喝多了对肝不好。”   “是是是,我的小祖宗。”时亦南将双手放下来,把搭在白一尘肩上将大衣收拢了些,又吻了吻青年的鼻尖,“我以后都不敢喝这么多了。”   白一尘听到他这话,忽然笑了起来,弯弯的桃花眼中盛满了室内暖色的灯光:“要不你也吃点这个保健药吧?” 第12章   青年说着,将握着白色药片的那只手抬到时亦南面前,语气里带着期待:“医生给我开的,你今天喝了酒,就吃几粒吧,对身体好。”   夜色中,青年脸色苍白,笑容有些诡谲,时亦南望着他微微怔住,明知道这药他没必要吃,但还是顺着白一尘的意思接过他手中的药片吞进嘴里。   药片外面没有裹着糖衣,但是在嘴里入口即化,竟然有些甜,他喝了口白一尘递到嘴边的水,将药片咽下去后说道:“是药三分毒,即使是保健药也是这样的,你也要少吃点。我过几天让白维欢订些药材来给你做药膳,以后就不要吃这些药了。”   “你还会做药膳?”白一尘望着时亦南吞药时滑动的喉结,眼神幽暗,“那你还让我天天给你做饭?”   察觉到青年语气中的不高兴,时亦南上前揽住他的腰抱着他在原地转了半圈,咬他的耳垂避重就轻道:“这不是你不在身边嘛,我不能饿死啊。”   白一尘轻轻“哦”了一声,没有计较,而是问他:“药好吃吗?”   这个问题很奇怪,哪有人会问药好不好吃的?   不过时亦南回味了下药片在嘴里化开后淡淡的甜味,如实回答说:“有点甜。我把你的药吃了,你要不要重新去拿几粒?”   白一尘将唇压在时亦南刚刚碰过的地方,将水杯里的水喝尽,随后舔了舔湿润的双唇,说道:“不用了,你回来我就不难受了。”   时亦南望着青年湿软的双唇,忍不住覆了上去舔去上面的水迹:“行,那你快去睡觉吧。”   “嗯。”白一尘笑了一下,回搂住男人的腰,情真意切地笑了起来,脑海中回荡的全部都是下午夏起把药交给他时说的话——   “这个药有些副作用,头几次吃会比较难受,尤其是第一次,你晚上睡觉之前再吃吧,睡着了可能就感受不到了,等到药效建立起来后也就没那么难受了。这几天你就吃点清淡的吧。”   夏起给他开的药从来都是最好的。   毕竟是他的药让他安安稳稳地活了那么多年。   于是睡到半夜,时亦南就吐了。   他从床上奋力爬起,踉跄着冲到浴室将这一天里尚未消化殆尽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   他一醒,白一尘也跟着醒了,他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时亦南吐,等时亦南再也吐不出什么后才担忧地跟到他身边,为他递纸送水,声音里满是焦急:“怎么忽然吐了,你是不是今晚吃错什么东西了?”   时亦南用纸擦了擦嘴,到洗手台处漱了漱口,等耳中的鸣声稍微小些后,皱着眉哑声说:“嗯……有可能是晚上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时亦南以为他说的话吐字清晰,但他的声音即使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也很小声,需要凝神细听才能听清楚。   白一尘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背上,轻声说:“我很担心你。”   时亦南停顿了好一会,才能在乱成一片混沌的思维中消化听懂白一尘刚刚和他说的话,从而组织语言。   他知道白一尘为什么这么担心他,他身体一向健康,向来很少生病,但一病通常都是大病,而大学时那一次差点要了他的命的肺炎,也让白一尘丢了半条命——为了照顾他,白一尘日夜不停的死守在他床边照顾他,结果他后来好了,他就病倒了。   时亦南掬了把冷水浇到脸上,又晃了晃头才变得清醒一些,他转过身回抱住青年,在他发间吻了吻,说:“我没事,明天就好了,我再在厕所呆一会,你别管我了,快去睡觉吧。”   白一尘靠在时亦南怀里,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但实际上白一尘的“担心”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时亦南到了第二天还是没好,他几乎吐了整整一晚上,吐到后面只能呕出些淡黄色的酸水来,头发全部被冷汗打湿,只能虚弱地趴在马桶上,直到天际破晓时才回到床上躺下。   白一尘端了个小软凳坐在床边,帮时亦南掖了掖被角,不让一点冷风吹进去,又拿了根棉签沾了点温开水涂在他干裂的嘴唇上,随后握住时亦南的宽厚的手掌,眼眶通红,颤声道:“对不起……”   时亦南听到他的道歉忍不住笑了一下:“你道什么歉,是我自己吃错东西了,还让你一晚上没睡好。”   白一尘摇摇头,眼中迅速漫上水雾:“你的手比我还凉。”说完这句话,白一尘就迅速起身道柜子里翻出了暖手宝,充好电后塞到时亦南怀中,“我去给你煮点粥,等你醒来吃。”   时亦南闻言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吐了一晚上他就是再健壮,此刻也虚得像是个病重将死的人,刚刚和白一尘说的那几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没法再吐出一个字了。   白一尘等他呼吸放缓之后才下楼。   他扶着楼梯的扶手,像是踩着刀尖火刃一样极其艰难,等走到厨房后便迅速洗米开灶火,直到将淡黄色的小米熬煮得熟烂后才关火,待他再抬起头时,便从橱窗的玻璃上看到了泪流满面的自己。   “对不起……”白一尘望着那个满脸泪痕的自己,往后退了几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停地道歉,抱着胳膊缓缓地蹲下身体。   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白一尘从地上猛然起身,虽然眼前阵阵发黑,但他还是踉踉跄跄地往厨房外走着,被沙发椅绊倒后便在地上跪在向前爬动,一直爬到药柜前才停下。   他望着药柜里一瓶瓶被撕了标签的药瓶,找到他昨天给时亦南吃的那瓶后将它取出,在手上倒出一大把,塞到嘴里木然地嚼着,嚼得粉碎,然后艰难地咽了下去。   残余的药渣覆在舌面和唇齿间,苦得让人想吐。   这个药明明那么苦,可昨晚时亦南昨晚却告诉他这个药是甜的。白一尘怔怔地想。   那些药片被嚼碎咽下去的时候划得他喉咙生疼,就像咽下了一大把沙子。而嘴里的苦味还没散去,白一尘就觉得喉头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意,他的胃像被人用力狠狠捏了一把,挤得胃里的东西都从食管倒流而出,于是他捂着嘴巴又迅速跑回厨房,趴在水槽上方发出痛苦的干呕声,弯腰吐出刚刚咽下还没来得及消化的药片碎渣。   那些药渣和淡黄色的胃液混杂在一起,显得异常恶心,白一尘闻着胃液散发出的酸味愈发想吐,他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耳朵里也在嗡嗡作响。   他害怕地闭上眼睛,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那种痛苦再次袭来。   昨晚时亦南一夜未睡,他也没有闭过眼睛,他的身体极度疲倦,跳得极快的心脏有种即将猝死的征兆,在叫嚣着让他赶紧去睡觉,但白一尘却觉他的精神无比亢奋。   因为他发现,原来时亦南昨晚是这样难受的。   白一尘没有睁开眼睛,冷汗沾湿的几绺发丝贴在他脸上,他打开水龙头漱了口,把水槽里的药物残渣全部冲下去后才睁开眼睛。   随后望着橱窗玻璃上的自己倒影纵声大笑。   ——时亦南终于和他一样难受和痛苦了。   这一刻,白一尘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这还要更好的事了。   时亦南身体特别好,白一尘中午把他叫起来喝了碗粥,等到了下午他就又生龙活虎起来了。   反倒是白一尘在厕所又吐又呕,像他昨晚那样,恹恹地回到床上后没一会就开始发烧,脸色潮红得不正常,时亦南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应,走过去摸青年的额头,发现他烧得厉害。   时亦南以为这是因为白一尘昨晚照顾他才病倒的,于是他连忙抱着人进了车,把他送去医院打针。   但就算进医院挂了急诊,也不能立刻缓解青年身上的痛苦,得先量体温再验血医生才能开药。   时亦南让白一尘靠着他的肩膀,在医院的长椅上等待化验单,白一尘炽热的吐息打在他颈间,时刻提醒着时亦南青年此时病得有多严重。他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再生病了,按照他病一次白一尘就跟着病的样子来看,再来几次青年的身体就真得垮了。   医生量了体温是38度多,不是很高,可能是昨晚受了凉,其实吃点药捂一捂就能好了,但时亦南其实更倾向于让白一尘打吊针——这样见效快,白一尘也能少受点罪。   可是白一尘却说:“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拿点药就行了,反正烧得也不是很厉害。”   “怎么不厉害了?”时亦南皱着眉说,“你要是不想吊水,那我们就打一针屁股针?”   “不打,我怕疼。”白一尘把头一偏,望着地面,非常不合作的说道。   “一尘……”时亦南还想劝他。   “我们回去吧,好不好?”白一尘倏地抬起头望着时亦南,哀求似的说道,“我真的怕疼,而且我不喜欢医院。”   时亦南想起了白一尘以前打吊针时的惨状。   白一尘血管细,虽然皮肤很白,能清楚地看到蛰伏在皮下的一根根静脉,但他的血管实在是太细了。不管请技术多娴熟的护士来为他扎针,都总会扎错那么一两次,拔针后没有他看着也不会好好地按伤口,几乎每一次吊完水后手背上都是骇人的一片青紫,看得时亦南心里揪着似的疼。   时亦南最终选择退步:“那如果晚上你还烧,我们就出来打针。”   白一尘乖乖地答应:“好。”   “那我们回家吧。”时亦南在他额上吻了吻,扶着他上车,又为他系好安全带。   白一尘看了一眼把自己当成重度病患照顾好后才坐上驾驶座的男人,侧了侧身体,和他道:“亦南,你对我真好。”   时亦南笑着看向他:“我当然会对你好的。”   “嗯。”白一尘轻轻应了一声,随后转过头望着车窗上反射出的属于时亦南的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13章   白一尘病好后,他们放开了羞耻在别墅里没皮没脸的缠绵了几天。   这周周六的时候,放晴了没多久的天空今天又阴了下来,簌簌地往下洒着雨。   白一尘已经一连好几天没去画室了,但画室有人在为他打理,所以也没什么大事发生,但今天他必须得去画室看一看了。   白一尘拉开窗帘看了眼外边的天,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把蓝白格子的折叠雨伞,这是他们还在读大学时时亦南送他的。   这把伞很旧了,即使白一尘每次用过后都会细心的晾干,好好地收起放进柜子里,但雨伞银白色的金属柄已经弯了,收放时也会发出吱吱的响声,伞骨上还有几处生锈的地方,染黄了伞布上雪白湛蓝的方块。   为了不让它这么早地报废,离开他的人生,白一尘曾经走遍整座南城,最才在城郊一家店里找到和它一模一样的一把伞。   那家店不是伞店,只是一家普通的咖啡屋。   他进到那家店时,是时亦南离开他的第二年,也是他刚出院的第二天。   第一次自杀,他是吃安眠药。   那时时亦南还没换手机号,自杀的那天晚上他给时亦南打了很多通电话,也发了很多条短信,但就像石沉大海一般——时亦南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时亦南走后,他每天早晨和傍晚都护在出租屋的楼下,在时亦南每天上班回家的路上走上一遍又一遍,贪婪而可悲地望着每一个行人的面孔,期望看到时亦南那张熟悉的脸庞;夜里他也不不敢入眠,总是开着窗帘,一有动静便马上冲到窗边,透过被他擦得锃亮的玻璃看看是不是时亦南回来了。   直到楼道里每个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最后和黑夜融为死寂后,他才会茫然地坐到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把屋里时亦南残余的气息吸入肺腔,欺骗自己也许他明天就回来了。   两个月后,乐栋踹开了他的房门将他拖去了医院。   那之后的记忆他一直是模糊的,只是隐约记得他当时反抗地厉害,被医生打了一针奶白色的丙泊酚后才安静下来。   医生给他开了一些缓解精神衰弱的药,他夜里睡不好,所以医生还给他开了一瓶安眠药。   每每想到这里,白一尘都会觉得乐栋实在是太聪明了,他掌管着他所有的药,每天下班后都来屋里看着他把药吃下去后才带着药瓶离开,一点也不让他多碰。   乐栋甚至还和出租屋楼下的门卫打好了招呼,一旦发现他跑出小区,就让门卫就马上给他打电话。   白一尘知道乐栋为什么要这样干——他怕他自杀。   可是他真的太痛苦了,本该和他一起待在这里的人走了,该在别处的人却在这间屋里里来来去去。时亦南走的越久,屋子里属于他的气息就越淡,反倒多了其他人的,比如乐栋。   白一尘把安眠药藏在舌背下,等乐栋走后就挖出来放在一个小杯子里。他每夜每晚还是睡不着觉,要么站在窗边看人,要么就蹲在桌子底下给时亦南打电话发短信。   电子屏的白光照亮他的眼睛,也照亮他脸上的眼泪。   等装药的那个小杯子满了,时亦南还是没有接过他的电话。   他吃完那些药后就给时亦南发了条短信。   短信言简意赅,大致意思就是你再不回来我就死给你看。   发了短信后白一尘就盖上被子睡觉了。   那晚是他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带着满怀的希望——也许明天醒来,他就能看到时亦南了。   可时亦南依然没有回来。   在医院的病床上,乐栋把手机拿给他后,他才看到短信旁边那个红红的感叹号——时亦南换手机号了。   出院那天,下了一周的雨停了,天却还是化不开的浓郁的灰。   白一尘想起了时亦南送给他却生锈了的那把伞,他不想让它像时亦南那样过早的离开他,于是那天他没有回家,而是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家伞店,想找到那把好看的蓝白格子伞。   明明就是那么一把普通的伞,但他走到夜幕低垂,走到整座城市睡去也没有找到。   黎明的时分,又下雨了。   白一尘站在一家咖啡店门口避着雨,浑身湿透,怔怔地望着地上流动的雨水。   店主开门时还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跑回屋里给他拿了条干毛巾,屋里的老伴问他发生什么事了,那老人说:“有个小伙子在这躲雨呢,脸白得吓我一跳。”   白一尘接过毛巾后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老人的老伴也出来看他,问他怎么不回家。   “……我没有伞。”白一尘想了想这么说道。   下雨了,他没有伞,也没有人会来接他回家。   “没伞啊,早说呐。”老人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到屋里给他找了把伞——那是一把和时亦南送他的伞一模一样的蓝白格子折叠伞。   白一尘抱着那把伞就哭了,哭得老人和他老伴手足无措,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委屈离家出走的小孩子,便请他到屋子里坐坐。   白一尘没有进去,只是反复道谢着,撑开那把伞走进了雨幕里。   雨下的很大,他要倾斜着撑伞才能挡住那些冰冷刺骨的雨丝寒到心底。   没有人知道,他那个时候有多希望送他这把伞的人,还是时亦南。他找伞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只要找到了这把伞,无论多贵他都要买下来,可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   而此时想起这些事,白一尘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把胸腔里的窒痛轻轻呼出去。   走之前,白一尘把时亦南送给他的伞,和老人送他的那把伞都带上了,他撑着老人送的那把伞在公交站牌下等车。他和时亦南说过他今天要坐公交车去画室看看,时亦南问要不要他送他,他说不用,傍晚来画室接他就行。   公交刹车的声音响起,白一尘抬起头,一辆公交车缓缓停靠在站台边,他收起伞上车后刷了下卡,没有急着找座,而是朝车厢里望了一眼。   公交车内很空,除了他和司机外,只有三个乘客,两女一男。   那名男乘客很年轻,背着个深黑色的书包,曲起的腿很长,坐在后座上低着头玩手机的模样像极了大学时的时亦南。   白一尘走到那名不认识的男乘客身边坐下,对那男乘客笑了笑。男乘客一怔,但也对着白一尘笑了一下。   白一尘望着他的脸,几乎觉得他下一刻就要说出时亦南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你们这些大少爷,也会坐公交车吗?”   “不坐公交车怎么能遇到你?外面下雨了,这把伞给你用吧。”   不过这个男乘客始终不是时亦南,所以他也不会对他说这些话。   白一尘下车时,那名男乘客也下车了,他没带伞,只能用黑色书包顶在头上挡雨。   白一尘看着他,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喊住了他:“等等。”   那青年回过头来看他,和时亦南一模一样的脸上满是无辜的疑惑,看上去年轻又稚嫩,几乎一瞬间就温柔了这片阴郁的天空。   “下雨了,这把伞给你用吧。”白一尘收起手里的伞递给他。   青年没有立即接过他的伞,而是皱了皱眉问他:“那你不就没有伞了吗……”   白一尘对他笑了笑,眼底的瞳光像是流水一样清澈动人:“我还有一把伞。”说着,他从拎着的布袋里取出了时亦南送他的那把伞。   青年抿了抿唇,有些害羞地对他笑了一下,接过伞对他说道:“谢谢……”   “不客气,这伞也是别人送我的。”白一尘对他挥挥手,笑着离开了。   可是走到半路雨就变大了,还刮起了大风。   还好距离画室不远了,但白一尘到画室时半个身体都湿了,他的助理唐乙站在门口接他进去,不断地嚷嚷着:“南城妖风真是邪门了……昨晚明明没下雨的,今天突然下得这么大,白老师你没事吧?”   进门来的青年满脸失魂落魄,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样,唐乙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的伞坏了……”白一尘看着手中被唐乙口中妖风吹折了的烂伞喃喃道。   “诶,这伞白老师你不是用很久了吗?”唐乙毫不在意,“早就该坏了。”   早就该坏了。   白一尘身形几不可见地晃了一下,苍白的唇瓣抿出个极其难看的笑容:“你说的对。”   唐乙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以为白一尘是个恋旧的人。   他们这些搞艺术的人身上总有些毛病,为了一把用了很多年的旧伞难过一下也没什么。   这样想着,唐乙撇撇唇角就去门口拖地,想把刚刚给白一尘开门时被风吹进来的雨水拖干。但他才拎着拖把走到门口,一个青年就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那青年撑着一把和白一尘一模一样的伞,唐乙心里愣了一下,面上笑着迎了上去:“你好。”   “你好,请问白一尘老师在吗?”青年收了伞,笑得有些腼腆。   唐乙问他:“在的,你是来买画的吗?”   “不是。”青年摇了摇头,“我想来和白一尘老师学画。”   唐乙一怔,随后道:“可是白老师现在已经不收学生了……”   “唐乙,有人找我吗?”白一尘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便从沙发处起身朝他们走过来。   那青年看清白一尘的脸后就愣住了,满脸惊愕。   而白一尘看到青年身上熟悉的衣服,背后的黑色书包,还有右手上仍在滴水的蓝白色格子伞后就知道他是谁了——他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个人。 第14章   青年回过神来后见白一尘一直盯着他手里的伞,以为白一尘是在介意伞面不断滴下的水弄湿了地板,后急声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青年四处转着找伞桶,想把雨伞放进去,又想起这是白一尘送给他的伞,更加不知所措了。   “把伞拿给我吧。”白一尘看穿了青年的尴尬,笑着上前接过他的伞。   唐乙早就注意到这把伞了,大声和白一尘说:“白老师,这伞和你的伞一模一样啊!”   白一尘笑了笑:“这伞就是我给他的。”   唐乙摸着后脑勺:“啊?白老师你有两把一样的伞啊?”   “对啊,我其实一直是撑两把伞的,不过这两把伞都一样,所以你看不出来。”   白一尘把雨伞插进伞桶里,自言自语地低喃:“一把伞怎么能用那么久?”   而青年见白一尘又看向他了,连忙站直身体,有些结巴地说:“白、白老师,我想和你学画画!”说着,青年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掏出了素描本和iPad,给白一尘看自己的作品。   白一尘看到他的画,顿时就明白了这个人年轻人大概很喜欢他的画,因为他的笔锋和上色风格都带着一些他的影子,但是又拥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叫人不至于把他们俩弄混。   白一尘轻笑一声,把画册还了回去,摇着头说道:“你画的很好,我感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而且我也已经不收学生了。”   青年听到他这么说就失落地垂下了头,有些卷的刘海搭在前额上,像是被主人训了的小泰迪可怜兮兮的,偏偏他还生得人高马大,违和感十足。   “我不收学生是因为我不经常在画室。”白一尘看着他这幅模样,便忍不住为他解释起原因来,他平时卖卖画做做翻译就够他生活了,没必要再像以前一样累死累活的赚钱。   “但如果你愿意,可以在这里画画,我来画室时能顺便教你一些技巧,只是我来画室的时间不固定。”   这个人实在太像年轻时的时亦南了,白一尘很没有原则的愿意为他破例,只是为了想把他留下来,能经常看看也好。   “没关系!”青年得到他的同意后眼睛一亮,连声道谢,“我愿意的,谢谢白老师。”   白一尘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回答他:“我叫时亦鸣。”   你和时亦南是什么关系?   白一尘差点脱口问出这个问题,不过其实答案很好猜,时亦南的父亲是个人渣,情妇遍天下,私生子女无数,这事时亦南以前和他在一起就说过了。   难怪他那么像时亦南。   只是他没想到世界居然这么小,时亦南的弟弟居然会喜欢他的画。   “这可真是个好名字。”白一尘这样说道,漂亮的眼瞳里漾着温柔的眸光。   不管是时亦南,还是时亦鸣,这世上的大部分人,他们的名字似乎都带着父母对孩子的期盼和希望,和他完全不一样。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雨就停了,时亦鸣也走了。   白一尘将时亦南送给他的那把蓝白格子伞装进一个黑色塑料袋,趁着天晴离开画室把它扔到外边的垃圾桶里去了。   也许是下了雨的缘故,垃圾桶那边的味道不是很重。   白一尘静静地看着那把见证了他和时亦南无数过往的旧物,与那些腐烂的瓜蔬果皮和看不出形状的碎屑残渣躺在一起,在雨后还带着些潮湿的气息里朽败、溃烂、凋零。   白一尘默默地站在垃圾桶前,如果这时有人经过,那人一定会骂白一尘神经病——看着长得白净漂亮的一个人,怎么会在垃圾堆前驻足不去?   然而只有白一尘知道,他心底此刻有多么怔然与恍惚,但更多的是释怀和坦然。   ——早该坏了。   唐乙说的对。   不管是时亦南送他的伞,还是他们的过往,早就该坏掉了,该糜烂得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是他一直不肯跟着那些记忆朽坏,拼命地寻来漂亮的新漆渡新。   可他做到了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还是被酸涩腐蚀干净了,空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   坏了的东西就该扔掉,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时亦南来接白一尘的时候,因为时亦鸣中午有事先回去了,所以两人并没有碰到。白一尘还觉得有些可惜——他还想看看这两兄弟相聚时的样子呢。   “今天怎么不要我送?”时亦南接过白一尘递过来的东西,笑着低头在青年脸上亲了一下。   白一尘笑了笑,说道:“我想和过去做个告别。”   时亦南听着青年这充满了文艺气息的回答,眉梢一挑,捏了捏白一尘的耳垂问他:“那你做到了没有?”   “没有。”白一尘把头扭向车窗的方向,躲避着时亦南的大手,“我乱说的你也信?”   “好啊,你现在都敢骗我了……”时亦南说着话,将白一尘给他的布袋扔朝后座,结果装在布包里的雨伞因他这动作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在看清雨伞模样的那一瞬,时亦南就愣住了。   白一尘把安全带系好,正欲开口催促男人发车,余光却扫到男人伸长了胳膊,身体往后倾去拿着后座的什么东西,便下意识地开口问他:“你在干什么?”   时亦南把那把伞抽了出来,举在手里看着白一尘,声音里夹杂着微微的激动:“这把伞你还留着?”   “什么伞?”白一尘抬起头来看他。   “我送你的这把伞啊。”时亦南也没忘记这把他们俩一起撑过很多次的蓝白格子伞,看了白一尘半晌,终于忍不住将人拉到自己怀里,温热的唇顺着脖颈一路辗转摩挲,最后压到青年嘴角边,“我没想到你连这个都还留着……”   白一尘愣了一会,弯起唇角好笑道:“这不是你送我的那把伞。”   时亦南听他这么说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外面的天晴了,竟把藏了半日的太阳放了出来。此时正是黄昏日落,时亦南降了车窗,窗外残阳的余晖穿过玻璃窗投射在他脸上,将那原本黑沉如墨的瞳仁照得清透了一截,让人能把里头欣喜、雀跃又有些得意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也让白一尘清楚地知晓——这人分明没信他说的话。   不过白一尘也不打算把这事解释清楚,时亦南愿意怎么想,就让他怎么想吧。   只要他开心就好。   两人一回到家,刚把房门关上,白一尘就亟不可待地转身抱住了时亦南,双手紧紧地圈住他的腰身,靠在他胸前深深嗅了口他身上的气息,就像只猫儿似的在他颈窝间轻蹭着,无比眷恋。   时亦南被他抱得一愣,等回过神来后就好笑地轻揉着他的发顶,低头在他额角脸上轻吻着,低声道:“怎么跟只猫儿似的。”   白一尘听到他这句话却马上抬起了头,像是浸足了水的眼睛痴痴地望着他,唇角上勾着,笑道:“我怎么会像猫呢?”   “猫儿是养不熟的啊……”   “我是你的狗啊,你不用链子拴着我,我也不会跑,就只会围着你打转。”白一尘笑盈盈地说道,眼睛都跟着眯了起来,里面隐隐有水光闪动。   时亦南听着他的话却怔住了,觉得今天的白一尘有些怪,这些话像是绵里藏针的埋怨,埋怨他那么多年的不辞而别,可他看着白一尘的眼睛,里面除了他的影子以外又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丝的怨憎、厌恶、或是痛恨。   然而白一尘又很快笑了起来,抬起双臂抱着他的脖颈,在他嘴角轻轻舔吻着,最后用牙齿轻轻咬住他的嘴唇含糊道:“逗你玩的。”   时亦南信了他的话,他揽住白一尘柔软的腰肢,俯身准备加深这个吻,结果白一尘却在刚刚被他勾住舌尖的刹那旋身从他怀里钻了出去,脱掉鞋子在地毯上走着,白皙的踝骨和脚趾几乎晃花了时亦南的眼睛,白一尘转身看着他,唇角高高地扬着,向逗狗一样对他招招手说:“快来吃饭了。”   时亦南笑着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去咬他的耳垂,声音模糊道:“今天吃什么?”   “我昨天不是问你喜不喜欢吃南瓜粥吗?我看你挺喜欢吃的,所以今天就给你做了炖南瓜。”白一尘说着,像是嫌弃时亦南抱着他,让他不方便动作似的,转身推搡着时亦南,“你让开点,我没法端菜了,你要是闲得慌,就去帮我摆碗。”   明明刚刚招他过来的人就是他,现在又这样嫌弃,但时亦南没说什么,脸上还是宠溺的笑容,他一边看着白一尘笑,一边从橱柜里把碗筷都摆上了饭桌,手刚要收回去的时候,一朵有些枯皱的玫瑰花瓣却落了下来,就落在他的手旁。   时亦南抬眸一看,发现他前些天送给白一尘的红玫瑰花瓣就要谢光了,马上就开始寻思明天要给白一尘买一束新的玫瑰。他离开了那么多年,亏欠白一尘太多了,现在他们又在一起了,他要让白一尘像以前那样过得高兴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世界所有人都长你喜欢的人的脸,你什么感觉?   白老师: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问:所有人都长得跟你一样,并且都说你是渣男,都想虐你,你什么感觉?   渣11: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第15章   “吃饭了。”   白一尘的话语打断时亦南的思绪,他看到白一尘拿着饭勺,马上就伸手抢了过来,把白一尘按下说:“你坐着,我给你添饭。”   白一尘怔了一下,随后交叉着十指,搭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时亦南说:“好啊。”   时亦南的自告奋勇,倒是让白一尘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在他们上大学那会,时亦南也是经常这样护着他,一个人在食堂拥挤的人群中给他打饭。   冬天的时候还好,夏天他浑身干爽地进食堂,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时候他总是满头热汗,连发梢都会被打湿。那时他很心疼时亦南,可是他们没有多少钱,他就拼命的去兼职,帮别人画画,赚一些零花钱点外卖,这样时亦南就不用再那么辛苦地挤食堂排队了。   再后来,他们在学校外面租了一间小公寓,他就开始学着做菜,为时亦南做各种好吃的。   他用来画画的双手,曾经为了学做菜布满刀痕,现在他切菜时再也不会切到自己的手了,可是那时手指被割开的痛苦却像是一直没有愈合,遗留到了现在,在十指尖上钻心的疼。   “别看我了,快吃饭。”时亦南给白一尘添好饭之后,见他一直痴痴地凝望着自己,就给他夹了点肉,催促他快点吃饭。   白一尘其实并不饿,也没有什么食欲,但是只要是时亦南给他夹的菜,即使他已经很撑了也依然会一口不剩地全部咽下去。   他看着时亦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的模样,竟然也渐渐地有了食欲,忍不住问时亦南:“我做的饭……真有那么好吃吗?”   “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时亦南毫不吝啬地夸奖。   这四年来,时亦南为了完全掌控公司的权力,几乎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几天,不吃饭是家常便饭,大多数时候都是随便点份外卖填肚子,就算出去谈生意时点上一对山珍海味,吃到肚子里的大部分也都是辛辣的酒水,等到他终于能够停下时,他又回来找白一尘了。   之后每天吃到的,也都是白一尘亲手做的食物。   他现在正是和白一尘重逢的甜蜜时期,再加上对白一尘的愧疚,就算白一尘端给他一盆毒药,他大概也会昧着良心夸赞好吃美味。   而白一尘又怎么会舍得给他吃毒药呢?   白一尘只会关心他做的菜合不合时亦南口味:“那你尝尝这个千叶豆腐,我新学的,你要是喜欢我过几天再给你做这个。”   “我当然喜欢,这个也好吃。”时亦南将白一尘夹进他碗里的豆腐咽下,一抬头就撞进了白一尘望着他柔情满溢的眼眸之中,那些深深的感情满得几乎要溢出,然后灌满他的心脏。   于是他忍不住对白一尘说:“一尘,你知道邵雍的预言吗?”   “嗯?”白一尘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啊。”   “他是北宋的一个哲学家,他有一个很浪漫的哲学计算,他计算出世界上所有的事物将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后,完全重现,也就是说——”   时亦南顿了顿,唇角缓缓勾起,幽徐低沉的嗓音在安静的房间内轻轻回荡——   “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后,在同一个地方,我还会遇见你,对你说‘我爱你’。”   白一尘最喜欢听时亦南讲情话了,从他们还没在一起时就特别喜欢,就好像时亦南说出口的声音是让会人上瘾的毒品,只要吸上一口,就再也戒不掉了,所以他以前才会对时亦南说,他最喜欢他说“我爱你”时的模样和声音。   而现在,他依然喜欢听时亦南说话,喜欢时亦南的声音如同一只手掌般,攥紧他的心脏,掌控它的每一次跳动。   但是时亦南说了什么呢?   他说这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会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后完全重现,也就是说,他还会重新遇到时亦南,爱上他,然后再次为他自杀三次——这听上去真是一件令人无比绝望的事啊。   所以白一尘笑了出来,他站起身,用还沾着饭粒的唇亲了时亦南一下,说:“嗯,我也爱你。”   因为晚饭时的这一番浓情蜜意,白一尘碗都没洗,就和时亦南到床上滚了一圈。   他没让时亦南开灯,也没脱掉上衣,就在傍晚绮丽暧昧的橘色光线中缠绵流汗。   等余韵平歇下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但他们依然没有打开房间里的灯,白一尘躺在床上,半阖着眼帘喘息。时亦南睡在他的身边,手臂以一种很强烈地占有姿势圈住他的腰身,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扣在了自己怀里。白一尘靠在他的胸前,听着时亦南的心跳从快速激烈的跳动逐渐趋于平缓。   按理来说,经过了这样的激烈运动后,白一尘应该是很困的,但是恰恰相反,他不仅不困,精神上还十分亢奋。   白一尘吃晚饭的时候没有吃药,所以他知道自己此刻是很难入睡的,他必须下楼把药吃了才行,于是他把时亦南搭在他腰上的胳膊扯开,准备翻身下床。   时亦南问他:“怎么了?”   白一尘骗他说:“我今天的那些保健药还没吃呢。”   时亦南闻言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是真的不想白一尘去吃那些什么保健药,在他看来那些保健药的药效微乎其微,都是药品商制造的让消费者傻傻消费的噱头,还不如每天锻炼身体来得有效,他俯身亲了亲白一尘的额头:“别吃了,那些药真的对身体不好,我明天开始带你锻炼身体好了,现在我们睡觉吧。”   “这才几点?”白一尘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九点半都没到,睡什么啊,你工作弄完了吗?”   “九点怎么了,小学生都是九点半睡觉的,乖,你快点睡。”时亦南不由分说地给白一尘掖了掖被角,他的工作确实都没处理完,但是白一尘前段时间生病发烧虚弱的模样吓到了他,而且他也见识过了白一尘昼夜颠倒极其不规律的生活作息,他想让白一尘的生活作息变得健康一点,所以才想强压着他睡觉,等到白一尘睡着之后他再起来看公司文件。   “可我又不是小学生。”白一尘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把扔在地毯上的丝绸睡袍捡起往身上随意一披,趿拉着拖鞋往房外走,“你看文件吧,我去画会儿画。”   时亦南坐起来,拉亮床头的小夜灯。   像是带着温度的暖色光芒在屋里蔓延开来,照亮了白一尘的背影。   他身形清瘦,空大的丝绸睡袍贴在他的身上,随着步伐荡高又缓缓落下,却更显得他极其瘦弱。   时亦南望着他,想也不想也跟着跳下了床,抄起自己搭在椅子上的大衣给白一尘披上,皱眉问他:“这大晚上的,画什么画?”   “灵感来了,不画我睡不着啊。”白一尘收拢手指,用力裹紧身上的羊绒大衣。   时亦南的这件衣服是深灰色的,他好像总是偏爱这样深沉色调的衣服。   而白一尘的手指是雪白的,攥紧衣领时纤细的指骨节节分明,几乎能看到薄薄一层雪皮之下黛色的血管,脆弱地蛰伏在柔软的肌肉中,像是轻轻一掰就能折断。   所以时亦南忽然就不愿意他在这样寒凉的夜里跑到画室里孤身画画。   于是时亦南弯下腰,伸手从自膝窝间将白一尘横抱起,手臂上远低一个成年男子正常体重水平的重量更让时亦南坚定了心中所想,他以不容白一尘拒绝的强硬语气说:“不行,不准去画,睡不着也得睡。”   “诶——”白一尘忽然被他抱起,不由惊呼了一声,闻言又无奈道,“你这人可真是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时亦南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在白一尘脸上轻轻咬了一口。   是真的咬,但却只是用牙齿小心翼翼地刮过脸上的肉,随后他又用唇在咬过的地方细细地吻,动作仔细又温柔,低沉幽徐地嗓音在白一尘耳畔轻轻地哄:“一尘,晚上冷,别去画了,你身体不好,等会又病了。你睡不着的话就先趴我身上,闭着眼睛休息,好不好?嗯?”   “好吧。”白一尘妥协了。   但其实他根本不是要去画画,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去楼下吃药,不吃药的话他就算从现在开始闭眼,躺到天亮也有可能睡不着,可是时亦南实在不愿意他去,那就只能妥协了。   白一尘由时亦南抱着重新躺回床上,他像只慵懒的猫咪似的在被子里挪来挪去,最后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在时亦南胸前窝着不动了。   “别关灯了,我就这样躺着,你看文件吧。”   “好。”时亦南用手指梳理着白一尘头上的黑发,捏玩着软凉的发丝,闻言低头在白一尘额上亲亲吻了一下。   时亦南从公司带来的文件就放在床头柜上,一伸手就能摸到,然而他才打开文件的第一页,还没来得及看几行,他摆在床头柜另一旁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时亦南拿过手机,看清来电显示上的人名后顿了两秒,在手机下一次振动响起之前就把电话挂断了。 第16章   但没过几秒钟,手机又重新振动起来,时亦南依旧没接,挂断电话之后把手机扔回了床头柜上。   白一尘却在这时开口了,他说:“接啊。”   白一尘依旧闭着眼睛,静静地趴在时亦南胸膛前,他的眼睫又长又密,就像两把黑鸦羽做成的柄扇,颤动时羽毛尖就痒痒地挠在人心上,闭着时又衬得他安静可怜,叫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将他紧紧搂抱在怀中保护。   时亦南此刻就将他抱在怀里,然而时亦南却丝毫不敢用力去拥住他,因为白一尘轻柔的话语让他心虚。   “为什么不接呢。”   白一尘问他,虽然说出口的是个问句,但却用了陈述的语调。   时亦南喉结攒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唾沫,低声道:“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   然而白一尘听到他这句话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睁开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   昏暗的床头灯下,白一尘的眼珠像是浸足了夜色一般漆黑,微微折射着他的身影,倒映出水般的清冷淡漠的感觉。   时亦南望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喉咙里像是搪塞着一把粗砂,哽得他说不出话,他张了张唇想要试着发出声音,但下一刻,他的唇却被人堵上了。   白一尘精致的容颜在他面前放大,唇上柔软温暖的触感让时亦南清晰地认知到——白一尘在亲吻他。   也许是不满足于时亦南木头般僵硬的动作,白一尘撑着床榻起身,伸手揽住时亦南的脖颈,张唇伸舌舔上时亦南的嘴唇,半阖着眼帘,极尽缠绵地与他接吻。   床头柜上黑色的手机再次振动起来,被唤醒的屏幕亮堂堂的,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在乎它的动静。   暧昧的声音渐渐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交杂着急促沉重的喘息声,时亦南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抱紧了白一尘的腰肢,将白一尘更亲密地拉向自己,加深这个缠绵的吻。   直到手机停止振动后,白一尘才放开时亦南。   他舔了舔被时亦南吻得嫣红的嘴唇,眼睛里有层薄薄的水雾,眼角也因为激烈的亲吻而泛起一层淡淡的酡红,勾着唇角,抬手抚着时亦南的脸庞,像时亦南刚刚哄他上床睡觉那样,在时亦南耳畔低喃:“给阿姨回个电话吧,她毕竟是你妈妈,我还是去画会画吧。”   说完,白一尘就扯开了时亦南圈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臂,翻身下床。   这一次,时亦南没再阻拦他,但在白一尘拉开门把的瞬间,他又追了上去,把自己外衣披到白一尘身上:“把衣服穿上再去。”   “嗯。”白一尘垂着眼帘答应道。   不过他走出房门之后却没有立刻下楼吃药,也没有转路去画室,而是就站在门口,隔着没有关好的门缝听时亦南接电话。   “喂。”   时亦南将电话拨通后,甚至懒得喊电话那一端的女人一声妈。   因此可以预见的,电话那端的女士一下子就被他的语气激怒了,她在电话里的怒吼即使没开免提也能听到:“时亦南!这就是你和你妈说话的语气?!”   时亦南早就听腻了她的咒骂,不耐烦道:“是啊,有什么事你快说。”   “刚刚为什么挂我电话?”   时亦南反问她:“我都要睡觉了还接什么电话?”   即使女人可能也意识到了和时亦南强硬地说话没用,在第二句话时就已经努力放柔了声音,但她听到时亦南这个拙劣敷衍的借口时,还是忍不住愤怒道:“你骗谁?这才几点?啊?你睡什么?”   “那你到底要说什么?”时亦南听着她的质问更加不耐,“是不是又没钱了?要我给你打钱?我明天就让白维欢给你打钱,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你为什么突然回南城?”   “什么叫突然?”时亦南冷冷地笑了一声,“公司的经济中心在今年下半年会完全转移到南城这边,我当然要过来,而且过来以后,我就不会再回去了。”   “哈哈哈!你说得好听,你到底是为什么回南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为了白一尘那个贱——”   “叶婉香女士!作为你的儿子,我希望您老能积点口德,省得哪天报应落在我头上!”   “时亦南!”叶婉香尖利地高叫着,“你是疯了吗?!这么对我说话?白一尘到底是给你下了降头还是种了蛊?我给你安排好的路你不走,非要去搞同性恋!你恶不恶心?!放着好好的女人不喜欢,去搞男人的屁股!”   “那是给我排好的路?!那是你自己想要的发财路!你……”   白一尘咬着自己的手背,防止自己笑声太大被时亦南发现,不过他觉得就算他笑出了声,此刻正和叶婉香女士吵得火热朝天的时亦南大概也是听不到。   而这样的吵架他却听到过太多次了,从他和时亦南在一起那时起,就经常会听到时亦南和他妈这样疯狂地吵架。   不过四年没见时亦南,他反倒还变得文明了一些,现在他都不骂脏话了呢。   白一尘没有再继续偷听他们吵些什么了,反正说来说去都是骂人的话,一对母子能吵成这样也是搞笑,所以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走路也走得东倒西歪,因为过度地喘气,他不得不抚着胸口才能让自己不背过去,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楼拿药,可他在喝水的时候也在笑,于是呛到了。   等到剧烈的咳声停下后,白一尘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裹紧身上属于时亦南的衣服,小心圈拢住周身难得的温暖,随后拉开柜子,从里面掏出一根白云烟点燃,夹在手指间深深吸了一口。   离开眼眶后迅速变冷的眼泪顺着尖细的下巴坠落,落在深色的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白一尘闭着眼睛,细细感受着醇厚辛辣的烟味在喉间炸开,冲淡流泪时眼睛酸涩的感觉,他唇角仍然高高扬着,脸上是极其灿烂的笑容。   他在笑叶婉香女士,也是在笑自己。   叶婉香女士说他给时亦南下了降头种了蛊,天知道他是真的想给时亦南种蛊,这样时亦南就不会离开他了。   她可真是蠢啊,自己生的儿子什么德行也不知道,时亦南要真的对他一往情深,一点也分离不得,又怎么会在四年前那样轻易的离开?   在时亦南的心里,再深的感情都比不过实在的权利和金钱,亲情或爱情,都是无足轻重,不值一钱的废物。   古人云:无度不丈夫。   这句话再后来就被人们乱用化为“无毒不丈夫”了,意思是,要成就大事业者必须要手段毒辣,技高一筹,要能狠得下心,六亲不认。   白一尘从见到时亦南的第一面起,就知道这个人绝非池中物,他知道时亦南有着自己的抱负,一直都不甘于平庸,他也知道这样的人一旦得了机会,便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往上爬,爬到一切他所能到达的权势顶峰。   因此爱上这样的一个人,是很危险的。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时亦南,他不怪时亦南为了争夺时家遗产的继承权离开他,滔天富贵,通天权势谁不想要呢?   他不怪不怒不恨,都是因为时亦南只是个普通人,是个俗人,江山与美人,不过他选择了江山而已。   古往今来,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又不时亦南一个,怎么怪得了他?   而他输得这样惨,不过是因为在爱情这场博弈的赌桌上,他押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家,一输,便是倾家荡产。   所以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   种因得果,古人诚不欺他。   白一尘仰起头,怔怔地望着头顶高悬的吊灯。   大概是玻璃制成的白炽灯明亮又耀眼,刺得人眼睛生疼,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又流下了眼泪。   这间完全由他设计的小别墅里每一盏灯都是白炽灯,他喜欢昏黄的白炽灯。因为这样的灯光颜色和阳光很像,莫名地感觉看着就很温暖,就像他觉得的他的家应该给他的温度。   但是一直以来,理智和现实都在告诉他,那不过白炽灯的颜色,这不是阳光,是没有办法给他带来任何温暖的。   早就该知道了不是吗?   在很小的时候,在家里只有苍白寒冷的日光灯的时候,在他被养父打得满头是血,哭泣着躲在小桌子底下,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的时候。那个时候就觉得好奇怪,明明叫做日光灯,光线看起来却那么冷,所以后来在看到邻居家昏黄的白炽灯时就觉得好羡慕,想着家里的灯如果全部换成白炽灯的话大概就会变得温暖起来了。   他和时亦南挤小出租屋那会,也曾抱怨过出租屋的灯是日光灯,看上去太冷了。而时亦南哄骗他,等以后他赚了钱,就给他买一栋大房子,里面所有的灯就是白炽灯,一定会很温暖。   可是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这些落到他脸上的光线,就仿佛冬天顷刻融化的雪花,永远没有任何温度。   白一尘睁大了眼睛,捕捉着那些金色的光线,片刻后,眼前却突然一暗。   “……一尘?” 第17章   白一尘望着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低头望着仰头坐在沙发上的他的时亦南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后马上笑开,声音柔和道:“亦南,你和阿姨打完电话了吗?怎么下来了啊?你走路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吓了我一跳。”   白一尘努力调整着自己脸上的肌肉,想要这个笑容看起来不那么僵硬,但是从时亦南错愕惊讶地表情中却不难发现——他失败了。   时亦南挂了和叶婉香的电话后,捧着文件在床上看了会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不是刚刚和叶婉香的争执,就是白一尘离开房间时清瘦的背影。   不过和前者比起来,后者更让他坐立难安。   于是时亦南在床上坐了没一会就去找白一尘了,然而他在画室转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看见,碰巧看见一楼客厅的地方有着昏暗的灯光,便寻着光走了过来。   一走过拐角,他就在米白色的沙发那边看到一道被酒红色包裹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熟悉的是白一尘,陌生的也是白一尘,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白一尘。   所以时亦南怔怔地走过去,离他越近,就越能闻到陌生的气息——烟味,这种从来不曾在白一尘身上出现过的气息,时亦南看着他身边萦绕的那些淡淡烟雾,有些不敢置信地喊他的名字:“……一尘?”   房间里铺满了地毯,如果不是拨足狂奔,根本一点声音也不会有。   白一尘同样怔怔地望着他,脸上晶亮的反射光刺痛了时亦南的眼睛,而下一把捅到他心脏上的刀,是白一尘忙于改变表情,对他所露出的那个扭曲的笑容。   在那一刹,时亦南觉得他像是也患上了哮喘,明明在大口大口地吸着氧气,肺部却像是窒息一样地痛。他张开口,嗫嚅几下,涩声道:“我电话打完了,就想叫你回去睡觉……我去了画室找你,但你没在那里。”   “这样啊……”   白一尘从沙发上站起,刚想朝时亦南走去,却蓦然发现他手里还拿着没抽完的烟,只得将烟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摁灭,动作自然熟练,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我以为那个烟灰缸,是你留着给客人用的……”   “你以前不会抽烟的……”   时亦南仍然有些不能相信,他的身体崩得僵硬,几乎不能动弹,然而垂在身侧的手却不停地轻颤着:“……一尘,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白一尘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个温度还没完全变凉的烟蒂,说:“好像是在你走后的第一年学的吧。”   烟灰缸这种东西,几乎是每个有家的人都会有的东西,不是给客人准备的,就是给自己准备的,但是他这栋别墅鲜有人至,所以这个烟灰缸,当然是给他自己用的啊。   而时亦南听了他的回答后又不说话了,白一尘觉得他可能是心虚了,毕竟时亦南那么怂,不会有勇气面对他逃跑的那四年的。   真是可笑,真实存在于他身上的伤疤,现在却好像变成了时亦南不能触碰的伤口。   可是看着时亦南苍白的脸色,白一尘又觉得心疼得厉害,太疼了,毕竟他的心脏是为了时亦南而跳动的,所以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抱住时亦南,抬起双臂圈住他整个后背,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声音也是一如既往地轻缓动听:“好啦好啦,我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我其实一直在戒烟,只是刚刚烟瘾犯了没忍住,所以就下楼偷偷抽一根,结果被你发现了……果然不能偷偷干坏事,我以后不这样了,好不好?我会努力戒烟的。”   说完,白一尘扬起头看他。   抽烟可以解释,那流泪呢?   “一尘……你真的……没有恨过我吗?”   时亦南的声音还在颤抖着,问出口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他不敢问白一尘他为什么哭,所以他只问了一个白一尘永远只有一个回答,一个答案的问题。   他果真没有勇气看他一眼。   白一尘很失望,所以他笑了,笑着对时亦南说:“没有,我那么爱你,怎么会恨你?你能回来和我在一起,我真的特别高兴,但是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白一尘这一串话说得又快又流畅,像是没有经过任何思索的本能反应,所以时亦南终于低了头,望着白一尘的眼睛,那双眼睛漆墨般的黑,却因为黑,他在他眼里的倒影便愈发清晰,他眼里的深情也更加触手可及。   时亦南终于抬起头,松下僵硬的身体抱住了白一尘。   白一尘被他抱着,心里却在嗤笑:时亦南还是这样没有一点担当,永远逃避,永远不敢面对。   算了算了,原谅他原谅他,还能怎么办呢?   “我好困啊。”白一尘把脸贴在时亦南的胸膛上,模样极为亲昵眷恋,“亦南,我们回去睡觉吧。”   “好。”时亦南摸着他的头发,答应着,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   “我还要你背我回去。”   “好。”   “那我还要你给我唱晚安歌。”   “好。”   白一尘提的每个要求,时亦南全都答应了,他再次拥着白一尘躺回床上,这张他们曾经在上面热情拥抱,翻滚接吻的大床,在失去了他们的体温后也变冷了。时亦南躺在上面,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感觉好像怎么捂床都不会变暖。   而白一尘躺在他的身边,呼吸已经变得平稳绵长了——他睡着了。   时亦南小心地握住白一尘的手,他们明明十指相扣,但是时亦南却有种再也抓不住白一尘了的感觉,就好像他最珍贵的东西,不小心被他弄丢了。   时亦南转过头望着白一尘,在莹白色的月光中,白一尘的脸隐藏在黑暗中,大概还有着泪痕,但他全都看不清楚。   第二天白一尘起床之后,他旁边的床位是空着的,伸手去摸,床单也是冰凉的——时亦南已经离开了很久,大概是去上了班。   他在床头柜小座钟的下面发现了时亦南给他留的纸便签,上面写着他给他炖好了养生粥,就放在楼下的砂锅里温着,让白一尘早上起来后记得去吃,然后顺便给他回个电话。   白一尘有着很严重的低血糖,经常会在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晕,今天也是,所以他又不得不在床上躺了一会,等缓过来后才缓步下楼。   一进厨房,他就闻到了淡淡的西洋参的味道,是从砂锅那边传来的,看来时亦南说他再他们分开的那几年里学会了做饭是真的。   白一尘把手机用肩膀压住,一边给自己盛粥,一边给时亦南打电话:“喂——”   “宝贝你醒了吗?”时亦南电话一被接通,张开就是一句肉麻兮兮的宝贝,语气温柔,就好像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   “嗯。”   白一尘抿着唇轻轻地笑,也没提昨晚,和时亦南腻歪了一会才挂断电话。   而时亦南留下的那碗养生粥总算是带着温度的,吃完它后白一尘觉得身体有些变暖了,不过他看了眼天气预报,发现气温也随之升高了——南城的春天终于正式地到来了。   出门之前,白一尘特地查看了眼冰箱里的存粮,心想着如果食材快没了的话等会他回来还得去一趟超市,不然明天就没得饭吃了,然而冰箱门一开,他却发现冰箱里多了很多不是他买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一些昂贵的肉类,还有药用食材,应该是时亦南放进来的。   原来……是真的想给他做药膳调理身体啊。   白一尘微微有些发怔,又有些无奈,垂下眼睫,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   有时候他都会奇怪时亦南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一,坏的时候让人想要生饮他的血,好的时候,又会叫人情不自禁爱上他。   这些食材昨天还没出现,是今天才有的,它们的出现是时亦南一早就计划好的,还是因为昨晚他唤起了他心中的愧疚,使得时亦南坐立难安,想做点事来补偿,白一尘都不得而知。   因为他已经分不清,时亦南对他的好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不过没有关系,他连时亦南这个人都分不清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白一尘轻轻地笑了一声,拿起钱包和手机后就离开了家。   他去画室,刚推开画室的玻璃门,坐在沙发上等待的一个青年就激动地站了起来,朝他喊:“白老师!您、您来了啊……”   托他这与时亦南九分相似的身量,白一尘才听到他声音的刹那就想起了这人是谁。   白一尘笑道:“是你啊。”   “白老师,您还记得我……”青年闻言神色更加激动,但很快又低下头,露在发梢外的耳尖有点红,明明身形高大,面容和时亦南一样长得锋利冷漠,却用这张脸恁是让他做出了一副乖巧好学生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尚还披着人皮的时亦南。   白一尘爱惨了时亦南的那副模样,此刻这么一个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怎么还忍得住?   于是他朝着青年走了几步,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声音也愈发轻缓,像是蕴着浓浓的情意:“是啊……我记得你,你叫做时亦鸣对吧?” 第18章   时亦鸣连连点头,全然不知白一尘记住他,只是因为他与他的男朋友名字仅有一字之差罢了。   “我记得,你来找我是来学画画的。”白一尘让他坐下聊天,“你有哪里不太明白呢,告诉我。”   白一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想给时亦鸣传授毕生所学,不为什么,也忘了自己说了不再收学生的事,全凭时亦鸣的这张脸。   然而就在时亦鸣高兴地想要回应时,白一尘的手机却忽然振动了一下,他掏出手机一看,发现是有人给他发了条短信,内容简洁,寥寥不过四个字:[还活着吗?]   但却让白一尘不得不对时亦鸣说抱歉:“对不起,亦鸣,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事没处理,要不你明天再过来吧?”   时亦鸣虽然有些愕愣,但白一尘的那声“亦鸣”又让他心呯呯跳个不停,胸腔中也仿佛有团热火,烧得他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只懂得迷迷怔怔地说“好”。   白一尘喜欢时亦南,深爱着时亦南,从他们还未在一起时到现在,这份爱浓烈万分,胜过世间最醇的酒,可惜现在的白一尘有时候也会想,他现在爱的是时亦南这个人,还是时亦南的那张脸。不然他怎么会为了另外一个更像时亦南的人,而丢掉这个不够像时亦南的时亦鸣呢?   不过这个疑问仅在他心头缭绕过几秒便消散在这日灿烂的阳光底下,他走出画室的门,到外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初春清新的空气纳入肺腑。   “……再见,白老师。”时亦鸣颇有些失落地和白一尘道别,“我明天再来拜访您。”   白一尘望着他与时亦南一模一样的眉眼,目光贪婪地描摹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轮廓每一根线条,差点就心软地想要挽留他,但最后,他也只是微笑开口,柔声道:“路上小心点,明天见。”   “嗯……”   青年低低地应了一声,他的胸腔中翻涌着陌生热烈的感情,只是这种感情他以前从未有过,他也分不清这是对自己尊敬的老师的钦慕还是其他,带着微微的茫然和无措离开了画室。   走到画室对面的人行道时,他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朝着白一尘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而那勾起他所有情绪的男人,却顾着低头把玩手机,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于是时亦鸣心头的失落更深。   白一尘的画室叫做收藏品,开在予安路的路口,而在予安路更深街巷的里面,有着一家酒吧,酒吧名叫私藏品。   白一尘刚刚收到的短信,就是酒吧老板宋云珩给他发来的,短信不长,寥寥数个字,和老板本人的性格一模一样。白一尘看着这四个黑字,几乎就能想象到宋云珩是怎样肃着一张脸,皱眉按着打字键给他发了这样一条短信。   于是他忍不住笑了,给宋云珩回复道:[当然还活着,我马上就来看你。]   他和宋玉珩的相识始于一场意外,是在他第二次自杀后不久的时候。   乐栋把他送进了医院,可他却偷偷从医院跑了出来,时亦南的离开对他打击太大,他除了想念时亦南,再也做不了其他的事。   他在深夜里一个人走在予安路的街道上,脑海里想着很多过去的回忆,想起他以前和时亦南说,等他毕业以后他想开一间画室,名字就叫做“收藏品”,因为大部分的画作买回来都是收藏用的,这个名字很有意义,时亦南也说这个名字好,说画室开张的时候他一定会来,会帮着他一起装修画室。   想着想着,白一尘就一边笑,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眼泪被夜风烘干,他觉得有些冷,就想找个地方避风。   可是深夜的予安路很静,也很暗,路旁的店铺都关门了,白一尘又走了一会,才看到门牌还亮着的“私藏品”酒吧。   于是白一尘走了进去,点了一杯伏特加,他想要很烈的酒,喝下去就能醉得不省人事那种,可是酒保最终只递给他了一杯果汁。   宋玉珩把那杯果汁推到他的面前,和他说:“现在是凌晨五点,我的酒吧四点半就打烊了,没有酒可以给你喝了。”   但白一尘分明看到他背后堆得整齐的酒瓶,不过宋云珩的声音很像时亦南,所以白一尘对他笑了笑,没有和他多加争辩,喝完那杯果汁,在桌子上放了钱就离开了私藏品酒吧。   一个月后,白一尘出院了,予安路的路口那里也多了一家名叫“收藏品”的画室。   画室里的装修风格是白一尘独自设计的,装修也是他和工人一起做的,那个曾经说过要帮他的人已经离开了,所以白一尘只能请别人帮忙。   不过叫白一尘有些意外的是,画室的第一个客人,是宋玉珩。   从那以后,白一尘就经常会去私藏品里坐坐,在酒吧不打烊的时候去喝酒,一切都因为宋玉珩那副像极了时亦南的嗓音;宋玉珩也偶尔会来画室里挑一些新画,他们顺理成章地交换了联系方式,成为了朋友,却又不太像朋友。   因为白一尘只是贪恋他的声音,宋云珩的声音取代了医生开的安眠药,成为了白一尘晚上能够入睡的药剂。哪怕是一句简单的“谢谢惠顾”,白一尘都能欺骗自己很久,假装那是时亦南在对自己说话。   而宋玉珩今天给他发了这条短信,才让白一尘恍然想起,他有一段时间没去过私藏品酒吧了——从时亦南回来那天起就没去过了。   打发了时亦鸣之后,白一尘就想去酒吧里坐坐,见见宋玉珩,起码得把时亦南回来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才是。   白一尘到私藏品的时候,酒吧门是关着的,不过却没上锁,他也知道宋玉珩一定在里面等他,所以白一尘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酒吧里只有一个人,那人穿着灰白相间的酒保服,头发梳得整齐,在吧台认真擦拭着酒杯,眉眼和时亦南一模一样。   于是白一尘径直走到吧台前,对着那个正在擦酒杯的人微笑道:“给我一杯伏特加。”   那人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看了眼腕间的手表,最后把一杯果汁推到他的面前说:“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整,酒吧不开门,没有酒。”   “哦。”白一尘应了一声,端起果汁抿了一口,却被酸得眯起了眼睛,“宋老板,你的果汁没加糖吗?”   宋玉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低头又擦起了酒杯,开口说:“你好久没来了。”   “嗯。”虽然喊着果汁酸,但白一尘还是又喝了一口,“我男朋友回来了,他很关注我的健康,所以我再来这里喝酒的话,他可能会不太高兴。”   宋玉珩擦杯子的动作一顿,沉默几秒后问道:“他回来了?”   “嗯,回来好几天了。”   “所以你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的吗?”   白一尘望着宋玉珩真诚道:“不完全是呀,他回来了我很高兴,所以我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我的朋友,当然我来这里也是想看望一下你。”   宋玉珩冷笑一声,说:“那你以后别来我这里哭就好。”   “你去医院看望我的时候,和我说——”白一尘放下果汁杯,垂眸看着吧台桌面上自己的倒影道,“死了,就等不到他了。”   宋玉珩听他这么说,喉结上下攒动了下,再次开口时,语气却不如刚刚那样咄咄逼人了:“那你现在等到了,恭喜你。”   “谢谢。”   白一尘一口喝空杯里的果汁,被酸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宋玉珩望着他,屡次想要阻拦,但他张了张唇,却又把嘴闭上了。   “宋老板,其实你第一次给我调果汁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你只适合调酒,不适合做果汁。”白一尘把空杯还给宋玉珩,“因为你调的果汁不加糖的话,很酸。”   他给他调的第一杯果汁也是不加糖的,可是那时白一尘却对他笑了,所以宋玉珩只能哑然道:“是吗。”   “是啊。”白一尘还是笑吟吟的,仰头望着宋玉珩。   宋玉珩盯着他黑色的眼珠看了一会,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述的情绪,于是他告诉白一尘:“你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我不是他。”   “对不起。”白一尘很快就低下了头和他道歉,“其实我刚刚真的不是想看他,我只是想看看你,但是我就快忘了你的模样了,怎么想也不太想得起来,抱歉。”   宋玉珩望着白一尘黑色的发顶,和在昏暗的灯光中精致的吗面容,兀自扯了扯唇角,想起乐栋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不禁也和他发出了一样的感叹,像是喃喃自语般小声道:“我和一个病人计较些什么呢?”   “你说什么?”白一尘没有听清宋玉珩的话。   宋玉珩又道:“我说,你要道歉的话就真诚一点吧——请我去你家吃一顿饭,我就原谅你了。”   白一尘闻言一愣,说:“可是……我男朋友中午应该也会回来吃饭。”   “那我刚好可以见见他。”宋玉珩微笑着,温柔地凝视着白一尘,但他垂在身侧的手却握紧了,因为他知道白一尘没有办法拒绝这样他——拥有和时亦南一模一样一张脸的他的任何要求,“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只是吃顿饭而已,乐栋呢,也可以拉上他一起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的有位大佬为白老师点了歌——   白老师: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你这负心的人啊~还不是像老父亲一样把你原谅~ 第19章   “好吧。”   白一尘果然无法拒绝宋玉珩的要求:“乐栋的话还是算了吧,唉……他最近不怎么想见到我。”   宋玉珩大致能猜到这是为什么,说到底,他和乐栋都是一样的。   但是他和乐栋又有着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乐栋不敢去追寻的东西,他敢;而白一尘一直在等的那个人,也根本配不上白一尘。   “我想吃虾。”宋玉珩说。   白一尘说:“我家里没虾,你想吃的话得等我一会去买。”   “现在就去好了。”   宋玉珩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你等我换一下衣服,我们现在就去超市买虾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下意识地想去拽白一尘的手腕,然而白一尘也从吧椅上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触碰。   宋玉珩怔了一下,浑身的血液冷得更加厉害,近乎凝固,但越是这样,他的头脑反而越发清醒,毕竟白一尘总是这样的——他总是小心避让着别人过于亲密的距离,避让着旁人的触碰,就像是他的世界里除了时亦南,再也走不进第二个人了。   路上,宋玉珩一直都很沉默,反倒是白一尘不时就和他说些有趣的事,像是想要缓解他不怎么愉快的心情,他看着白一尘和他一同进入超市,在水箱面前仔细挑选着鲜虾,白皙的面颊上倒映着水箱摇摇晃晃的水光,让他整个人都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就像那个夜晚他苍白着脸踏进酒吧时的模样,如同他一场天明就醒的梦,无法触碰。   于是宋玉珩就蓦地冷静下来了,在白一尘想要付钱的时候拦住了他,轻声道:“我来吧。”   白一尘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但也没拒绝,只是抢先一步接过收银员递来的鲜虾,在回画室的路上笑着和宋玉珩说:“现在心情好一点啦?”   宋玉珩当然不会承认,只是道:“没有心情不好,付钱是因为吃你做的饭,总不好食材也让你出钱。虾重吗?我帮你拎吧。”   “不用了,不是很重。”   白一尘望着前方的道路笑了笑,倒也没有拆穿宋玉珩的掩饰。   不过他这一抬头,在看到前面有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时愣了一下,因为这个男人实在太像时亦南了。时亦南身材高大,比乐栋和宋玉珩还要高半个头,平日里想要见到和他身量相近的人很不容易,所以白一尘看见他面前的这个人时还在心里轻轻感慨——假如时亦南没有回来,他肯定会上前不管不顾旁人的眼神也要与这个男人说上几句话,以此确认他是时亦南或者不是。   但幸好,时亦南现在回来了,他不用再重复以前那样的生活了。   白一尘嘴角噙着淡笑,移开目光继续和宋玉珩说着话,然而那个男人却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喊住了他:“……一尘?”   那声音是时亦南的,白一尘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那个男人不是和时亦南相似的别人,就是时亦南本人,但是他却没有认出他来。   对啊……他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时亦南已经走了,他不知道他穿的是什么衣服,所以即使在街上遇到,也不可能认得出来吧?   白一尘的表情有一刹的怔愣和错愕,在那一瞬间他脑海内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震惊、困惑、不敢置信,但最终都化为了平静。他缓缓转过身,唇角的笑容更深了些,望着时亦南微笑道:“亦南。”   而站在白一尘旁人的宋玉珩听着他们的两个的对话,脸上也满是错愕,但很快,他就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搞笑的笑话般忍俊不禁,就差捧腹大笑了。   时亦南沉默了几秒,也扯起唇角,走到白一尘身边笑道:“宝贝,怎么都不理我呢?是不想让你朋友知道我吗?还是在生气今天早上我先走了?”   白一尘没有解释,他也无法解释,就让时亦南认为他是不想让他的朋友知道他好了,就叹了口气,佯装可惜道:“唉,但还是被你碰到了呀。”随后白一尘抬眸,望着宋玉珩说,“宋老板,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时亦南。”   宋玉珩当然能从白一尘的眼神中读出乞求,可是就算白一尘不说,他也不会拆穿他的,所以宋玉珩只是伸出右手,微笑着和时亦南打招呼:“时先生,你好,我是一尘的好朋友,宋玉珩。”   时亦南勾勾唇,皮笑肉不笑和宋玉珩握了手,眼睛往下一瞥,看见白一尘手上拎着的鲜虾时问道:“你们刚刚去超市了吗?怎么还拎着虾?”   “是的,这是我们刚刚去超市买的。”白一尘回答道,没有提及这虾是宋玉珩想吃的,“宋老板今天会到我们家里吃饭,所以我得买点好菜招待他。”   白一尘话里“我们家”一词让时亦南心情好了点,脸上的笑容让也终于真诚了些,他低头对白一尘柔声道:“我帮你拎吧。”   “嗯。”白一尘没有拒绝。   不过那袋鲜虾刚转移到时亦南手里,站在时亦南身边的另一个男人就说:“时总,还是让我帮您拎吧。”   他一开口,白一尘才发现他就是时亦南的那个男秘书白维欢,不过他同样也顶着一张时亦南的脸,如果他不说话,白一尘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   见白一尘的目光飘过来,白维欢尴尬地对他笑了笑,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时亦南今天依旧提早翘班了,早上他刚到公司,时亦南就让他去订一束卡罗拉玫瑰,说等会去接白一尘下班时要送花给他一个惊喜,但是他们来到画室后却扑了个空,白一尘的助理唐乙告诉他们,白一尘早上在画室坐了一会后就走了,也没说去哪,只是说有事给他打电话就行。   时亦南没能接到白一尘,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离开画室后就拿出了手机想要给白一尘打个电话问问他去哪了。时亦南看手机看得专注也没注意周围的人,而白维欢看时亦南脸色不好,就不好插话问一下他自己能不能先回家,就只能无聊地看着周围的风景,结果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   他看到时亦南很宝贝的男朋友——那个长得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青年,此刻正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地朝画室这边走来。   白维欢在时亦南身边干了三年了,这三年来他陪在时亦南身边处理各种大小事务,参加各种宴会,见过不少大老板身边的美人,但是见了白一尘之后,他才发觉先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凡桃俗李,寡然无味。   