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职业半仙》 作者:拉棉花糖的兔子 文案 突如其来,谢灵涯成为了一个小道观的产权所有人。 该道观左邻商业街,右靠广场,背后一个菜市场,可惜香火冷清,穷得叮当响。 我们的目标是:开最大的道观,烧最粗的香! …… 谢灵涯:我无证抓鬼、算命、画符、看风水……但我知道我是好半仙! 指路排雷:半架空,有苏爽金手指有私设,还有跃跃欲试的感情戏。去留由君,砖花随意。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现代架空 爽文 主角:谢灵涯 作品简评 谢灵涯成为了一个小道观的产权所有人。该道观左邻商业街,右靠广场,背后一个菜市场,可惜香火冷清,穷得叮当响。于是谢灵涯的目标成了:开最大的道观,烧最粗的香!谢灵涯表示:我无证抓鬼、算命、画符、看风水……但我知道我是好半仙!文章语言生动幽默,情节引人入胜,人物性格鲜明。以主角谢灵涯经营道观为主线,引出各类都市灵异怪谈,既有趣味日常,也有刺激探险。随着谢灵涯的成长,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将完全展现在读者面前。 第1章 入星骨   六月的杻阳市比往年更为炎热,多日无雨,微风都带着暑气。   此即,位于杻阳市近郊的鹊东学院三号教学楼内冲出一名学生,他穿着黑红拼色卫衣和牛仔裤,五官俊秀,肤色白皙,眼下的卧蚕让他看起来双目带笑,令人十分容易心生好感。   才跑到楼前的花坛处,二楼窗户便有人探身出来,冲这学生喊道:“谢灵涯,怎么溜了,下回得请大家吃饭啊!”   被称作谢灵涯的学生回头道:“我家里有事,方老师,下次请大家吃麻辣烫!”   方老师看谢灵涯跑了,犹带笑意地回身。   今天,是鹊东学院财务管理专业学生毕业论文答辩的日子,整个专业就数谢灵涯走得最早,似乎是家里有事和老师打过招呼了。   方老师虽然不带谢灵涯的论文,但也给他上过课,他刚刚才从隔壁教室过来,这时略带兴趣地随口问道:“说起来好像没听说谢灵涯去哪实习了,他论文写的怎么样?”   他们的习惯是把实习和毕业论文结合在一起,让学生在实习期间,选定和实习单位有关的内容为题。虽然不是强制性的,但大部分学生都会如此。   谢灵涯的指导老师闻言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把实习报告翻出来,推到方老师面前,说道:“论文写得是不错,实习单位……”   方老师好奇地伸头一看那上头盖的单位公章,顿时凌乱了:“华夏鹊山省杻阳市抱阳观?搞什么鬼,上道观实习,这也行??”   再粗略一看,论文选题果然也是和抱阳观有关的,在众多学生五花八门的选题中独树一帜。   指导老师挠头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还想过道观有没有公章呢,但确实是正儿八经的,一应俱全,也能提供岗位。隔壁系有学生实习单位就在校门口的超市都行,道观怎么不行了。而且我问了一下,好像他舅舅就是道观的。”   方老师哭笑不得,“这个谢灵涯啊……肯定是不想工作,随便找个亲戚的单位待着,他不是考研没成功,准备再战吗?”   “我想也是。”旁边还有学生等着,两人也没多聊,就此结束了话题。   _   杻阳市中心医院   谢灵涯小心翼翼推开病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病床上一个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小老头,他当时就倒吸一口冷气,几步冲到病床前,“舅舅?”   这个小老头就是谢灵涯的舅舅王羽集,十四岁出家做了道士,现在是抱阳观的观主也是唯一的成员,自己领导自己超过十年了。   几个月前谢灵涯才找王羽集帮忙,盖个实习章,没想到再见时王羽集好像老了几十岁一般,令谢灵涯惊骇之极,“您这是怎么了?”   王羽集看到谢灵涯后,露出一点安心的神情,费力地弯腰去摸什么东西。谢灵涯赶紧帮他拿,在床底摸到一个木匣子,拿起来一看还挺眼熟。要是他没记错,这里面装的应该是王羽集几乎不怎么离身的一柄木剑,是他们道观传下来的古董级法器,三宝剑。   “小涯,舅舅大限将至了。”王羽集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谢灵涯吓得更加惨了,他说话没什么气力,按着谢灵涯示意他听自己讲。   “三宝剑你拿着,遗嘱我早就立过了,我去了,抱阳观就转到你名下。你现在学业有成,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只挂念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收个弟子,继承道统,你日后闲暇时帮我看看,能不能找个徒弟吧……估计也难。”王羽集自嘲一笑,“前半生心高气傲,后半生走得早,辜负师长了,连个徒弟也没有,希望不会死不瞑目。”   谢灵涯母亲去得早,小时候父亲忙,他就经常跟着舅舅混饭,感情非常好,看到舅舅的样子,眼泪都掉下来了:“舅舅,你别吓我啊,走什么走。说得那么惨,你要缺徒弟收我吧,我现在就给你磕头,你不是说我是做神仙的料吗?”   王羽集又好笑又心酸,微笑着骂道:“混小子,就你还想做神仙呢,你那骨头怕是长错了。我收了你做徒弟,我师父不会把我怎么样,你妈在下面要把我掐活了。”   谢灵涯从小学起就知道舅舅从事的职业,和老师讲的科学不一样,属于《走近科学》也强行解释不了的那部分。但是向来料事如神的舅舅说起自己的死期,让他很惊恐。   谢灵涯勉强一笑,问道:“舅舅,医生检查结果怎么样啊?我把我爸叫来吧,咱们转院,我爸好像认识一院的医生。”   王羽集摇了摇头,“我这是寿数尽了,咱们爷俩抓紧时间多说几句话就是了。”   谢灵涯不敢相信地道:“可是,怎么会突然……上次我看到你的时候,还好好的。”   “去处理了一些事,道行不够,就这样啦。”王羽集轻声说道,忽然有了些精神,还有力气去拍谢灵涯的肩膀,“剑拿好啊,我那没蒙面的徒弟以后要是有幸拜入我门下,你就传给他,那些笔记本都在老地方,你知道的。”   “小涯,你还记不记得,你高一的时候发混,半夜和同学一起跳墙,偷了我的三宝剑去他家驱邪。那时候我其实就有点后悔,跟你爸妈说不会收你为徒了,入星骨真的和传说里一样天资绝佳啊。我一点都没教过你,一点都没有,你单是偷看几眼,就能使三宝剑了。”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你就突然转性,开始用功读书了,成绩一下变好,还考上了大学。也不错,你妈以前就说,孩子要多读点书。”   “我小时候,也是从偷看我师父做事开始的,但是我们那时候不如你……”   ……   王羽集说起旧事,愈发有精神,脸上甚至透出了几分红润,反倒衬得谢灵涯的脸色越来越白了。   回光返照在谢灵涯脑海中出现,他伸手就按了护士铃,又起身道:“舅舅,我去叫医生。你放心,回头我真去你们道观上班,咱收他几十个徒弟,住不下就扩建……”   王羽集却死死拖着谢灵涯的手,这一瞬间迸发的气力令他都脱身不得,“小涯,你告诉他,三宝修的不是剑,是心。”   这个“他”,指的只能是王羽集那个还不知在何方的徒弟。   谢灵涯嚎啕大哭,应道:“我会的!”   _   _   杻阳市的金桂步行街整体建筑风格十分统一,从街头到街尾,不管是服装店、工艺品店还是餐馆,清一色灰蓝的外墙,红棕色的招牌,檐角尖尖,都是极不走心的仿古样式。   金桂步行街旁边是黎明广场,两者相接之处,有个不大不小的门脸,与步行街风格一般,相同样式的招牌上有三个大字:抱阳观。   其实如果站远一点仔细看,就会发现除了外墙是仿古的,里头隐隐露出来的建筑屋顶很有年代气息,但正因为它与周遭一样的仿古外门,导致虽然经过这里去逛街的人很多,却对它提不起半点兴致。   几个月来,抱阳观都是大门紧闭,直到现在,谢灵涯和父亲一起开锁进门。他们刚刚办完王羽集的丧事,按照王羽集生前的意愿,非常简单。   抱阳观里头比从外头看大多了,主要是因为门口有块地方租给别人,改了个小小的报刊店,门脸看上去便窄小多了,实际上东西宽得有十五米以上,而且再往里头还能更宽一些。   与不古不今的外门不同,抱阳观内里很有些历史感,地面都是青石板砖铺成,一进来便宛如遁入另一个世界。   现在,这个地方的产权所有人已经是谢灵涯了。也很久没来这里了,正在四下打量。   谢父把谢灵涯的行李放好,也只有谢灵涯的行李而已,他工作在县城,请假过来的,还得回去上班,他问道:“决定好了?”   谢灵涯看了父亲两眼,说道:“爸,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出家的,我还想考研呢。就住这儿方便帮我舅完成心愿。”   谢父嘴角抽了两下,难免有点心虚,“……我只是怕你难办,你舅这儿香火冷清,不好招人。”   谢灵涯道:“那倒是,现在招和尚道士都是明码标价算底薪提成的,我努力吧。”   ……   送走谢父后,谢灵涯收拾了一下王羽集的房间,又把三宝剑放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看到它,谢灵涯就想起舅舅的一言一语,心底难过得很。   王羽集提到的笔记,谢灵涯也整理了一下,这些是王羽集师门几代留下来的,日后王羽集那未曾谋面的徒弟要入门学习,就靠这些了。   王羽集临终前也说到,谢灵涯可以看——再说不看他也没法帮王羽集找徒弟。   笔记很多,而且那么多前人,所学甚杂,好在王羽集誊抄时还梳理标注过。   谢灵涯随手翻到讲相术的某一章,第一句便是:“偃骨在胸者,名入星骨。”   这熟悉感令谢灵涯微微出神。   上一次听到“偃骨”这两个字,是谢灵涯高一作死那次,王羽集不小心说了出来,让谢灵涯知道自己胸有偃骨。   什么是偃骨?   偃骨在胸者,名入星骨。偃骨,又叫入星骨。这么说吧,在道教的理论里,长了这根入星骨的,就是名字上了仙册,有仙缘之人!   这么说可能太虚无缥缈,但往前几百上千年,凡是有记载长了入星骨的,无一不是道门中开宗立派,带飞全门的牛人。   王羽集当时也是太感慨了,他说:“我师父和我说过,世人有修道一辈子,困于门外者;有打坐数十年悟道者;更有十六步功夫成仙者!   “愈是入门,就愈是讲究天赋,小涯有这样的天赋,难怪无师自通!”   “通什么通,一个英文他都念不通!”谢父一边骂一边一巴掌拍在听了王羽集的话后洋洋得意的谢灵涯脑后勺上。   自然,这是新时代了,修道不如考大学。   谢灵涯飘飘如仙一段时间后,遇到一些事,一头扑进学海中去了,再没偷看他舅舅搞迷信活动。   谢灵涯以前成绩烂得掉渣,不过浪子回头金不换,拼命学了一年,考上了本地的二本。   而且谢灵涯还学出了滋味一般,上了大学也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久久不能自拔,别提想什么入星骨啊、道术了。   ……   谢灵涯回过神来,有点唏嘘,他捏着笔记暗道:舅舅,你放心吧,像我这么牛逼的根骨可能世间罕有,但我一定帮你招聘一个尽量接近的观主!   王羽集的弟子作为他的衣钵传人,肯定要做观主,这和谢灵涯产权所有人的身份其实并不冲突。而且谢灵涯想过,如果对方确实可靠,那么他会把所有权转过去的。   不过父亲说的也对,抱阳观香火冷清,估计比较难招人。   谢灵涯看过帐,抱阳观的收支非常简单,从前舅舅偶然还有一些别的收入,固定收入则只有报刊亭的租金,再刨去水电香烛吃喝等费用,余下来的很少。   观里多处需要修缮,都一直搁置,也是因为资金有限。   谢灵涯收好道观的公章,心想也不知有什么法子能广开财源…… 第2章 祖传中指   谢灵涯花了两天时间把抱阳观里的东西清点了一遍,还在杂物间找到了一块牌匾,这是抱阳观原来的牌子,得有上百年历史了。   金桂步行街以前修整的时候,整条街的门面都统一了装修,抱阳观其实处于步行街大门的外头,但当时大概因为紧挨着,为了齐整一起改换了,反正外墙总是翻了又翻的。   再说整个抱阳观,统共不到一亩的面积,就是个微型,迷你道观。整体是砖木结构的小式建筑,前院靠墙栽了一圈竹子,边角有口八卦形的老水井。   接着便是主殿三清殿,也是整个抱阳观最大的建筑,里面供奉了三清,背面还有玉皇,东西朝房里是太乙天尊。   过了三清殿,进入后院,一圈建筑中,除却灵官殿与文昌殿两个配殿,都是住所、厨房等生活所用之处了,此类生活用房都是水泥翻修过。   院里辟了一小块地,原来还种些蔬果,现在已经荒废了。还有旧时候留下来的碑刻,也有几百年历史了。   道观整体是非常典型的道教宫观建筑风格,坐北朝南,布局对称,四合院格局,只是从梁柱到瓦片都陈旧无比,甚至破损,很久没有修缮过了。   按照前人笔记所记载,道观始建于明,曾经毁坏,清末重新修建。   谢灵涯还记得小时候舅舅跟他讲过,抱阳观最大的时候,沿着中轴线有好几进,正殿原本供的灵官像,三清像在后殿,还有好几个配殿。后来岁月中损毁,只剩下一个正殿两个配殿,三清像迁到正殿,灵官像屈居配殿。   谢灵涯一一拍了照,跑到市文化局去了,他舅舅对这些事很不上心,他想着观里也算有些老物,就去打听一下。   一问之下,谢灵涯才知道抱阳观已经登记过了。   市里最近两年开始比较重视文物古迹保护,文化局有人到抱阳观考察鉴定,但是唯一的道士王羽集有时行踪不定,所以只是登记在册。   谢灵涯一露面,他们还说要给抱阳观发铭牌呢,统一制造的,本市古迹文物都有。谢灵涯挺开心地收了,又厚着脸皮打听,有没有这方面的保护资金可以申请。   可惜,人家有是有专项资金,但金额有限,抱阳观既不是年头最久的,也不是最烂的,不知何时才能轮到呢。   接待的工作人员看谢灵涯长得好看,又总是带笑,心生好感,便告诉他局里正在编一本关于地方名胜古迹文物传说之类的书籍,要是抱阳观有兴趣,可以把资料发给他们。   ……   谢灵涯上了心,回去就开始翻笔记。   不止修缮道观要钱,一个空空如也的道观也很难招到弟子,还会陷入恶性循环。他得先招揽一些游人香客,前期可能困难点,但这是必须的。   王羽集从来没心思把道观搞什么商业化,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谢灵涯想,就从把道观的传说故事完善好开始吧。   抱阳观前人们的笔记内容繁多,还有代代增添的注脚,最多一页笔记有大半页都是批注。谢灵涯想找的故事素材都散见于笔记中,他翻了好几本,还看到了自己以前的涂鸦。   谢灵涯以前不爱学习,倒是惦记着偷看王羽集的笔记。   相人之术确实有些神异,以前那些所谓有入星骨的人如何谢灵涯不知道,反正他以前不学无术的时候,不说“十六步功夫成仙”那么夸张,但理解得确实特别快。   像这几页他翻过的内容,现在记忆犹新。   找了半晌,顺便温故知新了一下,谢灵涯总算找到一些可用的素材。   道观的命名方式很多,神灵名、传说、地名、道教文化用语等都可以作为观名,谢灵涯一直以为抱阳观的名字是取自“负阴抱阳”。   结果找到王羽集一位师祖的笔记才知道,抱阳观原来叫“抱羊观”,因为以前观里养了不少羊,后来不知怎么,慢慢成了“抱阳”。   “这个太没逼格了。”谢灵涯一汗,索性略去这一部分。他大笔一挥,根据前人笔记的部分内容,夸大编造了一个抱阳观的传说故事,各种神仙下凡,妖精打架。   写完谢灵涯还有些意犹未尽,不是他浮夸,他在文化局时看了人家编的其他资料,好家伙,一个个最远都搭上女娲、黄帝了,最朴素的也扯到了乾隆。   道观中,最高尊神三清是必然供奉的,除此之外,一般还会有一个主要供奉的神仙,这个要看当地民众或者观内道士的信仰。比如有的道观供奉真武大帝,有的供奉吕洞宾,还有财神、文曲星等等。   抱阳观供奉的主神则是王灵官,也就是配殿中的灵官殿神像本尊,被抱阳观奉为祖师。   王灵官是道教的护法镇山神将,专门镇守道教山门,所以基本上道观进门第一个殿,山门殿里都会有灵官神像,是镇守保护山门的。   谢灵涯大致编了个王灵官显灵,帮助抱阳观某任观主降妖伏魔,拯救杻阳百姓的故事,将这个粗略的故事发给文化局的人,对方发了几个大拇指的表情,估计也觉得他get到了精髓。   _   抱阳观的环境相对外界,看上去是很静谧古朴,但它毕竟没加盖。   抱阳观后头是个菜市场,清早就开始做生意,白天步行街也是人声鼎沸。到了晚上,大爷大妈都聚到黎明广场,好几批,音乐震天响。   谢灵涯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看一整天的书,越看越觉得这个环境要是能有信众,那也是出奇了……   他现在还没琢磨出来怎么搞到资金,暂时一半时间看自己的专业书籍,一半时间把前人笔记录入成电子版,倒是提高了打字速度。   因为晚上广场舞伴奏的声音实在太吵,他道观就面朝着广场,所以谢灵涯戴着耳机看书。谢灵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口干醒来,也不知道几点了,把耳机一摘下来,就听到隐隐传来的敲门声。   谢灵涯刚睡醒,还呆愣了一会儿,这才想到,后院有个角门,通着后头的菜市场,听这声响,好像敲的就是后门。   谢灵涯摁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半夜两点十分,谁会在这个点来敲门?   敲门声又乱又急,周遭都是商铺,被吵到的估计也只有谢灵涯。谢灵涯向来心大胆更大,捏着手机穿上拖鞋就往外走,顺手还抄了一根擀面杖。   今晚有月无星,月光清幽地洒在人间,谢灵涯问都没问一声外头是谁,一手便将后门打开了一半,冷不丁问敲门的人:“干什么?”   ……   贺樽几乎趴在门上,上牙和下牙打着架,惊恐蔓延全身,门已经敲了三分钟还没反应,而身后的黑暗却宛如有实质一般要附着上来……   他几乎绝望了,这时候大门却倏然打开。   嘎吱一声。   月光顺着开阖之处倾泻下去,照亮一张十分好看的脸,肤色好像和月光一样冷白,清亮双眼下的两道卧蚕原本是有些可爱,不过从贺樽趴在门上略低的角度看过去,倒是显得有几分高冷了。   贺樽一时间愣了愣,随即陷入终于见着活人的狂喜中:“拜托让我进去一下,救命啊!”   谢灵涯挑了挑眉。   贺樽想从门缝挤进去,但是谢灵涯堵得很紧,他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个什么,你就让我进去躲躲吧!”   谢灵涯:“浮屠?你看得出这里是个道观吧?”   贺樽:“……”   还真不知道……大晚上从外头就看得到建筑顶,他起初还以为是寺院。   贺樽深怕对方真的把他关在外面,人家搞不好以为他躲债的,扒着门喊道:“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有鬼,救命啊!”   有鬼?谢灵涯关门的动作顿了一下,扶着门瞅他两眼,在这人期盼的眼神中,慢慢抬起左手——   无名指和小指屈起,食指和拇指分别掐着中指的第一节 横纹背面和正面,白净修长的中指伸得笔直。   贺樽:“…………”   贺樽打了个冷战,随即悲愤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听不信,见死不救也就罢了,还冲我比中指!!”   谢灵涯:“……?”   士可杀,不可辱。   贺樽转身就走。   谢灵涯在后头喊他:“喂,你还是进来吧。”   贺樽走出去也就五步,其实他走到第三步的时候就后悔了,外头多可怕啊,谢灵涯都没说完整句话,他立刻就转身了,“嗯嗯好!”   本来想解释的谢灵涯:“………………”   ……   谢灵涯倒了杯热水给这个陌生人,他打量了一下,这人看上去年纪不大,估摸也就二十左右,问道:“刚才怎么了?”   其实刚刚贺樽就觉得好多了,现在喝了热水,更是精神一振,把自己的经历徐徐道来。   贺樽是杻阳大学大二的学生,晚上和朋友相约吃饭唱K,散了后觉得实在太困了,又喝了点酒,就想在附近酒店开个房休息算了。   贺樽想抄近路,从一条小路穿过去,结果走着走着,发现怎么都走不到目的地,而且周遭静得不像话。   这里怎么也是商业区,即便半夜也不会一点声响都没有,而且所有的楼房灯光全灭了,包括路灯,只剩下一点诡异的月光,反而更加可怖。   整个世界一下子没有方向,没有声音,没有灯光,贺樽那点酒意全吓醒了,一下子想到三个字,鬼打墙。   接着,非但走不出去,更仿佛有什么在暗中窥视,吓得他毛骨悚然。   在贺樽非常绝望的时候,他的视线中出现了抱阳观,以及抱阳观的灯光,简直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   然后的事情谢灵涯也知道了,贺樽冲过来敲门,当时谢灵涯睡着了还戴了耳机,所以贺樽敲了好几分钟。   贺樽看谢灵涯的神情好像没有不相信的意思,犹豫地说道:“那个,其实刚才你冲我一比中指,我就有种本来周围蒙了层纱,一下子没了,回到正常世界的感觉。那是因为你……的中指吧?”   谢灵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贺樽合掌对谢灵涯鞠躬,碎碎念道:“真的感谢你,我还误会了,没想到你比中指是救我!我那是撞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头一次遇到,听说人就是得比那玩意儿凶,果然它就怕你了!谢谢,我学到了!”   谢灵涯无语,索性把贺樽带到旁边的灵官殿去。   贺樽抬头一看,不大的配殿里有尊神像,金甲红袍,旧是旧了点,但神情威严,额生三目,一手握着一支金鞭,另一手赫然比了个和先前谢灵涯一样的手势,中指高高竖起。   贺樽倒吸一口冷气:“……你们道教神这么diao的吗?”   谢灵涯:“…………”   谢灵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道:“这是我们抱阳观的祖师爷,太乙雷神应化天尊,道教护法大神,王灵官。他手结灵官决,又叫玉枢火指,驱邪伏魔。后人结灵官诀,可以感应祖师,不沾邪恶。”   ——虽然很像,但真的不是在比中指!是驱邪,驱邪!真比中指还得了?再diao也不会这么没素质啊!   作为供奉王灵官的道观,这属于抱阳观的基础知识,前人笔记里都把这些琢磨出花了。   一般手决还要配合罡步和咒语,灵官诀也不例外,但被抱阳观的人代代简化了,捏决即可,算是祖传绝招。   贺樽听完心里更加敬畏了,他就说这中指怎么那么牛,谢灵涯冲他一比,他就觉得周身的寒意被驱逐了。   今晚之前,他不说是坚定的无神主义者,但也从来不进寺院道观,今天却是有些颠覆了,立马恭恭敬敬地道:“那我给祖师爷上柱香感谢一下!”   贺樽上完香后问谢灵涯:“那您说,我这有没有受什么影响啊?有后遗症吗?我到底为什么会遇到,我该注意什么地方?这个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吧?”   谢灵涯道:“不知道。”   贺樽:“??”   贺樽心中,危急时刻救了他的谢灵涯俨然已经是高人形象了,这句话直接让贺樽的脸僵在一个有点滑稽的表情上。   谢灵涯无辜地道:“真不知道,我不是道士啊,就是住在这里。”   道士里也有不用留长发的,但他真不是,对不起这个逼没法装。   他的理论知识根本没有系统入过门,操作那么犀利,但他都没法断定,贺樽遇到的到底是不是鬼打墙。   贺樽的眼神变幻莫测,看着谢灵涯惊叹地道:“你就是这里的扫地僧……”   “…………”谢灵涯用关爱弱智的眼神看着他。 第3章 一点灵光即成符   我可能是个傻子。   被谢灵涯用关怀智障的眼神看了一下后,贺樽也反应过来了,呸,他这什么脑子啊!   道观里的扫地僧,僧??正常人说得出这么缺心眼的话吗?!   谢灵涯体谅他可能被吓得智商狂掉,说道:“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我看你也不会想出去,跟我挤一下可以吧?”   贺樽猛点头。   谢灵涯收留贺樽在抱阳观住了一晚,睡前贺樽听谢灵涯说现在抱阳观的道士暂时不在(其实根本就没有)还觉得特别可惜,他还有满肚子的疑问呢,谢灵涯又没法解答。   第二天早上谢灵涯起来一看,贺樽还在呼呼大睡,倒一点也不像心里有事的样子。他无语片刻,但也没把贺樽吵醒。   谢灵涯早起便坐在外面录入笔记,发现有一本里头夹着一张符箓,是他舅舅早年的练习品。也不知过了多久,上面朱砂写就弯弯曲曲的符文仍然鲜红清晰。   谢灵涯看了心中一动,以前他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现在目标已经改变了,但并不觉得业余摆弄一下有什么不好。   一则他以后还要帮舅舅找徒弟,不能不懂,二则刚才的事让他深觉,多一技压身是好事,他现在可多少代表了抱阳观,万一短时间内都招不到道士,难道他天天介绍人去太和观啊。   所以,谢灵涯看了一会儿后,索性找出了黄纸、毛笔和朱砂,准备临摹。   他先是练习一下,用草稿本和墨水。初时下笔还有些凝滞,但是写到后面,他就有点摸到感觉了。写了两三道,就改用朱砂。   用朱砂画符,好像比用墨水还要顺畅一下,这个点外面很嘈杂,谢灵涯戴上耳机放了一首《小跳蛙》,摈去外界干扰,精神瞬间专注,下笔如行云流水。   符成,和舅舅画的相差无几,临摹得好像还挺成功。   谢灵涯画了一组五岳镇宅符,也就是他舅舅画的那道,吹干了放好,意犹未尽,又翻了翻笔记,发现有一组符看上去还挺简单的,顺手也临摹了一次。   画完之后,谢灵涯才看了一下注释,草字随意标着:六甲符。   嗯,名字听起来也很简单。   谢灵涯正晾符呢,贺樽伸着懒腰从屋里出来了,看到他正在画符,特别好奇地过来看,心痒痒地道:“你还会画符啊。”   谢灵涯很矜持地道:“其实我也入门没多久。”   嗯,差不多三十分钟。   贺樽多看了几眼,说道:“对了,高人,感谢你和灵官大神,我想捐点香油钱,说实话我不懂这个,有没有什么规定?”   “没规定,你随意给。”谢灵涯一听还有点惊喜,毕竟贺樽就是个学生看起来还有点缺心眼,这好歹是第一笔香油收入啊。   贺樽便在口袋里扣扣搜搜,最后掏出来三百二十七块五毛,捧着道:“放哪?”   谢灵涯:“……”   这特么还有零有整的啊,谢灵涯指了指功德箱。   贺樽还给自己留了个打车的费用,颠颠捐了钱,便眼巴巴地道:“那个符能送我几张吗?”   谢灵涯心想我靠,我是真的入门没多久啊,这个水平送人不太好吧?   贺樽却误会了,把手机掏出来道:“那买行么?不过我真的没现金了,能不能微信付款?”   “算了算了,送你。”谢灵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收钱了,把符都塞给他,“那个,真的刚入门……”   都不肯收钱,难道没谦虚,真的是刚学的?贺樽带着一点点失望道:“好吧。”   贺樽又给王灵官上了香,这才离开抱阳观。   ……   回了学校后,贺樽还和自己的室友们说了昨晚的奇遇,听得大家先是发毛,随着越来越玄乎,大家开始问他是不是昨晚喝醉了。   不但同学不信,贺樽打电话给家里人说,家里人还怀疑他是不是在学校跟人学坏了,吃了啥违禁药品产生幻觉。贺樽没法解释,但自己心里清楚,昨晚的遭遇绝对不可能是幻觉。   回去后贺樽还上网搜了一下,试图找到自己遇到的那种情况是什么。他找到一个道教知识的网站,在里头看了半天,也没法判断。   倒是里头有个关于符箓的知识,提起画符这件事。贺樽想到谢灵涯送的那几张符,就展开看了一下。   【画符,并不像电视剧中上演的那样简单,画符者需要沐浴焚香,摆法案,诵念祷词,在一个清净的环境下,以清净之心,才能画好符箓!即便修为再高深,能够省略仪式,在画完符后,也会消耗大量精力,甚至虚脱!】   贺樽心想,那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还缠着谢灵涯送了他符呢,虽然谢灵涯说刚入门,但原来画符是这么辛苦的,刚入门不就画得更累了。   以前他要是看到类似的内容,可能觉得作者走火入魔了,现在却不得不相信几分,怀着敬意关了网站。   ——当然,他当时要是往下拉,就会看到有条评论反驳:   【呵呵,歪解!一点灵光即成符,世人枉费墨与朱!理论上来说,你画起来难,只能说明你不是这块料!】   _   过了几天的晚上,贺樽和室友一起去看电影首映,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点多了。大家准备穿到另一条街,那边比较容易打车。   贺樽想起自己上次的经历,赶紧道:“往另一边走吧,上次我就在那儿撞鬼了,靠。”   才过了几天,他现在还心有余悸呢,本来晚上都不想出门,还不是被室友们磨的。   三个室友嘲笑了贺樽两句,不过大晚上的他说这个怪渗人,于是一致同意往旁边另一条路走。   这条路稍微大些,但街面上基本也没什么人,显得格外寂静。   这条路旁边就是一个在建的工地,贺樽本来正干巴巴地说着电影剧情,免得泄露了自己害怕的情绪,室友甲突然拍了他一下说:“你看那楼上是不是有个女人啊?”   贺樽吓了一跳,猛一抬头!   什么也没有啊。   其他室友推了那人一下,“你大爷的,把我也给吓一跳,大晚上工地里哪有人啊。”   室友甲嘿嘿一笑,“吓吓老贺,他不怕这个么,你们也怕啊。”   贺樽正想骂人,却脸色一变,因为他发现不知从哪里吹出一阵阴风,吹得他骨头都凉了,和那天晚上的感觉简直一样。   其他室友也感觉到了,一时脸有些发白,“怎、怎么突然这么冷啊。”   其实他们心里有答案,上次贺樽可不就说在附近鬼打墙。   贺樽打开手机的光,却照不出半米,仿佛都被黑暗吞食了。一瞬间,又感觉到那种窥视的感觉,顿时脸色惨白。   “妈的,跑不跑啊?”   “腿软啊!”   这时,一道阴嗖嗖的风吹过来,扑在想拉着室友跑的贺樽身上!   他一个激灵,只觉得身体仿佛一热一般,然后竟然豁然开朗了。   四周不再无声,远处晚归人的笑闹声传入耳中,脚下的路也看得清了。   这个转折太突然了,其他三人一脸莫名,他们刚才都在想是不是要朝着道观的方向狂跑呢。   贺樽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从兜里把贴身带着的符纸拿出来,拆开一看,赫然发现本来清晰鲜亮的朱砂颜色变得极为黯淡,陈旧了很多。   “……卧槽。”   _   最近杻阳市的新闻充斥着一个消息,步入盛夏,本省多地遭遇了难得一见的干旱,久未下雨,杻阳水库逐渐干枯,已经无法正常供水,开始实行分区轮流停水。随着干旱加剧,市民的生活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影响。   尤其谢灵涯一出门,就能听到很多抱怨之声,他住在人烟密集的商业区,后面的菜市场,旁边的步行街商户,甚至附近的小区,大家都对停水很苦恼。   谢灵涯就一个人,还好,都没特意蓄水。观里的老水井并未干涸,井水冬暖夏凉,他小时候舅舅就常用井水镇西瓜。   早上起来又停水了,谢灵涯便慢悠悠地去打了井水来洗漱,这时听到门外一阵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上次那个大学生,谢灵涯就记得他姓贺了,热情地开门:“……哎,贺同学,早啊,来上香吗?”   贺樽满头汗,还合十拜了一下,“谢、谢老师。”   他现在更尊敬谢灵涯了,但是不懂这方面的规矩,所以不伦不类地拜了一下,还管谢灵涯叫老师。   谢灵涯看他这倒霉模样,“怎么,你不会又见鬼了吧?”   贺樽:“……”   “哈哈哈,进来说吧。”谢灵涯把贺樽领进来,先给他倒了杯水,这是井水烧开过,又装在容器里放下去冰镇了的。   贺樽冰凉的井水,神清气爽了一些,先是赞扬了一句:“哇这水真好喝,冰凉,好像还甜丝丝的。”   然后,贺樽才把自己又撞鬼的经历说了出来,特别敬畏地看着谢灵涯,他就说谢老师自称刚入门,肯定是在谦虚!   谢灵涯听到自己的符有用时特别想追问,但是一看贺樽崇敬的眼神,他又不好意思了,于是一脸理所当然地喝水。   贺樽可怜兮兮地补充道:“我还以为换条路就没啥事了,结果回去之后我听说,那工地前段时间有工人失足跌死!我再也不敢去那一带了!”   两条路都夹着那工地啊,难怪了。   “你自己也怪作死的吧,大晚上不要乱提鬼神,被听见怪谁?”谢灵涯教育道,夜晚阴气重,最好是谨言慎行。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可能贺樽也真的最近运势比较低,否则那地方每天很多人经过,怎么偏偏他见了。   贺樽不寒而栗,搓了搓鸡皮疙瘩道:“别说了,剩下几张符都被我室友抢走分了,谢老师,我能不能再求几张符啊?”   谢灵涯哪知道自己的符真有用,他练习完胡乱一塞,翻了翻找出仅剩一张完好的给贺樽。   贺樽觉得谢灵涯画符不容易也不敢多要,千恩万谢,又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发零花钱……咳咳,不过我室友们约好了,回头一起来拜拜灵官。”   “好啊,欢迎欢迎。”谢灵涯哪会介意,他恨不得和贺樽说你每拉一个人来我给你分提成,憋住了,要做个正经道观。   贺樽照例在殿内上了香,才说自己是抽空出来的,还得回去上课。   谢灵涯把贺樽叫住,指着他喝净了的水杯道:“哎,对了,贺同学,这个水……你真的觉得好喝吗?”   贺樽立刻道:“真的啊,比我刚刚路上买的矿泉水好喝多了,绝对不是心理作用!”   _   _   孙富洋是一间报刊店的老板,没错,就是租了抱阳观外间门面的那个报刊店。他家就住在附近,最近不但天气热,不下雨,还老停水,搞得一家人心情都不是很好。   孙富洋已经三天没洗澡了,身上一股汗味,没办法,来水时接的那些水不可能够全家人生活、洗澡,都紧着小孩。他家本来一直是烧水喝,现在也换成了买桶装水,让节约的孙富洋怪不开心的。   这时候,旁边的动静引起了孙富洋的注意。他探头一看,已经关门几个月的抱阳观终于敞开大门了,新主人手里还拿着一卷纸。   孙富洋租这儿开店已经几年了,挺清楚这儿情况的。抱阳观原来常年就一个道士,王道长,香火十分冷清。几个月前王道长好像生病了,不知怎么的,平时看着精神极好,他都没当回事,回头却听说人已经去了。   这个道观,就交给了王道长的外甥,这就是现在开门的年轻人谢灵涯。   孙富洋和谢灵涯聊过,他知道他这些天都忙着王道长的身后事,还有打理一些道观内积攒的杂务,因为只有一个人,没法顾全太多,所以一直没开门。   现在看来,应该是忙完了吧。孙富洋在心里想,也不知道谢灵涯以后会怎么办,买了这儿,自己出家,还是招道士来?看这年轻人长得好又上过大学,应该……   这时候,谢灵涯已经把手上的纸张开,贴在了门边。红纸上是几个方正的毛笔字:免费井水。他小时候和王羽集学过一段时间毛笔字,因为坐不住,学得不精,写得只能说端正而已。   孙富洋一下想起来,抱阳观好像是有口老水井,现在天气这么热,到处停水,小谢开门给大家打水,也算是件好事,而且,说不定还能带点香火呢。   就是孙富洋自己,心里也想着,打一桶水回去,也好洗个澡,反正他家也不远。   谢灵涯好像知道孙富洋的想法一样,过来和孙富洋打了个招呼,说明了打算开门给人打水的事情,也让孙富洋要是需要自己去打。   孙富洋当然同意,打了个电话让家里人带容器来装水。   他在这里这么久,也只知道有个老水井,但并没有见识过井水,甚至一度以为那水井已经废了。   孙富洋的老婆拿了两个洗干净的油桶,装满了水,孙富洋一看,这井水透明清澈不说,还直冒凉气,油桶壁上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伸手一摸,更是一阵冰凉舒爽。   孙妻道:“观里清凉得很,尤其是井边。我问过小谢了,这水还能喝,烧一烧就成,不过啊,这两桶你先冲个澡吧。”   孙富洋不住地点头,总算可以洗个澡了。   ……   孙妻回去的路上,碰到邻里,大家难免问起她这是上哪打水去了。孙妻如实说来,还让大家摸一摸这水,走回来还有些凉气呢。   这些天干旱,听说住得郊的还有上山打山泉用的,他们住在市中心也没法,这下知道离这里不远的抱阳观有口干净的水井,都活跃了起来,尤其是家里人多缺水用的,当即约好去打水。   另一边,孙富洋也大方地和附近的商店老板们分享这个好消息,谢灵涯和这些人不熟,他却熟识。有的人可能不住在附近,但是打点水放在店里洗手、冲厕所也好啊,反正就在旁边。   只是半天不到的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原本冷冷清清的抱阳观一下热闹起来。   这就是地理位置好的优势,一旦有什么好事,一下人气就高了。   水井旁边摆着一长溜的容器,有大有小,主人们则在旁边聊天,到了自己则过去装水,十分有秩序。如是旁边的商户老板,干脆让人帮自己留意,轮到了就在门口喊一声。   这院子里虽然没有种大树,但建筑的阴影面积也很大,阴凉舒适。   人多了,谢灵涯还从里面拿出了一些凳子给大家坐。   “麻烦啦,小谢。”有附近的人认识谢灵涯,便感谢一声。   谢灵涯笑了笑,又去烧水,泡了些茶来,给等待的人喝,顺便把镇在井里的凉水提上来。这下子,让大家对他和抱阳观的印象更加好了。   人们或坐或站在院子里,愿意喝茶就喝茶,不愿意的也可以倒另一壶凉白水。其实大多数人打水,都是带回去洗菜、洗澡之类,谢灵涯把井水烧开了递到他们面前,他们一喝才有意外发现。   咦,这水好像……挺好喝的?   无论烧热了泡茶,还是放冷了解渴,都很好喝。尤其是后者,大夏天喝一杯凉水,清,凉,甜,入口下腹,整个人都清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仿佛因为炎热黏糊糊的思维都被梳理得清清爽爽一般,豁然开朗!   许多人在这附近也许住了很久,但从来没踏进过抱阳观一步。直到这个契机,为了打水进来,才发现这里面看起来和外头不一样,古朴,清冷,有那么点闹中取静的感觉。   坐在这里面,喝着凉水,这些天积攒的燥热,一下子散去了不少。   本来没有烧这井水饮用想法的人,都在试过后被打动了,这个味道,不比家里买的桶装矿泉水差,甚至好像还更好呢!   “现在这么清澈的井水少见了,我们小时候住在农村,井水都是直接打上来就喝。”   “对啊,现在不敢了,得烧。”   众人愉快地攀谈,等待在这种氛围中,流逝得飞快。   ……   不是每个老头老太太喜欢广场舞的热闹,比如孙富洋的妈妈。   抱阳观水井开放后,孙老太就接过了排队的任务。限制用水还在继续,去抱阳观打水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旁边菜市场的商贩,还有缺水用的居民,现在排队已经要排比较长的时间了。   孙老太每天早早吃完晚饭,就溜达到抱阳观,把桶放在队列后,然后和相熟的人,乘着凉,聊着天,等排到自己了,再让青壮过来提水。   他们这些中老年人,反正也没什么事,平时也常常到广场散步,现在只是稍微挪动地点,在道观里边排队边聊天。这个期间,渴了,就喝点道观免费提供的凉白水。闲了,就买点瓜子。   ——道观开始卖点瓜子了,虽然旁边也有便利店,但是大家要买基本都会选择在这儿。   不过短短几天,孙老太感觉自己都养成习惯了,溜达到道观来,乘凉,聊天,喝水。   “这个水,我们家现在自己也烧了喝,我喝着很不错,比买的好多了。”   “呵呵,我昨天太急了,烧都没烧,直接灌了两口,挺好,也没事!”   “生水直接喝还是不大好……”   ……   谢灵涯把又一大包瓜子拆开,放在托盘里。这几天他看书的地点已经换成了前院,没事烧烧水,卖卖零食。   虽然目前还没什么人进去烧香,但已经是个好的开始了。至少现在因为这些打水的人聚集,人气旺了,路人不像以前一样,连进来看一眼都不愿意,人毕竟都是有从众心理的。   谢灵涯更想招聘一个道士来了,他们的道观本来就没什么名声,大家愿意参观也不愿意烧香,何况做信众。连个道士也没有,只有他这么个脸嫩的刚毕业的大学生,也不怪没人烧香拜神。   不过招道士不是那么简单的,跟酒店招服务员不一样。除了他要付工资,对方还得有道士证吧,要是正规从业人士。   什么时候招得起正规道士呢?不说了,他先多卖几包瓜子……   不清楚内情的人看这个卖瓜子的小帅哥,只以为是道观的常住居士,或者就是招来看生意的。还有人和他搭话:“这地方啊,乘凉倒是蛮不错的,我看好多道观都种树迎客的,你们观主要是种两棵大树,那风景就更好了。”   观主暂时空缺呢……   谢灵涯听了这话,说道:“大叔,我们院里有井,井水五行为阴,附近如果种大树,属于凶兆。所以只栽了些竹子。”   大叔嘿然,“你这小年轻……”   后面估计想说还挺迷信,但想到这里是道观就没说了。   谢灵涯笑笑不语。他虽然是半吊子,但早以前在某本抱阳笔记里看到过这方面的知识。   在风水中,水井的方位很重要,一口井打好了,对家宅有利,里面的水便是秀水;打不好,那就邪门了,里面的水可以是药水,更可以是溺亡人之水。   抱阳观的井是八卦形,寓意是金水相生,位置也取的是生旺方位。   据说打井之前,是抱阳观时任观主,亲自测算,打井的时间都精确到了时辰,可见慎重。毕竟,风水之法,得水为上。   而且那些人喝了后觉得很清爽,更不是什么错觉、巧合。一是打井的时候特意选过,水质确实很好,其次应该就是谢灵涯没事狂在井边念未食咒的作用。   未食咒是《云笈七签》里记载的,书成于北宋年间,由张君房编撰,里面涉及很多经典。抱阳观有一套手抄版的,年代极其久远,还加了注释。谢灵涯看笔记不时要查证别的书里的内容,在翻阅时看到了,就想试试,还真管用。   这未食咒的作用其实就是,饮食之前诵念,能够使饮食入胃,与神合气,还有助血液循环。   谢灵涯这些天补习笔记,在符咒和一些小方术方面上比较下功夫。他钻研下来想到,不能老像发展贺樽那样去发展信徒啊,那速度得多慢,而且他自己都不是道士,归根结底是要把抱阳观弄起来的。 第4章 祖师爷发任务   杻阳市及周边地区干旱成灾,城区人民都受不了,何况是住在偏僻山区的人民,一时间社会上谣言四起,好在水价被强行压制了。   这天,谢灵涯就收到了一封信,从市道教协会寄来的,里头装的是一封请柬,受邀人处填的是单位:抱阳观。   一打开,左边是几排艺术字体:   杻阳市祈雨法会暨旱灾募捐仪式   众志成城   共抗旱灾   谢灵涯:“…………”   谢灵涯对应该称之为“主流宗教界”的情况并不了解,所以他看到活动主题时感觉有点怪怪的,感慨道:“看来政府积极救灾的时候,宗教界人士也没闲着啊……”   这不,用自己的方式助力了,能不能灵验就……两说吧,好歹还有募捐环节。   抱阳观虽然小,但好歹建观那么久,因此也是杻阳市道教协会的会员单位,只是以前王羽集基本不怎么参加活动,和同行没啥交情。   再看请柬另一面,落款是杻阳市道教协会办公室,还写明在省道教协会的大力支持下,杻阳市道教协会组织的祈雨法会将于后天在太和观举行。   法会高功是市道协会长、太和观观主陈三生,并邀请了省内各道观的十余位道士共同参与,邀请各位会员单位前来观礼,到时还会有给受灾群众的募捐活动。   高功,本来只是学问渊博的人,在道教内,是称呼主持大小法事的法师,也可以理解为道功最高。陈三生作为本市道教协会会长,自然当仁不让。   像这种活动,以前抱阳观唯一的道士王羽集都是能翘掉就翘掉,人家只是例行公事寄来请柬。现在观里都没道士了,谢灵涯收到请柬后,反而想一定要去。   倒不是热衷抱团,谢灵涯就是想了解一下行业情况,顺便看能不能找到他舅舅未来徒弟的影子。   法会要办三天,谢灵涯暂时只打算去一天,就这一天,还得先和人打招呼,拜托孙富洋的老婆帮忙看着一下前院的事情,至于大殿,直接锁了。   祈雨法会当天,谢灵涯穿着T恤牛仔裤就去了。   现场除了道士之外,也有许多信众围观,所以谢灵涯的打扮并不突兀,只是出示邀请函时,门口检查入场资格的道士有点犯嘀咕。这个抱阳观要么不来人,要么来个……俗家弟子(?)做代表。   太和观占地比抱阳观要大多了,而且前几年才修葺过,焕然一新,气派得很。   谢灵涯这些天都在翻抱阳笔记,路上不住地打量所见的道士面相、身材,运用自己还非常新鲜的相人之术,观察他们的天赋。   从古到今,道士就是可以在各个宫观间流动的,不过这种流动通常是相同流派间。在现代来说,就更不新鲜了,很多宫观还会延请有名的道士来做观主,这都职业化了。   类似抱阳观这种有真本事的地方,要招衣钵传人,那又更慎重一些了。   虽说对抱阳观来说,当务之急是连个普通的,能给信众讲解一下的道士都没有,但那毕竟是有钱就能招聘到的,衣钵传人兼观主却不然。   ……   因为谢灵涯拿的是会员单位的请柬,所以和普通信众不同,可以站得更近围观,他混在一群道士之间观看仪式。   殿外满坑满谷的信众,殿内排坛,烛台、香炉、花瓶、绣金幢幡,一应俱全,旁边还有钟鼓伴奏,十分正式。   看看太和观,再想想抱阳观的情形……他们连信众都没有,更谈不上做道场了。谢灵涯记得小时候舅舅也做过道场,但都是单独作,在祈禳人家里,其实这种都不叫做场,只能称为念碎事。   但明明舅舅是有真本事,也非常虔诚的。谢灵涯酸溜溜地想,努力,以后他们抱阳观,也要做得起七个人以上的道场!   仪式开始后,一名红衣道士手拿黄纸,率众出来。他十分年轻,看着可能才二十多岁,尤其面容俊美出尘,一身大红道袍,却一点也不显得俗气,宛如谪仙。   他并未蓄长发,不过戴了纶巾,此刻清冷的凤目低垂看着手中的黄纸,神情沉静如水。   按理说主持做场的高功会身穿绣着团鹤的红色道袍,其他人则穿黄色。   谢灵涯有点惊奇地和旁边一个道士攀谈:“……陈观主这么年轻啊?”   那道士本来一脸“你是不是有病”,但是转头看到谢灵涯长得还挺好看,脾气都没了,“陈观主临时有事,由省城的施长悬道长替任高功。”   抱阳观在协会里那么边缘,临场换人这个消息谢灵涯自然不知道。   谢灵涯厚着脸皮问:“他很有名吗?哪个道观的?”   那人不可思议地看着谢灵涯,“你是混进来的么?”   谢灵涯:“……”   所以是真的很有名?   那道士仿佛听到了谢灵涯的心声一般,说道:“你看他不蓄发就该知道啊,他是正一道的火居道士,不住道观的!施道长师承都是家传!”   谢灵涯:“……”   要死要死,常识没有补习够。   而这个时候,施长悬已经展开黄纸开始诵念了,他声音清越,吐字清晰,而且有一种奇妙的节奏感,现场很快安静下来。   “自五月以来,雨泽稀少,田畴干涸,百姓惶惶。谨择今日设坛诵经祈雨泽,伏望神明悯黎民,普降甘霖……”   这个文书记载了法事的主办人、地点、时间、内容等,完了要焚化,上给天神。   后方又有其他道士举八面旗,按五行方位交穿行走,三遍后将旗子插进瓶中。因为在场的都是道士或者信众,大多都认认真真观看。   谢灵涯对仪式注意得不多,他在盯着施长悬看,越看越觉得面相不错,摸不到身上骨头怎么样,但是这人年纪轻轻能够担当高功,想也知道功课很好,根骨估计不差。   他一听说这人是火居道士,而且道统属于家传的,就有点蠢蠢欲动了,他觉得这个人可以列入考察目标!   ——道士们除了带进门的度师之外,还可以另外和先生学习知识,拜的先生越多说明你越好学。但是由于门派之见、敝帚自珍等缘故,越来越少有人能集各家所长了。   抱阳观历任观主的理念,都是愿意学到更多知识,也不介意弟子有多少先生,可惜像他们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可如果是家传,倒是更有可能拜先生了!   虽然火居道士不能当道长,但谢灵涯不介意多给舅舅添几个优秀的徒弟啊,他舅舅多倒霉,一个徒弟都没有,以后多一个人烧香都是好的。当然前提是徒弟要根骨好性格优品德佳,不然收了何用。   可惜,在法会待了一天,混了两餐斋饭吃,那个施长悬不是做法事就是一直被人围着,谢灵涯连聊两句勾搭一下的机会也没有,只能略带遗憾地回去了。   _   _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自祈雨法会办完后第三天,天降甘霖,干旱地区人民欢呼雀跃。   而虽然下雨后供水渐渐恢复正常,但是抱阳观的水井已经打出了名气。   这些天老水井也着实争气,那么多人取水,也没有断绝过,不愧是测算过方位。   等到供水完全恢复后,非但有附近居民闲暇无事继续到这里乘凉、聊天,还有那么一撮人,接着来打水。   一问之下,竟有大部分是好茶之人。   他们这些天吃过这里的水,平时喜欢品茶所以对用水等细节也有讲究,品得比较细,都觉得水是难得的好水,所以即便供水恢复,也乐意来打水。   剩下一些,也基本是觉得井水可口的。他们这些人,都以抱阳观的名字来称呼水井,叫它抱阳井。每天最远甚至有从另一个区过来背水回去喝的。   谢灵涯当然不会因为旱灾过去了,就不让人打水。   这么一来,居民们是开心了,谢灵涯却不怎么好。   经过这段时间的熟悉,他也习惯了抱阳观内简单的事务,就是这几天不知怎么老睡不好,还做梦。   做梦也就罢了,偏偏梦到王灵官往面前一怼,天天如此。   谢灵涯向来心大,这下也不得不多想了,“大神啊大神,这是托梦吗?可是您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您就比个中指,啥话也不说,我怎么知道是要干啥。”   谢灵涯在笔记里找了一下有没有类似情况,还上网搜梦到王灵官是怎么回事,可是好像都没有和他一样的情况。   想了半天,谢灵涯做了个无奈的决定,去问问太和观的道士。   ——没办法啊!他没学解梦,实在是猜不出这个梦的意思!   不知道太和观的人能不能给他打个折,虽然他不是道士,好歹也是抱阳观的人,大家同属道协。而且去那儿,说不定还能再见到施长悬呢!   谢灵涯正收拾东西,准备去太和观呢,贺樽来了。   贺樽:“谢老师你去哪儿啊?”   谢灵涯当然不可能说自己去别的道观解梦那么丢脸的事,往他身后看。   贺樽:“别看啦,我今天是一个人来的。”   说好的带室友一起来上香呢?谢灵涯问道:“你怎么的,不会又见鬼了吧。”   贺樽傻笑道:“那我得多倒霉啊!”   谢灵涯:“所以你来干什么的?”   贺樽:“我叔叔家闹鬼啦!”   谢灵涯:“……”   贺樽:“我一个堂叔,就住在杻阳,最近全家人天天做噩梦。他本来是不信这些的,还跑去做身体检查、检测旁边的环境,结果都没问题。我就建议他请您上门给弄弄,彻底解决一下。”   弄弄?弄什么弄啊,谢灵涯这儿自己还困扰着呢,哪有空管别人,他都想说不然咱俩一起去太和观了。   贺樽兴高采烈,看谢灵涯正在考虑,说道:“谢老师,我先给祖师上个香啊。”   要上香谢灵涯当然不能拒绝,把他带到配殿,抽了三炷香出来。   贺樽把香点了,捏在手里,弯腰一拜,结果起身一看,三炷香齐刷刷从中间断了。   贺樽头皮一下炸了一般,“谢老师,这怎么回事啊!”   他虽然不懂这些,但是这种情况,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啊!怕是不祥之兆!   谢灵涯也忙道:“我再给你拿三支,不多收你香钱,哎我可没有故意卖伪劣商品。”   贺樽:“……”   谢灵涯又拿了三支香出来,这回他自己来点燃了,然后扇灭火,刚扇了两下,这香竟然也齐齐断了!   这回连谢灵涯都觉得不对了,脸色有点难看,他联想到自己做的梦了。   贺樽还在害怕地说:“我是不是哪里冒犯祖师了,谢老师?”   “不关你事。”谢灵涯把香放开,合掌对神像道,“祖师爷,您到底有什么指示,能不能明示一下啊?”   “谢老师。”贺樽忽然弱弱地道,“您看,祖师身上是不是……”   谢灵涯一看,贺樽指着的是神像侧面某处,剥落了一块。他转到后面看,这才发现后头斑驳得更严重。   抱阳观年久失修,本来就有些破旧了,正殿上的瓦都残了,不是垫了防水布说不定就漏雨了。现在连神像金身也剥落了,谢灵涯能不狂做梦么。   ——祖师爷这特么是发任务了啊!!   谢灵涯一下子明白了,又点了三支香,念道:“大神,我一定给您把神像修整好,”他看了一眼香,咬牙道,“两个月内。”   这一次,直到他小心翼翼把香插进香炉,三炷香都毫发无损。   瞬间,谢灵涯和贺樽都有些发寒,谢灵涯还好,胆子够大,贺樽几乎发抖,更加敬畏了。谢灵涯觉得幸好自己没告诉他,这几天都梦到了灵官大神。   谢灵涯虽然夸下海口了,但根本没有头绪上哪弄到钱。他广开财源的计划才开始了第一步而已,目前抱阳观每个月的总收入刨去开支,根本不剩多少,还得攒钱招道士呢。   修整神像的钱没去打听暂时不知道,但那点收入是绝对不够的,这尊灵官像足有两米多高,不可能只补剥落的地方吧,有色差岂不是难看得很。   这时,贺樽战战兢兢也点了三炷香,这回同样没有折断。   谢灵涯若有所思地看着贺樽,忽然问道:“你堂叔那里具体怎么回事,有钱吗?”   贺樽一愣,随即道:“当然有啊!我堂叔说只要能解决,按市价给。”   “好。”谢灵涯仿佛很熟练的样子,然后一转头在心里想,靠,我也不知道市场价是多少啊!   不过,这个事情确实可以尝试一下,要像贺樽那事,他最开始不知道源头,可能没什么办法。   但是这一次既知道事发是在新宅,而且情形竟是和谢灵涯高中时,同学家里发生的类似,他自觉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况且,刚才先是贺樽上香时香断,谢灵涯总觉得这是一种暗示,他对灵官像又拜了拜,默念道:大神,是你怂恿我去的,那你要是不保佑我干活,就不厚道了吧……   贺樽在一旁看到谢老师虔诚的样子,不觉也肃然起来。   ……   既然已经知道梦从何来,谢灵涯也就不必去太和观解梦了,和贺樽约定好第二天去他堂叔家。   次日,贺樽打出租车来接谢灵涯,谢灵涯带上自己准备好的东西,两人一起到杻阳市一个新楼盘的别墅区,贺樽他堂叔家正是在这里。   谢灵涯下车后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风水,然后低头摆弄手机。   贺樽一看,我靠,这就是胸有成竹的架势啊。   其实谢灵涯正打开之前录入的抱阳笔记,翻到风水那里拼命找对应的地形……   “谢老师,我叔叔和婶婶之前都是无神论者,而且见过很多骗子。要是他们说话有什么冒犯的,您能不能多包涵啊?”贺樽不好意思地道,“之前他们还非问我,你住在道观里怎么不是道士,有没有证,还说什么无证行事。”   这年头做个什么都有证,道士当然也不例外,有道士证,可以上网查验。   但贺樽还是觉得无语!你都找道士了,还追究什么无证捉鬼啊?   “我有证啊。”谢灵涯呵呵一笑,从兜里掏出一本蓝色的证件,在贺樽面前晃了一眼。   速度太快贺樽没看清,呆了一下后道:“我靠,谢老师你不是没出家吗?你怎么会有证?”   谢灵涯笑而不语。   贺樽:“……谢老师你办假证?”   “没,真的。”谢灵涯看他一眼,把证扯出来。   贺樽赶紧弯腰凑过去看,只见谢老师的蓝底证件上印着三个黑字:学生证。   贺樽:“…………”   作者有话要说:   谢灵涯:夭寿啊,祖师爷发任务啦!   贺樽:操,谢老师是学生! 第5章 慈是慈爱的慈   谢灵涯把自己的学生证塞了回去,不理会嚷着要看里面的贺樽。他之前有事请假,学生证就没交上去,刚好放在这口袋里了。   贺樽有点纠结,虽说谢老师看上去是很年轻,但他万万没想到还是个学生……这才是大隐隐于市的极致啊!   贺樽道:“看不出来谢老师你还上过学,写完作业还有时间学艺吗……”   谢灵涯黑线道:“我还准备考研呢,吓不吓人。”   贺樽:“……”   ……   贺樽按了门铃后,一名中年美妇来开门,贺樽叫她婶婶。   贺婶婶一边侧身让他们进来,一边打量谢灵涯,脸上有点怀疑,似乎没想到贺樽带来的人这么年轻。而且长相还很好,要说是演员她都会信。   她也是无神论者,因为噩梦的事现在半信半疑,仍然存在会不会是江湖骗子的招数的念头。   贺樽介绍道:“这就是抱阳观的谢老师!”   贺婶婶客气地道:“久仰。”   其实大家都知道她可能听都没听说过抱阳观,抱阳观实在是太小太冷清了,即使处在繁华地带,也没什么人知晓。   贺樽看看屋里没有其他人了,问道:“叔叔呢?”   “接了个电话出去了,等等吧。”贺婶婶请他们坐下,倒了茶来,又给丈夫发短信。   贺樽看出婶婶神色间的怀疑,想证明一下他请来的确实是高人啊,赶紧创造机会:“谢老师,我婶婶说过觉得这儿白天也阴嗖嗖的,你有没有什么立刻见效的方法?”   贺婶婶呵呵一笑,隐隐也有点期待。   谢灵涯从善如流,手捏灵官诀,不过他刚把中指竖起来,贺婶婶已经脸色一变,“你……”   这道题我会做!   贺樽一看,立刻抢答:“我来说!虽然看起来很像,但这其实是道教的灵官诀,又驱邪避恶的作用!”   贺婶婶:“……”   谢灵涯看到贺婶婶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心里默念祖师大神你可要给点力,索性直接左手捏灵官诀,上感王灵官,右手握了一下贺婶婶的手腕。   