就好像白一尘身上就有一种独特的魔力,他温柔含笑时,就恍若一场霂霡春雨,浇在人尚在冬日里的心田上,生生开出一杈白梨花;慵散睨人时,目光流转间又柔情万里如波,里头藏着缱绻缠绵的情意,像把锋利的刻刀在心上划下抹不去的深堑。   所以他可以是人心中那一缕摸不着抓不住的白月光,也可以是那心尖上忘不了点不掉血色痣,可偏偏时亦南捞走了这轮月,那虚无缥缈的月光成了他床头的小夜灯,心尖上的血痣也变成了手里芬芳的红玫瑰,任他掌握。所以也难怪时亦南过了那么多年,还是对他念念不忘——吃惯了珍馐,哪还嚼得下俗物?   这世间,千金易求,美人难得。   但也因此,白维欢根本不懂时亦南为什么要丢掉他的美人去寻千金,不过他如果能懂,或许今天坐在时亦南那个位置上的人就不是时亦南,而是他了吧。   白维欢望着白一尘愣神了许久,才想起去提醒时亦南:“时总,那个人好像是白先生吧……”   时亦南闻言放下手机,朝白维欢所指的方向望去,但他脸上因为看到白一尘而出现的笑容,在看见白一尘身边的那个男人时瞬间淡了下去,冷漠无声地望着那两个人朝自己走来。   白维欢一开始还觉得这很像捉奸现场。   可这种感觉在白一尘明明看到了时亦南,却像是不认识他那样仅仅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和身边的男人有说有笑,等到白一尘如同陌生人似的和时亦南擦肩而过,还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后,白维欢已经不敢去看时亦南的脸色了。   这根本不是捉奸现场,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一时间白维欢脑海里闪过各种狗血的猜测,他也试想过时亦南的各种反应,但没有一种是如此平淡的,时亦南虽然看得出脸色和心情都不太好,但他却没有对任何人发火。   白维欢心想:他果真是猜不透时亦南的想法,大概坐在那样高位上的人的心思,都是猜不透的。   而目睹了整场经过,甚至帮白一尘圆了谎的宋玉珩也在疑惑,他甚至觉得这一幕搞笑荒诞又讽刺。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那个让白一尘死心塌地的人是什么模样的,他想,这人应当是马中良驹,人中龙凤才能叫白一尘这样至死不渝,他在他的面前时必定会感到自卑不已,恨不得以头抢地,这样他才好对白一尘死心。   但真的遇见后宋玉珩才发现,白一尘深爱着的这个人的确仪貌端正,衣冠齐楚,可是白一尘却认不出他了。   白一尘看着这个人,和看他看乐栋看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一粒沙都是一样的,没有哪里特殊——没了白一尘的钟情,这个人什么都不是了。   宋玉珩觉得,他此生看了那么多笑话,夜里给人调酒时听过多少荒诞不经的故事,都不如白一尘和时亦南的重逢来得荒唐。   荒唐到他如果将这个故事讲给其他人,约莫都是没有几个愿意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又点歌,讲道理《绿光》是真的好听啊,好的,既然你们点了,那今天是宋老板唱歌——   宋老板:不同于任何意义~你就是绿光~如此的唯一~   白秘书:老板听歌了   渣11: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第20章   一行人心怀鬼胎去了白一尘的别墅,一路上,大概只有白一尘真的在认真思索等会晚饭除了蒸虾外还要做其他的什么菜好。   而刚刚没有认出时亦南的事,已经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他起初虽然确实震惊惶恐,可是冷静下来后又觉得那没什么,白一尘心想,这大概是因为他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他也早就和夏医生诉说过自己的苦恼,而夏医生为他提供了解决良策,所以这没什么值得他担忧牵挂,也不值得他放不下——毕竟在他知道他以后可能再也分不清时亦南和其他人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了这样的一天一定会在未来出现。   白维欢在驾驶座上开着车,白一尘和时亦南手牵手坐在后座上,一会后,白一尘的头往左边偏了偏,靠在时亦南的肩膀上,他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心里想着:明天早上先不急着去画室,先去给时亦南定做一对袖扣好了。   让他时刻戴着,不准摘下,这样他不就可以认出他了吗?   夏医生可真是个好医生啊,白一尘感叹道。   白维欢车开得稳,车里也放着抒情柔缓的音乐,时亦南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白一尘靠在他肩头差点睡着。而时亦南其实一直在等白一尘给他解释,解释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他和那个男人又是什么关系,可是白一尘明显没有收到他的无声电波,时亦南自己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可他又舍不得对白一尘生气。   他只要低头,看到白一尘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模样,整颗心就软得除了喜欢再也塞不下其他情绪,张开嘴巴能说出也许就只有柔软缱绻的情话。   自己明明那么喜欢,或许还深爱着这个人,当时为什么要离开他呢?   不过这样的念头时亦南只敢短暂地想一想,想得深了,他就会愈发羞愧难当,惭耻万分,所以他很快也把这件事暂时抛到脑后去了。   下车之后,时亦南差使白维欢赶紧把虾拎去厨房,自己却绕到了后备箱去,从里面拿出了一束还沾着清露的玫瑰花递给白一尘。   “怎么又送我玫瑰啦?前段时间不是才送过一束吗?”   白一尘看到玫瑰后就欢喜地笑开了,眉眼弯弯,垂着眼睫欣赏玫瑰,黑色发丝间露出耳垂微微发红,再往下的脖颈却像是新月般雪白,时亦南忍不住搂着他,在他缀着红的耳垂上吻了吻,柔声道:“那些玫瑰都快谢了,所以送你新的,不喜欢吗?”   “喜欢呀,怎么会不喜欢?”白一尘捧着玫瑰,半靠在时亦南宽厚的怀里深深嗅了一口玫瑰的香气,香味弥漫进肺腑,让人心生愉悦,不过即使这玫瑰不香,白一尘也是真的欢喜。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么喜欢这种本该庸俗到不行的花朵,最好是从时亦南手里送出的,这样他最喜欢。   白一尘想了想,觉得这大概因为以前他和时亦南还没分开时,时亦南就经常送他玫瑰。   他们那时多放肆啊,根本就不在乎除了彼此以外旁人的目光,只要寻个偏僻的角落,就会肆无忌惮地亲吻,缠绵悱恻地互诉情话。他小心翼翼,惴惴不安地藏着他和时亦南的关系,就怕被人发现后得到鄙夷厌恶的目光,时亦南却叫他不用在乎那些,他将他拽出坚硬的蚌壳,进入一个光怪陆离、却奇妙无比的世界,时亦南教他在这里纵情欢乐,所以他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   可是时亦南却没有告诉他,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带着会令人上瘾的剧毒,只要尝过一次,就再也戒不掉,就算继续品尝,这些毒物也会掏空他的内脏。   白一尘轻嗅着玫瑰,望着时亦南笑,时亦南也对着他微微地笑,白一尘知道时亦南也许还觉得他一颗真心都放在他的身上,可是时亦南只要拿把刀剖开他的皮骨,就会发现他的胸腹里空空如也——没有热血,没有真心,什么都没有。   “我去给你们做饭。”白一尘仰头亲了亲时亦南的唇角,抱着一捧玫瑰笑吟吟地进屋去了。   跟在他们之后驱车刚到别墅的宋玉珩刚好看见这一幕,他原以为自己看到白一尘和时亦南亲密的画面会觉得难受——尤其还是在白一尘主动的情况下,可真的见到这一幕时,他只为白一尘感到悲哀。   他甚至都不想去关注自己心里的难受,只想抓着白一尘的肩膀摇醒白一尘,问问他这样继续爱一个你根本就认不出来的人到底有什么意思?   不过他也就只能想想了。   而时亦南在白一尘进屋后,也紧随着他进屋了。   那捧玫瑰被白一尘小心地放在厨房里的一个小方桌上,之后白一尘就想去洗虾,但时亦南却拦住了他,和他说:“虾我和白维欢洗就好,菜我也会帮你洗好的。”   白一尘说:“可是宋老板只想吃我做的菜。”   白一尘话里提到了宋玉珩,这让时亦南不高兴,可他也确实是不想让白一尘洗虾,如果那些虾没死,夹到白一尘的话他会很疼,他也不想让白一尘洗菜做饭,因为白一尘的手应该是用来画画的,那是艺术家的手,不该做这些杂事。   所以他哄白一尘道:“知道了,你等会要做哪些菜,告诉我,我帮你把食材准备好,等会你进来弄就好。”   “唔,那我现在能做什么?”白一尘伸手抱住时亦南,仰头用唇贴着他的下巴问,“我出去和宋老板聊天也可以吗?你不会不高兴吧?”   其实这种话不用问都能知道,时亦南醋劲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会高兴?   但是他不可能因为自己不高兴,就不让白一尘和宋玉珩说话,更何况他是知道白一尘有多爱他的。   所以时亦南低头,在白一尘唇上轻轻咬了一口,贴着他的唇角缓缓摩挲着说:“可以啊,去吧,我晚上再收拾你。”   白一尘望着他缓缓一笑,多情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波犹如一汪春水,雾气昭昭地教人心荡意牵,可他刚把时亦南的心魄勾出肺腑,就松开缠住时亦南腰身的双臂,揽着那一捧玫瑰离开了厨房。时亦南伸手去捞,只抓住了一缕玫瑰的余香,几秒后就在他掌心消散得无影无踪。   莫名的,时亦南有些发怔,他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消失,却渐渐被怔然所取代。   “老板……洗虾了。”白维欢一直在水池旁默默的洗虾,假装自己聋了瞎了不去看时亦南和白一尘亲密,眼见白一尘出去后时亦南仍在发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时亦南回过神来,看了白维欢一眼后倒也开始帮忙洗菜了。   有了他们两的帮忙,白一尘乐得轻松,哼着歌将餐桌上快要枯萎死去的玫瑰扔进了垃圾桶里,又拿了剪刀站在桌旁修剪新玫瑰的花枝,然后将它们小心插进瓶中。淡青色的花瓶是半透明的,投射在桌面上的光绿莹莹的,配着瓶中鲜活的卡罗拉玫瑰,有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美丽。   宋玉珩坐在桌畔,手指交叉着搭在桌面上,一言不发地环视着白一尘的这间别墅。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但是却从来没有一刻这样清楚地认知到,这间别墅里一直有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望着白一尘修剪玫瑰时高兴的模样,蓦然想起白一尘割腕那次,他捧着一束开的灿烂的小向日葵去探望白一尘,想让他看着明亮的向日葵心情也能好一些,结果白一尘收下了花后,脸上却没有笑容,他盯着向日葵看了许久,最后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问:“宋老板,你能给我买一束玫瑰吗?一支也好,我喜欢玫瑰。”   可是他们两个的关系并不适合送玫瑰。   虽然宋玉珩想送,但他不能,却也没有想到白一尘会对他提出这样的请求。   然而他最后还是给白一尘买了一束玫瑰,白一尘收到玫瑰后就一直在笑,眼眸中像是浸着星光,熠熠动人,柔声反复和他道谢,要不是他手腕缠着的绷带,几乎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一个三天前自杀失败的病人。   而现在,白一尘又收到了玫瑰,他就和那时在医院里的模样一样,眼中就像藏着小星星,笑得灿烂又开心,但宋玉珩看着他笑,心里却只有无尽的难受。   “宋老板,你让我别看你,你却这样看我。”白一尘抬眸看了一眼宋玉珩后说道。   “我没有在看你。”宋玉珩扯扯唇角,轻轻笑了一声,“我只是在看你的玫瑰。”   “噢,是吗?”白一尘把最后一枝玫瑰插入瓶中,随后拉开椅子坐下,欣赏着自己的插花手艺,“我也觉得这些玫瑰花漂亮,我最喜欢玫瑰了。”   宋玉珩垂眸望着玫瑰,附和了他一句:“是啊,很漂亮,我记得你花园里也种了一些。”   白一尘苦恼道:“嗯,但是我不太会养花,它们开得都不如这些好看。”   “我认识一个花店的老板,她很会养花。”宋玉珩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下次你去我酒吧里喝酒时,我把她介绍给你。”   白一尘像是读懂了他的试探,笑道:“好啊。”   宋玉珩听着他轻快的语气,终于肯抬眸看他一眼了,也勾着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而白一尘还是盯着他痴痴地笑。   宋玉珩张口,刚准备说话,时亦南却在这时从厨房探出身来喊白一尘:“一尘,食材弄好了。”   “好的——我马上来。”白一尘起身迅速朝厨房走去。   客厅中又只剩下宋玉珩一个人了,不过很快,白维欢就被赶出厨房来陪他了。   白维欢对宋玉珩笑了笑,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两人也不熟,根本就没什么话题可聊,就各自拿着手机看。   白一尘的手艺很好,出炉的小海虾肉弹可口,鲜香四溢,宋玉珩听说这是白一尘为时亦南练出的手艺,他虽然再一次尝到了白一尘做的虾,这顿饭却吃得有些食不下咽,因为时亦南。   白一尘从头到尾没自己动手剥过一只虾,都是时亦南在给他剥,他刚坐下拿起碗筷,时亦南为他剥的第一只海虾就进了他的碗,随后时亦南才给自己剥虾,给白一尘一个,再给自己一个,动作娴熟流畅,显然这样的事在过去他们已经做过了无数次,才能培养出这样的默契。   倘若时亦南是故意做出这些事来炫耀他和白一尘的感情,宋玉珩不会这样难受,可是一路上时亦南对白一尘举动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时亦南从来不在旁人面前炫耀,或者他不屑于炫耀,他不需要别人或羡慕或妒忌的目光来肯定他和白一尘的爱情,而这样的笃定,恰恰从侧面反映出白一尘到底爱时亦南有多深,才会给他这样的自信,但更加让人细思极恐的是——时亦南一直知道白一尘这么爱他。   匆匆将一碗饭填下肚,宋玉珩就有些狼狈地和白一尘道别,说他得回去了,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酒吧也得开门营业了。   “可是还有这么多虾没吃完呢。”白一尘想要挽留他,“我把买来的虾全蒸了呀。”   “你们吃吧,以后多的是机会一起吃饭。”宋玉珩说,“我先走了,一尘,你不用送我了,坐着好好吃饭吧。”   说完,宋玉珩就拿起外套出门了。   “诶,那怎么行呢?”白一尘连忙追上去,连拖鞋都来不及换。   时亦南在他们两个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处后,就猛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发出“啪”的一声。   白维欢听着这声音身体抬头看了时亦南一眼,也慢慢地把筷子放了下来,嘴里塞得鼓鼓的虾肉嚼也不是咽也不是,他甚至怀疑如果不是他在这里,时亦南很可能会不要面子地扒到窗户边上去看看白一尘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时亦南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吃啊,怎么不吃了?虾还多着呢。”   “还能再吃吗?”白维欢问道。   “为什么不能?”时亦南反问他,“一尘做的虾不好吃吗?”   白维欢闻言又继续吃了起来:“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白先生手艺真的不错。”   时亦南说:“哦,好吃你就多吃点,等会留下来把碗洗完了再走。”   白维欢噎了下,但他又不敢拒绝,心想着反正他刚刚在厨房里看到自动洗碗机了,一会用那个洗碗就好。想通了之后,白维欢吃虾就吃得更开心了,时亦南见他这样高兴,脸色也愈发难看。   白一尘追出去送宋玉珩离开,一送就是好几分钟,白维欢虾都吃了不少了,他才回来。   而白一尘进门后,时亦南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笑容,一边捋起袖子做出继续剥虾的样子,一边招呼白一尘过来吃虾:“一尘,宋老板走了吗?我们来继续吃虾吧。”   “嗯。”白一尘应了一声,笑着坐回桌旁。   没了碍眼的宋玉珩,时亦南饭都多吃了两碗,但他只要吃一只虾,就一定会先给白一尘剥一只。   宋玉珩猜得没错,这的确是他们很久以前就培养出来的默契。他和白一尘的恋爱关系使他们不适合住在大学宿舍里,所以他们早早就搬出了宿舍在外面租房子住,就像一对小夫妻那样同居生活。   可是在外面生活是需要钱的,那时的白一尘和他都没有多少钱,他们没钱天天吃外卖,就得自己学做饭。然而时亦南是个远庖厨房的大少爷,不可能指望他做饭。但下厨对于经常一个人生活的白一尘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小事,这项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为了让时亦南吃得开心,渐渐的,白一尘也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但相应的代价就是,他那一双漂亮的手指上总是会有些不太好看的刀痕和烫伤。   那些鲜红渗血的伤口盘踞在白一尘的指尖,即使白一尘不是疤痕体,那些伤口愈合后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但那时的时亦南每一次看到他受伤,都会觉得心疼。   所以时亦南就想,他以后也得学学怎么做饭,以后天天给白一尘准备一日三餐,他的手受伤了没有关系,但是白一尘的不行。   白一尘那么喜欢画画,他画的画又是那样好,他的双手天生是为艺术而生的,不是为了一个叫时亦南的人的一日三餐而生的。   只是那时的时亦南虽然有心,却因为忙着打理新创立公司的各种事物而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去付诸实践。   等到他终于有空暇认真去学习如何做饭的时候,他身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即使他也学了一手上得了台面的厨艺,也无人品尝。   而离开了那个人的时亦南,在很多年内都没有再尝到过那个人做的饭菜里那熟悉又令他怀念的味道。   时亦南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普通的一顿晚饭会勾出他诸多的回忆,回忆里的一帧帧一幕幕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时的他也曾经炽烈而热忱地爱着白一尘。 第21章   晚饭结束后,时亦南满手都是海虾的味道,指缝间还留着橘色的虾黄,需要认真洗才能洗干净,而白一尘的手指却干干净净,粉透的指尖宛如一杈花苞枝,光是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他起身想要收拾桌上的碗筷,时亦南却伸手拦住了他,说:“你累了一天了,先去洗澡休息吧,这些东西我和白维欢收拾就好。”   可今天他根本就没做什么,晚饭繁琐的食材还是时亦南和白维欢帮忙准备的,因此白一尘闻言愣了下,笑着对时亦南说:“我今天什么都没做啊,再说白先生是客人,怎么能让他收拾这些东西呢?”   “没事没事,我在家帮我妈收拾惯了。”白维欢早已听过时亦南的警告和威胁,只敢附和时亦南的话,不敢否认。   时亦南又说:“我会给他涨工资的。”   “那也不行。”白一尘捋起了袖子,将众人的空碗叠到一块,短短的四个字表明了他的坚持。   时亦南了解白一尘的性子,知道他有些事一旦做了决定,就是十辆火车也拉不回来,但他又觉得白一尘这样坚持,是因为白维欢是“客人”。   于是时亦南就对白维欢说:“那你就先回去吧,这里我和一尘收拾就好。”   “嗯?”白维欢没想到时亦南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还没回过神来,时亦南却已经推搡着催促他离开。   “我真的可以走了吗,时总?”白维欢小声问。   时亦南催他:“快滚。”   白维欢又问道:“那我还能涨工资吗?”   时亦南瞪他:“碗都不洗,你还想涨工资?”   “那我还是去洗碗吧,我想涨工资。”白维欢耿直道,洗碗多轻松啊,比公司里那些事容易多了。   “你还是快走吧,这事别想了。”时亦南冷笑道。   “唉……”白维欢叹着气,拿了外套失落地离开。   时亦南送他到门口时,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以后别喊一尘‘白先生’了。”   白维欢愣了两秒,下意识地问:“啊?为什么啊?”   时亦南是不会承认,他是因为听到白一尘也喊白维欢“白先生”才不高兴的,这个决定很莫名其妙,但时亦南就是决定这么干了,他对白维欢说:“总之你换个称呼,换得好了给你涨工资。”   说完,他也不看一眼听了他这话的白维欢是什么表情,直接转身就回到了别墅去找白一尘。   他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白一尘系着围腰在柜台前整理碗筷,将它们一个个小心地摆进洗碗机里,他的身影在厨房温暖的黄色灯光中显得异常清瘦,白皙的脖颈因为低头的动作露出许多,纤细得仿佛白天鹅的长颈,轻轻用力就能弄断般似的。   这本该是有些温馨的一幕,但时亦南望着白一尘,却觉得心里又软又涩,他走上前从背后拥住白一尘,双臂圈住他的腰身,再用力一点点收紧,将白一尘整个人紧紧地抱在自己怀中,轻声喟叹道:“你先去洗澡吧,这些碗我来洗就好。”   白一尘被时亦南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摊着沾有油渍的双手,侧头亲了亲时亦南的下巴,像是安抚那样说道:“你来帮什么忙啊,这里有洗碗机呢。”   “我以前也帮你洗过啊。”时亦南放开了他,走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地从白一尘手里抢走了那些碗,“既然有洗碗机那就更好了,我来弄就行,你先去洗澡换睡衣吧。”   白一尘争不过他,只能将手洗干净,搂着时亦南的脖颈亲了他的脸一下,说:“那我先去洗澡啦。”   “好。”时亦南把右脸也凑过来,笑着对他说,“这边也要。”   白一尘笑笑,仰头也在他右脸上亲了一大口,发出“啵”的一声。   明明都是两个二十多岁的人了,黏糊起来却比一般的情侣还要腻歪,所以白一尘脸上的笑容一直保持到他回到卧室,在浴室的镜子中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   他微微怔了一下,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凑近镜子仔细打量着自己,但是情不自禁流露得笑容和刻意维持的笑容是有区别的,即使白一尘很努力的保持着,那笑容还是失去了本来的自然。他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抚着自己的唇角,又划过镜中人的眉眼。   镜子里的那个人,皮肤苍白,血色难见,因为笑容而泛起红晕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这使他看上去有种病态的妖冶感。他的容貌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眉骨间被刻上岁月沉淀留下的温润和内敛,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白一尘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不然他那畜生似的养父也不会在他长开后停止了对他的殴打,但却多了一份更加肮脏的心思。   可即使上帝如此垂怜他,让时光流逝的速度在他身上一缓再缓,可是白一尘在几乎将脸都贴到的镜子上时,还是发现了自己眼角生出了几条淡淡的细纹。   白一尘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他最好的年岁,已经在等待时亦南的时间里逝去了啊。   如果是在以前,白一尘是确信时亦南深爱着自己的,这样的深爱足以抵挡岁月的侵蚀,他们在一同苍老之后,一定还会恩爱如初的。   可是后来时亦南毫不犹豫地离开击碎了白一尘的幻梦,他才发现,时亦南爱他并没有那么深,说不定等到他老了,时亦南身居高位,家财万贯,美女环绕时他就会出轨了,这个负心的男人现在还这样爱他,说不定只是因为愧疚和初恋美好的缘故。   不能让时亦南离开他。   从时亦南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白一尘的执念就只有这一个了,不管时亦南愿不愿意,他都不会再允许时亦南离开。   白一尘勾了勾唇角,热乎乎地洗了个热水澡,擦了点往脸上保湿乳就上床了,裹着暗红色的睡袍就着床头灯看书。   而时亦南推门进来后,看到的就是白一尘交叉着搭在被子上白细的小腿,他走到床边坐在,握住白一尘的小腿在他脚踝上吻了一下。   白一尘察觉到腿上柔软的触碰,放下书朝时亦南望去,同时抬了抬另一只脚,搭到时亦南的腿面上。   “我先去洗澡。”时亦南抚着白一尘白皙的脚踝,对他说。   “快去吧。”白一尘换了个姿势躺着,继续把书抬起来遮住自己的脸,看上去正模正经,严肃禁欲,可他从书后传来的话语却让人浑身火热,“我在床上等你。”   时亦南深吸一口气,将一旁的被子拽起边角,盖在白一尘身上:“等我也要盖好被子,等会你又病了。”   白一尘在他进了浴室后就把书放下了,望着浴室紧闭的门挑了挑眉梢,随之踹开被子翻身下床,拉开抽屉把他从楼下拿上来的每晚要吃的药先就水喝了,然后关了屋里的灯,在时亦南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吻住他。   恍惚间,白一尘又想到了他们大学时荒唐的时光。   一切都结束后,时亦南在黑暗中一边吻他,一边问:“我们去洗个澡好不好?我帮你洗,不然你会睡得不舒服吧?”   “不用了。”白一尘攀着他摇头,“我真的好困,你不要闹我了,我要睡觉了……”   白一尘是真的困了,时亦南体力太好,抱着他做了一个多小时,他药效上来了,现在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只能将被子扯到身上盖好,小声喃喃道:“不去……我要睡了……”   “可是你真的会生病。”只要有关于白一尘的身体健康,时亦南的态度一向很强硬,但是他说完话后却没再得到青年的回应,他拉开灯一看,白一尘闭着眼睛趴在他胸前,气息绵长,明显已经睡着了。   时亦南开着灯等了一会,等到白一尘睡得更熟了些,他才掀开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先去浴室往浴缸里放满了热水,将水温调到一个极为舒适的温度,然后回到卧室将白一尘从床上小心地抱起,去浴室给他清理身体。   怀里的身体极轻,干净白皙,皮肤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无,瘦弱得也几乎能看到肋骨——白一尘身上,真的是一点多余的肉也没有,就好像他生了一场近乎死去的大病,重疾缠身,而病去如抽丝,所以他才这样孱弱。   说起来有些令人发笑,时亦南回来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白一尘的裸体,因为在过去的日子里,白一尘每每和他做爱时都要关上灯,不准他开灯,平时躺在床上时也要穿着睡衣,总是不袒露身体。所以今天时亦南看到他身体时,才蓦然发现白一尘真的清瘦了好多,他就算在当初刚毕业不久时那段最艰苦的日子里,也没有这样瘦弱过。   而此刻闭着眼睛躺在浴缸中毫无动静的白一尘,给了时亦南一种错觉,就好像他已经死去了一般。时亦南不得不把手掌贴在他的胸口处,感受着胸腔内心脏微弱地跳动,才能肯定白一尘还活着。   白一尘为什么会这样奄奄一息呢?   这个问题无须细想,时亦南就能知道答案,可是这个答案时亦南不敢去认,因为那无疑是将他的心剖出,扔在阳光底下叫众人都看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渣。   他在商场上纵横捭阖,为了达到目的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都使过,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怎样一个阴鸷狠厉的卑鄙之徒。时亦南自己也承认,他就是一个没有良心的衣冠禽兽,正常人该有的怜悯、同情、羞愧、内疚等诸多感情,他几乎是没有的,这或许和他从小的经历脱不了关系,但经历只是旁的因素,最大的可能是他生来就是个冷心冷情没有心的人。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的,他曾经想到如果他把他的冷漠和无情用但这个人的身上,他就会遭到报应,他的余生肯定都将在自责和内疚中老去,他以为一定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可他最终还是这样做了,不管他怎样逃避,事实就是如此——他为了权势金钱背叛了他的爱人,抛下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永远也不会离开他的人。   时亦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五官线条深刻,眉头总是微微皱着,这使他看上去严肃冷漠,甚至有些阴鸷,所以他的敌人不会因为他的年轻而敢轻视这个对手。   他现在也依然是这个表情,看上去沉稳可靠,但是他的呼吸已经乱了,手也微微地颤抖着,白日里被勉强压下去的羞愧和惭耻再度袭来,鞭打着他残存的良心,时亦南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劝说自己:你现在已经回来了,并且不会离开,白一尘还是那样爱你,你在未来有无数的时间去弥补过去的错误。   如此反复三次后,时亦南终于平静了些,他半抱着白一尘,用手为他清理身体。   白一尘也许是真的累了,这样的动作都没使他醒来,只是有些不适地动了动,原本搭在时亦南脖颈上的左手垂下,砸到浴缸边沿上,发出“砰”的沉闷一声,听着就极痛,但他还是没有醒来,只是痛苦地哼了两声。   反倒是时亦南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拽起白一尘的手腕查看他有没有弄伤自己,但是这一看,时亦南整个身体都蓦地僵住了。 第22章   白一尘皮肤极白,宛如覆雪,又细嫩,平日里一点点轻微的碰撞都会留下青紫的痕迹,一压就痛,以前时亦南就经常心疼他身上的这些淤痕,这也是时亦南刚刚如此担心的缘故。   而方才的那一撞,也确实在白一尘的手腕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红红的一块,估计明天就会青起来,不小心碰到时他又会喊痛了。   可是时亦南现在却无暇关注那个撞痕,因为有道更加狰狞的疤痕夺去了他所有的视线,那疤痕宛如一把利刃,在他的心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痛苦和窒息。   时亦南知道白一尘小时候受过他养父的毒打和虐待,可那段难熬的时光却没有在白一尘身上留下什么伤疤。他知道白一尘不是疤痕体质,他身上的大部分伤口在愈合以后几乎都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痕迹,而这样一道狰狞明显的伤疤,他需要用多大的力气划下才能留下呢?   一瞬间,时亦南觉得他很冷,冷到浑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一般,艰涩得无法流动,这使他无法呼吸,浑身都在发颤。   他或许知道白一尘为什么在和他做爱从时不开灯,总是避开他的一些触碰和抚摸,还每日穿着长袖从不在他面前袒露身体的原因了。   只是这答案过于沉重,几乎压垮了他。   浴室投射银色的灯光有种冰冷的感觉,时亦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想起太平间应该也是这样的灯光,而白一尘躺在浴缸的水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倒真的像个死人一样。在这他身上,只有那道伤疤是唯一的活物,如同它的形状一样,像条蛰伏着毒蜈蚣。   到最后,时亦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白一尘抱回床上去的,他麻木地给白一尘擦干了身体,小心地搂着他躺下。   他关了灯,所有光明消泯后,屋子里只剩下黑暗。   白一尘温热的身体就躺在他的怀中,时亦南紧紧地抱着他,肌肤相贴,呼吸交融,几乎连灵魂都靠在了一起,但时亦南却觉得,他们之间或许恒踞着一整个宇宙,那是几十亿光年浩瀚漫长的距离,所以他终其一生,也无法再次拥抱白一尘。   时亦南整整一晚都没有合上眼睛,他睡不着。天亮以后他也没觉得困倦,精神上有种不正常地亢奋。   他起床后盯着白一尘又看了好一会,去浴室给白一尘挤好了牙膏,然后下楼给白一尘弄早饭。整个过程中,他都是僵硬麻木的,就像丢了魂的行尸走肉一般,只能顺着身体的本能行动。   因为他没有想到白一尘会自杀,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在时家那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他很难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矢志不渝的感情,他想过他离开白一尘后,白一尘一定会很难过,但也许过几年后他就会忘了他了,会开始新的感情,会忘了他这个旧情人。但时亦南真的没有想到,白一尘竟然会因为他的离开而自杀。   他是在哪划下那道狰狞的伤口呢?或许就在这间充满他们回忆的别墅里吧?地点可能就在他昨晚帮他洗澡的浴缸里。时亦南不敢去揣测,白一尘躺在那里感受着血液一点一点从体内流走时是怎样一种感觉,那时的他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此刻时亦南的心情已经很难用简单的愧疚和自责来形容,他更多的还是震惊和茫然,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块,占据了他的脑海,几乎夺走他的呼吸,叫时亦南连吞咽口水这样的动作都觉得困难。   所以当白一尘从他背后轻手轻脚出现,猛地抱住他时,时亦南吓了一大跳。   白一尘早上醒来的时候,时亦南又不在被窝里了。   他昏昏沉沉地在床上又躺了一会,一部分是为了缓解低血糖的眩晕,另一部分则是他昨晚和时亦南闹得真的是太厉害了,他腰酸得不行,果然不像读书时那样年轻经得起折腾了。   等到晨起的慵懒和困倦完全褪去后,白一尘才撑着床榻坐直身体,离开了温暖的被窝,直接接触到冷空气的肌肤上冒出一些小疙瘩,白一尘感受着这与往日有些不同的寒冷,过了几秒才蓦然反应过来他身上不着一缕——他昨晚太累太困就直接睡了,睡觉时,好像也是没有穿衣服的。   而他现在浑身清爽干净,没有一点胡闹过后的黏腻感,很明显,时亦南昨晚没听他的话,执意为他清理了身体。   一些模糊的画面涌入脑海,白一尘一开始以为那是昨晚他做的梦,现在看来,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白一尘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毫不意外地在手臂靠近手肘的地方发现了一块青紫的撞痕,在白皙得几乎能看到血管的肌肤的映衬下,有种惊心怵目的感觉。   白一尘伸出手指,自虐般重重地朝着淤青的地方按下去,钝痛瞬间从那个地方传来,白一尘却勾起唇笑了笑,声音轻得虚无缥缈:“亲爱的……我告诉过你的,我让你别开灯,乖乖睡觉。”   “……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   白一尘叹息道。   床头柜上还在充电的手机蓦地传来一阵震动,白一尘捞过来看了一眼时间,又去看看短信箱,发现他收到了一条新短信,号码是陌生的。   他点开看完了短信,眉梢就忽地挑高了,像是看到什么极为有趣的消息似的。   不过事实也确实这样,白一尘看完短信后心情就好了一截,他迅速起身穿好衣服,在浴室里发现了时亦南为他挤好的牙膏后心情更棒了。他凑近镜子再次端详着自己,觉得他昨晚在眼角看的细纹都没了,也许是被爱情滋润的吧。   “今天会是美好的一天。”白一尘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他用轻快地脚步跑下楼,在听到厨房传来的轻微响动后,白一尘的足尖就转了个方向,迫不及待朝着时亦南待的地方奔去。不过地上铺着厚重的地毯,他只要稍微控制一下声响时亦南就发现不了他。   于是白一尘悄悄地走到他的背后,然后伸出双臂突然抱住他,笑着吓他:“吓!”   作者有话要说:  白老师:用大宝贝吓死你。   渣11:…… 第23章   叫白一尘有些惊讶地是,时亦南真的被他吓了一跳,他能感觉到时亦南身体猛地僵住,浑身肌肉都崩得很紧,过了几秒才缓缓放松。   白一尘只得把脸贴在他的背后轻轻地蹭着,歉声说:“我吓到你了吗?”   时亦南背对着他站了一会,似乎是在踌躇,最后抬手覆住他环在他腰间的手,轻声说:“是被吓了一跳。”   时亦南的体温一向偏高,但是今天他的手指却比白一尘的还冷。   他转过身来抱住白一尘,把下巴搭在青年的头顶上,一只手缓慢又眷恋地摩挲着他的头发,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你醒了啊,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在给你弄早餐粥,一会就能吃了。”   白一尘发现时亦南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但他就像没有发现时亦南的异常,笑着说:“好啊。”   他像个老爷子似的坐到餐桌旁,等着时亦南把早餐端到他的面前再享用。而时亦南坐在他的面前一直低着头,调羹几次无措地撞到碗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白一尘以为他会就这样沉默下去,却没想到时亦南居然先开口了,他问他:“……一尘,今天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打算出门一趟,去买点东西,然后再回画室看看吧。”白一尘如实告知,不过省略了一些小细节,比如他在买东西的途中,会去抽空见一个人。   “我陪你吧。”时亦南忽然抬头,望着白一尘的眼睛说道,声音还有有些发颤,“我今天没什么事,可以陪你的……”   “今天不是周末,你要上班的。”白一尘愕然地看着时亦南,却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他没想到现在的时亦南居然那么快地就能面对他了。   他还以为,时亦南会选择逃避几天呢。   “你脸色看上去很差。”白一尘换了个位置,坐到时亦南的身边,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担忧道,“是身体不舒服吗?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我没有不舒服,我……”时亦南顿了顿,闭上眼睛,声音轻了许多,“我只是想陪陪你……”   他这愧疚可怜的模样,叫白一尘心软又想笑,他摸着时亦南的脸说:“可是今天你要上班,想陪我今天早点下班就好。”   时亦南睁开眼睛望着他,声音艰涩:“……好。”   白一尘从兜里摸出一个领带针:“这个是我的领带针,你今天戴这个吧,不准摘下来啊。”   时亦南应道:“好。”   “行了,快去上班吧,你要迟到了。”白一尘又笑了笑,为他仔细整理领带。   “好。”时亦南任由他摆弄,不管白一尘说什么都只回应好。   临近出门时,时亦南忽然顿住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打开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卡,动作慌乱得差点倒出钱包里的其他东西,最后递到白一尘的手里。   这是一张银行卡。   “你不是说你要出门买东西吗?”时亦南对着白一尘疑惑的眼神解释道,“密码还是你的生日。”   白一尘拿着卡看了一会,忽然笑道:“这张卡我记得。”   这张银行卡时亦南在离开他之前就在用了,当初密码设的就是他的生日,没想到这么几年过去了,密码还是没变。   “我走了。”时亦南哑声和他道别,末了,想了想还是低头在白一尘额上吻了吻——但他以前都是亲在唇上的。   在时亦南转过身的刹那,白一尘又再次从背后抱住了他,轻声说:“我没有恨你。”   “你离开的那些年,我一直在想你。”   时亦南没有说话,或许他是说不出话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握得很紧,紧紧地攥成拳,这样才能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较之刚才更为沙哑,出口的声音近乎无声,也许再细听还能听出些哽咽:“一尘,我……”   白一尘不等他说话,就打断道:“好了,去上班吧。”   他笑着把时亦南送走,关上门后脸上的笑容也没垮,虽然他很疑惑。   白一尘拿着那张银行卡反复地看,随后又抬头看了眼厨房,时亦南走之前把锅碗都收拾干净了,没让他摸到一滴水,这样妥帖仔细的照顾,看上去似乎是真的很爱他,才会为他做这些事情。   可是如果真的爱他的话,为什么又能狠得下心离开?   不过白一尘只想了几秒,就没再关注这个问题了,因为他觉得现在再思考这个问题已经什么意义了,他今天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比如去给时亦南订制一批饰品,袖扣啊领带针什么的,方便他认出时亦南;又比如,时亦南的妈妈想见他一面,定好了地点,他得去赴约。   白一尘拿出手机,又看了眼他早上收到的那条短信——是时亦南的妈妈给他发的。   他毫不怀疑这条短信的真实性,且不说约定地点的餐厅用餐价格不菲,更重要的是,短信的主人那专横跋扈的语气,过了四年了还是没变,真叫人怀念啊。   白一尘笑得开心,八颗小白牙都露在外面,他摸出一根烟想要点燃吸一口,却想到为了时亦南要戒烟的事,犹豫了一会,留恋地摸摸烟身又把它放回去了。   然后他回到卧室重新梳了梳头,又换了件衣服,力求让自己看上去干净利落,毕竟要见男朋友的母亲呢。   白一尘今天终于自己开车了,谁让他今天要去的地方有点远,坐公交不太方便。   不过刚出他别墅所在小区的大门,他就遇到了一个熟人,那是一个眼窝深陷,面色青黄,几乎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老人。不过在白一尘眼里,这人长得还是时亦南的脸。   那人一看到他的车出现,就张大双臂挥舞着朝他跑来,乍一看有些像故意碰瓷的,白一尘不得不把车靠着路边停下,然后降下车窗,看着眼前那人,努力辨认了会,继而笑道:“哦,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能这样拦他车的人,还是这幅落魄模样,除了他的养父还能有谁呢?   那人大喘着气,佝偻着脊背,粗声道:“你这个月……还没给我打钱。”   老人这么一说,白一尘顿了下便恍然大悟,撑着额头笑了会,说:“对对对,是我忘了。我男朋友回来了,这两天过得有些乐不思蜀,都忘了给你打钱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早上有点事要处理,下午会记得给你汇钱的。”   说完,白一尘发动车子就欲离开,但老人却再次拦住了他:“等一下!等一下!”   你还有什么事?”白一尘以前对这个男人没这么和颜悦色的,不过他现在顶着时亦南的脸,看在这张脸的份上,白一尘不介意语气好点。   杨孝和看着车里的青年,他这个养子从小就长得好看,现在大了,五官都长开了,就变得更加勾引人。杨孝和看他白皙精致的脸庞,和脖颈往下滑腻细嫩的皮肤,吞了吞口水,哑声说:“你耽误了那么久,一点补偿都不给我吗?”   白一尘只是半瞎了,看谁都像他男人,但是他没全瞎,杨孝和眼里对他恶心的垂涎他还是看得出来的,不过看出来后,他又觉得有些想笑,觉得这人真的是不怕死。   他又从口袋里摸出刚刚放进去的烟,叼在嘴里,但没点燃,杵着下巴慵懒地睨着杨孝和说:“你刚刚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我男朋友回来了,你是不怕被他打死呢,还是不怕被我弄死?”   杨孝和听到白一尘说的话,被美色迷昏了的神智陡然清醒。他是站着的,而白一尘坐在车里看他,明明是仰头的姿势,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于是他突然就想起了,白一尘以前是怎么对自己的。   白一尘的妈妈自杀前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帮忙抚养白一尘长大。可他收下那笔钱后,却没有好好照顾白一尘,动辄就是一顿打骂,指使这个小孩伺候自己。   可是他没想到,这个从小看着就怯弱畏葸的养子,皮骨底下竟然藏着那么大的胆子。   白一尘在十二岁那年的时候,在一天的午饭时在菜里给他下了药,等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绳子结结实实地捆在凳子上,而他那个苍白瘦弱的养子,却拿着把锋利的菜刀站在他的面前,目光有些阴沉。   那把菜刀是平时白一尘用来剁肉的,杨孝和记得,刀锋不快,甚至有些钝,但此刻它明显已经被人仔细打磨过了,在灯光昏暗屋内也能折射出刺目冰冷的寒光。   “你个小崽、崽子!”杨孝和色厉内荏地朝白一尘吼道,“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   白一尘被他吼得微微后退,杨孝和以为他怕了,而下一刻白一尘也的确流了眼泪,他哭得凄惨,却拿着菜刀猛地朝杨孝和挥去。   杨孝和以为自己怕是要死了,吓得马上闭上了眼睛,骇得几乎尿裤子。但“碰”的一声闷响过后,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的感觉,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发现那把菜刀深深卡在他背后的椅子上,离他的脑袋只有半个手掌的距离。 第24章   “我要杀了你!”   白一尘哭着,却没有再用那把菜刀去砍他,而是用手用脚在他身上拳打脚踢着。   但白一尘平日里吃不饱穿不暖,身体营养不良,瘦弱得连肋骨都读清晰可见,即使他用了全部力气去殴打杨孝和,杨孝和也不觉得有多痛,只是睁大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还没从刚刚差点被砍掉脑袋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白一尘身体弱,没一会就打累了,坐在地上垂着头。   杨孝和看到他这孱弱的模样,胆子渐渐又大了起来,但也不敢再刺激白一尘,只是厉声喝道:“……你还不快把我放开!”   “放了你?”   白一尘轻轻地问,他还是坐在地上,也许是地上有些冷,他屈膝环抱着自己,抬头看向杨孝和的眼眶还是红红的,可杨孝和却从里面读出了孤注一掷的绝望——这个人,是真的想要他死。   “我、我我是你爸爸……”杨孝和咽了咽口水,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我给你饭吃,让你念书,把你养这么大……”   “可你不让我念书了,你不给我交学费,你还打我。”白一尘继续哭着,长长地眼睫被泪水打湿,模样极为凄惨,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有种难以言述的癫狂,“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你。”   “我还小,杀了你之后我就去自首,也不会被判死刑……反正我的人生已经毁了……”说着,白一尘就站了起来,从椅子上取下那把菜刀往杨孝和腿上划了一道大口子。   做完这一切后,白一尘还在自言自语地喃喃着,杨孝和这才发现他这个养子或许真的遗传了他妈,是个十成十的疯子,又或者他是低估了一个人在面对绝望的人生时爆发的巨大恨意和垂死挣扎的本能。   “我给你钱!”杨孝和已经顾不上腿疼了,他按捺着心中的恐惧,对白一尘说,“钱就在抽屉里,你去拿吧。”   “钥匙呢?”白一尘顿时停下癫狂的喃喃,问他。   “我黑色大衣的里面的口袋里。”杨孝和不敢再和他多说,老老实实地交代了钥匙的藏匿地方。   白一尘很快就翻到了钥匙,也拿走了抽屉里所有的钱,走之前他扔给杨孝和一把剪刀,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回过这间屋子。   杨孝和好不容易从绳子里把自己放出来之后,老实了没几天,他就又去找白一尘去了。   白一尘考上了他们南城里最好的中学,但是杨孝和并不打算让他去念,这大概就是白一尘突然爆发的缘故吧。所以杨孝和找白一尘并不费劲,只是那个穿着干净整洁的蓝色校服的少年看见他时并没有露出一点害怕的神色。   杨孝和横眉怒目瞪着眼朝他走去,但是还没靠近白一尘,他就开口了:“我想好好念书,我以后的生活费我会自己解决,如果你不来打扰我,以后等我找到工作了,我会养你。如果你不让我好,那我也不会放过你。”   白一尘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淡淡,看上去很平静:“那天之后我仔细想了想,决定我不杀你了,但我会砍断你的手脚,你应该没有愿意无私照顾你的亲人吧?”   说完这句话,白一尘的头往左边偏了偏,他皮肤苍白,虽然很瘦,面容却精致漂亮,像个纯洁的天使,他勾着唇角,说出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除非你今天在这里打死我,不然你就逃走吧,别让我找到。我说到做到。”   杨孝和不得不承认,他在那一刻的确是害怕了,后来也没敢再去打扰白一尘。只是他日子过得艰苦,在白一尘念大学时又去找了他一次,想从白一尘手里先捞点钱过日子,却被他男朋友发现了。   白一尘的男朋友和他一样是个狠角色,他叫了一批混混,把他围到小巷子里殴打,只要他一出门就打,围了他几乎整整一年。那一年里,他身上几乎找不出一块好皮肉,可他又不敢报警,因为他前科太多,时亦南的背景很大,他斗不过他。   再后来,他听说他这养子和那个男的好像分手了,因为那个男人再也没出现过,他才敢来找白一尘要钱,白一尘倒也是真的说到做到,每个月月初会给他汇5000块,保证他饿不死。只是这个月都快到中旬了,白一尘还没给他汇钱,杨孝和才过来围堵他。   而白一尘刚刚的恐吓,又让他想起了这个人十二岁时所做的事,现在杨孝和再看着车里的青年,即使他动作慵懒,漂亮的眼睛不屑地睨人,也依旧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睛,可杨孝和却不敢再有其他的心思了,他讷讷道:“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车里的青年之前还笑脸盈盈的,听到他这句话后就像是被人戳到了哪根敏感的神经,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直瞪瞪地盯着杨孝和,一言不发。   半晌,他才僵硬地扯开唇角,声音轻飘飘地:“你听谁说的,我们分手了?”   杨孝和看他的阴沉晦暗的眼神,没有接话。   白一尘却自顾自地,一字一顿继续对他说:“我们,永远都不会分手的。”   “行,没分就没分把,祝你们白头到老,我的钱……”杨孝和才不管他们会不会分手,他来见白一尘只是想多要点钱。   “钱我下午给你汇。”白一尘坐正身体,握住方向盘打火,冷冷道,“你真叫我恶心,我不想看到你了,快滚吧。”   杨孝和吃了一嘴尾气,心中又恼又怒,却只敢望着白一尘的车子渐渐消失,别的什么都不敢做。   白一尘见到杨孝和没生气,但被他的话气到了,因为杨孝和说他和时亦南分手了。   他们不可能分手的,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分开!   白一尘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握住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得连白色指骨都能看见,直到车子停到高订饰品店的门口,他才脸上才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   下车时,他又变回了那个温润安静的白老师。   他经常在这家店订做一些袖扣和胸针,再加上他的外貌很有辨识度,所以店员认识他,一看见他就笑着迎上来了:“白先生,您又要订做新的袖扣了吗?”   “是的。”白一尘点点头,将自己设计的图稿递过去,“我想按照上面的图稿来制作。”   “您连图稿都绘制好了啊。”店员接过图稿,看着上面设计别致特别的袖扣惊赞道,“这个这个字母缩写是您的名字吗?”   那份图稿中显示,袖扣底端有着三个缩写的字母——BYC,恰好是白一尘名字的缩写。   “对,是我的。”白一尘笑着回答道,望着图纸的眼神温柔。   “嗯,大概半个月就能做好。”店员把图稿收起来,“请您到柜台那边付一下订金。”   “好的。”白一尘毫不客气地用时亦南给他的卡付了账,划去了一笔不菲的订金,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以前和时亦南在一起的时候,时亦南和他一样都是穷光蛋,他们不分彼此,钱都是放在一起花的,没理由当初他们能同患难,现在不能同富贵。   结完账后,白一尘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虽然他路上遇到了杨孝和耽误了一会,但距离他和叶婉香女士见面的时间还早。   不过白一尘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好孩子,现在长大了也得对长辈保持恭敬,所以他直接去了叶婉香订下的餐厅,和服务员说了房间号后,就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去了小包间。   叶婉香和他约的时间是早上九点。   说好听点是约,实际上叶婉香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发号施令那样,措辞间毫不客气,直接指定了她九点钟要在包间里见到人。   不过她不客气,白一尘也没打算和她客气,他喊服务员要来了一份菜单,点了些自己爱吃的东西,就着手机打开一部电影,一边看一边吃,优哉游哉地等叶婉香。   叶婉香在九点十五分左右的时候才姗姗来到约定地点。   她拎着一个银色手提包,身上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连衣裙,嘴唇涂得艳红,也许因为经常严肃着一张脸,眉间纹有点重,叫人一看就大概能知晓她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金钱能买到大部分东西,所以即使叶婉香四十多岁了,岁月也没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且保有年轻时美艳的韵味。   白一尘抬头望着她含蓄地笑了笑,很有礼貌地问好:“伯母,早安,好久不见,您还是这样漂亮。”   但叶婉香的脸色,却在看到白一尘面前一桌子的精致糕点了更难看了一些。   白一尘不惧她的脸色,用小银叉舀了一勺面前的蛋糕喂进嘴里,垂眸柔声道:“我还没有吃过早饭,就点了些甜点,因为不知道您吃过早饭没有,所以我还为您点了些吃的。啊,不过我让服务员把水撤走了,因为我怕您见到我不高兴,又往我头上浇水,如果您口渴的话,可以再叫服务员送水过来。”   叶婉香没有应声,她看着面前这个容貌堪称昳丽的青年,觉得这一幕何其熟悉,有种宿命轮回的感觉——四年前,她也和白一尘见过一面,只不过那时坐着的人是她。   当年的白一尘青涩又拘谨,安静内敛,因为第一次见她十分紧张,开口时说话竟有些结巴,急急忙忙地赶到约见地点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座位面前只有一杯服务员准备的标配水,但他紧张得连口水都不敢喝,更别说吃些东西垫肚子。   可是这样的认真却没有博得叶婉香的一点认同,她早就在心底认定了这个青年骨子里不知道有多么下作淫贱,才能勾引住她的儿子,所以她把那杯白一尘没有喝的水,全部浇到了白一尘的头上。 第25章   当然, 叶婉香承认,她当初那样做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泄愤, 谁让白一尘要是时亦南的情人呢?时亦南这个人, 简直就不像是她的亲生儿子,就好像他们两个就是天生的仇人似的,生来就要与对方作对,不死不休。时亦南不听她的话,整天和她对着干, 她折腾不了时亦南, 还对付不了他的一个小情人吗?   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哪怕在时亦南走后, 叶婉香也不肯就那样轻易地放过白一尘,只是折腾到后来她忽然发现这好像没有什么意义——时亦南确实和白一尘分手了, 他走得果决冷漠,放不下的人一直以来只有白一尘,所以不管白一尘怎么难过,时亦南也不会有伤心半点。   那一刻叶婉香才发现, 时亦南还是挺像自己的——他们骨子里流淌的,都是一脉相承的冷血。   叶婉香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就没再管白一尘了。   谁想到时隔多年, 他们居然又再一次见面了。   而多年未见,白一尘如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没以前那么好拿捏了, 不过叶婉香依旧看他不顺眼, 并且从心底觉得恶心。在她看来,两个男人搞在一起,就是一件很恶心的事,她也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有一个搞同性恋的儿子。   “呵。”叶婉香冷冷地笑了一声,抱着胳膊坐到白一尘面前的空位上,睨了一眼放在她桌前的甜点,嫌恶道,“要不是为了时亦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来南城这座城市,更不想再见你一眼,省得恶心。”   “真巧。”白一尘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吃着他点的巧克力慕斯,“我也是。”   “你——!”   叶婉香没想到青年现在竟然敢这样顶撞她,闻言顿时怒瞪向白一尘。   然而白一尘现在已经不会惧怕她了,勾唇迎上她满含怒火的目光,笑道:“怎么?阿姨您那么快就不高兴了吗?不过这次大概没有水能给您使了。”   说完,白一尘抬手将巧克力慕斯的最后一块喂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叶婉香抱着双臂往后一靠,翘起腿睨着白一尘,寒声道:“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我今天约你来这想怎么,大概不用我明说,你也知道。”   “嗯,我知道。”白一尘点点头,杵着下巴叹息道,“可是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叶婉香闻言放开手臂,身体往前倾,问他道:“怎么不是你能决定的?不是你把我儿子勾引回来的吗?你在这和我装什么装?”她才不信,时亦南这样大费周章地回到南城,里面白一尘没有出一点力。   白一尘听着她这话却是不可自主地笑了起来,眼角都笑出了泪花,觉得这对母子的自以为是大概都是遗传的。他很认真地回答叶婉香的问题,说:“伯母,但真的不是我把您儿子勾引回来的,是亦南自己回来找我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回来。我要是有那个本事把他勾引回南城,早在四年前我就做了,不至于等到今天。”   “谁知道你在背后做了什么。”但叶婉香冷笑,她一点也不信白一尘的话,“也许是你现在看到他终于把时家攥在手里,又觉得心动了呢?他的钱你没少花吧?”   “嗯,我在背后确实做了挺多事的。”不过白一尘倒也承认了,他解开衬衫袖口的纽扣,把手腕上的疤痕露出给叶婉香看,“亦南走的这四年里,我自杀了三次,一次吞药,两次割腕。说起来他刚走那会,要不是阿姨您拦着,我还真想跑到他面前割腕跳楼,用自杀逼他留下呢。”   这话说到最后,白一尘又纵声地笑了起来,一边重新把扣子系上,一边说:“阿姨您本事那么大,怎么不拦下他,不让他回来找我呢?”   叶婉香瞪大眼睛看着白一尘,他这有些疯癫痴狂的模样让叶婉香也觉得有些手脚发凉,她甚至有种感觉,白一尘已经疯了,可她又不信白一尘自杀是真心的,不然他为什么只选择割腕这种难死的方式呢?直接跳楼卧轨不是更好吗?   她心里这样想着,嘴里也这样说了出来:“你和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让我心软?谁知道你自杀是不是装的,只是为了留个疤好看,让时亦南心软,好让他留下来。你就不能要点脸吗?你们都分手了,还这样巴巴地缠着时亦南,当初你自己怎么说的,你忘了?你要是真的想死,怎么不去跳楼?”   听着叶婉香的话,白一尘的笑声渐渐小了,不过他还是微笑着,淡淡地望着他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   不知道怎么的,白一尘忽然就想到了《怦然心动》里的那段经典台词:这世界上,有的人身住高楼,有人活在深沟,有人光芒万丈,有人一身铜锈,而叶婉香,大概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典型人物。   和这种人交流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她的眼中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她永远也不会理解别人的痛苦,只会觉得那是别人想要吸引旁人注意力而给自己强加的一段戏。   白一尘又轻轻叹了口气,他垂下长长地眼睫,从口袋里掏出那根他今天犹豫再三也没决定好要不要抽的烟,咬在齿间。   “嚓”的一声轻响,白一尘用打火机打出一簇明亮的小火苗,点燃唇间的烟,他深深吸了一口,微微仰头吐出白色的烟雾。   青年漂亮的桃花眼微眯,神色有些迷离,慵懒地半靠在座位上。   叶婉香有些错愕地望着他,越发觉得白一尘陌生无比,和她当初见到那个会因为紧张而微微脸红,蹙着眉担忧小心和她说话的青年,完全是两个人。   可她回过神来后,又觉得这才是白一尘真实的模样,当年的那个白一尘,不过是他极好的伪装,逼真得差点骗过了她。时亦南估计是瞎了,才会一直被他看似与世无争的外表所欺骗,现在也看不清,像个傻逼玩意滚到南城吃回头草。   “阿姨,真谢谢您定了包间,不然我还没法抽烟呢。您说的对,我根本就没想死,所以不愿意去跳楼。”白一尘过足了烟瘾,唇角的笑愈发灿烂了,“不过有点我得解释一下,让您儿子心软的方式我的确挺多,只是他现在暂时没有要离开我的意思,所以我暂时也没有必要把这些手段用在他的身上。时间不早了,伯母,您没什么还要说的话,那我得走了。”   “到底怎么样你才会离开我儿子?”叶婉香今天约白一尘出来的目的还没达到,当然不肯就这样放他走,拦下白一尘说,“你自己主动点,别逼我出手。”   “哈哈,我还以为您会直接给我钱让我离开您儿子呢。不过您又能对我做什么呢?再让我丢一次工作,或是让我的画室倒闭?”白一尘手指夹着烟,有些忍俊不禁,随后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从钱包里掏出时亦南今天早上给他的那张卡,拎到叶婉香面前晃晃,告诉她,“不过我还是劝您收手,时亦南的钱我确实没少花,您也看到了,我过得越惨,你儿子就越心疼我。还是您想让我给你一百万,最近别来烦我呢?”   说完这话,白一尘就起身准备离开了,他觉得这个聚会怪没意思的,叶婉香也没太大变化,还是和以前一样没素质。   而叶婉香看白一尘这幅软硬不吃的模样,又气又怒,最后咬牙喊道:“你别得意,他能离开你一次,就能离开你第二次!”   话音落下,整间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白一尘原本已经快走到门口了,听完叶婉香的话后他就顿住了脚步。   叶婉香觉得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终于扳回一局,唇角的笑容还没扯开,就看到白一尘猛地转过了身体,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目光冷冷地望着她。   下一刻,白一尘就快步朝她走过来,抬手往桌子上猛地一扫,将上面所有的瓷碟餐具尽数扫落,掉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清脆的撞击声中,白一尘的声音嘶哑,带着令人生寒的尖利:“除非我死!否则时亦南休想再离开我第二次!”   他走到叶婉香的面前,盯着她的眼神就像当年她看他那样:“我就是缠着他了又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办?你有本事,就叫时亦南别再喜欢我了啊。难道他比我好到哪去了吗?您老念过书吗,知道好马不吃回头草吗?你儿子吃得还这样津津有味,不也是贱得慌吗?”   “哈哈哈,叶婉香,你可真是搞笑,你儿子自己犯贱扒着我的腿不放,你不去管他,居然管到我头上来了,时亦南的贱,怕不是遗传你的吧?”   白一尘就纳闷了,他以前没和叶婉香吵架,是因为他尊重她是位女士,是名母亲,可是叶婉香这种人是一点道理都不和你讲的,他也想不通,叶婉香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他看上去很好欺负吗?不过白一尘也承认,和叶婉香吵架挺爽的,难怪时亦南那么喜欢和她吵。   “叶婉香,我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们过,但是你们欠了我很多。”白一尘直呼她的名字,一字一句冷笑道,“所以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儿子。”   说完这句话,白一尘就摔上房门离开了。   叶婉香睁大眼睛,望着这一地狼藉,好半晌才匀过呼吸,白一尘临走前撂下的话像把刀,狠狠地剜着她的肉,叶婉香气得浑身发抖,拿起手机想给时亦南拨过去,痛骂他一顿,好叫他睁大眼睛看看他迷得神魂颠倒的这个人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不过叶婉香电话刚拨出去,不等接通她又马上挂了,因为她今天出来见白一尘这件事是瞒着时亦南的,时亦南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已经来南城了。   且不说她这个电话打过去时亦南会不会信她的话,如果让时亦南知道她私下约白一尘见面,四年前也见过白一尘,时亦南一定会不由分说和她吵起来的,而且现在时亦南和白一尘感情正好,她得换个办法才行……   他能离开你一次,就能离开你第二次。   叶婉香的这句话像是掺裹着无数细刺已经没有味道了的口香糖,又硬又柴,每咬一口还会传来钻心的疼痛,可白一尘却把这句话含在舌尖,细细咀嚼着。   只是他也会痛,那些刺深深扎进了他的肉里,拔不出来,疼得让人浑身打颤,脸上温热纵横。   白一尘仰头望着晴朗的天空,他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不到一朵云。这样好天气的一天,应该是美好的,但是总有些不合时宜的记忆碎片随着这句话涌出,来破坏他的好心情。   他咬紧牙关,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了,和叶婉香那种蠢货计较没有必要,却还是委屈得不行。   他和叶婉香在四年前其实就见过一面了。   当初见面的缘由和现在差不多,强势高傲的母亲知道自己的儿子爱上了一个无法为他传宗接代,甚至有违人伦的男人,她当然得强迫他们分手。   那时的白一尘贫穷卑微,什么都没有,却有着一腔至死不渝的深情,不管叶婉香怎么羞辱辱骂他,白一尘都咬紧牙关没有松口,他用细弱蚊呐的声音和叶婉香道歉,乞求她的谅解,告诉她他很爱时亦南,希望她能让他们在一起。   而叶婉香给他的回答,不过是一杯从头浇下的冷水。   白一尘闭着眼睛,被冷水冻得轻轻打了个颤,他迎着叶婉香厌恶的目光,嘴唇轻轻蠕动,终于肯松口了,他说:如果时亦南主动提出分手,那么他愿意不做纠缠。   年轻的白一尘能够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年轻,相信爱情,相信他爱着的那个人不会背叛他。   有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白一尘仗着他所以为的时亦南对他的深情,轻易地说出了这句诅咒般的话。   那时的叶婉香勾着唇阴冷高傲地笑着,望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说:“他会和你分手的,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吗?”   但结局却正如叶婉香所说的那样,他们分手了,时亦南提的。   不止叶婉香了解时亦南,时亦南也了解白一尘,知道白一尘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地同意分手,所以他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快得像是一场天亮就散的幻梦,白一尘根本来不及追他。   白一尘不是没有想过去把时亦南找回来,他给时亦南打了很多电话——不接,也给他发了几千字的短信——不回,他甚至花了全部的积蓄去请侦探,想要找出时亦南到底去了哪里,这样大的阵势没有把时亦南找回来,只得到了叶婉香的警告。   她轻而易举地就让白一尘丢掉了工作,还让他的养父闻声而来,像血蛭一样缠着白一尘吸食他身上的血液。   这时的白一尘第一次庆幸自己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朋友也不多,因为倘若他有,叶婉香一定有本事叫这些人责骂辱骂他,痛斥他为什么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在分手后还不知廉耻地纠缠人家,这样的皮相未免也太难看了,大家好聚好散不好吗?   不好,真的不好。   白一尘了无牵挂,他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不在乎其他人对他的看法,不在乎旁人对他的痛骂,他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生命,能低贱到用自杀要挟时亦南回来。   叶婉香说的没错,他从来都不是真的想死,不然干脆就直接去跳楼了,那样多么干脆利落啊,几秒的坠落和失重之后他就能永远和痛苦告别了。   可是他选择活着,即使每一天都过得那样艰辛难挨,都只是他因为想要时亦南回来啊。   他只想要时亦南回来。   现在想想这些,白一尘都觉得自己挺贱的。   很多时候,他都无比痛恨自己,他不是特别地恨时亦南,却恨自己。   因为时亦南选择,是活在这个社会上大部分人的选择。大家都说感情可贵,感情无价,可是在权势和金钱之中真正选择感情的人又有几个呢?   真正清高如他,真挚如他,相信感情是最珍贵的一切的他才是最可笑的吧?   白一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像是一尾被人钓上岸的鱼,在窒息中拼命挣扎,他趴在方向盘上张大嘴巴,无声地悲鸣着。   他一直明白时亦南和他不一样。   白一尘是个没有亲人,朋友稀少阴郁孤僻的青年,而时亦南开朗外向,年轻时的笑容仿佛都是带着光的,明亮却不刺眼地照入他的心中。   像极了他幼年时期,卑微羡慕着的邻居家的白炽灯——温暖明亮。   杨孝和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十二岁那年砍歪了的那一刀,实际上他是真的想砍在杨孝和头上的,他也并不像后面所说的那样,要去警局自首。他在杀了杨孝和之后,大概会选择了结自己,因为他觉得这样黑暗而看不到尽头的人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坚强,不管别人说的生命多么可贵值得珍惜,他依然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活着有什么好的呢?   继续活着,每天都是重复的绝望,有很多人会劝:“活着啊”、“好死不如赖活”、“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坚强。   总说活着就有希望,那你绝望过吗?   因为父亲不详,他从小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长大,他想,在那些人的眼里他母亲大概是个淫女,是个荡妇,她就应该像《圣经》里的耶洗别一样在田间被狗吃掉,没人埋葬。   而他母亲终日酗酒堕落,喝得狠了也同样会打他,还给他取名“白一尘”,讽刺他为白纸上的一粒灰尘,脏而渺小。   可她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妈妈,所以这点轻微的疼痛,不足以抹去他对她的爱。   所以白一尘很多时候都在想,自己唯一的优点大概是心软,容易原谅吧。   所以他在扬起刀的时候,也在心里问了自己:难道他贫穷、卑微、低贱,就没有去追逐光明,去拥抱幸福的资格了吗?他都没有试过去挣扎一下,怎么会知道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呢?   没有人生来就是有罪的,即使是不被期待,不在祝福中出生的人。   所以他挣扎了。   白一尘想,他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一件事,就是他在十二岁那年拿起刀反抗杨孝和。   他是个天性自卑、怯弱、并不勇敢的人,杨孝和来学校找他那天他其实都要吓死了,垂在袖管里的手颤得厉害,等杨孝和走后他手凉得厉害,掌心浸满了冷汗,腿软的几乎就要当场跪下,毕竟被杨孝和打了那么多年,他看到他就会产生生理性的恐惧。   但是那天他除了恐惧之外,还觉得人生第一次有了希望——或许他的未来是可以有期待的,即使这希望很渺小。   没了杨孝和的阻拦,他终于可以好好学习了,知道可能追不上同学们的进度又去做了艺考生,靠着兼职积攒的钱买纸笔,考上了一所好的大学。   他迈进大学的第一天,也是像今天一样的晴天,他以为自己终于迎来了美好的未来,却不知道他走进的是另一个严冬。   那里的阳光即使明亮,也是没有温度的。   可对于一个从小生活在黑暗中,极少接触温暖的人来说,即使那阳光寒冷没有温度,也值得他飞蛾扑火。   