谢灵涯虽然没从事过这一行,但也知道不能让主人家觉得他是骗人的。   贺婶婶只觉得谢灵涯一握着自己的手腕,萦绕在身上淡淡的阴凉气息立即抽离身体,连日来莫名疲倦的感觉也消失了,好像被暖阳照着一般。   “这……”贺婶婶一脸惊讶,甚至有些惊恐,因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可以看到谢灵涯只是单纯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腕。   这可能用科学解释吗?她有没有疏忽哪里?   贺婶婶还没想明白呢,大门处传来响动。   ……   “王总请,施道长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   贺樽立刻回头,“叔叔?”   跟贺叔叔一起进来的,还有两名男子,一个清瘦儒雅的中年男人,另一个则是相貌俊美的年轻男子,细一看竟然是谢灵涯在太和观见过的红衣道士施长悬。   施长悬今天也没穿道袍,背了个包,因为这副打扮多了几丝烟火气——然而当他一抬眼,清凌凌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时,又更加淡漠出尘了。   他的眼神落在谢灵涯身上,顿了两秒才挪开。   谢灵涯又惊又喜,惊的是怎么又找了个道士来,喜的是这道士是施长悬,他的头号观察人选。   贺叔叔脸上有点尴尬,解释道:“这是我朋友王总,听说我这里的事情,特意邀请了省城的施道长来……是我疏忽了,没有沟通好时间。”   贺樽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那个王总看了看谢灵涯,带着笑意道:“这就是贺总的侄子和他朋友啊,怎么这年头你们这行都年轻帅气。不过一事不烦二主,施道长可是正一道的年轻俊彦,我本来想去太和观请陈观主,谁知有幸遇到施道长,这次能请到都是因为他过来参加太和观主办的祈雨法会,不然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你们看,这不前两天就下雨了。”   王总一脸骄傲,吹捧了施长悬一番,对自己能请到他也与有荣焉的样子。   贺叔叔则很为难,王总虽然是一片好心,但却自作主张直接把人带来了,搞得他措手不及。他平时生意上多有仰仗王总,所以不好意思说什么。   贺婶婶也是有点呆了,一个是刚才摸摸手就让她神清气爽的谢老师,另一个据说前两天的雨是他求来的……前者还好说,后者会不会太夸张了??   贺樽不开心地道:“那也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现场气氛顿时更加尴尬了。   谢灵涯是挺想赚这个钱,但是他看到施长悬后,更想了解一下对方,于是反而态度很好地说道:“来都来了,那就大家一起看看呗,施道长不介意吧?”   听在王总他们耳里,这不就是各凭本事竞争的意思,他也不禁看向施道长。   施长悬淡淡道:“随便。”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当然是两位都留下。   ……   众人都落座在客厅,贺叔叔把自己的遭遇从头讲来,“我们搬到这里大约两个月了,其实一入住,就觉得有点阴凉,但这里靠山嘛,觉得还挺凉快呢。但是从上周开始,我们一家五口,就每天做噩梦。   “这梦没什么规律,都是些过去的事,但就是特别真实,醒都醒不来。我早上醒来,都觉得胸闷得很,一身都是虚汗啊。我们找了物业,也做了些身体检查,包括周围环境的调查、检测,好像都没什么问题。   “我父母年迈,这几天我请他们住到酒店去了,儿子在学校,周末也不回来住了。唉,我本来都打算换房了,又听说也许还能解决。这才请各位……就是看看从另一个角度,我们这里有什么问题?”   王总平时笃信风水,立刻道:“施道长,会不会是风水问题?你看他们后面靠山,山阴着呢。”   谢灵涯下意识在心中想,不可能吧,但是他了解也不多,没有十足的把握开口。   这时施长悬也说出谢灵涯心中所想:“不是。”   众人包括谢灵涯都盯着他,他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王总讪讪问道:“施道长,能说说为什么吗?”   施长悬皱皱眉,顿时让人有种想反省自己功课怎么这么差的冲动,他道:“此处虽靠山阴,但山形气脉相宜,三峰合聚如莲。对面有方池,水向外倾斜而流,形同卷帘,虽然易使家财败散,但也不至于此……”   “什么??家财什么???”贺叔叔急忙打断他的话。   施长悬看他一眼:“败散。但贺先生阖家噩梦不断,应该是……”   贺叔叔抓住重点不放:“什么这儿住了家财败散的啊???”   施长悬两次被打断,沉默一下才道:“改势,填池即可。”   贺叔叔这才松口气,“哦哦,好!”   王总看他大惊小怪的样子,也笑呵呵道:“这点小事,你照着施道长说的改了就行。”   贺叔叔干笑,端茶来喝定定神。   施长悬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好像这都不算事,“噩梦应该是因为你宅中有飞尸流凶。”   贺叔叔一口茶喷出来,“噗!飞,飞尸?!”   贺婶婶经过刚才谢灵涯那事心里也不太肯定了,这时也白着脸道:“听起来怪吓人的,难道是说……我们这房下埋过人?我们晚上做噩梦难道是有尸体在屋里飞?”   想象力真丰富。谢灵涯忍不住看了贺婶婶一眼,说道:“飞尸是民间忌讳的宅中客鬼之一,一共七个,飞尸、土公、咎魅、北君等等,不是会飞的尸体,您想得也太恐怖了。”   他这些天除了看笔记之外,也看了一些道观内的典籍,正记载过这个。飞尸流凶,指的就是有客鬼在宅中作乱的情形。   贺叔叔白着脸道:“谢老师,那客鬼未必就不恐怖了啊?”   谢灵涯:“……”   怎么说呢,比起什么冤魂做祟,也就一般吧。   贺叔叔一摸脸,“施道长,谢老师,我怎么觉得,越明白越害怕啊,原来只是做噩梦倒还好些。又是散财又是闹鬼的,太可怕了,我直接搬家行吗?总觉得有阴影了啊!”   “这时家宅之事,普通人不想做法,搬家可破。”施长悬看贺叔叔一眼,“但是,半月前,你是不是发了一小笔横财?”   贺叔叔顿时失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贺樽也一愣,他都不知道这一出。   “咦,也是,刚才我就想,一般宅中有青龙白虎等十二主神,龙虎凶猛,如果没发生什么事,不可能莫名其妙反客为主,使得飞尸作恶啊。”谢灵涯说道。   像他以前高中同学家里发生类似的情况,是因为房子风水并不好,日积月累下出事。客鬼行凶,短期就是像贺叔叔这样做噩梦,长期以往不解决,就会愈来愈厉害了。   事出必有因,按施长悬说的,那贺樽叔叔半个月前发的那笔横财就是因了。   这件事连贺婶婶也不知道,奇怪地看着贺叔叔,“什么横财?”   贺叔叔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半个月前我和客户,就是同兴的方总一起吃饭,回来时,方总在公路边捡到一包钱,里面得有十几万。他当时抽了两万给我,我随手就用了。这……这捡钱不还这么严重吗?我那天喝多了啊,而且要是我自己捡到,我肯定就送警局了,真的。十几万,我犯不着啊!”   施长悬沉默片刻,皱眉道:“这不是横财,是买命钱。”   贺叔叔脸一僵,“什么意思?”   “等等,同兴的方总?”王总在旁边忽然一脸古怪,“是方振兴那吝啬鬼吗?我前两天听说,他的业务都转到别人手里,自个儿好像是病了。”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贺叔叔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明明大白天却打了个冷战。   虽说人无横财不富,但是要花横财,就要承担风险,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横其实也隐喻了死。谁知道横财的横会不会变成横死的横。   谢灵涯以前就听舅舅说过这样的事情,据说是八十年代,乡下有个农民捡了五块钱,兴冲冲花了,结果转头就病了,得不偿失。   那时候就请的王羽集帮忙,王羽集说钱上施了咒,是被故意扔在地上的,谁要是贪心捡走花了,不管花的是多少钱,也倒霉了。   这实际上是一种转移,可能原本的主人有病,通过钱、咒,就转到了捡钱的人身上,这人把钱花了,就像是一个信号。   这种恶咒在几十年前的乡下比较多出现,要破咒也可以,不过破这种恶咒就相当于和下咒的人斗法,斗不过可能就死了。   王羽集给人帮这种忙从来不收钱,按照风俗,受助的人三节会上门拜贺,谢灵涯小时候还能见到一些。但是日子久了,人也渐渐不来了,接受了恩情也就头几年最惦记。再后来,信息发达了,来找王羽集这个穷道士帮忙的反而越来越少。   贺婶婶也认识方振兴,这时不信也不行了,方振兴不可能帮他们做局啊,“那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还钱?”   谁丢的钱下的咒都不知道,谈何还钱。施长悬说道:“钱主要是方振兴花的,你那钱并没用完吧,所以只是运势大降,引来客鬼而已。把客鬼逐去,迎回宅神就行了。另外,剩下的钱交给我处理。”   “对对,没花完。”贺叔叔不能更信服了,立刻跑上楼找钱。再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叠钱,谢灵涯一打眼就知道大概八千块。   施长悬看了他们一眼暂时不语,摸了张黄纸出来,将钱一包。   贺叔叔看他用黄纸包钱,手没有直接触碰,立刻神经质地扯纸擦了擦自己的手。贺婶婶在旁边小声说:“现在擦还有什么用啊!”   贺叔叔干笑,恭恭敬敬道:“施道长,那现在该怎么办?”   “逐客迎主需以丛辰之法择时,你将男女主人的生辰八字写给我。”施长悬看了八字后,算出今天晚上十点可以做法。   “好好,那您留下来用餐饭。”贺叔叔说着,又看向了谢灵涯,有点拿不准留不留他。按理说就差最后一步了,干他们这行的,同道旁观是不是不太好?   可是谢灵涯也不主动说走,施长悬更不开口,他当然就更不会说了。   谢灵涯就想和施长悬聊聊啊,而且,这件事他总觉得哪里还有点问题,但一时又没想到。   可惜,一直到吃完晚饭,谢灵涯也没有和施长悬独处的机会,太阳落山后贺叔叔夫妇就更不敢离开施长悬身边了。就像贺叔叔说的,之前单单做噩梦不清楚内情还好,知道怎么回事就怕得不行了。   ……   晚上十点,这时王总早已因为有事遗憾地离开了,贺樽还在场。   从九点起,施长悬就开始准备画符了。   这里要说一下,道门里就正一道有火居道士,可以住在家里修道,也可以吃肉娶妻。   道门不同的流派,有擅长符箓的,有擅长丹鼎的,正一道就是符箓派里的代表流派,符箓驱鬼什么的都是本门。   “施道长画什么符,我来帮你吧。”谢灵涯这么说,也许贺叔叔以为他是想掺和进来分钱,其实他是为了给施长悬展示一下,他们抱阳观的本事啊。   施长悬看了谢灵涯一会儿,居然还真把笔递给了谢灵涯,“七元镇宅符。”   这个我会啊。谢灵涯一喜,爽快地接过笔。不过他试了下姿势觉得在施长悬布置的桌子上画不是很方便,干脆坐在地上,趴在茶几上画。   其实他特想放《小跳蛙》,那样比较有感觉,憋住了。   贺叔叔夫妇都是外行,一点没觉得不对。   施长悬却是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有点一言难尽地看着谢灵涯。   谢灵涯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啊,又不想当着别人的面露怯,于是一气画了十组,一组五张。   然而施长悬还不喊停,他心想妈的,笔记里没说过哪种镇宅的法事要这么多符,十组还不够,索性停了道:“我上个厕所,你画画?”   施长悬看他一眼,“不了,一组就够了。”   谢灵涯:“…………”   谢灵涯在心中安慰自己,就是要让你看看我们抱阳观有多持久!   施长悬从自己的包里把法器拿出来摆好,穿上道袍。   谢灵涯一看,不能输啊,虽然他没有道袍,但是有法器,便把自己带来的匣子打开,拿出三宝剑,不经意地在施长悬眼前晃一晃。   施长悬兀自在坛前捏决念咒。   贺樽倒是捧场地在旁边问:“谢老师,这木剑很长年头了吧,怎么用啊?”   “这个叫三宝剑,”谢灵涯科普道,“是我们抱阳观上上上任观主留下来的法器,三宝就是三招剑法,第一剑是慈剑……”   这时,屋内一阵阴风吹来,施长悬点好的香烛开始晃动,灯光也忽闪起来,窗外一片浓黑,渗人的寒意浸没了整个空间。   这般情形,令贺叔叔夫妇紧抱在一起,捏实了施长悬给他们的符。   施长悬冷冷一扫,将一把米从房角撒到客厅中间,又一路边洒边走到门口。   客鬼无形,必须借助外物观察行迹。   施长悬一手捏剑诀,另一手按在门上,准备将客鬼逐出。   如果有内行人看到,就会分辨出他一举一动都足以用来做教学,闲庭信步一般,仔细看却是不多走一步,不多用一分力。   也是这种沉着一定程度上安慰了贺樽。他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又见谢灵涯也特别冷静地看自己,便逞强地牙齿打着架问:“继续说呗,慈,慈剑,然后呢?啥样?”   黄符被吹得哗啦啦响,随着灯一明一灭,暗处仿佛有什么事物正在接近,阴风阵阵,地上米粒微微滚动。   谢灵涯盯着地上的米看,口中慢慢道:“慈剑如水,慈就是慈爱的慈……”   客厅中间地上的米忽然跳动了一下,但落下的方向却不是朝着门,而是出其不意向着围观群众的方向。   居然偷袭?谢灵涯眼疾手快地把贺樽拉开一点。   贺樽还来不及害怕,就见谢老师回身双手握剑恶狠狠劈下,骂道:“妈蛋,吃我慈剑!”   贺樽:“…………”   木剑停在地上三分之处,明明是木制的剑却有万夫难挡的气势,将米粒震开数寸远,隐隐间仿佛有数声缥缈如幻觉的尖啸响起,带着无尽的凄惨,令众人发寒。   但只是瞬息,若有似无的啸声烟消云散,原本明灭的灯光猛然大亮,原本被压得极低的烛火陡然蹿起,屋内阴寒陡然一散而空!   ……   施长悬这次多看了谢灵涯很多眼,面无表情地把手从门上放下来……   还逐个什么客鬼,客死家中了。 第6章 捡瓦   很多道士做法事,其实也讲究先礼后兵、杀鸡儆猴的,能赶出去就赶出去,赶不出去再动手,这样可以节省很多力气。   谢灵涯却是一言不合暴力碾压,七客鬼,一家七口啊就一夜暴毙,极为凶残。   施长悬给主人简单解释两句,就默默准备迎宅中主神的流程了,只是看谢灵涯的眼神颇有点一言难尽。   贺叔叔夫妇没想那么多,谢老师不就是留下来帮忙的么。他们还高兴呢,施道长说客鬼逐出去他们就想着以后要是还来怎么办。结果一转头,谢老师把人团灭了,太好啦。   谢灵涯正在检查他的剑,觉得应该不会用到了,好生收起来。他哪知道自己在他人心中那么暴力了,这完全是因为他不专业,控制没有那么精准,非常简单粗暴就直接给你干了。   贺樽凑近了,“……谢老师,你不是说慈是慈爱的慈吗?”   他听了还特么以为是可以感化鬼的意思呢,结果上来就把七个客鬼都灭了!   谢灵涯把木匣子盖好,好整以暇地对贺樽道:“慈是慈爱的慈啊,但是你没听说过吗?慈故能勇,慈爱所以能勇猛,我刚刚慈不慈爱?”   贺樽:“……慈慈慈。”   贺樽之前也稍微去了解过一下道教知识,他乍听到谢灵涯说三宝剑还以为是“道、师、经”这道家三宝。   而实际上指的是“慈、俭、让”三宝。道德经里有: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不敢为天下先。   这三者,才是抱阳观的先辈师祖研究出三宝剑的灵感,也是三宝剑的内核所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谢灵涯这么解释,贺樽还是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   施长悬那边继续法事,他还得将宅中主神迎回,一切完事,时间也到了十二点。   因为太晚了,贺叔叔便留他们住下来,但是施长悬不愿意。谢灵涯本来觉得不错,一看施长悬拒绝了,再想想他每天得早起给打水的人开门,就也说还是回去。   贺叔叔只好道:“那我开车送二位回去。”   贺婶婶拿了两个薄薄的红包,分别给谢灵涯和施长悬。   贺樽被留下来住,谢灵涯和施长悬出门去等贺叔叔把车开出来。   谢灵涯正琢磨着如何和施长悬搭讪,留个联系方式呢,就听施长悬忽然道:“我在太和观见过你。”   谢灵涯惊讶地抬头,“我是去参加了祈雨法会,但是施道长怎么注意到我的?”   难道他的优秀已经如此流于表面,无法掩盖了吗?   施长悬:“……你一直盯着我看。”   谢灵涯:“…………”   谢灵涯:“不是……讲道理,那时候全场人都盯着你看吧!”   施长悬陷入了迷之沉默。   谢灵涯莫名其妙,也有点尴尬,岔开话题道:“对了,其实我有个问题……先说好我没有恶意啊,但是,陈观主现在还好吗?”   施长悬眉心微蹙看他。   “真的出事了?”谢灵涯看他的反应有些惊讶。   他其实也是乱猜的,从舅舅说起类似事情中,斗法失败者的遭遇,联想到陈三生并未出现在祈雨法会上,还有王总他们说那个和贺叔叔一起捡钱的方振兴中招了。   谢灵涯灵光一闪,就联系在一起了,会不会是方振兴出事后请陈三生去解咒,结果陈观主不小心也中招。这么一来,就解释通了王总为什么能请到施长悬(鉴于他一脸荣幸),且施长悬知道贺叔叔发过横财。   施长悬答应,可能就是因为贺叔叔和那件事有关。   “其实我是自己瞎猜的,我都不认识陈观主,你不用担心。”谢灵涯对施长悬道。   施长悬盯着谢灵涯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此言真假,不多时慢慢挪开了。   这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啊?谢灵涯有点茫然,施长悬怎么老这样,他又不会读心,这个人真是好难相处啊!   片刻,施长悬把他收到的那个红包递给谢灵涯了。   谢灵涯:“……”   施长悬见他死盯着自己,又撇开头说了一句:“那就给你吧。”   咦,等等,这意思难道是承认并相信了?谢灵涯好像莫名意会了施长悬的逻辑。   ……他要收回刚刚的话,这个人真是太好相处了!   谢灵涯的手已经不由自主伸出去接这红包了,心想我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祖师爷。   “谢谢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谢灵涯拆开红包,里面和他那个包一样,是一张支票,两张加起来一共五万。   之前说好了按市价给,这个价格其实已经比谢灵涯打听来的市价高很多了,毕竟他们是两个人分。说起来,可能也是看在施长悬才给这么多,寻常道士做镇宅法事,不算驱鬼,上万都算多。   谢灵涯把红包收好,看施长悬更顺眼了,对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一笑起来那卧蚕就更加明显了,眼睛亮亮的,“我听说施道长是家学渊源,难怪那么厉害,能不能交换一下联系方式,以后也好和你讨教?”   施长悬又看他几眼,才慢吞吞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   这时贺叔叔也把车开来了,谢灵涯以为施长悬坐前面,就上了后座,结果他也跟在谢灵涯后面上来了。   谢灵涯看了看,贺叔叔好像也没在意,还念叨道:“施道长,谢老师,我听说车上还是要挂点东西比较好,我以前也不在意。你们说,我是挂个什么好呢?”   施长悬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谢灵涯和他扯了几句,也没多说,大晚上的开车还是要专心。   谢灵涯本来还想在打探一下施长悬的情况,结果他直接靠着椅背闭上眼睛了,只能遗憾地玩手机,好在他已经把联系方式弄到手了。   贺叔叔先送他们去太和观,施长悬住在那儿。比起抱阳观,太和观可算远离市区了,最近恰好在修路,有那么一段坑坑洼洼的。   谢灵涯正摆弄手机呢,就觉一阵颠簸,他一个没坐稳就一头栽施长悬身上了。   “没事吧?”贺叔叔还问了一句。   “没事。不好意思啊施道长。”谢灵涯抬头一看,施长悬还闭着眼睛呢。   这都不醒?   谢灵涯看贺叔叔也没注意,爬起来的时候偷偷摸了下施长悬的胸口。之前他就光看面相了,身上的骨头也是要摸的,尤其是胸口。   ——虽然几率很小,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摸到和他同款的入星骨呢?   不过除了肌肉外好像没有特别的骨头,咦没想到施道长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啊。谢灵涯在心中想。   谢灵涯不经意一抬头,就看到施长悬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了,正看着他。   谢灵涯:“………………”   看看这个人!砸你一下都不醒,摸你就醒了!   好在谢灵涯向来脸皮比较厚,他若无其事地收手,回视施长悬,“不好意思没坐稳,哈哈,太和观好像快到了。”   “……”施长悬在谢灵涯理所当然的逼视下,半晌,竟然自己错开视线了,清冷的眼睛里生出了一丝丝自我怀疑。   车开到太和观的门口,谢灵涯毫无愧疚之心地挥手告别:“再联系啊!ヾ( ̄▽ ̄)”   施长悬:“……”   看到施长悬修长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贺叔叔感慨了一句:“谢老师和施道长真是一见如故啊!”   ……   ……   抱阳观的王灵官神像足有两米七,谢灵涯去打听了一下,重塑不压低用料成本也不特意就高,大约需要一万。   多亏王灵官神像还是比较朴素的那种,好多庙宇的主神像,那不是金身也是铜筑的。   也幸亏施长悬把他那份钱也给谢灵涯了,除了给王灵官的神像修补金身之外,谢灵涯算了算还能余下一点钱,他想把瓦给补了。   其实抱阳观需要修缮的地方很多,一时凑不足那么多钱,谢灵涯就考虑了价格和急需两个方面。   然而当他找了工匠咨询的当天晚上,又梦到王灵官了。   王灵官中指朝前,仍是威严怒目的样子。   谢灵涯刚开始还以为王灵官是来夸奖他的,挺开心,结果第二天晚上还是梦到王灵官。他郁闷极了,这又是怎么了?   谢灵涯闷坐思考了很久,又去翻了翻笔记,这才找了两块茭杯出来。这时打卦用的占具,一共两块,投掷其问卜,可以得知吉凶,和神灵沟通。   抱阳观的茭杯是铜制的,半月形,一面凸起一面平坦。   打卦的时候看正反确定结果,两个正面是笑杯,意思是情况不明,两个反面是阴杯,代表行事不顺,一正一反则是圣杯,表示神明认同,要是两个尖角朝上就是大凶的盾卦。   谢灵涯在神像前默问:是不是让我不要找那个工匠?他不靠谱?   得出来笑杯,估计猜得不对。   谢灵涯打了好几次卦,才弄明白祖师爷是觉得,他寒酸挺久了,希望能升个级,比如来个纯金金身之类的。   谢灵涯:“…………”   没想到啊没想到,祖师爷还知道坐地起价。   谢灵涯摇头表示,纯金,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把我卖了都打不起,镀金,也没有希望,倒是可以给弄个黄铜的。   谢灵涯一丢茭杯,只见那两只茭杯尖角立起来,他一口气屏住了,不会是盾卦吧?祖师爷那么凶?   这时,两只茭杯分别向两个方向摇摇欲坠,最后不甘地倒下去,成了圣杯。   谢灵涯这才松了那口气,擦擦汗,这劲儿……仿佛能想象祖师爷在谢灵涯狠狠的砍价之下,考虑再三,委委屈屈答应了。   其实谢灵涯已经很努力了,他本来想说给你刷层金色的漆,但是考虑到灵官大神在这儿的确实不容易,要是太寒酸了,人家以后搞不好闹脾气不显灵了!   如果他要给王灵官铸铜像,那至少三清像和玉皇像也得跟着把档次提上来。一尊两米多的铜像,起码要花两万八。   如此一来,谢灵涯刚赚到的钱就远远不够了,还得继续努力呢。   不过,他可以先把已经剥落的灵官像搞定了,这个毕竟比较急,想必神灵们也不会挑这理。而房顶肯定也是要补的,不然一不小心风吹日晒把其他神像也造坏了怎么办。   ……   决定好后就是和工匠商量换材料了,另一方面,谢灵涯在舅舅的遗物里找了很久,也没找到补瓦工匠的联系方式。   现代基本上没什么瓦房了,尤其是城市里。过去专门有个职业叫“捡瓦”,匠人爬到屋顶把破了的老瓦换下来。   而且抱阳观的主殿很有年头了,上面的老式瓦片现在没人烧,不像太和观那样重修后瓦片也是新的。如此一来,不是随便找个工人就能配上的。   谢灵涯还是让他爸在杻阳市下面乡镇里的老村子去找了一下,最后找到一个捡瓦人,请到市区来。   以抱阳观大殿屋顶的面积和破损程度,要捡瓦至少也得花费八、九千块,还得亏那个捡瓦人还有配得上的老瓦片。   像这种老手艺人,比谢灵涯都讲究多了,特意看了黄历,选了一天合时宜且风和日丽,才上房捡瓦。   谢灵涯在前院边烧水边看书时,贺樽就领着他几个室友来烧香了。贺樽那几个室友上次在附近街面上和他一起撞了邪,幸好当时贺樽带了谢灵涯给的符。   正因为那次的经历,他们看到谢灵涯时虽然目露好奇,但都恭恭敬敬的。而且他们可没听贺樽说谢灵涯长得还特别好,连他们作为同性,都会在心底暗暗欣赏。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看着他冷白的皮肤都觉得特别神秘!   “烧香啊?走吧。”谢灵涯一放手上的书,带他们去后头。   贺樽看到谢灵涯放下来的书,大惊小怪地道:“我去,谢老师,你真的考研啊??”   谢灵涯看的是考研的参考书,他莫名其妙地说:“你喊什么,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   贺樽:“……我以为你骗我开心的。”   谢灵涯:“……”   贺樽的室友也不禁迷糊道:“我只知道有道教学院,但是你们还有研究生学制的啊?念几年?”   谢灵涯:“…………”   “我不是道士。”谢灵涯无可奈何地解释了一句,“套用贺樽一句话,你就当我是这里的扫地僧吧。”   室友:“???”   贺樽:“…………”   灵官像还在重塑,谢灵涯让他们去三清殿上香,在旁边指点上香时要注意香不过寸,也就是三炷香之间的距离不能超过一寸。   贺樽的室友们还捐了点零花钱,他们都是学生,金额不大,表示一个心意。   “谢老师,”贺樽的室友学着他的叫法,对谢灵涯道,“上回贺樽分了我一张符,我想问问你这里还有没有啊?或者是什么镇宅的法器之类的,我想请回去放家里。”   谢灵涯一汗,他这些天不是没画符,但是出于实用的考虑,毕竟来他们道观的很多都是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他是冲着以后把这个群体转化为信徒呢,于是研究的都是生活类符咒。   念头转回来,四下里一看,谢灵涯心生一法,走到殿外对上头的捡瓦人扬声道:“刘叔,瓦片有多的吗?”   捡瓦人低头道:“有啊,干啥?”   “我拿几片送人啊。”谢灵涯道。   捡瓦人也不问为什么,比了个同意的手势。   谢灵涯就在几个学生惊诧的目光下,拿了几片瓦,把灰土扫干净,说道:“把这个放在干燥、干净的地方。”   贺樽的室友迟疑道:“这个……有什么用啊?”   他们可是眼睁睁看到谢灵涯从瓦堆拿了出来,就吹了吹土,这能有什么用啊。   “这都是收来的老瓦,而且瓦当是神农发明的,与五行相合,以金取土,以水和泥,烈火烧制,然后架在木上。正面是阳,反面是阴,阴阳相济。你放在家里,也能镇宅。”谢灵涯解释道。   很多人知道木匠的工具,比如鲁班尺、墨斗能够镇宅辟邪,其实屠户和瓦匠的工具也是一样,前者是因为经常宰杀牲畜,后者就是因为合了阴阳五行之道。尤其是这种老法烧制的老瓦,就更是如此了。   几人一听,这才感谢他,安心收下。像这样的,给个成本价就行了。   贺樽还和谢灵涯委屈地诉苦:“本来我们想喊其他同学一起来的,他们都不来,说我们迷信。”   贺樽现在基本上是抱阳观的头号信徒了,非常卖力地帮谢灵涯宣传,可惜效果好像有限。   谢灵涯自己知道这有多不容易,他安慰道:“每个人都有他的信仰,人家不信,你约他们来上香也太勉强了,没必要。”   这就是高人风范啊。贺樽的室友们在心底感慨,不愧是高冷的道教。   谢灵涯继续道:“下次你约他们来这里喝茶吃瓜子……”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施道长:他为什么摸我?   谢灵涯:放心我还会摸更多人   施道长:??? 第7章 第一个道士   谢灵涯是真心让贺樽带同学来吃瓜子喝茶的,他最近又进了点茶叶,在前院摆些桌椅,供人休息之余,也可以点茶和瓜子,边吃边聊天。   唉,没什么人上香,只能这样赚点外块了。   虽然有点黑线,但贺樽一想,这个倒确实比让人来烧香容易,决定回去换个方式推荐。   ……   因为道观里生活比较拮据,谢灵涯从大学起就不问家里要钱了,现在就更不可能让他爸补贴生活费。之前更惨,现在能经常吃肉还是卖瓜子增加了收入。   谢灵涯想想,索性把后院那块土利用上了,种点蔬菜,能省一点是一点,贺叔叔那些钱省的他还要存起来呢。   以前这地还没荒的时候,就是王羽集在照料着,有瓜有菜的,谢灵涯帮着干过活,多少知道一些。   前院没事的时候,谢灵涯就在后头种田,安慰自己艰苦朴素才是好作风。   忙到一半呢,有个阿姨过来喊他:“小谢,小谢快来,你同事来了。”   我同事?我哪有同事啊?   谢灵涯莫名其妙,他正在浇水呢,放下水壶擦擦手,出去一看,前院站着个身穿道袍的道士,三十多岁吧,嘴上两撇小胡子,下巴上还有几缕胡须,稀稀疏疏,头发在头顶扎成一个发髻,手里提个包。   小胡子道士看谢灵涯跟着阿姨出来,走到自己面前,还没回神,疑惑地道:“您好,我想找这里的观主。”   “观内暂时没有观主,道长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了。”谢灵涯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道士,总觉得他那胡子怪猥琐的。   小胡子道士忙说道:“打扰了,我是想在这里挂单。”   只要是道士,到了外地就可以住在当地道观里,这就叫挂单。规矩从古到今不同,现代社会一般是取得道士证的正规道士,能够凭证在其他道观免费吃住三天,再往下住,就要给道观交钱了。   谢灵涯也知道这规矩,只是第一次遇到而已,后院也有多余的房间,只是没收拾而已,他很客气地道:“那道长先和我来放行李吧,我收拾个房间出来。”   “谢谢,谢谢这位小哥了。”小胡子道士感谢了一番。   谢灵涯边走边随口问道:“我没别的意思啊,不过在我们本地,太和观出名多了,您怎么没去太和观挂单呢?”   不止是出名一些,去了那里住宿环境肯定也更好啊。   小胡子道士支支吾吾地道:“这个……太和观太偏了……”   谢灵涯心生疑窦,又多看了小胡子道士两眼,忽然站住道:“有没有搞错,我们道观条件这么差,你还骗吃骗喝?”   他把小胡子道士的衣服撩起来,下摆内侧分明有几个模糊的字,可辨清是“龙湖景区”,走动时若隐若现。   ——龙湖景区是杻阳市一个旅游景点,里面没有道观,只有个仿古的坊市,里头工作人员都穿着古装,也有书生、乞丐、算命先生等演员在街头增加真实感。   谢灵涯之前就觉得他衣料好像很差,现在一想……演出服当然质量差啦!   “没有没有,你误会了!”小胡子道士不知道该先按自己的衣摆,还是先去掏自己的证件,“我是真道士,我只是在那里上过班而已!”   谢灵涯:“???”   什么鬼,真道士你在龙湖景区上班?   谢灵涯狐疑地检查了一遍小胡子道士的道士证,结果居然是真的,“什么情况啊,你又不是个演员。”   小胡子道士垂头丧气地道:“可是我穷啊。”   谢灵涯:“……”   谢灵涯:“真的假的,你能穷到哪儿去?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小胡子道士抬起头,说了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他本名叫张道霆,和传说中的天师道创始人张道陵只差一个字,但是命运却是天差地别。   他无父无母,十八岁那年出家,还不到一年道观香火越来越少,饭都吃不上,他被友好请出去了,各找出路。   也是万万没想到,在道观都能被裁员。   接下来八年,小胡子去了很多地方,可但凡他正式就职的道观,通常都因为各种原因衰败了,饭都吃不上。   去年小胡子就流落到了杻阳,这次他没有去道观,而是干脆跑到风景区上班。因为他比那些演员有个优势,能背些道家咒语经典,顺利应聘上了。每天坐在风景区,和游客拍拍照就行,单位包吃包住的。   不过好景不长,前些天他因为上班时间睡觉,被游客投诉,恰逢大领导视察,就给开除了。   小胡子其实已经去过太和观了,在那里挂单三天,还赖了一天,因为没钱交食宿费,又出来了,然后就看到了抱阳观。   谢灵涯听完了这个倒霉的故事,一脸不可思议:“你十八岁出家,混了八年,所以你现在只有二十六??”   可是长得像三十六啊!   小胡子:“…………”   小胡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尴尬地道:“这是景区要求的……不是,你关注点错了吧?”   谢灵涯讪讪道:“你这么会那么倒霉?”   “我也想知道啊,我师父跟我说,我的命太衰了,说不定父母也是被我克到扔了我。”小胡子说道,“那个,小哥,我就在这儿住几天行吗?我会去另找工作的。”   谢灵涯好奇地道:“另找工作,你不打算去道观了吗?”   小胡子:“我还是不要害人了吧……”   谢灵涯一想他的遭遇,也是够衰的,又觉得有点不对,“等等,你们单位包吃包住,那你一点钱都没存下来吗?连单费都交不起?”   住在道观里,已经比住在酒店或者租房子要便宜了。   “哦……”小胡子挠头道,“我工资基本都捐给福利院了,我自己就是从小无父无母,知道有多难。”   谢灵涯一愣。   他仔细一看小胡子,发现这人的胡子虽然猥琐,但是眼眸中正,鼻挺而直,眉尾也向下,是诚恳可靠的面相。   小胡子转头道:“你们还种了菜啊,哎,我帮你浇水吧。”   谢灵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胡道长,其实我们道观现在一个道士也没有,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留下来。”   小胡子:“……我姓张。”   谢灵涯:“……”   谢灵涯:“不好意思记错了。那个,我们这里条件是不怎么好,你要是愿意的话,包吃包住单钱八百一个月,法事另算,可以吗?”   单钱就等于是道士的工资底薪,不算那种香火特别好的大庙宇,普通道观其实单钱都是从几百起,到一两千。出去做法事,则会另外算,就像提成。   抱阳观现在是穷,穷得谢灵涯都要自己种田省钱了,但是之前贺樽叔叔的钱还剩些,能撑一段时间。他敢出这个钱,就是因为一个道观必须要有道士,属于必须的投资。   至于其他问题……   小胡子:“我这么衰,你不怕吗?”   “不怕啊。有个高人曾经和我说,我是做神仙的料,可以带飞身边的人。”谢灵涯无所谓地道,“我觉得你应该衰不到能克我的程度。”   小胡子:“……”   而且说真的,要不是小胡子这么衰,他可能还招不到道士呢。人往高处走,小胡子还是有道士证的,这个必须传度八年后才能申请。   谢灵涯都不怕了,小胡子还有什么可怕的啊,他当即道:“那以后就请您多指点了!”   ……   谢灵涯和小胡子一起把房间收拾好了,他去给小胡子下碗面吃,端着面从厨房出来时,就看到小胡子在给菜地浇水,居然真的主动去干活了。   “先来吃东西吧。”谢灵涯招呼了一声。   小胡子起身放下水壶,一抬脸把谢灵涯吓一跳,“你谁啊?”   小胡子……不能叫小胡子了,张道霆一摸脸,“我把胡子刮了,认不出来了?”   “我现在相信你真的二十六岁了。”谢灵涯半晌才说出话来。   张道霆嘴角一抽。   他把那略带猥琐的胡子剃干净之后,整个人的外貌气质都有了飞跃般的提升,清爽帅气。   ——不过也由此可见他到底有多衰了,像谢灵涯因为好看讨人喜欢,前院的叔叔阿姨都乐意找他聊天,以前去打工都客户多提成高。   谢灵涯本来还想,这家伙有在景区工作的黑历史,应该怎么妥善解决。现在一看,这要是还能被认出来就有鬼了!   张道霆一边哗哗吃面,一边抽空回答谢灵涯的问题。   作为有证道士,还在各个道观中混迹了六七年,他熟读道教经典和规范,也跟着师父、先生学过一些法事仪程,但自己没有主持过。   谢灵涯:“会画符吗?”   张道霆忐忑地道:“不会。”   他因为流落好几个道观,也拜过不下三个先生,或者给人打杂,但是因为日头都不久,所以学得很杂,又不精。符文太多而复杂,他不太懂。   他这些年辗转各地道观,加上自己的衰命,深感有些事科学解释不了,越接触就越感慨于博大精深。   谢灵涯没有别的意思,随口道:“没事,我会。”   张道霆:“……”   “对了,过来我摸一下。”谢灵涯说道。   他打算摸摸张道霆的根骨,这个人命是不怎么样,但是人品不错,要是不太蠢的话,做他舅的徒弟之一可能差了点,但也能看情况教些其他本事,毕竟他现在也是抱阳观的一员了。   “???”张道霆艰难地咽下一口面,弱弱地道,“为什么……”   “随便摸摸。”谢灵涯随口道,暂时没说考察的事。不过摸张道霆还真是比摸施长悬要方便多了,张道霆现在已经是他们抱阳观的人了。   张道霆战战兢兢点头:“噢。”   谢灵涯摸完大概心里也有数了,又给他交代道:“回头给你讲讲抱阳观的历史,还有注意事项。”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是,商量如何招揽信众。   ……   ……   抱阳观的常客们都发现了,这里忽然间多了一个道士。不过这也正常,一个道观没有道士才奇怪呢,之前抱阳观的道士都不知道哪儿去了,现在终于出现了。   这小道士也挺年轻,长得还挺不错,在小谢的介绍下和大家打招呼,自我介绍叫张道霆。   在这儿的,大部分属于打水的茶客,或者附近的居民过来闲聊,他们看到张道霆年纪轻轻,也挺感兴趣地问起来做道士是个什么生活。   张道霆讲了讲自己平时做功课之类的日常,就把话题引到了抱阳观本身。   说起抱阳观,大家也不禁道:“抱阳观年头好像是蛮长的嘛,但是我住在杻阳这么久,也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来头。”   张道霆不禁笑了笑,说道:“我们道观始建于明代,一度毁于战乱,清代重建过一次。观内呢,供奉的主神是太乙雷神应化天尊王灵官。”   “王灵官?是哪个神啊,你们供的不是三清吗?”有人问。   张道霆解释了一番关于道观的主神,科普王灵官。   有耿直的人就说:“讲实话,没怎么听过啊。”   一般无信仰的人心目中,道观供奉的厉害、有名的神仙,都是像什么真武大帝、吕洞宾之类,这个王灵官,说是说护法大神,却不怎么有名。而且张道霆一说各个道观山门殿都会供奉王灵官,听起来倒像是个看门的而已了。   说起来抱阳观香火冷清,和他们供奉的祖师是王灵官也不无关系,鹊山省一带都鲜少有灵官庙。这年头,大家拜神都宁肯拜名气大的。   “王灵官乃是道门护法大神,驱邪镇恶,这么说各位可能没什么概念,我举个例子吧。”张道霆说道。   “《西游记》各位应该都知道,孙悟空大闹天宫时,谁都拦不住,打上凌霄殿,正是王灵官出手拦住他,两人打得胜负不分。虽然西游记是小说,但作者为何设定王灵官和孙悟空打成平手呢?正是因为王灵官在道教中,的确是战力极高的一位神仙!”   王灵官在《西游记》里只是露了一面,大家没什么印象,但是根据张道霆说的去查证,却的确如此,令人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王灵官他们不熟,但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大家都熟啊,立刻就有了具体概念。   没想到王灵官这么厉害啊,战斗力在整个道教都名列前茅,那难怪抱阳观会供奉他了。   经过张道霆这么一番深入浅出的讲解,大家也释然了,不再觉得抱阳观的主神没有逼格。   “除了降妖伏魔之外,其实王灵官还有其他司职,他还是雷神、火神,降雨开晴,收瘟摄毒,纠察人间过错。明朝时,永乐皇帝最为信奉灵官,甚至在寝宫供奉灵官像。”张道霆说道,“如是家里有体弱的病人,就常念王灵官,或是烧烧香,请灵官符回家。”   话到这里,就有些玄了,属于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范畴。   大家在抱阳观的地方,好多还常在这里打水,不信当然也不会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有平时对这些比较感兴趣的呢,则因为抱阳观终于有道士了,还挺愿意继续听。   比如报刊店老板孙富洋的邻居,也是他妈孙老太的朋友王老太,她听着听着,还问了起来问题。   张道霆微微一笑,顺其自然和王老太聊起了如何持灵官咒,要诀是什么,一句句教。   王老太听得连连点头,最后还问了一下灵官符有哪些种,多少钱,不过也就是问一下而已,她看这道士年纪也太小了,而且她过年时才从太和观请过符呢。   她住得离抱阳观近,以前却都没来这里拜过,这些天和朋友一起来散步,倒是礼貌性给三清上过两次香。对她来说,还是太和观这个招牌亮一些。   王老太一边和张道霆说话,一边挠着身上被蚊子咬过的地方。   张道霆看了一眼,“阿姨,你家蚊子多啊?”   王老太道:“是啊,我家住一楼,蚊虫多,那蚊子,打都打不光。”   张道霆又微微一笑,“蚊虫多可以请一张驱蚊符回去。”   “……”其他听到的人都有点无语,什么鬼,你说护身符也就算了,怎么还有驱蚊符啊?   连王老太这个迷信妇女也忍不住问了:“这,这能有用吗?”   现在道观多卖的,都是些什么护身符、转运符,驱蚊?还真没见过,怎么感觉怪不正经的啊?   张道霆反问道:“您看我们道观里有蚊子吗?”   众人一时都呆住了,这两天,抱阳观好像是没有蚊子了啊!   张道霆不说他们没觉得,一说就深有感受了。尤其是在这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的人,更是感受最深,“我还奇怪呢,怎么都没蚊子了!”   虽然如此,但要大多数人相信是张道霆说的那个什么驱蚊符的效果,还是有些困难。   最后,也只有王老太和三四个茶客愿意各自求张驱蚊符回去,张道霆说得那么笃定,让王老太有点相信了。   其他人除了感兴趣则是想,反正这一张符也不贵,才二十块钱,权当娱乐一下。不说别的,他们平时在这里免费的井水还少打了?投桃报李,就当支持这个很穷的道观了吧!   ……   张道霆转到后面去给大家拿符,却是走到谢灵涯旁边,说道:“老大,三张驱蚊符。”   他先前还管谢灵涯叫小哥,后来知道抱阳观是谢灵涯的,就默默改口了。   “唉,我就知道夏天肯定是驱蚊符比较有市场。”谢灵涯赶紧提笔画了三张驱蚊符,这就是他这段时间学习的成果之一了,也是为什么这两天道观没有蚊虫的原因。   上次未食咒与井水的事情让谢灵涯深感,在目前这个阶段,这些生活类的方术比较能帮助他们这种没多少信徒的小道观,所以着重在这方面下功夫。   像这个驱蚊符,一般道士估计都不知道,这是明朝一个叫王自然的道士研究的,他更出名的能耐是据说能够驱雷逐雨,他也是供奉王灵官的,和抱阳观可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吧。   驱蚊符其实属于杂符,顾名思义,也就是只能解决一点杂七杂八问题的符。现代正规道观里基本不会卖这种杂符,这才给人一种不正经的错觉,其实道门术法本就包含万千。   驱蚊符也就卖个二十块,像其他什么护身符求子符之类的,参照其他道观价格,一般是五六十到三五百不等。   张道霆来得正好,让抱阳观总算有个道士,能接待信众了。   谢灵涯也顺水推舟,叫张道霆来推销符箓,毕竟道士做起来比较像话,他自己就在后方遥控,生产灵符。以他的速度,不管什么符,三五分钟就搞定了。   ——这段日子,也成了后来谢灵涯被称作杻阳人肉印符机的一大原因。 第8章 卖符   前院,孙老太照例吐槽王老太:“有二十块钱你不如买盘蚊香靠谱得多!”   往日王老太搞这些迷信,她就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烧香也就罢了,求个心安,那太和观的符一张几百块,起了什么用?   虽说孙老太儿子还在这儿开店,她本人对小谢的印象也很好,但是不得不说,他请的这个年轻道士,卖那什么驱蚊符,一听就不靠谱!   王老太很不服气,“那你说他们这里怎么没有蚊子?”   “呃……”孙老太一时竟是语塞。   ……   王老太家是老居民楼了,在一楼,门窗封得又不是很死,蚊子是灭了一批又一批。   她儿子买了电蚊拍,每天晚上王老太和丈夫没事就在家打蚊子,刺啦啦蚊子被电死的声音不绝于耳。饶是如此,晚上不小心还是容易被咬。   而且整个鹊山省多山,蚊子都可毒了,咬一口没多久就肿起一个大包,乱抠不擦药水等红肿消了也会留下一个淡褐色的痕迹,几个月都褪不去,更严重的还会留疤。   今天是周末,王老太回去的时候,儿子儿媳回来吃饭了,他们前两年结婚就搬出去住了。   王老太没敢说自己买了符回来,儿子儿媳对她的信仰不是很喜欢,一再警告她求符可以,但是有病一定要上医院,不是烧香拜神就了事。   按照张道霆教的,王老太选择把驱蚊符贴在卧室门后面,免得被儿子看到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王老太的儿子王勇义拿了一小罐药膏出来,说道:“妈,这是我同事家自己做的,蚊子咬了后立刻擦一点,很快就好了。”   这可是他同事家的祖传秘方,用中草药做的,每年做的量都有限,他好不容易弄来一罐,也就掌心那么大一个小罐子。   王老太接过罐子,开盖看了一下,里头是淡青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成,我用用看。”   王勇义又问道:“对了,妈,上次那个井水还有吗?我明天提一壶回去,泡茶还挺不错的。”   之前王老太跟他说这井水好喝,他带了一些回去,本来没抱什么希望,谁知道水质真的很好,他和几个茶友一起泡茶时用了,茶友们还问起来呢,让他有点挖到宝的小得意。   “有,有,我就说了,这个水是很不错的,还有人每天坐车过来打水呢。”王老太有种莫名的骄傲感。   王勇义平时就好喝个茶,他呵呵一笑说道:“是吗?这倒是怪了,咱们在这儿也住了那么久,以前都不知道抱阳观井水这么好。”   “那是他们以前不爱扬名,再说了,以前谁稀罕去打水啊,自个家烧水方便得多。”说起这个,王老太还有话要说,“别说水井,我以前都不去他们那儿上香,太小了。”   “那儿太小了吧。”王勇义一想也是,连他妈信教都不去那儿的。   晚上王勇义夫妇俩要在这儿睡一晚,王老太提前就去房间给他们打蚊子了,但是进去之后王老太就发现,这房间里根本没什么蚊子。   她提着电蚊拍绕了好几圈,也就打死两只蚊子而已,这和以往的情况可截然不同。   难道是驱蚊符起效了?王老太心中一喜,又有点不敢确定,她把房门好好关上,说道:“哎,你们觉不觉得,蚊子变少了?”   王勇义茫然,“好像是,这次买的蚊香特别好用?”   客厅确实点了一盘蚊香,但是王老太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这蚊香的原因,这又不是她第一天点这蚊香了,说实话用处有限啊!   王老太想想没说什么,她决定再看看情况。   一旁的王老头则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儿子不知道,他可是看到房门后面贴了张新符,也知道蚊香没有换过,但是他一时间也没想到蚊子和符之间的关系。   ……   到了晚上,王勇义夫妇俩进了房间,王勇义的妻子还说呢,“今天蚊子确实少一些了,不知道一整晚下来怎么样。”   以前在这里睡,一天下来难免被叮一两个包,可谓防不胜防。各种驱蚊方式都试过,也做不到十全十美。   两人只稍微讨论了两句,就各自入睡了。   而另一个房间的王老太却是提着电蚊拍观察了很久,确定房间里竟是一只蚊子也没有,她可没打蚊子呢。之前儿子的房间还有那么两只,她的房间连个翅膀都见不到。   “哎,你到底换没换蚊香啊,怎么这一盘这么管用?”王老头问道。   王老太哼哼道:“当然没换,没蚊子是因为我今天在道观求了一张符。”   王老头皱眉道:“什么神仙,还管这个啊?”   他嘀咕着,怕不是那蚊香质量参差不齐,有的质量特别好有的特别差?想着,王老头准备又点一盘。   “等等,你别点。”王老太说道,“这也没蚊子,你别点,看看今晚怎么样,我觉得就是这符的作用。”   王老头:“……”   他非常无语。   俩人一起过了大半辈子,王老头也知道王老太什么人了,没办法,只能蒙头一睡。   ……   一夜过去,一家四口竟是安睡到天明。   早上起来,王勇义吃着早餐问王老太:“妈,你那蚊香什么牌子,还挺好用的。”   王老太跑到房间去,把驱蚊符给揭了下来,折好给王勇义:“什么蚊香,是我昨天在抱阳观求的驱蚊符,你看看,多有用,一晚上都没有蚊子。你拿去,贴在家里卧室。”   虽然王勇义家里楼层高蚊子少,但是王老太觉得蚊子少不等于没有啊,还是让儿子拿回去的好,她自己可以再去买一张。   王勇义却是一头雾水,又觉得好笑,“什么鬼,驱蚊符?”   这时候,王老头从厕所出来,背着手道:“哎呀,我看了一下,真的没有,就厕所和厨房有那么一两只,可能是离得太远了!”   他们老人家起得早,早就发现确实蚊子一晚上都没再出没了,王老头还特意到外面、各个房间观察了,可以确定,十有八九是驱蚊符的作用。   王勇义呆了,他妈迷信他是早就知道的,但是老爸怎么也沦陷了,非说这个有用?   等等,可是真像他们说的,和蚊香无关,是贴了符所以没蚊子,这怎么解释啊,难道……   “卧槽,这么牛逼?”王勇义拿着那符,一脸震惊。   没想到抱阳观这小道观,除了有口好井之外,还有这样的本事?   他从小看他妈烧香求符,但是效果都是自由心证,全凭她自己感觉,这种立竿见影的符,还真是第一次见,太神奇了!这什么玄学啊!   这时候王勇义的老婆也出来了,听他们说了之后,也颇感神奇:“这……这会不会是因为有什么秘方啊,像你同事家的药膏一样,符纸浸过药。”   王勇义迟疑地道:“可是,这上面好像也没什么味道啊。”他说着又闻了一遍,确实只有黄纸和朱砂本身淡淡的味道。   “这什么味道也没有,怎么会是药呢。”王老太睁大眼睛道,“再说了,他们要有这配方,干嘛不直接做成驱蚊药卖?那才赚得很呢!”   好像也有点道理,不过王勇义的老婆还是觉得,虽然闻不到味道,也宁愿相信是什么神奇的配方。   “倒是不贵,就是不知道管用多久。妈你再去买两张。”王勇义倒是无所谓,管它是因为什么呢,有用就行!   ……   等王老太去抱阳观的时候,赫然看到昨天和她一起买符的几个茶客也已经到了,围着张道霆讨论些什么。   一听之下,王老太才发现,他们的符也很管用,都给震住了,就有一位回去没贴,来了后听说其他人的管用了,懵懵的。   王老太心直口快,吐槽道:“我儿媳居然说,是泡了什么药水,所以才能驱蚊。可是我看了,屋外照样有蚊子,难道这药还能区分哪里是我家啊?”   其他茶客讪讪一笑,其实他们心里也很疑惑,一会儿怀疑人生,一会儿想有没有什么科学道理能解释,只是没这么说出来。   这种东西,很多人都说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蚊子有无可是很客观的结果。   张道霆胸有成竹地道:“你们如有怀疑,完全可以把符纸拿去检测。”   茶客们一听,对视几眼,觉得他不像是虚张声势啊。   “符箓上写的云篆,是上古的人根据天空云气变化模仿、创作出来的,然后运气写在符纸上,祈福去病,用处多端。它暗合了天地自然之道,不管各位信也罢,不信也好,这总归是一种古老文化,能够流传这么多年,不是毫无道理的。”   张道霆一通言论,说得众人颇觉有点道理,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那么多奇人异事,谁知道这个符到底有什么原理呢?   驱蚊符可能少见,但他们很多人知道夜啼符就颇有名气,听过很多人、甚至自己家里使用的例子。夜啼符是止小儿夜啼的,据说因为小孩子比较有灵性,所以成功案例多。   “那个……张道长,灵官殿可以进去了没呢?我想去上香。”王老太本来就相信道教,这下更是觉得抱阳观有真本事了,如此问道。   “还不行,现在只能去三清殿和文昌殿。”张道霆说道。   其实又不是修补神像,而是换个铜的,没必要封闭灵官殿,问题是祖师爷好像很嫌弃自己现在破烂的神像,谁去上香香都灭……估计是想以新面貌见人。   王老太要去上香,其他几个茶客想了想,却是也跟着进去,给三清上了香。他们本来是不信的,买了这个驱蚊符后,倒是有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不说全部相信,但也起了敬畏之心,烧香以求心安。   接着,随着来前院的人越来越多,其他人也都知道这件事了。昨天他们买驱蚊符时,好多人都在场呢,不过花钱的只有那几个人而已。   现在一听他们说真的管用,都是半信半疑,甚至有点怀疑是托儿。   道士张道霆并没有趁机大力宣扬,最后大约又有七八个人,主动在他这里求符,想试试是不是真的管用。   驱蚊符就二十块钱,张道霆少不了问一下他们需不需要别的符,什么镇宅治头痛消食。   谢灵涯则抽空去画符,工作量不大,但是考虑到这才是开始,他已经很满意了。   驱蚊符只是一个引子,他甚至都考虑过了,到了一定的程度后,就减少甚至停止销售。他可不希望,以后人家提起抱阳观就跟提起蚊香似的,那才得不偿失,得平衡一下形象,推销别的符箓。   ……   ……   因为谢灵涯最近勤于画符,消耗量比较大,所以抽了点空出门去买符纸和朱砂。先去中药店买朱砂,再去买黄表纸。   谢灵涯带了个双肩背包,买黄表纸的时候人家一看他挺年轻,又背个书包,还奇怪地问:“同学,你买这个干什么?做手工课啊?”   “……”谢灵涯觉得这个老板也挺幽默的,他要真做手工也不买黄表纸啊。   这家店卖的都是些什么佛珠、神像、黄表纸之类的,也有一些锦囊、成品符,老板说着还推销道:“同学买不买符啊,我们这有保佑不挂科的符。”   “不挂科的符?还有这种符?”谢灵涯觉得特别神奇,他怎么没听说过呢,还以为他学得就够杂了。一看,那符还特么是复印出来的。   老板侃侃而谈:“当然有了,道家杂符多,包含万千,要什么的都有。治口臭、便秘都有,何况是不挂科。你可能不懂这个,我们这个符别看是复印的,但是母版是一位大师画的,可灵了。”   谢灵涯嘴角抽了一下,这时忽然瞥见门外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老板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却见外面站着五六个道士,他唔了一声,“好像是太和观的道长们啊。”   谢灵涯把钱掏出来,往桌上一拍,匆忙把黄表纸往书包里装。   “同学你急什么?”老板说着,看到他包里一闪而过的朱砂,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再见老板。我看到我师兄了。”谢灵涯严肃地说。   老板:“…………”   他眼睁睁看着谢灵涯背着包往外跑,还真的去那些道士面前,双方交谈起来了,顿时一拍额头,“这小伙子,是道士你不早说!”   搞得他还推销什么鬼不挂科符!   ……   太和观的几名道士看着谢灵涯,不知道施长悬什么时候在本地交上了朋友。   施长悬三言两语解释了谢灵涯是抱阳观的人,是上次因为与方振兴一起拿钱那人的事认识的。虽说抱阳观很小,但他们作为本地道士多少也知道,还有人和王羽集认识,和谢灵涯聊了两句。   知道算是半个同行,这些道士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暗示施长悬该走了。   谢灵涯好奇地看了一圈,不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施长悬看着谢灵涯,有点犹豫的模样。   