时亦南身住高楼,他活在深沟;时亦南光芒万丈,而他一身铜锈;金玉其外是时亦南,败絮其中是他。   所以白一尘一直觉得,他能和时亦南在一起,能被他喜欢,大概是他平凡且不幸的人生中最幸运和幸福的一件事了。   除去分开的这些年里的时光,这点微不足道的瑕疵,他们真的很幸福,很相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一对情侣。   他们从来不会争吵,他们的性格和爱好都如此契合,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浪漫,那样感觉白一尘太贪恋了。   如果没有时亦南的出现,白一尘很可能永远会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他没有太多出众的地方,像是铅笔匆匆勾勒的草稿,线条模糊杂乱,而时亦南是昂贵颜料,是柔软的画笔,在他的人生中画下笔笔浓墨重彩。   正因为为了追上时亦南的脚步,白一尘才那样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变得能够配得上他。   是时亦南给予他光和热,让他也开始发光的。   所以很多时候白一尘都会想,或许四年的离别就是和时亦南在一起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些年里痛苦的等待,不过是对应的价码。   白一尘今天最终没有去画室,他毫无心理压力地翘班了,反正画室如果有什么大事唐乙会给他打电话的。   而他翘班的起因,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手机壁纸。   他的手机壁纸是一张看上去有些陈旧的照片,像素不高,甚至有些模糊,更重要的是——这张壁纸是用手机自带相机拍摄某张照片制成的。   毫无疑问,能够被白一尘用来做壁纸的照片肯定是他和时亦南的合照,那张照片是他们在一间出租屋里拍摄的。   照片中的白一尘笑得开心又肆意,眼睛弯弯地盯着镜头,而他旁边的时亦南并没有看着镜头,而是揽着白一尘的肩膀,微笑地望着他身边的青年,目光幽邃又深情,拿给任何一个人看,大概都会认为这个男人对他身边的青年爱得极深。   白一尘每天看这张照片,再复杂的情绪也会日渐平淡下来,只是今天他又见了叶婉香一面,还有了那样不愉快地谈话,他心情很不好,尤其是在看到壁纸背景里的出租屋时。   于是白一尘学习时亦南开始翘班,驱车去了南城游乐园。 第26章   南城游乐园建立在舟安公园里, 是南城最大的游乐园,在三年前开发, 于去年落成, 迄今已经运营整整一年了。   游乐园附近风景不错,收费也不算太贵,所以从开放那日起每天都有很多人来这里玩耍。   不过白一尘只来过这里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因为他以前来的那次坐在游乐场的木椅上哭了整整一天,期间不知引起了多少人的注目, 还有安保过来看他, 生怕他情绪过于激动一头栽进舟安公园的湖里自杀。白一尘后来不再来这里,也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毕竟他和时亦南以前一起住的出租屋, 就在这里啊。   叶婉香在时亦南走后就让他丢了工作,他和时亦南都是刚毕业的人, 积蓄不多,没过多久身上的钱就没了。后来他更是在出租屋里吞安眠药自杀,动静闹得很大,房东脑子进水了才会让他继续住在这里, 在出租合约到期后就把他赶出去了。   白一尘不愿意他和时亦南曾经住过的地方被另外的人占据,破坏掉时亦南留下的痕迹,他和房东哀求了许久, 承诺他搬出去住,但是出租屋的房租他照付, 只要房东不再把房子租给别人就好。好说歹说房东终于同意了, 白一尘便开始疯狂赚钱, 想早点存够钱买下这间小屋子。   可惜没等到他存够钱,这里就被政府划进了拆迁名单,半年后,这间充满时亦南气息有关于他们过去的小房子就被推成了平地,就如同他们曾经的过往,一夜之间全部被抹去。   又过了两年,这里就变成了舟安公园。   白一尘刚将车熄火,公园停车场收费的员工就朝他径直走了过来,那是个有些富态的中年女人,笑容和蔼。白一尘身上没带零钱,就只能给她一整张的百元钞票,女人一边找钱,一边热情地和他闲聊:“小伙子来公园玩啊?”   “嗯。”白一尘笑着回应道。   女人将找好的零钱递给白一尘,闻言她朝白一尘身后望了望,发现他似乎是一个人来的,就很诧异地问他:“你是一个人来吗?”   “不是。”白一尘把钱收好,笑着说,“我和我爱人一起来的,不过他还没到,我先去公园里等他。”   “哦,这样啊。”虽然确实会有人选择孤身来公园玩,但那毕竟是少数,女人听了白一尘的解释后顿时了然,“那祝你们玩的开心。”   白一尘还是笑着,温声说道:“谢谢,我们会的。”   南城游乐园就在舟安公园里面,白一尘还没走进公园就能听到人们欢快的笑声,这些欢快的情绪弥漫在公园的每一个角落,让每个来到这的人心情也跟着变好,但也可能会滋生人内心深处的阴暗,尤其是像白一尘这样,孤身一人来公园里的。   毕竟公园里人潮涌动,不是温馨幸福的一家几口,就是陷于热恋中的小情侣们,孤身到这里的人看到这一幕幕,内心怎么可能不受震动?   白一尘当年第一次来这里时就被刺激得不轻——他曾经和时亦南相爱的小家,被推翻毁灭,而踩在上面的人们却笑得那样幸福和开心,和孤独落寞的他形成了多么讽刺与鲜明的对比。   哪怕是今天的白一尘来这里,他也是有些不舒服的,因为这里有太多的“时亦南”。   那些“时亦南”身边都有温柔的妻子陪伴,甚至他们手中还牵着可爱的小孩,就好像时亦南在离开了他之后真的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了,他们拥有了一个幸福完美的家,而他什么都没有,这也曾经是令他最为绝望的设想。   白一尘完全无法想象,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会怎么做,还好时亦南并不是完全的无可救药,没有叫他绝望至底。   他的目光贪婪地从“时亦南”脸上扫过,又酸酸地离开——没办法,他那么爱时亦南,看到“他”和别的女人手牵手,他不可能不吃醋。   于是白一尘蹙着眉,开始有意地避开密集的人群,在稍微空旷的地方寻找男人,看看有没有落单的“时亦南”供他欣赏幻想一下。   比如看到匆匆奔到收费口买票的时亦南,就幻想他是在给两人买票,然后她们会一起去坐刺激的云霄飞车,或者是在浪漫的摩天轮上拥吻;看到手上举着两个冰淇淋的时亦南,就能幻想他是给自己买的,他们会一起坐在长椅上分吃,如果他吃得太快了,时亦南会把他的冰淇淋也给他吃掉,如果他不小心把冰淇淋沾到了嘴角,时亦南就会笑着俯身,将他嘴角的冰淇淋舔去。   光是这样想着,白一尘就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唇角的弧度也越扬越高,忽然觉得以后有空多来公园玩玩也不错。   白一尘自由幻想想得美滋滋,买了根棉花糖走向跳楼机,在路旁的木椅上坐下,一边吃,一边仰头看着不远处的跳楼机——跳楼机所在的位置,就是他和时亦南曾经的出租屋所在的地方。   即使很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了,白一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第一次来时坐着哭了很久的那个木椅,此时那个木椅上坐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白一尘坐到他身边,对着他友好地笑了笑,老人也回以他一个友好的笑容。   南城的春天已经接近尾声,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太阳当头的好天气,那些阳光穿过树叶的罅隙落下时,就像是点点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星屑,暖洋洋地投射在人的身上,因此没过多久,白一尘手中的粉红色棉花糖已经有些化了。   微微融化开的棉花糖汁黏在一起,凝成一颗颗粉红色的小糖粒,缀在颜色较浅的棉花糖上,看着十分廉价,不太好看,但它却几乎是每个小孩子的童年回忆,就像糖葫芦对于古时候的小孩的意义一样。   不过白一尘的童年没有它的存在,小时候的他没有零钱买这种吃的,更不可能会有一个爱他的母亲或是父亲为他买这些零食。   他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那妈妈每次在提到那个男人时就会泪流满面,哭得恨不得就此死去,后来她也的确死了,自杀。   她在一个晴天,穿着一身雪白色的连衣裙走到她们住的筒子楼楼顶,从七层楼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血花四溅地绽放在灰黑色的水泥地上。   那时的白一尘正在三楼里屋子里看书,那是一本被翻得很破旧的连环画,是隔壁的奶奶看着他可怜,拿了一本自己小孙子的书给他的。那道雪白的身影从楼顶跃下时,短暂地掠过白一尘的视线,他放下连环画,缓缓走到窗户边,扒着两根冰冷的防护栏朝下看。   白一尘几乎认不出那个女人了,她的四肢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摊开,依稀可见白色的骨头,深红色的血液从她身下缓缓溢出,染红她雪白的裙子——白色为蕊,红色为瓣,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色鲜花,和白一尘看的连环画里的某页插图上的红花十分相像。   想到这里,白一尘不由闭了闭眼睛,因为那个画面对他真的算不上友好,他不再去想,咬了两口棉花糖。那些糖又软又甜,入口即化,而甜食能给人带来好心情。   在他吃糖的过程中,跳楼机又进行了一次弹射,坐在上面的人传来刺耳的尖叫声。   白一尘回忆了下,他那会和时亦南是住在二楼的,如果要去的话,大概得坐跳楼机,可别说坐跳楼机,他连坐电梯里那短暂的失重感都会觉得眩晕欲呕。白一尘仔细想过,觉得这可能是他妈妈去世时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虽然白一尘自己并不觉得那段回忆给他造成了多深的心理阴影因为,他在回忆那些记忆能做到心如止水,平静无波,可是他的身体对于那部分记忆却有着最真实的心理反应。   但白一尘觉得这样也不错,就像愈合后的伤,虽然能再看到伤疤,却不会再感受到痛苦了,疤痕也可以提醒着他不要忘记那段记忆,一昧地遗忘并不是件好事。   白一尘坐下后就连连叹息,惹得他身边的那位老人忍不住朝他频频望来,最后忍不住开口:“小伙子,你一个人吗?来游乐场玩的?”   “是啊,不过我不是来玩的,我只是来这里看看。”白一尘应道,他这次改了口,没再说他有个爱人还没来吗,“我以前就住在这里,就那个跳楼机的地方。”   白一尘指跳楼机给老人看,惋惜道:“我和我爱人就住在二楼,不过后来这里的房子被拆了,我就只能来这里看看了。”   “哈哈,真巧,我和我老伴以前也是住在这里的。”老人闻言笑了起来,“不过我们住的地方要比你们住的地方再过去一点,游乐场建好后,我就经常和老伴来这里坐坐,几乎每天都来,傍晚吃过饭后就绕着公园一起散步,毕竟那些什么跳楼机,云霄飞车……光是名字听起来都觉得吓人,我们两个都不敢坐的,就只能坐在椅子上看看了。”   “就算你们敢坐,游乐场的工作人员恐怕也不会让你们坐的。”白一尘笑着打趣道,他没问老人如今他的老伴去哪了,就像老人也没问他他的爱人如今在哪一样。   因为回忆太过美好,所以不忍心打破。   “是啊。”老人叹了一声气,目光看向远方,眼底满是怀念,“我们以前都没玩过这些东西,她那会还总是说,要是能再年轻一点,坐一次这些稀奇的东西就好了……”   白一尘想想,发现自己也没有坐过这些东西,他和时亦南大学在一起那会去过不少地方玩,但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场,毕竟他们两个大男人,也没小孩要带,不会想到来这样的地方玩。   老人在正午快到饭点的时候离开了公园,估计是回家吃饭去了,白一尘早上去见叶婉香的时候吃了不少东西,现在也不觉得饿。他想起老人说过的话,就从椅子上起来,绕着游乐场慢慢悠悠地走,路上随意买着些零食吃,一路四处张望着,就像是以前在出租屋附近时散步一样。   走着走着,白一尘的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时亦南打给他的。   “亦南。”白一尘接通电话,声音温柔。   “一尘……”时亦南的语气有些紧张,不知道还是不是在为昨晚的意外发现而感到心虚愧疚,“我想去画室接你去吃午饭,但是你不在,你现在在哪?”   “我今天没去画室。”白一尘告诉他,“我来南城游乐园了。”   “南城游乐园?”   “嗯,前年刚建起来的。”   “我没去过。”时亦南说,“我现在来找你好不好?”   没去过吗?   白一尘勾了勾唇,心说你肯定来过这里,来了还不止一次,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只是懒懒道:“好啊,不过这边和你公司离得有些远,你下午还得上班吧?”   “不上了。”时亦南没有丝毫犹豫就说了这句话,在他旁边查看文件的白维欢听到这句话就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望着时亦南。   时亦南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轻声和白一尘说:“明天也不上了,我在家里陪你,你现在就在南城游乐园是吧?我马上就来。”   白维欢:“……”   白一尘笑了两声,应道:“嗯,我就在游乐园里。”   “那你吃过饭了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买了带过来。”   “没有,等你来这里后,我们再一次吃午饭吧。”   “好。”时亦南顿了几秒,又轻轻喊着白一尘的名字,“……一尘。”   白一尘抬头,看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一边迈步朝那里走去,一边回应时亦南:“嗯?”   “我爱你……”   时亦南和他说。   于是白一尘笑着告诉他:“我也爱你,一会见。”   “……一会见。”时亦南有些怔怔地放下手机,一抬头,就看到了如同弃妇般凄凉望着他的白维欢。   时亦南登时被气笑了,和白一尘说话时脸上的柔情瞬间消失,幽邃的黑眸凌冽,剑眉高挑,又变回了那个在商场上纵横捭阖,不近人情的时亦南的,他问白维欢:“你看我做什么?”   白维欢对着他的眼睛,涌到喉咙的控诉又咽回去了,讷讷道:“没什么没什么……”   “我一会就走了。”时亦南开始收拾东西,“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明天我也不来公司,后天我回来后就给你涨工资。”   白维欢听他前半段话心中还凄凄惨凉,等听到能涨工资后又瞬间万物复苏了。其实他觉得时亦南好好回去陪陪白一尘也是好的,因为时亦南今天早上虽然确实来公司了,状态却很不好,一直在出神发呆,处理文件的效率几乎为零,周围空气冷凝,他甚至都不敢凑上前问问他,他是不是和白一尘吵架了。   可是听刚刚那一通电话,别说吵架了,这两个人恩爱得过分好吗?   于是在时亦南出门前,白维欢和他道别:“时总,祝您和您先生今天过的愉快。”   “‘您先生’?”时亦南顿住脚步,继而笑道,“这个新称呼不错。”   白维欢闻言也对他笑了笑。   时亦南嘴角噙着笑离开,可是路上时,他唇畔的笑容却渐渐隐去了,一向皱着的眉头也拧得更紧,他坐到车上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发动车子,而是握着方向盘,沉沉地呼出一口空气。   他今天的状态确实不是适合继续待在公司,这样的状态甚至可能会维持一段时间,所以他放自己两天假也是好的。   可是一旦没有了事情麻痹自己,昨晚他在白一尘手腕上看到的疤痕就反复在他脑海中出现,挥之不去。   白一尘自杀过。   不同于叶婉香的多疑,虽然时亦南也不是个轻易就会相信的人,可是他了解白一尘,他是最清楚白一尘过去的人,他知道白一尘过去活在怎样的黑暗中,他比任何人都更向往光明,更想要活着。   可他还是自杀了,原因是因为自己。   这就好像他是一个刽子手,亲手杀死了自己所爱的人,只要一想到这里,时亦南就会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触碰到手掌的地方有冰蔓延,伴随着窒息,一点点剥走他血液里的温度和氧气。   时亦南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想了一会,他拿出手机,在导航处搜索去往南城游乐园的路线,但是看着看着,他却发现他知道无数条去往南城游乐园的路线,甚至比导航还要了解,即使那里附近多了许多陌生的建筑,一些路线也被改了。   他对这里这样了解,不过是因为他曾经在那个地方,和白一尘住了整整三年。   那几乎是他的另一个家,他怎么会不记得回家的路线呢?   而他刚刚却和白一尘说,他没去过南城游乐园,不知道听到他说这句话的白一尘,那一刻心里是怎样的感受。 第27章   他一定会觉得很好笑吧?   时亦南也觉得搞笑, 他也的的确确笑出了声, 但就是一声短促的笑, 或许只有他自己听得出来那是笑声,大概在别人耳中,那不过是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流。   此时要是有人能看到时亦南是什么模样, 怕是惊得连下把都要掉下来, 这哪还是那个蛮狠阴厉的时亦南, 他线条生硬的脸庞上, 除了颓然的情绪外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他辛苦建立起来的公司一夕之间就破产了般颓丧阴沉。   可事实上, 他并没有经历什么重大的打击, 他现在功成名就, 身边还有一个爱他极深的爱人,他的人生趋近于完美, 没有什么好去沮丧的事物。   因为他所有的灾难与痛苦,都叫另一个人去承受了, 他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但即使是这样, 时亦南依然感觉到无限的恐慌在向他逼近, 就像是他逃避多年的所有报应和天谴都即将降临, 所以时亦南觉得, 这大概就是他命中注定的事,不管他逃避多久。白一尘生来就是他的克星, 从他见到白一尘的第一眼, 看到阳光从他眼睫缝隙中落下的那一刹, 在他抬眸与他对视的那一瞬,时亦南就知道,他完了。   白一尘是个无形的牢笼,在所见第一面时,就会失去终生的自由。   他像是精致透明高脚杯中最后一滴苦艾酒,是半年漫长极夜消失前的最后一颗启明星,是超新星爆炸瞬间喷涌而出美丽又致命的伽马焰火,他是他一切欲望的起源,是他所有执念的奇点,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棵稻草,那样轻,又那样重。   因此时亦南知道,白一尘总有一天会弄死他,可是白一尘弄死他以前,他就已经逼死过白一尘了。   年轻时的时亦南不懂事,以为没有什么是不可取代的,哪怕曾经再怎么疯狂迷恋过的人或物,都终究会随着时间的冲刷变成可有可无的消遣。毕竟用了很久的手机坏了,就该换个崭新的;再喜欢的书看久了,就会想看点别的新书;单曲循环了无数个夜晚的音乐,最后也会觉得厌烦,人身上揣的钱手里握的权多了大了,就会想要新的小玩意儿,每个人从小到大喜欢过的东西那么多,真正不会腻的东西又有几个呢?   可白一尘太特殊了,特殊到无可替代。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或许时亦南在看到白一尘第一眼时就察觉到了他的危险,所以他才会在走的那天毫不犹疑,果决得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结果那么多年后,他不也还是灰溜溜地滚回来吃回头草了?   这说出去得多丢人啊,所以说都是报应。   时亦南猛地砸了下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声在地下车库响起,车库中顿时响起一堆更刺耳的防盗铃声,时亦南冷着脸,一拉手刹朝着南城游乐园开去。   他刚一下车,停车场的收费人员就踩着点过来了,笑容热情,声音爽朗:“小伙子你是一个人来……”   时亦南心情不是很好,脸色也恨难看,目光阴冷锋利,让人不敢与之对视,毕竟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收费的中年女人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未说完的话语也渐渐消失在唇间,时亦南看也不看她一眼,冷漠地站着,从钱包里掏钱给她。   女人不敢耽误他的时间,也不敢和他闲聊,接过钱后就开始翻找零钱,但时亦南不打算等她找补,腿一迈就朝着公园走去,想要快点见到白一尘。   他还没走几步,揣在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时亦南接起电话,在听到手机那端白一尘的声音后,眉宇间的冷硬瞬间化开,声音轻柔地念着那个人的名字:“一尘……”   “你到公园了吗,亦南?”   “嗯,到了,我刚刚下车,马上就过来找你。”   “不知道你找不找得到我。”   “嗯?”   白一尘望着手上刚买到的塑料面具,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我买了个面具,你来找我吧。”   “好。”时亦南低低地笑了两声,嗓音低沉,“我这过来找你。”   “你答应的这样快,就不怕找不到我吗?”白一尘问他,“南城游乐园挺大的呢,今天人也很多。”   时亦南说垂眸,握紧手机说:“没事,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那我等你。”白一尘挂断电话,拎着刚刚买好的面具晃了晃,然后戴到了脸上。   他刚才瞧见路边有人在卖气球和小动物面具,附近还有不少孩子围着。他对气球没什么兴趣,倒是很想买个面具玩,于是就买了个棕色的小熊面具。   白一尘没别的意思,就是一时童心大发想玩一下,谁让这些小玩具他小时候没玩过呢?   不过就在他戴面具的时候,他旁边不远处一对正在争执的母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小男孩拉着妈妈的手,指着一旁卖面具的架子奶声奶气说:“妈妈我想要买那个孙悟空的面具。”   母亲也许一开始是想给他买的,但在问过面具的价格后就犹豫了,对小男孩说:“勋勋,这个面具有点贵,我们不买了,妈妈给你买棉花糖吃好不好?”   “可我只想要面具……”小男孩似乎有点任性,嘴巴抿得紧紧的。   母亲也抿着唇,和小男孩对峙了一会,最终张唇似乎是要妥协了,可是小男孩耐心却没那么好,不等她开口说话就红着眼眶跑开了。   “勋勋!”母亲焦急地喊他。   小男孩依旧头也不抬地往前跑着,结果撞上了白一尘的腿,一屁股墩坐到地上,他仰起头望着白一尘,白一尘也低头望着他。   “勋勋!”母亲这时已经追了上来,看到小男孩撞到了白一尘连忙说,“你撞到了人了,妈妈教过你的,这时候该说什么?”   白一尘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这位母亲,她眼里有些担忧,明显是在担心摔倒的小男孩,却没有伸手去扶他。   而刚刚白一尘看着有些任性的小男孩,此刻倒也没有哭闹,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扯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哥哥对不起……”   这个小男孩长得白白嫩嫩,小手像是莲藕一样胖乎乎的,他眼眶因为刚刚和母亲的争执还是红红的,含着欲滴不滴的眼泪,又可怜又可爱。白一尘望着他大大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病情的缘故,觉得这个小男孩像极了幼年版的时亦南,不禁想起他当年是想过,让时亦南去找代孕生个小孩的。   他会有这个想法,说到底还是因为那时的叶婉香逼得太紧,当初的白一尘是真的想要缓和他和叶婉香的关系,毕竟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时亦南的母亲。他想,叶婉香不同意他和时亦南在一起,不就是因为他没法给时亦南生孩子吗?那如果他愿意让时亦南去找人代孕呢?这样的话不就可以了吗?   白一尘只要想到他和时亦南以后会有一个长得很像时亦南的小孩,就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难以接受了,他会努力做好一个父亲,好好养育他和时亦南的孩子的。   可惜那时的他太年轻,不知道恒踞在他和时亦南之间的天堑不只这一个。   不过这时看到这个叫“勋勋”的小男孩,白一尘四年前的“父爱”被激发出来了,他抱起这个小男孩,笑着对他说:“你想那个孙悟空的面具吗?”   小男孩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母亲,当他看到自己妈妈担忧地望着他时,就在白一尘怀里小幅度地挣扎着,说:“我不想要了。”   白一尘以为他怕生,只得把他放下。   小男孩噔噔蹬地跑到母亲面前,母亲弯下腰,温和地对他说:“刚刚摔疼了没有?”   小男孩没有说话,扒着母亲的裤腿眼巴巴地望着白一尘。   白一尘看他这样又笑了,走到面具架旁买下了小男孩想要的孙悟空面具,递给他说:“你很有礼貌,所以哥哥决定把这个送给你做礼物。”   “啊,这怎么好意思呢?”小男孩的母亲见状连忙婉拒。   “没事,勋勋挺可爱的,你是叫勋勋吗?”白一尘又把面具往小男孩面前递了递。   “……嗯,我叫江勋。”小男孩犹豫了一会,终于从白一尘手里接过了棉花糖,有些严肃的小脸确实很像缩小版的时亦南。   白一尘被他迷得五迷三道,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小男孩也没反抗,甚至还在白一尘把手收回去的时候,一把握住他的手指,软软地说:“哥哥,你对我真好,你做我爸爸吧?”   “勋勋,你乱说什么呢?”对这话反应最大不是白一尘,而是小男孩的母亲。   小男孩又红了眼眶,委屈道:“我也想要爸爸……”   母亲张张口,和白一尘道歉:“抱歉……勋勋以前很听话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   短短几句话,白一尘已经大概知道了,他们大概是单亲家庭。妈妈带着儿子来公园玩,但是手头拮据,没法给孩子买太贵的玩具,孩子也许是看到其他小孩都有父母,心里别扭,就闹起了小脾气。可是这么小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呢?别说他了,就是白一尘自己也有诸多感慨。   小男孩看到其他完美的一家人会羡慕,而白一尘就是看到他有这样爱他的妈妈,也会觉得羡慕——毕竟勋勋起码有个爱他的妈妈。   白一尘在小男孩面前半蹲下,认真对他说:“哥哥做不了你爸爸,哥哥有喜欢的人啦。”   小男孩大概是知道,爸爸得是爱妈妈的,这个小哥哥有了喜欢的人,就不能做他爸爸了,顿时满脸失落   白一尘思考了下,想着时亦南可能没那么快赶到公园,就对小男孩说:“不过哥哥可以陪你玩一会游戏。”   江勋听完白一尘说的话后,像是怕他反悔似的,马上狂点着小脑袋,然后牵住白一尘的说:“那我们玩过家家吧,我想让哥哥你做我半个小时的爸爸!”   白一尘无奈地笑了,不过话都说出来了,他也不打算反悔。   随后,小男孩就围在白一尘身边一直“爸爸”地喊他,还拿出自己小背包里的零食分享给白一尘,除此倒也没要求做什么过分的事,他妈妈就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玩,为了避免白一尘尴尬也很少插话。   但白一尘以为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到游乐园的时亦南,其实仅仅用了十几分钟就赶到了。   他根据和白一尘通话的信息,在游乐场里四处搜寻戴面具的人,这样的人不多,再加上他对白一尘的熟悉,时亦南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他们分离的四年间,屡次在他梦中出现,鞭挞他良心的背影。   但是时亦南又有些不太确定,因为那个青年身边有个小男孩,模样白皙可爱,看面容甚至与白一尘有些相像,他头上顶着个孙悟空面具,一会摘一会戴,嘴里念着大圣的台词,惹得青年不断发笑,而小男孩则喊他爸爸,他们旁边还有个年轻的女人,面带微笑,温柔地望着他们。   三人亲密无间得就像是一家人。 第28章   看着这一幕, 时亦南心里没有一点妒忌的意思, 但他其实是个很爱吃醋的人。   以前他和白一尘还在念大学那会, 白一尘笑着和别人温柔的说几句话,他都要嫉妒得连血液里流淌都是岩浆似的烦躁。   这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就厌恶父亲和母亲的滥情吧,这同样都喜欢出轨的两个人, 真的是玷污了婚姻的神圣, 所以他不喜欢女人, 在后来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后占有欲也很强。   可是时亦南又不禁想到, 假如白一尘没有遇上他,或许白一尘就不会自杀了。   白一尘和他不一样, 不是只喜欢男人的人。如果白一尘没有遇到他, 他也许会等到另一个于黑暗中救赎他的人, 给以他温暖、光明和爱,如果那个人是个女人, 那么他们会结婚,会生一个孩子,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们都会过得很幸福。   而不会像如今这样, 在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中选择自杀死去。   时亦南选择驻足在路旁, 沉默地看着他们玩耍。   但其实他张了好几次嘴唇想要喊一喊白一尘, 但他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他就那样沉默地站在一棵树下,大概十几分钟, 直到白一尘笑着送走小男孩, 他才缓缓走向青年, 出现在白一尘的视野中。   时亦南一动,白一尘倒也很快就发现了他。   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内衬也是黑色的,领带没再系了,但是衣领上却依旧别着早上白一尘给他的领带针,这一身冷硬的打扮和周围来玩的人们对比鲜明,显得格格不入,于是白一尘隔着面具,试探性地对他招了招手。   时亦南快步走到白一尘面前,绝口不提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就假装自己是刚刚出现的,他勾着唇摘去白一尘的面具,低声道:“找到你了。”   男人开口说话,幽徐低沉的嗓音熟悉又迷人,使白一尘得以确认,这人就是时亦南。   白一尘笑着望向他,面具摘下的途中勾住了他的几根头发,随着面具的离去在半空中飘了两下又落下,贴在他白皙的面庞上。   但时亦南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似乎在白一尘笑容里看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和悲哀。   “你怎么那么快就找到我了?”白一尘把面具从时亦南手里拽回来,拿在手里玩着,“我还以为你会认不出我呢。”   “我怎么会认不出你?”时亦南没管周围人,低头就在白一尘额前印了一下,“是你的话,我当然认得出。”   他确实认出来了,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看了很久。   他低头看着认真把玩着面具的白一尘,青年的眉眼在明亮的光线中异常温柔,纤长的眼睫上像是有着星屑在跳跃,闪烁着落入眼中。   时亦南不知道那一刻他脑海中闪过了怎样的一个念头,他只知道自己问了个有些奇怪的问题:“那如果我戴上面具的话,你认得出我吗?”   白一尘听到他这么问,顿时抬眸看向时亦南,他拿着面具伸手在时亦南脸上比了比,遮住他的面庞,然后蹙着眉状似苦恼地摇摇头,说:“认不出。”   “小坏蛋。”时亦南没有在意,以为白一尘是在开玩笑,用手指穿过白一尘细软的发丝,在他头上揉了揉,这是他们大学时时亦南经常对白一尘做的动作。   时亦南长得比白一尘高,那时他们还年轻,时亦南摸他头发时的动作旖旎又缠绵,往往在下一刻就会按着他的后脑勺来个叫人炽热窒息的吻,白一尘脸皮薄,被亲吻后总是羞赧得满脸通红,半天不肯抬头去看时亦南。   而现在游乐场里人多,白一尘怕他真的会按着他来个湿吻,就轻轻拍开时亦南的手,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摸我的头发。”   “你才二十六,我比你还大一岁呢。”时亦南哑然道,“能有多大年纪?”   白一尘叹息:“那也很老了啊,我马上就要满二十七了……”   “是是是,白先生年纪大了,所以一日三餐更得准时吃。”时亦南牵住他的手,“你还没吃午饭,我们先去吃午饭吧。”   “好啊。”   白一尘任由他牵着,离开这里的时候回头望了眼跳楼机。此刻跳楼机正在进行升高,坐上面的人们发出唏嘘的声音,但估计再过几分钟他们就得尖叫出声了。   时亦南刚刚没往这里看上一眼,白一尘想,他大概认不出这是哪了吧。   他们在游乐场里随便选了一家主题餐厅,里面的菜色味道都很一般,但餐厅里的装饰十分童真可爱,在一楼的时候还碰到了好几个可爱的小孩子,好在他们的用餐地点在楼顶包间,既不用担心熊孩子吵闹,也能欣赏到舟安公园的美丽风景。   落座后,白一尘杵着下巴继续望着窗外依稀可见的跳楼机,而时亦南则是伸手拽开衣领,舒了口气,说:“还是楼上清净,楼底那几个小孩子吵得我头疼。”   白一尘闻言转过头来看他,抿了口水笑道:“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可爱?”时亦南不喜欢小孩,“明明吵死了。”   “说到这个,我今天在游乐场里遇到一个小男孩,他叫勋勋,长得特别像你。”   “长得像我?”时亦南闻言,一下子就知道了白一尘说的可能就是刚刚那个在和他一起玩的小男孩,可是那个男孩明明不像他。   白一尘点头道:“嗯,很像你。”   时亦南笑了一声,以为白一尘是在和他开玩笑,摇摇头说:“像我的人挺少的,如果是的话,估计又是我爸哪个不知名的私生子吧?”   这话可以说是恶意揣测了,不难听出主人对小孩子的厌恶。   一般久别的情侣听到爱人对自己说这种话,可能会想到私生子,觉得这是爱人对自己的试探,比如在分别期间有没有出轨之类的。而听到白一尘对他说这句话,时亦南的第一反应也是私生子,不过却不是他的私生子。   白一尘见时亦南这样油盐不进,终于不再委婉铺垫,直接问他:“亦南,你有没有想过,要生一个小孩?”   时亦南闻言,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颤了下,但是动作很细微,没有人发现。   他早上去公司的时候想了许久,想的是关于白一尘曾经自杀过的事。   这些年来,他怕自己克制不住对白一尘的喜欢,会想要放弃华城的一切来到南城找他,所以他都刻意地不去关注有关白一尘的消息,在公司里,他的下属和同事只以为他是个严肃冷漠,不苟言笑的上司,除了曾经见证过他们恩爱程度的同学或邻居以外,没有人知道他在几年以前,有过一个相恋的男性爱人。   而同学们在毕业以后就已经各奔东西,邻居们也早就在出租屋拆迁后离开了这个地方,南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可能再也不会相遇,相遇了也不一定认得出彼此。   因为再深的感情,都会随着时间被冲淡——时间是一切辉煌和落寞的尽头。   时亦南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觉得白一尘会渐渐忘了自己,毕竟他当初那样断然冷漠地离开,一个人但凡有点自尊和骨气,都会对他这个“前任”恨之入骨。   为了这样一个“前任”自杀,大部分人不会觉得白一尘足够深情,只会觉得他傻。   白一尘不是个傻的,所以时亦南觉得他应当会渐渐忘了自己的,可他却还是功成名就后选择回到了南城,来找白一尘,不是因为他有多爱白一尘,只是为了白一尘是他的初恋。   初恋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有着一种独一无二的记忆,更别提那个初恋是所有人心中白月光,朱砂痣般的存在时,有谁会放得下呢?   时亦南从小到大就没感受过多少切实的“爱”,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亦或友情。他承认,白一尘是唯一一个让他感受到强烈爱意的人,那样炽热的感情,就好像他是白一尘生命里唯一的光芒,如果离开了他这束光,白一尘就会委顿在黑暗中死去。   这极大地满足了他,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迷恋白一尘的原因。   所以他回来了,他想要继续被白一尘用那样刻骨的目光注视着。   他回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头疼烦恼过白一尘会不会恨他,又或者是白一尘真的忘了他,有了新的爱人怎么办,他觉得他有足够的资本,叫白一尘重新爱上他。   结果白一尘真的还是那样爱着他,他保留下了关于他和他几乎所有的记忆,他看他的目光依旧炙热又神情,一千多个漫长的日夜过去也没有变过——白一尘是真的爱他。   时亦南一边满足着,一边在白一尘的温柔里沉溺,他开始觉得就这样吧,一辈子和白一尘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那四年分别的光景就遗忘了吧,反正没有人在乎。   可是白一尘手腕上的疤痕,还有今天他看到的白一尘和那对母子玩耍的一幕,却在清楚地提醒时亦南,那四年没有那么简单。他不知道白一尘对他温柔的笑容背后压抑着多少痛苦,更不知道白一尘究竟痛苦到怎样的地步才会选择自杀。   他了解白一尘的过去,知道他是一个怎样想要努力活着的人。   而他却让白一尘选择了自杀。   是他逼得白一尘变成了几乎所有人眼中一个可怜却不值得同情的人,因为他傻,他不够爱自己,居然为了一个人渣放弃自己的生命,这种人死了都只配说活该。   是他逼得白一尘变成了这样的人——一个死了也是活该的人。   可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不是白一尘,然而被人苛责不被可怜同情甚至被骂活该的人,却是白一尘。   这些事情时亦南早上去公司的时候在想,刚刚从公司过来的路上也在想,可他却想不出什么答案,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做,因为他发现,自己也许真的爱上了白一尘。   因为爱了,所以他才会这样茫然和无措,他罪孽深重,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白一尘。   他觉得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好好地对白一尘,好好地爱他,尽力去弥补他曾经错过的四年——即使这些行为微不足道,但却是他目前唯一能够做的。   时亦南后槽牙咬得很紧,这使他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他勉强让自己笑容和平常差不多,回答白一尘说:“当然不想,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怎么会有小孩?” 第29章   时亦南以为白一尘是觉得他现在的身份和过去不一样了, 将来可能会为了公司的继承人什么的去找另一个女人结婚,然后生个孩子。   但是时亦南知道, 这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身负孽债,亏欠白一尘太多,除了赎罪,他不应该去做其他事了。   他抓住白一尘搭在桌面上的手轻轻握了握,嗓音微哑, 认真地说:“一尘, 我只会和你在一起,我绝对不会去和别人结婚的, 你不用担心。”   白一尘听着时亦南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回答愣了下,哑然失笑道:“你想多了,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和别人结婚的,我的意思是,我们找代孕。”   时亦南闻言怔了他,问他:“一尘, 你很想要个小孩吗?”   他们点的饭菜已经端上来一些了,白一尘喜欢吃甜食,一顿饭里没有甜食他就吃不下去。时亦南见服务员先端上来的饭菜里有他为白一尘特地点的甜汤, 马上就拿起汤勺给白一尘盛了一碗。   白一尘垂眸望着他的动作,没有直接回答, 只是说:“我只是觉得小孩子很可爱。”   尤其是长得像你的小孩。   不过后面这句话白一尘没有说出来, 他一边搅着甜汤, 一边说:“再说你也得有个继承人不是吗?”   时亦南听到白一尘这么说,给他添饭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他眉头忽地皱紧,放下饭勺问白一尘:“一尘,是不是我妈找过你?”   他刚开始还以为白一尘是想有个有自己血缘的小孩子,时亦南虽然不高兴别的女人用白一尘的精子生个小孩,即使是代孕,可如果白一尘真的想要小孩,他一定是会同意的,可他听白一尘后一句话的意思,明显是让他去找代孕生孩子。   时亦南和白一尘不一样,从他认识到自己性取向不同于一般人的那天起,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后代。在他看来,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去抚育一个后代简直就是在浪费他的生命,他就算是后面回了时家夺下大权,也从没想过在他死后找个继承人的事。   时家谁有本事谁就拿去,他活着的时候就爽自己,他死了,哪管他身后洪水滔天,反正都是和他没有关系的事了。   可即使他是这么想的,叶婉香却不这么想,时亦南没有和白一尘说的是,从他回到时家的第一天起,叶婉香就想要他去联姻,说是可以省下他不少力气,可是时亦南没同意。不说他本来就不喜欢女人,对着女人不知道硬不硬得起来,叶婉香让他靠女人发家,这简直就是把他的脸撕下来扔在地上踩,为了这事,他没少和叶婉香吵架。   更何况时亦南刚和白一尘复合没多久,浓情蜜意的二人世界还没享受够,他甚至都还没和白一尘结婚——即使是没有法律效应,只是摆个酒席的婚礼,怎么白一尘就开始考虑后代的事了呢?   再联系前几天叶婉香才打电话来和他大吵一架,所以时亦南马上就想到,叶婉香背着他偷偷找白一尘谈话了。   “没有。”白一尘望着时亦南,想了一会还是没把今天早上他和叶婉香见过面的事说出去,反正他和叶婉香的对峙中他没吃亏,相反,叶婉香估计还被他气得要死,白一尘笑了笑,问他,“我没和阿姨见过面,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这不是你的性子。”听了白一尘的解释时亦南仍是半信半疑,但白一尘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会继续反驳白一尘的话,只把添好的饭碗放到白一尘面前,安抚他道,“没找就算了,她如果找你你也别怕,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听。”   “我爸的儿子那么多,时家想要继承人他们不会生吗?我让他们儿子继承时家他们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时亦南冷笑一声,“我不喜欢小孩子,所以永远也……我不会要小孩的。”   时亦南最后一句话停顿了下,他原本是想说永远也不会要小孩,但是他怕白一尘以为他是在强调他们不能有孩子,所以马上改了口,告诉白一尘,只是他不会要孩子而已。   不过白一尘却没读懂他的潜台词,他上心的事本来一向都是有关于时亦南的,他听到时亦南这么说,心里也是有些想笑的,但他笑的是叶婉香。   时亦南父亲的儿子虽然多,但是叶婉香生的儿子就只剩时亦南一个了,其他的可都是私生子啊,要他们的儿子来继承时家,叶婉香知道后恐怕会气得吐血。   时亦南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看来他和叶婉香的关系是真的不好,这明明是对亲母子,怎么更像是一对仇人呢?   而对于时亦南说的他不喜欢小孩这件事,白一尘可是深信不疑的,时亦南那样自私冷漠的性子,真有了儿子也不见得他会放在心上。   不过时亦南说他不要小孩,这就是在和叶婉香对着干,叶婉香越不高兴,他就越开心。   白一尘心情好,笑眯眯地往时亦南碗里夹菜:“你多吃点,等会吃完饭,我带你去玩跳楼机。”   时亦南吃掉白一尘夹来的菜,闻言有些疑惑道:“跳楼机?怎么忽然想玩这个?”白一尘性格一向内敛安静,时亦南一直觉得他是不会喜欢这种刺激的东西的。   白一尘勾勾唇角,说:“想玩很久了,不过我一个人玩没有意思,要和你一起玩才好。”他一个人在那间出租屋里等得够久了,没必要再坐跳楼机去感受孤身一人的感觉。   但时亦南不知道这些,他只以为白一尘只是单纯想玩这个,就答应道:“好,等会吃完饭我们就去买票,你还有什么其他想玩的吗?反正我们今天都到这里来了,你想玩什么都可以,摩天轮想坐吗?”   “可以啊。”白一尘说,“等坐完跳楼机后,我们就去坐摩天轮吧,鬼屋那边好像也挺好玩的,一会我们也去吧。”   “好。”时亦南问他,“你现在喜欢上这些刺激的游乐项目了吗?”   “也不是喜欢吧……”白一尘沉吟了会,然后抬眸望着时亦南,笑着说,“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说完,白一尘眉眼又弯了弯,垂着眼睫说:“我们以前也没怎么约会过吧?”   “大学时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结果我们都没好好出去玩过。”   “后来你走了……我就更加想你了。”   白一尘声轻柔,语调和缓,像是自言自语般絮絮叨叨说了些话,他话里没有一丝埋怨,也没有一点恨意,字里行间却都像是藏着满满的委屈和难过,如同一把粗砺的沙石哽得时亦南喉咙干涩,张张唇也说不出话。   他和白一尘在一起的过程并不波澜壮阔,也许用一见倾心,再见钟情来形容会比较合适。   白一尘喜欢他,他对白一尘也有好感,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深聊以后,两人都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如此贴合自己,就像彼此的某片灵魂严丝合缝的嵌进对方的空缺,那样的完整。   所以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他们是那样地适合彼此,以至于在一起后从未有过争吵,他们也不像异性情侣那样顾忌太多,几周后就滚上了床。   然而肉体上的欢愉并不能弥补灵魂上的空缺。   白一尘今天提起,时亦南才蓦然发现,他和白一尘大学时相聚的时间要么是在出租屋,要么就是在图书馆,毕竟他们两个人的专业不同,不可能在一起上课。而后来他开始着手创立自己的公司后,就更加没时间和白一尘约会了,所以他和白一尘上了那么多次床,对彼此的肉体都十分了解,两个人心贴心在一起交流的时候却屈指可数。   他低头看向白一尘,青年垂眸望着桌面上虚空的某一点,低垂的眼睫很长,像是一柄鸦羽扇,遮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绪,时亦南只能看到他眼底由光线打下的一小片阴影,看不到他眼里还有没有他的影子——曾经那里面满满地全是他的倒影。   温柔的刺痛在他的胸腔心室间如同藤蔓般密密匝匝地疯狂生长,绞得时亦南几乎窒息,他忽然间害怕了起来——怕白一尘恨他,怕白一尘离开他。   “一尘……”时亦南再次握住白一尘搭在桌面上的手,攥得紧紧的,喉结攒动,出口的声音竟有些发颤,“明天是周六,我不上班,我以后每周都会空出一天的休息时间来陪你的,你想去哪里玩我都会陪你去。”   白一尘闻言一愣,继而笑道:“公司的事不要紧吗?”   时亦南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白一尘笑了笑,直接道:“我爱你。”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信,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时亦南回应他,心里却在发慌:“我也爱你。”   等他们吃过晚饭后,将坠的太阳的已经收起了刺眼的光芒,只垂下金红丝线般的晚霞,在天际编织出一席华丽的长袍。   时亦南和白一尘一起去买乘坐跳楼机和其他游乐项目的门票,因为是傍晚时分,坐跳楼机的人较之白日里已经少了很多。   一路上,时亦南就像是怕白一尘离开他似的,一直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全然不管走过的路人投来的讶然目光,直到他和白一尘都坐上跳楼机的位置,系好安全带后仍然没有松开。 第30章   工作人员只以为时亦南是太过紧张, 毕竟这样的人他们见多了,不说上去前就腿软发抖的妹子, 下来后吐得昏天地暗, 痛哭流涕抱着同伴走不动路的七尺大汉也比比皆是,所以像时亦南这样一直牵着同伴手的人并不奇怪。   他们旁边甚至还有对情侣中的男生已经哭了起来,对向一旁的女生说:“老婆我给你买口红,买裙子,我们别玩这个了好不好?我恐高啊……”   “这有什么好怕的啊, 你怕你就拉着我的手。”女孩子白皙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惧色, 相反还十分兴奋,她安慰地拍了拍男生的手背, “你听话啊,我们玩完这个, 再去坐云霄飞车,回去我给你买球鞋!”   男生:“……”   跳楼机上的其他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白一尘闻言也笑了笑,低头看了眼时亦南一直紧握着自己的右手, 问他:“你也怕坐这个吗?一直握着我的手。”   时亦南听到白一尘的声音,这才从惘然中回过神来,又紧了紧握住白一尘的五指, 轻声道:“我不怕。”   此时跳楼机已经启动开始缓缓向上攀升了,这座跳楼机的落差有八十米, 足足有三十层楼那么高, 攀升到一半时就几乎能将大半个南城游乐园尽数收在眼底了。   白一尘的手指动了动, 反手攥紧时亦南的手指,声音很轻:“但是我有点怕……”   只是他们周围有不少人在喧哗尖叫,先前那个害怕的男生嗷嗷地大叫着,声音盖过了白一尘的。   在跳楼机快要攀到最高点的时候,白一尘侧头望了一眼时亦南,而时亦南恰好也在看他,所以他一抬眸,就撞进了时亦南深邃的眼中。   那双黑色的眼睛幽邃晦暗,像是藏匿着了一切光线,任何事物都无法从中逃离,所以白一尘在上面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他的心脏已经呯呯地疯狂跳跃了起来,那速度几乎是它平时的两倍,撞击得肋骨像是也跟着痛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紧张,所以白一尘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却看到了自己身影。   他躺在楼底,周遭都是发红的血液,像极了他院子里那丛卡罗拉玫瑰。   然而躺在那里的本该是他的母亲,那个跳楼死去的女人——他的身影和她的尸体重叠在一块,几番变换后她的脸庞就成了他。   白一尘深吸一口气,嘴唇颤抖,手指紧紧攥着时亦南的。   他的确是害怕的,平时连坐电梯里那短暂的失重感都会觉得眩晕欲呕,更别提是现在,他甚至都不敢睁眼看一眼脚下的地面,可是如果要回去——或者说是路过他和时亦南曾经住过的那个地方,就必须坐上这座跳楼机。   跳楼机在八十米高的地方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就在重力的作用下加速朝地面冲撞而去。   在周围人和心脏一同的嘶哑尖叫声中,白一尘感觉自己的血液几乎沸腾了起来,它“呯呯呯”地在胸腔中震颤跳动,好像下一刻就会破裂般的亢奋。   他本应该是恐惧的,在这令他眩晕作呕的失重感中,可是时亦南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不像其他乘客那样厉声尖叫,虽然他也在叫喊着,可是他却是在对白一尘大声喊道:“别怕——我在这里!”   白一尘闭着眼睛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一瞬世界似乎寂静了下去,只有时亦南的声音清晰响亮,回荡在他的骨骼血液之中,他眼泪涌出眼眶,在呼啸的风声中迅速变冷,短暂地划过眼角离开。   四年了,一千四百六十多个日夜,他困守在这个孤寂的城市等待时亦南那么久,现在他们终于回来了。   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在回忆中凝视时亦南,而回忆里的时亦南同样在凝望着他,深情又温柔。   恍惚间,白一尘觉得他们都回到了原点,回到了他们的小出租屋,回到了四年前时亦南离开的那一天——那个人在早晨离开,在傍晚下班时分又回到了他们的小家,他等回了时亦南,他四年里的一切遗憾、痛苦、郁悒都汇聚到眼泪中,随着呼啸的风声消逝在空中,再也没有任何憾恨了。   跳楼机在离地面几米高的距离时便悬空了,放慢速度缓缓落到地面上。   时亦南刚刚看到白一尘哭了,所以等跳楼机停稳后他马上就解了安全带去看白一尘,迭声喊着他的名字:“一尘?一尘?”   白一尘低着头解安全带,但是站起来后就直往地上滑,时亦南见状连忙抱住他,以为他是腿软了,搀扶着白一尘往旁边的木椅放向走,想把他扶到椅子上让他缓缓。   然而在走到一半时,白一尘却忽然抬起双臂抱住他,下一刻柔软的嘴唇就贴了上来。   时亦南被白一尘亲得愣了下,但白一尘却不给他犹豫的时间,箍着他的脖颈急促地喘息着,随后时亦南发觉,白一尘身体贴着他腿部的地方触感有点不对——白一尘好像……石更了?   坐跳楼机坐石更了的人,时亦南还是第一次见。   他错愕不已,抱着白一尘的腰身喊了一声:“……一尘?”   有人说,愤怒和欲望仅有一步之遥,强烈的愤怒会增强人的欲望,同样的,因为紧张而导致的心跳加速,也会给人一种情动时心脏狂跳的错觉——所以恐惧和情欲之间,也只有一个吻的距离。   白一尘在跳楼机上的时候怕得不行,他现在双腿也还是发软的,可是他心脏狂跳致使浑身血液都朝着脑袋涌去,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欲望,所以他现在疯狂地想和时亦南做,想和他的身体交融在一块,在近乎死亡窒息的巅峰中大汗淋漓浑身脱力。   于是白一尘揽着时亦南的脖颈,抬头又朝他吻了过去,他吻着时亦南的嘴唇,想要得到他同样热烈的回应,但时亦南仍是满脸怔愕,像块僵硬的木头似的望着他。   白一尘轻轻地咬了口他的下唇,微微离开他,问他:“你为什么不亲我呢?”   也许是因为刚刚哭过的缘故,白一尘眼角洇着一层轻纱似的薄红,眼眸中像是蓄着一池水,潋滟的波光一圈一圈荡进时亦南心里。   他望着白一尘,喉结攒动,片刻后勾起唇角,有些僵硬地解释道:“周围有人。”   “你以前不是最害怕周围有人的吗?”   “那会人多的时候我亲你,你就会不高兴了。”   “那是以前,现在我不在乎这些了。”白一尘听着他的解释乐不可支,拽着时亦南的领子将他拉朝自己这边,仰头去咬他的下巴,“那我们去开个房吧?好不好?我想要你。”   白一尘的声音像是裹着一层蜜,又甜又黏,时亦南根本无法拒绝他,只能扔掉其他还没来得及去玩的游乐票,半搂半抱着白一尘朝停车场走去。   两人都开了车过来,但时亦南上了白一尘的车。   停车场收费的女人看到他们两个亲昵地走过来,顿时愣住了,她显然记得之前白一尘和她说的,他在等他的爱人。白一尘也记得她,驱车离开时还朝她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舟安公园也算是南城一个有名的游乐景区了,周围酒店多得是,他带着时亦南选了一家带着露天泳池的酒店就住了进去。   而他们刚一刷卡进门,白一尘就亟不可待地去扯时亦南,咬了一口没什么反应的他,问道:“你愣着做什么?帮我月兑衣服啊……”   时亦南像是被召回了魂顿时回神,犹豫着说:“可是我们昨天才做过,你的身体……”   “没事……快来……”白一尘吻着他的喉结含糊道。   时亦南闻言停顿几秒,他看白一尘实在很想要的样子,只得顺着白一尘的意思陪他躺上床。   他们相逢至今,每次做的时候都是在夜里,还是关着灯进行的,所以今天他们还是重逢后第一次在有光线照射的地方做。时亦南能清楚地看到白一尘动情的反应,他泛红的眼角,紧蹙的双眉,湿软的唇瓣……青年身上的一切,都曾经像是世间最剧烈的春药吸引着他。   可现在时亦南看着这绮丽暧昧的画面,却根本没有什么兴致,他的血液平静地在血管中流动,甚至连呼吸都没有紊乱,只是俯下身轻轻吻了下白一尘覆着薄汗的额头。   之后,白一尘瘫软在床上喘着气,几绺汗湿的头发贴在他的鬓边,时亦南伸手将它们拨至耳后,却被白一尘握住了手。   “很累吗?”时亦南低头凑到他耳边,“我抱你去洗澡吧?”   酒店里有露天游泳池,还有个小型温泉热水池,时亦南和白一尘在温泉里泡着,他让白一尘趴在池边,给他揉肩。   揉了一会,白一尘却起身蜷进他怀中,贴着他的胸膛问:“你今天心情不好吗?怎么一直不说话,刚刚你好像也没什么兴致。”   时亦南本想说他没有什么不高兴,可他眼神一瞥,看见白一尘手腕上十字状的疤痕,就哑声问他:“……这里,怎么会割成这样?”   “有人告诉我,横着割死不了,要竖着割才行。”白一尘摸着手腕笑了笑,随后又将手滑进水中,“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用。”   时亦南听着他的话,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两下,脸上的表情在昏沉的夜色和灯光中更加晦暗难辨。 第31章   “一尘, 我……”时亦南开口,从喉咙间发出的声音粗哽喑哑, 像是笼中困兽无力的挣扎。   “我不是真的想死。”白一尘打断他的话, 仰头望着时亦南的脸庞上只有温柔的笑意,“只是那段时间我心情不太好,脑子有些混乱。”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很久……怎么舍得死呢?”   说到后面,白一尘的声音越发轻了, 更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   时亦南勒紧他的腰肢, 用力到甚至让白一尘觉得有些疼了,但是他非常享受这样被时亦南紧紧抱在怀里的感觉。   白一尘掬了一捧温热的泉水, 扑到脸上,感慨道:“这温泉好舒服啊……要是我们以后也能经常这样出来玩就好了。”   “会的。”时亦南抓住他的手指, 紧紧地握着,“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的。”   时亦南的甜言蜜语总像是不要钱似的,一点都不珍贵,白一尘听了只是勾勾唇角, 他不想听这些,他想要的是时亦南的承诺。   因为时亦南不是一个轻易会承诺的人,但是他如果承诺了, 就一定会做到。   年轻时的白一尘不知道,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不需要什么承诺, 虽然他本身就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可他愿意相信时亦南说的一切, 直到后来他们分开了,白一尘才蓦然发现,时亦南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诺过他不会离开。   他垂下眼帘望着雾气蒸腾的水面,轻声道:“万一有人会阻拦我们在一起呢?”   “谁会阻拦呢?”时亦南说,“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的。”   白一尘说:“你白天的时候还提到了阿姨,阿姨一直不喜欢我,你回来找我,她会不高兴的吧?”   这是白一尘第一次在时亦南面前上眼药,之前不管叶婉香怎么对他,他都还是会帮着叶婉香说话的——因为他尊重她。   尊重一个母亲。   但叶婉香说的那些话太戳他的心了,白一尘难过得不行,顿时想起他还有叶婉香这么一个仇人,叶婉香不让他好过,他也不会让叶婉香好过的。   而时亦南被上眼药了还觉得有点高兴,说:“不用管她,她怎么想是她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   “没有人能够把我们分开。”一向冷硬的男人用最温和的声音轻轻在白一尘耳边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们这一晚是在这家酒店度过的,也许是晚上有过一场久违的,真正酣畅淋漓的性爱,白一尘今天即使没有吃药,还是模模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在时亦南缠绵温柔的吻中醒来。   他感觉到了时亦南勃勃的兴致,可是昨天他会在白日里和时亦南来一发完全是个意外,现在的他还是和平时一样——石更不起来。   总不可能再去坐一次跳楼机吧?   白一尘有点头疼,正在思考要怎么委婉而不着痕迹地拒绝时亦南,不过下一秒,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电话是唐乙打过来的,说是有人想买他的画,想要请他面谈商量一下画的内容和细节。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借口,白一尘挂断电话后马上摆出一副愧疚为难的模样,对时亦南说:“亦南,有人想买我的画,我得回画室一趟。”   “好啊。”时亦南想都不想地就从床上下去了,在地上给白一尘捡他们昨天乱扔的衣服,抖整齐后递给白一尘。   白一尘还奇怪时亦南怎么那么好说话呢,但时亦南其实早上根本没打算和他再做点什么,他还是记挂着白一尘的身体的,只是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白一尘温顺地躺在他怀里的模样,一时情动没忍住,不过也只是想亲亲他而已。   经过一晚上的沉淀,时亦南的心情平复下来了些,他想要多陪陪白一尘: “我今天也不上班,我陪你去画室吧?”   白一尘刚想答应,忽然又想到今天是周末,时亦南那个弟弟时亦鸣极有可能也会去画室找他,这两个人要是撞上……   他和时亦南才刚刚度过一个浓情蜜意的夜晚,这要是在第二天就被时亦南发现他和他最讨厌的私生子弟弟们认识,估计会醋得在床上弄死他。   “我……”白一尘刚张口,那边时亦南的手机就恰好响了。   白一尘眼尖,屏幕一亮他就看清了来电人名——是白维欢。   时亦南眉头一拧,正要拒接,白一尘就抢先把手机拿了过来,接通后递给时亦南。   时亦南无奈地望着他,白一尘唇角高高扬着,凑过去在他下巴上吻了一下,时亦南这才接过手机,对着那边懒洋洋地说了句:“喂,怎么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今天不——”   “时亦南!你还知道接电话!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把我挂在黑名单里?!”   电话一通,传来的不是白维欢的声音,而是叶婉香尖利的叫骂声,让白一尘有种时亦南开了免提的错觉,不过她的话也让白一尘恍然明白,难怪昨天他那样骂了叶婉香一通,叶婉香居然没有向时亦南告状,原来是时亦南昨天把她的联系方式直接拖进黑名单了。   “你昨天就不在公司,怎么今天也没来?!你到底在哪?!”   “我的行程需要向你报告?”一听到叶婉香的声音,时亦南的声音顿时变冷,像是掺了冰霜。   叶婉香喘着粗气,沉默了会,恨恨道:“你是不是和那个姓白的贱人在一起?”   “妈,别那么没素质。”时亦南冷笑一声,“我不和我爱人在一起,我还能在哪里?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呢?”   时亦南很少叫叶婉香妈,更多是直接叫她的名字,不过白一尘觉得他还不如不叫,叫了叶婉香估计肺都要气炸。   果不其然,叶婉香听了后就咬牙威胁道:“你最好在一个小时内来公司见我,不然你试试看。”   “随你。”   时亦南甩给她两个字后就直接挂了电话,但他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好,眉峰高拢,下颌紧绷着,明显是在强压着怒意。   不过看着这一幕的白一尘却很没良心的觉得想笑。   没办法,时亦南每次和叶婉香打电话他都觉得太搞笑了,白一尘憋笑憋得肚子有点疼,却还要靠到时亦南肩膀上佯装温柔,善解人意道:“阿姨那么生气,你就去公司见见阿姨吧,她大老远从华城过来也不容易。”   “去见她?”   时亦南听到白一尘的话,音量猛地提高了一截,紧拧着眉毛反问道。   白一尘淡淡地望着他,他是真心实意地劝时亦南去见叶婉香的,一点都不怵叶婉香会不会在时亦南面前说他的坏话,反正肯定没少说过。   时亦南这辈子放在心里在意的人不多,厌恶的人也不多,叶婉香恰好就是其中之一,这要是其他人劝他去见叶婉香,时亦南可能就当场骂起来了。   但说这话的人是白一尘。   他低头看了青年一眼,见他仰着白皙的下巴,黑曜石似的眼中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心头的怒火就像被浇了盆凉水,倏然熄灭,他叹了口气,问白一尘:“你真的想要我去见她?”   白一尘望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时亦南又问:“你就不担心我去见她,她又要说你好多坏话,怂恿我和分手吗?”   “不担心。”白一尘说,他抬起手,轻轻地抚着时亦南的脸,笃定道,“你不会和我分手的。”   时亦南见白一尘这样,突然变了个语气,抱住白一尘在他耳边恨恨道:“那你也不担心,我去见她后又要和她吵架,气坏身体吗?”   “你连三十岁都没有。”白一尘被他话里的委屈逗笑了,“要气也是阿姨气吧?”   反正每次时亦南和叶婉香打电话,他就没见时亦南受过一点委屈,都是叶婉香被气得个半死,甚至好几次他们吵架的激烈程度,白一尘都会担心叶婉香会不会被气到中风。   时亦南向来无法拒绝白一尘的要求,更何况他现在对白一尘是又爱又愧,只要白一尘开口,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拒绝,最后只能让白一尘送他去舟安停车场开昨天没取的车,两人一人去了画室,一人往公司去了。   不过舟安公园距离时亦南转移到南城的公司新址还算近,再加上今天是周末,所以路也不堵,时亦南一个小时不到就到了公司。   办公室的门一被打开,他就看到翘着腿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坐在沙发上的叶婉香,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很少,再加上外貌本就不错,倘若她不说话,给人的印象完全就是一位温婉的妇人。   可惜时亦南知道这个人有多么自私冷漠,即使他不想认,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叶婉香的儿子——他们血液里流着的,是从骨子深处诞生的同一种无情和自私。   叶婉香见他出现,到来的时候也没过一个小时,以为时亦南终于肯听自己一次话了,放缓了语气打算和他好好讲话:“你……”   结果时亦南面无表情地走到她面前,一把夺下她手指间夹的烟摁灭后扔进垃圾桶里,寒声道:“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抽烟了。”   “来找我做什么?”时亦南坐到办公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语气里轻蔑和不屑显而易见,“我上个月给你打的钱花完了?”   “你——!”   时亦南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她是一个要饭的叫花子,叶婉香气急,一拍茶几道:“那个姓白的不也——”   叶婉香刚想说白一尘不也抽烟吗?昨天他当着她的面抽烟的样子不比她好到哪去,难道她抽的是烟,白一尘抽的是仙气吗? 第32章   不过话说到一半就给憋回去了, 原因无他——时亦南还不知道她私底下见过白一尘。时亦南当初跟她回华城的时候,她答应过时亦南不在私下里和白一尘见面, 为难白一尘的。这也是为什么昨天白一尘那样和她说话后, 她今天过来也不打算和时亦南告状的缘故。   但时亦南对白一尘名字很敏感,他一听到叶婉香提及白一尘的名字后脸色马上就阴了下来,沉声道:“一尘怎么了?”   叶婉香马上改口道:“他不也是在花你的钱吗?”她可没忘记昨天白一尘在她面前晃悠的那张银行卡。   “呵呵,他愿意花我的钱,花多少, 怎么花, 就是烧着玩我都开心。”时亦南冷笑,“和你不一样。”   时亦南这话不可谓不诛心, 叶婉香听后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从时亦南进门后就一直当背景板没吱过一声的白维欢见了, 都忍不住替她担心。   “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话吗?非得每次见面都和我吵架?”   “我不打算和你吵的,只要你不提一尘。”   叶婉香身形摇晃了两下:“时亦南!我是你妈妈……是生你养你的人!我难道就比不过一个陪你上床睡觉的男人吗!”   说到最后,叶婉香的声音猛然拔高,尖锐地响彻在办公室里。她不是不知道, 她只要装模作样地软化一下态度,哪怕她真的不喜欢白一尘,但只要在时亦南面前表现得不那么明显, 她们两母子就能相安无事了——即使是表面上的。   可叶婉香做不到,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 这辈子敢忤逆她的人就两个:时亦南, 和他爸时清泽。   这两人不愧是血脉相传的父子,骨子里人渣味都是一模一样的。   时亦南这样和她说话,她其实一点都不伤心难过,她只是恨。恨时清泽的薄情,也恨时亦南的冷漠。她就弄不懂了,时亦南既然都选择做一个像他爸那样的人渣了,怎么就不能再渣一点,非要死守着那个姓白的。   叶婉香吼完,时亦南久久都没说话,幽邃的眼中眸光极暗,脸上是没什么表情,但是熟悉他的人都已经知晓,他已经气到了极点。白维欢噤若寒蝉,恨不得自己能够直接隐身,远离这两母子的战场。   “你只是生了我,但可没养我,我要是有选择,我宁愿从我爸的哪个情妇肚子里爬出来,而不是你的。”时亦南怒极反笑,也算他自制力好,素质也还算高,没直接骂人,“不过,妈,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我很高兴,放心吧,下次该打钱的时候我会给你多打点的。”   “你竟然这样和我说话?!”叶婉香瞪大眼睛,恨不得冲上前往时亦南脸上甩几巴掌,咬牙切齿,“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幅德行,当初我就不该拦着你爸,让他把你赶出时家!”   “你错了,要不是我,你今天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还花着我每个月给你打的钱。”时亦南走到叶婉香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冷笑道,“叶女士,我希望你能认清现在的情况,时亦北死了,你就剩我一个儿子了,你想要过的舒服点,最好也让我过的舒服点,我要是不高兴了,还有谁会给你送终呢?”   叶婉香一听这话,就明白她今天和时亦南是没办法好好交流了,可她脾气不好,时亦南敢让她不高兴,她也要恶心时亦南。   于是她也笑了,说:“行,你说的话,妈记住了。”   “妈也不是非要反对你和那个姓白的男人在一起,你明面上找女人结个婚,生几个孩子,私底下想怎么玩,爱和几个男人玩,妈都不管你。那个姓白的那么爱你,为了你低贱得我都看不下去了,你去和他说说,他肯定会同意的,你要是不好开这个口,妈也可以帮你。”   叶婉香知道时亦南不会同意这件事,可她就是要拿出来恶心一下时亦南,还要顺带着骂一顿白一尘。   而时亦南的回应是指着办公室的门,言简意赅的:“滚。一分钟之内,滚出我的办公室。”   叶婉香刚刚限他一小时内赶到这里,时亦南现在就要她一分钟之内滚出这里。   叶婉香闻言,马上转身拎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包,从里面掏出了根烟点上,吐出口白烟,在烟雾中恨恨地看着时亦南,呸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骂道:“哈,叫我滚?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分手分得那么爽快,现在却在我面前装情圣,你那姓白的姘头看着你的脸不觉得恶心,我这当妈的都替你觉得丢人。”   “呵,你就和你爸一个德行,还装什么痴情,你最好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脸嘴有恶心!”   说完,叶婉香就踩着细细地高跟鞋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狠狠拉上办公室的门示威,发出震天的一声响,吓得缩在一旁沉默的白维欢差点没跳起来。   而下一刻,时亦南就抓起桌上的水杯猛地朝地上一砸,要不是地上铺着地毯,那杯子早碎了,得亏了地毯,它才有命咕噜噜地滚到白维欢脚下。   他其实在时亦南进门的时候就打算出去的,谁知道时亦南进来后没几句话就和叶婉香吵了起来,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又见这两个人都像是没看到自己的样子就干脆假装自己又聋又瞎,听不见也看不见。   其实他这不是第一次看时亦南和叶婉香吵架了,在华城的时候叶婉香经常也是一言不合就跑到时亦南的办公室里,劈头盖脸地对时亦南一顿骂,根本不管办公室里他在不在,说到底就是不给时亦南一点面子,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白维欢刚把那杯子捡起来,就听到时亦南问他:“叶婉香为什么会用你手机给我打电话?”   时亦南语气很不好,白维欢手一抖差点没又把那杯子摔下,走到时亦南面前小声解释:“叶女士直接用抢的,我拦不住……”   时亦南闻言,下意识地抬眸看了白维欢一眼,只见他小麦色的脸上有着三道明显的抓痕,很新鲜,是不久前烙上去的。   白维欢对上他的眼神,心中千百个委屈也不敢说。   叶婉香闯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她一进来就直接抢手机,他不给还挨了一巴掌,结果打完电话后叶婉香还怒气冲冲地摔了他手机,白维欢可真是冤死了。   可他又不是白一尘,哪敢光明正大地讲自家老板母亲坏话?   看时亦南这脸色,他不会扣他工资吧?   结果时亦南没说他什么,道:“拿冰敷一下吧,给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殴打员工。”   “……时总?”白维欢目瞪口呆,无法相信时亦南今天和叶婉香吵了一架后还如此慈祥。   但时亦南看了他一眼,只是冷哼道:“她什么德行我不知道?这事不怪你。”   白维欢闻言感动的只差痛哭流涕,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说:但我觉得你和你妈,德行是差不多的。   离开酒店后的白一尘驱车去了画室。   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今天是周末,时亦鸣的确就在二楼的绘画练习室里等他。   