谢灵涯顿时明白过来,他们多半是为了陈三生的事情在忙活。陈三生斗法失败,现在情况不是很好,都没有向外公布,毕竟有点丢人,他可是一观之主。   上次他猜到了真相,但是在这些人面前肯定不好说,他赶紧岔开话题道:“各位道长回见啊,那个什么,以后你们搞什么活动能不能叫上我们抱阳观,哈哈哈。”   以前王羽集是向来不参加集体活动的,谢灵涯这么说,大家也客气地说可以可以。   为了不耽误人家办事,谢灵涯就自觉回去了。   但是巧的是,谢灵涯下了回道观的公交后,竟然又看到施长悬一行人了,不过他们没看到他,而是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   谢灵涯想想也没必要打招呼了,索性自回道观去练符。因为贺樽和他同学们有需求,加上现在生意也打开了,谢灵涯多画了些灵祖护身符备货。   结果练了没多久,出去烧水时谢灵涯见到一名附近的商户老板进来,和大家说道:“哎哟,刚才我打超市那边过来,明溪路那边的工地有个老道士跳楼,我去,腿都摔断了。”   工地?谢灵涯顿时眼睛都睁大了一点,放下手里的壶转身就往回走。   来了来了,学以致用、展示自己的机会又到了。   没走多远张道霆从里面出来,看他急匆匆的样子便随口问了一句:“干什么去?”   谢灵涯豪气干云:“拿我的剑!”   “?!”张道霆一脸惊恐地道,“老大,砍谁?” 第9章 破咒   张道霆还以为谢灵涯要和人斗殴,等看到他拿出来的是一把木剑,这才安心,“这是要做法去吗?我还是留在这儿守门?”   “你留这儿,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谢灵涯把三宝剑从匣子里拿出来,提在手里就从后门往外走。   即便不是抱阳观少人,他也不好带张道霆一起去,张道霆没学什么本事,太和观的人又不乐意宣扬这事。   从那个商户过来已经过去一会儿了,等谢灵涯赶到现场的时候,救护车也来了。   谢灵涯挤进去一看,医护人员正在把老道士抬上担架,他腿都变形了,腰上还有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   “道长,你没事吧?”谢灵涯问那老道士。   老道士还醒着,但是神智好像不怎么清醒了,满嘴胡话。   旁边的围观群众都以为这是个疯老头,趁着工地停工跑进去,然后失足掉了下来。   这就是上次贺樽他们见鬼那个工地,最近不知怎么的已经停工好几天。都这么一会儿了,也没见太和观其他人来找老道士,看来里头确实出了点事。   “这是太和观的道长,你们待会儿打电话到太和观就行。”谢灵涯拉着一个医护人员说了一句,没等人家反应过来就溜了。   ……   天色已经渐渐暗淡,太阳没入西方。   谢灵涯提着剑三宝剑,趁施工方还没反应过来这边出了事,从工地一处空隙钻进去。这里是要建一个大型商场的,早就封了顶,现在没有一个工人。   商场内部还没有开始装修,都是水泥地、水泥墙,因为没人动工,一丝灯光也无,往里走更是一片漆黑。   里头很大,谢灵涯一时也听不到什么响动,灵机一动,把三宝剑一放,从口袋里拿了一小包朱砂出来,口中念咒。   “……何劳妙手图吾像,但要君心合我心。我今祈请望来临,附体圆光通事意!”   念罢手蘸朱砂在眉心画了一道曲线,形似阿拉伯数字的2,但弧线圆润,上钩也更弯,上圆钩中心画一圈如同眼珠。   这是王灵官急祈请咒,可以在紧急情况下请王灵官附体,不过现在谢灵涯只要借祖师爷的神通而已,所以在眉心画“目”。王灵官神像就是额生三目,单借他老人家这道神通。   一般请神上身也不是每个道士、每一次都能成功,不过谢灵涯的情况又有些不一样,他除了天资之外,现在还给王灵官修着神像……王灵官不应他说得过去吗?   当谢灵涯把手从眼前挪开,便能看到一道道阴气,或浓或淡。这个工地所在位置,比别处阴气都多一些,对活人来说风水不太佳啊。   他把电灯按亮了,在昏暗的灯光下环视一周,却是发现某个柱子处阴气格外浓,便大步冲了过去。   谢灵涯一转到柱子后面,就看到一个短发男人,正垂头站在那儿。   男人一抬脸,露出一张青白的面孔,七窍流着污血,眼睛毫无光彩地直视谢灵涯。   谢灵涯吓得退了一步,“卧槽!”   “啊——”与此同时,男鬼也一脸惊恐地张开嘴凄惨尖叫一声,瑟瑟发抖。   谢灵涯:“…………”   谢灵涯:“我靠你有什么好叫的啊!”   男鬼猛摇头,不敢和谢灵涯眉心朱砂画就的第三只眼对视。王灵官司职雷火驱邪,至刚至勇,谢灵涯突然开始请王灵官神通时就给它这孤魂野鬼吓得躲起来了。   谢灵涯还没有和鬼交流过呢,或者说他本来就没见过多少鬼,这时候把剑提起来,打算砍了这鬼。   男鬼吓破胆,疯狂摆手,身体都控制不住地飘了起来。它就是个孤魂野鬼,变成鬼都没多久,所以最多叫几声,没法自己以魂体和谢灵涯用言语沟通。   “嗯?等等……你是不是之前在这儿失足的那个啊。”谢灵涯看到男鬼点头,心想这鬼胆子和贺樽也就差不多大,还不如他叔叔家的宅鬼,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下手了,“你有没有看到几个道士?”   男鬼指了指黑暗深处。   一物降一物,这男鬼以前还吓过贺樽,但是遇上谢灵涯,就怂了。   谢灵涯说道:“那好,你给我带路。”   他虽然请了灵官神目,但是毕竟不如人家天天住在这里,对路况熟悉嘛。   男鬼赶紧转身往里走,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谢灵涯的错觉,寂静的空间内飘过一声若有似无的哽咽。   ……   谢灵涯跟着那男鬼深入工地内部,爬楼梯上了第四层,才到楼梯口就看到了浓浓的阴气,给人一种湿哒哒、黏糊糊的感觉。   同时,还有细碎的人声传来,谢灵涯分辨出是那几个太和观道士的,他精神一振,走到门边。   这时那男鬼一脸惶恐地在谢灵涯面前飘了两圈,示意自己想走了。   “去吧。”谢灵涯挥了挥手,握紧三宝剑走出去。   只见空旷的四楼之内,情况十分复杂,月光从窗口照进来,情形若隐若现。角落里坐着一个老太婆,口中念念有词,旁边躺着一个老头,脑袋枕在她怀里,毫无生气,显然已经是个死人了。两人身周还放着七个罐子。   不远处,施长悬手里拿着木剑与符纸,有五道鬼影正缠着他。   和刚才那胆小的男鬼不同,这五道鬼影不是红色就是绿色,一般说红色的鬼魂凶,其实绿色也一样,愈鲜艳的颜色愈凶,而它们不但是非红即绿,且颜色浓极了。   施长悬以法器和符箓,左右支绌。谢灵涯现在附了王灵官的神目,所以非但能看到鬼影阴气,还看到了施长悬符箓上的灵光。   厉鬼在他的符箓下尖利地惨叫,可旁边三个道士,有两个都疯了一般拼命往他身上扑,脸色狰狞,剩下那一个拦了这个拦那个,也是焦头烂额,大家打成一团。   “施道长!”谢灵涯喊了一嗓子,往前跑。   施长悬抽空看了谢灵涯一眼,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惊讶之色闪过。   这时那老太婆也看到谢灵涯,嘴唇张合的速度加快了。   ——瞬间,那原本围着施长悬的五只厉鬼一顿,全都调头往谢灵涯这里冲过来。   谢灵涯:“…………”   谢灵涯差点刹不住车,一个急停,迅速转身往后跑,破口大骂道:“我去你大爷啊!”   虽然他是来帮忙的,但是也不用全都追着他跑吧?!   谢灵涯回头看了一下,那五只厉鬼跟在他后面,阴风阵阵,离得近还能看到一个个面容惨不忍睹,而施长悬也没闲着,被鬼放过后,和那两个明显应该是被鬼上身的道士搏斗起来。   这商场就算再大,也有个头,谢灵涯都怀疑之前那个老道士也是被追到跳楼的了。   谢灵涯被追至尽头的窗口处,猛然一个回身,横剑于前,大喝一声:“普在万方,道无不应!”   三宝剑剑气四溢!   张牙舞爪的五鬼惨叫数声,飞出去一丈远。   五鬼被剑气所伤,身上多了条条灼烧的痕迹,看上去倒是更凶残了。   这便是三宝剑的第二剑,俭剑。   慈故能勇,俭故能广,慈剑是单体攻击,威力大能波及到周围,比如谢灵涯一剑串死七客鬼。但俭剑才是真正的大范围攻击,像现在的情形厉鬼自各处袭来,更适合用俭剑。   不过这第二剑谢灵涯也是第一次用,不太熟练,方才还酝酿了好一会儿。   不过这五只厉鬼分明是被老太婆祭炼过的,也不知上哪找来的这么凶的阴魂,受了伤后又在催动下继续扑向谢灵涯。   那一头,施长悬喊道:“过来!”   谢灵涯一剑当前开路,往回跑,手也在兜里掏了起来。   施长悬单手将其中一个被附身的道士按在地上,另外两个道士还在缠斗,他咬破指尖,在道士脸上画了一道符。   被附身的道士惨叫一声,身上蹿出一只绿色的鬼影,躲进了老太婆身前的罐子里,然后他也头一歪晕过去了。   施长悬起身在剑身上又画一道血符,一剑打在另一个发狂的道士背上,将他身上的厉鬼也拍了出来,那厉鬼还飘在空中冲着施长悬尖叫。   老太婆笑了两声,用粗哑的声音道:“符用光了?你还有多少血可以用?”   施长悬眉宇之间现出冷色,挽袖露出带着血迹的手。   这时,已跑到不远处的谢灵涯终于从口袋里把东西掏了出来,差不多五六十张灵祖护身符被他一扬手撒了出来,雪花般飘落。   老太婆:“…………”   施长悬:“……”   施长悬反应极快,一剑挑起一张,迅速辨认出这是什么符,念道:“众神稽首,邪魔归正!”   符纸倏然飘向厉鬼,粘在它身上一般,厉鬼翻滚之中身形都化作了阴雾,痛楚的面孔不时浮现。   后方,谢灵涯也现学现卖,剑挑符纸,飞贴在那些厉鬼身上。   而且他比较大方,不像一般人用灵符时的谨慎,以批发商的豪气,一只贴个七张,不信它们还能动弹。   唯一清醒的那个太和观道士和两个被附身的同道肉搏很久,眼看情形好转,这才松了口气,虚脱地坐下来,看谢灵涯的眼神充满感激。   “小畜生!”老太婆咬牙切齿,极为痛恨,不知道谢灵涯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似是道家子弟,但她竟看不出来历。   道家派别极多,从流派分就有全真、正一、茅山、崂山等等,还不算各自的分支,按供奉的祖师爷、创始人,又有正阳派、纯阳派、自然派等等。   谢灵涯奉的是王灵官,属于少数中的少数,这老太婆一时当然认不出来。   但是谢灵涯听老太婆骂人就挺不开心的了,“你怕是畜生都不如吧,老巫婆,人家死了已经够惨了,你还拘役起来。”   他心里知道这人多半就是给钱上下恶咒,又和太和观观主陈三生斗法之人,但还要装作不知道,对施长悬还有太和观道士说道:“我听说这里有个道长跳楼,觉得不大对,就进来看看。”   “多谢你了,谢先生。”太和观道士坐在地上,拱了拱手。   “你们别高兴得太早。”老太婆目露恶毒之色,双手绞在一起结了个复杂的手印,又要念咒。   谢灵涯眼疾手快,弯腰捡了块装修剩下的砖头砸过去。   “砰!”一声闷响,老太婆猝不及防,虽然闪避了一下,但脸上还是蹭出了血。   谢灵涯:“咦?身体还挺棒!”   施长悬:“……”   太和观道士:“……”   谢灵涯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我总不能等她读完条吧?”   多少前辈的经验告诉大家,千万不能等敌人的技能读完条,不然你就歇菜了。可惜他没想到这老太婆年老力不衰,反应还挺快。这要是砸中了,他不就carry全场了?   老太婆被砸了一下表情更加怨恨了,把脸上的血抹到了膝上那老头的尸体脸上,她自己却是肉眼可见地委顿下来。   谢灵涯只见尸体身上的阴煞之气越来越浓,然后一下坐起来了,脸部好几处都迅速腐化,浑身散发恶臭。   太和观道士脸色一变,骂道:“丧心病狂,竟然连自己丈夫的尸体也炼。”   谢灵涯半懂不懂,但听道士的语气,尸体被炼化控制恐怕对阴魂也不是什么好事。   老太婆靠在墙上,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刚才那一招把她的精力也耗光了。   施长悬眉头一皱,也没想到她如此疯狂,低声对谢灵涯道:“你把这里封起来。”   谢灵涯本来不懂该怎么做,见他目光看向地上那些符纸,立刻反映过来,点头俯身把符纸都收拢,往旁边跑。   这里地处繁华的商业区,他把这些灵祖护身符贴在门窗、出口处,灵祖护身符用处颇多,驱邪镇鬼,护身保健,十分万能。   也得亏他带了好些符,这地方太大了,本来可能要做超市,一层楼里头大半全是打通的,贴一张都不够。   施长悬和太和观道士提剑和走尸肉搏,谢灵涯一处处贴符,最后还差了几张,他一急,索性掏出剩余的朱砂,并指蘸着朱砂往墙上写。   这里装修没做完,好几处都没封窗,谢灵涯背身写符,只听那个太和观道士一声大喊“小心!”,身后阴气袭来,赶紧回身提剑格挡。   一团绿影正正撞过来,结结实实压在谢灵涯的三宝剑上,伴随一声惨叫,身形都直接消失了。这正是之前唯一逃回养鬼罐里的厉鬼。   谢灵涯感觉到一股冲击,身体往后一栽,半边身体都跌到窗外去了。他心想完了,待会儿去医院和那位道长一起作伴了。   可就在此时,一道力量托在谢灵涯后背,将他顶了起来!   谢灵涯愕然,回头一看,竟然是之前给他带路那跳楼鬼,这会儿正扒在窗台上,战战兢兢地看他。因为刚才施力,身形好像都暗淡了一些。   “谢了!”谢灵涯赶紧把符书补完,此时再看,施长悬二人还和走尸僵持着。   走尸力大无比,一手抓着太和观道士的胳膊,已经抓出几个血洞,另一手被施长悬扳着,桃木剑抵在他腰上,却前进不了分毫。   谢灵涯冲过来,一手抱住走尸的脖子,把他往后一搂,三宝剑戳过去,分明是木剑却深深陷入他背心一寸。   走尸吼叫一声,手放开了施长悬和太和观道士。   施长悬抽手后立刻行云流水一般一剑横穿走尸腰部,剑尖从另一头顶出来!   走尸口中逸散出大量阴煞之气,整个失去了原先的硬挺气力,往后一倒。   三人喘着气,室内只剩下厉鬼们在符箓镇压下幽幽凄厉的哭泣声。   ……   太和观的增援终于到了,十来个道士进来,扶伤员的扶伤员,收拾尸体的收拾尸体,还有那被走尸抓了一下道士,手上几个血洞都乌黑了,正在拔毒。   这个太和观道士叫毛正清,是太和观管理委员会的委员之一,可以用比较老的概念理解,相当于什么武林门派的长老。   他一边用糯米拔毒,一边对施长悬和谢灵涯再三感谢,要不是谢灵涯来帮忙,施长悬以血画符,可能要元气大伤了,而施长悬从一开始就是在帮他们。   毛正清以为谢灵涯不清楚内幕,还对他道:“那对老夫妇是‘师娘’,你知道吧?”   谢灵涯点头,师娘就是巫的别称,在民间不管男女一概称师娘,擅长请鬼念咒。但并不是每个师娘都像他们一样,下恶咒赚钱的,很多都是给民众治治病、问问先人。   “上次那位贺先生捡到的钱上,就是他们下了咒。外省来的,在鹊山已经做了多起这样的事,为了赚钱,害了几条人命了。”毛正清解释道,“那道恶咒被施道长破了,老头遭受反噬,我们才察觉原来还有一人,于是找到这里来。”   他省略去了陈观主破咒不成自己出事的事情,谢灵涯也没说破,感慨道:“原来是这样,看我那一砖头真没砸错。”   毛正清:“……”   说实话,这个年轻人用符的豪气,出手的粗暴,都给他留了深刻的印象。看样子都是擅长符箓,但是这位和施道长完全就是两种行事风格啊!   虽然毛正清心里很有点想法,但是现在这焦头烂额的,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谢灵涯恍若未察,待毛正清走开后,他还悄悄问施长悬:“陈观主没事吧?”   施长悬摇头,顿了片刻又道:“多谢。”   谢灵涯摆手:“谢什么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说完发现施长悬盯着自己手里的剑看,又改口道:“拔剑相助,拔剑相助。”   他的手指十分修长、白皙,握着剑柄时,与陈旧暗色的剑柄一处,更显得月光下的手指玉石般莹润,带着透明感。但是方才在楼上,剑指点符时又是另一番利落果断。仔细一看,指尖上残余着鲜红的朱砂,与眉心一般……   施长悬低垂着凤目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来:“……还是谢了。”   谢灵涯被看得莫名想把手缩回来了,干笑道:“呵呵呵,真的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老师冲出来后   一般人:妈的装逼又被打断了!   施道长:(迷之心理活动若干)………………谢谢 第10章 这个道观没蚊子   那几个厉鬼都需要超度,但是在这儿不行,得带回去设坛,据说也是施长悬亲自来。   他们正一道最拿手的,就是斋醮、符箓了。斋醮科仪多而复杂,不同法事还不一样,耗时更是久,对主法功力很是考验。   谢灵涯就想到这儿还有个孤魂野鬼呢,这时候也不知躲哪儿去了,反正视野范围内见不到。   太和观的人开了车来,他们好像找了工地的负责方,车开到了里面来。谢灵涯先和他们打招呼,目送车离开,又折了回去。   “出来吧。”谢灵涯说了一声。   男鬼现了行迹,瑟缩地站在谢灵涯面前。   谢灵涯想问他几个问题,但是男鬼说不出话来,谢灵涯说道:“那我问你,你点头吧。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成的鬼,不过既然你帮了我,要不要我请道士给你也超度一下?”   过段时间就是中元节了,到时候很多法会,一起一并超度了。男鬼虽然长得可怕,但那是因为坠楼死相惨,并非厉鬼,估计是枉死成鬼。   可是听了他的话,男鬼却用力摇头,很不情愿。   “这样啊,”谢灵涯想想他可能还有些执念,毕竟人家帮了他,他也不好强求,便道,“你把姓名和生辰八字告诉我,我先给你烧点香烛纸钱。”万一这鬼之后想开了呢,拿些纸钱也好在下面花销。   男鬼十分开心,蹲下来用水沟里的水在地上写字。水迹顺着他手指的动作,呈现出字样。如果有旁人在这里,看到的大概就是地面凭空出现水字的诡异画面了。   “丁爱马……”谢灵涯把男鬼的名字念了出来,男鬼就抬头冲他笑,那脸看起来更可怕了。   谢灵涯一边用手机记好生辰八字,一边用手背把额上的朱砂抹掉——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丁爱马的鬼脸了。   附体神通消失,谢灵涯感觉到眼睛一阵阵的酸胀,恐怕是使用这道术的后遗症。   “不行了,我先回去了,回头给你烧纸。你以后小心一点,一码归一码,要是你害人我不还得来找你。”谢灵涯冲着之前丁爱马所在的方位说了一声,就往抱阳观的方向走了。   空气中传来若有似无的抽气声,很快消失在风里。   ……   谢灵涯回去的时候,今晚的抱阳观前院还有不少人,比往常要热闹几分。   这都是因为抱阳观没有蚊子的事情,短短时间已经在周遭渐渐传开了,随着天色渐晚,很多出来活动的居民听说后,就顺道过来看看,也有一些商户,抽空过来围观一下。   听到“驱蚊符”一说,很多人第一个想法就是道观故弄玄虚,骗人买符。   不过在这个蚊虫滋生的炎热夏季,不妨碍大家去实地观察。反正又不能强逼着他们买符,就看看呗。   结果进了抱阳观后,来过没来过的都惊了。   本来以为吹是蚊子无影踪,但肯定有夸大,顶多蚊子比较少。但是在这里待上十几二十分钟就会发现,这地方真的没有蚊子!   这对于晚上乘凉的人来说,还真是件好事。   至于那个驱蚊符,也又多了一些人想要购买,他们看了这里的效果,想着只要二十块钱而已,就算是哄人买符,他们弄的这把戏也够厉害了。   这里可是露天的,有些什么也一清二楚,大家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来哪里能搞名堂,又是用的什么方法。   要说是什么高科技吧,这道观穷成这样,还买得起设备?   想什么的都有,只有小部分对道观真的有了点敬畏之心,还去给三清上了香。   张道霆自岿然不动,咬死了是符箓的作用,当然也确实是符箓的作用,只是很多人总觉得里头还有奥妙罢了。   张道霆只管推销符,他想卖点别的符,但是大家都冲着驱蚊符来的,渐渐之前谢灵涯画的那些存货也没了。   张道霆只好让还想要的人明天再来,没办法,这会儿谢灵涯不在。   所以,等到谢灵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拨人来“参股”过,没那么挤的时候了,饶是如此也比平时人多,大部分都是经常在这里的居民。   谢灵涯手里还提着三宝剑,没防备一进来就和大家对上眼了。   “咦,小谢这是干什么去了,咋还拿着柄剑?”   “我说没看到小谢呢……现在才回来。”   谢灵涯之前打后门出去的,况且也不是人人一直坐在这儿。他僵硬地讪笑两声,说道:“我……去广场练太极剑了。”   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纷纷道:“小谢你可以啊,还会太极剑,回头教教我们呗!”   “对啊,出去练什么,就在这儿练呗。”   “这儿不是人多,刚才还呼啦啦一片人呢。全都找蚊子来的,我看他们恨不得拿放大镜找了。”   对于这部分非常悠闲的居民来说,蚊子怎么被赶走的,和井水为什么那么甜一样,都不重要。   谢灵涯去把剑收了起来,又打了热水,泡毛巾敷眼睛,这才好了许多。   这时候时间差不多,道观也关门了。张道霆过来看到谢灵涯吓了一跳,他那眼睛没热敷还好,热敷过后反而有些发红了。   张道霆:“老大,你怎么哭了?”   谢灵涯:“……没哭,眼睛累。”   “那就好。”张道霆又问,“对了。你连太极剑也会啊?”   谢灵涯:“……”   谢灵涯叹了口气,“谢谢你提醒我,明天起我还要开始学太极剑。”   张道霆:“……”   老大,你这是何苦呢……   谢灵涯顶着疲劳开始画符,画了一定数量后便停下来,对张道霆道:“卖完这些以后就不卖驱蚊符了,你看着办。”   他看今天来围观的人还不少,还买了那么多驱蚊符,抱阳观没有蚊子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可见以后闻讯来看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是时候控制驱蚊符的输出了。反正他们这没有蚊子的前院就在那儿。   张道霆点头,“哎好,其实今天也有人买别的符了,就那些‘回头客’,说回去试试。”   “那就好。”谢灵涯又去看了看香炉,估算了一下上香的人数,今天一天,已经有十多个人上过香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数,但是对于抱阳观来说,可能是今年上香人数最多的一天。   晚上搏斗那么久,回来又干了些活,谢灵涯又累又饿,在后院扯了点葱,下了两碗葱花面,和张道霆吃过夜宵才睡觉。   ……   接下来的几天,抱阳观内没有蚊虫的消息靠口口相传,在周围越传越广,震惊了一批批来客。他们试图在抱阳观找到一只蚊子,但无一例外失败了。   张道霆就见缝插针地推销其他符箓,因为他在控制驱蚊符的销售量,也有感兴趣的人会买的其他符箓,据说可以治打嗝不止的、小儿夜啼之类的小病痛。   就是这种杂符买的人比较多,他们都有种心理,什么镇宅符、护身符买回去,不但贵那么多,而且很难知道有没有效果吧。   也有人问及别的符箓,尤其是求财运、求爱情的,但是很可惜,抱阳观一脉对这种并没有什么研究。   他们的祖师王灵官擅长的是驱邪治病,抱阳观历代先辈外出游历时收集的技巧也没什么这方面的,毕竟没谁是真全知全能。   用谢灵涯的话说就是:“我要会,首先给我们道观贴一张,也太他妈穷了!”   很多人买了符后,第一件事不是按照方法使用,而是拍个照,发在网络社交平台上。这么做的人,基本都是不太信的,抱着一乐的心态晒出去。   再配上一句类似这样的话:“这个小道观很有意思,一只蚊子也没有,据说是贴了特效驱蚊符……好奇地买了一张符回来!”   但是这符箓的作用不会因为他们如何而改变啊——只要不放在那儿生灰,按照方式贴了起来或者佩戴在身上的。   于是以抱阳观周遭分布最为密集的人们家中,出现了一幕幕场景:   一直打嗝不停的丈夫在贴了符五分钟后,打嗝停止了:“卧槽,真的不打嗝了。”   头疼腰酸的老人在贴了符之后疼痛缓解了很多。   睡眠不好的小孩贴了符,一梦到天明。   ……   于是,很多人的最新一条朋友圈变成了:   “卧槽这个符真他妈管用,谁来给我解释一下原理??”   “曾经我也迷信科学,直到我买了这玩意儿[捂脸]”   “跪了!我只是看道长长得帅买的,真他妈没那么痛了啊!快告诉我不是心理作用!”   之前还是口口相传,现在由于基数变大,有不少人传到朋友圈里、网络群里,一时间扩散速度呈倍数增长。   如果单单只是符箓,看到的人心里只会觉得巧合、心理暗示之类,不以为意,毕竟都是些小毛病,这种事情,说不清道不明的。很多时候,可能是信则灵,不信也不灵。   但这次还有一个重点,那就是买符的人初衷是去围观一个没有蚊子的道观!   这个道观,没有蚊子!   没有蚊子和你信不信能有什么关系,明明白白摆在那儿的。   于是,抱阳观与它的特色就这么进入了一部分杻阳市民的视野。   抱阳观的地址就在金桂步行街和黎明广场旁边,很多人看了后也许当时仅仅称奇,猜测一下道观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但也牢牢记住了这个地方,甚至想着下次经过那儿进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没有蚊子。   也有一些自己或者亲朋好友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愿意相信——现代城市很少神婆神汉,但是往前可是很多的,尤其是乡下农村,医疗条件不发达,很多人就去找这种奇人治病。   即便时至今日,也还是有这样的高人存在,只不过知道的人很少,可能需要打听。说不定,这个道观就是这样呀。   更有一些人看到这样的消息后心想:这不是之前免费打水那个道观吗?就在步行街那边,之前只知道水挺好喝,怎么现在还有这样的奇事了?   无论如何,抱阳观的名气在短短半个月之内,迅速增长,比以前提高了许多。   而根据统计信众也增加到了几十个,要让没有信仰的人成为信众还是有点难度的,即使这区区几十个人里,也只有部分是从来没有宗教信仰,因为符箓灵验了于是试着信一信的人。   现在过客的香火居多,但这些信众则是日后香火的固定来源。   _   再说谢灵涯那日休息了一晚之后,第二天就用黄表纸糊了一个纸袋,把丁爱马的生辰八字和名字写在上面,这么做是为了确保香火纸钱能到丁爱马手里,不被别的孤魂野鬼截走。   谢灵涯把纸袋里装满了纸钱,连同香烛一起点燃了。   过了几天,谢灵涯路过工地,顺道去看丁爱马。   据说是短缺资金的工地已经重新开工了,估计是又有钱了,而丁爱马的身影则孤独地在他生前的工友之间飘荡。   因为受了谢灵涯的香火,丁爱马的身形比之前凝练了一些,还能说话了。   “道长,谢谢你的香火和纸钱,我保证在这里绝不害人,以前只是不成熟闲着没事。”丁爱马总算能说话,一看他就开始做保证,那天他可是偷看到了谢灵涯多凶残。   “行吧,不过我不是道长,你叫我老师也行。”谢灵涯问道,“能说说你到底有什么心结,不愿意离去吗?是因为枉死有怨?”   丁爱马弱弱地道:“没,我现在就是怕死……”   谢灵涯:“???”   谢灵涯:“那什么,你已经死了呢。”   “可是再来一次我就没意识了啊!”丁爱马伤心地道,“我知道,当时没休息好,一个恍惚就摔死了,幸好变成鬼了。要是超度了离开人间,那不是等于再死一次,眼睛一闭就啥也不知道了,那是什么感觉啊,总觉得特别可怕……”   谢灵涯:“……”   丁爱马一开始变鬼是枉死的怨气,现在迟迟不消散则是……怕“死”?   丁爱马问道:“对了,老师,亡魂要是被超度了,是直接去投胎,还是要在下头排队?其他的鬼都希望被超度吗?被超度时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只有我这么想?”   谢灵涯:“…………”   老师,老师答不出啊!   别叫老师了,还是叫同学吧!   谢灵涯本来是想再劝一下丁爱马的,但是现在被问倒了,想了半天沉痛地道:“我还真不知道,这鬼你还是先做着吧,回头中元节我们道观应该也会做法事,到时我多观察一下,收集鬼意。” 第11章 我有特别的画符姿势   一方面是抱阳观成了景点一般,不断有人前来一探究竟,谢灵涯和张道霆两个人同时忙活,他都庆幸自己当机立断招了张道霆。   