那个几乎是时亦南年轻时翻版的青年在二楼的画室里瞥见白一尘车的影子后,马上就从楼上跑下来了,等候在画室门口,双眸晶亮地望着白一尘,有些局促地向他问好:“白、白老师,早上好,您吃过早饭了吗?”   “亦鸣,早上好。”白一尘对他笑了笑,“还没吃呢。”   “啊……我带了一些零食,放在我的背包里。”时亦鸣听到他的回答后眸光更亮了些,“我上楼给您拿——”   白一尘闻言马上抬手,拦住了他说:“不用,我已经点了外卖了,估计一会就能送到了。”   “这样啊……”时亦鸣的声音弱了些,听上去有些失落。   白一尘最见不得时亦南的脸色出现诸如委屈、失落、伤心、难过等情绪了,他看到就会不可抑止的心软,即使他现在面对的只是空有一张时亦南的脸的时亦鸣。   即使他清楚地知道他们两个是不同的人,但他还是会心软,所以他柔声问时亦鸣:“那你吃过了吗?”   时亦鸣点点头:“吃过了。”   这时唐乙走了过来,在白一尘身边和他低声说想买画的客人的事,白一尘就对时亦鸣说:“你在练习室等我吧,等我见完客人就来找你。”   “好。”时亦鸣抿着唇,想要唇角的弧度变得不那么明显,年轻俊美的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于是白一尘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会,直到时亦鸣有些无措地低下头故意移开视线,耳尖发红,白一尘才倏然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分了。   他扯扯唇角,笑着摇了摇头,和唐乙一起朝画室客厅走去。   然而时亦鸣明面上虽然没有再看白一尘了,但他的注意力还是全部都悄悄地放在青年身上的,他回到二楼,在要进入画室的时候顿住脚步,转了个身缓缓走到扶栏处,在墙壁和窗帘构成的阴影中望着客厅里青年的身影。   收藏品画室里栽种着很多花植,藤蔓吊兰遍布在每一扇窗户附近,清晨明亮的光线穿过玻璃落在深褐的木地板上,停在青年的脸畔和发梢上,就像被细细描上了一层金色的线,在这柔和的光雾中异常温柔。   而青年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忽然抬头朝二楼的方向望来,时亦鸣避之不及,只得直直撞上他的目光,金雾似的光线从他睫毛间的缝隙漏下,落在幽黑的眼瞳上,将那里黑暗驱散了些,隐隐透出底下淡咖色的虹膜。   忽地,他勾唇轻轻地朝他笑了下,继而又转过头去,继续和身边的少女说着话。   时亦鸣怔怔地望着他的笑颜,只觉得世间所有的声音都在那一刻如潮般褪去,只剩下他呯呯震动恍若鼓点的心跳,以及急促绵密似春日骤雨的呼吸。   时亦鸣忍不住又朝前走了几步,想要听清青年一张一合的嫣红的嘴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   “……你说,想要我画一幅人像油画?”白一尘语气温和,语调柔缓地重复了一遍少女的要求。 第33章   那少女面容白皙, 脸颊上还有着未完全消失的婴儿肥,也许是没怎么见过像白一尘这样温和优雅的青年,她耳根通红, 双颊上也泛着一层蔷薇色的粉, 声音细弱蚊呐:“是的……我奶奶过生日,她很喜欢中世纪风格的油画,想穿上礼服留下一副油画肖像。”   白一尘闻言,思索了几秒, 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抱歉, 我已经不画人像了。”   “啊?”少女十分惊讶,“白老师, 您真的不再画人像了吗?”   “是的,我已经一年多没有画过写实人物油画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少女叹息道,“我很喜欢您的油画,以前您画的那些画真的是太好看了呀!”   白一尘笑了笑,告诉她:“我认识一些画肖像油画的画家, 如果你真的很想送一副肖像油画给你的奶奶, 我可以把他们介绍给你。要是你只喜欢我的绘画风格的话,我也有一些学生能够模仿我的风格作画,如果你不介意, 我可以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告诉你。”   “我再想想吧, 今天真是打扰您了。”少女仍然十分失落, 蹙着眉离开了画室。   白一尘送她离开后, 就抬步朝二楼的时亦鸣走去:“等久了吧?”   “没有。”时亦鸣摇头,他踌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好奇,问白一尘,“白老师,您……为什么不再画人像了呢?您画的人像特别好啊。”   为什么不画了?   白一尘听到这个问题微微出神。   他不是不想画,而是画不了了,他再也看不清除了时亦南以外任何一个男人的脸,这怎么画呢?虽然女人还是能画的,但是他为了避免麻烦,以及人们各种不靠谱的猜测,他干脆直接不画一切写实人像了,不论男女。   不过他当然不会把实话告诉时亦鸣的,他只是说:“那是以前,以前画的好,现在画不好了。”   时亦鸣听出了白一尘这是不想把真实的缘由告诉自己,想到这里,他心尖上就有些莫名无端的失落。思忖片刻,他握拳鼓起勇气询问白一尘:“那白老师……我能帮那个您的那位客人,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女生画画吗?”   白一尘闻言愣了下。   时亦鸣又接着说:“我也是您的学生不是吗?我了解您的油画风格,我学了很久……”   说到后面,时亦鸣的声音变得有些低,但他怕白一尘不同意,连忙补充道:“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很想帮忙,我不会收她钱的!”   “好,我会帮你问问的。”他这样苦苦哀求,白一尘当然不会不答应,更何况最终结果是由那个女生决定的,并不是他说了算。   他话音一落,时亦鸣就像吃到了糖的小孩,脸上登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眸光熠熠地望着他。   白一尘被他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不禁怔忡了片刻,脑海中浮现的是他发觉自己爱上了时亦南的那一刻——那一天也是今天这样一个晴朗日子。   但是他们大一正在军训的新生却苦不堪言,他身体弱,晒着晒着居然中暑了,在烈日下身形摇晃地两下就呯地倒在了地上,几个男生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树荫底下,给他扇风浇水喂葡糖糖才让他缓过劲来。   教官看着他脸颊绯红,额前汗珠涔涔,眉头因不适紧蹙的模样,有些好气又好笑地说他:“身体这样差,简直连小姑娘都不如。”   一些男生听到教官的话,登时哈哈大笑起来了。   经历过军训的人都知道,有些教官说话是很不留情面的,对女生还会温柔些,男生们就别想了,白一尘被教官训得羞赧难当,只得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听不见靠在树下休息,于是教官就带着剩下的人归队了。   白一尘心里想:他今天丢了这样大的脸,大学还不知道会不会被同学耻笑和孤立。   想着想着,他便越发难受,额前的热汗都变成了冷汗,然而没过多久他却觉得眼前微微一暗,像是有个人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光线。   白一尘疑惑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沾着冰露的水瓶放在自己的面前,他透过矿泉水瓶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笑着对自己说:“身体好点了吗,小白姑娘?喝点水吧。”   白一尘怔怔地接过矿泉水瓶,看到的就是时亦南望着他笑的面庞。   那个笑,就和时亦鸣现在的笑容几乎一模一样。   白一尘望着时亦鸣怔忡发呆,几乎就要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时亦鸣,还是当初他第一眼见到时那个对他笑的时亦南。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这时时亦南清冷的在白一尘背后响起,“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不——”   他的声音倏然顿住。   白一尘还以为时亦南发现了时亦鸣的存在,结果回头一看,来的人不是时亦南,而是宋玉珩——他们两人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他刚刚出神之际根本就没分清,白白吓了自己一跳。   “你是……”宋玉珩皱眉望着时亦鸣疑声道,不过话没说完,他就抿住唇,狐疑地目光看向白一尘。   白一尘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幕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笑着给宋玉珩介绍道:“这是时亦鸣,我的学生。”   “你好。”时亦鸣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形高大外貌英俊并且和白一尘看上去十分相熟的男人也有些好奇。   宋玉珩没有搭理时亦鸣,他脾气性格比时亦南还要冷淡,不是生意时间他对自己的笑容和话语都吝啬到了极点,他问白一尘:“你不是已经不收学生了吗?”   “是啊。”白一尘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私心,“但是……凡是总会有些例外。”   时亦鸣听了白一尘的话后,眼瞳微缩,喉结滑动了一下,显然是有些激动和兴奋——他以为自己对白一尘来说,是特殊的。   然而足够了解白一尘的宋玉珩却知道,时亦鸣究竟为什么特殊。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攥成拳,面上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对时亦鸣说:“哦,你和一个我认识的人长得很像,他——”   “宋老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我?”白一尘打断宋玉珩的话,微笑道,“是又准备买新画了吗?”   宋玉珩止住了话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时亦鸣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不知道宋玉珩口中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宋玉珩出现后他就觉得哪里怪怪的,明明这个男人之前他从未见过,却给了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宋玉珩始终做不出让白一尘不高兴的事,他定定地盯着白一尘看了一会,方才垂下眼帘,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谁知他就出口这么一个字,时亦鸣就怔住了。   “你……”时亦鸣终于知道宋玉珩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是声音。宋玉珩的声音和他那个见面不多的,同父异母的哥哥时亦南很像,只不过他的音色较之时亦南要更加清冷一些,假如他刻意模仿,说不定真的能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于是时亦鸣对宋玉珩说:“你的声音也和一个我认识的人很像。”   宋玉珩闻言嗤了一声,淡淡道:“这么巧?说不定我们两认识的就是同一个人。”   “好了。”听到这里,白一尘再也无法让他们两个继续交谈下去,抓起宋玉珩的袖子往画室客厅走,“你不是想买画吗?想买什么画,和我说说。”   时亦鸣见状,只能看着刚刚还和他说好要教他画画的青年,和另一个男人这样亲近的离开。   走到楼下后,白一尘松开手,叹了口气对宋玉珩说:“人家小孩只是过来找我学画画的,你就不要欺负他了。”   “学画画?我欺负他?”宋玉珩反问道,“那你男朋友知不知道他弟弟是你的学生?”   “你猜出来了啊……”   “他们两个长得那么像,我又不瞎。”   白一尘闻言笑了笑,有些惊讶地说道:“原来他们两个长得很像吗?”   他当然是分不出时亦南和时亦鸣像不像的,只能从他们两的名字中猜出两人关系。   见宋玉珩皱起眉,白一尘赶紧又接着说:“好了好了,他和亦南不是一个妈生的,关系很不好。给亦南知道我在教他不喜欢的弟弟画画,他要不高兴的,拜托宋老板千万别说漏嘴。”   “我不说漏嘴就可以了吗?”宋玉珩觉得白一尘这话简直就是在搞笑,他冷笑一声,有些咄咄逼人地问白一尘,“你把他留在这里和你学画画,难道就没有考虑到时亦南来接你回家时会遇到他吗?”   白一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望着宋玉珩,语气温和地问他:“你那么生气做什么呢?”   话音刚落,宋玉珩身体就猛地僵住了。   是啊,他生气做什么呢?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白一尘想教谁画画,愿意教谁画画都是他的事,这种事情就算是身为他男朋友的时亦南指不定都没资格管,他又有什么理由去干涉。   “……抱歉。”宋玉珩低声道歉,“是我情绪激动了。”   “没关系。其实他来找我学画画的时候,时亦南还没回来。”白一尘垂下眼帘,轻声解释着缘由,“所以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   白一尘承认,他当初为了时亦鸣破例,愿意教他画画,只是因为他像极了学生时代的时亦南。 第34章   那时的他太想时亦南了, 所以才会拼命地寻找时亦南的替身——乐栋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宋玉珩那相差无几的嗓音,时亦鸣身上干净纯粹的气息, 都是伴随着时亦南离开后,他如同空气般不可缺少却无法再次拥有的东西。   而在时亦南回来后, 他的确是有那么一瞬是希望时亦南和时亦鸣遇上的,为的就是想看看时亦南是怎样的反应。   不过就算看不到,他也能猜得出来, 因为他了解时亦南。   时亦南一定会生气, 会吃醋,会不高兴, 会有很强烈的危机感,会更加……喜欢他, 爱他, 离不开他,这就是他的目的。   白一尘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盯着木质地板的眸光越发晦暗。   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其实已经很不正常了, 甚至于有时候他都会思考自己是不是疯了,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工于心计,为了留下时亦南殚精竭虑的。   可是人就是这样,要么得不到, 要么得到了就永远不甘于放手。   如果他的温柔、宽容、原谅留不住时亦南, 那他就只能用愧疚、歉仄、惭怍捆住时亦南。   不过这只是白一尘一开始的想法。   因为时亦鸣是怀着一颗真正的热忱挚爱之心来找他学画画的, 作为一名老师的职业道德时刻鞭挞着白一尘的良心, 他和时亦南的战火不该蔓延到无辜的人身上。   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他这个时候再想要拒绝时亦鸣就很难了,所以他只能努力让时亦鸣和时亦南相遇的机会降到最低。   白一尘仰起头,望着宋玉珩很真诚地恳求道:“这件事是我不好,所以请宋老板帮我保守秘密吧。”   “嗯。”宋玉珩立刻答应了,他的声音有些艰涩,“……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相信你。”白一尘脸上倏然绽开一个笑容,眉眼弯弯地说道,“宋老板为人最守信了。”   “毕竟是当老板的人。”宋玉珩扯扯唇角,故作轻松地和白一尘打趣,但他看着白一尘的笑,内心却酸涩难挨。   白一尘一开始为什么会愿意教时亦鸣学画画的原因他不知道吗?他肯定知道,就是为了时亦南。说来也是讽刺,他看不起时亦南,觉得他配不上白一尘,可是他能够和白一尘靠近,说到底不过也只是因为他的声音很像时亦南。   他明明都知道,却还这样刺激他,那他和伤害青年的那个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那宋老板今天到底想来买什么画呢?”白一尘见宋玉珩终于不再纠于时亦鸣的事了,就问他,“看在宋老板经常请我喝果汁,新画给你打七折。”   “我想要——”宋玉珩顿了顿,很认真地说道,“一副写实人像。”   说完,他又加重语气补充道:“我的。”   白一尘愣了下,说:“你知道我不画……”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画的原因我也知道。”宋玉珩轻轻打断他的话,“没关系,你画成什么样我都不在乎,我就想要一副你为我画的人像,不管你画出来的事谁,我都要。”   白一尘喉结攒动,眉头渐渐蹙起,坚定简短道:“我画不出你,不画。”   “你说凡事都可以有例外。”宋玉珩上前一步,抓住白一尘的左手腕,黑色的眼睛里有着难以化开的难过和郁悒,“为什么那个男生可以做你的例外,我却不可以?”   白一尘左手五指攥紧,身体开始轻轻地发颤,因为宋玉珩刻意压低了声音模仿时亦南说话,他是故意的——他知道只要是有关时亦南的事,他都无法拒绝。   宋玉珩见他终于动摇了,更加靠近他,垂下头望着白一尘有意无意躲闪的眼神,低声说:“一尘,只是一幅画……”   “我画不出你的,我只能画出时亦南,你要我男朋友的画做什么呢?你暗恋他吗?”   白一尘甩开宋玉珩的手,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宋玉珩,但他没有直接拒绝,所以宋玉珩知道,白一尘其实是同意了。   于是他笑了起来,第一次在白一尘面前露出这样明显的笑容:“我要练飞镖,放在家里做靶子用。”   “你……”   白一尘无奈,然而没等他说话,他的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   宋玉珩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名字是:亲爱的。   白一尘走远几步,接通电话笑道:“亦南。”   “宝贝,你和客人谈完了吗?”时亦南在手机那端低低地笑着,微哑的嗓音听起来慵懒又性感,“公司的事我弄完了,你快下班了吗?我来接你回家吧。”   白一尘抬眸看了一眼宋玉珩,男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明显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而楼上还有个时亦鸣,白一尘有点头疼,掩饰道:“你见完阿姨了吗?我这边还有个客人没走呢。”   “早就见完了。”时亦南早上被叶婉香那样辱骂针对,他现在完全不想听到白一尘提起这个人,“我现在就来画室,你客人没走也没关系,你专心谈生意,我在二楼等你就好,不会打扰你的。”   白一尘:“……”   挂断电话后,宋玉珩看着他有些难看脸色,挑起眉梢问:“他要来接你了?”   白一尘尴尬道:“嗯……”   “哦,没事。”宋玉珩假装没看到白一尘委婉请他离开的眼神,因为他并不打算回避时亦南,“我是你正在谈生意的正经客人,你还是先想办法解决一下楼上那一个吧。”   白一尘叹气,心想时亦南早就见过宋玉珩了,应该没什么事,于是马上打电话和早上离开的那个女生联系,得到她的回复后走到二楼去看时亦鸣。   他进去时,时亦鸣正呆呆地坐在画架前,面前的画板干干净净,明显他刚刚一直在发呆,什么都没画。他见白一尘进来后马上欲盖弥彰地站到画架前,支吾道:“白老师……”   “老师刚刚帮你联系过了,那个女生愿意让你帮忙画画。”白一尘笑着告诉他,“她说酬金也会照付的。”   但时亦鸣听着这个消息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白一尘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画板,温和地问道:“你今天状态不好吗?什么都没画出来。”   时亦鸣沉默地站着,没有说话。   他这可怜的模样让白一尘心疼,可是时亦南要来了,他要是发现时亦鸣在这,还看到宋玉珩也在,那画面白一尘不敢想象。   “要不你今天先回去吧?”白一尘说,“明天也是周末,如果你明天也想继续来学习的话,老师会早点来画室等你的,这样好不好?”   白一尘好歹是个老师,即使是教画画的,他也深谙一些劝哄学生的套路,虽然他不愿意这样利用时亦鸣对他的信任,可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果不其然,时亦鸣听了白一尘的话后马上就笑了起来,先前脸上的郁色一扫而光,兴奋地答应道:“好的白老师,我明天也会早点过来的!”   “那再见了,回去的路上小心点,”白一尘笑着对他挥挥手。   结果白一尘刚把时亦鸣送离画室,他就在门口遇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他的老同学,多年的朋友乐栋。   乐栋自从他和时亦南复合后,就几乎再没在他眼前出现过了。白一尘不是没有和他联系过,但乐栋依旧像以前那样关心他,只是没有和他见面罢了,白一尘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因为他知道乐栋喜欢他,可他无法回应乐栋的感情,所以他不能频繁地去打扰乐栋,只能顺其自然。   而乐栋故意消失了那么久,其实也是为了躲避白一尘,避免和他见面,白一尘不主动找他说话,他还落得轻松,能够更快地放下他对白一尘的感情。   乐栋想要忘了他对白一尘这么多年的喜欢。   从时亦南回来的那一刻起,乐栋就知道他和白一尘这辈子绝无可能了。这个道理他其实很早之前就明白了,只不过多年以来不肯相信,非要给自己画一个虚无的希望。   他今天过来画室找白一尘,不过是想看看他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结果他白一尘的面还没见着,就先看到了一个和时亦南长得很像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的眉骨只要再深刻些,嘴唇再薄点,眼神再凌厉几分,就和时亦南有九成相像了,所以乐栋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愣住了。   年轻人察觉到他怪异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转身朝公交站台走去,没有多做停留。   “乐栋,好久不见。”   白一尘见乐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时亦鸣离开,担心他上前拉住时亦鸣问话,耽误了时间,被时亦南撞见就完了,连忙走到乐栋跟前笑着和他打招呼。   白一尘一出声,乐栋的注意力就被拽回来了,可他不傻,他是白一尘和时亦南的大学同学,知道有关他们两的太多事,所以他直接问白一尘:“那是时亦南的弟弟?”   虽然是问句,但乐栋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白一尘也没有打算隐瞒他,回答道:“是的。”   乐栋猛地怔住,沉默半晌后和他说:“一尘,你还是和他分手吧。”   “和谁分手?!”   时亦南带着怒意的声音在乐栋身后响起,他回过头,就看到时亦南一脸冷肃,眉宇间怒意明显,大踏步地朝他们走来。 第35章   时亦南给白一尘打电话那会他就已经在路上了, 今天早上要不是白一尘有客人, 他们本该在酒店里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 他甚至还在路上给白一尘买个巧克力蛋糕, 就等着来画室等待白一尘下班然后一起回家。   结果他刚到画室,就发现他极其讨厌的那个白一尘名叫乐栋的发小也在画室门口,白一尘就站在他的身边,笑着和他说话。   他们俩交谈得认真,白一尘甚至都没发现他来了,而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白一尘无视了。   上次似乎也是在画室附近,白一尘和一个姓宋的男人一起走着, 与他像是毫不认识的陌生人似的擦肩而过,那时白一尘给他的解释是他不想让朋友发现他恋爱了。即使这个借口十分拙劣, 但时亦南还是信了,也没有多加怀疑, 因为他相信白一尘是绝对爱他的。   可是现在, 这样类似的情景又出现了。   时亦南试图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个巧合, 可他却还是忍不住怀疑,难道乐栋比他还要重要吗,白一尘怎么会没有注意到他?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说得那么认真?而且时亦南觉得,白一尘看乐栋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他一时察觉不出哪里怪, 于是就想走近一些偷听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结果这一偷听, 他就听到了乐栋在劝白一尘和他分手。   “分手”这两个字现在几乎就是时亦南的死穴, 不管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他都听不得。   他快步走到白一尘身边, 伸手环住青年的腰身,目光沉沉地盯着乐栋,一字一句寒声道:“我们不会分手的。”   时亦南的突然出现让白一尘和乐栋都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乐栋听完时亦南说的话之后就笑了。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因为在他看来,时亦南抱着白一尘宣布他们永远不会分手的这一幕太过讽刺和搞笑,假如他不知道时亦鸣的存在,他可能会相信这一句话,谁让白一尘为时亦南付出了那么多呢?倘若时亦南知道白一尘这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又是多么糟糕,时亦南只要是个有丁点良心,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就无法再离开白一尘了,哪怕是因为愧疚;而一直深爱着时亦南的白一尘,更是舍不得和他分手,所以他们应该是会好好过完一生的,哪怕艰难一些。   然而他看到了时亦鸣。   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白一尘到底还爱不爱时亦南了,他甚至觉得白一尘也许已经不爱时亦南了,或者说,白一尘爱的是四年前的那个时亦南,而不是四年后才回来的这个时亦南。   时亦南还是非白一尘不可,白一尘却已经不需要时亦南了,如果白一尘只需要一个替代品,那么全世界所有男人都可以成为这个替代品。   乐栋还有些恶毒和报复地想:如果他注定没法和白一尘在一起了,那让时亦鸣取代时亦南也不错,时亦鸣年轻又真挚,好过时亦南千倍万倍。正如时亦南看见他心情就会不好一样,他看到时亦南吃瘪,他也会觉得开心。   更可笑的是,时亦南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   “哈,你以为一尘还爱你吗?他早就不——”   乐栋难以抑止地笑了起来,不想让时亦南依旧维持这样一副笃定白一尘不会离开他的表情,然而他的余光瞥见白一尘面无表情的脸后,话语便戛然而止了。   “好了,你们吵什么吵?”白一尘察觉到时亦南搂住他腰身的手臂猛然收紧,就淡淡地睨了一眼乐栋,“还在我的画室外面吵,给路人看笑话的吗?”   白一尘扯开时亦南的手臂,转身走进画室。   “一尘。”青年一离开他的怀抱,时亦南就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有些慌乱地追上去,直到重新牵住白一尘的手指,他狂乱的心跳才逐渐变得有序。   白一尘这次没再甩开时亦南的手,不过在画室里一直默默观战的宋玉珩看见时亦南进来后就轻轻扯高唇角,露出一个冷漠轻视的笑容,时亦南这才发现原来画室里还待着这么一个人。   时亦南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时先生,好久不见,上午好啊。”宋玉珩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时亦南没有应声,他握着白一尘五指攥紧又松开,宋玉珩的笑容像是露着尖齿的毒蛇,吐出阴毒腐蚀的液体在他心口灼烧,让他忍不住猜想这个男人为什么和乐栋一样会在这里。   好在白一尘很快就给了他解释:“宋老板是客人,他是来请我画画的,我们在谈生意。”   时亦南沉默片刻,还是无法压抑自己的妒忌的心火,问白一尘:“那乐栋呢?”   白一尘顿住了,乐栋为什么来找他他还真不知道,毕竟他和乐栋还没说上几句话时亦南就和他吵起来了。   “我是来找一尘吃饭的。”乐栋接话道,他冷冷地笑着,故意说着暧昧的话,“我撕坏了一尘的一件衬衫,作为赔礼,我得请他吃一顿饭。”   撕坏了一件衬衫?怎么撕坏的?什么时候撕坏的?   这样的话令人太过容易误会,白一尘看时亦南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无奈道:“乐栋,你这话说的……”   “难道不是吗?”乐栋说,“我说的全是实话。”   唯恐天下不乱的宋玉珩也插了一脚:“时间也不早了,既然乐栋要和白老师你吃饭,那我就先回去了,酒吧那边也有事需要我打理,等你有空我再过来。对了,时先生——”   宋玉珩忽然提高了点音量。   时亦南闻声冷冷地看向宋玉珩,一言不发。   而宋玉珩走到他身边,嗤笑一声缓缓开口,务必要让时亦南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出了画室,往右边走三四百米就是我的酒吧了,酒吧名叫‘私藏品’,时先生你可千万别走错,有空可以来我的酒吧坐坐,我给你打折。”   宋玉珩的酒吧名叫“私藏品”,白一尘的画室名叫“收藏品”。   先不说这相似的酒吧名字,平日里,光是白一尘和宋玉珩这像是朋友却又有着暧昧的关系就够他不虞很久,可是今天时亦南先是被乐栋冷嘲热讽,现在又被宋玉珩顶锋针对,他的表情却很平静,平静得十分不正常。   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但出乎白一尘意料的是,时亦南始终没有发火,虽然从他紧拧的眉头和阴沉的脸色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很差,甚至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   毕竟乐栋和宋玉珩的话就像是在连番往他头顶上戴绿帽,而白一尘对他们的态度似乎也确实有几分难以言述的暧昧,可他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是开口问白一尘:“一尘,那你是想今天中午和乐栋出去吃饭吗?”   乐栋抢先回答说:“是的,我们一会就去吃饭。”   白一尘垂着眼帘,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时亦南见状瞳孔猛地一缩,他望着白一尘缄默的侧脸,那一刹他脑海内划过各种思绪,他不知道白一尘为什么不表态,但他知道,他今天绝对不能让白一尘和乐栋一起离开。   于是时亦南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故意摆出强颜欢笑的神色,低声对白一尘说:“那好吧,记得多吃点饭。”他抬起手想要摸摸白一尘的肩,可还没举高他又把手放回去了,垂在身侧,“你们去哪里吃,需要我开车送你们过去吗?”   “吃完后快点回来吧……我在家里等你。”   白一尘闻言终于抬眸看向他了——这个一向沉着镇定的男人,此刻眼中只剩下了试探和不安,还有小意的讨好,如同低下了高傲头颅,被剪去所有利爪的困兽,任凭他鞭刺加身也不敢有任何反抗。   白一尘有点心疼这个模样的时亦南,却也有些茫然,他在那一刹脑袋里想的不是时亦南终于对他低头了,而是这个人是时亦南吗——这个会对他小意奉承,因为爱他,担心他会不高兴,所以即使他和其他男人暧昧也不敢生气的人,是他认识那个时亦南吗?   会不会他认错了人?其实真正的时亦南还没回来?   “一尘?”乐栋看到了白一尘眼底的茫然,心脏一下子猛地被攥紧,突然开始后悔这样咄咄逼人和时亦南说话了,他差点忘了白一尘那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再也不敢刺激他,“要是你今天没空,明天也行,或者等你有空的时候再说吧。”   白一尘被乐栋的声音唤回神,怔愣了几秒,犹豫着抱住时亦南的手臂,对乐栋说:“……我们还是明天再一起吃饭吧,亦南平时工作很忙,他今天难得休息,我想陪陪他。”   “好。”乐栋二话不说马上答应道,也没有再继续嘲讽时亦南,“时间不早了,你快和时亦南去吃午饭吧。”   乐栋在“时亦南”三个字上特地加重了语气,提醒白一尘,他身边的这个人确实是时亦南。   白一尘听懂他话里的暗示,眼睛蓦然一亮,抱住时亦南手臂的手指瞬间收紧。   乐栋看到这一幕后,唇角僵硬地扯高,不知道是在为白一尘高兴,还是嘲笑时亦南,他深深呼吸,头也不回地果决转身:“我走了,明天见。”   “啊,那你路上小心——”   白一尘下意识地嘱咐他,话说完后才记起时亦南还在,虽然这只是对朋友的正常叮嘱,但是他也不确定时亦南会不会吃味。   不过时亦南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乐栋走后小心翼翼地牵起白一尘的手问:“那我们也去吃午饭吧?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做的饭。”白一尘抱住他的腰,把下巴搭在他肩上,“我们回家去吃,你给我做饭吧,家里还有菜呢。”   白一尘话音一落,时亦南就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如此爱他的白一尘,向来是无法拒绝示弱的他的。   不管是在四年前,还是四年后。   可即使在与乐栋的对峙中他胜出了,时亦南却也不觉得有多高兴,他甚至于还有些怔忡——难道如今他要挽留白一尘,就非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用上各式各样的手段才行了吗? 第36章   这个认知叫他无端地心慌意乱。   时亦南马上回抱住白一尘, 唇抵在他鬓角处亲吻, 贪婪地汲取青年身上此刻的温度,似乎这样才能让他平静一些。   他牵着白一尘带他往车子那边走去, 柔声问他:“我们马上回家,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煮干丝, 还有蟹黄汤包。”白一尘坐上副驾驶座,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好, 我回去就给你做。”时亦南亲了亲他的唇角, 为白一尘关上车门,却没有立刻坐上驾驶座,而是绕到后座去拎出了一小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蛋糕。   “我在公司听到员工说,这家店的巧克力蛋糕很好吃, 就想买来给你尝尝……”时亦南一边说着, 一边小心拆开巧克力蛋糕的包装袋,白一尘注意到那包装袋子里面还放着一个小信封, 只是时亦南并没有将它拿出了的打算。   “这个是什么?”白一尘瞅准时机,一把就抓住了那个小信封,时亦南双手笨拙小心地抬着蛋糕,看到他的动作后想要阻拦, 却没有空闲的手来实施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一尘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那封信来。   信纸上只写着短短的一串英文,字迹是时亦南的:When meeting you, everything is worth it.   翻译成中文, 就是:遇见你, 一切都是值得的。   时亦南举着蛋糕,低声给他解释着:“那家店有买蛋糕可以免费写情书的活动,我买了蛋糕,所以……”   白一尘看着信上的每一个字母,几乎可以想象从公司离开后西装革履的时亦南,是怎样在一群女孩子中弯着腰趴在蛋糕店柜台上一笔一划认真给他写告白的模样。   或许那些服务员还会问他一句:“先生,您是写给谁的呢?”   而时亦南会回答:“是写给我爱人的。”   他那时眼中一定是饱含深情和温柔的吧,写出来的句子也一定的真心的吧。   白一尘笑了起来,开心地问时亦南:“所以这是你给我写的情书吗?”   “……嗯。”   “那你刚刚怎么不给我?”白一尘不依不饶,继续逼问他,“你偷偷留着,是想给别人吗?”   时亦南见他笑了,也轻轻地扯了下唇角,涩声说:“……没有别人,就想给你。”   写情书给白一尘这种事,在他们大学的时候时亦南可没少做过,有一段时间他还每天都会在他们小出租的门上用便利贴粘上一句情诗,是写给白一尘的,这项行为直到后来他忙于奔波新公司的事后才停止。   现在他又把这项小活动拎出来了,为的就是哄白一尘开心。   他在蛋糕店给白一尘买蛋糕的时候就在幻想,白一尘收到情书和蛋糕后心情会不会变得好一些,因为吃甜食能使人心情愉悦,他怀着这样的期待来到白一尘的画室,却看到他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说话的画面。   其实这本该没什么的,但是和白一尘说话的那个人是乐栋,而乐栋对白一尘说的话,是劝白一尘和他分手。   乐栋是谁?   那是白一尘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是他们共同的大学同学,是他们热恋那段时光的见证人,也是他抛下丢弃白一尘的目击者。   如果要问时亦南最怕见到谁,那么答案一定是乐栋。   他的卑鄙,他的自私,他的冷漠在乐栋面前全都无所遁形,乐栋的出现,就是在提醒着他他这个人到底是多么的薄情冷血,且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即使时亦南很不想承认,但乐栋在画室门口的那些话语就像一记警钟,狠狠响彻在他心头,回荡在他脑海里——他明明不舍得在夜里让白一尘画画,却让他一个人度过了无数个寒冷孤寂的夜晚;他明明知道白一尘的手指细腻好看,是天生握笔的画家,他却让他握着冰凉的刀具,在自己手腕上划下数刀绝望的伤口。   时亦南回南城之前,觉得他是爱白一尘的,也许没那么深,但还是爱的,可是现在时亦南自己也开始怀疑,他对白一尘的感情,真的算是爱吗?   还说什么“遇到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封他给白一尘写的情书,简直就是一个笑话——白一尘遇见他,或许就是白一尘这一生最不幸的事。   时亦南几乎无法呼吸,白一尘脸上现在的笑容就像是一把电锯,在剧鸣声中切割他的身体,他望着白一尘的脸,这一次怎么也笑不出了,他强撑着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白一尘看见他的表情,眉梢一挑,有些骄矜地问他:“那你说是给我写的情书,现在脸色却那么难看,感觉你写的很不情愿。”   “还是你身体不舒服?”白一尘顿了顿,赶紧放下信封去摸时亦南的额头,摸到了一手凉汗。   时亦南轻轻握住他的手,把蛋糕放进他的手里,声音低哑得几乎完全变了个调子:“……是写给你的,但是现在,却不想让你看见了。”   “这句话写的不好,我……”时亦南顿住,喉结上下滑颤着,却再也无法往下继续说话了。   “我觉得写的挺好的啊。我要把它收起来,和你以前给我写的那些情书放在一起。”   说完,白一尘就催促他:“我们快回家去吧,我肚子饿了。”   “好。”时亦南努力压稳声音答应道,“那你先吃点蛋糕垫垫肚子吧。”   白一尘立刻挖了一勺蛋糕放进嘴里,由衷赞叹道:“真好吃。”   “你也尝尝。”   白一尘举着叉子,给时亦南喂了一口蛋糕。   浓郁丝滑的可可在舌尖化开,那甜蜜的味道几乎要融进人的心里,但是时亦南现在的心里却是一片苦涩——他这个傻逼,居然会觉得白一尘吃了甜食会开心一点。   甜食根本无法使人变得开心。   苦涩和痛楚悲哀却是天生相伴而来的。   在回别墅的路上,时亦南一直沉默着,白一尘坐在副驾驶上吃蛋糕倒是吃得很开心。   然而白一尘脸上的笑容却如同隆冬里的雪凝成的尖刃,唇角每一次扬起的角度,都是往时亦南心脏嫩肉狠狠捅去的刀锋。   胸腔中压抑的窒息和膨胀的情绪让时亦南很想大声叫喊着宣泄一下,但是他不能,因为那样会吓到白一尘,他就算要发泄,也必须得是在白一尘看不到的地方。   可能是今天他真的很不对劲,白一尘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于车内寂静的气氛中忽然开口问他:“亦南,你今天真的没有遇到什么事吗?是不是心情不好,你今天很沉默。”   “没有。”时亦南马上笑了起来,掩饰道,“我只是在想公司的一些事——”   话音未尽,他们车前忽然猛地扑过来一个人,时亦南猛地一打方向盘,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但好在没有撞到那个人。   可即便如此,那个人还是朝着地上一扑,抱着腿演技拙劣地哀嚎着:“哎哟……我的腿……你们撞到我了……”   “一尘,你有没有撞到哪?!”时亦南没有管他,而是看白一尘的情况。   白一尘系着安全带,根本就没什么事,再说他们的车速本来也不快,就是手上端着的蛋糕掉在裤子上了,抹了他一腿棕黑色的巧克力,他一边用纸擦着裤子,一边对时亦南说:“我没事,你快去看看他有没有怎么样?”   时亦南看他真的没事,这才打开车门下车。   躺在地上那人偷觑了眼时亦南,见他西装革履,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后马上嚎得更大声了,中气十足的声音一点也不像受了什么伤,而时亦南就站在他面前皱眉冷冷地望着他。   杨孝和看着时亦南有些眼熟,但一时还是想不起他在哪见过这个人,而时亦南一直不开口配合他说话,杨孝和就只能主动道:“你撞了我,你得赔钱!”   “赔钱?”时亦南皱起眉,他今天心情实在不好,这个人又自己撞了过来,于是时亦南冷笑一声道,“我车上有行车记录仪,这里附近也有监控,需要调出来看看是我撞了你,还是你撞了我的车吗?”   杨孝和哪能想到时亦南居然会这么说,什么叫他撞了他的车?   他今天过来这里是为了堵白一尘的,那天白一尘明明承诺了会给他打钱,可是他一直等到今天也没收到钱。赌场那边他欠下的钱需要他尽快还上,他已经在这守了一天了,愣没看见白一尘的车过来,不得已之下,他只能选择一辆车碰瓷。   白一尘别墅这边住的有钱人可不少,而有钱人向来都是怕麻烦的,连白一尘这种算不上大富大贵的人都只是用钱打发他,那他在路上碰个瓷要点钱还不容易吗?他也不贪心,就要个一两万就行,这点钱对于有钱人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可扬孝和选车没选好,偏偏撞上了时亦南的车。   他仰头望着时亦南,觉得这个眉骨锋利,眼神冷漠的男人真的很眼熟,他一看到他就不自觉的双腿打颤发怵,但是他太需要钱了,扬孝和咽了咽口水,说:“……就是你撞的我,难道不该赔钱吗?”   在车上擦巧克力和奶油的白一尘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听了一会忽然发现那人的声音特别耳熟,把车窗一降朝外看去,顿时挑眉道:“哦,又是你啊。”   杨孝和听到白一尘的声音后转头看向他,在看清白一尘的脸后又看看时亦南,立刻就认出了时亦南是谁——就是那个当年带着一群人,追着他打了整整一年的男人,白一尘的男朋友。 第37章   那个时候的时亦南可狠毒了, 心情好就打他,心情不好也要带着人来揍他一顿, 都在夜里,叫他脸都看不清, 打人还用巧劲, 不至于骨折,却又偏偏折磨得他生不如死。而他就算报了警,那些警察看他前科太多,都不怎么想插手这事,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杨孝和被时亦南打怕了, 不得已之下只能选择离开南城去外地打工,后来有个人告诉他白一尘和时亦南分手了, 让他赶快回去找白一尘给他养老,他才又回到南城的。   而时亦南经白一尘这么一句话, 也马上就记起了这个中年男人是谁,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杨孝和, 还是因为杨孝和这几年来越来越苍老和邋遢了, 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 还有着许多麻子似的老年斑,除了眼里的贪婪和无耻没变以外, 他已经和原来几乎判若两人了。   时亦南在认出杨孝和后, 双眉马上就皱起了, 眼神阴冷地盯着杨孝和, 寒声道:“你在这里堵一尘?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只是来要我的生活费的。”杨孝和缩着肩膀说, “白一尘他每个月,应该给我的生活费。”   杨孝和居然还没被他打怕,还敢跑到这里来找白一尘,今天要不是白一尘坐的是他的车回来,杨孝和是不是就要来堵白一尘的车了?   杨孝和是什么人?他是个赌徒,是条的血蛭,更是卑鄙无耻的家暴者,白一尘以前被他虐待,长大了还要受到他的骚扰。   想到这里,时亦南眉头拧得更紧,目光也更加阴鸷,可是他很快又想到,杨孝和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跑到白一尘别墅附近来,还不是因为他不在白一尘的身边?   他当初和白一尘在一起,白一尘把他的过往告诉他时,他明明发誓要一辈子保护白一尘的。可他却走了,像个逃兵,让白一尘独自面对他这一生最可怕的梦魇。   不,又或许杨孝和已经不是白一尘最恐惧的梦魇了——他才是。   白一尘在杨孝和的阴影下,尚能努力学习,追寻自己所热爱的美术事业,考上优秀的大学开启新的人生;而他呢?他让本该光彩熠熠的白一尘熄灭,让他的世界支离破碎,让他选择自杀,用死亡的方式远离他带给他的绝望和痛苦。   时亦南胸膛快速起伏着,鼻翼翕动,他又是心虚,又是愤怒,冷笑了一声,从鼻子里喷出气流,声音里带着诡异的颤:“生活费?”   “你又不是一尘的什么亲戚,没有办理收养他的手续,你还把他妈妈留给他的钱吞了,你打他虐待他了那么多年!现在还有脸来和他要生活费?!”   时亦南没有停顿,快速地说完一句话,说到最后几乎是用吼的,他的语气里带着强烈的恨意,望着杨孝和的眼睛充满血丝,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杀人一样凶狠。   杨孝和也被他这幅模样给吓住了,忍不住倒退几步。   但只有极其了解他的白一尘才听出了时亦南话语里的恨意到底是因为谁——不只是因为杨孝和,也因为他自己。   时亦南恨他自己。   他对杨孝和吼的那些话,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就好像那些年里虐待白一尘的,打得白一尘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人不是杨孝和,而是一个叫时亦南的人。   甚至于他通红的眼眶,都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自责和痛苦,也许比起打人,时亦南现在更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对着神父忏悔他的错,他的罪。   真是可笑啊。   坐在车里的白一尘没忍住,握拳抵着唇轻轻笑了一下,没敢笑得太过分,怕被时亦南发现。   不过杨孝和却看到白一尘的笑。   白一尘眼里的不屑、讽刺和蔑视他瞧得一清二楚,他以为白一尘是在笑他,于是他对时亦南的恐惧刹那间尽数褪去,色厉内荏地对时亦南吼道:“那也是我和他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分手了吗?你知道这个贱人有多贱,你不在的这几年他被多少人上过吗?他天天带不同的男人来别墅卖屁股,哪天给你戴绿帽子你都不知——”   杨孝和剩下的话被时亦南一脚踹回肚子里了。   “你再说一遍?”时亦南赤红着双目,将杨孝和踹倒在地,还嫌不够似的踩上他的手指,“你他妈有本事再说一遍?!”   杨孝和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快给他踩断了,哪里还说得出话?   白一尘垂眸看时亦南揍杨孝和这狠劲,觉得这一幕讽刺又可笑,但他笑不出来,还得担心时亦南把杨孝和打死,只能从车上下来拉住时亦南的胳膊,轻声说:“别打了……够了。”   “他竟然敢那样说你!”时亦南被白一尘拽着,还想往扬孝和身上踢,扬孝和连滚带爬赶紧走远一些,躲开时亦南。   而时亦南喘着粗气,双目通红,还在不断喃喃:“他竟然敢那样说你……他竟然敢那样说你……”   说到最后,时亦南转过头来怔怔地望着白一尘,嘶声力竭,近乎失语,黑邃的眼里有茫然,也有无措和慌乱,几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痛苦。   “没有关系。”白一尘抬起手,轻轻地抚着时亦南的脸庞,“没有关系的。”   时亦南渐渐平静下来,眼周的红褪去呆愣在原地,半晌后,他转头看了看踉踉跄跄走远了些的杨孝和,又看向白一尘,喃喃道:“……没有关系?”   白一尘以为时亦南是在问他,就回答道:“嗯,没有关系。”   时亦南问他:“他那样说你,你都不生气吗?”   “没必要生气,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白一尘笑着说道,他声音轻柔,眼里却有着和那温柔不符的冷漠,“我又不在乎他,他说什么,对我是什么样的态度,都和我没有关系,所以我为什么要为了他生气愤怒?让自己不开心呢?”   “原来你没有生气……”时亦南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拉起白一尘的手,“你没生气那就好,那我们回家吧。”   时亦南急切地想要逃离有杨孝和在的地方,因为白一尘说他不在乎。杨孝和说的话那样难听,他都不在乎,那还他在乎些什么呢?   时亦南其实想问问白一尘在乎他吗?   他曾经不告而别,抛下他那么多年,白一尘对他还是深情如旧,一点怨一点恨都不愿意给予他,这是因为真的太爱他了,还是因为不在乎了?   可是时亦南问不出口,因为隐约之中,他感觉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想去相信那个答案。   他木然地发动汽车,带着白一尘回到了别墅。   杨孝和早就灰溜溜地逃走了,他怕自己再在时亦南面前出现时亦南真的会弄死他。   而下车的时候,时亦南让白一尘先下车,自己留在车上打了个电话——他得让杨孝和,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出现在白一尘面前。   然而挂断电话后,时亦南却没有立即下车,而是握着手机又在车里坐着发了会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好笑,白一尘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在身边,现在白一尘已经不需要他的保护了,他再做这些,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就像是民间俗语里说的那样,是马后炮,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我开门好久了,你怎么还坐在车里。”片刻后,白一尘走过来敲了敲车窗。   时亦南马上下车,对白一尘说:“我刚刚打了个电话。”   “哦。”白一尘没有多问,把围裙递给他,“我还以为你是反悔了,不想做饭给我吃了呢。”   时亦南笑了,只是这个笑容有些僵,他温柔地说:“怎么会呢?”   快要进门的时候,白一尘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抱住时亦南,仰头望着他的眼睛问:“你刚刚问我,杨孝和那样说我我生不生气,那你生不生气呢?”   时亦南说:“我当然很生气,他那样说,是故意抹黑侮辱你,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如果他真的因为杨孝和的那几句话就怀疑白一尘,和他生气,那他真的是不配也不值得被白一尘喜欢了。   时亦南回答时语气笃定,没有丝毫犹豫,但白一尘在他话音落下后,沉默了一会,又问:“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如果哪天我真的给你戴了绿帽子,你会生气,会和我分手吗?”   白一尘的问题让时亦南愣住了,他一开始以为白一尘是在和他开玩笑,可他低头看向白一尘,却发现青年的眼底满是认真——他的确是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确切答案的。   不过时亦南却没再像刚刚那样快速地回答了,因为白一尘的这个问题,确实让他感到了恐慌——是恐慌。他幻想了一下假如白一尘真的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他发现自己完全不能接受,他爱白一尘,怎么可能愿意白一尘和别人在一起?   可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想,他还是不会分手的,因为他不能接受的不是白一尘和别人在一起,而是白一尘和别人在一起后会离开他。   这才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事。   时亦南张口正要回答,白一尘却忽然笑了起来,和他说:“好了好了,我是和你开玩笑的,看把你吓的。”   是真的被吓到了。   时亦南虚弱地勾勾唇,在心里说道。 第38章   晚上, 他们洗过澡后就躺下了,白一尘趴在时亦南怀里, 告诉他他明天要出门去和乐栋吃饭,甚至可能要晚上才回来, 让时亦南午饭别等他了。   时亦南马上答应了, 没有乱吃飞醋。   但是他在第二天去了公司后却有些心神不宁,眼皮也一直在跳,就好像今天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白维欢一连喊了他好几声,时亦南也没什么反应。   “时总?时总?”   “嗯。”时亦南回神, “怎么了?”   “车已经在楼下了。”白维欢和他说,“您今天上午九点半约了盛睿的崔经理见面, 您忘了吗?”   “没忘,我们走吧。”时亦南低头看了眼手表, 发现时间已经快到九点了,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走。   他今天上午和盛睿公司有份合同需要面谈, 盛睿那边负责这份合同的人是崔商之, 是南城金融圈里有名的青年才俊, 也是一个有些棘手的对手。   时亦南捏了捏眉心,强打起精神去应付这个人。   而白一尘早上和时亦南分开之后, 他没有立即去见乐栋, 而是去夏天心理咨询室见了夏起, 他上周就和夏起预约过了, 说今天要来心理咨询室复查。   白一尘下了车后, 发现今天的天气挺不错的,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只是南城的冬天去的很迟,且昼夜温差大,早晨的温度要比正午时分低不少。   他低着头缓缓在咨询室的花园小径上走着,忽然间听到有个人喊了自己一声“白老师”,那声音稚嫩清亮,听上去声音主人的年纪应该不是很大,而喊他白老师,约莫是他哪曾经教过的哪个学生吧。   白一尘闻声抬头,看向喊他的少年,微笑道:“嗯?你是……”   “白老师,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郁裴。”   少年从树荫底下走出来,让自己的面容暴露在白一尘的视线之中,白一尘望着他那酷似年幼版时亦南的脸庞,唇角扬得更高了些。   “原来是阿裴啊。”   光凭这张脸,白一尘怎么会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但是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后,白一尘就顿时记起他是谁了。   这个少年确实是他的学生,而且是所有学生中他最喜欢,也是最心疼的一个,只是因为他的经历,和曾经的时亦南十分相像——同样的爹不疼妈不爱,还好郁裴有个爱他的哥哥,而时亦南的哥哥却不能这样爱护他,因为他们两人之间隔着整个时家。   当然除却这些原因,郁裴这个乖巧的孩子也同样值得他心疼。   “很久没有见到你啦,现在病好点了吗?”白一尘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   “好很多了,夏医生说只要坚持吃药就不会发病了,白老师你呢?”   白一尘笑道:“我也好了,今天是来复查的。”   “那我不打扰你啦,白老师。”郁裴也对白一尘笑了笑,“祝愿您一切顺利。”   “好的,谢谢你。”   郁裴转身,和白一尘擦肩而过,但是白一尘却突然回过了头,望着郁裴离开的背影,忽地开口喊住他:“阿裴——”   “怎么了吗?白老师。”郁裴停步,回头看他。   “你哥哥和我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事,你是老师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不管怎么样,要坚持自己喜欢的东西。”白一尘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柔声说道。   但其实这些话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有些是郁裴的哥哥,郁卿和他说的。   郁卿是他的第二个老板,在叶婉香把他第一份工作弄丢后,他新工作的公司的大老板。那时他只是郁氏一个小小的美工,郁卿觉得他的画风很有特点,就请他做了郁裴的家庭绘画老师。   郁卿对他有知遇之恩,这个小小的要求他不可能不答应,后来他的职位也越升越高,但是他的抑郁症也越来越严重,不得已之下,他只能辞去郁氏和继续做郁裴老师的工作。   一般来说,做到美术副总监这样的职位的人离职,公司的领导们都会挽留一下人才,但是白一尘的辞呈报上去之后,是郁卿亲自批的,因为郁卿知道白一尘的病情,所以郁卿只是把白一尘叫去了办公室,把夏起医生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他。   “一尘……虽然我不太懂你们美术,艺术什么的,但是我弟弟喜欢画画,而我选择你作为他的老师,是因为我觉得你不仅会是个好老师,也是个很优秀的画家。你当初选择画画,一定不止是为了生计,也是因为喜欢吧?”郁卿说着,把夏天心理咨询室的名片递给他,“这是为我弟弟治疗的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你可以去找他看看。如果你觉得喜欢的东西不能够轻易地放弃,那么画画,我也希望你不要放弃。”   白一尘很感谢郁卿把夏医生介绍给了他,因为那时他几乎没有办法再继续画画了,他不管看谁的脸都是时亦南,他还能画些什么东西呢?大概除了时亦南,他什么都画不了吧?   但还好,他在夏医生的帮助下熬了过来,只是不再帮其他人画人像了。   白一尘对着郁裴说完这些话,自己也有些怔怔——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熬过了那么多苦难;原来即使没有时亦南的陪伴,他也可以过得不那么糟糕的。   郁裴听了白一尘顿时怔住,有些讷讷道:“可、可是我……”   “还记得老师第一天教你时问你的问题吗?”白一尘问他,“你告诉老师,你喜欢画画。”   “我……”   “你现在还喜欢画画对吧?”   郁裴点点头。   白一尘笑着说,眼里依稀有朦胧的水雾:“那就继续画,如果还喜欢就要一直坚持下去。”   喜欢的东西或者人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放下,那就继续坚持好了。   而现在时亦南回来了,他原本偏离的生活也该回到正轨了——他在大学时候就预想和计划好了的,他有着时亦南存在的未来。   “我会的,白老师。”郁裴答应他。   白一尘又对他笑笑:“去吧,以后画画有什么问题还可以来画室找老师。”   遇见了最喜欢的学生,白一尘去到夏起办公室时脸上都是带着笑的,夏起看了他一眼,也笑着和他说:“看来你今天心情很不错。”   “嗯。”白一尘在沙发上坐下,表情轻松。   “那最近还有失眠吗?”   夏起又按照惯例问了他一些基础问题,在得到了令人放心的回答后,他又问:“那你和你男朋友,感情状况也还好,对吧?”   “我们的感情一向很好。”白一尘说,“我前几天,带他去了我们以前一起住的出租屋,就是我第一次自杀时的地方。”   夏起点点头,示意白一尘他记得他说过的这个地方。   白一尘笑了起来,脸上有着怀念:“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吃掉那些药时,心里一直在想的是,如果醒来我发现亦南回来了就好了,所以亦南回来后,我就带他去了那个地方。”   “他回来了,所以我原谅他了。”   白一尘最后笑着说道,他脸上满是释怀,和终于放下的轻松。   “一直以来,我都只有这个愿望,那就是让他回来。”   “以前可能是恨着他的吧,但是带着那些恨的话,我过的太累了。”白一尘说,“我不应该这样伤害自己,反正他现在回来了,而且再也不会离开了,我觉得我应该开始过点积极乐观的生活,你说对吗?夏医生。”   夏起抿了抿唇角,垂眸看了眼桌上的病例,停顿了几秒后笑开,对白一尘说:“对的,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是非常好的,这才是健康的人生。”   “不过我们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决,比如……你的脸盲问题,所以那些药,我们还不能停。”夏起叮嘱他,“记得定期来复查,我会慢慢给你减药量的,但是你千万不能自己停药,好吗?”   白一尘笑着答应道:“好的。”   夏起继续说:“嗯,你还可以拉上你男朋友一起锻炼身体,适当的运动对身体和情绪的调控都有很好的帮助。”   “好的。”   “生活是很美好的,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是心情又不好了,一定要和我说,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   “嗯,不会了,我以后都不会伤害自己了。”白一尘点头,他会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的,他还要和时亦南白头到老呢。   夏起见白一尘今天心情确实可以,其他检查项目也没有什么异常,就告诉他可以回家了。   白一尘从心理咨询室出来的时候,刚好是中午十一点半,而乐栋的电话也刚好到了,他接起电话,笑着问乐栋他们在哪吃饭。   而从心理咨询室对面写字楼里出来的时亦南,刚好也看到了白一尘从夏天心理咨询室出来的那一幕。   起初时亦南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他定神看了一会,发现那个人的确就是白一尘。他的目光在白一尘带着笑接电话的面庞上,还有他背后“夏天心理咨询室”的门牌上来回逡巡,久久无法挪开。   时亦南刚刚出来的那栋写字楼是盛睿的,之前他找崔商之的时候来过这里几次,对这家心理咨询室还是有印象的。   而他刚刚和崔商之因为没有谈拢不欢而散时,他还讽刺崔商之说:看来你们这公司不行,写字楼对面就是心理咨询室,是不是员工时刻都要担心公司倒闭的事,所以心理压力都很大?   崔商之被他刺得脸都气红了,他看着崔商之那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终于觉得这几日压抑的心情得到了点释放,连出来时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结果,他却看到了白一尘从那间心理咨询室出来。 第39章   时亦南的嘴唇抿得发白, 喉结上下攒动,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着, 身体像是失去了思维的控制逐渐变得麻痹和僵硬,但他偏偏又在白一尘的眼睛看向他所在的方向时猛得转过身去, 速度敏捷的不像话。   他担心白一尘认出他来, 但幸好,白一尘的视线虽然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但是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瞥了他几眼后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时亦南望着写字楼的玻璃上倒映出的白一尘的身影,和他眼神对视。   那玻璃是灰蓝色的, 人在上面的倒影也是灰暗怪异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时亦南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受,他只觉得他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所淹没, 就仿佛他和白一尘被这块玻璃切割分离,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即使他们面对面相遇, 看到的也只是虚幻的倒影。   这也许就是报应吧, 时亦南心想。   是他人渣了这么多年,最终得到的报应。   他刚刚用来讽刺咒骂别人的话语, 转眼之间就降临到了他最珍视的人身上。不, 也许“珍视”这个词他都不配用, 白一尘为什么会去心理咨询室他难道不知道吗?   现在回想起来, 时亦南觉得这么多年叶婉香终于说对了一句话, 那就是他这个人很恶心。   装出这样一副情圣嘴脸的他,是真的叫人恶心。   时亦南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进的夏天心理咨询室,他的脑袋是空白的,等到终于能够思考问题时,是前台护士在问他:“先生,您是来找夏医生的吗?”   时亦南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护士又问他:“那您有预约吗?”   “没有。”   “现在快十二点了,夏医生要准备去吃午饭啦,如果先生您想要找他的话我在这里给您做个登记吧?”护士笑着说道。   时亦南望着她递来的登记本和笔,沉默了几秒后接过来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好的,不过夏医生今天的病人已经被排满了,时先生您可以先回去,我们会提前和您联系就诊时间的。”   所以白一尘连今天来这里,都是早就预约好的吗?   时亦南点点头,木然地走出了夏天心理咨询室。在踏进阳光的那一刹,他几乎被今天这明亮的光线刺痛双目,所以时亦南觉得自己的眼睛又胀又涩,泪水在泪腺中沸腾着,亟待涌出的那一刻。   他眨眨眼睛,让有些模糊的视线清明一些,然后快步走到车中坐下,逃离这些光线。   一会后,他拿出手机给白一尘打了个电话。   “喂,亦南?”   电话在响过两声后被接通了,白一尘温柔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让时亦南的视线再次模糊。   “亦南?”   他不出声,于是白一尘又喊了他一声。   “嗯,我在呢。”时亦南连忙调整情绪,用尽量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语气回应白一尘,“你和乐栋准备吃饭了吗?”   “是呀,我们刚刚画室那边过来,现在正准备吃饭……哦我不要茶,有水吗?服务员麻烦送一壶水过来,茶喝了我晚上睡不着觉,谢谢。”时亦南听到那边白一尘在和服务员说话,也听到了他随口撒的那个小谎。   他和白一尘真的分开太久了,久到当初那个烟酒不沾的青年会在家里为自己准备烟灰缸,久到那个曾经撒个小谎都会脸红结巴的青年现在说起谎言来言语流畅,如同呼吸,信手拈来,包裹的滴水不漏。   如果不是他刚好看到白一尘从夏天心理咨询室离开,他就会真的相信白一尘说的话了,信他确实刚刚和乐栋从画室离开,现在正准备去吃午饭。   “你声音不太对,怎么了吗?”白一尘笑着问他,悄悄压低了声音,“是不是我和乐栋吃饭你恨得牙痒痒,还是……你想我了?”   “嗯,我想你了,所以给你打了电话。”时亦南勾起唇角回答道,却不得不闭上眼睛才能压下眼眶里的热意。   “我也想你了,啊,乐栋回来了,我得挂了,你快去吃饭,等会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我……爱你,宝贝。记得好好吃午饭。”时亦南深呼吸,又咬紧牙关,才能将这句他平时如吃饭喝水容易又轻巧的告白说出。   他其实不想说的——没脸说,这些话让他拥有浓重的负罪感,就好像他说出口的这些爱语不是出自真心的,只是成了习惯脱口而出的一句敷衍,甚至没有经过他大脑的思考就那样说出来了。   而现在他回忆起来,似乎也差不多是这样子的——他的敷衍,被白一尘当成了真心,供奉在心尖的软肉上珍视。   但是轻易就能说出口的,又怎么会是爱呢?   可是不说,白一尘又会发现他的异样。   所以他必须得说,将这句如同利刃的话语拔出喉咙。   “你也是,我也爱你。”白一尘笑着回应他。   电话被挂断,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时亦南怔怔地放下手机,看向后视镜,发现自己右颊上有道水痕,他愣愣地眨了下眼睛,于是左颊也多出了一道水痕。   他抬手摸了摸那道水痕,觉得看镜子里的人很陌生,和脸上的水痕一样陌生。   时亦南是不会流泪的,他哪怕流干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都不会流泪。   这个人不是时亦南。   时亦南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杵着额头笑了起来。   “时亦南打的?”乐栋拎着白一尘要的白开水过来时,看到了就是白一尘偷偷藏手机的画面。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眸光熠熠,乐栋除非是傻了,不然怎么会猜不出他刚刚和谁打了电话?于是挑高眉梢问白一尘。   白一尘只得承认:“是,打电话过来让我好好吃午饭的。”   乐栋嗤了一声,翻白眼道:“是来‘捉奸’的吧?”   “这个真不是。”白一尘笑了起来,塞了口饭道嘴里,“我们昨晚就说好了,他没醋。”   “哦?是吗?这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他。”乐栋也跟着笑了,下意识地说了这么一句,可是说完他又马上意识到了不对,赶紧去看白一尘的表情。   好在白一尘并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还笑着附和说:“确实不怎么像,估计在心里偷偷骂你呢。”   乐栋这才松了口气说:“骂就骂吧,反正不是第一次,我都习惯了,他在背后扎我小人我都不觉得奇怪。”   说完,乐栋顿了顿又继续问:“你早上去见夏医生了吧,夏医生怎么说?”   “夏医生也觉得我最近情况不错。”白一尘回答道,目光明亮又炙热,里头像是藏着希望,“他说会给我慢慢减药量的,也许再过不久我就能好了。”   “我过几天也打算重新找份工作,老是守着画室做翻译也不行,做翻译那些功夫我都能画好几张图纸了。”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颓废了。”   白一尘很久没见过乐栋了,一不小心就话痨了点。   乐栋听着他说话,很想接一句“是不是因为时亦南回来了你才这样”,不过他最后也只是笑着点头说:“你能想开,确实挺好的,我再也不想半夜打救护车送你去医院了。”   “我亏欠了你很多……”白一尘垂眸叹气,苦笑道。   乐栋确实帮了他太多,如果没有乐栋,他可能早就死了,可是乐栋要的,他给不了。   但是这一次,乐栋却说:“没关系,我们是朋友嘛。”   白一尘闻言顿时抬起头。   乐栋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我们会是好朋友,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白一尘没有接话,因为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乐栋扯了扯唇角摇着头说:“你别想多了,我们本来就该做好朋友的,你一直以来都在拒绝我……我知道的。”   “我确实喜欢你的外貌和才华,但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估计没几天就凉了吧。”乐栋摊摊手说,“兴趣爱好都不同,我可能还没法为了你和家里人出柜,所以你看,我们是如此适合做朋友。”   白一尘依旧沉默着,他抬头望着乐栋,望着他和时亦南如出一辙的脸庞,这张他很爱的面容,此刻他却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竭力回想着乐栋以前的模样,许久,白一尘才说:“对,我们是好朋友,我记得……你的鼻头是有点圆的,下巴也很方。”   乐栋笑着说:“你记起我了。”   白一尘怔怔地望着乐栋,望着他脸上的笑容,即使他脸上的每个线条,每道弧度,勾勒出来的都是时亦南的模样,他也能清楚地认知道——这个人是乐栋,不是时亦南。   现在想来,他和时亦南的确很久没有见过,可他和乐栋,也很久没有见过了。   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天,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深爱的人,可是他却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好朋友了。   乐栋看着白一尘发怔的模样,担心他多想,就拍了拍他的手臂,劝他道:“好了,你一直要等的人回来了,以后要过的开心点。”   “你要过的开心点,才不枉我这么多年来对你的关心。”乐栋垂眸望着杯沿,笑着说,“其实想想,我并不是那么强烈地渴望和你在一起,我只是想看到你脸上再次出现,我们大学时那样肆无忌惮的笑容。” 第40章   从时亦南回来的那一天起, 乐栋就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他和白一尘接触的时间,而他没和白一尘见面的这段时间里, 他一直在回想他们从小到大一起玩的那些时光。   他和白一尘是住在同一个巷子里的,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又不算青梅竹马, 因为他和白一尘的关系,其实是在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后才渐渐好起来的。   而在很久以前,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他只是知道他们家那条巷子里,一栋筒子楼里住着一个漂亮的小孩, 他很想和他玩,只是那个小孩几乎从不出门, 只喜欢待在屋子里画画,也很少笑。   他印象中最深的, 就是巷子里的小孩们一起过家家的那次,白一尘扮演宝宝, 他是“爸爸”、“妈妈”最宠爱的小孩, 大家在他“过生日”的时候把漂亮的花和石头送给他做礼物, 那一天他终于笑了一回。   