另一方面,继屋顶修缮好后,祖师爷的新神像也造好了,要选个日子进行开光。   新神像落成,在还未供之前,是需要先开光的,这又需要忙活。张道霆道行不行,谢灵涯还得自己上,但他还不如张道霆熟悉科仪流程呢,所以在补课。   这开光就是一种请神的“分灵”降临在神像上的仪式,开启灵光之意。虽然现在很多人的饰品、法器也称开过光,但最初是只指为神像开启灵光的。   就在这个时候,太和观的毛正清道长打电话来,盛情邀请谢灵涯去参加道协举办的什么道学讲座:“上次的事,我那两位师弟还说也要当面感谢一下你呢,而且你不是说有什么活动叫上抱阳观么,我就直接打电话来啦。”   考虑到要和本地大佬打好关系,谢灵涯就是再忙,也腾出时间去了一趟。   按理说他和张道霆俩人,他还属于非宗教人士呢,应该张道霆来参加才对。但是抱阳观离不开人,张道霆又不认识毛正清,甚至和太和观之间有点尴尬,所以由谢灵涯来参加。   毛正清非常热情地接待了谢灵涯,先带他去喝茶,讲座还有一会儿才开始。   谢灵涯只关心一个问题:“施道长呢?”   “施道长这些天都在超度厉鬼,讲座可能不会参加了,但是你留下来用餐,就能见到了。”毛正清答道。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谢灵涯趁机问,“施道长好像是省城来的吧,他会在这里停留多久?”   毛正清心想你们不是朋友么,怎么这问题还问我,但他还是说道:“施道长好像不光是来参加祈雨法会的,他还要在杻阳待上一阵。”   谢灵涯:“为什么?”   毛正清忽然有些尴尬:“这些天比较忙,尤其是施道长……也没怎么休息。”   谢灵涯:“……”   说是施长悬太忙了,其实就是没聊上吧!   想想也是,施长悬这个人,不知道说他高冷好还是闷骚,每次话只说三分。聊天可能几句就聊死了,更别提深入到其他话题。   这时毛正清为了拯救自己的形象,又说道:“不过施道长家里有问道四方的传统,应该是在这里修行。”   在杻阳修行,那会在太和观挂单吗?好吧,反正也不可能来抱阳观。这种事,谢灵涯不可能操之过急,好歹还是留在杻阳呢。   谢灵涯正在沉思,毛正清则道:“上次小谢居士用的灵符,都是自己画的吧?”   他心里其实已经很肯定了,毕竟谢灵涯后来直接在墙上画了符,这个一句祷词都不用念,直接就能画符的本事,之前他还只见过施长悬有。   而且一想到谢灵涯那个手笔,他都替谢灵涯觉得心疼,都不知道省着用,换做他们得画多久啊!   谢灵涯虽然没有皈依,但因为在修炼抱阳观的道术,所以毛正清这么叫他他也没有纠正,“是的。”   “不愧是王道长的子侄,功底扎实!”毛正清感慨道,“可惜了,我们太和观没有这样的年轻俊彦。不过大家同在杻阳,以后可以多多来往。”   他看谢灵涯的眼神是真可惜,王羽集有真本事老一辈人很多是知道的,但不知道王羽集还有这么个外甥,在符箓上的天赋也太绝了。   如果不是谢灵涯继承了王羽集的遗产,他都想把谢灵涯挖过来了。最好出家,不出家在这里做常住居士也不错,现在做道士的人太少,里头有这方面天赋的就更少了。   这还是毛正清最近在养伤,忙其他的事,不知道谢灵涯大卖驱蚊符的事迹。   “惭愧。太和观是咱们杻阳道协之首嘛,我们以后一定多来讨教,”谢灵涯谦虚地道,“对了,今天的道学讲座主题是什么来着?”   “道学?”毛正清还看了一下自己收到的信息确认,才说道:“你听错了吧,这是一个道乐讲座。”   谢灵涯:“??”   毛正清解释:“就是我们太和观的道乐团,向协会其他成员单位的乐团分享一下表演经验。虽然抱阳观没有参加过,我想着你顺便欣赏一下,主要多认识同道,咱们也表示感谢。”   谢灵涯:“…………”   ……唉,难怪舅舅老不爱来了,人家法会伴奏的人都能组个乐团了,衬得他们格外穷呢!   ……   在毛正清的引荐下,谢灵涯和太和观的几位道长见了面,其中那个跳楼的老道长还打着石膏,一瘸一拐地走路。   据说那天他也是被厉鬼附身,一下没拦住就跳楼了,可怜他一把年纪,这下伤筋动骨,不知道多久才能好。   另外两个道长和谢灵涯道谢,那天他们昏迷了,最后也没见到谢灵涯。   比较遗憾地是,陈观主还在养病,没有出现。陈三生对外宣称是生病了静养,但是谢灵涯心里明白就是斗法输了受伤,恐怕大伤元气。   “那老师娘呢?”谢灵涯又问起来。   毛正清淡淡道:“她那天已经是强弩之末,还催动走尸,带回来没多久就不行了。他们夫妇俩早年在薄山省也小有名气,后来因为给一个富商做些阴私之事,出了些问题,就被整出薄山了。为了来钱多、快,就替人下咒。”   本来养鬼、养僵尸,都是有风险的,她这鬼还是厉鬼,拘役起来自己是实力大增,但厉鬼也随时可能反噬。平时做的事又是高风险,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谢灵涯点头,换做是他,宁愿老老实实给人画二十块一张的驱蚊符……   讲座上,太和观道乐团的成员不但演示了道家经典《道德经》等,还表演了几首他们闲时排练的流行曲目,看得谢灵涯一阵羡慕。   妈蛋,以后他要组建一个抱阳观道乐团,休息时就给他奏《小跳蛙》!   ……   有来讲座的道协其他成员,估计是听听音乐或者带队来的,看谢灵涯眼生,就来搭讪问他是哪儿的。   毛正清一介绍是抱阳观的,那道士立刻好奇地道:“就是那个没有蚊子的抱阳观?”   毛正清糊涂了,“什么没有蚊子?”   “就他们抱阳观啊,市区里那个对吧?”道士说道,“昨天有个信众来城隍庙的时候,说起最近抱阳观在卖一种驱蚊符,就是那符让他们整个道观一只蚊子也没有,现在好多人去找蚊子。”   毛正清这才恍然,“原来小谢居士对杂符也有研究。”   “那提起我们还有别的符没?”谢灵涯比较关心这个,别真的大家一提起抱阳观就只有驱蚊。   “呃,没注意。那个,真有驱蚊符啊?”道士好奇地道。   虽然道家杂符很多,但这个驱蚊符是王自然研究的,而且一度成为王自然他们道观的招牌,并未外传。这不奇怪,符箓派的很多道派,多少有自己的独门绝学。   像这些杂符,抛开传承问题,人的精力有限,很多人会选择去练习其他灵符。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杂符都练到极致,药到病除,符到蚊无。   符箓效果无疑与每个人的天赋、能力都有关,并非人人都是天才,有这个天赋的不一定做道士,出家了的可能只有信仰。   谢灵涯大方地道:“真的啊,欢迎你也来找蚊子。”   这两人的讨论引起了其他道长的注意,抱阳观的驱蚊符正在传播中,他们中许多人还不知道,但也不妨碍这会儿听了提起兴趣。   “羡慕,你们还有这么实用的杂符。”   “真一只蚊子都没有吗?”   “效果范围是多少平方米?”   一时间听众席的话题都歪了,谢灵涯摸了下身上,“可惜了我没带,不然贴在这儿给你们看看效果……哎,对了,毛道长,这里应该就有符纸朱砂吧?我可以现场画一张,让大家看看。”   别说谢灵涯确实没随身带着驱蚊符了,他就是带了,也要说没带。   多好的机会啊,这么多同道在场,当然要趁此机会多加交流、结识,顺便告诉大家,我们抱阳观有本事的,欢迎跳槽。   道长们的确很好奇,驱蚊符看样子是抱阳观的绝学了。   毛正清本就领谢灵涯的情,又想和他的打好关系,乐见他和大家愉快交流,于是说讲座完了后,可以去演示一下,又道:“呵呵,小谢居士画符速度可是很快的,你们可以见识一下。”   讲座结束后,谢灵涯已经和几个道士都交换微信了,然后大家一起往楼下走。毛正清把大家带到一个静室,这里相邻的好几个房间,都是给观里道士静修、画符等用处的。   里头有法案、香烛、符纸、朱砂等物,还有供人休息的木沙发,其他道士便主动在一旁看。   谢灵涯走到法案前,拿了一张符纸,又把笔蘸上朱砂,走到沙发这边来。   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单单看着他。   静室的门都没关,能听到外间的声音,这都没座位了,谢灵涯一下坐在沙发上,俯身在茶几上就开始画符。他觉得站着不是很舒服。   众人:“??”   等等,趴着?   城隍庙的道士茫然地小声道:“我不是符箓派,不过,这是什么新仪式吗?”   大家看着毛正清,毛正清也有点无语,他只知道谢灵涯画符快,但不知道还能趴着画啊!这不是跟小学生写作业一样吗?   你让那些画符前还要沐浴焚香的道长情何以堪!   谢灵涯这些天画了多少驱蚊符啊,熟得不能再熟了,都不用酝酿,一笔连贯毫不停顿地画完,连带他刚才去拿朱砂的动作,加起来可能也才一分钟。   他根本没觉得自己姿势和流程哪里不对,张道霆没说过他,施长悬当初看他画符也就多盯他几眼,也没说什么。   “普遍来说,只能保证大概八九十平米的范围没有蚊子,越往边缘效果越弱。”至于持续时间他自己也还不知道,就没说了。   谢灵涯一边解释,一边把这驱蚊符往墙上一贴。看大家的眼神还以为是在惊讶他符箓的效果,心中得意,可以,显摆成功!   ……突然感觉自己没学过符箓了。道士们心想,这个,没有规范说画符一定要什么姿势,但是在大家的概念中,这么随便……失败率难道不应该很高吗?   可事实上却是随着谢灵涯把符一贴,耳畔原本能听到的隐约嗡嗡声都消失了。太和观可是地处郊区,绿化面积很高,蚊虫也比市内更多更毒的。   更别提谢灵涯画符那个轻松劲儿,城隍庙那个道士看完总算明白他们哪来那么多符卖了。   众人心中都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下抱阳观真是要转运了!   ……   谢灵涯吃饭时才终于见到施长悬,他想起丁爱马那个问题,问道:“施道长,你知道鬼被超度时是什么感觉吗?是不是大部分鬼都希望被超度?”   施长悬:“……不知道。”   看看,连施道长也被问住了!   谢灵涯感慨,果然不是他没好好学习的原因,实在是题目角度太刁钻了。   谢灵涯看施长悬还盯着自己,便解释道:“我想超度一个鬼,但是那鬼胆子特小,问我来着,我都答不出。唉,既然你也没研究过,我再去调查一下吧。”   施长悬:“……”   请教完后,谢灵涯闲聊一般问他:“我听毛道长说,你可能会留在杻阳修行?要挂单在太和观吗?”   施长悬看着谢灵涯道:“他弄错了。我是准备在鹊东学院读研,太和观太远了,上课不方便。”   谢灵涯:“读研??我还以为你是全职道士!”   火居道士是有可能干点别的事养活自己啦,他们毕竟不像全职道士,但是谢灵涯以为施长悬世家出身,应该不愁这些,而且见他第一次就是在法会,所以一时没想到。   谢灵涯半晌才回神:“……哎呀,所以你来做法事属于暑期打工?”   施长悬:“………………”   施长悬微微启唇,但到底没说出话来,恐怕他自己都迷茫了。   谢灵涯从口袋里把自己的学生证掏出来,“对了,其实我就是鹊东学院毕业的啊,本来今年要是考上研究生和你就一起了!太遗憾了!”   施长悬终于说话了,他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疑惑:“你毕业了不交学生证?”   谢灵涯:“……”   谢灵涯讪讪道:“那时有事忘了,真的不是假证或者故意留着。对了,你考的什么专业?”他忽然想到什么,抬手道,“别说了,我知道了,哲学系,宗教学对不对?”   有宗教学专业的大学全国也就二三十所,在鹊东学院是属于哲学系,难怪施长悬会来杻阳了,这应该是鹊山省唯一开设了宗教学专业的学校。如果不想去太远的地方,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宗教学毕业生特别少,而且谢灵涯记得以前在学校,他好多同学都以为宗教学毕业后就业方向是和尚、教士、道士之类的,其实完全是两码事。   很多人甚至不像施长悬,属于毫无信仰地去研究,纯粹客观观察。   果不其然,施长悬点了点头。   谢灵涯觉得这个专业的气质和他倒是挺合的,说道:“鹊东学院我熟啊,到时候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施长悬看他一眼,点点头。   “……”唉,为什么又看一眼,施长悬每次看谢灵涯一眼,谢灵涯都觉得含义好像微妙的不一样。   _   饭后谢灵涯离开,回去时抱阳观也正热闹着。   因为抱阳观就那么点儿大,里面人多得很,不时还有人进出,门口也站了一些人,或是不明就里围观的,或是觉得里头人太多了。   谢灵涯走到路边时,就看一男人对自己的同伴大声道:“故弄玄虚招揽游客罢了,虽然我还没破解,但肯定是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手段。拜个泥塑的灵官你病就好了?骗人的!”   他的同伴无奈地道:“你小声点,都听到了,尊重些吧。”   谢灵涯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男人见谢灵涯盯着自己,又不服地看着他道:“听到就听到,怎么样?我不信还不能说了?”   谢灵涯还左右看了下确定他是看着自己,便认真地道:“我就是想说,灵官像已经换成铜铸的了,过两天就开光,你别说是泥塑的了。”   人家祖师爷那么爱面子,你说点什么不好,非提人黑历史? 第12章 有性格的祖师爷   谢灵涯后来知道,这个在抱阳观门口对祖师爷出言不逊的人叫陈默。他人可不如其名,一点也不沉默,反而特别喜欢发表意见。   陈默就在附近的写字楼上班,是一名白领,抱阳观的符箓灵验的事情,前些天就传到他们公司了。他当时就说了好几条猜想,关于道观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今天,陈默更是和朋友一起亲自过来看了,可惜,他们既没有找到蚊子,也没有破解抱阳观无蚊虫的方法。   陈默不开心之下,在门口就说了起来。反正,他向来都是不信鬼神的。   陈默听谢灵涯那么说完之后,就觉得他知道那么清楚,可能是这里的信徒。据说单单纠结材质问题,陈默很不以为然,也懒得和他说。   当然,谢灵涯也没心情和他聊,直接回观里了。   接下来的两天,陈默就惨了。   开得好好的电瓶车,偏偏拐弯往他身上怼。   过马路时不知是谁推他一把,差点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到,同事却说根本没有人推。   就连路过都会被掉下来的花盆砸。   受了各种小伤的陈默非常郁闷,在公司说起这件事。   和他一起去的朋友问他:“陈默啊,你好像就是从抱阳观回来后,开始倒霉的吧……”   陈默一窒,气道:“不可能!”   “但是你这两天也太衰了吧?而且你说出事的地方,好像都在抱阳观旁边。”   陈默每天上下班、吃饭都要好几次经过抱阳观,一听到这话,他浑身一僵,想起的确地点都很靠近抱阳观。   一时间大家都有点寒了,劝道:“你还是去观里拜拜,道个歉吧!”   “为、为什么啊,再说,我在门口骂的。”陈默说道。   大家都不说话了,其实听他说在门口骂的,就知道他心里也有点打鼓了。   唯有陈默的朋友拍拍他,小声道:“我以前也听说过有人在庙里说些不敬的话,出门就被车撞了。”   陈默一声不吭。   到了中午下班的时候,陈默准备去吃饭,因为这两天出事,同事都不敢和他一起走了,怕被波及。   陈默又烦又闷,既有点怀疑,怎么会这么巧,又觉得真去烧香,在同事们面前显得很打脸,而且,说不定真的只是比较倒霉呢?   陈默想着,索性退而求其次,绕路。   结果他刚转身,一辆摩托车开过去,车上的人一把将他的手机抢走了。   “卧槽!喂!”陈默气急败坏地追了出去,语无伦次地让前面的人帮他拦住。   可是谁会帮他拦飞车啊,摩托车一下开远了,陈默也气喘吁吁地弯腰,决定去报案查监控,太可气了,光天化日在市区抢劫!   陈默直起身体,刚走了一步,就觉得脚下一歪,一下摔了个大马趴,鼻血长流。   陈默:“……”   路人纷纷绕开这个倒霉蛋走,看都不看一眼,仿佛今天的杻阳人格外冷漠。   啊不,有一个好心人出现了。   一个年轻人蹲下来,递了张纸巾道:“你没事吧?”   陈默抬头一看,居然是那天听到他说王灵官没用,还回了一句的人,顿时有些尴尬,脸都烧了起来,“谢谢,没、没事……”   陈默本来期望他没认出自己,可惜,接下来他就说:“我看你还是来给祖师爷上个香吧。”   陈默抬头和谢灵涯对视一眼,表情十分僵。   谢灵涯淡淡低头,看了一下陈默不但鼻血没止住,把纸巾都染红了,腿上也擦伤了好大一片,血都浸透裤子了。   祖师爷镇妖伏魔,他要生气了,不管了,那些孤魂野鬼还不可着陈默一个人欺负,推你一把绊你一下的,运势也随着跌下去了,只会形成恶性循环。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王灵官还管纠察人间,搞不好就已经偷偷给你记上一笔了。   谢灵涯把陈默的西裤捞上来,念了一句咒:“清血莫出,浊血莫扬。良药百裹,不如熟唾。”又让陈默唾一口。   陈默下意识就跟着做了,一口唾沫吐出去,就见自己鼻血不流了,腿上的血也止住了。   “!!”陈默惊恐地看着谢灵涯,脑子像被炸开一样快要停止运转了,半晌才一片空白地道,“神、神仙治病……难道你就是王灵官?!”   “你脑洞也太大了吧?”谢灵涯看他一眼,“怎么不信邪的比宗教人士夸张多了,我要是祖师爷,这会儿就不搭理你了。”   陈默:“……”   谢灵涯:“起来,带你去清洗一下伤口。”   陈默被他扶起来,仍是有些精神恍惚了。这位,不是神仙也该是半仙了吧?!   谢灵涯自己则在心里想,这个咒效果好是好,就是学得不精还是有点麻烦。   谢灵涯刚才念的是止血咒,也是祝由科里的。   七八十年代时期,一些还健在的老人,他们或是祝由科的传人,或是机缘下学到这个咒的,钻研比较深,别说咒语不用念出来,看都不需要看到病人,只要知道是谁就行了,也不用病人吐唾沫。   据舅舅在抱阳笔记上的注释,他以前目睹过一个成年男子,从极高的台阶摔下去,血流不止,村里的人急忙去找一位会止血咒的老人,说村内某某受伤了止不住血。   老人只问清楚是某人,说句没流了,待到报信的人回去,那男子就已经没继续流血了,此时再送到医院去包扎。   ……   陈默伤口被上了药包好,心情仍未平复,一直用看神仙的眼神看谢灵涯。   谢灵涯刚刚忙完灵官神像的开光仪式,出门买个酱油而已,就遇到了这个陈默。他把陈默带回来后,还抽空去把酱油买好了。   “好了,来上香吧。”谢灵涯带陈默去配殿。   陈默首先看到殿门两旁的对联:三眼能观天下事,一鞭惊醒世间人。   进去之后,只见因为刚刚办完仪式,灵官殿内的供品都是新鲜水灵的,香烛都还没燃完。烛火摇曳中,王灵官的铜像更显神圣威严了。   尤其是那根高高竖起来的中指,仿佛是对陈默的谴责。   ——陈默这时看王灵官的心情可大有不同,虽然他之前其实也没能进配殿,只看到其他几个泥像而已。这下看了铜铸的灵官像,恨不得立刻表示一下尊敬,只可惜他不懂仪式,只能求助地看着谢灵涯。在他心中,谢灵涯俨然是一位通着王灵官的半仙。   谢灵涯教他怎么点香,不能吹灭,要扇灭了,然后香不过寸等等。   陈默赶紧点好香,在神像前认真道歉,并诚心诚意表示以后一定做祖师爷忠实的信众,念了三分钟,才战战兢兢把香插上去。   然而他的香一插上去,就断了。   陈默一脸惊恐,都快哭了,“大、大师,祖师爷是不是不肯放过我啊?”   “等等,”谢灵涯把香拔了出来,若有所思,“你先站在这儿。”   陈默极想跟在谢灵涯后头,他现在很惶恐。   谢灵涯出去带了一个老太太过来,陈默只见老太太非常虔诚地给王灵官上了香,祈祷一分钟,这才离开。而她的香,插在香炉里好好的,一点也没有断的迹象。   陈默可怜兮兮的看了自己那几根断了后被丢出来的香。   “好了,请吧。”谢灵涯这时才对陈默一伸手。   陈默按照刚才的步骤,又点了三炷香,这次道歉了五分钟,才把香插进去。这一次,三炷香好好的,一点没断。   陈默松了口气,眼含热泪地看了祖师爷一眼。   “大师……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第一遍祖师爷不肯接受?”陈默小心翼翼地道。   断香嘛,第一次谢灵涯也有点发毛,断多了就习惯了,还能猜出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谢灵涯无所谓地道,“祖师爷新神像开光后第一次上供,他也不是小气吧啦不原谅你,估计只是还有点膈应,不乐意让你来上头一炷香。就另外请个信徒来上头柱香。”   “……”陈默说不出话来,心情非常复杂。   ……   陈默把身上带的现金五百块都放功德箱里了,又登记了一下成为信众,主要是留个手机号,这样以后观里有个什么活动,就会提前通过短信告知。   “后天是农历十五,祖师爷的诞辰,你要是没什么事也过来上个香吧。”谢灵涯随口道。   因为也没什么钱,所以谢灵涯没敢大办,就给祖师爷内部庆祝一下。有些道观是会顺带办个祈福法事之类的,这样倒是可以向信众收钱,但抱阳观信本来也不多,还是算了吧。   陈默听了,却是非常慎重。   等他回了公司,有同事看他受了伤,都用同情地眼神看着他,心里则更觉得抱阳观神奇了。   他们不一定产生要去信仰的冲动,但一定会记得自己要带着敬畏之心,免得和陈默一样倒霉。可以看出来,这个地方的神,不但灵,而且脾气不好啊!   一个同事还和陈默说:“你伤得重不重?周末要去参加小刘婚礼啊。。”   “不能去了。”陈默认真地道,“周六是王灵官的诞辰,我要去抱阳观上香。”   众人:“……”   一顿饭的时间,陈默发生了什么?怎么跟被魂穿了似的?   虽然大家都劝陈默去抱阳观道歉,但陈默一直别别扭扭的,现在也转变得太快了吧。   陈默心有余悸地把自己在抱阳观门口受伤,然后观里的半仙救了他,他去上香时香还断了一次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陈默的同事们一时间惊了,这下对抱阳观可算服了,虽然没有亲眼得见陈默说的止血之事,也不论真的还是心理作用,但是这两天陈默的遭遇都看在大家眼里。   等到陈默接下来的的确确没有再倒霉,他的这些同事内心波动就更大了,纷纷相约没事时也去抱阳观上香。他们就在抱阳观附近工作,拜个心安也好。   这件事接下来很快传遍了写字楼其他公司,还被夸大其词了,传得神乎其神。   也是因为离得近,大家对抱阳观早有耳闻,甚至自己去过,知道他们的杂符很厉害。现在听说某某人的遭遇,选择三五结伴一起去上香的人,自然更多了。   _   抱阳观除了驱蚊杂符之外,又渐渐传出类似陈默这样的神异事件,大家也开始关注到其他方面,后果就是上香祈祷、求镇宅或护身符的人相比以前变多了。   这也是积累下的成果,一开始觉得没有蚊子的确很神奇,杂符好像也管用了,在这样的不解下再听说类似的事,便更多了几分相信,很愿意去拜一下王灵官了。   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说法也出来了,什么王灵官脾气暴躁,即使不拜他,路过抱阳观的时候也要注意不能出言不逊,随地吐痰等等,毕竟王灵官是一个竖着中指的神。   脾气暴躁也就罢了,虽然谢灵涯更愿意解读成祖师爷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但是竖中指就纯属造谣了。   这个问题从当初贺樽来就显现过,不懂的人他以为王灵官是在竖中指啊。现在香客变多,就更明显了。   搞得谢灵涯和张道霆再三向游客澄清,这个是玉枢火指,灵官诀,驱邪的,不是那个意思。祖师爷也许脾气和他掌管的雷火一样有点硬,但绝对没有反应在姿势上!   ……   在这样的形势下,这天张道霆接待了一对年轻夫妇。   他们进了道观先是到处看了一遍,只是脸上总是带着犹豫的神色,尤其是在看到抱阳观陈旧的设施时,两人小声讨论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张道霆说:“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位姓谢的道长?”   张道霆愣了一下,随即道:“是有人姓谢,但不是道长。”   夫妇俩对视一眼,“他不是道士?”   张道霆问道:“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   他看这夫妻俩精神不佳的样子,怕是有什么事。   果然,那丈夫道:“我们听说这位姓谢的先生很灵,想找他咨询一些事情。”   张道霆顿时了然,请他们到后院去稍坐,从房间里把谢灵涯找了出来。   谢灵涯听了很开心,原来他才接了两次活儿,就威名远扬了,还有人找上门来?   谢灵涯一出去,和那对夫妇打了个照面,然后和那个丈夫同时喊出声来。   “谢灵涯!”   “程杰!”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无语。   眼前这男的,分明是谢灵涯大学时高他两届的学长,叫程杰,毕业后也在杻阳市工作,两人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谢灵涯玩得好的同班同学倒是知道他那时候填了抱阳观作实习单位,程杰就不知道这件事了。   程杰的妻子问道:“阿杰,你认识……谢大师?”   她看到这么一个年轻人,最后三个字说得也有点虚。   “大什么师啊,”程杰则直接黑线地道,“这我大学学弟,学财务管理的,我就从没见他念过经。这跨行跨得也太大了。”   谢灵涯不好意思地道:“别这样,其实我业务水平不错的!” 第13章 独脚五通(上)   程杰这时也疑惑了,在他看来谢灵涯接触这行恐怕最多两年吧,反正他毕业的时候谢灵涯还没表现出来。   但是,一想自己听到的传闻又不确定了,要是谢灵涯没什么本事,人家的事他怎么解决的呢,总不能是去做江湖骗子了吧?他可不相信谢灵涯是这样的人。   谢灵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程杰又不是内行,他说自己长了根很牛逼的骨头有用吗?   “不然你先说说你遇到什么事了吧。”谢灵涯说道。   程杰一想也行,说道:“上个月起,晚上我们睡觉时,客厅就会出现脚步声,东西被砸在地上的声音,电视也被打开了。第一次出现时只有我老婆在卧室,她以为有人进来,不敢作声,用短信报警。但是警察上门什么也没有,监控也查不到任何东西。   “后来就越来越过分,买的鱼被撕开,血糊糊地丢在地上,我们还不断做噩梦,鬼压床。就连躲去宾馆,也不太平!   “你知道我有多崩溃吗?几乎觉得自己神经病了。跑去找了和尚,和尚告诉我们这是客鬼作祟,收了钱做了法,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我们又想找道士,这时候听朋友说抱阳观有个姓谢的高人,有认识的人遇到鬼打墙在那里得救的,而且最近抱阳观的符也挺出名,我们就来了,谁知道是你!”   贺樽,真是一个忠实的小喇叭,虔诚的信徒,谢灵涯在心里想。杻阳市就这么大,贺樽的事传到程杰那里,倒也不出奇。   程杰说完后,他老婆在旁边眼睛都红了,泫然欲泣,他吐了口气道:“怎么样,你听完了知道怎么解决吗?”   谢灵涯笑了起来,“你要说别的我不知道,客鬼我可太知道了!”   就前不久,他才戳死了七只呢。   “你们找的和尚肯定功力不到家,你家这个客鬼凶是有点凶,但也只是客鬼而已啊。”谢灵涯信心满满,还把典籍翻出来给他们看,“飞尸流凶嘛,就是名字可怕而已。”   程杰夫妇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竟是也被安慰了许多,“真的吗?你有多少把握?”   “百分之八九十吧。”谢灵涯也没把话说得太满,“今天我就和你们回去处理了,学长,咱们认识那么久了,我能坑你么,解决不了我不收钱的。”   程杰一想谢灵涯这个人吧,虽然有些不着调,但对朋友真没得说,于是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对了,你还是第一次见你嫂子,不但不打折还收钱?”   谢灵涯:“那嫂子给不给见面礼啊?”   大家互相一调侃,程杰夫妇的心情都轻松了一些,连日来笼罩在身上的阴霾消散许多。   ……   夜里道观关门后,又休息了一阵,谢灵涯把三宝剑和符箓收拾好,和程杰夫妇一起去他们家。   大约晚上十一点,抵达了程杰家。程杰家在十七层,因为又要回去了,电梯里,程杰的妻子樊芳本来轻松了些的心情又跌了下去,脸色也不太好看,程杰握紧了她的手。   谢灵涯也安慰道:“没事的嫂子,这个活儿我熟得很。”