现在想来,他最开始喜欢上白一尘的契机, 大概只是想看到年幼回忆中, 那个好看却很孤独的小孩再露出一次笑容吧。   乐栋深深地叹了口气, 觉得他这么多年以来的执念也该放下了:“你吃好了的话, 就先回去吧, 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再坐会。”   “乐栋,谢谢你。”白一尘沉默了几秒,哑声道,“能成为你的朋友,我就很开心了。”   乐栋眼眶有点红,但他还是笑着对白一尘说:“能遇见你,我也很开心。”   白一尘顺着乐栋的意思,在结过账之后先行离开了他们吃饭的地方,但是他没走远,而是在饭店外面,隔着一层玻璃望着乐栋。   他看了乐栋很久,在记忆中搜寻他的面容,直到乐栋的面容开始扭曲,从时亦南的脸变成乐栋的脸——那个鼻头有点圆,下巴也有些方,面容坚毅清朗的青年。   回去的路上,白一尘的心情有点沉重,不是不好,就是有些闷闷的,因为乐栋。   他背负了一些无法偿还的感情,这些感情乐栋并不需要他偿还,但他还是会因此而感到愧疚和无奈,这种感觉大概很多人都有过,但是也同样大多无力改变和偿还。   白一尘只要想到这里,就觉得胸腔憋闷,正当他低着头走在人行道时,一个男人忽然喊住了他。   那个男人约莫是喊了他好几声了,只是白一尘一直低着头走路,还在想着事情,根本没注意到男人在喊他。但其实要不是男人都将车子开到他身边停下,还降下车窗就差指名道姓地和他说话了,白一尘是不会发现那人是在喊自己的。   “有什么事吗?先生。”白一尘抬起头,脸上带着微笑,用礼貌却不亲近的语气和他说话。   崔商之今天早上被时亦南说的那些话气得肝疼,中午下班的时候决定去哪个俱乐部找点乐子放松一下,却在去的路上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清瘦高挑,主人穿着一件藕色的薄毛衣,纤细的身影在树荫间缓慢行走着,灿烂的阳光被树叶切割成细碎的金线,落在他的脸颊和发梢间,缀在眼睫尖上,清晰地照亮他眼底的忧悒。   崔商之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蓦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青年的那天,他似乎也是这样郁悒忧伤的,被一层辛辣朦胧的白色烟雾所笼罩,在昏黄的灯光下,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那天他来不及喊住他,而青年消失得太快,快到他还以为那是自己的一场幻梦呢。   没想到他们居然在这里相遇了。   他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吗?又或者是在附近工作?还是最近才搬过来的,为什么自己以前没有遇见过他?   崔商之脑海里闪过多种设想,他忍不住将车速放慢,缓缓开到青年身边喊住他。   青年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望向他。   明媚的光线中,青年脸庞光洁白皙,右眼下方那颗小小的黑痣也愈发明显,他的笑容温柔,看着他的目光却带着明显的陌生,语气也有些疏离:“有什么事吗?先生。”   崔商之不由怔住,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他:“你……不记得我了?”   青年听到他的问题后,细长的眉梢微微挑高,同样问他:“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当然见过啊。”   你还说我看上去很眼熟呢,崔商之在心里说道,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他见青年似乎真的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忍不住提醒他:“一个多月以前,我们在希尔酒店的……男厕所外面见过。”   这话崔商之说得有些难以启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遇到青年时,他们的对话就如此尴尬俗套,他明明想要用一些……稍微文艺浪漫一点的方式和青年交流的。   “抱歉,我不记得了。”白一尘笑了笑,摇着头如实回答道。别说他现在根本分不清人,就算放在以前,他也不见得会对一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印象太深。   他一开始还以为这男人只是来找他问路的,却没想到……白一尘看着男人侧身望着他,俊美的脸色一副故作风流的神态,又不禁勾了勾唇。   ——这人挺逗的。   对于这种人他向来是嗤之以鼻的,要不是他脸上黏着时亦南的脸,白一尘连个笑都不想给他。   “如果先生你没有其他问题的话,那我就先走了,我还有点事,抱歉。”白一尘和他挥了挥手算作告别,转身就欲离开。   “诶——”可是那人却不管在路边随意停车会不会被罚款的事,直接从车上下来去追白一尘了。   崔商之跑到白一尘的面前,张了张唇却没想到怎么搭腔,其实被白一尘这样冷漠疏离的对待,他其实是有点羞恼的,可是他觉得眼前的这个青年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青年现在温润淡漠的模样,和他记忆中那个夜晚青年抽烟的样子交错着在崔商之脑海里浮现,教他竟然有种宿命的感觉——看,他们那时萍水相逢,现在居然又相遇了,简直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事。   白一尘见他还不打算放弃,唇角的笑容就淡了下去,他轻声道:“你说……我们是在希尔酒店相遇的?”   崔商之以为他记起了自己,惊喜道:“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白一尘说,下一刻却又继续道,“那天我是和我男朋友一起去吃饭的。”   崔商之怔住,顿时明白青年提及希尔酒店是因为什么了,希尔酒店是有名的情侣约会圣地,基本不会有人单独去那里的。   可就算青年有男朋友又怎么样呢?   他两次遇到青年,青年都是一副郁悒忧伤的模样,想来一定是因为他男朋友对他不够好吧?那为什么不和他分手,试试和他在一起呢?   “我知道,但是那没关系。”崔商之含蓄而带着暗示性的说道。   白一尘闻言挑起眉梢,直接了当道:“可我觉得有关系,先生你会去希尔,也是陪恋人去的吧?你既然有爱人,就不要做对不起她的事。”   说完,白一尘头也不回地就朝地铁口走去。   崔商之心道:我有哪门子的爱人?   要和他订婚的那个女的,不过是商业上的联姻,那女的和他在一起待了几天,可能是察觉到他心思也不在她的身上,所以他们现在又开始各玩各的了,互不干预就行。   他很想追上白一尘,告诉青年他没有爱人,但是崔商之又不太敢。他看白一尘好看干净,身上穿的都是精细的手工制品,不是什么名牌,就觉得他应该是富裕人家的孩子,而不是什么被包养的人,大部分被包养的都喜欢购买名牌,就比如他养的那群情人。   崔商之一面喜欢白一尘身上干净矜贵的气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嘴,怕一个没弄好就引起了他的厌恶,毕竟富裕人家出来的孩子是没法用钱引诱的,青年看到他昂贵的跑车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崔商之仍然不死心,用商量和央求的语气询问白一尘。   我的名字吗?   白一尘垂下眼帘,头也不回地说:“那不重要。”   崔商之从和白一尘搭讪的第一句话起,就没得到他一点好言好语,全是接二连三的拒绝,可即使这样,他望着白一尘离去时清瘦的背影,心中却越发觉得心痒难耐了。   他回到车上后,反复想着青年对他笑时轻轻勾起的唇角,右颊上那颗小小的黑痣,还有他吐烟时仰起的白皙脖颈,沉寂多年的心脏再次呯呯跳动起来,就像他当年遇到第一个喜欢的人的感受。   霎时,崔商之觉得今天其实还不错,就连早上和时亦南的那一场争锋相对都不那么叫他生气愤怒了。   时亦南从夏天心理咨询室出来之后,午饭也没心情吃直接就回了公司。   早上他去盛睿的时候没带白维欢去,所以白维欢也不知道时亦南在盛睿和崔商之谈得怎么样,他见时亦南脸色颓沉,还以为他在崔商之那落了下风,所以和他说话时都小心斟酌着词句。   等到和时亦南一起去盛睿的那个助理来和他汇报了上午的情况后,白维欢才发现吃瘪的完全就是崔商之,那怎么时亦南脸色还那样难看呢?   “白维欢。”   白维欢一边想事,一边整理文件,忽然听到时亦南叫了自己一声,他看向时亦南,应道:“时总?”   时亦南问他:“你有烟吗?”   白维欢闻言差点没把手上的文件夹给摔了:“没有……时总,你该不会是想抽烟吧?” 第41章   时亦南没出声, 但他的沉默就恰好代表着默认。   白维欢这下是真的觉得时亦南不正常了,毕竟他可是最讨厌人抽烟的了, 叶婉香在他办公室抽烟他们两人都能吵成那样,怎么现在忽然想抽起烟来了呢?   但时亦南到也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的停留, 他一只手转着笔, 另一只手杵在桌面上,抵在唇上沉默不语。倘若白一尘在这里,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时亦南此刻心情极差,即使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皱起。   不过白维欢跟了时亦南快四年了, 他当然也知道时亦南在心情烦闷时这下意识的动作。   公司没事,叶婉香没来, 那能让时亦南这样在乎的,就只有他的男朋友——白一尘了。   他们是吵架了吗?   白维欢在心底猜想, 可他却又不这样认为,毕竟他也算是见过白一尘好几面的人了, 那个青年温柔安静, 时亦南和他的感情似乎也很好, 他们有什么可以吵架的理由呢?   而时亦南沉默了许久,忽然问了白维欢一个有些莫名的问题:“白维欢, 你觉得一个人,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选择自杀?”   “当然是觉得活着比死了还困难, 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吧?”白维欢下意识地回答。   世界上不分昼夜, 不分节假, 人最多的地方永远是医院?为什么?因为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最深刻的本能就是活着。   从呼吸到进食,这些生来就会不需要人教导的本能,都是为了“活着”这一需求存在的。   那些去实践自杀这一行径的人难道他们不明白,选择死亡到底是多么艰难的一个决定吗?他们当然明白,可是活下去比死亡更加艰难,所以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时总……您身边有朋友或是亲人,自杀离世了吗?”白维欢小心问道,他觉得这大概是唯一能够解释时亦南心情颓沉郁悒的原因了。   “没有。”时亦南怔怔地勾了勾唇角,又补充道,“没有离世。”   说完这些,他顿了几秒,继续道:“我四年前回时家的时候,我哥死了,但我爸还没死。他得了肺癌,做化疗做的头发都掉光了,却还是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当然,他要是没死,我今天就也不会坐在这里了。”时亦南又笑了一下,只是他的笑声僵硬麻木,听不出他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亦或别的什么情绪。   四年前时亦南回华城看望时清泽的时候,那个男人确实还没死,但那也是时亦南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了。他们那会还是在医院里见面的,时清泽刚刚做完第六次化疗,整个人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即使他还睁着眼睛,时亦南也依然觉得他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他的眼里除了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以外,什么都不剩了,在见到他这个最讨厌的儿子时眼里也没流露出多少厌恶,就连叶婉香告诉他时亦北出车祸死了,时清泽也没什么大反应,就好像死的那个人不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他就那样沉默的躺在床上,只有在医生拿着病例过来时,眼睛才睁大,询问医生自己还能活多久。时亦南觉得,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像个活人。   不过时清泽最终还是在他回华城一个月后就死了。   不管是在给时亦北送葬还是参加时清泽的葬礼时,时亦南都没有哭,他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一下,他一向觉得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态,谁该在什么时候死都是注定好的事,他没有必要为死去的人落泪。   “如果你得了肺癌,你会自杀吗?白维欢。”时亦南又问。   白维欢说:“不会,即使是晚期,我也会去治疗,万一还有机会活着呢。”   “是吧,没有人想死的。”时亦南说着,不知道是在说给白维欢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时清泽明明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是治不好的肺癌晚期,却还是拼命化疗,垂死挣扎。化疗那么痛苦,在医院里甚至有种说法——化疗做的越多,死得就越快,经历一次又一次那样艰难的化疗,还不如死了算了。   而白一尘呢?   他身体不说特别健康,但也能算良好;他脸上经常是带着笑的,喜欢种花,喜欢画画,是一个很热爱生活的人;他无父无母,没有什么亲人,连好友都找不出几个,唯一勉强算是“亲人”的养父还从小虐打折磨他,但这些都没消磨去他生的意志,他曾经也向往过美好的未来。   时亦南现在只要静下心去回忆,他就还能想起他以前和白一尘一起住在出租屋时,白一尘躺在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胳膊和他说,他以后要养一只猫,要有自己的小花园,要把房子里所有的灯都换成暖黄色的,还要和他一直在一起。   结果,他却让那么一个坚强的人选择了自杀,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到底让白一尘多么绝望,才让他选择死去呢?   “……时总?”白维欢望着时亦南怔忡的表情,愣愣地开口。   时亦南别过眼睛,深吸一口气,哑声对白维欢说:“你去帮我查点东西。”   “好。”白维欢应道,“您要查什么呢?”   “你帮我查查,一尘……白一尘,就是我男朋友。”时亦南怕白维欢没有听清,特地重复了几遍,“查查他我们分开的这四年里,他……他是怎么过来的。”   白维欢听完后就怔在了原地,一般的秘书或助理听到自己的上司要自己去查这种事,估计就是那人给上司戴了绿帽子。但他看时亦南的模样,再联想时亦南刚刚问的那些莫名的问题,白维欢突然觉得有股凉意顺着脚底蹿上了脑门,他咽了咽口水,说:“……好。”   时亦南摆摆手,示意白维欢离开办公室,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下。   白维欢在和上门之前抬头看了时亦南一眼,时亦南背着光,脸上是什么表情看不清楚,只是他一直维持着那个他心情不好时才会出现的动作,一动不动。   白维欢不敢再耽搁时间,停下自己手上所有的工作去找人调查白一尘在时亦南离开的四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下一刻,时亦南放在桌面的手机传来一阵震动,屏幕飞快地亮起,又在几秒后变暗了些。   时亦南的身体近乎木僵,听到这动静也只是动了动眼珠滞然地朝屏幕看去,在看清短信发信人的名字他猛地动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解锁屏幕,查看短信。   他这样无措和慌乱,是因为短信是白一尘发给他的——   [公司事情忙吗?你下午好像心情不是很好,晚上回来吃饭吗?我给你做南瓜甜羹030]   时亦南将短信来回看了几遍,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他伏在桌前,好半晌才将心情平稳,用和平时无异的语气给白一尘回复道:[回来的,宝贝,你不用做,我晚上会早点回来的,我做就好了。]   [好,那你早点回来。]   [嗯,我爱你。]   [我也爱你。]   时亦南将白一尘的回复全部看完后,沉默了几秒,等到手机屏幕熄灭后忽地将其朝地上砸去,随后用手指将额前的头发全数往后捋,撑着额头在桌前缄默。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以及他需要用多强的意志,才能让自己打下那些令人作呕的字眼——他唾弃自己,尤其是在清楚地明白他曾经对白一尘做了多么过分的事后,现在又对他说这些爱语,时亦南觉得叶婉香说的其实没错,现在假装痴情是个情圣的他真是他妈的恶心透顶。   但他却又不得不用这恶心的一面去面对白一尘。   他伏在桌上低低地笑,十几分钟后,他又把白维欢叫了进来,问他:“你查到了吗?”   白维欢愕然地望着时亦南,解释道:“时总,我们才刚刚找到人……资料还没整理出来。”   “快一点。”时亦南淡淡地点点头,说完这两个字就让白维欢出去了。   时亦南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个在等待电椅的死刑犯,他已经无法再承受这漫长的等待时间了,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去思考其他事,他只想知道白一尘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在什么时候自杀,为什么连看心理医生都要瞒着自己。   他只要一想到白一尘在早上笑着和他分开,骗他说是要去找乐栋吃饭,结果转身就去见了心理医生,时亦南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以前的白一尘是怎样的呢?   他会笑,会脸红,会和他生气,却从来不会和他说谎。   而现在的白一尘依旧会笑,会因为他过分的亲昵脸红,有时候不高兴也会蹙起眉头,但是他也已经学会面不改色地吐出一个个谎言,而自己作为每晚和他睡在一起的枕边人,居然分辨不出他哪句话是真是假。   如果全是假的呢?   白一尘说他依旧爱着他,一点也不恨他,如果这些都是假的呢?他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从上午看到白一尘从夏天心理咨询室出来的那一刻起,时亦南觉得就得他胸腔里燃烧着一团烈火,那簇火烧干他的血肉,烧干他血液里的每一分氧气,使他不能呼吸。   时亦南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等不及白维欢慢腾腾地收集资料,如果白维欢动作再慢一些,那他是不是要等到明天?他现在就要知道那四年里白一尘经历过的事。   于是时亦南做了一件,他以前觉得他永远也不会做的事——给乐栋打电话。 第42章   乐栋是这四年里一直陪白一尘走过来的人, 也是之前一直追随在白一尘身后的人,所以他是最清楚那四年时光的人。   时亦南把那个被他摔了的手机重新捡起, 将电话拨过去之后,仅响了两声铃声就被接起了, 他轻舒一口气, 庆幸乐栋的手机号码没有换。   但是很明显,乐栋并不知道这串陌生号码是谁打过来的:“喂?”   “……乐栋。”时亦南开口,声音嘶哑,几乎不像是他原先的声音,“我是时亦南。”   而乐栋也愣了一会, 忽地嗤笑一声,用像是嘲讽, 又像是不屑的语气说道:“时亦南?”   “……嗯。”   乐栋冷笑道:“时大总裁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是为了中午我和您男朋友吃饭的事来兴师问罪的吗?”   “不是为了那个,我知道你们只是吃个饭——”   “哦?所以不止是吃饭的话你就要生气了是吗?”乐栋厌恶极了时亦南, 一点好话都不想和他讲,只想和时亦南抬杠, 恨不得用最难听的话咒他去死。   时亦南沉默地听着乐栋对他的冷嘲热讽, 心头没有半分怒意, 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处于一种即将崩溃的边缘,他站在悬崖边上, 白一尘在悬崖底下对他笑, 招手让他一起跳下去, 这是一种极度真是的错觉的, 有人能在这时骂骂他是最好不过的了。   乐栋骂了一会, 见时亦南没反应,可能觉得自己唱独角戏也没意思,就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时亦南顿了一会,艰难地继续说,“我想知道,在我离开的那四年里,一尘……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说完了这些话,电话那头半晌都没有回应,安静到时亦南觉得乐栋甚至已经把电话挂了。   但乐栋没挂,他也沉默了很久,忽然间笑了起来,哈哈哈大笑着,就像时亦南刚刚给他讲了一个世纪笑话:“你可真是牛逼啊时亦南,原来你回来那么久了,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和他继续在一起;原来你还知道他是‘熬’过来的!熬个屁,他就快死了,你居然问我他怎么熬过来的?!”   说到后面,乐栋几乎是用吼的:“你觉得他‘熬’过来了吗?你告诉我,时亦南,你觉得他熬过来了吗?”   时亦南没有说话,他知道乐栋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用这些话,像是挫板一样,把他的血肉剐成一条条碎片,绞得他血肉模糊,让他也痛得死去活来。   “那你现在知道了些什么?”乐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   时亦南哑声道:“我……上午去了盛睿,我看到一尘去看了心理医生,他从夏天心理咨询室里出来。”   “哦,去看心理医生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乐栋嗤笑一声,“还有呢?”   不,不正常。   都去看心理医生了,怎么会正常呢?正常人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   时亦南说:“我还知道,他曾经自杀过……”   “几次?”乐栋打断他的话。   几次?   时亦南听到乐栋吐出这两个字时,一开始没有听懂,等他明白过来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以为刚刚乐栋的话就已经足够教他痛苦了,他也料想到可能后面会有更大痛苦,却没想到这些剧烈的苦楚来得这样快,震得他几乎反应不过来。   于是时亦南也跟着怔怔地问道:“……几次?”   “你怕不是以为,只有一次吧?”乐栋放缓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他的声音有种残忍的温柔,却像是沾着盐水的冰刃,割肉时钻心的疼。   “行,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他自杀了三次,一次吞药,两次割腕。”   “吞药是因为,那时他已经没有办法睡觉了,医生给他开了点安眠药,我看着那药就觉得心烦,可是一尘没有它就睡不着,我每晚下班后就带着药去看一尘,我给他药,看着他把药吃了然后又把药带走。可他竟然把药片藏在舌头底下,攒了好久,然后全部吞了。要不是我第二天休息没去上班,他的尸体就该凉了。”   “哦,你知道他是在哪吞药的吗?就在你们一起住的那破出租屋里。剩下两次自杀我就不说了,因为一尘觉得那都不算自杀,他说他只是等你等得有点累,然后过程太痛苦了,如果有更大的痛苦的话,等待的痛苦或许就不会那么明显了,时总,您能开这么大个公司一定见多识广吧?您能不能告诉我,那究竟算不算自杀?”   算不算?   时亦南握着手机,指骨攥得发白,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乐栋显然也没打算听他回答,他又接着往下说:“白一尘简直就在放屁,那都不算自杀算什么?正常人会往自己手上划那么深的口子?他就差没把自己手筋给割断,也还好他没割右手,不然你要他还怎么继续画画?”   “我就和你说这么多了,这些东西你都能查到,说多了也没意思,我也不想和你这种傻逼说。”乐栋的话音冰冷而满掺恶意,“你听我说有什么意思呢?你有种就去问一尘啊,听听他怎么说,我只是个旁观者,我掺和进你们俩的事干嘛呢?”   “你要么当初分手,分得再干净点,和他说清楚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渣,让他死心,要么就永远也别回来,别再回来折磨他了。”   “真的时亦南,你死了比活着好。四年前你要是死了,出车祸,或者干嘛,你只要死了而不是走了,白一尘就不会自杀,今天也不会去看心理医生了。”   “他会渐渐忘了你,哪怕没和我在一起,他也会和其他人开始新的生活。”   乐栋声音弱了下来,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过的比现在幸福。”   “别再来问我这些狗屎问题了,时亦南。”乐栋最后说,“你要是在我面前,我他妈一定会打死你,不是因为白一尘,只是因为你这种人叫我恶心。”   说完,乐栋就把电话挂断了。   时亦南听着电话那端传来的忙音,过了许久手才一松,手机坠下砸在桌角,发出既重又沉的一声,屏幕也许碎了,但是他没空去管。   上午的时候尚且能流几滴泪,现在他眼睛虽然酸胀但十分干涩,因为他觉得他自己的眼泪太可笑了,简直就像鳄鱼的眼泪。   是的,他当初要是在分手的时候再坦诚一些,今天他和白一尘就都不会这样惨烈了。   乐栋说的话难听又刺人,可是每一句都是对的。   他当初给白一尘发的那条分手短信,那样简单,没有一句解释,甚至将白一尘的手机号拖进黑名单,不接他电话,不看他短信,哪怕白一尘用其他人的手机给他打电话,只要一发现是他就马上挂断,这些他都是故意的。   他怕白一尘动摇他要分手的决心。   白一尘低声下气,几乎卑微到尘埃的乞求会让他心软,但也叫他有些厌烦——大家都是男人,你卑贱成那样,比女人还不如,不觉得没有自尊,不要脸吗?   可是他却忘了,他才是将白一尘的自尊撕下扔到地上踩的人。   时亦南怔怔地抬起头,看向他办公桌上摆放的,他和白一尘大学时合影的那副照片。   照片中的两个人眉眼间都带着青涩,而照片外的他们已然垂垂老矣,一张照片能定格的永远只是过去,过去的一幕,过去的情感,而那些东西是无法被永远定格或是延续的。   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年里,他夜里有时候会拿出他们这张合影摩挲,旁人看来也许会觉得他念旧又痴情,白维欢不也就是这样觉得的吗?   可他们会这样觉得,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渣,也不知道白一尘在他走后都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时亦南忽然无比后悔,后悔为什么那一天要离开,他放弃一切去追求权势和金钱,明明这些东西用漫长的时光就能得到,而他现在却要用一生,去追寻一个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再次挽回的人。   下午,快下班的点,白维欢终于把资料整理整齐了放到时亦南的桌子上。   而白维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时亦南交叉手指搭在桌面上安静沉默的样子,听到他进来的动静也没抬一下眼睛,他甚至怀疑,时亦南今天下午可能什么都没干,就这样坐了一下午。   “时总?”白维欢小心地喊了一声他,“资料都在这边了。”   “嗯。”时亦南终于看他了,但随后他的眼睛又垂下,目光落在桌上那一叠不厚不薄的资料上,“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   “你看过吗?”   白维欢老实地回答说:“没有。”   这些涉及上司隐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去看?只是匆匆瞥了几眼就赶紧拿过来了,不过即使这样,他也瞥见了上面“自杀”、“心理医生”等字眼,上午时他心里的猜测终于成了现实——白一尘真的自杀过,原因恐怕还是因为他的老板时亦南。   白维欢在心里咋舌,想到那个温柔安静的青年,就有些替他难过。   但他也无法去评判时亦南和白一尘的感情,在他看来,时亦南这些年身边也没人,平日里也不和人暧昧,明显是还爱着白一尘这个旧情人的,像时亦南这样高位的人,身边莺莺燕燕不少,可他也没其他心思,只要不出轨,他和白一尘应该还是能好好过下去的。   应该是这样的吧? 第43章   而时亦南望着白维欢刚刚拿进来那一叠材料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他还是没勇气去看,于是时亦南顿了几秒, 忽地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那你看看吧,看完放我抽屉里, 我明天上班时再过来看。”   “啊?”白维欢愕然地看向时亦南, 完全不知道时亦南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这个东西。   时亦南自己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干,但他现在就是不想看这份文件,因为他总觉得,一旦翻开,他和白一尘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可他还是要翻开, 所以今晚,就最后一个晚上, 让他最后一次,再和白一尘好好地待一个晚上。   时亦南没管他身后一脸茫然的白维欢, 飞速离开了公司朝白一尘的别墅驶去。   但临到进去时,时亦南却忽然退缩了。   他站在别墅门口踌躇犹豫许久, 才调整好脸上表情笑着进去。   “一尘, 我回来了。”时亦南轻声喊着白一尘, 却没得到回应。   时亦南在一楼绕了一圈,发现厨房里饭已经被煮上了, 需要用到的菜和肉也都被洗好放在一旁, 就等着他回来下锅, 而砧板旁边的刀冷冷折射出寒光, 时亦南看着它, 就想起白一尘割腕的样子,顿时落荒而逃。   他跑上二楼,发现白一尘在画室里画画。   “亦南你回来了啊。”白一尘看到站在门口的时亦南,马上将画笔放下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我画得太出神,都没发现你回来了。”   时亦南像平时那样轻轻揽住他的腰身,扯唇笑道:“没事,你还可以再画一会,我先下去做饭,做好了我来叫你吃饭。”   “不画了,明天再画也可以的。”白一尘就势偎进时亦南怀里,靠着他的胸膛说。   时亦南的手抬起,在半空中犹豫片刻才放下,搭在白一尘肩上,小心翼翼地将青年往自己怀里拢了拢:“那我们就下去吧,不是说好我来做饭的吗?你怎么把什么都弄完了?”   但白一尘不承认:“什么叫弄完了?我还没下锅呢。”   “是是是,你还没下锅。”时亦南顺着白一尘话里的歧义和他开玩笑,余光瞥见白一尘的画架,那上面有着一幅没有完成的画像,应该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只是五官还没画出来。   白一尘发现了时亦南的视线,也看了一眼自己的画,有些邀功似的对他说:“我在画你,不过还没画好,你要去看看吗?”   因为隔得有些远,那幅画其实时亦南看不太清,他摇头说:“等你画好我再看吧。”   “好,那我们下去吧。”白一尘抱着他的胳膊往楼下走,“我都饿了。”   时亦南和白一尘一起下到了一楼,他让白一尘去看会电视,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就好。白一尘听他这么说,笑着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说着“好”就跑去沙发那待着了。   唇上的柔软一触即分,时亦南有些怔怔,他贪恋和白一尘接吻时的呼吸交缠的感觉,如果放在以前,他就可能会扯出白一尘的手臂,将他拖回自己怀里来一个深吻再放他离开,可是现在呢?他甚至连拥抱都是带着负罪感的。   时亦南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进了厨房切菜。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心不在焉的缘故,时亦南不小心往自己食指上来了一刀,尖锐的刺痛过后,就是争先恐后涌出的血液,很快就滴到了砧板上,而因为刀上沾着菜汁,所以伤口还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浸痛。   但时亦南并没有在意这点疼痛,他将手指移到眼前,心里想的是:这么小的一个伤口也会这样疼,还有那么多的血,那么白一尘割腕的时候,他又有多疼,又有多绝望呢?那样孱弱的身体里,又有多少血能流?   时亦南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一个说法,说割腕其实是一种很痛苦的死法,割得浅了死不了,割得深了却也死的很痛,因为割腕不像跳楼或是上吊,不是开弓就无法回头的箭,是一个缓慢走向死亡的过程,每割一刀都会很痛,血液流得越多身体也就越冷,这是一种能够真正感受自己正在“死去”自杀方式。   所以真正割腕死去的人,都是极度痛苦和绝望的。   “冰箱里的葡萄汁还有吗?我想喝——你的手怎么了?!”白一尘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时亦南身后,没有一点征兆,托厚重地毯的福,时亦南根本来不及遮掩手上的伤。   白一尘飞快冲到他的身边,抓着他的手就往水龙头底下放:“快冲冲!”   “没事。”时亦南哑着嗓音告诉他,“这么小个伤口。”   “不小了,看着还挺深的。”白一尘却不怎么赞同时亦南的话,他看着时亦南手上仍在流血的伤口蹙眉道,“你疼吗?我去给你拿创可贴。”   说完,白一尘就转身出去了。   时亦南望着他的背影,一句“不疼”消失在微张的唇间。   白一尘拿来了酒精和创口贴,给时亦南的手指做消毒,他告诉时亦南:“我要给你涂酒精了,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   时亦南一声不吭,由着白一尘给他的手指贴上创口贴。   白一尘一抬头,看到的时亦南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模样,他笑了一下,伸手去抚时亦南的脸:“怎么,疼傻了吗?”   “没有。”时亦南抬起手,盖住白一尘的手背,脸颊在他微凉的掌心蹭了蹭。   恍惚间,时亦南忽然觉得这个动作很熟悉,因为白一尘曾经也对他做过,那时青年蹭得眷恋又委屈,目光和体温似乎都在哀求他不要离开。   而刚才不觉得痛的时亦南在这一刻突然间痛了起来,但那股疼痛不是从他脊髓深处,从他灵魂中蔓延而出的剧痛,而是从白一尘抚着他脸庞的手掌上传来的,他感受到的,是白一尘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和绝望,痛得他几乎直不起腰,痛得他所有的神经都在一根根绷断。   白一尘问他:“真的不疼吗?你脸都白了。”   时亦南笑了一下,坚持道:“不疼。”   “算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坐着吧,我去做饭。”白一尘不由分说地将时亦南推到厨房外的餐桌前坐下。   时亦南却不愿意让白一尘辛苦,立即起身,然而他很快就痛得坐了回去,时亦南这才发现他的确是在疼的——胃疼。   他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胃部酸灼翻搅得疼,那种疼既钝又磨人,即使是时亦南,也痛得额头微泌冷汗。   但时亦南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在白一尘端着菜过来时还露出了一个和平时无二的笑容,争着给白一尘添饭,而为了转移白一尘的注意力,他甚至还特地提及乐栋:“中午和乐栋吃饭怎么样,你们聊了些什么,乐栋不会又劝你和我分手吧?”   白一尘闻言噗嗤一声就笑了,说:“你还说你没有吃醋,”   “真没吃,我就是问问。”时亦南夹了一块肉放到白一尘碗里,故意用有些暧昧的语气说,“你多吃点饭,身上都没肉,很咯手。”   白一尘脸上的笑容淡去,看了眼那块肉,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问他:“亦南,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你怎么突然这样问?”时亦南还说笑着回答他,但他握着筷子的手因为胃部的疼痛都在轻颤。   “你当我傻吗?”白一尘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去摸时亦南的额头,“你额前全是冷汗。”   时亦南自觉自己已经伪装的很好了,要怪就怪在白一尘足够了解他,只要一点点蛛丝马迹就能抓住他的马脚,所以他在白一尘面前才伪装不了。   可是他呢?他们同床共枕在一起的时间是一样的,他不了解白一尘吗?白一尘同样也暴露了那么多的蛛丝马迹,他发现了吗?   他发现不了,他像个瞎子,什么都看不到。   “我真没事……咳咳咳——!”   时亦南别过头,避开白一尘的触碰,掩饰性地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却因为吃得太猛太快而呛到,顿时剧烈地咳了起来,而胃部也因着剧烈的扯动而越发钝痛,时亦南几乎是弯着脊背趴在桌子上的,疼得根本抬不起头来。   “亦南?!”白一尘走到时亦南的身边去扶他,声音里满是焦急,他看时亦南冷汗涔涔,但是身上却找不出明显的伤痕,便猜测性地问他,“你是胃疼吗?”   时亦南垂着头没有说话,好半晌,他才抬起头看向白一尘,眼眶有点红,也许是因为咳的,嗓音低哑地应了一声:“……嗯。”   白一尘站在时亦南面前,抱着他的头,将时亦南被冷汗浸湿的发丝拨开,微凉地手指在他发间轻轻摩挲,柔声叹息道:“胃疼怎么不告诉我呢?”   时亦南伏在白一尘怀里,抬头抱住他的腰身,大概是因为在忍痛的缘故,他说话很慢:“没事……我不想让你担心。”   “我去给你拿药。”白一尘又摸了摸时亦南的头发,去药柜拿来了药让时亦南吃掉。   晚饭因为这一场插曲提前落幕,晚上,时亦南洗过澡后躺上了床,他没有看文件,也没有看手机,就半坐靠着枕头发呆。   白一尘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他出神怔愣的模样,不禁笑了一下,问他:“胃还疼吗?” 第44章   “不疼了。”   时亦南听到他的声音回过神,扯开唇角回答道。   “不疼了等会也再吃一次药吧。”   白一尘低着头在抽屉里找吹风机, 拿出来插上电后却发现吹风机好像坏了, 连按几次开关也没啥反应。   时亦南见状就拿起毛巾走向他,说:“我给你擦头发吧。”   “好啊。”白一尘在时亦南面前坐下, 低着头玩手机刷朋友圈。   时亦南默默地给他擦头发,目光游移间扫到白一尘左手腕上留下的疤痕, 瞳孔猛地一缩, 乐栋白日对他的咒骂在他脑海后轰轰回响,时亦南喉结上下滑颤, 下意识地开口涩声道歉:“一尘……对不起……”   白一尘听着他这没头没尾的道歉愣了两秒, 侧头问他道:“你怎么忽然和我道歉?”   没等时亦南回答, 白一尘还笑了起来, 和他开玩笑:“你不会是出轨了吧?”   “……没有。”时亦南说。   停顿了须臾, 时亦南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和白一尘坦诚, 他说:“道歉,是因为……四年前的事。”   白一尘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停下动作,轻声道:“怎么忽然提起那个?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是过去挺久了, 但那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时亦南清了清嗓子,艰难地开口, “那时我哥出车祸死了,我爸胃癌, 也快死了, 叶婉香只剩下我一个儿子了, 所以她来找我,让我回去继承时家。”   “哦,这样啊。”白一尘淡淡地应了一声,“那分手呢?为什么和我说分手。”   白一尘可一点也不管问出这种问题会不会尴尬,或者有什么问不出口的,道歉是时亦南开始的,时亦南今晚既然都提了这件事,他总得问清楚吧?   “叶婉香要求的,她要我们分手,如果我是同性恋的事情曝光,公司的名誉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董事会不会支持我的,我爸也不太喜欢我……我、我没有其他选择了。”   关于时家的事,白一尘是知道一些的——作为他把自己过去的事告诉时亦南的交换,时亦南也把他家那些事和他说了。   叶婉香和时亦南他爸时清泽是商业联姻,但是时清泽是一开始是爱叶婉香的,他们的长子,他哥时亦北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生的,他们是在北方认识的,所以时清泽为长子取名亦北,见证他们的爱情。   但叶婉香太过倨傲,她并不是很喜欢时清泽,两个人之间的裂隙日益扩大,时清泽疲于维持这样的感情,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就出轨了。   这件事被叶婉香发现后,叶婉香的报复也很直白,她也找了其他男人,一点也不避讳时清泽,时亦南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怀上的,那时的叶婉香甚至不知道时亦南是谁的儿子,而在时亦南出生之后,也被她故意取了和时亦北寓意相反的名字,用来气时清泽,所以时清泽会喜欢这个儿子才有鬼了。   年轻时的时亦南心高气傲,恨自己父母对他的漠视,一个人离开时家觉得自己单干也能闯出一番天地,结果呢?   时亦南刚才回答中,他一直直呼叶婉香的名字,似乎这样就可以撇清他和她的关系,但是明明在四年前,他选择和叶婉香站在了统一战线上。   白一尘冷笑一声,但他笑得很轻,几乎听不清,明知顾问道:“所以,你就答应了她的要求?”   时亦南闭了闭眼睛,最后将那个于他而言似乎有千斤重的字吐出:“……嗯。”   于是白一尘又开始玩手机了,一边玩一边继续说:“哦,所以我给你发了那么多短信,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不接不回都是故意的咯?”   时亦南咬牙回答道:“……是的。”   真相总是如此真实和难看。   时亦南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坦白自己的是个人渣的事实,白一尘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一下的,可是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气,也不觉得难过。他想这大概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时亦南是个怎样的人,现在也已经习惯不在他面前流泪了,因为他最想在时亦南怀里哭一场的时候,他们却相隔千万里远。   “所以你现在回来,只是因为你已功成名就,心里却还放不下我这个初恋?那你现在见到我,发现我还是如此爱你,甚至为了你自杀,你有没有觉得得意或是满足?”   白一尘背着他,轻飘飘地说出这些话,却压得时亦南几乎抬不起头来,他停下为白一尘擦头的动作,想要反驳,张了口却说不出话。   他能说什么呢?他想要说他回来是因为爱白一尘,不是因为这些,可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敢承认。   和白一尘对他的爱相比,他的“爱”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爱。   “不是这样的……”时亦南涩声说。   “那你回来,还是因为爱我。”白一尘忽地转过身来,抬起双臂抱住时亦南的脖颈,微笑着靠近他,唇几乎贴上时亦南的,“是不是?”   时亦南望着白一尘的眼睛,却无法开口说出肯定的回答。   白一尘却还是笑着,问他:“如果你不是因为爱我才回来的,那你今晚和我道歉是什么意思呢?希望我原谅你吗?希望我开口说‘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爱你’这样的话吗?可是这些我都说过了,你知道,我是从来都不会和你说谎的,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吗?你觉得我还在恨你,不爱你了吗?”   时亦南嘴唇蠕动,一个“不”字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   白一尘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深冬的切骨之寒,一捧一堆地将他深埋。白一尘的确说过他从不恨他,依旧爱他如初,可时亦南却觉得白一尘倒不如恨他,不要再爱他了。而他今晚到底是为什么要和白一尘道歉呢?他怎么有脸和他道歉的呢?   时亦南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身形也摇摇欲坠,白一尘望着他这幅模样,眼里也似乎有水光闪动,但那抹光顷刻即消,变为深潭一般的平静。   他深深地望着时亦南,抬起手抚着时亦南脸庞,抚过他的眉,抚过他的眼,是从他们相遇到现在,最仔细地一次触碰,所以白一尘发现,这个时亦南和他能“见到”的时亦南其实是不一样的。   回来的时亦南眉骨更加锋利了,他的眼睛也因为年龄的增长而越发深邃,他的五官更加硬朗俊美,却不再是他能看到的那个,四年前的时亦南了。   但他却还是最像四年前时亦南的那个时亦南。   没有人会比他更像了。   他们有着共同的记忆,共同的爱好,喜欢吃同一种菜,喜欢听同一种类型的音乐,喜欢同一个人,他们是最像的。   白一尘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脸上没了笑容,他看着时亦南,缓缓说:“时亦南,你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懦夫,人渣。”   “有时候我真想看看你是不是带着个面具,怎么那么能够骗人,但你明明就是个人渣。”白一尘用指甲轻轻抓着时亦南的脸皮,用力有点大,似乎溢出了点血来。   时亦南不觉得脸痛,或许是真的有在疼,但是这些疼痛,都不足他曾经带给白一尘的万分之一,起码他并没有痛到要去自杀的地步。他垂在身侧的手都在跟着颤抖,白一尘望着他的眼睛如同最烈最明亮的光,照得他无地自容,他几乎站立不稳,要跪倒在白一尘的面前,但不是为了乞求他的原谅,而是乞求他不要离开自己。   因为白一尘今晚和他说的这些话就像是一种征兆——分手前的征兆,似乎他们已经撕破了所有深爱的伪装,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揪出。   “对不起……一尘……对不起……”时亦南颤着声音,反复和白一尘道歉,他想让白一尘打自己几个耳光,或者直接踹他也行,只要他能消气。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样都好……”   他握着白一尘的手,却不太敢用力,只是虚虚地拢住,乞求白一尘:“只要,不要和我分手……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   白一尘冷眼望着时亦南低声下气乞求自己的模样,在觉得这一幕讽刺的同时,也不由感慨他当年最后仅存的尊严,就是没在时亦南面前跪着求他别离开自己,结果现在他却看到了时亦南这样卑微地哀求他。   这样挺好的。   白一尘差点没笑出声,毕竟他的电话时亦南一个都没接,短信他也没看到,号码一换更是全部毁尸灭迹,连他自己都不记得那些短信的细节了。   而真正丢人犯贱的现在可是时亦南,他还看了现场版。   “亦南……去给我拿只烟吧。”白一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放开时亦南,垂着眼睛轻声说道,“我的烟在第三层放着,打火机也在。”   时亦南张了张唇,应该是想对白一尘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但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会拒绝白一尘?   烟很快就被时亦南拿过来了,白一尘低头将烟咬住,抬眸看了一眼时亦南,时亦南回望着他,为他将烟点燃,末了,时亦南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一尘……吸烟对身体不好。” 第45章   白一尘听到时亦南对他关心的话语, 捏烟的手指顿了顿, 最终还是将烟掐灭了, 没再继续抽下去——因为时亦南是讨厌烟味的,不管是现在这个,还是四年前那个。   “胃真的不痛了吗?”白一尘没有看他, 而是抬起手在时亦南胸腹中央按了按。   “真的不疼了。”时亦南如实道, 他身体很好, 今天的胃痛大概只是个意外。   “不疼了也还是再吃一次药吧。”白一尘走到床头柜边上,将之前备好的胃药递给时亦南, 又伸手去摸他刚刚在时亦南脸上掐出的指痕,表情温柔,就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脸疼吗?”   时亦南二话不说吃下胃药, 抬手盖住白一尘的手背, 扯唇道:“也不疼。”   “又是不疼, 不疼才怪,这都出血了。”白一尘蹙着眉,“我去拿酒精来给你消消毒, 毕竟是指甲刮伤的,可能会留疤。”   说完, 白一尘转身就要走。   时亦南下意识地去拉他手腕,挽留他:“一尘……”   白一尘驻足转身朝时亦南看去, 男人眼里的慌乱、无措和惶惶清晰可见, 显然他确实在担忧自己到底会不会提分手这事, 白一尘只得安慰他:“好了,我只是去拿酒精,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不用了,一尘,我真的不疼。”时亦南勉强笑了起来,即使听到白一尘说他们不会分手,他的心依旧沉重,无力跳动。   白一尘沉默,盯着他看了一会,继而叹气道:“我真的不会和你分手的,即使你……”   白一尘没将后面的话说出,但时亦南能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他的瞳孔骤然缩紧,唇角僵硬地勾着,颤声说:“我什么都会改的……我以后会改的,一定会改的……只要我们不分手就好……”   “我相信你会改的,所以我早就原谅你了。”白一尘勾起唇角,抬手抚着时亦南的面庞,望着他的目光缱绻又温柔,恍若蛊惑般的说道,“你说你会改的,那我们以后都不要提分手的事了,你也不要再和我道歉了,你知道提起那件事只会让我难受,我们永远,都只会有那一次分手,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对不对?”   不要他的道歉了吗?   时亦南怔忡,觉得这不太对,他应该道歉的,哪怕是跪在白一尘面前和他道一次歉都不过分,可是白一尘却说不要他的道歉。   然而白一尘还在等他的回答,时亦南暂时思考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下意识地回答白一尘:“对……”   白一尘得到了他的回答后,就主动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呢喃:“你以后要好好地待在我的身边,不准离开我,要像四年前那样爱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时亦南也答应了:“好。”   这个夜晚本该辗转难眠,但不管是时亦南还是白一尘都睡得很熟,他们紧紧拥在一起,就像四年前相爱时的那样。   第二天早上,时亦南早起为白一尘煮了粥,两人一块吃过早饭后就吻别各自离开了——白一尘去画室,他去公司。   今天的天气依旧不错,日光灿烂,春风和煦,但时亦南却如置寒冬,心仍是灌了铅般重重地坠着,永远没有落地的那一刻。   时亦南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昨天晚上白一尘都说了,他原谅他了,他们不会分手,会永远在一起,那他为什么还是不能释怀?无法放心?   也许是白一尘太爱他,所以才会原谅得这样没有一丝怨恨。   时亦南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你们昨晚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只要继续像四年前那样爱他,永远不离开他就好了,你们永远都不会分手的。   为自己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时亦南在走进公司的时候终于能够脸色如常的和公司员工们打招呼,他西装革履,眉宇间透着上位着独有的冷峻,幽邃的目光望着人时便能感受到那沉重的压迫感——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在商场上纵横捭阖,叫人敬畏的时亦南。   这段时间他为了白一尘的事颓靡了太久,而现在员工们朝他投来的尊崇的目光,让时亦南觉得一切终于都过去了,生活会继续顺着这样的轨迹运行下去,他和白一尘之间也没了任何芥蒂,他甚至应该在一段时间后去买个戒指,让他和白一尘的关系更进一步。   时亦南嘴角噙着笑走进办公室,然而门一打开,他就看到抱着一摞资料,表情欲言又止的白维欢。   “时总……”白维欢半吐半吞地喊了他一声。   时亦南的看着白维欢怀里的白纸,脸上的笑逐渐凝固——他想起来了,他昨天让白维欢去查的,有关于他和白一尘分开的那四年间的事的资料他还没看。   但时亦南转念一想,觉得看不看都没什么差别,他已经知道白一尘为他自杀过三次了,还有什么事是能比这叫人更不能承受的吗?大概没有了吧。   “你都看完了吗?”时亦南阔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问白维欢道。   白维欢应声:“……嗯。”   时亦南说:“把资料给我。”   白维欢闻言有些犹豫,他确实看完了那些资料,资料总是最客观的,他无法评判里面的任何一个人,白一尘做出自杀的举动是白一尘自己的选择,毕竟这世界上就是有人愿意为了爱情赴汤蹈火,至死不渝。他担心的是资料提及的另外一件事,而且,看时亦南的脸色,他大概也是不知道的——不知道叶婉香在他离开之后,是怎样为难白一尘,叫他难堪。   不过这些都和他无关,这是时亦南和白一尘的事。   而结果也正如白维欢预想的那样,时亦南在将资料完整地翻完之后,就彻底地沉默了。   他垂眸一言不发地望着那些白纸黑字,上面对于白一尘曾经的三次自杀经历描述客观又冰冷,只是理智地将这份事实阐述,那些举动里深刻的感情是文字无法表达的。   但这不是叫他沉默的原因。   真正叫时亦南彻底绝望的事,是叶婉香的出尔反尔,是她在他离开后对白一尘做的那些事。   原来在他们分手之前,叶婉香就和白一尘见过一面了,叶婉香说话有多难听他是清楚的,那她会和白一尘说些什么呢?核心内涵应该就是“分手快乐”吧。   时亦南双手搭在桌面上,杵着下巴,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白维欢见他反常的笑容,犹豫道:“……时总?”   “你帮我查一下,叶婉香现在住在——算了。”时亦南顿住,拿出手机说,“还是我直接问吧。”   时亦南主动给叶婉香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他要给她打电话,还得先把叶婉香从黑名单里拖出来,或许是因为他拒接叶婉香电话的次数太多,这次他给叶婉香打电话时迟迟无人接听。   于是时亦南看了白维欢一眼,白维欢读懂他的眼神,立刻就下去查叶婉香的住址了。   而时亦南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给叶婉香打电话,但叶婉香始终没接,似乎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看看。   “时总,叶夫人的住址查到了,她来南城之后暂时住在华都酒店。”不过白维欢的动作很快,他已经查到叶婉香住在哪。   时亦南淡声问他:“她现在人也在那吗?”   白维欢回答道:“前台说是的……叶夫人刚叫了一份早餐。”   时亦南闻言又勾了勾唇角:“华都酒店……早餐……看来她心情很不错。”   白维欢不敢接时亦南的话,心里却在说:能不高兴吗?华都酒店是南城最好的酒店,住上一晚的价格都快抵得过他半个月工资了。想到这里,白维欢就想起资料中提及的那些秘辛——时亦南所承诺叶婉香的,两人配合,在他完全掌握时家之后,每个月会给叶婉香多少零花,虽然他们两个每次见面都几乎是在吵架,可是时亦南每个月该给叶婉香的钱他也没少给。   今天的叶婉香能有钱住在那种地方,靠的不就是时亦南每个月给她打的钱吗?   时亦南熄灭手机屏幕,起身朝外走去,唇角带着笑说道:“行,那就趁着叶女士心情好,我们去见见她。”   白维欢跟上去,他听完时亦南的话后就觉得叶婉香的好心情应该马上就没了。   而在去华都酒店的路上,叶婉香给时亦南回电话了。她可能是觉得把时亦南晾够了,消了些被拖进黑名单里的气,这才屈尊降贵回电。   “喂——”   时亦南接通电话,叶婉香倨傲慵懒的声音就从话筒里传了出来:“你大清早的,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白维欢和时亦南都坐在后座,因此可以依稀听见一些叶婉香的声音,于是这下他也听出来了,叶婉香的心情确实很好。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现在住在哪,过来看看你。”而时亦南的声音也是难得的平静,听着几乎没什么情绪的起伏。   白维欢在时亦南身边待了几年,他能听到这对母子这样和平对话,就像普通朋友叙旧般平静的次数寥寥无几,如果他没看过那份资料,看到这一幕他或许还会惊讶一下。   可他看过了那份资料。   所以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听到时亦南如此平静地和叶婉香说话了。 第46章   而时亦南今天这样反常的平淡语调也让叶婉香觉得不对劲, 她疑声道:“来看我?”   “是的。”时亦南说。   叶婉香又问:“你来看我做什么?是终于想通了, 愿意听我说的话了?”难不成时亦南终于腻了那个白一尘,愿意和他分手了吗?   “我确实想通了一些事。”时亦南垂眸看着虚空的某一点,唇角自嘲地勾起,“等我到了再和你说吧。”   说完这句话, 时亦南不等叶婉香有所回应就把电话挂了。   车内弥漫着寂静, 只有呼吸是唯一能听清的声音。   时亦南侧头看向车窗,隔着一道黑灰色的玻璃望着飞逝的景物。   南城是座温婉安静的南方城市, 这里的一切都是似水的温柔, 就像白一尘的性格,能包容所有——无论是磨难和困苦,幸福或委屈,通通都深埋在心底, 旁人无法窥见。   时亦南往后一靠, 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白一尘笑着和他说话的场景。那时他问白一尘, 叶婉香是不是来找过他,但是白一尘却告诉他——   “我没和阿姨见过面,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可事实上,那天早上白一尘确实和叶婉香见过面。叶婉香来了南城之后第一个找的人就是白一尘,在他还不知道叶婉香也来了南城的时候, 他们就已经见过了。   不过他不知道的东西还有那么多, 想来也不会缺这一件小小的事。白一尘对他撒的谎也很多, 这个小插曲也是微不足道的。   “时总……我们到了。”车子在华都酒店停下后, 白维欢看了眼后座上闭目沉默的男人,开口提醒道。   话音一落,时亦南就将眼睛睁开了。白维欢对上他的双目,只觉得自己望进了深潭,那里头静止的是一滩死水,没有任何温度和波澜。   白维欢垂下视线,盯着时亦南倒映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身影,跟在他身后走进华都酒店。   叶婉香住在酒店顶层的豪华套间,这里可以将南城一隅的景色尽收眼底,观光位置极佳,一晚上的价格也很昂贵。   因为时亦南提前给叶婉香打过招呼了,所以他们从电梯出来时,叶婉香所在套间的门并没有关着,而是盛情地敞着,像是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还非得你这尊大神亲自来见我?”叶婉香穿着优雅的长裙,脸上已经化好了妆容,头发也被烫得齐整,正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餐,看见他们出现不耐烦地说道。   白维欢看她这一身打扮,想着叶婉香今天应该是有什么活动安排的,但是时亦南突然的电话打乱了她的计划。   果不其然,下一刻叶婉香又继续说:“有什么事你快说,我约了人逛街,一会接我的车子就到了。”   “放心,我要说的事很短,我就是想来问你一个问题。”时亦南拉开餐桌旁的另一把椅子坐下,十指交叉搭在桌面上,望着叶婉香平静道。   叶婉香对上他的视线,目光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心头忽然漫上慌乱的情绪,毕竟时亦南的表现太过反常,她甚至都已经忘了上一次她和时亦南这样平静的交谈是几年前的事。   她咽了咽唾沫,微微扬起下巴强装镇定道:“什么问题?”   “四年前我们说好了,我会和一尘分手,跟你回时家。我会和他分得很干净,绝不藕断丝连,从此只做路人各自安好,所以你不能为难他。”说到这里,时亦南顿了几秒,“但是你骗了我,是不是?”   叶婉香在听完时亦南说的话后,心脏登时落了一拍,但她早就做好了这件事终于被发现的准备,即使现在被时亦南挑破了说出,她也能很快恢复镇定,冷冷道:“是那姓白的告诉你的吗?”   时亦南盯着她的眼睛,轻声提醒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是。”叶婉香深吸一口气直接承认了。   她当初敢那样为难白一尘,说到底还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白一尘温顺忍耐的模样让她觉得,白一尘一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时亦南——他的自尊心,他的尊严都不允许。   结果呢?他的清高隐忍都是装出来的,她就说,那天他们见完面后就给她撂狠话,白一尘回去后一定是把这些事添油加醋地和时亦南说了,所以今天时亦南才会来找她“兴师问罪”。   叶婉香看着时亦南冷漠的神情,愈发觉得事情就是她猜想的那样,所以时亦南还没动怒,她就先自己气起来了,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这些都是他和你说的是不是?你就为了他说的这些事今天跑过来这里质问我?”叶婉香拔高声音,“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自己又说了些什么?他不仅骂了我,还骂你这条吃回头草的狗贱的可以——”   “不是一尘告诉我的。”时亦南打断叶婉香的话,把白维欢查到的那叠资料扔到叶婉香面前,让她自己看。   他有耐心,也能忍耐叶婉香对他的各种责骂,可是叶婉香到了现在居然还想抹黑白一尘,时亦南就听不下去了。   “你干了什么事,上面都写的清清楚楚。”时亦南屈起手指,在资料上敲了敲,“你要是不想看,或者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我可以一件件地重复给你听——”   “那会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把一尘毕业那会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弄丢了;你还给一尘那畜生养父杨孝和通风报信,让他回来缠着一尘;哦对了,在我和他分手之前你们就见过一次了吧?一尘怎么骂我,能有你骂他难听吗?”   时亦南语气淡淡地说着这些话,声调没有任何变化,相较于他以前和叶婉香说话的口气,已经可以称之为“温柔”了。   但恰恰就是他这“温柔”的态度如同火芯子,点燃了叶婉香的愤怒,她看着时亦南眉宇间的漠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瞠目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你觉得是我在这里添油加醋?!白一尘他到底怎么骂你的我是没来得及录音,不然我真的要拿出来放给你听!”   时亦南往椅背上一靠,仰头目光森冷地看着叶婉香,就像是在看可笑的跳梁小丑,他说:“我来这是要和你说的四年前的事,不是来这听你怎么抹黑一尘的。”   叶婉香这下是彻底明白了时亦南一点也没信她说的话,这也难怪,毕竟白一尘伪装的那么成功,时亦南怕是早就被他骗得昏昏默默,除了他的话什么都不肯信了。   叶婉香怒极反笑,勾起唇角道:“好,你要和我说四年前的事对吧?说就说啊,你也知道你自己承认的事——你们两个以后是要做路人的,你见过哪对陌生的路人会每天晚上睡在一块?我那会是有先见之明,早就预料到了你会啃回头草,所以我做的那些事也没什么不对啊?”   “再说了,他会承受这些,不都全是拜你所赐吗?”叶婉香反问时亦南,“我只是给了你选择,但我没逼你做选择,这些都是你自己选的路的结果,你现在来质问我有什么意思?”   “是我拿着刀,逼他自杀三次的吗?”   叶婉香居高临下地望着时亦南,望着他幽邃冷漠的眼瞳,心中的恨意愈发难以抑制,她也红了眼眶,似乎有着无尽的委屈,渐渐软了声音哭道:“我是你妈妈……我帮了你那么多……你今天能有这一切,我出了多少力?你以为你爸留下的那群私生子都是省油的灯吗?要不是我帮你劝着时清泽最后改了遗嘱,你能继承时家?那个姓白的到底给了你什么?你要为了一个外人这样来气我?”   白维欢默默地站在不远处,不去掺和这一对母子的纷争。   叶婉香最后一句话尾音消失后,他看到时亦南像是被这连番拷问逼得无话可说,沉默着闭上眼睛,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再次睁眼时,那双眼睛里连最后的光都消泯干净了,黑邃得恍若阴雨天时没有一点碎光的夜空。   他点着头,轻声说:“对,你说的对。”   “今天的这一切,都是我做出的选择。”时亦南也站了起来,缓缓道,“逼他自杀的人不是你,是我。”   叶婉香顿住,不再假哭,她望着时亦南的眼睛,忽然记起了上一次他这样和自己平静地说话是在什么时候——那是四年前,他告诉她,他会和白一尘分手的那天。   这个男人,真正冷漠无情的时候向来都是没有一丝情绪的,他薄情寡义,既不会生气也不会愤怒,只是冷漠地做出选择,任凭别人如何惋惋哀求也绝不更改。   “行,我的问题问完了。最后再说一件事吧,以后我每个月只会给你打五千。”时亦南站直身体,高大得像是一座山,站在叶婉香面前叫她几乎无法呼吸。   “五千?”叶婉香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问了一遍。   时亦南淡淡开口:“平常人家五千块够用了,一尘那养父每个月也是拿五千,我觉得他过得挺滋润的,妈你也一定可以。”   “你拿杨孝和那畜生和我比?”叶婉香不敢置信道,“每个月五千块,你打发叫花子吗?所以你最后还是要为了那个姓白的这样报复我?”   时亦南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就走:“随你怎么想,我走了。”   叶婉香看着时亦南真的不管不顾离开的背影,想也不想就拿起餐桌上的一个酒瓶朝他砸去,嘶声哭道:“时亦南!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第47章   叶婉香虽然是个女的, 但扔酒瓶的准头和力度都很不错。   所以她扔出去的那酒瓶准确无误地撞上了时亦南的后脑勺,“砰”的一声闷响后炸开, 里头淡金色的酒液洒了时亦南大半个脊背,混杂他发间溢出的鲜血缓缓流下,洇进深色的西装外套里。   “……时总?”   白维欢也没想到叶婉香竟然会动手拿酒瓶砸人, 在看到那些红色的液体后就睁大眼睛, 生怕时亦南虚晃两下就倒了, 连忙伸出手去想要扶他一下。毕竟酒精浸到新鲜的伤口里应该是很疼的, 白维欢光是看着都替时亦南觉得疼。   然而时亦南身形稳稳当当,站在原地哼都不哼一声。   叶婉香也未做停顿, 继续着她对时亦南的痛骂:“四年前那场车祸, 死的人是你就好了!”   “你不想回时家, 你以为有人愿意, 有人希望你回来吗?我也不想你回来啊!”   “死的人为什么要是亦北?他那么乖……那么听我的话,那场车祸死的人要是你就好了!”   叶婉香嘶声力竭地喊着,喊完以后就伏在桌上痛哭着, 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得斑花,这些也许才是她一直以来想说的心里话,在她心里,一直希望四年前死去的那个儿子是时亦南, 而不是时亦北。   而她的哭声和那些歇斯底里的咒骂, 与乐栋曾经说的要是他死了就好的那些话交织成冰冷的铁网, 将时亦南密密匝匝地捆住, 他眼里划过一瞬间的怔忡和茫然, 但又很快消失——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种因得果,他如今所要面对的一切,都是四年前选择的最终后果,他早该预料到的。   时亦南勾起唇角,转过身体看着叶婉香,声音难得地轻缓:“我曾经也想听你话的。”   我曾经也想听你的话,但是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这个机会。   他们这一对本该像是仇人的人,却偏偏做了母子。   但其实很多时候,时亦南都在忍耐着叶婉香,即使他做不到喜欢她,喜欢这个母亲,但时亦南对叶婉香始终抱有最大限度的忍耐,最起码一开始他们也不是一见面就会吵架的,而一直以来除了口头上的争执以外,他对于叶婉香的其他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是这些忍耐叶婉香都感受不到,就像曾经喜欢过她的时清泽,甚至于到了最后,他还是愿意满足这个女人最后一次愿望——为她更改遗嘱。   然而不管是对谁,叶婉香始终都是一条实打实的白眼狼,永远看不到别人对她的好,她只会觉得别人对她的好都是理所当然的,是天经地义的。   不过仔细想想,他和叶婉香确实挺像的,他那短命善良的大哥反倒一点也不像叶婉香。   时亦南自嘲地一笑,迈步离开了这里。   白维欢看着他后脑勺上的豁口,忍不住问道:“时总……你这脑袋上的伤,还是去医院包扎一下比较好吧?”   时亦南闻言抬手碰了碰后脑,在摸到伤口边缘时“嘶”了一声,思忖几秒皱眉道:“也不是很深,直接回办公室包就行了。”   “可是——”白维欢还想劝他。   但时亦南却不容置喙沉声道:“回去。”   说完这句话,时亦南就像是累了似的闭上眼睛,微微侧靠椅背避开伤口,再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白维欢看着他被血染红的衬衫领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拿出手机给白一尘发了条短信。   而白一尘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正在画室里被崔商之缠得不胜其烦。   他脸上一向温和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微微皱着眉无语道:“崔先生,您希望我和您说几次呢?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崔商之仗着高大的身材优势,微微低着头故作深情地望着白一尘,“我也不是非要你们分手,只是我觉得假如我们在一起,一定会更适合,我一定会比他对你更好。再说了……我觉得你并不爱他,不是吗?”   白一尘听着他前半段毫无新意的“深情”剖白只觉得昏昏欲睡,但崔商之的最后一句话却让白一尘有了点兴趣。   他很好奇,明明时亦南都没有发现的事,崔商之是怎么发现的呢?   于是白一尘忍不住问他:“崔先生,您……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崔商之见白一尘终于正色听他说话,以为自己说中了白一尘的心事,顿时唇角高扬,胜券在握地靠近白一尘,在他耳边说:“你的眼神告诉我的。”   他今天来到收藏品画室只是个偶然。   原因是因为他奶奶要过生日了,想要一副自己油画留念八十岁的生日,而他一直在叫喊着“我一定能给奶奶您找到好画师”的妹妹却哭丧着脸回去,告诉他说她非常崇拜的那位画家不再画人像了,只有他的学生能帮忙画。   崔商之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觉得那位画家是看不起他们崔家,竟然只让他的学生来画,于是就在清早驱车来了他妹妹口中所说的“收藏品”画室,想要说服这位画家改变主意。但是崔商之没有想到,这位不肯画人像的画家,竟然就是他一直在找寻的青年。   在透过画室的透明玻璃窗,看到青年温柔的笑容的那一刹,崔商之就觉得他们俩人一定是命中注定的灵魂伴侣,不然为什么他们每次相遇,都是如此浪漫且富有诗意的呢?   “即使你不肯承认,但是你的眼睛背叛了你。”崔商之笃定道。   他是情场老手,青年望向他的眼神即使十分委婉内敛,可他分明看到了底下汹涌的深情,哪怕白一尘不肯承认。   更何况,这样含蓄的目光甚至让崔商之更觉得心痒难耐,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在偷摘邻居花园里最美丽的一朵玫瑰,叫人有种诡谲的兴奋。   白一尘听完崔商之的解释后就忍不住笑了,本该缱绻多情的桃花眼里是一片清明疏离,他勾着唇角说:“抱歉,崔先生,我的眼睛遵从我的内心,但是它却骗了你。”   然而他眼里的冷情却让崔商之更来劲了,他也有些无奈地说:“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呢?是因为你男朋友吗?”崔商之不知道白一尘的男朋友到底是谁,可是他现在就觉得白一尘的男朋友一定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他将白一尘看管得很严,所以白一尘才不敢承认对他的喜欢。   白一尘都要被他这一番言论给气笑了,张了张唇刚想要说话,揣在兜里的手机却忽地振动了下。   他将手机掏出了一看,号码是陌生的,但是短信开头就交代了发信人到底是谁。   白一尘将短信匆匆看完,马上就对崔商之说:“抱歉,崔先生,如果您想要买画请联系我的助理唐乙,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你要去哪?”崔商之问他,“我可以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有车。”