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嘛。虽然还是不知道来龙去脉,但谢灵涯知道客鬼是什么德性了,管它怎么来的,灭了就是。就是迎主神的活儿到时要找一下太和观的道士,他还没学会呢,当时没说是怕程杰心里不安。   站在门口,程杰深吸一口气才把门打开。   一进门,谢灵涯就觉得里头有些阴冷,程杰夫妇都有点怕,他一马当先把灯摁亮了,扫了一圈好像也没什么,“先进来吧。”   谢灵涯坐在客厅,把三宝剑拿出来,摆在身边,又将镇宅符等物也都掏出来,解释道:“它不是一般晚上一点开始闹么,我们就在这儿等,等它开始捣乱了,我就把它弄死。”   程杰、樊芳:“……”   他们俩眉宇间都有点犹疑,本来谢灵涯又拿桃木剑又拿符箓的,他们都很放心了,但是一开口怎么好像没什么章程啊,特别简单粗暴。   但是事已至此,他们也没什么退路了。   为了宽他们的心,谢灵涯还给他们一人一张镇宅符放在身上。然后剥了颗糖吃,一边玩手机一边等。   樊芳有点害怕,说道:“小谢你还是说说话吧,不说话太安静了。”   谢灵涯没办法,只好把手机收好,没话找话。他和程杰毕业后见面少,没什么共同语言了,看了看他家里,说道:“嫂子,你们这房子买了没多久吧,怎么柜子上就磕了。”   他看到电视柜上有个很明显的凹陷,樊芳他不清楚,但程杰是个很注意居住环境的人,大学时把宿舍打理得都很好。   “去年才装修好的。”樊芳看了一眼,说道,“之前被一个石像砸了。”   说到这个,程杰也郁闷地道:“之前我和驴友一起去爬山,捡到一个石像,我看了以为是什么古代工艺品,就带了回来,就是放在那儿。不过我找人给看了后,说有是有些年头了,但是并不值什么钱,樊芳也老说不好看,我就扔了。不过搬的时候没注意,一下给磕了那么大一口子,心疼死我了,白忙累一回还赔了。”   樊芳也道:“是啊,怪不好看的,不过这段时间焦头烂额,我们也没顾上了。我是觉得别那么快买新的,找个花瓶挡一挡。”   “就是嘛,挡一挡也挺好。”谢灵涯附和了一下,“对了,我去上个厕所。”   “等等,客用卫生间水管坏了,你到主卧去上吧。”程杰说道,还站起来领谢灵涯去。   “行……那个,就不用带路了吧,这么点距离。”谢灵涯说道。   程杰讪讪道:“我还是跟着你吧,坐这儿怪瘆得慌。”   樊芳也弱弱地站了起来,挽着程杰的手,“我们在门口等你。”   谢灵涯:“……”   他们非要陪着上厕所,谢灵涯也没办法啊,于是三个人一起往主卧走。   为了安慰他们,谢灵涯在里面还不停地说话,方便完洗了手再出去,不过他鞋子在卫生间沾了些水,出去后一个不注意,脚下一滑,摔了个大马趴。   “我靠!”不但是疼,而且丢脸啊,谢灵涯趴在地上,看到程杰和樊芳都是又愕然又想笑的模样。   谢灵涯郁闷极了,不经意往旁边一看,却是一眼就望到了程杰他们的床底,当时就感觉一阵凉气从脊梁骨窜上来!   只见那床底分明躺着一个成人小臂那么大的人形石像,雕刻得有点粗糙,但五官分明。而且这个人形石像只有一只脚。   不是断了一足,而是雕刻时就只雕了一只脚,看上去极其诡异。   在床底很暗的光亮中,它空洞的眼睛与谢灵涯相对,有些磨损的一边嘴角看上去仿佛在冷笑一般……   “灵涯啊,爬不起来了吗?”程杰看谢灵涯趴那儿不动,一时怕他摔得受伤了。   程杰怎么会把这么诡异的东西放在床底下?谢灵涯一脸古怪地抬头,“……你之前捡到的那个石像,是不是只有一只脚?”   程杰和樊芳都愣了一下,不解地道:“你怎么知道?”   两人说完心中都狂跳,深感不对,想到谢灵涯的眼神,一下也往床看过去。程杰颤着声音道:“床下面有什么?”   樊芳也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这时卧室内的窗帘竟无风自动,空调也自己打开了,往外嗖嗖吹冷风,谢灵涯一个激灵,翻身跳了起来,大喊道:“出去!”   程杰和樊芳转身就往客厅跑,他们俩身上佩了符还好,谢灵涯身上没带符,于是手捏灵官诀护体,蹿到客厅抓起三宝剑。   “啊!”樊芳尖叫一声,身上的镇宅符竟是自己燃烧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把符丢开。   这肯定不是客鬼,简单的镇宅符奈何不了其,谢灵涯心中后悔,早知道带些灵祖护身符来,他连朱砂、符纸也没带。   地面上的米粒纹丝不动,根本看不出轨迹,但谢灵涯知道那不知什么来路的邪门玩意儿肯定就在周遭,把符破了就是要对樊芳下手了。   不知道具体方向,谢灵涯只能横剑喝道:“普在万方,道无不应!”   随着“嘶”的一声不似人类的轻叹,所有米粒被剑气刮得向四周散开,形成圆环形,接着,半开的露台门发出“嘎吱”一声。   谢灵涯顺手又给樊芳身上贴上一张镇宅符,提剑虎视眈眈,但迟迟没有任何异动,卧室内的空调也停了。   谢灵涯把剩下的镇宅符一股脑全都贴在屋内各个地方,不过始终也没反应了。   程杰和樊芳都吓得躲在他身后,刚才谢灵涯那一剑和符箓上发生的变化,让他们俩心里都再也没有一丝怀疑了,谢灵涯绝对是有本事的啊。   樊芳想到露台门那声响,带着哭腔道:“那、那客鬼是不是已经没了?”   “应该是不在了,不是没了。”谢灵涯纠正道,他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但是通过横向对比,既然能破镇宅符,不可能吃一次俭剑就狗带了,更可能是逃了,“还有,那不可能是客鬼。”   “可是那个和尚说……”程杰一想和尚本来也没干成事,顿时消音了,崩溃地道,“那到底是什么?和石像有关?它还会再来?”   谢灵涯也不知道,索性把独脚石像从床底拖了出来,程杰和樊芳一看,脸色都极其难看,樊芳都快晕倒了,连连后退。   这东西他们明明早就丢了,居然又出现在床底下!一想到这么多天,可能都有这么个玩意儿躺在床底下,他们就更加觉得窒息了。   谢灵涯把石像放在客厅的地板上,在它身上贴了两道符,毫无反应,便确定了,“应该是逃外面去了,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要是早知道搞鬼的不是客鬼,他肯定不会兴高采烈随随便便就过来,唉,还是经验不足啊。现在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才妥当,因为根本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当然,想了半天,谢灵涯觉得最不可思议的还是……   “你怎么会把这个认成古代艺术品?一只脚多诡异啊!”谢灵涯问程杰。   程杰惭愧地道:“我这不是想到断臂的维纳斯。”   谢灵涯:“…………”   樊芳哽咽出声。谢灵涯怀疑可能是被老公蠢哭的。   ……   现在只好进行场外求助了,谢灵涯把手机拿出来,给施长悬打了个视频电话。   大约过了半分钟,施长悬那边接通了,他估计本来在睡觉的,背景是卧室,屏幕内只出现了头发和一点额头,好似还有点疑惑这么晚了谢灵涯为什么给他发视频,“……嗯?”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施道长,你已经休息了啊,”谢灵涯歉意地道,“我这里有点急事,想请你帮忙看一下,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他把摄像头对准了石像。   过了三四秒,施长悬的脸在屏幕内出现全乎了,清醒地道:“独脚五通。”   “独脚五通?这是什么妖怪吗?”谢灵涯说道,“我一个学长在山里捡到的,带回来后本来丢了,它自己又回来了,而且老作怪,刚刚好像被我吓跑了。”   施长悬道:“南方一些地区叫五通,一些地区叫木客,还有叫独脚神的。这就是为什么丢不了它,因为请神容易送神难。”   程杰夫妇在旁边吃惊地道:“这是神像?”   “山魈鬼之流,被乡人供奉的妖神罢了。”施长悬答道,“它们受人祭祀,就给人财运,供奉独脚五通能使主家一夜暴富。你们只请神回来却不供奉,所以独脚五通才会闹事。”   民间一些精怪因为贪恋香火祭品,也会满足民众的愿望换来祭祀,但不属于真神,而是妖神。   程杰听了有点心动,“所以它只是想要祭品,得到后就不闹了,还会让我们发财?”   程杰的妻子却有些惶恐,这独脚五通闹得太凶,让她供她也不敢了。没听根本不是正经神,是妖神么。   施长悬冷冷道:“如果仅仅这样,供奉独脚五通的人也不会越来越少,甚至最后弃之荒野,然后让你捡到。它除了节时、每月朔日要猪羊之外,每隔三年,要杀一人。”   程杰顿时打了个冷战,那一点心思全烟消云散了,连连摆手,“还、还是请它走吧。”他求助的看向谢灵涯。   谢灵涯便问:“施道长,有什么办法可以送走它吗?”   施长悬却道:“送不走的,独脚五通心胸狭隘,有仇必报。供奉他的人家稍有不敬之处,也会受到惩罚。而且你伤了它,它恐怕会更加小心了。”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谢灵涯郁闷地道:“我以为是客鬼作祟就没防备那么多,按你的意思,现在只能把它给弄死了啊,我怎么把它引出来?”   施长悬想了一会儿,才道:“独脚五通十分贪婪,你们可以假作祭祀把它引出来再除了。”   谢灵涯听了感觉不是很有把握,他也不懂这祷告祭祀是什么流程,怕出什么岔子,索性道:“施道长,那个,你超度忙完了没,能不能来帮忙啊?”   施长悬一时陷入了沉默,谢灵涯差点以为手机卡住了,心想有那么难回答吗?   好半晌,垂着眼的施长悬才道:“……好。”   谢灵涯心里这才有底了,“要准备些什么吗?”   施长悬:“根据古籍记载,需要宰杀猪羊各两头,皮毛、血、粪秽不能扔,一并拿来做祭品,于三更时分祷祭。若非必要妇女不要在场,撞了五通怀孕会死胎。祭祀时屋内不得有灯火……祭祀之人也不得穿上衣。”   谢灵涯:“……”   谢灵涯感慨:“独脚五通真是一个下流的妖神。” 第14章 独脚五通(下)   晚上程杰夫妇也不敢继续睡在这儿了,谢灵涯把他们带到抱阳观去挤了一晚上,第二天,按照施长悬所说的,到后面市场去买了两头猪,两头羊。   老板还觉得奇怪呢,没见过宰了猪羊后,连皮带血,甚至粪秽全都要带走的。   虽然用袋子、桶都装好了,但是把这些玩意儿装上车的一刹那,程杰还是一阵晕眩,车上弥漫着浓浓的羊骚味、肉腥味、血腥味以及粪秽的臭味。   “我想吐……我一定要去洗车。”程杰开车的时候脸都是黑的。樊芳拿了一道谢灵涯给的灵祖护身符,回娘家住去了,她前段时间就开始备孕了,万万不能出来当诱饵。   因为谢灵涯闹过一次,独脚五通有了防备,程杰得做这个诱饵,不然单是谢灵涯他们俩,估计引不出来。   经过昨天谢灵涯的科普,程杰已经知道了施长悬是什么人,昨晚施长悬一眼就认出独脚五通的来历,也让他颇为信任,这时忍不住问道:“施道长什么时候来啊?”   “我已经和他约好了,在你们小区门口见,我打个电话给他看他到哪儿了,他是外地人,可能路不熟。”谢灵涯联系了一下施长悬,等他们到了小区没多久,施长悬也坐出租车来了,照旧穿着一身便装,背了个包。   程杰和施长悬打过招呼,三人把祭品搬上楼,花了两趟,路过的邻居无不侧目。   祭品都装在袋子里,桶也被盖上了,谢灵涯坐在地上休息,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七点,距离子时也就是十一点至一点还有好几个小时。   程杰叫外卖点了些凉菜,还开了一瓶酒,说要喝点酒壮胆。三人一边吃东西看电视,一边等待子时的来临。   那尊独脚五通的石像就摆在电视柜上,一抬头就能够看到它诡异的脸,当然这时候里头是什么也没有的。   程杰几杯酒下肚,身上热了起来,胆气也有了,对谢灵涯道:“你不是,老嚷着以后考研考博,怎么最后去做了道士?”   “都和你说过我不是道士了。”谢灵涯叹气道,也不好说得太清楚。   程杰道:“我不信,你不是以后也得是了吧。施道长,这个家伙大学的时候就是一个奇葩,一有女生约他他就说自己要学习,拒绝了好多人,包括他们系花。我靠,结果原来是一心向道啊。”   施长悬:“…………”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热爱学习有错吗?我还没有放弃考研呢,别随便给我更改愿望了。”谢灵涯不满地道。   大多数时候是程杰和谢灵涯在回忆往昔,程杰说点谢灵涯大学时期的事迹,其中最多的就是花式拒绝追求者,施长悬则在一旁长时间沉默。   程杰虽然聊得火热,其实一直不时看时间,心里忐忑不安。   当时间到了十点多时,谢灵涯把筷子放下,他立刻心里明白了,脸上的笑容也下去了。   虽然谢灵涯再三保证,而且昨天他们也没受伤,但程杰是害怕啊,那种不科学的画面太吓人了,何况今天施长悬说不能开灯,他真怕自己看到什么诡异的画面被吓出心脏病。   ……   不管程杰怎么忐忑,谢灵涯已经开始准备了,他把大门打开,这是为了方便让独脚五通进来,然后又抬手把上身穿的T恤给脱了。谢灵涯身上的皮肤色调和脸是统一的,都是冷冷的白,很是好看。   程杰也白着脸把上衣给脱了,刚才喝酒壮的胆临了好像又泄了。谢灵涯看他这模样,安慰道:“熬过今晚就没事了,我给你的护身符呢?”   程杰从裤子口袋里把那枚灵祖护身符拿了出来,紧紧捏在手心。   “你看,拿好这个就行了,这个符我在祖师爷坛前放过的。”谢灵涯说完,就看施长悬也已经脱了上衣,露出流畅的肌肉。谢灵涯顿时想到上次在车里还“不小心”摸了一下,看来施长悬平时确实没少运动啊。   不错不错,他舅舅要是有这么一个弟子,各方面都如此优秀,相信一定会很欣慰。   谢灵涯也满意地微微勾起嘴角,看了两眼便对上施长悬的目光,赶紧友好地对他放大笑容。   施长悬:“…………”   “施道长,是不是还要做法铺一下米,上次我不知道哪里出错了,独脚五通来了那米也没反应。”谢灵涯问道。   施长悬垂目道:“……那是对家宅客鬼用的,对独脚五通无效。”   “啊,可是独脚五通也无形无迹,这我怎么分辨它。我要是请个灵祖的神目,会被它发现吧?”谢灵涯迟疑地道。   王灵官的神通至刚至勇,但也正因为如此,不是很适合偷袭。   施长悬果然有备而来,说道:“到时我用纸月之术照出妖影,你只要注意地上就行了。”   谢灵涯虽然不知道他那术具体什么样,但知道看地上的影子就行了,当即点头。   此时离十一点已经不久,施长悬把窗帘也都拉上了,打开装着猪羊肉的袋子,掀开装着血水粪秽的桶,把石像放上供桌,祭物摆在供桌之前,再关上灯。   一时间室内一片漆黑,只能闻到血肉的腥味,令人作呕,又联想万千。   黑暗令人恐惧,程杰颤声道:“不能把窗帘拉开吗?”   谢灵涯:“拉什么窗帘,你家还是落地窗你心里没点数吗?一拉窗帘外头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和开灯有什么区别?”   程杰:“……”   施长悬就平和多了,说道:“可以开始了。”   程杰慢慢爬到祭品前,咽了口口水,合掌先拜了几拜。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石像的轮廓而已,但脑海中的记忆总让他想象独脚五通在黑暗中看着自己,本来就光着的上身更觉得发寒了。   谢灵涯和施长悬就一左一右在程杰身后,也跟着默不作声地伏拜,桃木剑放在身侧。   程杰面对石像诵念祷词,念出独脚五通的名号,又许愿请它保佑自己暴富,“……如果应许,从今以后每到年节,每月初一,我都给神灵奉上这些祭品。”   念完之后,程杰慢慢往后蹭,不敢转身,蹭到了谢灵涯旁边的时候,谢灵涯推了他一把,意思是快点。程杰这才缩到了桌边,紧闭眼睛不敢睁开。   ……   黑暗中时间好像流逝得格外慢,谢灵涯和施长悬也退到一边,静静等待独脚五通感应到信徒的上祭,前来享用。   明清及以前,独脚五通信奉者广,但是随着时代渐渐变迁,连正神信徒都不多,何况是妖神。   它的庙宇不在,偶像也破损,被丢弃,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享用过供奉了,饥饿之极,且独脚五通生性贪婪。   暗处,妖神在蠢蠢欲动。   大开的门微微响动,仿佛有人轻擦而过。程杰身体簌簌发抖,更不敢睁开眼了。谢灵涯则在黑暗中朝施长悬看了一眼,虽然没法看到对方的表情,但有种隐隐的默契。   两人同时豁然起身!   谢灵涯一下将门关上,施长悬则从袋中拿出一张圆形纸片,打开贴在墙上,“纸月赐光!”   他一念完,原本漆黑的室内瞬间有白光自那纸片上发出,照得一室光辉!   纸片宛如一轮遥远的满月,看得谢灵涯都惊呆了,要不是这个关头,他真想问一下施长悬家是不是特别省电费。   当然更重要的其实是地面上顿时出现了四条影子,三条分别是谢灵涯、施长悬和程杰的,剩下那条正在装着猪血的桶旁,身形佝偻,大约只有常人影子的一半,腿也只有一条。   谢灵涯屏息,暂时没动。   独脚五通的鬼影在原地顿了一下,谢灵涯关门和施长悬施术的声音已经惊扰了它,它转过身来竟是绕了一个圈,想绕到施长悬背后去。   它是个弱智吗?谢灵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独脚五通可能不知道他们能看见它的影子了,这光并不是灯光或者自然光。   施长悬不动声色地盯着地上的影子看,脚下不动,手却握紧了桃木剑。   谢灵涯也故作不知,封住独脚五通的去路。   此时,因为刚才的光明大作,原本不敢睁眼的程杰也小心翼翼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看到屋里像白昼一样还以为是开了灯,随即便看到地上那条鬼影。   程杰吓得尿都快出来了,赶紧一手捂嘴免得喊出声来。   这时,独脚五通的影子弓起背,蓄势待发,往前一扑——   施长悬手腕一翻,反手就是一剑!   “嘎啊——”一声有点像小孩,但又凄厉得多的痛叫声响起,鬼影滚了一下,蜷起来用一个像是四肢着地的模样往旁边飞快地爬。   程杰看它冲着自己这边来,心里很慌,虽然手里有符还是下意识迅速往后躲。   谢灵涯就在旁边,要一剑刺过去。   这是程杰却一下撞在桌子上,桌面上晚饭时开的酒砸了下来,里头半瓶酒液全都倾倒了。他摊开手一看,手心折好的灵祖护身符湿了大半。   谢灵涯瞥见后心里日了一声,预感不妙,一剑刺在鬼影上方,但独脚五通翻滚一下就扑向了程杰。   程杰“啊”的大叫一声,随即爬了起来。   站起来后的他竟是弯腰驼背,身形佝偻得如同一只猴子,脑袋半歪着用眼角看人,还发出“嘻嘻”的古怪笑声,笑得人头皮发麻。   ……不好,护身符被打湿失效,独脚五通趁机附到程杰身上去了。谢灵涯仓促间和施长悬对视一眼,看他脸色镇定心里也不是特别慌了。   被独脚五通附身后的程杰合身扑向谢灵涯,谢灵涯怕伤到程杰,没敢用剑戳人,谁知程杰一下变得力大无穷,没头没脸地往谢灵涯身上撕挠,推都推不开。   谢灵涯也火了,管他是不是被附身,一拳怼过去捶得他左眼乌青!   但是程杰不知疼痛一般,顺势抱住了谢灵涯的手,想要咬他。   别的不说,人的口腔内细菌可多了,咬一口还得去打针,谢灵涯拼死抵住他,只觉得手像在和两个铁钳做斗争。他心想怎么施长悬不见了,勉强侧头一看,发现施长悬在烧符。   “快点啊!”谢灵涯催了一声。   程杰面孔狰狞,嘴角口水都流了出来,他感觉自己可能随时都撑不住了。   施长悬烧了符纸,兑成符水,一步上前,从后头卡住程杰的脖子,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嘴,然后将灵祖护身符的符水给他灌了进去。   程杰不停扭头挣扎,但是施长悬卡头,谢灵涯顺势反卡住他的手,那符水还是悉数进了他的肚子,顿时咳呛起来,大声嚎叫,声音嘶哑干涩,像是被吞了炭一样。   谢灵涯趁机从他手底下钻出来,爬到一旁从施长悬的包里拿出一把缠得紧紧的刀,迅速解开抛出去道:“施道长!”   程杰吃了符水,独脚五通从他体内出来,一道影子变成两道,他整个人则晕了。   施长悬一手把程杰提开,另一手抬手准确接过谢灵涯抛来的刀,一秒也不停顿顺势向下一劈!   谢灵涯紧盯着地上,虽然空中什么也没有,但从影子来看,刀正劈在独脚五通的天灵盖上,深陷下去。   独脚五通的鬼影脑袋慢慢向两旁分开,然后从最先接触到刀的地方,渐渐扩散模糊,最后整条影子都消散了。   这时再去看刀,刀刃上赫然有一抹腥臭浓黑的血迹。   ……   谢灵涯松口气,坐在地上往后一靠,只觉得刚才被程杰掐的地方都还生疼,一看身上好几处青紫,他皮肤白这就更刺眼了,显得有些凄惨,施长悬都看过来好几眼。   刚才紧张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完事了痛意就明显了。   “好险……”谢灵涯喃喃道,他们也没想到有这么出意外,把节奏都打乱了,幸好有惊无险。   刚才劈死独脚五通那把刀是施长悬准备的“撒手锏”,老桑树枝削成的,刀身上还画了符咒。   独脚五通本是山魈鬼有了修为得到供奉,而山魈最怕的就是桑木刀。   以前靠山住的人把桑刀挂在门前山魈就不敢靠近了,他们怕一开始拿出来独脚五通不会接近,所以先前特意包好收起来。   施长悬穿好上衣,把剪纸从墙上拿下来,打开了客厅的灯,默默无言地收拾自己的器具。   谢灵涯疼得很,一时没穿衣服,先把程杰给摇醒了。   “啊……”程杰痛呼着睁开眼,看到谢灵涯,赶紧问道,“我这是怎么了?那个独脚五通呢?”   “已经死了,你刚刚让它附身了。”谢灵涯指着自己身上,“你看给我打的!”   程杰一阵惭愧,脸上刚有表情就感觉到剧痛,捂着眼睛道:“好疼啊。”拿出手机来当镜子一看,脸上赫然有个青紫的眼圈,“卧槽……”   谢灵涯和程杰对视一眼,彼此呵呵,得,谁也别说谁了!   ……   谢灵涯抱着独脚五通的石像,连同血水等物,都扔进垃圾堆里。   程杰则说道:“施道长真的不要猪肉和羊肉吗?”   他买了两头猪两头羊,光凭他和媳妇儿两口子,即便再加上各自的父母,一时也吃不完。除完独脚五通后他考虑的问题就特别现实了,这些怎么处理。   “对啊,施道长你不是火居道士么,这肉大不了放到饭店,让他们给你做。”谢灵涯倒是不客气地拿了一些肉。   施长悬道:“我正在找房,很快就会搬出太和观了。”   谢灵涯了然,那是挺麻烦的,不适合。施长悬不住校也理所当然,他平时如果弄些道术之类的,在宿舍很不方便。   谢灵涯却是还多想了一层,试探地道:“施道长,你是要上学方便的话,不如直接到我们道观来挂单吧,我们门口就有地铁站,不用换乘就能到学校。”   “学校?”程杰呆了,“施道长你还在上学啊?”   “没告诉你,他还是咱们校友呢,开学后宗教学的研究生。”谢灵涯说道。   程杰顿时更加热情了,直说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找他,“不过你找谢灵涯更方便啦,哈哈。那抱阳观位置确实方便,你住那儿以后想去哪儿都四通八达的,周围什么都有。昨天我在那儿睡了一晚,也就是旧了点,其他还是很不错的啊,反正还有一间房。”   而且由于最开始考虑到道观内居士留宿、增加道士等情况,独立卫生间也是有的。   施长悬却默不作声。   谢灵涯心虚地道:“挂单也不用干什么的,我就是觉得你住那儿各方面都还方便,休息、修炼、上课啊,当然也确实想便于向你请教一些问题……”   程杰看施长悬沉默,也在旁劝道:“是不是想租新点的房子?不过那个地段新房挺贵的,住得偏呢周围设施又不怎么样!”   谢灵涯忍痛道,“施道长,你要是愿意先去看看也行,上次你还赠送给我们道观一笔钱,我是不会收你费用的!”   ……   谢灵涯和程杰把抱阳观的优点全都挖了出来,最终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下,施长悬还真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好。” 第15章 中元法会   施长悬果然去抱阳观看了一下,他考虑的当然不是租金问题。   谢灵涯知道他如果去做法事就能赚不少钱,但是抱阳观的地理位置的确好,又是个道观,他在这里做点什么也不至于被邻居举报了。   施长悬看着也不像特别追求物质的人,上次拿的酬劳他一点也不心疼就转给谢灵涯了。而且就算谢灵涯那么说了,他也不可能真一分钱都不给。   最后,施长悬真答应搬到抱阳观来,谢灵涯当时笑得都停不下来了。   人都进了抱阳观,离拜师还远吗??   谢灵涯非常好心地陪施长悬去太和观把他的行李都拿来了,施长悬的房间就和谢灵涯挨着。   “我这个房间是之前我舅舅住的,所以稍大一些,因为我对我舅舅比较有感情,就不太舍得把这个房间让出来。”谢灵涯有点感慨地说。   现在能住多久住多久吧,按说这个房间他以后想给舅舅的徒弟——虽说他内心已经看中施长悬了,不过也不是专指施长悬,毕竟施长悬是火居道士,毕业后大概率不会住在宫观里。   施长悬眼神中闪过一丝费解,“……不用。”   “呵呵,”谢灵涯根本没看他,反正看也看不懂,他正在想现在可以给施长悬灌输一些关于他舅舅的形象了,于是趁机说道,“我小时候也经常来舅舅这里住,他有时候在这里练功,剑法、拳脚什么的,吓唬我玩,就把我拎起来抛高,可以抛得比房顶还高,然后再接住把力道都卸得一干二净。”   施长悬听了,似乎想象了一下,然后道:“你肯定没被吓到。”   “啊对。我又不畏高,反而更加开心了。”谢灵涯心想这个重点有些错啊,又道,“我舅舅经常无偿为人解决一些撞邪之类的事情,小时候我最爱偷偷看他接待那些来求助的人,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人家有什么事,说出来,他一下就连来龙去脉都分析清楚了,再一会儿,连怎么解决也有了。我觉得那样特别帅,还偷偷玩过他的法器。”   施长悬:“……你很有天赋。”   “我舅舅也这么说,哈哈哈,”谢灵涯说,“那时候我爸有事,他去给我开家长会,人家看到他穿道袍,全部都看着他。他却给我们数学老师看起了相,还告诉我们老师月底有个小灾。我们老师听他的果然避了过去,说我舅舅算得神准,导致我获得了免费的小灶。”   施长悬轻声道:“所以你学了财务?”   “和这可没关系,我开了小灶数学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主要是不爱学。后来高中的时候,因为我爸再婚才开始努力。”谢灵涯说着说着,发现话题怎么总是歪啊,赶紧不说了。   施长悬见状也不说话了,抽空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   谢灵涯毫无所察,兀自忙自己的去了。   ……   因为临近中元节,抱阳观也得办法会,他找了红纸出来写告示,通知信众法会的时间,若是参加,就随喜给一点功德钱,不拘多少。   农历七月十五,俗称鬼节,佛教叫盂兰盆节,道教则叫中元节。另有上元节和下元节,一个在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一个在十月十五。   三元就是三官大帝的别称,天官,地官,水官。三元节分别是三位大帝的诞辰,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因此中元地官节就是赦免罪孽的时候。   这一天地官大开地府,考检亡魂。道观庆祝地官诞辰外,也会举行法会,为信众祖先做法消减罪孽,同时赈济十方孤魂。   大道观有大道观的办法,小道观有小道观的办法。   大道观如太和观,一个中元法会,十几个法师做法,几百名信众参加,搭高台,乐队伴奏。   而抱阳观这样的小道观呢,拢共只有一个道士,就比较寒酸了,场面必定会比较小。场面小东西却不能不齐全,像什么香花水果,食物长明灯供品,招魂幡等等。   因为功德钱都是信众随便给,谢灵涯起初有些没把握。好在最后一统计下来,差不多有四十位信众报名参加,希望为自己过世的亲人祈求冥福,每人至少也捐了一百,多的更不必说,足足够用了。   信众提供好了信息,谢灵涯又根据这些提前制作好灵位。其中也有舅舅的,谢灵涯抱着期望,鬼门关大开,要是能再见舅舅一面呢?   另外就是接受街道工作人员的教育工作,他们地处市区,人家让他们办法会烧纸钱时要注意防火,谢灵涯也不得不连连点头,记下注意事项。毕竟抱阳观也是党领导下的爱国宗教组织,不能做危害社会的事。   