白一尘一边给白维欢回短信说他马上去公司,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白维欢给白一尘通风报信是瞒着时亦南偷偷摸摸干的,他这边刚看完白一尘的回复,一抬头就看到时亦南皱眉盯着他,顿时吓得差点把手机给摔了:“时总?”   “到公司了,你在发什么呆?”时亦南没看到到白维欢在和谁发短信,也没那个兴趣去窥探下属的隐私,只是提醒白维欢该下车了。   说来也怪,他的头刚刚被砸到那会没什么感觉,坐了一路车后现在却开始有点头晕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流血过多导致的。   酒液和血渍干在贴身衬衫上的感觉很不好受,时亦南就催促着白维欢赶紧跟上,他要去办公室换衣服和处理伤口。他的办公室里还有个休息室,几乎是个小型卧室了,这也是为了方便加班太晚能在公司直接睡觉,所以里面什么都有,也备着他平时换洗的几套衣服。   怕自己这一身狼狈和血迹斑斑的模样太引人注目,时亦南和白维欢还是特地坐公司高层的专属电梯回的办公室,而时亦南换衣服的速度挺快,用湿毛巾擦掉身上的污迹后就套上了衣服,就是在处理脑后的伤口时有些犯难,毕竟时亦南没法看到自己的后脑勺。   于是他只能让白维欢来帮忙:“白维欢,来帮我一下。”   白维欢应了一声刚准备过去,结果他的手机就震了起来,拿起一看发现是白一尘在问他,说他已经到公司一楼了,但不知道他们在几楼。   时亦南的办公室在十七楼,可是上到十七楼的电梯只有刷卡才能用,白一尘没卡根本上不来。   白维欢还没想好要怎么和时亦南坦陈,时亦南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时亦南接通电话,马上调整了嗓音,语气温柔,“怎么了,一尘?”   就冲时亦南说话的这语调,白维欢敢肯定电话一定就是白一尘打来的。   但下一刻时亦南的声音忽然就高了几分贝,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现在就在……公司楼下?”   时亦南一边说着,狐疑地眼神就朝白维欢望了过来。白维欢不敢吭声,但时亦南一看他这表情登时就什么都知道了,只得对白一尘说:“一尘你把电话给前台,我来和她说。” 第48章   这是白一尘第一次来时亦南的公司, 虽然白维欢将公司地址告诉了他,但他却没说时亦南的办公室在哪。   而白一尘知道白维欢偷偷将这件事告诉自己也一定是瞒着时亦南进行的,所以他打算先悄悄地摸过来,然后给时亦南一个“惊喜”。   “您和时总有预约吗?”前台小姐微笑着很温柔地询问白一尘,时亦南和客人见面一般不会在他办公室, 像白一尘这样直接过来说要见他的人不少,但时亦南很少见没有预约的人——毕竟可以不用预约就见他的人肯定有他的联系方式, 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是白一尘就是要偷偷跑过来见他的,闻言只得坦然道:“没有, 但我是……他的朋友。”   前台小姐听完他的话后也有些苦恼, 说:“总裁的办公室在十七楼,电梯需要刷卡才能到达, 我是没有权限的,如果您实在想见时总的话,我可以帮您打个电话问问。”   前台小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即使被拒绝也不会让人不舒服。白一尘明白自己这是没法偷偷摸摸地给时亦南一个“惊喜”了, 只得拦下前台小姐要为他打电话的动作,拿出手机对她说:“没事,我自己打就行了。”   “亦南。”白一尘拨过去的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我想来看看你, 我现在就在公司楼下, 你能让白秘书来接一下我吗?”   前台小姐看着白一尘打了个电话, 用温柔的嗓音呼喊她们老板的名字, 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硬——难道这青年真的和他们老板是好朋友?可是如果真的是的话,怎么一开始还需要她帮忙喊人,都有电话了,直接打不就好了吗?   而青年对着手机话筒说了几句话后,就把手机递给了她:“他说他想和你说话。”   前台小姐将信将疑地接过手机,凑过去一听,发现话筒里的人真是自己老板,挂断电话后,她看白一尘整个人的眼神都变了。   白一尘还是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睛。   年轻的小姑娘不经撩,又或者是不敢被撩,赶紧别过头带着白一尘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在拐过几个拐角后,白一尘发现前台小姑娘带着他到了另外一个电梯前,不等他将疑惑问出口,他面前的电梯“叮”的一声就打开了,里面站着个男人,衣服和时亦南早上出门时穿的完全不一样。   白一尘仍然微笑着,等待着那个男人先开口。   “一尘。”男人一说话,白一尘听到他声音后就认出了这是时亦南,“你怎么到公司来了?”   “你说呢?”白一尘不答反问,“我不是让你别下来了,怎么还是下来了?”   时亦南走出电梯,想要帮着白一尘拎他手上的东西,闻言理所当然回答道:“我下来接你,东西给我拎吧。”   白一尘没理他,而是转头对为他带路的前台小姑娘道谢:“谢谢你。”   “不用谢……”小姑娘望着他们俩神情有些复杂,下意识地回答道。   时亦南听到白一尘的话,不禁也转身打量了一下这位前台,然后去拉白一尘的手,低声道:“我们去我办公室吧。”   或许时亦南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和白一尘说的每一句话用的都是有些小心翼翼地商量语气,他自己没察觉,但是白一尘发现了。   白一尘抬眸看了时亦南一眼,见他脸色有点白,头发也是半干不湿的,应该是刚刚洗过,又想起白维欢在手机里告诉他的:时亦南被叶婉香用酒瓶打破了脑袋……他轻轻叹了口气,由着时亦南牵着他的手进了电梯。   逼仄的电梯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诡异的沉默,白一尘没说话,时亦南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了眼白一尘没什么表情的面容,低声问他:“一尘……你生气了吗?”   “我没生气。”白一尘说,“我生什么气呢?生气的人是你才对吧?”   时亦南马上说:“我也没生气,我有什么可气的?”   有,他现在也想用酒瓶打泄密的白维欢的脑袋。   白一尘当然不会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垂眸道:“也是,我来看你,你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吧?”   几句话的功夫,电梯已经到十七楼了。白一尘率先踏出电梯,背对着时亦南说:“你今晚不回家吗?”   时亦南赶紧跟上去,回答说:“当然回去。”   “那回去之后,你头上的伤要怎么和我解释?”白一尘停下脚步,转身问时亦南。   时亦南语塞,因为他不知道白维欢都和白一尘说了些什么——他是全盘托出了,还是只是告诉白一尘他脑袋破了。   然而时亦南低下头,望着白一尘凝视着他的眼睛,喉结攒动了下,他不想再对白一尘说一句谎言,于是时亦南说:“叶婉香打的。”   “怎么又和她吵架了呢?”听完他的解释,白一尘叹了口气,抬起手摸着他的脸,有些心疼地说。   时亦南看着白一尘,悲哀地发现他再也无法面对白一尘对他的笑容了,他宁愿看着白一尘对他生气,眼里充斥的是对他浓郁的恨意,也不想看到白一尘依旧深情地凝视他,对他温声细语的说话,关心他。   可是白一尘脸上的笑容,他眼底的深情,明明曾经都是他最爱的东西。   这些不都是他喜欢的吗?为什么现在却不敢面对了?   答案没有人再比他更清楚了。   所以他也没有必要为自己的行为做辩解,时亦南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避重就轻道:“因为我想和过去的自己做个诀别,不过以前的我太混蛋了,叶婉香很记仇,就把我打了。”   他确实不想再对白一尘说话,可是他也并不想把他和叶婉香真正吵架的原因告诉白一尘,虽然说出来,可能会显得他已经做了为自己“赎罪”的事,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这样就可以将叶婉香伤害白一尘的那些事一笔勾销吗?傻子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一刻时亦南忽然间似乎有些明白白一尘为什么不要他道歉了,因为道歉只对需要的人有用,道歉的目的是为了“被原谅”,而白一尘说他已经原谅他了,所以他不需要他的道歉。   以前的时亦南是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就像乐栋和叶婉香骂他的那样,那个时亦南早就该死了。而为了和过去的那个时亦南做诀别,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可是那血不是他的,是白一尘的。   时亦南有些悲哀地笑着,他握住白一尘的手,用力地握紧:“我那么混蛋,被人揍也是应该的,但是我以后会改的……一尘,我一定会改的。”   可是我更爱以前那个你啊,你现在都不怎么像他了。   白一尘在心里说道,面上却露出了心疼的神色,扶着时亦南让他坐下:“你先坐下吧,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原本待在办公室里的白维欢早就在时亦南下楼去接白一尘的时候就溜去自己的秘书办公室里待着了,所以此刻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时亦南坐下后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低着头任由白一尘给他检查伤口。   白一尘打开了他一路拎着过来的布袋——那是他路上在药店买的消毒纱布和碘酒。   而白一尘看完时亦南后脑勺的豁口后就蹙起了眉,对时亦南说:“我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时亦南脑袋上这豁口说深道也不深,只是撞击产生的,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肿起来,最重要的时伤口长度有点长,大约是一个成年男人中指的长度,如果不缝合一下,估计比较难愈合。所以白一尘觉得白色去医院看看比较保险。   “没有必要吧?”时亦南说,“我不觉得头晕,应该没有脑震荡。”   “可是伤口有点长啊,我们不去医院缝合一下的话,随便一动伤口就会重新裂开了。”白一尘摸着时亦南的脸,“再说刚刚流了那么多血,你真的不头晕吗?你现在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那我明天请个假,在家休养一天好了。”时亦南还是不怎么想去医院——自从他从医院的抢救室连番送走他哥和他爸去太平间之后,时亦南再也不想再踏进医院半步了。   白一尘看他这样坚持,又想着那伤口确实不深,就同意了,说到:“好吧,那我明天也不去画室了,我在家里陪你,不过如果你真的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   “嗯。”   时亦南刚答应下来,他的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可是他的这个手机号基本是不可能有什么骚扰电话打进的,所以时亦南犹豫了会,和白一尘说了一声“我接个电话”后还是接通了手机。   “喂——请问是时亦南先生吗?”手机那端在说话的是一个女人。   时亦南觉得她的声音有点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就说:“是的,我是。”   “噢,是这样的,我是夏天心理咨询室的护士,您昨天在这里预约了夏医生的面诊对吗?夏医生他明天一整天都有空,他说您可以随时过去。” 第49章   护士的声音很温柔,似乎心理专业的医生都是这样的, 他们总是会以最温柔的一面面对病人, 给予他们苦难生活中一些温暖。   不过时亦南听着护士说话却怔住了, 因为刚刚白一尘才和他说,他明天也要留在家里陪着他。   “时先生?”护士没听到时亦南的回应,以为他把电话挂了, 又喊了时亦南几声。   “哦,麻烦你转告夏……先生。”时亦南停顿了几秒, “我明天早上一定会去见他的。”   “好的,我会转告夏医生的, 那我这里就给您登记上了,再见。”   “再见。”   时亦南缓缓放下手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白一尘解释。   “你明天要去见客户吗?”白一尘虽然没有听到时亦南在和谁打电话,但他从时亦南的回答中大致也能猜到一些前因后果。   “是。”时亦南轻轻抓着白一尘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明天有个很重要的生意,需要我过去一趟,抱歉, 明天不能陪你了。”   “还是公司的事比较重要, 再说我明天本来就是打算陪你的。”白一尘说, “不过你明天如果要出门的话, 你头上这伤我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这一次时亦南没有再拒绝, 他在白一尘的陪同下去了医院, 医生给他看了下后脑勺的伤后, 给他缝了几针,叮嘱他伤口这几天最好不要碰水,如果非要洗头的话,也最好别弄湿伤口。   时亦南记挂着夏天心理咨询室的事,心不在焉地答应了医生。   第二天时亦南正常起床,为白一尘做了早饭,分开的时候,白一尘主动去亲了时亦南,嘴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时时亦南愣了一下,因为这几天他早上他都是吻白一尘的额头。   似乎有一种说法是:额头上的吻代表着怜惜与愧疚。时亦南觉得这个说法是有点依据的,最起码以他现在的心态,他真的很难再像以前一样热烈地去亲吻白一尘。   “祝你一天都很顺利。”白一尘吻完,抬头摸了摸时亦南的下颌。   时亦南眸光一颤,扯唇笑了笑,对白一尘说:“好,我爱你。”   “我也爱你。”白一尘挥手和他道别。   时亦南脸上保持着笑容,他扬起的唇角直到车子驶离白一尘的视线范围才被抿平,公司上的事他在昨晚就给白维欢交代好了,他下午才会去公司,而现在,他要去夏天心理咨询室。   由于已经来过这附近一次了,所以时亦南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夏天心理咨询室在哪,他和护士核对完信息之后,护士就将他带到了心理医生夏起那里。   时亦南进去的时候,夏起正在里面看书,看见他进来,夏起马上就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为他倒了杯热水:“早上好,时先生,您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时亦南回答道。   护士为他们两人关上了房门,方便他们获得一个更安静的交流空间,夏起指了指一旁沙发,示意时亦南可以在这边坐下。   “我在预约单上看到您的名字时吓了一跳,马上让护士联系了您。”夏起说着,也在沙发上坐下了。事实上他在看到时亦南的名字时就想要见见时亦南,担心耽误了时亦南的日程安排还特地空出了一整天的时间,并让护士提前联系了时亦南。   “您今天过来,是最近有什么烦恼吗?”夏起对时亦南笑了笑,“——还是您想问一些关于白先生病情的事?”   时亦南听着夏起和自己说话时这有些熟稔的语气,问他:“一尘和你说过我吗?”   夏起告诉他:“是的,他每次过来我这里都会提到你,从他第一次过来这里的时候起。说实话,你会过来这里让我有些惊讶,是白先生告诉你他在我这里做心理治疗的吗?”   时亦南沉默了几秒,说:“不是,是我意外发现的。”   “难怪。”夏起顿时了然,“因为我觉得白先生大概是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如果不是他意外发现这件事,时亦南还不知道白一尘究竟要瞒自己瞒多久。可他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什么不能说出来,他不禁问夏起:“为什么?”   “因为他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你,就相当于告诉你他是一个精神上患有疾病的人。”夏起说话的声音很缓和,可是却不能令时亦南放松,“和一个精神上患有疾病的人相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尘他……得的是抑郁症吗?”时亦南有些怔怔地开口,因为白一尘曾经自杀过,而自杀的人,大多数都患有抑郁症的。   “不全是,出于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如果白先生不愿意将他的病情告诉你,我不能泄露病人的病情情况。”   “什么叫不全是?”时亦南神色怔忡,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一尘他还患有其他疾病吗?”   夏起沉默了会,没有回答时亦南的问题,而是和他说:“你现在应该已经发现……白先生曾经试图自杀的事情了吧?”   “是的。”时亦南垂下眼睛,望着桌面上热雾腾腾的透明水杯说道,“我是看到了他手腕上的疤痕才发现的,这件事他也一直瞒着我……当然这都怪我不够关心他,所以才迟迟没有发现。而且……他没告诉我,是三次。”   说完,时亦南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一下:“三次,他怎么下得去手的?”   夏起又问他:“那你得知这件事情后,感觉如何?时先生。震惊?惶恐?无措?自责,还是觉得害怕?”   时亦南眉头微皱:“前面几个都有过,但是害怕,我怎么会害怕呢?”   “大部分人是会害怕的。”夏起摇了摇头,“你想想,假如你有一个爱人,你们每次分手,他都会以自杀作要挟,假如你不再爱他了,不管他自杀死没死去,都会成为你人生中挥之不去的阴影。死者为大,他如果死了,人们都会偏向于他那边,觉得是你做错了;如果他没死,那你余生都将要被他继续纠缠,这难道不可怕吗?”   夏起的话是对的,现实中有个愿意为你自杀的爱人这件事一点也不浪漫,这意味着你身边有个精神状况及其不稳定的病人,他可能伤害的不止是自己,还有你,你的亲人朋友,他可能时刻都想拖着你一起坠入地狱。   “可是做错了事的人确实是我,他也没用自杀这件事来要挟我,他甚至想要一直瞒着我。”时亦南说,“是我对不起他,而且我没有不爱他,我依旧爱他。”   “但你做错的事并不是不可原谅的。我遇到过很多病人,他们和我倾诉的痛苦来源各式各样,有的是因为爱人出轨,闹出了私生子,或者家暴,又或者还有其他的什么,但是这些情况白先生都没有和我说过,他只是一直反复强调你离开了,不要他了。”夏起淡淡地笑着,可是他的笑容有着一种职业性的冷漠,就仿佛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是固定的,“所以你是真的爱他吗?或者说,你还能继续爱他吗?在知道他是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抑郁症患者之后,知道他受到刺激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伤害你或者是自杀之后,你还能继续爱他吗?”   时亦南抬起头,对上夏起的双目,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夏起的这些话针针见血字字诛心,每一句都叫他难以回答。他不禁也在心里问自己:他真的爱白一尘吗?   在他得知白一尘曾经因为自己自杀之后,他就一度陷于一种愧疚和惶然的状态之中,他不敢面对白一尘,每天都在心里责备自己,觉得都是自己做错了事,因为他的离开,而把白一尘逼上了绝路。   这一切都表明,他该是爱着白一尘的,因为爱,他才会这样自责。   所以他才不会害怕,可他一开始回来南城的时候,似乎并没有那么爱白一尘,这一切的转变都太突然了。   夏起见他长时间的沉默,又扬唇笑了笑,垂下眼眸喝了口水说:“你知道吗?所有的心理医生都会根据抑郁症患者的情况,建议他们适当出门散心,多交一些朋友,但没有一个医生敢直接建议患者去尝试恋爱,去深深地爱一个人。因为病人们的感情世界太脆弱了,经不起一点波折,别人的人恋爱失败可能哭一哭就又能再爱了,可是抑郁症病人们别说去爱,他们可能连感知被爱的能力都失去了。”   “富足的家庭,没有压力的生活,近乎完美的人生,也依然会有人自杀,因为他们无法感知到爱。”夏起缓缓说着,“这样的日子,光是想想都令人绝望吧。”   “我爱他。”时亦南打断夏起的话。   夏起闻言抬眸看向他。   时亦南喉结上下滚了滚,开口的声音沉稳有力,语气坚定道:“我是爱着他的,现在爱,以后也会继续爱。”   夏起盯着时亦南的眼睛看了会,确认他说这话时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后轻轻笑了笑——时亦南没提及以前,说明他以前可能是不爱白一尘的,又或者,是可能没那么爱。   他也许是在这次回来和白一尘复合的这段日子里,真正地爱上了白一尘——在白一尘病成那样之后,才爱上他。 第50章   “那挺好的, 白先生获得了一份真挚的爱情。”夏起说。   “白先生是我的老病人了, 但我不希望他再继续做我的病人了,希望时先生您能帮助白先生早日战胜抑郁症。”夏起不敢妄断祝他们白头到老这一类的话, 时亦南今天过来这里,夏起推掉了他一天的其他复查预约, 不过他却不打算收时亦南的钱,他今天见时亦南,只是希望白一尘能够早日康复。   “那时先生您还有什么烦恼需要向我倾诉吗?”   “没有了。”时亦南说,他过来见夏起只是想知道白一尘的病情,但是夏起不肯细说, 他就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他心理健康得很, 不需要看心理医生。   夏起送时亦南到咨询室门口, 离开时给了时亦南一张自己的名片说:“如果时先生您以后还有什么问题, 可以打电话联系我。”   “好的。”时亦南接走名片, 也执意付了夏起的诊金。   夏起开的这间心理咨询室是按小时收费的,价格不菲, 毕竟是私人的心理咨询师, 而且他对病人也确实负责。   不过在时亦南离开的时候, 他碰到了正巧从盛睿公司离开的崔商之。   夏天心理咨询室在盛睿公司的大门斜对面处,正如那天时亦南一眼就看到了白一尘那样, 崔商之也恰好看到了刚从心理咨询室走出来的时亦南。   对手碰面哪能不见一番兵戎?   崔商之二话不说马上就驱车到时亦南面前, 用那天时亦南刺他的话来讽刺时亦南:“这不是时总吗?怎么?时家也不行了?都逼得时总来看心理医生了?还是来我盛睿面前的心理咨询室看。”   时亦南脸色阴沉, 冷冷地看了崔商之一眼, 没和他说一句话就走了。   崔商之自讨没趣,还碰了一鼻子灰,可他又没法下车把时亦南打一顿,不过他在看到副驾驶座上包装精美的礼物后,胸腔里郁结的闷气就消散了——他得快点去收藏品画室,趁着白一尘还没下班时把这礼物送给他。   这礼物盒子里装的是崔商之托人买的特级油画颜料,他想着白一尘喜欢画画,看着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送颜料是最好的选择。   想着青年在收到礼物时应该会对他展露笑颜的模样,崔商之笑着开车去了收藏品画室。   然而他却在画室门口看到白一尘笑着和另外一个男人说话,而他望向那个男人的眼中也有着一些微微压抑的深情。   崔商之眉梢一挑,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离开,之后才带着礼物下车,走到白一尘身边,突然开口道:“那是你男朋友?”   白一尘被突然出现的崔商之吓了一跳,他回头看着崔商之,不太认得出这是谁,就只是回答崔商之的问题:“不是,他只是我一个客人。”   “好吧,我信你了。”崔商之笑着说道,但他其实没信白一尘的话,他觉得这只是白一尘对他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过他愿意陪着白一尘演戏,“我们不说他了,我给你买了礼物。”   说着,崔商之将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拿出来,递给白一尘。   因为崔商之后面多说了几句话,白一尘从他声音里辨认了一会才想起崔商之是谁,他望着崔商之手上举着的礼物盒,没有去接,无奈道:“崔先生,我们真的不可能,我有男朋友的,而且我很爱他。”   但崔商之根本没把白一尘的拒绝放在心上,毕竟他英俊又有钱,还愿意放下身段去哄人,白一尘会知道他这样的情人有多难得的:“别多想,我只是送你一个礼物而已。”   白一尘听他这么说,细长的眉尾也随之挑高,真的伸手接过了礼物盒。   崔商之见他接了,嘴角的笑容加深,张口正欲说话,画室里却忽然有个人喊着白一尘的名字跑了过来。   “白老师,您看我调的这个色——”那人看清白一尘和崔商之现在的状况后就猛地把话音咽回了喉咙,有些怔愣地望着他们俩,还有白一尘手上的礼物盒。   “嗯?这个色怎了吗?”白一尘马上温柔地回应他。   不过白一尘的话语却被崔商之的声音给盖过去了,崔商之望着这个人的脸,有些不敢置信地喊道:“时亦南?”但是崔商之仔细看了一会,又说,“不对——你不是时亦南。”   白一尘听着崔商之喊出时亦南的名字时心脏几乎停跳一刹,毕竟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莫名其妙就缠上了他的人竟然会认识时亦南,还当着时亦鸣的面喊出。   而时亦鸣听完崔商之的话也愣了下,说:“时亦南是……我哥哥,怎么,先生你认识他吗?”   崔商之对时家人都没什么好脸色,他轻慢地睨眼时亦鸣,冷笑道:“呵呵,你是时亦南的弟弟啊。”   “是……”时亦鸣因为同父异母没什么好感的哥哥时亦南被人这样冷眼相待,他也有些憋闷,可是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时亦南确实是他哥,他没办法否认。   白一尘见不得崔商之这样欺负时亦鸣,马上就说:“好了崔先生,您的礼物我收到了,非常谢谢您,作为回礼,您如果在我的画室里购买作品,我会给您打五折优惠,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接下来我还要教我的学生画画。”   崔商之听出了白一尘语气里的不虞,顿时反应过来时亦鸣是他的学生,他这样轻蔑地对他的学生,护短的白一尘肯定要不高兴的,真是失策了。   说到底都怪时亦南!崔商之把锅都扔给时亦南,不过白一尘好歹收了他的礼物,算是个好的开端,崔商之也不打算在白一尘不太高兴的时候继续烦他,再说适当的距离有助于白一尘发现他的好,于是崔商之就笑着说:“好,那白老师再见了,我明天再来看望您。”   崔商之特地学了时亦鸣的语气对白一尘说话,白一尘都被膈得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待崔商之走后,时亦鸣沉默了会,还是没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白一尘:“白老师,刚刚那个人是……”   “他信崔,可能是客人,不熟。”白一尘淡淡地扫了眼手上的礼物。   时亦鸣望着白一尘手上的东西,在心里默道:可他却送了你礼物……   察觉到时亦鸣的视线,白一尘就说:“这个礼物是颜料,应该是特级的油画颜料,你最近不是要帮那位崔小姐画油画吗?可以先用这些颜料试试手。”崔商之来送礼物那阵势,摆明了他不收下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那倒不如直接收下了,再还崔商之一个购画折扣作为回礼,就此两清,谁也不欠谁。   不过时亦鸣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碰崔商之送来的东西,他闷声道:“我有钱,也有自己的颜料。”时清泽去世之前给他的几个私生子留下了一些不动产,每人也有百分之一的时家股份,光吃红利的话足够他们衣食无忧了。   白一尘当然知道他的情况,见他确实不愿意用这颜料,就说:“那就留给阿裴用吧。”   时亦鸣听出了白一尘话音里对他的纵容,耳根顿时有点发热,他忍不住抬眸看了眼白一尘,见他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即使明白白一尘这样对他不过是因为老师对学生的宠溺,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瞬间连双颊也热辣辣地烧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跳动,似乎在预示什么压抑不住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时亦鸣离开了画室,而就在他走了的一个小时后,时亦南也来接白一尘回家了。   和时亦南一起来的,还有一束鲜艳的卡罗拉红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晶莹冰凉的水露,看上去饱满又艳丽,白一尘看到它时眼睛就亮了起来,捧住花后问时亦南:“家里那束玫瑰还没谢呀,怎么又送一束来呢?”   “这束是放在画室里给你的。”时亦南笑着,轻声对白一尘说道。   这束玫瑰是他下班之后立刻跑到花店里去买的,他记得白一尘和他说,想要他像四年前那样爱着他,四年前他就经常给白一尘送玫瑰,并在花束的信笺上写下情话。   显然白一尘也记得他们的小情趣,嗅了嗅花苞的香气后就去翻找信笺。   “这些是……”   信笺上写了十种不同的文字,他认出了三种种,是中文、英语和法语的我爱你,想来剩下的几行写的一定是这句话。   “是十种‘我爱你’的语言吧,这可真土。”白一尘这样说着,脸上却是带着笑的,转身就把花束放在了画室大厅的玻璃圆桌上。   时亦南望着他脸上的笑容,自己唇角的笑却渐渐变得有些苦涩——他现在只能写这样的情话了,其他的情话,他都不配说。   而唐乙看到了那束花,也笑着打趣白一尘说:“白老师又收到礼物了啊。”   时亦南注意到唐乙话里的“又”字,不免就有些奇怪,难道今天除了他,还有人给白一尘送了东西吗?   不过白一尘很快就给了他解释,说:“上午的时候,还有个人给我送了一盒油画颜料。他可能是觉得我画的油画很好吧。”   白一尘轻描淡写地把送礼物这件事揭过去了,但他想了会,还是和时亦南说:“不过那个人好像认识你,对了,他信崔,你认识他吗?” 第51章   时亦南认识的姓崔的人可多了, 光是在他公司上班的就有两个,当然, 他来南城后公司上的死对头也姓崔, 但时亦南觉得世界总不会这么小吧?   “那他——”时亦南想了想,问白一尘道,“一尘, 你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吗?”   “他应该告诉过我吧?或者没有?不过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我忘了……”然而时亦南这个问题问倒白一尘了, 谁让崔商之和其他路人一样,除了顶了张在白一尘眼中和时亦南一模一样的脸蛋, 可他身上真的找不出一丝一毫和时亦南相似的地方。   他既不像宋玉珩那样声音低沉惑人,也不如时亦鸣青涩年轻, 事实上, 白一尘因为与时亦南相似而记住的人就就只有宋玉珩和时亦鸣两个人而已,所以白一尘是真的没去记崔商之这个人到底是谁。   不过显然白一尘的这席话取悦了时亦南, 让他今天不甚明朗的沉重心情得以微微放松, 让他有点喘息的余地。   时亦南看着白一尘将玫瑰花束放好后, 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忘了就忘了, 他不重要。我们回家吧?”   “好。”白一尘留恋地碰碰那仍沾着水露的玫瑰花瓣和枝叶, 想着明天早上来画室的时候一定要好好修剪一下它们, 再找个漂亮的花瓶装起来,或许他还可以画一幅《爱人赠予的玫瑰》为名的油画。   他们回家之后,白一尘想着时亦南头上有伤, 前几天割到的手指也没好全, 就不想让他做饭, 自己卷起袖子就开火了。   时亦南望着白一尘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脑海里回响的却是早上夏起对他的质问——他真的爱白一尘吗?他对白一尘的感情,是全部源自于爱,还是源于他在发现白一尘曾经为他自杀过而生出的愧疚之心?是一种仅仅想要补偿他和赎罪的心理?   “吃饭了。”白一尘对着时亦南笑了笑,将出锅的饭菜摆到桌上,时亦南的思绪也因此被打断,“我今天做了炖南瓜,你好像很爱吃这个呢。”   “是啊……”时亦南望着桌上橘色的炖南瓜勾了下唇角,“不过你做的菜,我都爱吃。”   白一尘被灌了一耳甜言蜜语,心情很好,告诉时亦南说:“等过段时间后,我可能会出去找工作。”   “找工作?”时亦南闻言怔了下,“怎么突然想找工作呢?是钱不够花吗?”   “当然不是。”白一尘说,“你给我那张卡里的钱,比我这几年所有收入都多了,我只是不想一直在家里或者画室转悠,想找点事做。”   时亦南问他:“这样啊,那你想来我的公司上班吗?”   “不想。”白一尘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样的话我们不就成办公室恋情了吗?影响多不好啊。我可能会继续在郁氏上班,等我帮阿裴做完艺考集训之后。”   “嗯,这样也挺好的。”时亦南调查过白一尘,当然是知道他以前在郁氏工作的,也知道郁裴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学生。白一尘如果觉得工作能让他开心,他是不会反对的,只是叮嘱白一尘:“不要累到自己就好。”   夜晚十点多的时候,时亦南已经洗完澡了,他躺在床上看文件,等待着白一尘从浴室里出来。   “公司的事情很多吗?这么晚了还在看文件。”白一尘钻进被窝后就挤到时亦南怀里,抬头朝他下巴处亲了一下。   因为刚刚洗完澡,白一尘身上还带着点沐浴露的清香和湿润的水汽,吻上来的时候薰得人昏昏欲醉,时亦南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腰,低头朝白一尘唇上亲去。他轻轻咬住青年的唇瓣,用自己的唇反复摩挲着,呼吸在他们之间逐渐升温,然而就在白一尘张唇想要更深入地配合他时,时亦南猛地清醒过来。   他放开白一尘,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青年,而白一尘回望着他,几秒后微微偏了偏头,似乎是在问他为什么停下。   时亦南没法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可他也没办法再深入下去。   “是头还在疼吗?”白一尘伸手摸了摸他的鬓角,眼里有着淡淡的担忧。   这个问题极好地缓解了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时亦南胡乱“嗯”了一声,将白一尘抱回被子里,为他掖好被角说:“很晚了,快睡吧。夜里凉,被子盖好点。”   白一尘顺从地躺下,深黑色的头发散落在米黄的软枕上,暖色的床头灯光落在他的眉眼上,将那纤长的眼睫照的竟有种透明之感,仿佛有光屑在上面跳跃,偶尔不小心坠下,落在青年深邃的眼眸中。   时亦南看得怔怔出神,然而那缀着光屑的眼睫却忽然垂下,微微遮掩住主人的眸光,屋子里静谧的氛围被白一尘的一句话倏然打破——   “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轻擦过白一尘的唇,出口时轻得像是一片羽毛,但是却被时亦南抓住了。   他先是没回过神,等到白一尘轻轻翻了个身背对他时,时亦南的瞳孔骤然缩小,他焦急地将白一尘的身体扳回来,动作虽然急快,但用的力道却轻之又轻,连询问的话语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哄诱的味道:“一尘,怎么了?怎么忽然和我道歉?”   白一尘依旧垂着眼睛,没有看他,而是说:“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一定很累吧?”   “怎么会?”时亦南一怔,继而回答道,“不会的,怎么会累呢?我很爱你,你不要多想。”   “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白一尘说着,忽然起身掀开被子,将身上的睡袍解下,把自己手腕上的疤痕暴露在时亦南面前,“但是时亦南,你看着我。”   “你不觉得累,是因为你爱我,或者说你现在还爱着我,所以你会感觉到愧疚。可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我这样做一定会让你感到烦恼的,我会成为你的负担,这样的负担可能到我死去,或者你死的那一天才会结束……”   说到后面,竟有些哽咽,白一尘听到自己的声音后也愣住了,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也流了眼泪。   时亦南怔怔地望着白一尘在自己面前落泪,那些从他下巴坠落的泪水就像烧红的烙铁,“滋”地一声落在他心尖的软肉上,烫得他撕心裂肺地疼。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他和白一尘那么赤忱热烈地相爱过,那个时候白一尘也是会笑的,他笑得是那样开心,因为他以为他就是拯救他于黑暗的那个人,但他不是。   他往白一尘本就贫瘠荒凉悲哀的生命中,重重地洒下密密麻麻的刀片,割得他鲜血淋漓,叫他在孤寂痛苦和绝望中流干血液,浑身冰冷地死去。   时亦南抱住白一尘,将他紧紧地拥住,亲吻着白一尘的发顶,哑声说:“不是这样的……我们不会这样的,我爱你,我知道你只是病了。你病了,所以你的那些行为都是不受控的,不是你真正想做的……”   “你知道……我病了?”白一尘低声的喃喃响起。   “是的,我看到你去看心理医生了……所以你只是病了,你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时亦南回答道,他抱住白一尘,手指穿在他的发丝间轻轻摩挲。   白一尘攥着时亦南衣襟,眼神有些空洞,涩声道:“……我还能好吗?”   其实刚刚白一尘说的那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时亦南从发现他手腕疤痕的那一天起,整个人的状态就很不对劲,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他那么爱时亦南,那么了解他,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这也是他一开始就藏着自己的一切,不想让时亦南发现他“不正常”的原因。   时亦南只是知道他自杀还好,如果他知道他脸盲了又会怎样呢?是会更愧疚,然后变得更加爱他吗?还是在未来的某一天终于忍受不住爱人的“不正常”,再次选择离开他。   白一尘不敢去赌。   他和时亦南道歉:“亦南,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想死的……真的,只是那段时间我真的太痛苦了,我想着如果有什么更痛的事情的话,我就不会那么疼了……”   “我真的……在很努力想要变得正常起来……”   “我会好好治病的……我不会再伤害你了……请你……求你不要离开我……”   “一尘……一尘,是我不好,你不要难过。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不是说不想听我道歉了吗?我们以后谁都别再道歉了好不好?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时亦南也红了眼睛,轻轻一眨,就有泪水落在白一尘的发间,他喉结攒动,声音干哑又艰涩,像是含着一把沙砾,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会被粗沙碎石磨得血肉模糊。   他只听得到白一尘每一句哀求,根本没有注意到白一尘的用词,他哪里还会在意这一点细节呢?   白一尘的低泣几乎将他整颗心都攥成一团,他就想:他怎么会不爱白一尘呢?他从小到大,在离开那个冰冷的时家后所追寻的,就不是一份赤忱真挚的爱吗?他早就得到了,这世界还会有谁比白一尘更爱他吗?没有了,不会再有人比白一尘更爱他了。   他得到他一直追寻的东西,他这一生应当已别无所求了。 第52章   “别哭, 一尘,我会陪你的,我们会把病治好的。”时亦南一下又一下亲吻着白一尘的额头, 他发鬓边的头发因为力竭的哭泣而被汗水打湿,于是时亦南抽了几张纸过来为他擦眼泪和汗水。   他将白一尘温柔地搂在怀中,轻抚着他的脊背让他放松:“别哭了, 嗯?”   白一尘闭着眼睛点点头,看上去累极了。   时亦南也有些庆幸他没有睁眼——没有看到自己同样也红了眼睛的模样,他又亲了亲白一尘的额角,问他:“累了吗?”   “嗯……”白一尘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就快睡觉吧。”时亦南说,“我就在这里, 我抱着你睡好不好?”   白一尘没有再应声, 但是他抱着时亦南腰身的双臂却明显收紧了。时亦南关了台灯, 将白一尘搂在自己的怀里, 手指按在他的后颈处,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将白一尘紧紧环抱着。   然而他却不知道,躺在他怀里的白一尘在灯灭之后就将眼睛睁开了,那双宛若黑水银的眼睛, 先前的空洞茫然和痛苦在这双眼睛里完全看不见,唯一有的只是淡淡的失落。   他在时亦南睡着后爬起, 靠坐在床头一下一下抚着时亦南的头发, 动作又轻又温柔, 他就着银色的月光看着时亦南的脸庞, 脸上什么表情也没。许久后, 他轻轻叹了口气,眉头轻轻蹙起,上面似乎萦绕着永远也化不开的郁悒——   “原来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白一尘,原来你真的永远也等不到他了……”   沉默须臾,白一尘忽然轻轻耸了下肩,眉眼前先前的忧郁全数散尽,他轻轻笑了起来,眉梢高挑,喜难自抑。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一尘低头,在时亦南的额前轻轻落下一个吻:“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我会教导你。”   第二天,白一尘哼着歌去了收藏品画室,他准备好了画布和颜料,就等着宋玉珩过来做他的人像模特。   宋玉珩来时看到眉目间尽是喜色的白一尘,不禁问他:“白老师今天心情很好?是因为要为我画画吗?”   宋玉珩一向冷漠,平时要他露出个笑容恐怕比要去他那喝酒给你打三折还难,更别提把这样暧昧的话语当做问候说出。   所以白一尘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挑眉道:“你在模仿他。”   宋玉珩没有否认。   白一尘笑了,声音带着些无奈的宠溺,轻声说:“你们都喜欢模仿他。”   “我们?”这下轮到宋玉珩诧异了。   但不给他思索了时间,白一尘马上带着他站到画架前,让他摆好姿势说:“不过我今天确实是挺高兴的,我很久没有画过除了他以外的人像了。可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你说的很对,不管画成什么样,我总得试试。”   宋玉珩闻言眉头渐渐皱起,他看着站在画架前神采奕奕的白一尘,总觉得他哪里不太对,可他却想不出来,因为白一尘总是这样叫人猜不透。   宋玉珩的画像不可能只用一个上午就能画完,他中午11点多的时候就离开了,毕竟他还有酒吧要管理,而白一尘也在收拾着剩余的颜料等着时亦南来接他回家吃中午饭。   结果谁都没有料到,宋玉珩刚走不久崔商之竟然又摸了过来。   他到画室的时候,白一尘尚未来得及脱下身上的围裙,袖子高卷着直至手肘,细白的手臂上沾染着一些色彩杂乱的颜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日已至而画室内又没开着空调,白一尘热出了点汗,鼻尖沁着几点水珠,他抬起胳膊随意地抹了下脸,水珠是干了,可他脸上也多了几道彩色的颜料。   但这丝毫不损他的美貌。   也许是因为“艺术家”“画家”这些身份的缘故,白一尘身上总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气质,崔商之欣赏并且喜欢这种气质,这是他过往情人中都没有的气质。   “你把颜料抹到脸上了,是我送你的颜料吗?”   崔商之悄悄地走到白一尘身边,而后忽然出声,在白一尘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曲起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刮过——指尖的皮肤柔软温热,可以叫人想象亲吻在上面时是怎样的美味,他轻轻低下头,想要试试这样的感觉。   白一尘却不闪不避,直直地望着崔商之。   崔商之在他冷淡的目光中清醒过来,顿时挑起眉梢——他倒想看看,当他真的亲下去时白一尘是不是也能保持如此淡定的神情。   不过没等他继续俯身,他就听到一个他极度讨厌的人的声音:   “……崔商之?!”   “噢,我男朋友来接我去吃午饭了。”白一尘也对他挑了挑眉梢,笑道。   崔商之转过身,看到了时亦南那张表情震惊又愤怒的脸,于是他又别过脑袋,问白一尘道:“时亦南是你男朋友?”   白一尘微笑道:“对啊,你不是说你认识他吗?”   可那这是他和时亦鸣在说话时说的话,那时的白一尘听到这个名字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怎么能想到那是他男朋友?   这时时亦南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推开崔商之,站在白一尘面前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想对我男朋友做什么?”   崔商之看着时亦南身后脸上仍带着微笑的白一尘,顿时觉得自己被耍了,他和白一尘表白,精心准备送他礼物,结果白一尘却是时亦南的男朋友。   “原来白老师是你男朋友啊。”崔商之冷冷地笑了一下,“可他勾引我的时候看着一点也不像是有男朋友的人啊。”   听了崔商之的话,白一尘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神情,时亦南却已经气得脸都绿了:“我是他男朋友,你觉得他会放着我不喜欢,去勾引你这种——”   时亦南没把话说完,只是用看垃圾的眼神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崔商之。   崔商之闻言更加气不过,之前白一尘对他的拒绝和他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想起,只觉得那是白一尘欲情故纵的招数,气得都想上前直接和时亦南动手了,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为白一尘这种人愤怒根本不值得。   “是啊。”崔商之笑着点头,“他是没必要勾引我,他只用勾勾手指,就有无数个像你这样的傻逼凑上前亲吻他的脚趾了,我只是可惜,没能亲自给时总你送上一定绿帽作为贺礼。”   说完,崔商之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出门时还不忘狠狠摔上画室的门。   白一尘勾着唇目送他离开,再轻轻垂下眼眸。   时亦南看向白一尘,张口正想问他和崔商之是怎么认识的,可是他看着青年低垂的眼睫马上就想起昨天白一尘才和他提到过有个姓崔的男人送了他颜料,白一尘还问他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呢,他只是没想到天底下姓崔的男人这么多,结果那人却是崔商之。   似乎是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白一尘抬眸,迎上他的眼睛,轻声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时亦南马上也勾起微笑,牵着白一尘的手对他说,“我们去吃午饭吧。”   但是白一尘看着他这幅样子反倒笑了,将自己的手从时亦南掌中抽离,一边解身上的围腰,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么快就不吃醋了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   “只是什么?”   白一尘转过身。   时亦南下意识地开口,却在对上白一尘目光的那一刹缄默了。   他只是不想让白一尘看到他不好的那一面,比如说无理的妒忌,圣经中将妒忌化为人的七宗原罪之一。   崔商之的出现他不妒忌吗?他妒忌,他当然妒忌,以前的时亦南也同样会妒忌,妒忌的本源是因为害怕失去所爱的人。   但讽刺的是,当年那个笃定了白一尘不会离开他的时亦南敢于妒忌,现在这个患得患失终日惶恐白一尘会离开他的时亦南却不敢妒忌了。   他怕任何不好的一面,都会成为白一尘离开他的理由——哪怕在白一尘已经见过他最丑陋的一面之后。   “只是什么?”白一尘见时亦南沉默,将围腰解下收好后又走回他的身边问了一遍。   “只是想晚上……再收拾你。”时亦南有些僵硬地说出这句话,这样的调侃他以前经常说——情人间暧昧的话语,现在再说他只觉得难受。   白一尘却笑了起来,亲了亲他的鼻尖,摸着时亦南的脸庞道:“别生气,晚上我送你一个礼物。”   “礼物?”   “是啊,所以晚上你可得早点回家。”   “好。”时亦南马上答应了,“不过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白一尘笑而不答:“晚上你就知道了。”   时亦南看他不肯说,下午去公司的时候问了白维欢,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时亦南盯着日历看了一会,才蓦然想起今天是他和白一尘复合的第九十九天。   几年前,在他们还在念大学的时候,他在和白一尘在一起的第九十九天送了白一尘一套画笔用来庆祝这一天。   这也的确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难怪白一尘说今天会送他一份礼物。 第53章   想通了今天的特殊性后,时亦南傍晚在回白一尘别墅之前特地去挑选了礼物, 他买的是一个玫瑰状的小胸针, 非常小, 平时可以别在衣领处,到了冬天还可以别在围巾上。   店员用了精致的礼盒将胸针包装好,时亦南收好后想了想,还去花店买了一束玫瑰, 不过这次他买的是黄玫瑰。   因为黄玫瑰的花语是为爱道歉。   果不其然,时亦南回到别墅时发现白一尘早早就准备了一桌烛光晚餐。   白一尘平时喜欢吃中餐,但是今天他却准备了上好的红酒和精心烹制的雪花小牛排,在点点烛光和橘色黄昏霞光的映衬中显得格外温馨, 不过时亦南还注意到, 餐桌上的青色花瓶是空的。   “你回来啦。”白一尘在厨房门口和时亦南打招呼, “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当然记得。”时亦南勾起唇角, 将背在身后的玫瑰花束拿出,“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九十九天。”   白一尘对他的回答显然十分满意, 带着笑将黄玫瑰插进圆肚高颈的青花瓶中,也不问时亦南为什么送的是黄玫瑰。   时亦南望着白一尘垂眸欣赏玫瑰的面容,沉默几秒后将装有胸针的礼物盒推到白一尘面前,柔声告诉他:“我还为你准备了礼物。”   白一尘惊喜地抬眸看向他,问道:“是什么?”   时亦南笑了笑, 说:“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但白一尘并没有马上去拆礼物盒, 而是从桌旁也拿出了一个礼物盒, 递给时亦南:“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这是……袖扣?”   时亦南看到礼物盒中装着的物品时一时没能分辨出它到底是什么, 拿在手中仔细辨认了一会才认出它大概是个袖扣。   原因无他,主要是这个袖扣的形状太特殊了,它是一小截带刺的玫瑰枝干,袖针处刻有“BYC”三个字母,是白一尘名字的缩写。   “喜欢吗?”白一尘问他。   “喜欢。”时亦南立刻就在袖口上试了试,“它的款式很特别啊。”   “当然特别了,这是我专门为你设计的,独一无二,只有你拥有。”白一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时亦南身边揽着他的脖颈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亦南,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好。”时亦南听到白一尘这么说直接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之后才问他是什么事,“什么事?”   “你每天都要戴着这个袖扣,不能取下来。”白一尘望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嘱咐道,末了还特地重复了一遍,“是每天。”   时亦南抬臂环住白一尘腰身,答应道:“好,我一定会每天都戴着它的。”   白一尘得到他的承诺后就笑了起来,低头吻上时亦南的唇。   他们许久没有做过了,也许是今天比较特殊,气氛也足够暧昧,时亦南有些意动,一时将橫踞在他们之间的那些裂缝和伤痕尽数抛掷脑后,按着白一尘的后颈将他压倒在餐桌上,但是他没有去月兑白一尘的衬衫,而是想为他褪下长裤。   白一尘轻轻挣扎着,说:“天还没黑呢……”   时亦南闻言有些奇怪,他们又不是没在白天做过,没必要非得等到夜里,不过他也没打算在这里和白一尘做,他只是打算给白一尘口而已,便安抚道:“没事,我不进去,我只是想让你舒服。”   他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体,但是白一尘却避开了他,从餐桌上滑下站到地上,说:“不用,我不想——”   白一尘话没说完就没了尾音,而时亦南的动作也顿住,原本旖旎暧昧的气氛陡然凝固。   时亦南最先开口,他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说:“你不想的话那我们就不——”   “我只是不想你帮我。”白一尘打断他的话,重新抱住他,唇角含着笑,语调轻柔而饱含诱惑,“我帮你好不好?”   大学那会他们两个玩的很疯,少年的身体柔韧又充满活力,在一起的那四年他们几乎把知道的姿势都试了一遍,不过即使是在那个时候时亦南都很少让白一尘取悦他,更别说是现在。   所以他马上抓住白一尘放在他腰带上的手,说:“像你说的,天还没黑呢,我们等到晚上再做吧。”   “可是你不想要吗?”白一尘问他。   时亦南亲亲他的鼻尖:“你做的小牛排还没吃呢,再不吃就冷了。”   “那你刚刚还脱我衣服。”白一尘却是直接把锅甩时亦南身上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们先吃饭,一会我帮你洗碗。”   不过时亦南笑着全部背下了锅,吃完晚饭后他也不让白一尘帮忙收拾餐桌,就让白一尘在客厅看会电视或者去二楼画画也行,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忙就够了。   白一尘说:“我今天在画室画了很久了,不想画了,我看会电视吧。”   “好。”   时亦南给他开了电视,又把遥控器塞到白一尘手中后才进厨房。   等到他将所有碗筷都洗尽放好,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此时整个天穹也都暗了下来,只有天边几颗零散的碎星缀在天角。   时亦南解下围腰,在走出厨房的刹那却看到白一尘站在药柜前喝水——毫无疑问,青年一定又在吃那些保健药了。   时亦南皱起眉,正想上前劝阻白一尘少吃点这些药,白一尘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忽然转过身,然后笑着过来牵住他的手,轻轻咬他的耳朵,暗示道:“天黑了……”   时亦南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白一尘又抱住他,说:“我们去卧室吧?”   时亦南知道白一尘是不想听他提这件事,无可奈何,只得与白一尘一起上了楼。   两人刚进卧室,白一尘立刻就吻住了时亦南,唇贴唇呢喃道:“不要开灯。”   时亦南闻言,放在开关处的手就缓缓垂下了,改抚上白一尘的腰身,同样在白一尘耳畔低喃着:“我爱你。”   白一尘回应他:“我也爱你。”   这个晚上时亦南刻意拉长了缠绵的时间,动作轻柔,他屡次想要帮助白一尘,但白一尘总是避着他,或者说是“我自己来就行”,第一次第二次可能还没感觉,可是拒绝的次数多了,时亦南马上就察觉到了不对。他停顿了一会,被白一尘催促了几句后又继续了,但是在结束后他没有立刻睡觉,而是先等白一尘睡了,他才打开小夜灯打算简单地给白一尘清理一下。   但这一次时亦南没找到可以清理的东西。   他今晚戴了套,完事后系紧一扔就行了,可是除了套子里他自己的东西以外,他在床上找不到一点其他的痕迹。   可是白一尘明明是高C过的。   有了一点线索,之前暴露的痕迹都会无所遁形全部串联在一块,时亦南僵在床边,回忆着过往几乎每一次在床上时白一尘的表现,和他如今每次上床时非要关灯的要求,震惊之余却有些不敢置信。   他望着白一尘安静的睡颜,喉结上下滚了滚,片刻后关了夜灯摸黑走出卧室。他去了一楼药柜那里,想要看看白一尘吃的都是些什么药。   药柜里除了常备的止痛药感冒药以外,还有一些被撕了标签的药瓶,光从瓶身和药片的形状来看根本无法辨认这是什么药物。   但不管是什么药,时亦南这下都可以确定它们绝对不是白一尘口中所说的保健药,如果真是保健药的话,又有什么必要将标签撕去?   时亦南想倒几粒出来去医院看看能不能找到药物的名字,可他又怕药量是固定的,白一尘吃到后面发现数目不对会发现他动了他的药,只能用手机拍下药片的模样后重新把药瓶放了回去。   因为担心这件事被白一尘发现,他连药瓶本身放置的位置都再三确认,保证没有留下一点动过痕迹后才回到卧室重新躺下。   然而时亦南虽然闭着眼睛,但他几乎一整晚都没能睡着——从他回来和白一尘第一次上床的时候起,白一尘就一直要求关灯,也从不让他触碰抚慰。   如果说……白一尘一直都是ED的,那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这么多次缠绵又算什么呢?   白一尘隐瞒这件事的缘由他无需问都能知道,但可悲的是他居然一直都没发现。   时亦南木然地躺着,机械地呼吸着,从指尖到心脏都是凉的,可他旁边就是白一尘柔软温热的身躯,青年身上的温度仿佛烈火几乎能将他焚烧,烈焰炙烤是他的灵魂,这颤栗的痛意让时亦南所能感知到的只剩一种惊异彻底的悲哀和绝望。   这样悲恸的情绪甚至让时亦南在第二天清晨都不敢看到白一尘的面容,他再一次早早地醒来,为白一尘做了早饭后就直接离开了。   他没去公司,而是去了夏起的心理咨询室,因为去的太早,他到的时候夏起都还没到,好在护士已经开了门,还为他倒了一杯热水。   时亦南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手机里关于那些药的照片,忽地喊住护士,问她:“张护士,你知道这些药是什么药吗?”   张护士闻言探头过去看了一眼,说:“这些药……” 第54章   护士刚说了三个字, 夏起就到了, 他看到大厅沙发上时亦南的面容时微微一怔:“时先生?”   “夏医生。”时亦南收起手机站了起来。   “您可没有和我提前预约。”夏起一边穿白大褂, 一边问他,“有什么事吗?”   时亦南说:“我想来问问你,一尘他都在吃些什么药。”   夏起挑了挑眉梢, 反问他:“这也属于病人隐私吧?我无权回答。上一次你来时我就说过了, 有关白先生病情的情况, 没有得到他的同意,我是不会和你说的。”   “你上一次和我说……一尘他不止是患有抑郁症, 他还有其他的病。”时亦南垂着眼睛,声音有些低哑, “那他是不是, 还患有ED?”   夏起听到这句话就有些惊讶地转过身:“这个他没和我提到过, 但是抑郁症本身就会大幅降低患者的欲望, 连生的欲望都没了更别提其他欲望,而且一部分治疗抑郁症的药物确实带有导致阳痿的副作用。”但更加夏起诧异的是,“可是这种问题……你不该来问我啊。你们复合也有好几个月了吧,难道你就一直没有发现吗?”   “我以为你该知道的。”夏起最后这样说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夏起就不信这几个月里白一尘和时亦南什么都没做过,可是那样的事一到了床上,可能一两天三四周发现不了,都几个月了总不可能还没发现吧?   时亦南闻言反倒笑了起来, 嘴唇哆嗦着, 声音是和笑容不符地颤抖:“……没有。”   夏起摇着头轻叹一声, 不由也跟着他笑了,还拍了两下手,问他:“您真厉害,我该为您鼓掌喝彩吗?”   “我……”时亦南僵直地站着,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却发现他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事实就是如此,荒唐又可笑。   “那些药,能不吃吗?”时亦南又问夏起,“不是因为他ED,是因为我在来的路上查了下,所有抗抑郁的药物对身体伤害都很大,那些副作用几乎是不可逆的……”   时亦南声音哑得厉害,又发着颤,让人怀疑他下一刻就会哽咽出声:“他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他才二十六岁,他还那么年轻……他现在就吃那么多的药,他以后要怎么办……”   “是啊,我也只比他大六七岁,我也知道他很年轻。”夏起走到时亦南面前,“可是生病了就得吃药,我知道这些药副作用很大,第一次吃的时候很折磨人,甚至再往后几次也会很难受,需要长期服用建立耐受性,那过程很折磨人。”   “但是不吃这些药,他可能连下一个生日都熬不过去,而且突然停药反弹的副作用更加强烈,那后果不是你我能够承受的。”   时亦南听着夏起的话身体突然间僵住,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问夏起:“第一次吃,会很难受?”   “是啊。”夏起回答他。   时亦南怔怔地在原地愣几秒,而后猛地转身离开,不管在身后喊他的夏起和张护士。   他已经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那里了,夏起不会告诉他有关白一尘病情的任何一些资料,他继续留在那里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时亦南面无表情地坐上车,重新驶回别墅,白一尘这个时候已经离开去收藏品画室上班了,所以别墅里没有一个人。   而时亦南进去后连门没来得及关就径直走向药柜,他甚至都不想去管他碰白一尘的药会不会被他发现,而是拿出那些没有标签的小药瓶,寻着记忆,从里面倒出了几片后直接咽下,连水都没喝。   他想起来了。   他在第一次撞见白一尘吃药的时候,白一尘不仅告诉他这只是保健药,还让他也跟着吃了几粒。   当晚他就一直不舒服,头晕恶心,哪怕闭着眼睛也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就好像控制他身体平衡感器官完全损坏,他被吸入一个无尽的旋涡般,永无歇止地疯狂旋转。   他难受了一整晚,而白一尘也照顾了他一整个晚上,第二天眼眶通红,颤着声音对他说“对不起”,一直在和他道歉。   白一尘一直在和他道歉啊,他和他说:“我真的……在很努力想要变得正常起来……”   他说:“我会好好治病的……我不会再伤害你了……请你……求你不要离开我……”   时亦南低低地笑着,浑身的力气都随着笑声都被抽干,渐渐无力地滑跪在地上,五指紧紧地攥着药瓶笑着,笑得连视线都变模糊,心脏疼得几乎停止了跳动,就那样怔怔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他哀声询问夏起能不能停了白一尘的药,因为那些药的副作用是如此大,而白一尘那样年轻,承受不住药物的摧折,可是他却忘了,白一尘是年轻,却已经尝试了三次自杀——在年老和疾病夺走他的生命之前,他就已经死过三次了。   死亡对他来说并不可怕,对白一尘来说真正可怕的是一个叫时亦南的男人,那个男人才是杀死他的凶手。   “对不起……”时亦南跪在地上喃喃着,“一尘……对不起……”   但他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敢道歉,因为他不敢让白一尘听见——白一尘说过他不要他的道歉的。   他连他的道歉都不要了。   时亦南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手里的药瓶,他在这一刻有一种难以压抑地冲动,他想倒出药瓶里的所有药片全部吞下,把曾经白一尘吃过的痛苦和难受全部品尝一遍。   但是他不能。   这些是一尘的药,被他吃了,一尘会发现的。   时亦南从地上缓缓站起,因为久跪而麻木的双腿让他趔趄了一下撞到一旁的餐桌上,而餐桌上装有黄玫瑰的圆肚高颈花瓶也跟着餐桌的摇晃倒下,滚下桌面后又撞上椅子,发出清脆的裂响后碎开落到地毯上。   花瓶里的水撒了一地,青色的花瓶碎片和黄色的玫瑰交错着,如同遍野的横尸,桌布上他早晨留下的写有“我爱你”的纸条也随着飘落,被水浸湿,将底端白一尘回复他的“我也爱你”四个字模糊成一片晕开的黑色。   时亦南愣住,再次跪下想要抓起那张纸条,但褶皱湿软的纸条被他轻轻一拽就裂了,只剩下一个“我”字被他攥在手心。   时亦南僵在原地,等到地毯将所有水都嘬进身体后他才踉踉跄跄站起,进厨房找了个袋子将花瓶碎片全部装好,把它们放到后座上,驱车再次去了夏起的心理咨询室。   “能卖给我一盒这个药吗?”时亦南把他吃过的药一粒放在掌心,摊给夏起看。   夏起刚刚送走一个病人,还在埋头写病历,闻言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就说:“这是处方药,你没病,我不能开给你。”   “我吃了三颗,还带来了一颗,你不给我开一尘回去后就会发现他的药少了。”时亦南说,他甚至用了乞求的词句,“我求求你了……夏医生。”   “你吃了三颗?!”夏起猛地抬起头,震惊地望着时亦南,在看到时亦南苍白的脸色和几乎站不稳的身形后第一次没了冷静的神情,“你吃了这个药还开车过来?你疯了吗!”   夏起一把将时亦南手里的药夺了过来,并让护士去调制应急催吐剂。   “这是奥氮平,一次吃三颗你是想死吗!”夏起看清那药后再也忍不住开始骂时亦南了。   这种药医学上除了治疗精神分裂症以外还用来帮助稳定情绪和助眠,因为普通的安眠药已经没有办法帮助白一尘睡觉了,可是这种药药量一天的上限不能超过20mg,还好他给白一尘开的是5mg每片的剂量,时亦南就算吃了三片也没超药量上限。   但偏偏时亦南吃了它却还开车,他没在路上睡过去出车祸真是奇迹。   “奥氮平是吗……”而此刻时亦南竟也还笑得出来,再次重复道:“给我开一盒。”   “夏医生,催吐剂来了——”护士这时也调好了应急催吐剂。   “你快点把这个给我喝掉!”夏起接过杯子,想要强行给时亦南灌下。   然而不用他做什么,时亦南本就没病,还一次就吃了这么多颗奥氮平,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在闻到催吐剂的味道后再也忍不住就抱着垃圾桶吐了出来。   时亦南吐完之后用纸擦了擦嘴,对着夏起伸手,锲而不舍道:“给我开一盒。”   “给你开一盒?做梦吧。”夏起咬着后槽牙,走到药柜前拆了一盒新药,扣出三颗递给时亦南,“连上你拿来的那颗,一共四颗,你放回去就行,多的一颗我都不会给你。”   “谢谢夏医生。”时亦南勾着唇,接过药就往外走。   夏起见状连忙喊住他:“你要去哪里?你现在不能开车!”   然而时亦南拿到药后明显也不打算理他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夏起从来没见过像时亦南这种比病人还难缠的病人对象,不得已之下只得威胁他:“你敢开车我马上打电话告诉白一尘!”   白一尘这个名字就是用来治时亦南的,在夏起说出这三个字时亦南就停住了脚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要去买花瓶。” 第55章   “什么?”夏起被他弄懵了。   于是时亦南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去买花瓶。我把一尘的花瓶打碎了, 那个花瓶他很喜欢, 我要去给他重新买一个。”   “可以明天去买。你今天还是叫人来接你回家休息吧,需要我帮你打电话吗?”夏起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于白一尘来说,时亦南不管做了什么大概都可以被原谅, 只是打碎了一个小花瓶有什么好在意的?   时亦南闭了闭眼睛,说:“我自己打就行。”   不过不等他拨出号码, 白维欢的电话就来了,毕竟他今天没准时到公司, 白维欢得确认一下他的情况。   夏起严令禁止时亦南自己开车,时亦南只能让白维欢来心理咨询室接他。   而白维欢在半个小时候就赶到了夏起的心理咨询室, 他看到时亦南半阖着坐在沙发上, 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不过等冷静下来后就想起了这家心理咨询室是白一尘就诊的那家, 顿时了然时亦南为什么会过来这里——大概是为了询问白一尘的病情。   可白维欢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时亦南非要他过来开车, 他自己不能开吗?   “走吧。”时亦南见白维欢到了,抬眸看了一眼他, 别的什么也没说。   白维欢是个尽职的好秘书, 不该问的绝不多问, 点点头就跟在时亦南身后往外走, 但夏起也是个好医生, 他皱着眉叮嘱白维欢道:“扶着点他, 赶紧送你们老板回家吧。”   白维欢闻言赶紧上去搀扶时亦南,但时亦南却推开了他,淡淡道:“我没事。”   夏起摇了摇头,倒也没再说其他的话。   “时总,我们是回白先生的别墅吗?”白维欢听进了夏起的嘱咐,在两人上车后望着后视镜中沉默不语的时亦南问道。   时亦南开口,说:“不回。”   “那……去画室?”   “不去,我们去花店,去买花瓶。”   “买花瓶?”白维欢更加诧异了。   时亦南闭上眼睛,声音微哑:“嗯,你开车吧,路上遇到花店就停下。”   他语气认真得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白维欢虽然弄不懂时亦南为什么突然要买花瓶,但仍按照他的意思在路过第一家花店时停住车。   车身停稳之后,时亦南拿起后座的一个布袋就下了车,径直朝花店走去,直奔店员柜台,将布袋的束口打开给花店店员看:“你们这有这样的花瓶卖吗?青色的,瓶身是圆的,瓶口细长,大概这么高——”   时亦南一边说着,一边比出花瓶的高度给店员看。   但店员拎起布袋中的几块碎片看了看后却只是摇头,说:“抱歉,先生,我们这没有这样的花瓶,但是有其他款式的,也很好看,您要看看吗?”   “没有就算了。”   时亦南顿住,将布袋重新束好转身离开,让白维欢继续开车去下一家。   而每到一家新的花店,时亦南都会拎着布袋下车,不厌其烦地询问花店店员,问她们店里有没有卖一种高颈圆肚的青色花瓶,如此一连问了十几家花店,结果都是同一个——没有。   白维欢实在弄不懂时亦南为什么不去公司上班,非要在花店里折腾,他也注意到时亦南似乎是不太舒服,唇色很淡,额角渗着些冷汗,说话的声音也很虚弱,和他平时精神饱满高视阔步的模样迥然不同,但他劝时亦南回去休息,时亦南也不肯,只是说买到花瓶了就回去。   在时亦南又一次打开布袋的时候,白维欢探头看了一眼,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白一尘家里用来装玫瑰花的青色花瓶。   “这是白老师的花瓶啊。”白维欢说,“怎么碎了呢?”   时亦南告诉他:“我打碎的。”   “可是时总,这样一直问下去也不是个头啊,南城花店那么多,您不可能全部都问一遍吧?”白维欢拿出手机想要给花瓶拍照,“如果您想再买个一模一样的,可以找人订做啊。”   时亦南当然知道可以找人订做,可他今天忽然就固执了起来,就想在今天重新买个一模一样的花瓶赔给白一尘。   花店老板刚刚一直在捏着花瓶碎片看,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插了句话:“这花瓶啊,买不到的。”   他和前面几家花店不同的回复让时亦南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花瓶是我自己做了玩的,我做的,怎么可能买得到?”花店老板拿起一个碎片,递到时亦南面前说,“你看,ZY,张瑜,花瓶底下还有我名字的缩写呢。”   正如花店老板所说那样,他拿着的那个碎片上确实有两个花体字母,就是他的名字缩写。   “我记得这花瓶被我送人了啊。”张瑜想了会又说,“我送个一个长得挺俊的小伙子,他来我这里买了玫瑰种子,说要回去自己种,我教了他怎么种花,还送了这个花瓶给他。”   “是的,他是我男朋友,我今天不小心把这个花瓶打碎了。”时亦南眼底重新燃起了点希望,“张先生,你能再做一个这样的花瓶吗?无论多少钱都可以。”   张瑜闻言笑了起来,微微摇头道:“能做是能做,但是不可能完全和以前那个一模一样啊。”他当然看得出时亦南不是缺钱的人,可这种手工制品,哪怕是交给原主人,都不可能复制一个完全相同的出来。   时亦南喉结攒动了下,涩声道:“是啊……不可能完全一样,但是他很喜欢这个花瓶。”   “我试试吧,你留个联系方式,不收你钱了,一个花瓶能值多少钱。”不过张瑜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做好后我联系你。”   “谢谢……”时亦南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将自己的手机号告诉了花店老板。   也许是终于解决了一件他记挂的事,时亦南在走出花店时身形忽地摇晃了几下,白维欢见状赶紧扶住他:“时总?你没事吧?”   “没事。”   白维欢看着时亦南难看的脸色,不禁劝道:“您今天就别去公司了吧?还是回白先生的别墅休息吧。”   “去公司。”时亦南站稳后开口,“顺便给杨律师打个电话,我找他有事。”   .   “你又有什么事?”白一尘望着拦住他去路的崔商之头疼得厉害,他怎么也没想到,崔商之在昨天来画室撞见时亦南和在他在一起的画面后,今天居然还能跑到画室来找他,蹙眉说道,“我以为昨天就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崔先生。”   “我……来看看你。”崔商之说。   白一尘摊开双手走近崔商之,甚至还原地转了个圈,他腰身系着围腰,双手戴着袖套,还拿着不少颜料。   “你看完了。”白一尘说,“如果没有什么事,崔先生你可以先走了,我还在工作。”   他本来是在二楼给宋玉珩画着画,但是他有个颜色的颜料用空了,得去一楼的储物室拿新的颜料,结果一下楼就碰见了冤魂不散的崔商之。   “我就是说几句话,很快的。”崔商之语调温柔,不像昨天句句带刺。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白一尘无奈,觉得崔商之大概不仅听不懂人话,眼睛也不太行,“你昨天还见到他了。”   崔商之嗤笑一声,不屑道:“就他,时亦南?他就是个垃圾。”   这个熟悉的名字让躲在画室走廊拐角处的时亦鸣更加错愕,他一般只在周末过来画室,今天不是周末,他今天该上的课也上完了,就想来收藏品画室看看白一尘,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叫他震惊的事情。   时清泽的私生子很多,但是能被冠以“时”姓的可没几个,他就是其中之一。   叶婉香和时亦南没对他做些什么,当然是和他对艺术的痴迷有关——一个只爱画画,专业也都是和画画有关的私生子又能对他们有什么威胁呢?   时亦南来南城的事他是知道的,但是他并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愁吃穿,对生活的品质要求也不高,只用继续画自己的画就行了。   然而时亦鸣却从来没有想过,时亦南居然会喜欢男人,他的男朋友还是他的老师,白一尘。   在听到时亦南名字的那一刹,时亦鸣脑海中闪过各种猜测,他不禁去想白一尘和时亦南怎么会在一起?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吗?他从来没有在画室里遇到过时亦南,也根本没听白一尘提起过他。   对了,白一尘既然和时亦南在一起了,那他应该是知道自己的……可他却什么都没说。   时亦鸣怔在原地,第一次觉得他所尊敬,崇拜,甚至是爱慕的白老师,变得有些陌生。   “时亦南就是个垃圾。”崔商之说,“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呢?”   “哦,他有钱啊,我喜欢他的钱,所以我们在一起了。”白一尘不想和崔商之谈论“真爱”这种东西,他觉得崔商之应该是不会信的,他如果说他是因为时亦南的钱才和他在一起话,崔商之说不定就会看不起他从而放弃了。   “我不信。”但崔商之却笑了起来,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道,“你是因为爱他才和他在一起的。” 第56章   白一尘听了他的话后也更加觉得无语, 他甚至怀疑崔商之根本就不是喜欢他,只是铁了心要绿时亦南。   “崔先生, 你既然知道我爱他,那你现在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他不爱你。”崔商之说,丝毫不管这句话对白一尘的意义,“你是很爱他, 可他根本不爱你,他只爱钱和能握在手里的权。”   白一尘敛了神色,垂眸道:“你调查我。”   “是的。”崔商之毫不掩饰地承认了,他昨天是很愤怒, 因为那一幕让他觉得白一尘就是为了钱才委身于时亦南的,可他还是忍不住叫人去查了有关白一尘的资料, 这一查, 他才发现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人爱一个人,能爱到为他死去的地步。   白一尘对时亦南的这份深情震住了他。   他丝毫不怀疑这份深情, 因为四年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时亦南什么都不算, 那个时候时亦北没死, 时家的继承人打死也不可能落在时亦南身上, 而白一尘却愿意和那时的时亦南在一起。   “他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呢?”崔商之忍不住问白一尘,“和他分手吧。”   “然后和你在一起?”白一尘笑着反问他, “你们都是一样的, 没有什么区别, 你也不比他好得到哪里去。”   崔商之是这样想的, 但他也不至于傻到这么明晃晃地露出自己的意图:“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你也不该再继续爱他了,他根本配不上你。”   白一尘又勾了勾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送客道:“再见,崔先生。”   “一尘……”崔商之换了个亲昵的称呼,但是白一尘却转身上了楼。   崔商之明白这件事急不了,白一尘对爱情的要求这样高,那他起码得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了白一尘才有可能接受他,但他临走前没忘记再贬低一下时亦南,对白一尘说:“你仔细想想我说的话,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在二楼听了全程了宋玉珩看到白一尘回来后,沉默也几秒也对白一尘说:“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   “挺有道理?哪句话有道理?”白一尘一边调颜料,一边问他,“是时亦南不爱我?还是时亦南配不上我?”   宋玉珩不愿用这些话二次伤害白一尘,只是说:“他一点都不关心你,他甚至都不知道你……病了。”   “为什么他要知道呢?”白一尘反问道,“让他知道,然后愧疚吗?”   “那难道你就非要这样和他互相折磨一生吗?”   “互相折磨?”白一尘停住动作,“我没有折磨他。”   “那你就是在折磨你自己!”宋玉珩低声喊道。   “没有。”白一尘摇头,“我最近病好了一些了,我能认出乐栋了。”   宋玉珩知道白一尘是想转移资金的的注意力,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能辨认出乐栋了?”   “是呀。”白一尘笑了起来,“夏医生也说要给我减药量,我会慢慢好起来的。”   但宋玉珩望着白一尘的笑心情却也无法跟着好转,他是为白一尘感到开心,可他也为白一尘感到不值得,那个崔商之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说的话起码有些是对的——时亦南就是个垃圾,他根本就配不上白一尘。   可是白一尘向来都听不进这些话。   又或许他知道时亦南就是个怎样的人,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依旧爱他。   上午十一点多的时候,宋玉珩像昨天一样离开了——白一尘得去吃午饭,他也得去。   可是宋玉珩回到酒吧后却什么也不想吃,只给自己倒了一杯苦艾。这种酒在国内卖的很少,因为它喝了可能会致幻,宋玉珩也几乎从来不碰这种酒,可是今天他突然就想喝上一杯,想做一场能叫他忘却一切的幻梦。   闭上眼睛半杯酒下肚,再次睁眼时宋玉珩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他完全想不到的人——时亦南。   “时先生?”宋玉珩喊了他一声,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出现了幻觉。   但时亦南给他的回应却让宋玉珩明白他是真的来了:“宋老板。”   “我没看错吧?时先生真的来了我的小酒吧?”宋玉珩冷冷地扯了扯唇角,“你不用陪一尘吃午饭吗?”   时亦南回答道:“我和他说了我中午有事,不能陪他吃午饭了。”   “很好。”宋玉珩点头,“看来时先生说谎的能力日渐高超。”   时亦南没有否认,毕竟他却是是骗了白一尘,但是他今天过来找宋玉珩是有原因的,他和宋玉珩说:“我去过夏天心理咨询室了,也知道一尘在那里看病。”   “哦?那你也知道一尘的病了?”   “知道一部分。”时亦南说。   宋玉珩又喝了口苦艾酒,问他:“那时先生是想来问我你不知道的那一部分吗?”   “是的。”   “你凭什么觉得——”宋玉珩又问他,“我会告诉你?”   时亦南没有说话,他当然是知道宋玉珩不会告诉他的,但他没问过,在没有得到肯定的拒绝之前他不愿意放弃尝试询问。   “打扰了。”时亦南和宋玉珩对视了一会,确定宋玉珩也不会将白一尘确切地病情告诉他后就转身想要离开。   宋玉珩听着时亦南平平淡淡没有一丝起伏的语调,和他转身时冷漠的背影,强烈的不甘忽然就淹没了他。   他喜欢白一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在白一尘第一次走进他的酒吧的时候,也许是在他第一次在白一尘的画室里买画的时候,又或许是因为白一尘后来自杀,他和乐栋一起把白一尘送去医院,在医院照顾他的时候起。   他明知道乐栋喜欢白一尘,自己一开始打着好朋友的名义,最终也还是动了不该有心思,他也明知道白一尘有喜欢的人,他只喜欢那个人,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沉沦。   因为知道这么多,所以他曾经也设想过,如果有一天,那个伤害白一尘让他自杀那么多次的男人回来了,如果他们碰见彼此又该是怎样的画面,他们会如何对峙。   然而事实上根本没有对峙——时亦南总是赢家,他有白一尘的爱。   可他根本就配不上白一尘的爱。   宋玉珩冷笑着举起酒杯,对着时亦南的背影将杯中剩余的青绿色苦艾酒一饮而尽——这是不公平的,时亦南不能总是赢,他得输一次,必须输一次。   .   时亦南今天回别墅的时间特别早,因为他得回去放药,还得重新找个暂时的长花瓶装那些黄玫瑰。   所以白一尘下午刚一进家门就闻到了饭香。   “亦南?”白一尘换了拖鞋后朝厨房走去,路过餐桌时发现他的青色花瓶不见了,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时亦南,“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公司后天有个晚会,最近都在准备这个事,我交给白维欢去弄了,没其他事我就先回来了。”时亦南握住白一尘的手,面不改色地说谎,“马上就能吃饭了,你可以先去摆碗。”   白一尘闻言就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一边从橱柜里取出碗筷,一边问他:“我的花瓶怎么换了一个?你换的吗?”   时亦南马上道歉:“嗯,之前那个被我不小心打碎了,对不起。”   “碎了就碎了吧。”一个花瓶而已,白一尘不至于有多心疼,但那个花瓶很有纪念意义,“不过那个是别人送我的礼物,可惜了,那些碎片你还留着吗?”   “留着的,我放在茶几上。”   白一尘足尖一转,朝客厅走去:“我去问问看能不能把它修好。”   时亦南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告诉白一尘他让花瓶原主人重新做了一个,打算等新花瓶到后再让白一尘知道。不过他提前回家的真正原因不是真的,公司后天有个晚会确实是事实,并且他在晚会上又遇到了一个目前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崔商之。   崔商之是他那名义上的未婚妻一起出席晚会的,而时亦南则是让公司里一个早已结婚生子的部门经理做了他的女伴。   时亦南这几天都在查乐栋、宋玉珩和夏起缄口不言的有关白一尘的病情,可是不管他怎么查,也查不到具体的病情。白一尘所信任的心理医生只有夏起一个,而夏起三缄其口,谨慎得他摸不到一点线索,除了有关白一尘的这件事外,时亦南现在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见到了崔商之也懒得和他正面起冲突,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打算分开,但崔商之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时总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您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啊。”崔商之笑着拦住时亦南,见他脸色阴郁,还以为自己那天和白一尘说的那些话起了效果,白一尘真的冷落了时亦南所以他心情不好。   崔商之自己撞了过来,时亦南也没和他客气,闻言冷笑道:“是啊,我最近总是遇到一条疯狗,他整天对我乱叫,所以我心情不好。”   这意有所指的也太明显了,崔商之深吸一口气,举杯假笑道:“哦,我看时老板您脸色发绿,还以为您是情场失意呢。”   时亦南也拿了一杯香槟,回敬他:“当然没有,毕竟我不是你。” 第57章   说完这话, 时亦南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崔商之身边的女人——江恩淑,这个女人之前在南城的名声也不比崔商之好到哪去,和崔商之配到一块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怎么惹他了?”被时亦南连带着一起讽刺了一番的江恩淑在时亦南走后靠近崔商之,挑高眉梢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是看上他的情人了吧?”   时亦南这人虽然是出了名的冷厉不好相处,但很少和人正面吵架, 更别说这样暗讽一名女性,能把他气成这样, 崔商之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啊?   崔商之没应声,但沉默往往就代表着默认。   江恩淑看着他轻轻“啧”了一声, 崔商之拿不准这个女人的意思, 怕她去烦白一尘,这样他在白一尘心中的形象就会更差了, 只得开口维护白一尘道:“他不喜欢我,你别去烦他。”   江恩淑又“哦”了一声, 说:“那就是还没绿成功?要我帮帮你吗?”   崔商之皱起眉:“你问这个做什么?你看上时亦南了?”   他和江恩淑是商业联姻, 两家人连什么时候订婚结婚都谈好了,别告诉他江恩淑临门一脚转眼又看上了时亦南。   “我看上他?我又不是疯了, 三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比起他我更喜欢郁卿。”江恩淑睨了一眼崔商之,她是真的瞧不上时亦南,但是她也不觉得崔商之就比时亦南差多少, 况且江家和崔家合作对两家都有好处, 她自己也没必要犯贱去倒贴一个明显不会喜欢她的男人。   “你怎么玩我都不会管, 但是我们两个就快订婚了, 别被我爸发现了就行。”江恩淑挽住崔商之的胳膊,面上带着微笑,摆出一副他们两个很恩爱的模样给其他人看。她自己爱玩,但是她爸管的很厉害,所以她和崔商之早就说好了两个人结婚后还是各玩各的,只要不被她爸爸发现就好。   “发现什么?”崔商之烦闷地哼了一声,“我都说了他不喜欢我,你们都别去烦他。”   江恩淑本来是不打算插手这件事的,但是她还什么都没做崔商之就这样一直维护那个她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时亦南的情人,这就让她很不高兴了,崔商之到底是谁的老公啊?这时亦南还没绿上呢就来绿自己了?更别提刚刚时亦南还那样说她。   江恩淑笑了笑,对崔商之说:“我不去逗你那小可爱,你过来我教你个方法。”   崔商之将信将疑地凑过去听江恩淑说了个大概,怀疑道:“能行吗?”   江恩淑勾唇道:“当然行,就当我送你的订婚礼物吧。”   时亦南晚上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   他从回来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看文件,但是目光游离,手上的文件也已经十分钟没有换过一张了。   这是白一尘观察了他一分钟后得出的结论。   不过时亦南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情绪低迷的状态,但这几天要说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大事,不过也就是时亦南打碎了他的那个花瓶而已,可这根本不值一提。   “晚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白一尘走过去摸了摸时亦南的头发,“你心情看上去很不好。”   时亦南回过神来握住白一尘的手轻轻一拉,将他拉近自己,白一尘就势直接滑到了他的腿上,坐下时还看了一眼他手上拿着的文件,不过没等白一尘看清,时亦南就很快把那份文件给收起来了。   “我遇到了崔商之。”时亦南告诉他。   白一尘已经是今天第五个说他看上去心情不好的人了,第一个是白维欢,然后是他的司机,他的女伴,又到崔商之,现在回到别墅后也被白一尘说了。   时亦南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快撑到极限了吧,可他还得继续装下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继续和白一尘相处。   他很累了——疲于维持和白一尘的恋情,每天还得提起精神应付商场的尔虞我诈。   很多时候时亦南都在想,他到底图什么呢?   四年前图高高在上的权势和纸醉金迷奢侈生活,结果得到了之后又觉得缺了点什么,回来想要重新找回四年前的爱情,可是到头来,这两样东西他都抓不住。   “他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一提到崔商之,白一尘就大概能明白一些时亦南今晚为什么这么沉闷阴郁了。   时亦南笑了笑,也没多做解释,吻了下白一尘的鬓角道:“他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说你坏话,要说肯定也是说我。”   “那就不要气了,有什么好气的?反正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我也不会喜欢他的。”白一尘抱着时亦南安慰他,就像当初时亦南回答杨孝和那样说道。   但时亦南听后也只是扯扯唇角,看上去依旧没什么精神,白一尘只得转移他的注意力,问他:“对了,亦南,你九月十九号那天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怎么了?”时亦南下意识地回答根本没经过思考,只要白一尘想和他在一起,不管哪天他都会空出时间的。   “那天是你生日啊,你不会忘了吧?”白一尘一看时亦南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把自己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净了,“你每天好像都很忙,所以我就想提前问问你那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离开白一尘的这四年以来,时亦南根本就没过过一次生日,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大多也不会再管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时亦南一时半会还真没想起。而白一尘说他这段时间很忙,其实是因为他想用工作麻痹自己,时亦南无法放任自己停下休息,因为他只要一停下,反复想到的还是白一尘,想他的病情,想他们过去的事。   时亦南说:“是没想起来,那天我没事,你想怎么过?”   白一尘闻言挑眉问他:“你的生日你问我怎么过?”   “对啊,因为只想和你过,以前我每次过生日也不都跟着你过吗?”时亦南说完话后才觉得有些不妥,因为四年前他们所有的美好记忆,似乎都随着他的离去变成了不可触碰的伤疤,所以他一直避免着提到过去让白一尘难受。   但白一尘却根本没有一点难过的意思,相反他还笑了起来,饶有兴致道:“那就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们两个人一起过吧?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生日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好。”时亦南都依他,微微笑着答应了。   白一尘亲亲他的脸,又说:“对了,我明天中午要去找乐栋吃饭,所以就不和你一块吃了。”   时亦南一听到白一尘这么说心就提起来了——因为上一次白一尘瞒着他去看夏起也是用的要去找乐栋吃饭这个借口,而且算算日子,确实也该到白一尘去定期复诊的时间了,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去哪吃啊?”   “瑞丰路那边的一家餐厅。”白一尘说,“我和乐栋以前去过一次,下次我也带你去吃吃看吧?”   夏起的心理咨询室和瑞丰路就隔了一条街,时亦南这下一家在心里打定了注意明天要去跟踪白一尘,但他面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和以前一样嘱咐道:“去吧,多吃点。”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是第二天时亦南在穿好西装和白一尘在别墅门口吻别后,就马上从他后备箱中翻出了他之前早就预备好了跟踪白一尘时要穿的衣服——那是一套很普通的蓝白色棒球运动服。他今天出门时还没抹发胶,现在把头发往额前捋捋顺出一个刘海之后整个人就年轻了许多。而不做这一番伪装还不行,穿着一身西装的他太显眼了,更别说瑞丰路靠着盛睿,万一遇上了崔商之把他认出来了怎么办?   时亦南从后视镜中看了眼自己,发现他现在倒是有点四年前时那股味道了。   再根据昨晚的情形来看,白一尘似乎并不介意他提起他们以前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或许等到他和白一尘熬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后,他还可以穿着这一身衣服和白一尘去大学里转转,重游他们一起念过书的地方。   时亦南只把车开到瑞丰路路口就停了,下了车徒步走着,他不怕追不上白一尘,因为如果白一尘真的是去看夏起,那么他只要一直在心理咨询室外面等着,就一定能够等到白一尘。   最后的结果也确实不负时亦南这一趟伪装,他在夏天心理咨询室外绕了一个多小时后,果然看到了白一尘从里面出来。而且白一尘一抬头,目光就直直地撞上了他的。   时亦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过身体假装买水,在给小卖部老板递钱的过程中又用余光朝白一尘的方向觑了一眼,见青年没有再看他了,又觉得白一尘大概还没发现自己。他接过老板找回的零钱揣进兜里,想着等白一尘走远点之后他再去问问夏起,就算夏起不肯告诉他白一尘的病情,那起码能和他说说青年的病最近有没有好转吧?   可是时亦南握着水瓶扭过头,就看到白一尘身边忽然停了辆车,车里走下来的人他还很熟——正是之前在晚会上说他脸泛绿光的崔商之。 第58章   而此时的崔商之还有点委屈, 因为他降下车窗看白一尘时, 白一尘望向他的面庞上还是带着笑的, 结果他一开口, 白一尘脸上的笑就没了, 也不理他,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   崔商之连忙把车停下,去追他:“一尘——”   “有什么事吗?崔先生。”白一尘没想到自己来复个诊都能遇到崔商之, 他觉得现在不仅是时亦南看到崔商之心情会不好了, 他看到崔商之也会觉得头疼——如果早知道崔商之后来会缠他缠得这么紧,那他当初一定不会和崔商之说话。   崔商之听着他冷淡的话语, 更觉得委屈了, 微微皱着眉问他:“你刚刚还对我笑呢, 为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啊?”   白一尘哪好和他解释他一开始笑是因为没认出崔商之, 以为是他哪个熟人, 结果一说话才发现是这尊瘟神。   白一尘也不想再和他多说, 淡淡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快到饭点了, 我请你吃午饭吧?”崔商之一见白一尘要走, 又追上去拉他的手。   “我中午要回家和亦南吃饭。”白一尘甩开崔商之,冷冷地望着他, “崔先生, 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 我是有男朋友的, 你为什么非得缠着我不放?你是很有兴趣做别人感情里的小三吗?”   崔商之这还是第一次被白一尘这样不留情面的拒绝, 他面子挂不住, 也有些羞恼,说:“难道时亦南就比我好了吗?他能为了时家抛弃你一次,也就会有第二次,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   这些话和叶婉香说的差不多,都是废话,白一尘一个字都不想听,看也不看崔商之转身就走。   “我倒要看看他这次怎么选!”崔商之在白一尘背后喊道,见白一尘仍是没什么反应,气得直喘粗气,最后低低咒骂一声驱车离开。   白一尘没兴趣听崔商之跳脚,他现在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条路尽头的一个男生身上——在他走出夏天心理咨询室的那一瞬间,他一抬头就看到了这个人,当时他的心就狠狠震颤了一下,呼吸也跟着乱了,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欢呼着雀跃起来。   因为他太像时亦南了,不止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即使他周围站着的每个男人都长着一张时亦南的面孔,白一尘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甚至于白一尘觉得他如果和真正的时亦南站在一起,只要他们两个都不说话,那他一定分不出谁才是真正的时亦南。   虽然白一尘很想走上前去认识一下这个男人,但理智还是拉住了他的步伐,毕竟已经有了个前车之鉴崔商之放在那。白一尘都想装作没有看到这个人直接离开了,可是在崔商之拉住他的手时,他看到这个男人忽地迈步就朝这边走来,可能是误以为他被崔商之纠缠想过来帮忙。   不过没等男人走近,崔商之就走了,男人也随之停下步伐,怔怔地望着他。   即使不能认识,那道个谢还是可以的吧?   白一尘揉着手腕,不太肯承认自己就是想和这个像极了时亦南的男人说说话,他笑着走到男人面前,对他轻声道:“谢谢。”   时亦南在看到崔商之出现的时候就不镇定了,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阻拦他们两人说话,可是他这样一上前,自己不就暴露了吗?他还穿成这个样子,被崔商之看到了岂不是坐实他担心白一尘出轨出来跟踪的事?   然而当崔商之开始对白一尘动手动脚时时亦南就再也忍不下去了,也不再管自己会不会被发现,攥着水瓶就朝白一尘和崔商之走去。可他还没和崔商之碰上面,崔商之就走了,只剩下白一尘一个人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他。   时亦南看着白一尘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这下是妥妥的被发现了,正想和白一尘坦诚公布,却听到白一尘对他说了句:“谢谢。”   于是时亦南顿时就愣住了。   他怔忡地望着白一尘,青年望向他的眼神温柔,眼底却全是陌生,看着他的目光就像在看陌生人一般。   “你刚刚是想过来帮我吧?”白一尘见男人不说话,以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谢便解释道,“我看到了,所以谢谢你。”   “……不用……谢。”   时亦南沉默许久,最后颤着唇说出这三个字,他的声音因为发抖,音色比平常说话时更加低哑,却也没有多大的差别。他呆愣惊疑地看着白一尘,整个人被茫然和疑惑和充斥,实际上他回答的那一句“不用谢”也根本就没经过思考,只是下意识的回答。   而白一尘望向他的眼神依旧满是陌生,甚至还问他:“我叫白一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   时亦南勾起唇角,脸色苍白,惨然一笑,轻声说:“我姓时。”   “时?是时间的时吗?”白一尘也笑着,“我认识的一个人也姓时。”   “是吗?”   一个认识的人。   时亦南眨了眨眼睛,将白一尘的身影纳入他模糊的视线中,他咽了咽口水,喉结攒动,将他刚刚买到的水不管不顾塞到白一尘手里,涩声道:“你没事就好,我要去上课了,再见。”   他说这话的时候,旁边刚好有辆公交车在路边停下,时亦南马上低下头朝公交车跑去,而白一尘也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发呆。   等到公交车载着那个人的身影消失得再也看不见后,白一尘才垂下眼睛望着手里的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水和当年军训时时亦南递给他的那瓶水是同一个牌子,连冰冷的温度都是一模一样的,凉凉地从手一直钻到心里。白一尘眨眨眼,就有一颗滚烫的水珠落到上面,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是泪。   而站在公交车里时亦南同样也是如此,本想开口催促时亦南刷卡或是投币的司机看到他满面是泪的模样张了张口却没出声,大概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的情形也是少见,他怕刺激到这个人。   时亦南在车子发动时身体晃了晃,怔怔地往投币的地方塞了两个硬币,然后走到车厢后面的一个空位上坐下。   车窗外面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黑沉的云乌压压地坠在天边,像是随时会落下一场雨。   时亦南没再流泪了,他只是靠着车窗发呆。   他这辈子没坐过几次公交车,时清泽虽然不喜欢他,但是在物质条件上是不会亏待他的,所以在十八岁拿到驾照后他就自己开车了。   而他仅有的几次坐公交车的经历,都是与白一尘有关的。他还记得有一次坐公交车只是为了给白一尘送伞——那把被白一尘一直留着的蓝白色格子伞。   那天的天也是和今天一样的阴郁灰沉,还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可是白一尘在收到他伞时唇角勾起的笑容却恍若一簇光,是那个阴雨天里唯一明亮的颜色。他们偷偷牵着手坐在公交车的双人座上最后一起走回学校,然后在同一把伞下,在学校的花篱旁亲吻。这些回忆现在他回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清晰。   可是当他重新以当年的容貌出现在白一尘面前时,白一尘却根本认不出他。   纵使相逢应不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时亦南勾着唇,忽然就想起苏轼的这首词,这大概就是他和白一尘目前最好的写照了吧?   而当掩盖在真相上的最后一层纱布被撕去后,底下的一切事实就会全部暴露,那些看似莫名其妙的线索也有了解释——为什么白一尘屡次如同陌生人一般和他擦肩而过?为什么要为他设计一个独一无二的袖扣叮嘱他一定要时刻戴着?为什么不会喜欢崔商之,大概是因为崔商之不像他吧?   白一尘是真的认不出他了。哪怕他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时亦南甚至觉得,就算他没换衣服,只要他没戴着白一尘送他的袖扣,他就肯定认不出他。   公交车驶过两站后,时亦南就下了车,打了的重新回到夏天心理咨询室,直冲办公室找夏起。   夏起看到换了身打扮的时亦南时还愣了下,打招呼道:“时先生今天穿的挺年轻——”   “一尘他到底怎么了?”时亦南打断他的话。   夏起问他:“什么怎么了?”   “我已经知道他认不出我了。”时亦南说,“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病得很严重吗?”   夏起沉默了几秒,叹息道“你自己发现的吧?这件事,我觉得他应该是不会告诉你的。”   “是啊……他没告诉我,是我自己发现的。”时亦南怔怔地笑了起来,“他给我做了一个袖扣,让我一定要每天戴着不能摘下,今天我换了这一身衣服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他也没认出我,我怎么还会发现不了呢……”   时亦南急促地喘了两下,艰难地问夏起:“……他,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我担任他的心理医生三年了。”夏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坐到椅子上缓缓道,“我是在他第一次自杀失败后开始为他治疗的。” 第59章   “但是他出现这样的情况, 是在他第三次自杀之后。这种情况无法具体地说他是出现了幻觉, 妄想症或精神分裂,又或者三者兼而有之。”夏起摊开交握的十指, “但最起码, 他的病情没有再继续恶化下去了,大概是他觉得每天见到你的话,会很开心吧。”   时亦南僵直地站在原地, 愣愣道:“每天见到我?”   “做个特殊的袖扣给你戴着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夏起继续说道, 他望着时亦南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因为从他第三次自杀醒来之后,他世界里所有的男人都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他根本分不清你到底是谁。”   时亦南听说过脸盲症这种病, 患有这种病的患者一般会对别人的面孔失去辨认能力,他以为白一尘也是这样。   曾经以为。   夏起说话的语调轻而缓慢, 没有厉声高喝,也没有一点指责他的意思,却像是长鸣不止响彻在时亦南脑海深处的丧钟,每一声都叫他颤栗发抖, 随着这丧钟翻涌而起的,还有他们相遇至今的无数画面——每帧每幕都是温馨美好的, 相爱的。因为他却是回想不出多少他和白一尘在一起时不幸福的时光。   毕竟他们几乎从不吵架, 从不争执, 白一尘也从来都没有责备过他, 哪怕在他不辞而别四年后, 他看着他时的目光依旧如同年少时一般,深情又真挚。   白一尘真的将一个人能对另外一个人的爱奉献到了极致。   时亦南相信,假如他问白一尘愿不愿意为他去死,白一尘的回答肯定是毫不犹豫的“愿意”两个字,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他的回答都是这个;而换成了他的话,让他在时家和白一尘之中选一个,白一尘一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这是一个四年前就得出的答案。   即使他现在觉得这个答案他填错了,可是他的试卷早在四年前就交上去了,分数早有结果,无法更改。   “能治好吗?”时亦南缄默许久后才又开口,问完之后想了想又补充道,“他想治好吗?”   夏起有些怜悯地看了时亦南一眼:“大概不想。”   时亦南木然地点点头,表情麻木:“不想也好,但是不治的话,会对他的病有影响吗?”   夏起说:“这个我也不好断言,作为医生,我肯定是希望他病愈的,毕竟他自从这样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画人像了。”   时亦南又机械地点点头,白一尘不画人像这件事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他没想到这件事的原因竟是自己,不过想来也是,他都分不清人了,还要怎么画呢?   “可是他自从这样之后,病情就一直很稳定,看上去似乎开心了起来,除了你刚回来那段时间情绪有些不稳以外,他每次来我这里复诊时都很轻松。”夏起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和他提起过你的,我告诉他,等他愿意的时候,可以带你一起来我这里看看。”   时亦南垂下眼睛,扯唇笑了笑,说:“他甚至都没告诉我,他在你这里治病。”   “他不想治好就不治吧,我没关系的,我不会刺激他的。”时亦南抬起头,很真挚地向夏起道谢,“谢谢夏医生你今天和我了说这么多,耽误了你不少时间,抱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如果一尘他能好起来,这比任何事都能让我开心。”夏起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时亦南,“不过你呢?你没事吧?”   “我没事。”时亦南说,他甚至还和夏起开了玩笑,“放心吧,一尘的药我也不会再偷吃了。”   夏起想了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们两人:“你们可以多交流,爱人之间,有什么问题的话摊明交流解决就好,不要吵架。”   时亦南点头:“我不会和他吵的。”   “那就好,不要……再让他难过了。”夏起微微叹息道,“如果你还爱他的话,就好好在一起吧。”   “会的,我很爱他。”时亦南一直点头,很认真地做出承诺,声音却有些颤抖,“我真的……再也不会做让他难过的事了……”   离开夏天心理咨询室后,时亦南回了公司,即使他是从专用电梯走的,一路上也有不少员工看到身穿运动服的他,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时亦南朝他们点头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后就回到了办公室,将西装重新换上,并把白一尘给他的袖扣认真地戴好。   “时总。”白维欢拿着文件推门进来的时候,时亦南已经恢复成了平时那个沉稳成熟的男人,见到他进来便抬头,用目光示意白维欢继续说。   “股份转让协议已经拟好了,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时亦南伸手道:“拿来我看看。”   白维欢将文件递过去,接着说道:“还有遗嘱……杨律师说您签好字后就可以去办理公证了。”   “嗯。”时亦南应了一声,在自书遗嘱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白维欢看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时总,您怎么忽然就想立遗嘱了呢?”他看得出时亦南最近心情不好,结果他还在这个当头立遗嘱,真的很难让人不多想。   “怎么?怕我自杀?”时亦南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时氏还没倒闭呢。”   “立遗嘱是因为我没孩子,多少兄弟姐妹又虎视眈眈,还有个叶婉香盯着。”时亦南理所当然地说,“要是我哪天出了意外怎么办?他们都巴不得我死呢。”   白维欢听了后觉得也是,而且和时亦南将他名下所有的时氏股份都转让给了白一尘的行径相比,立个遗嘱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时亦南这样做了,看来他以后是真的决定要和白一尘过一生了吧?   “哦对了,时总您订的戒指也做好了,今天前台那边打电话来说过了。”   “好。”时亦南看完股权转让的协议书后又递给了白维欢,“你再帮我回个电话,告诉他们我今天下班后去取。”   “好的。”白维欢点点头,抱着文件离开了。   时亦南伏在办公桌前,将这几天堆攒的需要他过目的一些文件都处理了,又去开了个会,忙碌一天后在下午五点的时候去首饰店将他托人订做的白金对戒取走了。   重新回到车子里后,时亦南给白一尘打了个电话,问他傍晚什么时候回家:“宝贝,我下班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这边还有一会呢。”白一尘温柔的声音从话筒里回来。   “那我先回家做饭,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那边的青年思考了几秒,然后说:“藤椒鱼吧,冰箱里还有半条鱼,你拿出来煮了,再不吃得放坏了。”   “好,回来的路上小心点。”时亦南轻声道,“……我爱你。”   “我也爱你。”   白一尘挂断电话后抬眸看着眼前的人,唇边的笑容微微敛了些,轻轻叹了口气正要说话,那人却先他一步开口了,颤声问他:“是我哥打的吗?”   “是的。”白一尘回答他。   于是时亦鸣本就难看的脸色更苍白了一些,他呆呆的望着白一尘,嘴唇几度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震惊又绝望的表情出现在时亦鸣的脸上——拥有着时亦南面庞的他,也会叫白一尘心疼。可是他却没有别的办法,甚至于这个电话,都是他故意当着时亦鸣的面接的。   一切都是因为时亦鸣今天突然跑来画室和他表白,说他喜欢他很久了,想和他在一起。   白一尘初期听到时是有些惊讶,可是惊讶过后就变成了愧疚——他不是看不出时亦鸣对他的喜欢,甚至于这份感情他一开始都是拿放任自由的态度去对待,等到他幡然醒悟想要悬崖勒马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不得已,白一尘只有将事情所有的真相全部托出,全部都告诉给时亦鸣,让他知晓他一开始收他做学生,不过是因为他是时亦南的弟弟,他想要看时亦南吃醋难受,才故意这样做的——他得让时亦鸣知道他究竟是个多不堪的人才行。   “可是白老师……”而沉默了许久了时亦鸣最终还是出声了,“你说过我是例外,是特别的。”   “是特别。”白一尘垂下眼帘,不留给时亦鸣一点希望,“特别像时亦南。”   时亦鸣目光颓然,嘴唇又颤了颤,抖着声音道:“所以从一开始,全部都是因为时亦南吗?”   “是的。”白一尘淡淡道。   时亦鸣默然地站在原地。   白一尘又叹了口气,走过他的身旁说:“回家吧,我以后大概不能再教你画画了,抱歉……”   “老师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呢?”时亦鸣红着眼眶笑了起来,朝着白一尘鞠了一躬,“谢谢老师你教了我这么多,再见白老师,愿您身体安康。”   匆匆说完这些话,时亦鸣就低着头走出了画室,留给白一尘一个远去的背影。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深蓝色的牛仔裤,是非常普通的一套衣服,却像极了四年前时亦南离开的那道背影,白一尘闭上眼睛别过头,才能压抑住自己追上去的冲动。   这个人不是时亦南,白一尘在心里告诉自己。   但是没过多久他又睁开了眼睛,目光淡淡地望着时亦鸣,忽然希望着他就是时亦南——如果当初,时亦南离开时也是这样依依不舍,双目含泪的就好了。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第60章   白一尘有些不太开心地回了家, 即使时亦南早他一步到达,在家做好了饭菜, 还在他进门时给了他一个吻也没使他心情好起来。   时亦南见状, 亲着他的耳垂问:“怎么了?到家了也是愁眉不展的?”   “我……我今天——”   白一尘犹豫着, 说话也吞吞吐吐。   时亦南听着心脏一紧,心想着白一尘会不会是要告诉他, 他今天遇到了一个和他长得特别像的人。   但最后白一尘说的却不是这件事, 他说:“今天有个人和我告白了。”   这和时亦南担忧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也许是和心里想的事出入太大, 原先想好的措辞一句都用不上,所以时亦南只是怔怔地说了句:“是吗?”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可能太平淡了后, 他又马上补充道:“我的一尘这么好看, 有人喜欢不是很正常的吗?我们还在读书那会,你可是天天都能收到情书呢。”   “我哪有呢么夸张?天天收到情书的是你吧?”白一尘哑然失笑,可是笑过之后, 他又垂下眼睛,缓缓道, “和我告白的人……是你弟弟。”   “我弟弟?”   “嗯。”   白一尘的这个回答时亦南确实没有想到,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个弟弟来了南城,还认识了白一尘,而他又是他弟弟们里的哪一个。   “他叫时亦鸣。”白一尘也知道时家的复杂,很快就告诉了时亦南他疑惑的答案, “是我的一个学生, 我教了他一段时间。”   时亦南闻言也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才又开口问道:“你是因为知道他是我弟弟,才收他做学生的吗?”   时亦南的这个问题太过直白犀利,白一尘不管怎么回答都不太好。   说是的话,那他就是故意想让时亦南不高兴了——时亦南明明说过他不喜欢他那群私生子弟弟们的。   说不是的话,白一尘又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要收时亦鸣做学生——总不好直接和时亦南说实话,告诉他他是因为时亦鸣太像年轻时的他了,他无法拒绝才让时亦鸣做了他的学生的吗?   但是白一尘也不想说谎骗时亦南,他没抬头,眼睛也没望着时亦南就回答说:“不是。”   “我收他做学生是因为……”可是说完之后,白一尘又担心时亦南会就此而生气,便寻思着想现场编出一个借口来。   “没事,收了就收了吧。”时亦南突然开口打断白一尘的话,“我记得他,他挺爱画画的,应该是大学报来南城这边念书了吧。”   时亦南语气平静淡定得让白一尘万分诧异,他抬头望向时亦南,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的眼里读出一丝吃醋或是生气的情绪,但那双眼睛里只有他的倒影,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我收了你最讨厌的那群弟弟里的一个人做学生,还教他画画了,你不生气吗?”白一尘问他。   时亦南勾了勾唇角,笑道:“不生气。”   “为什么不气?”白一尘更诧异了,“这可不像你。”   “因为我知道,你收他做学生就是想故意让我生气的,说不定哪天我去你画室刚好碰到你在教他画画时我气得和他打起来,你就开心了。”时亦南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咬了咬白一尘的腮帮子肉。   白一尘为什么收时亦鸣做学生,原因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只是说出来了最表层的那一个,更深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时亦鸣足够年轻,足够像学生时代的他而已,他都知道,全都知道。   而相较于这些真相,他更不想听白一尘随便编出的一个不真实,用来糊弄他的借口。   白一尘捂着被时亦南咬过的颊肉,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不生气啊……”   时亦南怔住。   白一尘又很快改了口,笑了起来,挽着他的胳膊说:“我们去晚饭吧,我要吃的藤椒鱼你做了吗?”   时亦南有些怔忡地回答他:“……做了。”   “那我们快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白一尘语气轻快,似乎想要时亦南也跟着轻松一些,但似乎效果不太好。   然而实际上时亦南已经尽力想要配合他了,脸上的笑容也是有的,可他们都太了解彼此了,强装的笑容仔细看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所以白一尘想了想,晚上的时候就故意趁着时亦南从浴室裹着浴巾出来的空档抱住他,咬着他的喉结声音暧昧道:“亲爱的,今晚要不要做?什么姿势都可以……”   白一尘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音调又软,诱惑力十足,但时亦南听完后的第一反应是去看灯,结果却看到床头的小夜灯是亮着的。   他有些惊异地抱住白一尘,又发现白一尘其实也是有反应的,而白一尘误以为时亦南回拥就是要做的意思,就笑着伸手去解时亦南的浴巾。   不过时亦南却是没有什么兴致,可是他已经知道白一尘患有ED了,要起反应很困难,但是今天却这样特殊,他觉得白一尘难得有欲望大概是想要他,便俯身亲吻着白一尘,想要满足他。   可时亦南挑弄了半天,白一尘仍是半□不软的状态,而灯还是亮着的,一切隐瞒都无所遁形,所以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而白一尘自己也很尴尬,他今天选择不关灯是因为他在等时亦南洗澡的时候,想到了今天白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和年轻时的时亦南极为相似的男人,想着想着还竟然有了反应,就干脆想在床上玩点新花样新姿势什么的,让时亦南开心兴奋一点。   然而他的小兄弟实在太不给时亦南面子了。   “是不是不习惯开着灯,要不要把灯关了?”两人沉默相对了一会,时亦南甚至都为白一尘想好了借口,柔声问他道。   “不用。”白一尘却拦住他的手,忽地坐了起来,双目发亮道,“亦南,我们今晚玩点不一样的吧?”   “嗯,好。”他说什么时亦南都应好,轻笑着问他,“你想玩什么?”   “重温过去啊。”   白一尘翻身从床上下来,跑到衣柜里翻了半天,最后从衣柜底下掏出两套旧衣服来——一套是白衬衫和水洗白的牛仔裤,另外一套是深灰色的棒球运动服。白一尘自己飞速换上了那套白衬衫的,然后把棒球运动服递给时亦南,兴致勃勃地说:“这是我们两个的旧衣服,以前大学的时候穿的,你还记不记得——就是画室那一次,那次你可真是……”   白一尘说着说着,耳根也有些发红,谁让那次画室play太刺激了,即使他和时亦南都老夫老妻了,现在回忆起来也还是叫人脸红。   ——也让他很有感觉。   白一尘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将衣服又往时亦南的方向递了递,催促他:“我们换上吧,这样就好像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时候,要不要去画室呢……还是你想接着在卧室做?”   时亦南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望着那一套衣服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就像双臂中的骨肉血髓都被抽空,灌满了沉重的铁铅一般,重得叫他无力抬起,去接过那一套衣服。   “亦南?”时亦南长久的沉默发呆让白一尘奇怪,不禁又喊了他一声。   时亦南听到后眸光闪了闪,喉结攒动,沙哑着嗓子颤声笑道:“宝贝……你可真是会玩……”   一边说着,时亦南一边迈出僵硬的双腿,麻木而机械地朝白一尘走去,从他手里接过那一套衣服。   “会玩的不是你吗?这破主意还是你想的呢。”白一尘抱着时亦南的脖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快点换上,然后我们去画室?”   “好。”时亦南扯扯唇,笑着答应道。   等时亦南换上那一身棒球服后,白一尘站在他面前打量了一会,然后指着袖子说:“你真的又长高了一点,袖子都短了。”   时亦南俯身亲了亲他:“去画室吧。”   白一尘便无暇再想其他了,牵着时亦南的手去了画室,谁知道刚进画室时亦南就弯膝给他跪下了。   “你干嘛?”白一尘赶紧拉他起来。   但是时亦南却跪在他面前,纹丝不动,还伸手去解他裤子拉链,轻声说:“我以前就这样给你弄的啊,你忘了吗?”   “哦,对。”经时亦南这么一提,白一尘也想起了这个细节,提醒他道,“不过你那时是单膝,你跪错了。”   时亦南动作一顿,但也很快就改了姿势,半跪在白一尘面前为他口。   等到白一尘舒服过后,时亦南却没打算再做什么了,问他还想不想要了?还是已经累了想回去睡觉?   白一尘轻轻喘着气问他:“你不想要吗?”   时亦南认真地说:“我们那次我没做。”   “你还真的认真起来了啊。”白一尘忍不住笑了,“可你真的就不想要吗?你还什么都没做呢,我们还在画室里,你就不想……试试重温其他回忆?”   配合着这极具暗示性话语的,是白一尘乱移的手指,时亦南赶紧抓住他的手,怕他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重温其他回忆?   他现在根本石更不起来。   时亦南觉得这真是现世报,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他今晚是真的没有兴致——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如果还能石更,那他大概真的不是个人吧。 第61章   那场情事匆匆结束, 不过时亦南最后也没真的碰白一尘。   寂静的长夜里,白一尘靠在他的胸前, 闭眸安睡。   而时亦南在黑暗中抱着白一尘,有些困, 却不太睡得着。因为他终于发现, 白一尘将自己深埋在了回忆浇铸的坟墓之中,从此以后, 他能看到的就是四年离开时的那个时亦南,而四年后回来的他,根本就不是白一尘眼中能看到的那个人。   所以时亦南将他的计划稍作改动,第二天让白维欢找人去订做了一套衣服——四年前他离开那天穿的衣服。   他在这四年里确实是又长高了一些,以前的衣服已经穿不下了, 倒不如重新新做一套合身的, 然后在他生日那天穿着这套衣服回家, 和白一尘求婚。   从昨晚之后,时亦南就在心里隐隐约约地知道了,或许白一尘不再爱他了, 或者说还是爱的,只是爱的四年前那个还来不及伤害他的时亦南。   但是没关系,都没关系。   即使白一尘喜欢的是以前那个时亦南也没关系,反正没有会比他更像那个时亦南了, 只要白一尘喜欢, 他可以一直装成那个时亦南。   九月十九号那天, 白维欢在下班之前将那套订做的西装递给时亦南, 并祝福他道:“时总,生日快乐。”   时亦南闻言对他笑笑:“谢谢。”   而送时亦南回别墅的路上,白维欢没忍住八卦了一句:“时总,今晚过后是不是要改口叫白先生为‘时夫人’了?”毕竟时亦南这段时间动静很大,又是订做花瓶婚戒又是股权转让立遗嘱什么的,今天还在生日特地换了身衣服,应该就是在今晚和白一尘求婚了吧?   时亦南听完白维欢的问题后刚想说是,可是话到舌尖一转,出口时就变成了:“……也不一定。”   “他说不定不会答应。”时亦南摩挲着怀里揣着的婚戒,眸光有点黯。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白维欢原本想说的“恭喜”也只能卡回嗓子眼里,却在心里念道:还不知道答不答应就把时家股权转了,白一尘要是不答应,以后分手了怎么办?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白维欢觉得,白一尘那么爱时亦南,他大概不会不答应的,在时亦南下车的时候,白维欢从驾驶座里探出头来对他说:“时总,祝您求婚顺利——”   时亦南扯扯唇角,默默说道:希望吧。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特地买好的九十九朵玫瑰花束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亦南你回来啦,是没带钥匙……吗?”   白一尘打开门看到这一身装束的时亦南后就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门口,几秒后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马上去看时亦南的手腕,在袖角处看到熟悉的袖扣后马上笑了起来,接走那一捧玫瑰,目光闪闪地问他:“这算是惊喜吗?”   他的所有小动作都被时亦南看在眼里,时亦南还知道,他明亮高兴的目光不是因为这一捧玫瑰,而是他穿的这一身衣服。但即使心中苦涩窒痛,时亦南脸上也还是带着笑容,温柔地对白一尘说:“是的,喜欢吗?”   “当然喜欢。”白一尘回答他,停顿几秒,还是忍不住抚上他的衣服,眼神迷恋怀念,眼眶也跟着微微发红,“这一身衣服……我记得这个领带,我那天亲手为你系上的。”   “是的,我也记得。”时亦南抱住白一尘,轻轻吻着他的额头说,“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走了。”   “我……”   白一尘仰起头望着时亦南,他眼眶里有水光在打转,话也说了好几次才说稳,他说:“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就是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却在一瞬间就让时亦南有了落泪的冲动,而在此之前,时亦南从来都以为他是一个不会哭的人。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太疼了吧。   他的心就像是被割下放进热油里煎煮一般,即使离开了身体,疼痛也依旧源源不断地传来,可是这些痛,还远远不及他带给白一尘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都这么痛,那他一尘自杀的时候又有多痛呢?   “对不起……”   时亦南最终还是忍不住和白一尘说了对不起,即使他已经答应过白一尘再也不说对不起了。   白一尘听了他的道歉后却摇着头,说:“你不用和我道歉,你回来了,我就再也不怪你了……我在等你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不会恨,会继续爱你……”   “只要你回来……”   “一尘……对不起……”时亦南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视线才变得清楚一些。   白一尘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水痕,轻声说:“我爱你,你也会永远爱我的对不对。”   “是,我会爱你,我会永远爱你。”时亦南握住白一尘的手指,嗓音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一尘,你再相信我一次……”   “我当然相信你。”白一尘笑着,忽然拉住时亦南的手,带着他往二楼的画室跑去:“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时亦南立刻答应道:“好。”   “你的生日礼物我想了很久,但是总是想不出来送你什么好,你好像什么都不缺了……”上楼梯的途中,白一尘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最后我终于想到送你什么了。我想着,等你回来后过的第一个生日,我就要把这份礼物送给你。”   时亦南听到这里,心脏又是一阵刺痛,他马上说:“不管你送什么,我都会喜欢的。”   白一尘的眸光随着时亦南的承诺而变得更加明亮,他牵着时亦南走进画室,时亦南这才发现画室里白一尘原本仔细堆放在角落的画全部被悬挂出来了,墙上挂不下的地方就用画架架起,粗略一数,竟然有四十多副画,这还都是画在画布上的画。除此以外,还有数十本堆叠的素描簿和厚厚的几沓散装画纸,它们都被一层朦胧的白纱所盖罩着,只能隐约看到底下画布中透出的人物轮廓。   时亦南望着它们怔在原地,忽然间就猜到这些画里画的是谁。   “我记得你走的那一天也是九月份……那时你的生日快到了,可我还没想好送你什么礼物。”白一尘放开时亦南的手,缓步走到这些画的面前,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像是有着回音一般空灵,“而在你走后的每一天里,我无时无刻都在想你,我真的很想你,可我见不到你。”   “所以我就开始画你,不停地画。”   白一尘勾起唇角,将白纱全部扯下露出底下的一张张画像来。随后转过身体,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邀功似的拉起时亦南的手,带他从第一幅画面前观赏起:“我怕我忘了你的样子,所以每个月都会画一幅,从你离开的第一个月起——”   白一尘一边说着,一边指着画框右下角的时间标识给时亦南看。   而时亦南则是怔怔地望着那些画,白一尘的画技高超,所以画里的他栩栩如生,时亦南看着那些画,就像是看到另一个自己,他不禁伸出手去轻抚画中的自己。   画里的他或肃着脸,或面无表情,或笑得温柔深情,而画外的他,却逐渐落下泪来,最后泪流满脸。   他忽然就想起白一尘资料中提及的那件事:白一尘很早之前就不再为其他人画人像了。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而知道白一尘病情的他,一开始却也只是以为白一尘分不清别人了,所以不再作画,现在他懂了,那是因为白一尘只画他一个人——白一尘所以为的,他画的只是他一个人。   正如白一尘所说那样,那些画的右下角都标注着时间,每个月都不缺,可是画到后面,画里的人却不再是他了,而是其他人。   这些画里有夏起,有宋玉珩,有乐栋,有他们的一些老同学,还有他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却不再有一副是画他的,算算时间,是在白一尘第三次自杀之后。   最后,时亦南走到最后一副画面前。   这幅画他记得,是白一尘从他回来的时候就在画的,他还见过白一尘画它,只是没见过画里的人,白一尘画好的时候还问过他要不要看一眼,而他说不用。   时亦南收回触碰画的手指,慢慢握紧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刺进掌肉中,他也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白一尘走过来,挽住他的手臂和他一起欣赏这幅画,问他道:“你喜欢吗?”   “……喜欢。”时亦南望着画上的时亦鸣,但还是笑着回答道,“很喜欢。”   “我还有画了好多你的素描簿和画纸,我拿来给你看好不好?”白一尘放开他的手臂走远。   时亦南却如同再也承受不住一般,双膝弯下缓缓跪倒在地上,泪如泉涌。原本被他上楼时帮忙捧在手里的玫瑰也散落一地,花瓣坠散开。   他看着这间画室,觉得这就是一间法庭,他是法庭上因为杀死白一尘而即将被判处死刑的凶手,白纸黑字,证据确凿,画里每个不是他的人就是这场审判的陪审团,他们都向他投来厌弃、责备、嫌恶的目光,向他吐口水,指责唾骂他是个血腥残忍的屠夫,请求法官赶紧将他送上电椅赎罪。   而被他杀死的白一尘临死之前却还是笑着说他爱他。   为什么还要爱他啊……为什么不肯恨他……   时亦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在画架前痛苦地悲声恸哭。   听到他恸哭的白一尘连忙转身,放下手里的素描簿去扶他:“……亦南?你怎么哭了?”   时亦南固执地跪在地上不肯抬头,只有脸颊畔的泪水折射出冰冷的光线。   白一尘用手去触碰那些光,却在下一刻被时亦南紧紧握住,时亦南抬起头,满面是泪,哆嗦着嘴唇,哀求一般地颤着声音喊他:“一尘……一尘……”   “……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我准备了戒指……还有其他的求婚礼物……但是我现在只带了婚戒,你看——”时亦南手指颤抖得厉害,将戒指盒从怀里掏出来时还失手弄掉了它。   他惶惶然然地跪爬几步,没有一点以前高傲冷静的模样,只有慌忙和无措,拼命将戒盒重新抓回手心,然后打开给白一尘看。   那里面装着两个戒指。白金色的,戒指里面刻着一圈荆棘,被荆棘缠绕在中间的是一个字母“Y”,两个戒指都是这样的,区别只在戒圈的大小。   白一尘拿起较小的一个,就着画室光线仔细打量。   “这是我找人订做的……我知道你不喜欢你的名字……所以我只刻了‘Y’……我们两个人名字里都有‘Y’……”   “我不知道你喜不这个款式的,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再去准备其他的……还有那些礼物……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你告诉我,我都给你。”   “不管什么,我都给你……”   时亦南抓住白一尘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流泪恸哭的模样叫白一尘陌生无比,惶惶卑微哀求的语气也像是从来没有听过似的。   白一尘转动手腕,用手指轻轻摸了摸时亦南下颌,时亦南便抬起头来望着他。 第62章   说实话, 白一尘没想到时亦南会在他面前哭成这样——明明曾经那样冷漠高傲的一个人, 如今却愿意将所有的防备和脸面都剥下一次又一次地低头,没有一丝尊严地跪下近乎卑微地乞求, 就仿佛他真的爱他到了极致。   而他作为这场爱情里爱得最没有自尊的那个人, 时亦南却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丢脸的模样。   这样的事说出去谁会信呢?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信。   白一尘望着散落在时亦南身旁的殷红玫瑰花瓣, 自己也身处其中,忽然间就想起了他们大学时过的第一个情人节,时亦南也是送了他一大束玫瑰的。   那些玫瑰随着他和时亦南放纵的缠绵坠散一地, 恍若慎重铺就的一袭红毯,他和时亦南手牵着手走过这条红毯, 就仿佛他们已经步入了教堂,在神父面前宣誓接吻,约定携手白头,相伴一生。   可那是他们除了一腔相爱的热烈感情以外什么都没有。   现在呢?   他们什么都有了——婚戒, 承诺,过段时间他们还会真的一起走过红地毯,在鲜花和笑容中接受神父的祝福, 却偏偏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深情了。   “好。”   白一尘勾了勾唇角,他微微弯下身体, 微凉的手指拨开时亦南额前垂下的碎发, 唇角含笑轻声答应道。   或许是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样快,又或是这样容易的时亦南听到这个他渴求的回答后反倒愣在了原地, 怔忡地望着白一尘, 而白一尘笑笑地望着他, 随后把手伸到他的面前。   见时亦南仍是一副呆愣不敢相信的模样,白一尘不禁又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提醒他:“你在发什么呆,给我戴上戒指呀。”   时亦南没有说话,他接过白一尘递还给他的那枚戒指,小心而慎重地戴到白一尘的无名指上。可是银白色的戒面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种温暖的颜色,落在他的眼底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所以时亦南又怔然地问了一句:“……你答应我了吗?一尘。”   白一尘盯着手指戒指打量,闻言垂眸望了他一眼,不答反问:“戒指我都戴上了,你说呢?”   时亦南仰着头,没有回答,脸颊还挂着狼狈的水迹。   白一尘忍不住弯下腰,用袖口给他擦着脸上的水痕,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说:“今天是你生日啊……你怎么哭成这样?”   “我太高兴了。”时亦南从地上缓缓站起,握住白一尘的手说,攥在掌心,握得紧紧的,“……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你答应了我的求婚,我特别高兴。”   “只是一些画而已,我以后还会画你的。”白一尘从戒盒里取出另一枚婚戒,同样戴到他的无名指上,然后亲了他一口,贴在他耳畔喃喃——   “只画你一个人。”   时亦南僵在原地。   戒指的温度很低,接触到手指的那一刹那种冰凉感觉似乎能冷到人心里,于是他的手指莫名地颤抖了一下。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和白一尘交握的双手,两只手的无名指上都套着个银白色的小圈——这是他今晚最期待的画面了,从他想要和白一尘求婚的那天起,他所期待的就是白一尘戴上他求婚戒指的这一天,可是当这一刻真实降临时,他热泪盈眶,却扯不出一个笑容。   不过这个晚上他们做爱了。   今晚白一尘可能是心情好吧,有点感觉,和时亦南亲着亲着就滚到了一起,还想要开着灯做,但是时亦南却抬手把灯拉灭了。   他不想让白一尘看到他的眼睛,他的脸。   他回忆着自己以前和白一尘做时爱说的那些暧昧腻人的荤话,模仿着以前的自己一字一句在白一尘耳畔说着话。果然,白一尘听着他说话越来越兴奋,甚至还主动骑上了他的腰,俯身主动亲吻他的唇。   而时亦南只有在白一尘吻他的时候,唇角才会勾出苦涩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不知道为什么昨晚出力多的时亦南反倒成了醒得晚那个,而本该在床上躺着休息的白一尘却早早起来煮了面条。时亦南人还没到楼下,就闻到了面条的香味。   “一尘?”他嗅了嗅空气中的食物香气,叫了一声白一尘的名字。   而白一尘很快就扬声回应他:“我在厨房——”   时亦南顺着声音走下楼梯,一抬头就看到白一尘眉眼弯弯,唇角含笑地端着面条朝他走来,面色红润得就像是得到了什么雨露精华的滋润一般,时亦南也不禁被他脸上的笑容所感染,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吃早饭了。”白一尘走到时亦南面前亲了他的脸一下,“我煮了酱油面。”   “嗯。”时亦南由白一尘牵着走到桌前坐下,尝了口碗里的面条,“怎么今天醒得那么早?”   “我开心呀。”白一尘捧着自己的左手看,那上面有昨天时亦南为他戴上的戒指。   时亦南见他笑得这样开心,唇畔的笑容也加深了一些,长久以来日夜微皱着眉头也跟着舒展开,就连哪怕是在求婚成功后仍是高高提起的心也镇定了不少。   他在心里劝自己:白一尘都已经答应他的求婚了,他也一直在好好伪装,模仿着原来的那个时亦南讨白一尘欢心,他不介意这样一直做下去,所以他和白一尘,应该终于能够好好生活了吧?   可是过往在他放下心后又出现差错的前车之鉴太多了,所以时亦南笑了没多少,唇角的笑容又渐渐淡了下去。   白一尘却在这时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举行我们的婚礼?”   时亦南听到他这么问一下子就愣住了。   白一尘见他这表情,不禁偏了偏头,好笑地问他:“你该不会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吧?”   实际上,他们什么时候结婚这个问题时亦南还真的没有想过。   一般人求婚的时候虽然会忐忑对方到底会不会答应,但是一定会在脑海中设想一下假如成功后他们要什么时候举办婚礼,想得再深远一些的还会想去哪里度蜜月,甚至连结婚多久后要个孩子也会想想。当然,他和白一尘不用考虑最后一个设想,不过前面几个倒是可以想一想的。   然而时亦南完全没想过,准确来说,他是不敢去想。   白一尘能够答应他的求婚这个结果已经足够叫他高兴好几天了,更别说在求婚成功过了一夜后时亦南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是真的没想过。”时亦南如实说道,有些茫然的眼神和小心翼翼的话音让白一尘有些心疼,“你能答应求婚,我就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了。”   白一尘摸了摸他的侧脸,柔声安抚他:“那你得快点想想了,我想在冬天来临的时候结婚。”   现在差不多已经是九月下旬了,距离冬天没多少时间了,时亦南闻言挺直脊背,沉声答应白一尘:“好,冬天来临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一场……你喜欢的婚礼。”   “我等你。”白一尘笑盈盈地望着他说道。   早饭结束,时亦南将那份股权转让协议放到了客厅的餐桌上后就先走了,而白一尘直到离开别墅的时候才看到那份协议书。   白一尘看完协议书后半晌没有动静,沉默地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过他在瞥见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时就笑了起来,将协议书塞到书房专门放重要文件的盒子之后才离开了别墅,驱车去画室。   他要给宋玉珩画的人像还没画完,而宋玉珩平时也有工作,不是每天都能过来做模特,所以画作完成的进度就比较缓慢。   “复查的结果怎么样?”虽然有几天没见到白一尘了,但宋玉珩还是担心着白一尘的身体,也知道他去夏起那边复诊了,就想知道他的病好点没有。   “夏医生给我减药量了。”白一尘很高兴地告诉宋玉珩。   这次夏起不是口头上说说要减药量的事,是真的给他减了药量,虽然只是减了四分之一颗那么多的药量,但也足以证明他的病情在好转了。   宋玉珩同样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听到白一尘这么说他向来冷漠的脸上也露出了些高兴的神色,刚要微笑,目光一扫却发现白一尘的无名指上多了个戒指,笑容顿时僵住,问白一尘道:“时亦南……和你求婚了?”   白一尘伸出手,给宋玉珩看自己的戒指,说:“是啊。”   崭新的白金戒指十分耀眼,刺得宋玉珩难受,他不敢置信地问白一尘:“他和你求婚,你就这么答应了?”   “嗯。”白一尘笑了笑,反问道,“我总不可能拒绝他吧?”   “为什么不可能?”宋玉珩真的不懂白一尘,他现在明明也不是非时亦南不可,甚至连时亦南也认不出来了,却偏偏要和时亦南在一起,“他根本就不爱你,你忘了他四年前是怎么选的吗?你甚至都——你们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是非要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白一尘望着宋玉珩的眼睛,很认真地回答道,“我也不是非要和他在一起才行,在一起,只是因为我爱他。”   顿了顿,白一尘又继续说:“或者说……我曾经爱过他。”   “亦南他,其实很可怜的。”   时亦南可怜?宋玉珩听着白一尘这句话只觉得想笑,他也的确冷笑了一声:“他哪里可怜?”   “没有人爱他呀。”白一尘垂下眼帘,“从小就没有人爱他,也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去爱,所以他不懂得爱人。像时亦鸣,起码还有个爱他的妈妈,但是亦南没有。他什么都没有,他的爸爸不爱他,叶婉香也不爱他,可能对他有点兄弟情的唯一哥哥也死了,他所有的兄弟姐妹也巴不得他跟着一块去死。除了我,这世界不会再有一个人愿意真心去爱他了。”   宋玉珩又问:“怎么会没有人爱他?”   “那些人只不过是爱他的权势和存款。”   “可时亦南也只爱你说的这些东西。”   “是啊,钱和权谁不爱呢?但是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白一尘没有抬起头,却缓缓勾起了唇角,“他不懂这个道理没关系,我在教他,他迟早会懂的。”   宋玉珩沉默了片刻,说:“教他怎么爱上一个人吗?”   可是白一尘听到他这话却马上开口否认了:“不,他不需要学会爱人,他只需要学会爱我。”他抬起头,目光炙热明亮地望着宋玉珩,“像他这样的人天生就缺少感情,没有感受过爱,也不懂去爱,要他们洗心革面做个十全十美的善人是不可能的,你不能强求他们做完美的三好学生,偏科也无所谓,但起码要有一门成绩拿得出手啊。”   宋玉珩怔怔地望着白一尘,被他这样的理论堵得无话可说,半晌后,他最后问:“要是时亦南学不会呢?”   白一尘挑眉:“学不会?他曾经也是个好学生啊。有老师教,怎么还学不会呢?再说——”   青年笑了起来,垂眸轻轻抚着手上的戒指:“他已经及格了。” 第63章   白一尘答应他求婚后的第七天, 时亦南就收到他专门聘请的婚礼策划师设计好的婚礼方案, 看完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毛病后,他就叫人着手去准备婚礼上需要用到的东西并开始制作请柬了。   而白维欢直到看见时亦南放在办公桌上的婚礼策划简案时才知道他的求婚成功了:“时总, 白老师答应您的求婚了啊?”   时亦南听着白维欢这惊讶的语气觉得有些奇怪, 便反问他:“不然呢?”   “我看您最近心情不太好, 所以还以为……”白维欢斟酌着用词解释道,谁让时亦南这几天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求婚成功者该有的样子。   就算他还没有结婚,现在也没有女朋友, 但是他也知道正常人在求婚成功后不该是大肆炫耀自己喜欢的人终于答应和自己相守一生的喜事吗?   再看看时亦南。   求婚成功第二天后正常来上班,眉宇间依旧是淡然的冷漠, 面无表情地认真在公司处理事务,虽然看不出颓靡难过的模样,但也看不出他很开心,搞得白维欢还以为白一尘没有答应他的求婚, 见时亦南脸色不太好也不敢开口询问,怕又踩一遍他的痛处。   “我没有心情不好,我又不是工作狂, 工作时谁心情会好?”时亦南垂着眼睛,握着笔在文件上签字, “我和一尘结婚后要空出一个月去度蜜月, 现在就得多解决一些事,不然到时候这些文件全部给你处理?”   “我肯定没时总你处理的好。”白维欢讪笑道。   时亦南刚才说的也不无几分道理, 可白维欢就还是觉得这个解释太过牵强, 毕竟时亦南刚刚和白一尘复合那段时间那种浓情蜜意的感觉才是一对情侣真正该拥有的, 现在他们两都决定结婚了,却还不如分手多年刚刚复合时的状态呢。   别的不说,时亦南说他自己不是工作狂,他工作认真上班时不和爱人打电话发短信非常敬业,可是他连休息的空档都不和白一尘聊聊天,告诉别人这是一对深爱彼此已经在筹备婚礼的爱人,谁信呢?   不过这些疑惑白维欢也只敢放在心里想想,时亦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也不难猜出,一定是因为他和白一尘的感情存在非常大的裂隙,这道裂隙修复不好,他们即使结婚了也迟早会分开,而时亦南自己大概也发现了,所以他才高兴不起来。   白维欢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在他走后,时亦南抬头看了一眼严丝紧合关闭的门,缓缓放下手里的笔。白维欢的叹气声虽然很轻,但还是被他听到了,这叫时亦南不禁想——难道他真的心情很差,差到连伪装也是破绽百出的吗?   时亦南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白维欢说的确实不错,他根本开心不起来,虽然他也很想高高兴兴地庆祝他和白一尘的婚礼,但是他不敢。他怕到头来这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怕他抱有的希望越高失望就越大,他怕到了最后的最后……白一尘还是要离开他。   或许是想什么就来什么,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时亦南脑海里的刹那,他的手机就响了。   时亦南甚至不用去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就有种预感这个电话就是白一尘给他打来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喂?一尘,怎么了?”时亦南接通电话后,温柔地问白一尘打电话给他有什么事,毕竟白一尘很少在他上班时间给他打电话,说是怕打扰到他。   “亦南,你能到银枫路这边的琸竹茶馆来一下吗,我们在包间三,你直接过来就好了。”而白一尘说话的声音却是一反常态的冷漠,虽然疑问问,却用了陈述的语气,像是一句不掺杂着任何感情的吩咐。   时亦南听到后心脏就猛地一紧,什么也不想就马上答应道:“好,我马上过——”   可是白一尘不等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时亦南这下更是错愕地愣在了原地,握着手机的手都在轻轻打颤,他喉结攒动了下,便立即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朝白一尘所说的那个茶馆赶去。   “我给他打了电话了,相信他很快就能赶到这里。”白一尘面无表情地对着叶婉香和江恩淑晃了晃手机,“有什么事,你们可以直接和他说。”   说完这些话,白一尘便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盏悠悠地品尝茶水。   他这样迅速地动作叫江恩淑和叶婉香都有些惊讶,不过叶婉香还算淡定,江恩淑也很快就回过了神,笑吟吟地对白一尘说:“可我们不是来找亦南的,而是来找你的呀。”   “别叫他叫得那么亲密,和我订婚的人是我还不是你。”白一尘抬起头,冷冷地看了江恩淑一眼,又看向叶婉香,“我把他叫过来是因为你们很烦,我不想和你们说话,有问题吗?”   和时亦南在公司的默不作声任由下属打量他手上的婚戒不同,白一尘在他的收藏品画室里却是很高兴和唐乙分享了他在冬天就要结婚的事,也乐于和来画室购买画时看到他手上婚戒的老客户们分享这一份喜悦,所以其实是有很多人知道他要结婚了。   而今天中午他正在和唐乙讨论婚礼要不要去外省举办或是直接出国,他和时亦南又要去哪里度蜜月时,这两个女人忽然走了进来,面色不善地说想和他谈谈,唐乙当时就愣在了原地,担忧着望着他和她们出来。   来到这个茶馆之后,叶婉香也还是像以前那样直白傲慢,说她不会同意他和时亦南结婚的,她希望时亦南和她身边的江恩淑这样类型的,对时亦南事业有帮助的女人结婚。   白一尘听完叶婉香的话后马上就给时亦南打了电话,让他来这里。   “叶女士,我以为上次见面时我的态度你就已经很清楚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烦我?”白一尘目光淡淡地望着她们,手指下意识地想要掏根烟来,摸半天却没摸到,他心情每不好烦躁时就想抽烟,只是今天离开得太急,他忘了带。   叶婉香今天出奇地沉静,但是白一尘这么狂还是叫她忍不住生气:“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对你的态度。”白一尘说。   他真的受够了叶婉香这个人,他能忍她一次两次是尊重她是个长辈,是时亦南的母亲,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来侮辱他,他再忍就是个傻逼了。   而看到白一尘在叶婉香面前这样狂妄的江恩淑也很惊讶,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白一尘,在此之前,她能知道的有关于这个人所有资料都是从别人嘴里得到的——崔商之说他是个很好看,不爱金钱权利,很有气质的艺术家;画室的客人们说他是个认真负责,善良温柔的老板;而助理递给她的资料却说,他是个很爱时亦南,为了时亦南愿意自杀三次,患有严重抑郁症的可怜人。   可是现在真的面对这个人时,江恩淑却不得不怀疑她先前听到的那些消息都是真实的吗?毕竟她听说的那些事里,白一尘可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白一尘。”叶婉香猛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白一尘咬牙道,“要不是时亦南现在还和你在一起,他护着你,我早就弄死你了,你有本事就叫他一辈子别和你分手,不然你就等着看我是怎么搞死你的!”   白一尘听着她的话,垂眸沉默着。   叶婉香见白一尘这样,以为他终于也会忌惮自己了,刚想要笑,时亦南就赶到了。   “一尘?”时亦南喘着气,呼吸有些急促,显示他确实很是焦急地往这边赶过来。   他走进包间看到叶婉香后脸色马上就阴了下来,目光一转再看到叶婉香旁边坐着的江恩淑眉头皱得更深,他冷冷地瞥了她们一眼,就赶紧走到白一尘身边,柔声告诉他:“一尘,我来——”   “啪——”   手掌和皮肉相撞的声音响亮又清脆,叫屋子里每一个人都狠狠怔住了,除了扇耳光的白一尘。   他甚至没从椅子上站起来,只是那样坐着,朝着和他弯腰说完的时亦南脸上打了一巴掌,他用得力气很大,时亦南的脸甚至偏向了另一名,面颊上还留下了很明显的一个巴掌印。   时亦南怔忡地望着面前的茶几,停顿几秒后很快就伸手握住了白一尘扇他耳根的右手,轻轻握住手里,声音还是和之前一样轻柔,没有一丝生气的意思:“怎么了?怎么那么生气?”   白一尘低头沉默着,先是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又对时亦南说:“我们分手吧。”   这下子的时亦南才是真正地愣住了,他笑了下,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发颤:“我们不是才决定要结婚的吗?怎么就要分手了呢?”   白一尘却不肯再说话了。   于是时亦南只得抬头,盯着他面前的叶婉香和江恩淑,目光里充满了悲哀的恨意,只是开口时他还是在和白一尘说话:“到底怎么了一尘,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我改好不好?”   白一尘还是不说话,甚至还把自己的手从时亦南掌心里抽了出来。   时亦南望着他的侧脸也跟着沉默了一会,而后慢慢直起身体,看向叶婉香,缓缓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这样的话有些奇怪,可是时亦南是真的想要问叶婉香一句,她到底为什么这样热衷于害他?这个问题时亦南从知道她曾经那样对白一尘过的时候他就想问了,去华都酒店酒店和她坦白对峙的那一天时亦南也想问。   他也是她的儿子啊,从来不喜欢他就算了,只把他当做提钱的工具就算了,盼着他死也算了,为什么连让他好好和一个愿意爱他的人在一起这样的机会,她都要拼命破坏,一点回转的余地都不给他留呢?   一尘好不容易才答应他的求婚,他今天早上才刚刚他们婚礼的策划书,他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点点希望的火苗,她就非要突然冒出来,把这簇孱弱的火苗生生掐灭。   时亦南一开始是不想恨叶婉香的,他想要漠视这个人,就像她只是一个陌生的路人那样漠视她,可是这一刻,他无比的痛恨这个女人。 第64章   “你到底要把我害成什么样, 你才开心?”时亦南面无表情地望着叶婉香,有些怔然地开口问她, 随后他又看向江恩淑,“你呢, 江小姐, 你又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我是来……”江恩淑支吾其词,因为她也没想好措辞, 白一尘突然把时亦南叫来的举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跟别说时亦南在来之后白一尘还是这样的反应。虽然她和叶婉香最终的目的就是要白一尘和时亦南分手,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也太……   不过无需她多说明,只要她和叶婉香同时出现,时亦南大致上也能猜出她们两个到底要搞什么鬼——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还成功了。   这使得时亦南更加厌恶她和叶婉香, 说话也开始变得咄咄逼人, 不再因为她们是女性而嘴下留情:“你来干什么?你和崔商之不愧是一对, 都那么喜欢上赶着给别人做小三?就因为崔商之想绿我没绿成功,所以现在他派你来骚扰我和一尘,而你也像是他的狗一样乖乖听话?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时亦南这难听的话语一落江恩淑的脸色就变了, 脸上的假笑都挂不住了,而白一尘听到他这么说倒是愣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江恩淑和崔商之是有关系的,那么她说的话就完全不可信了, 虽然她到现在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一尘不由得想给江恩淑点个蜡——要知道时亦南骂人的本事可是一流的, 大学时他和叶婉香对骂时说的话可比这难听多了, 这些年他都修身养性加强了很多素质建设, 所以平时都不怎么听得到他骂人,今天还算江恩淑走运,也让他重温了一下时亦南大学时骂人的回忆。   “时亦南!你说的这都叫什么话?!”叶婉香再也忍不下去,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但却不是想要维护江恩淑,而是要为自己说话,“什么叫我要害你?!一直以来我都是为你好,我害你什么了吗!没有我,你能继承时家?”   “你自己干了什么你清楚,没有我,时家同样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地。”时亦南嗤了一声,冷冷说道,“你是想连最后每个月的那五千块都不要了吗?”   “五千块”这个词一出,白一尘和江恩淑诧异地目光都转向了叶婉香。   而叶婉香干脆也破罐子破摔,继续道:“是!我承认我没守诺,对你亲爱的‘一尘’做了些不好的事,我现在也受到惩罚,我认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尊重我这个妈妈,但我还凑到你跟前来是为了什么?我只想要你好好地和个女人结婚,以后能够有孩子,我希望你过正常人的一生,而不是每天和一个男人搅和在一起!”   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真诚得时亦南都差点信了,可是叶婉香真想他过得好,为什么非要找江恩淑来和他结婚?   “正常人的生活?”时亦南可笑地看了叶婉香一眼,继续不留情面道,“你所谓的正常人生活,就是要我娶一个像你整天给我爸戴绿帽的女人,娶江恩淑等她给我戴绿帽?”   “我不是时清泽,我为什么不喜欢女人,你心里没点数吗?”   时亦南这话暗讽得极狠,白一尘听的都忍不住想给他鼓掌,毕竟他就骂不出来这么狠的话,看来他真的是恨透了叶婉香。   虽然他这些话可能会使他背负上“不孝”的罪名,但白一尘觉得,倘若他有叶婉香这么一个母亲,恐怕也忍不住会恨的吧?   他从小遭受的是杨孝和的暴力,时亦南遭受的是冷暴力,这两者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或许时亦南还要比他更惨一些——起码他从来没对杨孝和有过期待,而时亦南,他在某个时期里,应该还爱过自己亲生母亲的吧?可惜这个母亲从来都没爱过他。   他刚刚打时亦南那巴掌其实是冲动之下的举动,他不想打时亦南的,只是那时叶婉香说的话太难听,难听到他忍不住地生气,也很委屈——时亦南是他的恋人啊,为什么他却总是放任他的母亲来欺负他?   而刚刚时亦南和叶婉香的那一席话才让白一尘顿悟,原来时亦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为他出过气了,只是他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而已。   眼见这对母子剑拔弩张就快打起来了,白一尘气消了又心疼自己刚刚冲动之下打时亦南的那一巴掌,连忙拉住时亦南的胳膊,安抚他:“亦南别气了别气了,叶阿姨是你的妈妈呢,你这样说不太好。”   时亦南虽然同样在气头上,可是白一尘一说话他那还顾得上理叶婉香,马上就哑了声任由白一尘把他拽到一旁。   “疼吗?”白一尘抬手轻轻抚着时亦南脸颊上的巴掌印,颇为心疼道,“我刚刚冲动了,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我只是太生气了才打了你的,对不起,亦南。”   “没事,一点都不疼。”时亦南一听白一尘承认刚刚说的要分手只是气话后眼睛顿时睁大,哪怕白一尘再给他来几个耳光他都不会喊疼。   即使叶婉香上一次就领教过白一尘变脸的功夫了,这次再看他飞快变脸还是暗恨不已,好在她这一次有所准备。叶婉香强压下心中的怒意,冷眼看着白一尘接下来还想说些什么。   而白一尘竟也没继续说话,他微微侧过视线,和叶婉香对视了一会,才勾起唇角对时亦南说:“算了,我们回去吧,不过你先去找茶馆老板拿点冰敷敷脸吧,好像已经肿起来了。”   时亦南听得出白一尘这是想把他支开,可他沉默了一会,依旧顺着白一尘的意思什么也没说离开了包厢。   白一尘望着时亦南的背影消失在包间门口,然后看向叶婉香和江恩淑,问她们:“叶女士,江女士,我和我男朋友马上就要走了,你们还有什么什么话想说的?一次说完,以后我们就别再见面了比较好。”   叶婉香瞪着他没说话,江恩淑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打算说话的意思一时也吃不准她究竟是什么打算,毕竟今天这一切事都她与叶婉香一开始计划好的完全不一样。   她们两个最开始的打算只是告诉白一尘,时家和江家可能有要联姻的打算,再让白一尘回去后和时亦南闹,这样他们就算不分手,感情也一定会受到影响。   当然江恩淑真正决定来掺这一脚的原因,还是因为叶婉香信誓旦旦地告诉她,时氏绝对容不下一个搞同性恋的总裁,时亦南要是不想时氏的股票受到影响,他一定会和白一尘分手,所以江恩淑才想来配合“叶婉香”一下,想着如果能录个音,那她也可以多一些用来制约时氏的筹码。   说知道叶婉香是个不能打的,时亦南挨了一耳光也没有一点要分手的意思,好在她已经拿到了录音。   “我啊——”江恩淑笑着敷衍地回应了两句,也想要快点离开,却还是想恶心一把“我只是陪伯母过来看看你的。”   “只是看看我?”白一尘也笑了笑,“难道不是喜欢时亦南背后的时氏吗?”   不等江恩淑回答,叶婉香就抢着骂他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   “一样什么?”白一尘有些反应不过来叶婉香为了什么骂他。   叶婉香说:“为了时氏,你敢说你现在不是因为时亦南有钱了,才一直扒着他不放吗?”   “是啊。”白一尘都被气笑了,他心想叶婉香这话真的不是在说她自己吗?所以干脆理直气壮地承认了:“是是是,我就是为了时亦南背后的时氏所以扒着他不放的,他还把握有的所有时氏股权都转让给了我做求婚礼物,我很高兴。”   “可是现在时氏是我的了,我没有必要再扒着时亦南不放了,所以叶阿姨,你觉得我该和亦南分手吗?”白一尘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又抬眸笑着对叶婉香说道。   “你说什么?”叶婉香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你再说一遍?”   “时亦南把他手上所有的时氏股份,都转让给我了。”白一尘很怜悯地,又重复了一遍给她听,想了想后还轻轻笑出了声,“所以你为什么还热衷于要逼时亦南和我分手呢,你应该劝我不要心情不好甩了他啊。”   “他那种人,怎么可能那样做……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   “我要问问他,时亦南——”叶婉香怔在原地胸口起伏了两下,想要去找时亦南亲自问问,还没离开包间就开始大声喊着时亦南的名字,“时亦南——!”   “叶女士。”白一尘听她叫唤了两声,忽然又开口拦下她,问了个很莫名的问题,“有人爱过你吗?”   叶婉香停下脚步,没有说话。   白一尘看向她的眼神就更怜悯了:“没有吗?”   “可是我听亦南说,他爸爸似乎爱过你。”   “闭嘴……”叶婉香喘着气恨恨道,她极其厌恶时清泽的名字从任何人口中出现。   白一尘又勾了勾唇角,走到叶婉香面前,缓缓道:“四年前,你让爱我的那个人离开我。”   “所以现在——我也要让全世界唯一有可能爱你的那个人离开你。” 第65章   叶婉香不可否认, 在白一尘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确实心颤了一下——那是一种她很久以来都没有过的情绪,恐惧。   也许她在心底还是留恋着她这个儿子的, 毕竟血缘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纽带,相爱的人还能说分开就分开, 但是血缘却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去的。   但是那种情绪转瞬即逝,叶婉香更多的还是愤怒, 愤怒于白一尘的狂妄和不屑, 也有些欣喜, 欣喜于她终于抓到了白一尘的把柄。   叶婉香一直觉得时亦南对白一尘迷恋不过是因为白一尘太能装了,他装得温柔深情,为了时亦南还可以自杀,可那叫自杀吗?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就是因为时亦南现在有钱了,她得让时亦南知道白一尘根本不是真心爱他的。   叶婉香拉开门想要把时亦南找过来听听她的录音,听听白一尘都说了些什么, 结果她一拉开包厢的门,就看到面无表情站在门外的时亦南。   他应该是真的听白一尘的话去找茶馆老板要了冰块来敷脸,脸上的巴掌痕迹已经看不太出了,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在门外站了多久, 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回来了?那刚好,你快来听听这个人都说了些什么——”   叶婉香伸手想要去拉时亦南的手臂, 但是时亦南微微侧身就躲开了她的触碰, 淡淡道:“我都听到了。”   时亦南绕过叶婉香, 径直走到白一尘的身边去牵他的手, 唇畔带着淡笑, 低声说:“我敷过脸了,我们走吧。”   叶婉香看着时亦南这表现完全不敢置信:“你都听到了?”   “你听全了吗?我这有录音,你听——”   “我不想听。”时亦南打断她的话,冷冷道,“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一尘喜欢我的钱,他就是把我所有的钱都用来烧火玩,只要他高兴,我也就高兴。”   “这么说……”叶婉香气得连手都在轻轻打着颤,“你真的把时家所有股份都转给他了?”   时亦南承认:“嗯。”   叶婉香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抽了口凉气身体摇晃着就要往后摔倒,但是白一尘和时亦南都没有去扶她的打算,只有暂时站在她那边江恩淑见状连忙扶住她:“伯母您没有事吧?”   “时亦南……你是疯了吗?”叶婉香捂着胸口,几乎都说不出话了,“你怎么那么贱!他明明就不爱你,你还像条狗一样听他的话!”   “一尘,我们走吧。”时亦南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出门前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对江恩淑说,“江小姐你那边的录音最好也删一下,你的不知道是第几个前男友的一个人在我这里上班,他手上应该有不少你的照片。”   “你也在录音?”叶婉香听到时亦南这么说,马上就看向了江恩淑,语气不善道,“你录音想干什么?”   江恩淑好心好意扶了她一把,现在却被倒打一耙,想了想叶婉香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干脆就抱着胳膊挑明了说:“怎么?你该不会以为我真想嫁给你儿子吧?别搞笑了,有你在,我嫁条狗都不会嫁给时亦南。”   叶婉香当然也不至于那么蠢,江恩淑太强势,她不好控制,今天她和江恩淑搭上线不过就是为了刺激白一尘,让他说实话,即使白一尘和时亦南真的分手了,她也绝对不会同意这个女人进门,结果现在却被江恩淑撕破脸皮的嘲讽,叶婉香哪咽得下这口气?马上就作势要去扇江恩淑耳光,还边骂道:“你以为你又算什么?骚成那样整个南城有哪个男人没上过你?一只鸡还想进我时家?!”   “你说什么?!”江恩淑被推搡了一下腰撞到了茶桌,又被叶婉香这样骂,她脾气不比叶婉香好到哪去,两个女人就这样互相打骂了起来。   时亦南不想看她们两狗咬狗一嘴毛,牵着白一尘的手离开了茶室,结果刚出门白一尘就笑了起来,和时亦南说:“她以前也骂过我是鸭子,要是你真的娶了江恩淑,那是不是鸡鸭你都娶进门了?”   时亦南猛地停下脚步,语气有些严厉:“别这样说自己!”   白一尘也跟着他停下,抬眸目光淡淡地望着他。   时亦南闭了闭眼睛,哑声道歉:“对不起……我语气不太好。”   明明在白一尘打他一巴掌的时候,他没有生气,在包厢外面听着白一尘和叶婉香说那些话的时候,他也没用生气,可是现在听到白一尘这样贬低自己,他却莫名地烦躁起来。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因为白一尘不该是这样的——说话绵里藏针含沙射影,而他却偏偏让白一尘成了这样的人。   可是想到白一尘最后对叶婉香说的那句话,时亦南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一尘……你是不是,真的很恨叶婉香。”   白一尘没有回答时亦南的问题,只问他:“你是不是把叶婉香每个月的生活费,都降到了五千?”   “是。”时亦南应道,这也算是变相承认他已经知道叶婉香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了,毕竟五千这个数字,对于他们两人都来说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五千,这么少啊,那她应该挺生气的。”白一尘掂量了一下这个数字对于叶婉香那个层次的人来说,恐怕还不够她一天的消费。   “不少了。”时亦南说,“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很多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这样做的呢?”   “上个月。”   白一尘看向时亦南,他勾了勾唇角,垂下眼眸说:“亦南,你知道吗?我最艰难的时候,我没有工作,也没有存款,每天就能买一个口味的最便宜的泡面,天天吃。为了保证不营养不良,我每周周末还得花巨款买两袋绿豆芽,煮熟了放点盐直接吃掉。在那段时间里,我每个月还得给杨孝和打五千块,因为那是我答应他的。”   “而这一切——也都是因为你答应叶婉香的‘要求’,在你离开我之后发生的事。”白一尘反问他,声音很平静,里面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你觉得,我恨不恨她呢?”   时亦南张口,嘴唇微微颤着,似乎是想说对不起,却又说不出口。   因为迟到的道歉,永远都是最没用的。   他现在每个月只给叶婉香五千,看似捏住了她的把柄,确实急得她跳脚,也让她受到了惩罚,可是这样的“惩罚”,不管是对叶婉香还是对他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   “我的确很恨叶婉香,我做不到不恨她。”白一尘干脆直接承认了,“我非常地恨她,甚至比恨杨孝和还要恨她,因为……”   “……她曾经让你离开我。”最后一句话里,白一尘的声音里带上了些委屈。   “我……”时亦南下意识地张口,嗫嚅半天却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解释。   而白一尘也不想听时亦南的任何借口,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反复藏着汹涌的暗潮,而他就这样仰着脸,把这样的眼神直直投入时亦南的眼中:“你上次和我道歉时说,你之所以和我分手是叶婉香要求的,你没有其他的选择,我也相信你的确没有,即使你没和我说过,我也知道你一定警告了叶婉香,让她不要来找我的麻烦吧。”   时亦南喉结上下滚动,没有说话。   所以白一尘又问了一句:“是不是?”   时亦南马上回答道:“是。”   “你居然会觉得……不,你是在自欺欺人,觉得叶婉香会听你的话。”白一尘闻言就笑了,“那我情愿你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些话。”   “我希望你是真的想要和我分手,不拖泥带水,不藕断丝连,没有任何感情的残留,也不用管叶婉香在你走后是怎么对我的,这样——”白一尘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悲哀,“我起码可以告诉自己,你就是故意对我不闻不问的,我也不用每天欺骗自己,你不回来帮帮我救救我只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而不是你不想知道。”   上个月时亦南才开始这样做的,那代表什么呢?   代表他回来之后也不知道曾经发生过的这些事,就能心安理得的和他在一起,直到叶婉香做的这些事东窗事发之后,他才去这样做,试图亡羊补牢。   这也足以证明,时亦南在离开之后,真的是故意不去打听一切有关于他的消息,希望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不用背上任何心理负担。   可是这些事时亦南不敢开口,不敢让他知道,他就真的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吗?   “你说你是爱我的,那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白一尘问他。   时亦南僵直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着,白一尘的质问让他在崩溃和疯狂的边缘徘徊,有那么一刹时亦南也觉得自己快疯了,他完全无法思考,也组织不出任何语言说话,他只有无力和绝望,似乎不管他怎么去做怎么去弥补,都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如同流逝的时光无法重来,消逝的生命无法挽回,他和白一尘永远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不能回去了,那他们还要怎么继续在一起。   “你哭了。”白一尘忽然抬手,抚上他的脸庞。   时亦南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流泪了。   “我的话让你这么难过吗?”白一尘轻轻蹙起眉,似乎有些哀伤,“其实说出这些话的我也很难过,但是你看,我哭不出来,因为我现在已经不习惯在你面前流泪了。大概是因为我想在你怀里哭一场的时候,我们却相隔千万里远。”   “一尘……一尘……”   时亦南说不出其他的话,只会红着眼睛反复念着他的名字。   “好了,别哭了。”白一尘又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些纸给时亦南擦眼泪,“我和你说这些,只是因为我可能有段时间确实恨过你,我也想让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么难过,但是我现在不恨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柔:“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不爱我,只是那个时候的你太年轻,不知道怎么爱我。”   你曾经为人抛弃,不被人所爱,所以也不懂得如何去爱,你将我救赎出黑暗,所以作为回报,我教你怎么去爱。   “我们都要结婚了,所以我想,这些事我们还是坦白了毕竟好。”白一尘将时亦南的脸擦得干干净净,“爱人之间是不该有任何互相隐瞒的事的,你说对不对?”   没有互相隐瞒的事了吗?   时亦南怔怔地望着白一尘,沉默了几秒,僵硬地笑了起来,说:“是的。我们之间——是不该有隐瞒彼此的事了。”   “你快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了?”白一尘又问他,“我们都把隐瞒彼此的事说出来好不好?”   “没有了。”时亦南说。   白一尘笑了笑:“那真好,我也没有。”   真的没有了吗?   时亦南在心里问自己,也想问白一尘——明明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再也认不出我了的事。你不说,是担心我知道后更愧疚更难过,还是因为你觉得,没有必要告诉我,你再也不想认出我了。   时亦南觉得,答案应该是后者。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白一尘还想和他在一起就好,他怎样都愿意。 第66章   见叶婉香的这个小插曲, 不管是白一尘还是时亦南都很快就将它抛到了脑后, 他们的生活还是像以前一样平静, 看似恩爱甜蜜,但这样的恩爱更像是刻意维持的。   两人心中都没有了过往那种热烈炽灼得几乎能把人焚烧殆尽的感情,白一尘是心如死水, 早就不会再起任何波澜, 而时亦南则是有心弥补, 但积重难返, 无力回天。   可就算这样,时亦南还是在很认真地准备他和白一尘的婚礼, 似乎只要婚礼能够完成,他和白一尘的感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十月上旬的时候, 婚礼的大部分事宜都拟定好一半了, 只是婚宴需要宴请的宾客还没有确定下来, 时亦南这边没几个能邀请的人, 他想把这场婚礼办得很隆重,但是来的人不需要太多, 只邀请几个自己的老朋友和知道他与白一尘感情的相熟旧同学就够了。   而白一尘那边是不知道要邀请些什么人,时亦南在这天下班就拿了几份请柬样本回别墅,想给白一尘看看,让他挑选一个喜欢的出来。   他回到别墅的后在客厅和厨房里看了看,没在一楼发现白一尘, 便抬步朝二楼画室走去——白一尘如果不在楼下的话, 基本都是在画室里的画画。   结果也的确如此, 时亦南推门走进画室时,一抬眸就看到白一尘坐在两个画架前蹙着眉,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   时亦南慢慢走到他身后,也跟着他一起欣赏画架上的画。   这两幅画都是未完成的人像,不过画的大部分都已经完成了,只有人物的五官还没有画上去而已。   时亦南还没来得及细看,白一尘就忽然开口问他:“亦南,你觉得这两幅画画里的人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吧?”时亦南听到他这么问,马上就凝神打量了一下这两幅画,即使画里的人没有画上五官,但是白一尘说过他只会画他的人像,所以这话里的两个人应该都是他,既然都是他的话,又怎么会有区别呢?   “没有吗?”而白一尘听了他的回答后微蹙的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开,反而还皱得更紧了,他指着左边的那副说:“这是你,另外一个是宋老板。”   时亦南闻言心脏顿时收紧,连忙解释道:“我不懂画,所以认不出的人也是有可能的。”随后,他又小心地问白一尘,“可是一尘,你不是……不再为别人画人像了吗?”   “嗯……我不画其他人了,是因为我——”白一尘正在思考事情,说话也没太经过思索,只是下意识地开口回答着,但是说到一半他就猛地反应过来了,立刻改口换了种说法,“是因为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回来嘛,现在你回来了,我就能够画别人了。不过我太久没画别人的人像了,所以都不太会画了。”   白一尘笑着,把两幅画收了起来,不再让时亦南看。   时亦南沉默地望着他收画的背影,心里悲哀的感觉越发浓厚,他就算真的不懂画,也能听出白一尘说的这个谎言有多么蹩脚——他可是美术老师,就算很长时间不画人像了,难道就不会画了吗?   “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白一尘走过来挽住时亦南的手臂,“我还没有开始做饭呢。”   “没做的话就别做了,我们今晚出去吃饭吧?”时亦南对他笑了笑,拿出那几份请柬样本给他看,“你看看你喜欢哪个?我们的婚礼请柬样式设计成这个样子的怎么样?”   白一尘看过请柬样本后没有一点意见,笑道:“都喜欢,你是最了解我喜好的人,这些请柬选哪个都可以。”   时亦南找了一个他最看好的款式出来,说:“那就照这个款式做吧,对了,你想要邀请哪些人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你给我列个名单吧,我让人去给他们送请柬。”   白一尘愣了几秒,沉默了一会说:“我还没有想好……给我两天时间吧,两天后我把名单给你。”   “好。”时亦南答应道。   “那我们今晚去‘7p.m.’吃饭吧,那家店我们好久没去过了。”   “7p.m.”这个名字唤起了时亦南过去的一些回忆,7p.m.是他和白一尘的大学附近的一家情侣小餐厅,价格比一般饭店要贵,所以他和白一尘每次在赚了些钱后就会去那里吃饭庆祝。   而自从他离开南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来过这家情侣餐厅了,如今四年过去,情侣餐厅还在,里面的装饰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老板夫妻二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恩爱,甚至老板娘看见他们两人时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们还在一起啊……”   白一尘也很惊喜,问她:“老板娘,你还记得我们吗?”   “当然记得,你们两个比较特殊嘛。毕业后你们两个都没再来了,我还挺想念你们的。”老板娘很含蓄地说道,这对同性小情侣她印象可深了,没想到多年以后再见,他们两个感情还是很好,不禁感慨“你们还是好好的啊,感情真好。”   白一尘笑道:“是的,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哎哟,那更好了!”老板娘一拍手,“什么时候办婚礼啊,我和我老公能去喝杯喜酒吗?”   “当然可以。”白一尘说,“等过两天请柬做好了我就来给您递请柬。”   “那敢情好,今天的晚饭我给你们打六折!”老板娘很热情地带白一尘和时亦南上楼,途中时亦南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过话,不过以前他就这样沉闷,只会和白一尘笑闹,所以老板娘也没觉得他变了。   白一尘坐下后看着老板娘高兴地去找自己老公分享这件喜事,轻声道:“老板娘他们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嗯。”时亦南应了一声。   白一尘又把视线转向他,笑了笑说:“等我们结婚后,大学里学生也放寒假回家后我们去学校里转转怎么样?我们确实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好啊。”时亦南也微微笑着,说,“我们还可以再坐一次17路公交车,然后我再给你递一次伞?”   “那也得等那天下雨才好啊。”   “那就看天气预报,等下雨的那天我们再来。”   天已经黑了下来,7p.m.里的暖色灯光也随之亮起,白一尘和时亦南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路过的行人如果能抬头就能到看到这一对情侣。   清瘦的那个青年总是笑得眉眼弯弯,一直在说着开心的事,而坐在他对面的那男人也是微微笑着,认真回应着青年的话语,他们的眼中似乎只有彼此,除此再也容不下其他,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深爱彼此的恋人。   第二天早上,白一尘和时亦南亲吻道别后就来到了画室,还带了他未完成的画,继续给宋玉珩画画像。   只不过画着画着,他又想起了昨天问时亦南的问题——这两幅画画里的人有没有区别。   时亦南的回答是没有。   白一尘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自从他再也分不清时亦南和其他人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画其他人的画像的,尤其是男性的,他觉得自己画出来的所有男人都是时亦南。   可是最近白一尘又觉得,或许不是这样子的,他也许还是可以画出其他人的画像的,只是他分不出来而已,因为他自患病以来再也没有在画时亦南的同时画过其他人了,但是当他同时画两个人时,他发现自己画的方式是不同的,画中人的五官有些细节是不一样的。   夏起曾经告诉过他,他其实是能看到别人和时亦南完全不同的脸庞的,他自己也应该是分得清的,他已经可以看清乐栋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他潜意识里告诉自己,他看到的是时亦南,所以他真的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时亦南。   只要他迈过这个坎,他的病就能治好。   只要只要,说的这样轻巧,可是真要做到他又怎么会一直为此郁郁那么久?   白一尘越想心越乱,渐渐攥紧画笔,再也画不下去。   几秒后,他站起身脱下袖套,对宋玉珩说:“抱歉宋老板,今天我状态不太好,没有办法再画下去了。”   宋玉珩愣了一下,走上前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你没事吧?”   宋玉珩知道他求白一尘画的画像已经到最后部分了——也是最艰难的那部分,可是他走到白一尘身边后一看画像,顿时就惊住了,他指着画像上的人说:“你画的人……挺像我的啊。”   白一尘闻言也跟着愣住了,他问宋玉珩:“……像你?”   “是啊。”宋玉珩说道,白一尘拒绝他的理由一直都是他只能画出时亦南,画不了其他人,可是他看这幅画,即使还未完成,也能看出画里人明明就是他。   “不可能的……”白一尘怔怔道。   宋玉珩只得指给他看:“我右眼睛上面这,有颗小痣,你画出来的,时亦南也有这样的痣吗?”   白一尘更加怔忡了,颤声道:“……没有。”   宋玉珩笃定:“那你画的就是我。”   “我画的是你?”白一尘呆怔着望向宋玉珩,盯着他的脸庞眼睛一眨不眨,的确在他右眼睛上方看到了一颗黑色的小痣。   白一尘身影微晃,趔趄地后退两步。   是的,他想起来了。   他看到的所有人的确都是时亦南的模样,可是除了脸,那些人没有一处和时亦南是相似的,就连他们的脸上那些斑点和痣他也是能看到的,他甚至还一度将这些看作是区分时亦南和他们的标志。   “一尘?”宋玉珩看到白一尘踉跄着后退,伸手想要去扶他,却被白一尘一下子挥开。   “宋老板……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吗?”白一尘哑声对他说。   宋玉珩微怔,但还是答应道:“好。”   临走之际,他不放心,又问了遍白一尘:“你真的没事吗?”   白一尘勉强笑笑,说:“没事。”   宋玉珩这才愿意离开,却不忘叮嘱唐乙一会要过来看看白一尘,防着他出什么意外。   可是白一尘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缓缓走回画前,抚着画中人眼睛上方的那颗小黑痣,他记得他家里有幅画,画中的时亦南眼睛上方也是有这颗痣的,但是这些细节都被他刻意忽视和遗忘了。   而他在时亦南生日那天给时亦南看了这些画,时亦南看完后就红了眼睛,他当时以为时亦南只是感动于那些画,现在看来……他大概是因为发现了那些画,画的都不是他吧?   那时亦南,知不知道他的病呢? 第67章   宋玉珩走后, 白一尘在二楼画室的一个休息躺椅上睡着了。   他一开始是不想睡的, 只是太累了, 想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谁知道后来却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睡觉之前一直在想着时亦南,所以白一尘睡着后也理所当然地做了一个和时亦南有关的梦,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 这一次他能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梦。   梦是人类奇妙的一种生理活动, 就如同幻想一样, 梦大多数是不受控的,而且有时候特别真实, 真实到你醒来之后仍然觉得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但也有例外。   那就是你会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到梦里的另一个自己,看到那个自己经历的一切事情。   而在白一尘意识到这是一场梦时, 是在他上了17路公交车, 看到坐在座位上的那个自己的时候。   他没有坐下, 而是抓着扶手站在车厢中望着年轻的那个自己——他年轻青涩, 眼中有着没有被世故打磨过的无知和憧憬。   车窗外是阴郁灰沉的天空,成线落下的小雨淅淅沥沥, 年轻的白一尘眉头微微蹙着,因为他上车的时候还没下雨,而他也没有带伞,但没过多久,他望向车窗外的眼睛倏然一亮, 随后连忙把目光收了回来, 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座椅。   17路公交车缓缓停下, 从前门那上来一个拎着把蓝白色格子伞的男生,他环视了一圈有些空荡的车厢,没有选择在哪个空椅上坐下,而是走到那个白一尘的身边才停下脚步。   他带来雨水特有的清新湿润的气息,那个白一尘闻到了,抓着扶手站在车厢里的白一尘也闻到了,那气味熟悉而叫人怀念。   白一尘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回到南城大学,走过校园里熟悉的红塑胶操场,看着他们两个偷偷牵着手,在同一把伞下,在学校的花篱旁亲吻,不禁也跟着缓缓笑了起来——这是他和时亦南的第一次接吻,两个人都是初吻,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单纯地唇贴着唇,脸庞就像是要烧起来一般的热,所以很多年后他能回忆起来的,也就是那天雨水的凉,和相触时柔软的唇。   白一尘深深地呼吸着,觉得自己似乎又闻到了那天清润的雨水气息,唇上也有着温热的触感,就像是第一次时亦南亲吻他时的感觉。   而当白一尘真的睁开眼睛时,也的确看到了时亦南在亲吻自己。   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时亦南的目光微微闪动,但他没有停下,而是抬手轻轻抚上白一尘的头发,温柔地摩挲着他的唇。   白一尘半阖着眼睛望着他,搭在身侧的手轻轻颤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抬起了轻轻抚了下他的侧脸——如同梦中的白一尘,最后轻轻地抚过那个时亦南的侧脸。   耳畔窸窣的雨声还在继续,恍若情人温柔的低喃,在这静谧的气氛中,画室的门忽然被推开,时亦南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一尘,你怎么了?我听唐乙说你不舒——”   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却足够惊醒画室中的两个人。   白一尘撑着躺椅坐直身体,抬眸看了眼刚刚和自己接吻的时亦南,又转头看了看门口呆怔而立的时亦南,没有说话。   “你他妈——”   几秒后,门口的时亦南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攥紧拳头猛然冲过来给他躺椅前的另一个时亦南重重的一拳,他开口想要骂人,可是刚说了三个字就猛地反应过来了什么,立刻把嘴闭上,也没有继续再打下去。   白一尘可以看到,他垂在身侧攥成拳的手握得很紧,手背上黛色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显然已经气怒到了极点,只是在拼命地压制自己。   他重重地喘了两下,忽地就转过身一句话也不说就往门外走,从头至尾没有看白一尘的一眼。   “站住。”在他握上门把的刹那,白一尘轻轻说了句话,成功地让他停下了脚步。   白一尘从躺椅上下来朝他走去,却被另外一个时亦南拉了下手腕,而门边的那个时亦南看到他这个动作,五指攥得更紧了,但他仍是没有开口说话。   白一尘看着这两个穿着都是一模一样的时亦南,对门边的那个人说:“叫一声我的名字吧?”   那个人没有开口。   白一尘又看向另外一个,说:“他不说话,那你说吧。”   而这个时亦南也没用出声。   “你们都不想说话吗?”   回答白一尘的仍是无声的寂静。   白一尘低头看着靠近他的那个时亦南袖口处荆棘状的袖扣,沉默了几秒,忽然就笑了起来,但同时他也红了眼睛,轻轻一眨,就有透明的水痕滑落下。   而他这一哭,门口处的时亦南再也忍不住,哑声开口,轻轻喊着他的名字:“一尘……”   时亦南僵在原地,想靠近白一尘却又不太敢靠近,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只能和他道歉,安抚他:“一尘……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你不用和我道歉,你哪做得不好了呢?”白一尘问他。   时亦南回答不上来,他承认,他刚刚进门看到那一幕时确实差点气疯了,可是他冷静下来后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继续再留在这里,而是立即转身出去——他不想让白一尘发现他吻错了人。   他的一尘病了,认不出他是正常的,卑劣的是那个利用他的病,趁着他睡觉时偷吻他的人。   见他沉默,白一尘又勾了勾唇,他垂下眼帘,抓住站在他面前那个人的手腕缓缓抬起,望着他袖扣处的袖扣缓缓说:“很像,不愧是我手把手教过的学生。”   时亦鸣这下再也无法沉默,同样沙哑着嗓音轻轻喊着白一尘:“老师……”   他一开口,便是干净的青年嗓音,和时亦南低沉幽徐的声音完全不同,这也是刚刚时亦南不想说话的缘由——他们两人的声音完全不像。   哪怕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带着一模一样的袖扣,只要开口说话,白一尘就能分清他们两个人。   “下雨了啊。”白一尘没有再看他们两个人,而是走到窗边看了眼外面阴郁的天空。   “老师,我听说您要和时亦南结婚了,是吗?”时亦鸣望着他的背影,哀声问道。   “是啊。”白一尘回头,视线掠过时亦鸣,落在他背后的时亦南身上,强调给时亦鸣听,“我就要和你哥哥结婚了。”   时亦鸣闻言痛苦地摇着头,哀求白一尘道:“为什么呢?您明明都已经……认不出他了。”   白一尘也摇了摇头,和时亦鸣擦肩而过,说:“可我这辈子只爱过他一个人。”   他走到时亦南身边,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这一次时亦鸣没有再挽留,只是难过地望着他和时亦南走远,随后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袖扣,那个袖扣背面也刻着一个人的名字缩写,可是这个袖扣始终不是那个人送的。   回家的路上时亦南没有说话,他看着白一尘的神色不太对,不敢再刺激他。   倒是白一尘没一会就自己说起来了,他望着车窗外如幕如织的雨线,告诉时亦南:“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下午有点累,就在画室睡了一觉。”   “然后我做梦了。”   “我梦到你给我送伞,我们在花篱旁接吻的那一天了。”   说完这几句话,白一尘就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过一个字。   车子最终在别墅门口停下,白一尘开门进屋后只在换鞋的时候在一楼停留了一下,随后就径直去了二楼的画室。   时亦南站在楼梯口顿了顿,还是也去了二楼画室。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白一尘正在壁炉旁生火,只是他动作不熟练,半天也没把火弄起来,时亦南便走过去帮他:“我帮你吧。”   “好啊。”白一尘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个空位来。   温暖的火焰很快就出现在了柴炭中央,在他们两个人的眼中闪烁跳跃,白一尘静静地看了会那簇火苗,忽然起身抱来他的素描簿和画纸,朝火堆扔去。   等到火焰舐上白色的画纸,将画纸上的人像连同白纸本身烧成一团灰烬时,时亦南才怔怔地回神。   而白一尘烧了那些画纸和素描簿还不够,很快他又搬来那些所谓的,为时亦南画的画像,将它们一幅幅扔进火堆之中。   “一尘……”时亦南睁大眼睛僵在原地,颤着声问白一尘,“……你在做什么?”   “烧画啊。”白一尘回答他,平静的声音没有一丁点情绪的起伏。   “烧画?”时亦南怔忡地问,“为什么要烧画?”   “我画错了。”白一尘说,“所以要烧掉。”   时亦南的心脏随着他的声音被猛然攥紧,他的眼眶逐渐变红,嘴唇颤抖着,那些烈火卷去其他人的画像,也卷走他的,时亦南慌乱而无措,他总觉得,一旦这些画都烧完,他和白一尘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想要伸手往燃烧的烈火中将那些画重新拿回,却畏葸着不敢做出与白一尘相反的举动。   “不不……一尘,一尘……”他只能哀求白一尘,“别烧了好吗……能给我留一幅吗?一幅就好,就算是你的素描稿纸也没有关系……” 第68章   “为什么不烧?”白一尘已经画烧去大部分了, 只留下几幅放在身侧待烧, 他也不等时亦南回答他的问题, 轻轻勾了下唇角开口道,“反正画里……画的也不是你啊。”   白一尘看着手里的画,自嘲地笑了笑:“我居然还把这些画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你。”   “是我的, 这幅画的是我。”时亦南握住他的手, “你送给我的那些画我也都喜欢。”   白一尘问他:“即使画的人不是你, 你也不介意吗?”   “不介意。”时亦南说, “我知道你想画的人是我。”   白一尘微怔,垂下眼睛缓缓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时亦南这一次不敢再隐瞒他了, 从头至尾地将全部事实说出:“知道有段时间了,我跟踪了你, 知道你去夏天心理咨询室看医生, 也知道……你不太分得清我。”   “不太分得清?”白一尘觉得时亦南用的这个词真是很温柔了, 但事实却是, 他根本就认不出时亦南。   “你还记得你有一天从心理咨询室出来,遇到一个穿灰色棒球服的人吗?”时亦南告诉他, “那个人……就是我。”   “是的,我记得,你还和我说话了。”白一尘颤了一下,唇畔的笑容也变得更加苦涩,“我那个时候还在想, 这个人好像年轻时候的你啊, 没想到……那个人就是你。”   时亦南听着白一尘轻飘飘的声音, 也有些哽咽,他将白一尘的手握得更紧,和他说:“没关系的,你要是喜欢那个样子的我,我可以天天穿成那样陪你,多久都可以……”   “我喜欢那个样子的你……”白一尘轻喃着这句话,恍若一语惊醒梦中人般,他笑了一下,“原来我已经不爱你了吗?我爱的只是记忆中的,那时还很年轻的你。”   白一尘说着,手里的画缓缓垂落,滚到地面上展开,那画里确实是时亦南——穿着白色衬衫,年轻时的时亦南。   “时亦南。”白一尘自重逢以来,第一次在时亦南面前连名带姓地喊他。   而时亦南听到他的声音后浑身猛的一颤,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不得自己是听不见声音的人,这样他就可以听不到白一尘的后一句话。   白一尘说:“我们分手吧。”   时亦南僵在原地,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他和白一尘交握的手上还戴着两人的订婚戒指,而他们现在谈论的却是要分开的事。   并且时亦南知道,白一尘这一次是认真的。   “为什么呢……”时亦南颤声问他,“我们不可以在一起了吗?”   “我们要在一起,要怎么在一起?”白一尘很疲倦往后一靠,轻声地问他,“你和我继续在一起也不会再觉得快乐了,我只会伤害你,不要再和我在一起了。”   “我没有不快乐,你会伤害我那只是因为你病了,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白一尘告诉他,继续缓缓说着,“我以为我只能画得出你了,但是我还能画出别的人;我以为我已经认不出你了,但是我……还是能分得清你是谁的。”   时亦南说:“你能认出我了……那不是很好吗?”   “不好。”白一尘转过头,静静地注视着时亦南,抬起手轻轻抚着他的脸,“时亦鸣亲我的时候,我知道那个人不是你,他的吻太生涩,不熟练,没有一点你的影子,但是我没有躲开。”   时亦南顿时怔住,愣愣地望着白一尘的眼睛,听他用温柔地声音说:“因为他像第一次亲吻我的你。”   “我以为我还是爱你的,但结果是,我并不爱你了。”   时亦南怔忡了几秒,缓缓笑了起来,但是他也哭了,又哭又笑,泪如泉涌,涕泗横流,几乎话都不会说了,他将头靠在白一尘的腿上,哑声道:“可是我爱你啊……我爱你啊,我还是爱着你的……没关系的,我真的不在乎那些,那都是我的惩罚,因为我做错了你,你可以惩罚我,怎么做都好……我们还可以继续在一起的……”   白一尘的表情看上去也很哀伤,眉头蹙着,微凉的手指穿过时亦南的头发:“我不……”   “你不是说……我们只会分手一次吗?”时亦南不想听他说出那句话,猛地抬起头来,拿出白一尘曾经说过的话来,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们已经分手过一次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是的,分手一次,我提的分手。”白一尘点头道,“但是以前的那次根本不算是分手,我没同意,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可是分手这种事,还是要双方同意才好吧?”   白一尘问他:“时亦南,你愿意和我分手吗?”   时亦南再也说不出任何挽留或是乞求的话了,他恍恍地望着白一尘,望着青年脸色哀伤又温柔的表情,忽然间就停下了所有的眼泪。   他们明明是相爱的。   这是他曾经坚信的事,就如同曾经的白一尘坚信他们是相爱的一样。   可他最后却提了分手,所以如今白一尘也提了分手,这一切不过都是命运的轮回,是他注定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所接受的惩罚。   而白一尘是那样温柔,还给了他告别的机会。   他当初离开时却是一声不响,任由所有悲伤与绝望犹如塌倒的大厦,在一夕之间伴随泪水和痛苦淹没白一尘。   如今,他也终于尝到了那种痛苦的滋味,它又苦又涩,大概是这世上最难喝的东西了。   “我……”   时亦南颤着唇,听着自己不受控的身体机械地说出那句话:“我愿意……”   说完这句话,时亦南有种连灵魂都被撕扯着脱离躯体的虚浮感,壁炉的炭火还在燃烧着,发出偶尔哔嘙的声响,在这微凉的雨夜燃出融融的暖意,而他头顶的吊灯倾泻下暖黄色的光芒,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明明周身的所有事物都那么温暖,时亦南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仿佛连身体里的血液都跟着冷下,几乎要将他冻死在这个夜晚。   白一尘望着他悲痛绝望的模样,轻轻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吻了一下,喃喃道:“别难过,我真的爱过你。”   “其实我一直想要告诉你,不管是在军训时你给了我递了一瓶水的那天,还是在公交车上遇到时你借了我一把伞的那天,我都很开心,我希望能和你永远这样一直开心地生活下去……你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走了。”   “我每晚喝的酩酊大醉,想要一直睡着,一直做梦,在梦里你会回来,会和我继续在一起。”   “很多人都在劝我不要再爱你了,我也知道我应该重新去爱一个人,可是我却觉得如果我爱的那个人不是你,那这一切就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些来不及告诉你的话,我还是想和你说一次。”白一尘贴着时亦南的额头,一字一句缓缓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会比我更爱你了。就像我说的,我只爱过你一个人,我以后再也不会爱上其他人了,但也不会再爱你了。”   “我也爱你……永远爱你,即使……”时亦南停顿了下,又艰难地继续说话,他的声音因为悲恸变得嘶哑无比,每一句说得都很痛苦,却很坚定,“即使我们分手了,永远也不能在一起了……我也还是爱你。”   白一尘没有再说话,闭上眼睛,抱着时亦南最后吻了他一次。   他们吻了很久,但只是唇贴着唇,这个吻一点都不甜蜜,能尝到的只是彼此苦涩的泪水。   “再见了。”白一尘说。   时亦南流着泪,扯唇笑了起来,即使笑得很难看,他也还是笑着,就像白一尘说的这三个字是“我爱你”一样,而他也一如既往的,像以前那样回应白一尘似的回应他:“我也爱你。”   白一尘最后留下了一幅画,但是他没自己留着,而是送给了时亦南。   时亦南搬来南城后的这段时间都是住在白一尘的别墅里,这间别墅也处处充斥着他的影子,可是他真正带来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些常用的日用品,还有几套衣服而已。   来的时候轻松的两箱行李,走的时候也是两箱行李。   白一尘送他到别墅门口,外面的雨还没停,所以白一尘又进屋给他找了一把伞,是那把蓝白色的格子伞。   时亦南将伞撑开后看了会仍是崭新的伞骨,怔怔地笑了笑,说:“这把真的不是我送你的伞。”   “它现在是我送你的伞了。”白一尘走上前,为了他拢了拢风衣,“夜里凉,早点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吧。”   时亦南拎起行李,和他道别:“好,晚安。”   白一尘也和他挥挥手:“晚安。” 第69章 END   然而时亦南带走他的行李后并没有走远, 他坐在自己的车里,在一棵树下遥遥望着白一尘的别墅, 望着他二楼卧室的那盏灯。   雨在夜里逐渐变得大了起来,敲打在车顶和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时亦南一个人坐在车里,几乎要被这萧索的孤寂所吞没,即使他打开了车顶的暖灯也没有任何作用。   忽然间, 时亦南就想到,大概在别墅里的白一尘也是这样的吧?   他想要等到白一尘卧室的灯灭后再离开, 可是一直等不到,那是不是意味着白一尘早就睡了, 只是他也怕冷, 怕一个人会很寂寞, 所以不想关上温暖的灯。   而夜里那么冷,如果他晚上踢了被子,他不在白一尘身边,没有人给他掖被角,他会着凉的吧?   时亦南胡思乱想地想了很多东西, 他根本没有办法停下自己的思绪,他一直停留在这里,似乎这样做就可以把这个夜晚无限拉长,只要天不迎来黎明, 他就可以不离开这里, 不离开白一尘。   但时亦南最后还是走了。   他没有开车去寻找酒店住下, 而是到予安路路口处的收藏品画室附近转了一圈,他看到不远处私藏品酒吧的灯还亮着,就撑着伞走了进去。   这个点酒吧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宋玉珩在吧台前擦着酒杯,余光瞥见蓝白格子伞的影子时还以为是白一尘来了,谁知道伞一放下,底下的人却是时亦南。   “时先生?”宋玉珩惊诧地喊道。   时亦南将伞放进门边的伞桶里,走到吧台前坐下,和宋玉珩打招呼道:“宋老板。”   “你们分手了?”   宋玉珩很奇怪,他思索着这个点时亦南为什么会在外面晃荡,而不是在白一尘的身边,不过仅仅几秒后他马上就想出了答案——除了分手,还能因为什么呢?   所以他也立刻问了出来。   “嗯。”时亦南见吧台柜上还有一瓶没有放回柜子里的酒,便拿了过来,倒了一杯喝下。   他们真的分手了啊。   宋玉珩惊讶之余,却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毕竟白一尘爱时亦南爱得那样深,分手对他们来说,就好像是一件永远也不可能发生了的事。   宋玉珩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有些紧张地问他:“为什么分手?”   时亦南一边喝酒,一边睨了他一眼,笑道:“还能因为什么?我今天下午去画室找他的时候,看到他和时亦鸣在接吻……”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和他分手的吗?”宋玉珩激动起来,一向冷漠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抓住时亦南的衣领质问道。   宋玉珩无法想象,如果时亦南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和白一尘分的手,那白一尘该得有多难过?他是想白一尘和时亦南分手,只是他希望的是白一尘爱上另外一个人才和时亦南分的手,而不是因为时亦南看到白一尘和别人接吻所以提出分手。   “他只是——”宋玉珩想要替白一尘解释。   “他认不出我了,我早就知道了。”时亦南却打断他的话,“也是你告诉时亦鸣这件事的吧?”   宋玉珩顿住,沉默了几秒,他坦诚道:“是,就是我说的。”   “厉害。”时亦南似乎有些醉了,他笑着给宋玉珩竖起大拇指,“知道他病的人不多,夏医生不会松口,乐栋好歹我们也做过几年同学,他没那么无聊,就只剩下你了……宋老板,你可真是玩得一手好阴招。”   时亦南又喝了一口酒:“你也真是心大,宁愿让时亦鸣和他在一起,也不愿意他和我在一起。”   宋玉珩承认:“是,时亦鸣比你好千万倍,他不像你,我宁愿帮他一把,让一尘和他在一起。”   “不会的,一尘不会和他在一起的。”时亦南笑着摇头,“一尘和我说了,他只爱我一个人,他这一辈子……都只会爱我一个人……”   时亦南嘴里一直在重复这几句话,说到后面,他眼眶又红了,放下酒杯怔怔地望着里面的酒液,缓缓道:“可是他如果真的和时亦鸣在一起了就好了,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学他一样欺骗自己,告诉我他也许就是故意在气我,报复我,想看到我后悔的表情,所以……他也许还是在乎我的。”   “可是他没有,他不会给时亦鸣一点希望,因为他担心时亦鸣深情错付,变成第二个他。”时亦南闭上眼睛,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也不给我欺骗自己的机会,他没有爱上其他人,他就只是爱我,以前爱我,以后再也不会爱我了……”   宋玉珩没有接话,因为他无法判断一个喝醉了的人说出的话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时亦南酒杯中最后的酒一饮而尽,和宋玉珩说:“宋老板,你也别担心,我今天过来只是想谢谢你,我谢谢你也替一尘谢谢你。谢谢你让他摆脱我这个人渣,从今以后,他就可以真的快乐起来了,哈哈哈……”   时亦南笑得几乎停不下来,他问宋玉珩:“宋老板,我要走了,夜里凉,一尘让我早点找个地方休息,这瓶多少钱?”   “不要钱,我打烊了。”宋玉珩说,“这杯酒算我请你的。”   “宋老板是个爽快人,那祝你生意兴隆。”   时亦南笑着离开私藏品酒吧,没忘记带上那把蓝白色的格子伞,但是他却没有撑开,而是就那样径直地走入雨中,任由脸上冰凉与温热交缠纵横。   第二天,白维欢来上班时刚一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就闻到一股浓重酒味,他顺着酒味走到休息室门前,一开门就爱看到了里头西装都没脱就倒在床上睡着的时亦南。   他浑身酒气,身上还有着雨水捂过一夜后的腥土气息,白维欢跟了他那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狼狈的样子,连忙走过去叫醒他:“时总?时总?”   时亦南好半天才睁开眼睛,宿醉使他头痛无比,靠着床头缓了一会才完全清醒过来。   白维欢小心地问他:“您怎么在这里?是……和白老师吵架了吗?”   “不。”时亦南顿了顿,说,“我们分手了。”   说完,他就打开带来的行李箱,随便拿出一套衣服走进了浴室。   白维欢则是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半天没能反应过来时亦南在说什么——他不懂,为什么昨天还是好好的,忽然间就分手了呢?他们的婚礼都准备了一半了啊。   但他看着时亦南那萧索孤寂的背影,却也明白,他们是真的分手了。   时亦南从浴室出来之后,白维欢和他汇报道:“时总,之前您说的请柬……已经全部做好了,要怎么处理?”   他们都分手了,那做好的请柬,估计也用不上了吧。   然而时亦南想了想,却说:“留着吧。你去帮我看看南城有没有合适的别墅,靠近予安路那边的。”   “您要买新房子吗?”下意识地问完之后,白维欢又觉得自己是白问了,偏偏还要踩时亦南痛处一次。   不过时亦南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白维欢也不敢再说了,只是离开办公室之前,他回头看了时亦南一眼,而那个男人只是怔忡地望着无名指上的白金戒指,用手指轻柔而眷恋地摩挲着它。   在这此后的几天里,时亦南出奇地平静,他直接就住在了办公室旁的休息室里,每天也尽心地打理自己,出现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严肃冷漠的模样,和以前没有多大差别。   他仿佛变成了一台只会工作的机器,只有独自抚摸戒指的时候,他的目光是有温度的,即使他表面平静无比,但白维欢却觉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或许曾经有过一场山崩海啸,那场灾难使得时亦南的世界分崩离析,只留下一个叫做白一尘的名字。   几天后,叶婉香打来了一个电话,她又换了个号码,时亦南没注意就接起了——   “时亦南!你和白一尘分手了是不是?”叶婉香在电话那头都快气疯了,“我早就告诉你了,他只是为了你的钱,他把时氏拿到手,就把你直接给甩了!”   时亦南说:“我以前把时氏拿到手的时候,也把他甩了。”   叶婉香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停顿了几秒又骂道:“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你就是个疯子!”   时亦南这次没有接话,他静静地听着叶婉香骂了许久,然后问她:“骂完了吗?我要继续工作了。”   “你还有心思工作?!你快点把时氏弄回来啊!你怎么这么没用?要是亦北还活着,他绝对不会像你这样,要是——”   “要是我死了就好了。”时亦南替她把话说完,“可是我不能死,一尘的公司还等着我去打理。”   挂断电话后,时亦南静静地看了会手机,然后颤着手指打开收件箱,里面还有白一尘给他发的短信——   [公司事情忙吗?你下午好像心情不是很好,晚上回来吃饭吗?我给你做南瓜甜羹030]   [回来的,宝贝,你不用做,我晚上会早点回来的,我做就好了。]   [好,那你早点回来。]   [嗯,我爱你。]   [我也爱你。]   读完一遍这些短信,时亦南笑了起来,手指轻轻抚过那个“030”的表情,眼眶又变得有些红。   但是下一刻,手机又打进一个电话,是花店老板张瑜打过来的。   时亦南看到这个名字时差点没想起这个人是谁,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做花瓶的那个花店老板。   “喂,时先生吗?”   时亦南回答道:“是的。”   “噢时先生,你的花瓶做好了啊,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取一下吧?”   “我今天就有空,我现在过来拿吧。”时亦南马上道。   “好好,那待会见啊——”   挂断电话后,像是偶然又像是巧合,外面又下起雨来了,雨声沙沙的,十分温柔,时亦南坐在转椅上发了会呆,没有拿车钥匙就出门了。   他要坐公交车去花店。   那家花店恰好在南城大学附近,坐17路公交车就可以到达。   时亦南投币上车后急着找座,而是拎着蓝白色的格子伞抬头朝车厢里望了一眼,车厢里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人,但是第七排靠窗的那个座椅却是空的。   八年前,白一尘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   时亦南选择坐到了这个位置的前一个座位处,只是他坐下后还是没忍住回过头,朝空荡的座椅上看了一眼,下车路过这个座椅时也微微停顿。   他多么期望现在会有个叫白一尘的青年会坐在这里,他会把这把蓝白色的格子伞递给他,然后那个青年会在下车的时候偷偷牵住他的手。   “花瓶做好了,小心保存,别再摔碎惹你爱人生气了。”张瑜笑着把那个花瓶递给时亦南,“拿去给他道歉吧。”   “我在瓶底刻了首小诗,你就说是你让我刻的,他看到后一定会原谅你的。”张瑜最后又补充道。   花瓶周身透明,是玫瑰叶般的深青色,高颈圆肚,几乎和以前那个一模一样。   时亦南闻言将花瓶翻转过来,瓶底果然有一首三行情诗——   I always remember that day,   when I met you,   I love you.   我一直都记得那一天,   我见到了你,   我就爱上了你。   时亦南怔怔地望着花瓶,眼里有水光闪动,他问花店老板:“花瓶多少钱?”   张瑜说:“不收你钱,我看到你的戒指了,你们要结婚了吧?算我送你们的结婚礼物。”   时亦南没有回答他前一个问题,而是说:“那卖我一枝玫瑰花吧。”   “行。”张瑜爽快地给他剪了一朵含苞微绽,开得最漂亮的卡罗拉玫瑰。   时亦南载着那个花瓶去了白一尘的别墅。   走到别墅门前时他忽然想起这个时候白一尘应该还没回来,而他先前拿着的别墅钥匙分手时白一尘也没要回去。   不过时亦南没有开门进去,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玫瑰与花瓶,小心地将它们放在白一尘门前的台阶上,撑着伞静静地看了会它们,随后就要离开。   但是他刚转过身,他背后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时亦南回过头,白一尘就站在门口处望着他。   两人凝望片刻,白一尘垂下眼睛,看到地上的花瓶,捧起它,轻声道:“和以前那个一模一样。”   “是的。”时亦南说,“青色的花瓶装玫瑰是最好看的。”   白一尘笑了笑:“谢谢。”   时亦南也笑了起来,温柔地望着他:“不客气。”   但是下一瞬,时亦南就怔住了,因为他瞥见白一尘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也没把戒指摘下来。   “我最喜欢玫瑰花了。”白一尘说着,下一秒却说了句与它毫不相干的话,“我想你了。”   而时亦南的眼泪,也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刹那落了下来,他回应白一尘:“我也是。”   “我们复合吧?”白一尘问他,“已经分过一次手了呀,婚礼都准备了一半了吧?我还想在今年冬天的时候结婚呢。”   时亦南满面是泪,笑着点头,没有丝毫犹豫道:“好。”   白一尘又问:“你真的还要和我在一起吗?”   “要。”   “我可能已经不爱你了,我只是爱以前那个时亦南。”   “没关系,我可以是最像他的。”   “我可能连以前那个时亦南也不爱,爱一个人并不是喜欢他什么样子,而是他这个人,所以我大概只是爱你的脸。”   “不爱我也没关系,我爱你就好了。你要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我就离开,等你想再和我在一起时,我又回来。”时亦南说。   白一尘想了一会,蹙眉问他:“要是我永远也不想了呢?”   时亦南勾着唇角:“那我也会永远爱你,永远等你。”   白一尘沉默着,他眨了眨眼睛,眼泪同样争先恐后地从他眼眶中滑落,吸了吸鼻子,他又说:“你骗过我一次,但是我还是想相信你,你不要再骗我了。”   “不骗你,以后都不会再骗你了,这是真心话。”   白一尘“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流着泪朝时亦南抬起双臂:“我不爱你了。”   时亦南走过去紧紧拥住他,在他耳边低喃道:“我也爱你。”   我爱你。   ——我也爱你。   我不爱你了。   ——我也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