并且他也正好通过街道人员,和旁边黎明广场每天跳广场舞的大妈大爷们协商了,请她们中元节晚上不要在这边跳舞,否则这边唱经那边放舞曲,太不像话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张道霆作为此次主法,需要提前演练好,而他特别忐忑不安,虽说流程已经熟了,但他怕自己修为不够。   来抱阳观之前,张道霆都没有独立主持过法事,上次祖师爷诞辰他就很忐忑了,那是给祖师爷祭拜倒还好,这次可是超度亡魂。   张道霆前面二十多年,不知道多倒霉,几乎干什么事都没成功过不说,还带累身边的人。来抱阳观这段时间,他心里也有点忐忑,眼见抱阳观没有倒反而香火越来越旺,心里也稍微放松。   但在这会儿,心又提起来了,太怕失败了。   可施长悬毕竟还不是抱阳观的弟子,谢灵涯再怎么样不可能现在请他帮忙做法事,只能让张道霆顶着重压。   张道霆:“老大,我怕是不行啊!不然你来吧,你穿个道袍假装一下。”   “我没出家,连居士证都没有,以后被戳穿了怎么办?”谢灵涯说道,“一次两次,不能总这样吧,我是老板不是观主啊你清醒一点。”   张道霆哭丧着脸,“虽然您已经鼓励我很多次了,但是我……”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谢灵涯道,“我告诉你,你去求祖师爷一晚上,让他老人家保佑你顺利完成法事。这可是我们抱阳观新开始的重要一步,第一次重要法会!”   张道霆战战兢兢道:“能、能行吗?”   谢灵涯道:“你这是在质疑祖师爷的能力吗?”   “不是……”不过既然谢灵涯这么说了,张道霆也忍不住嘀咕,“不过祖师不是护法大神么。”   要不是谢灵涯说,他都联想不到祖师爷好像不负责那一块。确实,从这些日子来看,祖师爷在抱阳观显灵得比较频繁,让张道霆也颇多收益,但是,业务不对口,能保佑得上吗?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中元度亡法事,咱们道观用的可是《萨祖铁罐炼度施食金科》。”谢灵涯提醒道,“你不可能不知道萨祖是什么人吧?”   张道霆:“…………”   张道霆以前流落好几个道观,虽然带他进门的师父有派别,但他学得可杂了,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   道教各个流派中元节办法会也有很多不同的方式,像《灵宝施食科仪》《斗姥施食科仪》等,其中非常广为使用的一套,叫做《萨祖铁罐炼度施食金科》。   而这套科仪的创始人萨祖,本名萨守坚,被尊称为一元无上萨翁真君。他还有一个私人身份,那就是道教护法大神王灵官的师父……!   谢灵涯小声道:“你以为我随随便便强推你去做法事?你想想,祖师爷是萨祖是亲传弟子,这套科仪他肯定学过!”   张道霆:“……………………”   卧槽,老大的意思是不是和走后门差不多?可是,往神那儿走??   张道霆抬头钦佩地道:“……老大,我真的是服了,您这个推断,真的天衣无缝!那实在不行,是不是还能请祖师爷去和萨祖求求情?”   谢灵涯:“……你还挺会举一反三。”   张道霆哭笑不得,他觉得也只有谢灵涯这样和祖师爷有比较强感应的人才能想到这个方法了,可是仔细一想,也确实不无道理啊,完全说得通。   办中元法会,求抱阳观的祖师爷,萨祖的徒弟保佑成功,没毛病!   于是,张道霆还真去灵官殿跪了很久,祈求祖师爷保佑自己发挥出色。完事之后,果然心安一些。   _   _   中元节当天,抱阳观的前院搭起了一个小台,白天在这里诵经祈福,庆贺地官诞辰。   到了下午六点,要参加中元法会的信众则留下来,法会要开始了。   坛上设太乙天尊的画像和萨祖的牌位,香花灯水果五供养,张道霆端坐在台上,和谢灵涯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那么紧张了,“符命与通传,惠光照九泉……孽海皆息浪,闻法到人间!”   下方是四十位左右位报名而来的信众以及一小部分单纯围观的人,他们中有第一次参加这种法会的人,都显得十分好奇。   谢灵涯在这些人中能看到熟悉的脸孔,比如贺樽、贺叔叔、陈默、程杰夫妇、孙老太等人。   而法会开始没多久,施长悬也拿着一些食物出来了,法脉派别不一样,他不参与法会,所以拿些食物自己出去在街边施食给无祀的孤魂野鬼吃。   谢灵涯犹豫地道:“你要是投喂的话,岂不是还得坐地铁去郊区。”   施长悬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谢灵涯:“我们这里管很严啊,你乱丢食物可能会被罚款的,人家也不管你什么节。”   施长悬:“……”   谢灵涯想了一下,“不如这样吧,你到后门去,那里不靠街,挨着菜市场,没什么人抓的。”   “……”施长悬显然没经历过这种偷偷摸摸施食给孤魂野鬼的情况,有点一言难尽地去后门放了食物。   然后在谢灵涯的邀请下,施长悬和他一起围观法会。   这度亡法会差不多有五个步骤,第一是拜座进表,主法的道士要拜太乙天尊和萨祖。第二是请圣,祈请各路仙圣,以及今信众们的本家亡灵一起降临,享受斋筵。   从张道霆开始祈请本家亡灵们从冥府过来时,贺樽就有些站立不安。   他好一段时间运势都低,所以进行到这一步时,莫名觉得奇怪,不禁小声问道:“叔叔,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贺叔叔悚然,看他一眼,“你,你感觉到什么了?”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好像多了点什么。”贺樽喃喃道。   他们这些信众都是出钱供了灵位的,旁边有人听到,侧目看来也是一脸惊疑。   本来仪式的前面一段有些无聊,加上外头车水马龙,使得这里与一般做法的地方不一样,喧嚣,让人难以平静。   但是贺樽这么一说,倒让周围的人一寒。   随即他们发现,不止是贺樽,还有两个火气不怎么旺的信众也小声表示觉得好像怪怪的,明明周围什么也没有,却仿佛能感应到什么一样。   幸亏现场也有几十个人,又多是信众,这才没有骚乱起来,过会儿反而更加安静了。   那几个信众不一般的感应,让大家顿时不因环境而多想,一时紧紧盯着法师,专心致志,又期待自己也感应到什么,又怕发生,颇为纠结。   他们中也有参加过其他地方中元法会的,但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到了第三步则是破狱,请十方孤魂来法会,客死异乡、难产母子双亡、投河、猛兽伤咬等等死因的孤魂野鬼,都可以来赴会。接着第四步便是请这些没有人供奉的孤魂野鬼与本家亡灵一起食用今日供应的法食。   像谢灵涯和施长悬这样的,也能敏锐感觉到现场一下阴冷了许多。   那边贺樽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处于随时要见鬼的边缘了,眼睛都不敢张开。   谢灵涯却是胆子贼大,加上想看舅舅,在眉心画上了灵官神目,用这第三只眼看过去——   很难形容他眼前的景象!   不大的院子内鬼影幢幢,挤得满满当当,且多是游荡许久的野鬼,样子十分凄惨,死状各异,有的拖着肠子,有的浑身水渍,有的抱着鬼婴……它们全都一脸渴切地望着施食台上一无所知的张道霆。   当然,这里面也有那些信众的先祖,他们很好分辨出来,因为刚才已经开过一次小灶,精神面貌比那些孤魂野鬼看起来好多了。   张道霆用杨柳枝沾露水洒下去,一化十,十化百。众鬼在下争抢这来之不易的露水,擦去身上的污垢。后排的鬼抢不到,就爬到上方去,在看不到它们的人们头上接露水。   擦去身上污垢的野鬼们看上去比最开始好一些了,穿戴也整理整齐。这时候张道霆开始念咒,转化供奉的法食,再以杨柳枝做一个把它们“洒”出去的动作。   在谢灵涯眼里看得清清楚楚,鬼魂遵从法会规范不敢争抢,但拿到食物后拼命往嘴里塞,毕竟无祀之鬼一年到头难得有吃。整个抱阳观前院,几乎都满是狼吞虎咽的幽魂……   “……”谢灵涯手有点发抖地把朱砂擦掉,虽然感觉自己有心理准备了,但是乍然看到这样百鬼共享手抓饭的场景还是有点刺激。   施长悬在旁边用带着了然的眼神看了谢灵涯一眼。   谢灵涯讪讪一笑,心里又有些失落,因为他写了舅舅的灵位,但是刚刚放眼看去却不见舅舅的鬼影。   往好处想想,舅舅生前做了那么多功德,也不要他人超度了吧,说不定早早投胎去了呢……   谢灵涯胡思乱想一阵,心道还是待会儿多烧些纸钱吧,他们的法会规模并不大,说是普度十方孤魂,但能力有限,只是尽力为之了。世间亡魂诸多,期望今天各地超度施食的寺院、道观、好心人家多多益善。   随着张道霆摇响法铃,谢灵涯也和信众们一起,拿着纸钱等物丢进早已准备好的火盆中。   ……   最末,张道霆念《九真妙戒》,让这些鬼魂在吃饱喝足后改过自新,洗除罪垢,得戒得度。   “来则来,去则去,此处不是留魂处……此夜好承功德力,当来果报善因缘。仰凭道力为上良因,志心称念随愿往生天尊……”   随着张道霆的唱念,谢灵涯悄悄再将神目打开,只见被超度后的鬼魂们面容安详,投往天际。   而众人眼中,则是伴随这最后的吟唱,不知何处一阵大风刮来,将焚烧完的纸钱、灵位等灰烬悉数卷上天。片片纸灰在漆黑的夜空中飘舞,像飞雪又像蝴蝶。在人间眷恋一阵,飞往云端。   想到之前有两位信众的异样表现,眼下的场景如此像去世的亲人享用完供奉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众人皆是心中悸动,莫名动容,但已无畏惧。   张道霆看到那阵大风将纸灰吹起,心中也是油然而生圆满之感,呜呜,成功了,霉运真的被祖师爷和老大镇住了!   唯有谢灵涯心中一阵怅然若失……   不但没看到舅舅,而且来不及拦住它们采访被超度的具体感觉,鬼意调查看来是做不成了,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祖师爷,那也是很罩得住滴 第16章 鬼拜灯   杻阳人论坛   [杻阳趣闻]主题:昨天有人路过金桂步行街吗?   内容:楼主现在还很怕,白天才敢发帖子。我昨天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加完班从金桂步行街那边路过,打抱阳观门口经过,听到里面有唱经的声音,好奇之下就扒着门缝往里看。结果看到了好多人,我还想怎么这么晚还在这儿,但是仔细一看特么这些人脚都不沾地的,然后猛然想起昨晚是中元节,道士唱经是在做法事!   1L:???吓死人了,真的假的   2L:我靠别开玩笑了,金桂步行街那边黎明广场晚上还有人跳广场舞,有鬼也吓跑了吧   3L:昨晚好像没人跳广场舞,但是那一带也够热闹的   4L:楼主你出现幻觉了,去医院吧   5L:怎么又是抱阳观,前两天还有个来问抱阳观的符到底灵不灵的帖子,你们不会是抱阳观的水军吧。   6L:呃,楼主你是不是最近运势特别低?运势特别低中元节就不要晚上出门了啊,很容易看到这种东西的,幸好你是在道观法事上看到……   ……   18L:我在抱阳观附近上班,这地方真的很神,楼下有个公司的员工不信,在道观门口说了些不尊敬的话,倒霉了好几天,后来去上香才好的。   19L:之前传抱阳观没蚊子,我去参观过,确实没蚊子,另外发现了一个很心酸的事。他们全道观穷得只有一个道士,估计没钱请水军?   ……   45L:……我有点信了。我姑妈昨晚在现场,她倒是没看到鬼,但是和我说有两个信众中途觉得冷冷的,好像周围多了什么。而且晚上回去后,我姑妈还梦到我爷爷了(昨晚就是给去世的爷爷弄了灵位),说爷爷在梦里对她笑,还让她以后照顾好自己。   46L:啊啊楼上别吓我了我会当真的!!   _   谢灵涯把网页关上,他听说本地论坛有关昨晚中元法会的帖子,特意上网看了一下。他平时是不怎么上这个论坛的,但这时看看对于了解本观形象倒是很不错。   因为帖子的主题名只带了金桂步行街没带抱阳观,谢灵涯还找了好一会儿,进去一浏览,发现昨晚自己竟不是唯一一个看到百鬼手抓饭的人。   不过这个看到鬼的楼主呢,和他不一样,应该是因为运势太低或者火气太弱了。   这种人还是少见的,像贺樽,他也属于最近运势不怎么好的,但他昨晚也没直接看到,只是感应很强而已,说明楼主比贺樽还要衰。   楼下已经有人提醒楼主中元节晚上小心了,谢灵涯也就没再关注。   昨晚抱阳观的中元法会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口碑极好,参加的信众和围观群众皆有所感。今日,好几位信众都特意再来道观,告诉张道霆他们昨晚梦到了去世的亲人。   有了这件事他们可以说更加笃定信仰了,向张道霆讨教起如何修持,甚至还有几个信众询问起是否能到观内来做义工。抱阳观还挺缺人的,自然不会拒绝。   常常到抱阳观的人也听说了法会的事,一时成为了他们好几天的热议话题,后悔没有来参加法会。那些参加了的信众有种奇妙的使命感,不厌其烦地告诉来问之人他们的经历。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加上本地论坛上竟也讨论得沸沸扬扬,令抱阳观更增加了一层神秘色彩。   与香客们不同,对那些没有信仰、信息辐射圈外围的人来说,他们更感兴趣的,当然还是都市异闻,中元节下夜班女子见鬼云云。   到晚上,谢灵涯又去找了一下丁爱马,“你昨晚有没有来围观?”   丁爱马说道:“我一直听到你们那里传来的法铃声,但是我不想去,因为我感觉那是叫我去死……哦不,去超度的。”   中元法会招魂自然不是强制性的,有的鬼不愿离去,也就不会前往。   “这么远你都听得到啊,是超度的没错。”谢灵涯说道,“昨晚鬼意调查我是没做成,太没经验了,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机会。不过,我看被超度的鬼都一脸安详,应该不难受。”   “这倒是其次,主要听起来他们这就了无生趣了!”丁爱马说。   谢灵涯:“??”   了无生趣?你知道你在用什么成语吗?   丁爱马说着眼中出现了一丝憧憬,“我还是继续做鬼吧,我觉得它们被超度完都没什么奔头了……我打工是想以后住大房子的,这地方都建好开始装修了,很快我钱都不用花就能住上大房子了。”   谢灵涯听完竟是有点羡慕,没错,他真羡慕啊,这地方比他们道观的装修岂不是好多了。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谢灵涯看了一下时间,“我先回去了。市区这一带都没什么供野鬼的,你要是想吃东西,到我们道观后门吧,晚上在那儿放饭的。”   丁爱马咽了口口水,“好的!”   这大概就是丁爱马做鬼唯一不满意的地方了,很多食物看得到吃不到。   凡阴间鬼神,如果不是阳间人特意祭祀食物,他们是没东西吃的。所以有句话,叫“人得一饱,可耐一日,鬼得一饱,可耐一年。”   ……   今晚因为还在七月十六,道观关门关得早,谢灵涯在后院教张道霆画符,不过不是人人都有他那样的天赋,张道霆说:“唉,我觉得我背那些法会科仪,做手决还行,画符真是太难了!”   那么复杂的文字,要一气呵成地画好,还要分心存想,单是一张符就够他练上许久了,而道家符箓何止百数。   谢灵涯让他好歹把抱阳观的招牌符都练会了。   施长悬则在一旁和他的导师联系,据说对方虽然是学者,但是研究多年,对他们的内部真实情况还是有那么点了解的,和施长悬家里也早就认识。打电话来,正是关心施长悬的生活问题。   施长悬将自己日后仍是寄住道观的事告诉了导师,也没多说就挂了。   “学校你还没去过吧,还挺大的,开学那天我给你带路。”谢灵涯十分好心地说,还未等到施长悬回答呢,听到后门外有些吵闹声,起身开门去看。   只见外头一些商贩之间,有个穿着警服的年轻民警,是管他们这片儿的王警官,身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正哭哭啼啼。   “这是怎么了?”谢灵涯不禁道。   有个卖水果的认识谢灵涯,说道:“小谢啊,这姑娘先前在这儿掉了个包,被捡走了,里面装了三个月的生活费呢,这里刚好是监控死角,正在问谁看到了。”   不过像这种情况,他们心里都知道,希望比较渺茫啊。   王警官看到谢灵涯,也问道:“谢灵涯你有没有开后门,看到什么情况?”   谢灵涯刚想说我们后门根本不怎么开的,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你等一下,我问问其他人。”   他跑回去拿朱砂,在眉心迅速画了灵官神目,这次再出去时,就能看到他想看到的了——果不其然,丁爱马正蹲在台阶上刨饭,旁边还有两个野鬼在和他抢,三鬼一手厮打一手抽空吃东西。   谢灵涯:“……”   有人看到谢灵涯回来额头上还画了东西,直道:“怎么脸还画花了呢?”   谢灵涯打了个哈哈,“正闹着玩呢。”   再看丁爱马,他张大嘴拼命往嘴里塞饭,嘴角被另一个鬼抠着,塞进去能漏三分之一出来。   丁爱马抽空看了谢灵涯一眼,知道他什么意思,含含糊糊地道:“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旁边没人,直接揣走了,穿浅蓝色牛仔裤,黄色上衣,胸口印了个猴子,好像还戴了一条红色的手串。”   谢灵涯于是对王警官说:“王哥,问清楚了,应该是一个穿浅蓝色牛仔裤、黄底猴子图上衣,戴了个红色手串,大概三十多岁的男人捡走的,你看看能在监控录像里找到脸不。”   那小姑娘顿时满怀希望,围观的商贩也都直呼太走运了,还真有人看到。   王警官也觉得幸运,不但有目击者,而且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赶紧让谢灵涯代为道谢,又要带小姑娘去看录像。   小姑娘看看谢灵涯,却是脸微微一红,小声道:“那个……”   虽然谢灵涯眉心画着个奇怪的符号,看起来略中二,但是鲜红的朱砂衬得他更加肤色白皙,眉眼好看了,她鼓起勇气道:“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找到了我想道谢。”   众人均是一脸暧昧的笑意,心想这个小妹妹倒是机灵,就算没找到包,能捞着一个男朋友也不错啊。   就连王警官都觉得无语,没想到她刚刚还在哭,这会儿倒有心情搭讪了,不过倒也没催。   还有好事者调侃道:“这个地方是个道观。”   小姑娘脸垮了,这地方是道观她从后门真没看出来,那这人住在道观,难道是出家人?   “不过小谢可不是道士。”又有人说破。   “……”小姑娘觉得自己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一样。   谢灵涯哭笑不得,这小姑娘看着也就上高中的年纪啊,“你还是快去找钱包吧,要是想道谢,回头直接来抱阳观找张道长就行了。”他毫无压力地直接甩给了张道霆。   “好吧,谢谢。”小姑娘留恋地又看了谢灵涯几眼,这才离开。   张道霆他们就坐在后院内侧,门开着,虽然看不到外面,但声音也隐约能听到,包括谢灵涯把包甩在张道霆身上,不过他又能说什么呢。   谢灵涯回来后,张道霆好奇地道:“老大,你什么时候看到捡钱的人啊?”   明明吃完晚饭以后,他们都坐在这里学习符箓啊,而且老大让小姑娘找他,他可没开过后门。   谢灵涯胡诌:“我学了透视眼,看到的,你早点学会十组符,我也教你。”   张道霆一愣一愣的,还转头问施长悬:“施道长,不会是真的吧?天眼通真的存在?”他觉得施长悬世家出身,应该知道得比较多吧,而且看上去不像爱忽悠人的。   施长悬摇头,“没那么玄。”   张道霆:“哎我就说……”   施长悬:“应当是问了门口的鬼。”   张道霆:“…………”   喂不是,这也很玄了……!   _   又过几日,就是鹊东学院开学的时候了,谢灵涯兴致勃勃地陪施长悬一起去报道。   他是本地人,又在鹊东学院上了四年学,自然熟门熟路,虽然不认识哲学系的人,但带个路报道、缴费总是行的,流程都差不多。   路上谢灵涯还遇到了几个认识的学弟学妹,他们头一个问题就是:“学长,听说你出家了?”   谢灵涯:“……胡说八道!我就是在道观上班而已!”   谢灵涯先是在抱阳观实习,然后又帮程杰驱鬼,程杰因为他说以后还想继续考研,就主要说他介绍的施长悬,但是不知怎么的,传开后就变形了,竟是变成他出家了。   学弟学妹们释然,那还差不多,道观也需要财务嘛。不过他们不知道,一般这种场所的财务,也是要求信仰宗教,甚至要是居士的。   “听说你们道观还卖符,咱们学校还有人买呢,是真的很灵吗?”抱阳观的名气在杻阳市也是日益广为人知,连学弟学妹们都听说了。   何止是我们在卖,其实就是我画的,谢灵涯心道,“灵不灵,你们自己去试试就知道了,报我的名字打八折。”   “哈哈,那敢情好。”不过大家还在意一个问题,那就是谢灵涯陪着的这个大帅哥是谁。   谢灵涯考虑到施长悬不是爱热闹的性格,住在抱阳观的一小段时间里,平时都过得十分克制,手机都不怎么玩,就轻描淡写地介绍过去了,搞得有点想要施长悬联系方式的学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施长悬见状也没说什么,默认了。   告别这些学弟学妹,谢灵涯陪施长悬办完了手续,又顺便参观了一圈鹊东学院,给他简单介绍一下这里才回去。   ……   谢灵涯回道观在前面没看到张道霆,顺口问了一下在这里做义工的一个信众。   中元节后一共有三位信众成为了抱阳观的义工,他们会轮流过来帮忙,做一些接待登记之类的工作,减轻了张道霆不少负担。   义工答道:“张道长和人去后院了,好像是为他们解惑。”   解惑?也是信众么?谢灵涯觉得奇怪,和施长悬一起去后院的房间里,只见张道霆与两个男人坐在桌前,那两人都穿得比较职业,一个三十多,另一个年纪稍大一些。   两人看到谢灵涯两人都非出家人打扮,还以为也是来找张道霆解惑的,说道:“同学你能先在外面等等吗?我们和张道长还没聊完。”   “没没,误会了,这是我们道观的……负责人,谢灵涯师兄,还有在我们这边挂单的施道长,他是正一火居道士,所以不做出家打扮。”张道霆连忙解释了一番,因为他们终于回来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两人听完,再看张道霆的神色,都反应过来谢灵涯身份很重要。现在很多景区的寺院、道观都被承包了,但是那种老板肯定不懂得寺庙内里的事,谢灵涯就不一样了。   张道霆在人前称呼谢灵涯师兄,是因为谢灵涯教了他点东西,但他又和谢灵涯平辈论交,两人听了就更觉得谢灵涯也是内行。   两人找沙发坐下来,谢灵涯随口问道:“几位来是想做法事吗?”   其中年纪最大,大约有四十多的男人说道:“……差不多吧,我们是翼水矿业的,想请张道长给我们看看风水,再做个道场。”   鹊山省矿产丰富,尤其是金玉,翼水矿业就属于省城国企鹊山矿业集团的,在杻阳有好几个矿。如果是这种公司,那信道也没什么奇怪了。   杻阳产黄金、白银、煤炭,所以地名里也老爱带什么金啊玉的。而且杻阳的矿山多在非市区的地方,或者下辖县里。   谢灵涯他爸工作在县城,就和谢灵涯说过矿区比较迷信,很多矿不会让女人下矿井,诸如此类的忌讳很多。那边有民间神棍给矿上做法事,收的钱比太和观这样的正规道观都高。   这还是好了许多的。六七十年代牛鬼蛇神一概打死,一直影响到八九十年代,大家还是认为迷信是不对的,至少不可言说,中元节烧纸都要偷偷摸摸。再到如今,矿上有的人又讲究起来,但风气也没有那么重了。   做道场还好说,谢灵涯对风水还没什么研究,张道霆刚才就是在为这个烦恼,他补充道:“老……师兄,是这样的,他们有个煤矿最近经常闹鬼,因为兴建过新建筑,就怀疑风水出了问题。从一位信众处听闻了中元法会的事,希望我们过去也做个超度道场,顺便看一看风水。”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不在县里找人,抱阳观的中元法会效果拔群,把他们给吸引了。   谢灵涯对风水了解不多,最近只在符箓和杂术上下功夫了,按理说这个活儿他要接也只能接一半,但是他知道施长悬会风水堪舆之术,上回贺樽叔叔出事,施长悬就稍稍露了一手。   但是按理说施长悬只是挂单在这儿,依照太和观道士的说法,他也不是随便接活的,之前谢灵涯把施长悬哄来的时候还说不要他做什么呢。   这会儿,谢灵涯厚着脸皮看施长悬,期期艾艾地喊他:“施道长……”   施长悬:“……”   施长悬对翼水矿业的人道:“有照片吗?”   照片?他们反应过来,应该是说建筑的照片,连忙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给施长悬看了个小视频,“就是这里,柳河矿,这个大楼是新建的,当时没请人看风水,现在总觉得不对。”   谢灵涯问道:“具体什么地方不对?”   他们过来看到道观外观时,还觉得有点不靠谱呢,不过进来和这里的信众聊了几句,听了一些事迹还看到了无蚊现场后倒是改变了看法。这时听谢灵涯提问,也无有不答。   “小刘,你都在矿上,你来说吧。”那为首的男人对旁边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说道。   这位刘先生点头,说道:“大楼还没建好时,矿上就出了事,那次好在没死人。建好后,有位工人在井下出事,去世了。自打他去世以后,矿井下就常发生怪事,而且前不久矿上停电,还有人在办公室里……见鬼了,直接病倒。   “在那之前,我们矿已经连续六年零伤亡了!那次运煤的溜子突然断链,工人修理时就莫名其妙跌下落煤点致死,唉!太蹊跷了,事后又闹鬼,所以怀疑是大楼改了风水导致的,想问问有什么补救的方式。然后,也做个道场超度一下亡魂。”   采矿历来是很危险的,工人们多少有安全问题,而且矿井中黑暗封闭,这也是为什么矿上多少有点迷信的原因。   柳河矿连续六年没有出过安全事故,大楼建好后就出了,而且矿井发生怪事,再到现在连办公室里都闹鬼,这即便风水没问题,也确实需要做下法事了。   施长悬这时也看完了视频,说道:“单从视频上看,并无问题,新大楼建在中轴线,且修了广场,藏风聚气,两旁的旧楼如抱,反而增添了平衡感。后方山势如楼台,与大楼也并没有冲突之处。”   “对对,以前也有人说过我们矿山山势很好。”刘先生忙点头道,“但是我们只有大楼发生改变了啊。”   施长悬轻轻摇头,“我是说单从视频看。采矿掏山,大楼内格局也未拍到,不一定。”   如是有明显的问题,他从视频上也就看出来了,但要是细节或隐蔽处的问题,只能去现场查看了。   那为首的男人说道:“所以想麻烦高人到柳河矿去帮忙解决这个麻烦,车马住宿我们都报销,事后酬金十五万。”   施长悬神色不是很感兴趣,但谢灵涯对这个金额感兴趣啊,又有点犹豫:“一定要做三天的道场吗?”   他们道观人本来就少,一出去就是三天,难道全让居士顶着,不太方便啊。   刘先生道:“这……是的,必须三天。”   谢灵涯又看向施长悬,除了时间问题,这风水也得施长悬出马啊。   施长悬:“我只有周末两日有空。”   谢灵涯一喜,“够了。那道霆就在观里,我和施道长一起去。”   那三人本是来请张道霆的,看他们内部商量让谢灵涯和施长悬去,倒也答应了,反正张道霆管谢灵涯叫师兄,而施长悬刚才也稍稍露了一手。   刘先生又问道:“施道长的事能稍微提前吗?如果能周五就最好了。”   施长悬淡淡道:“不行,周五我上课。”   三人:“……”   虽然他们已经在心底说服自己,年轻不代表没本事,但是听到施长悬说上课,还是有点怪异,原来道士也会上学啊……   ……   翼水矿业的人离开了之后,谢灵涯想了好一会儿,对施长悬和张道霆说:“你们觉不觉得哪里怪怪的,既然他们也讲究风水,当初建大楼时为什么没找人看看?”   施长悬并不意外地道:“确实有蹊跷之处,应该有什么顾忌没说。”   谢灵涯一想也是,毕竟是个很多人的企业,也是第一次和他们合作,不一定事事都交代详细,“有道理,我反正只管做道场。”   _   到了周末,那位刘先生开车来接谢灵涯和施长悬。   谢灵涯带了设坛要用的东西,一些大件的不好带,已经让他们提前准备在柳河矿了。   柳河矿距离杻阳市区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外围是一些家属楼,往内开慢慢就可以看到刘先生他们说的那个新大楼了,大约有十层高,连同前面的喷泉广场都是崭新的。   刘先生在广场旁停了车,带他们进大楼,施长悬说先看这里。   这办公大楼是略有弧度的方形,施长悬在里面看了一圈,一直没说什么,看完后才道:“去矿上看看吧。”   他又转头问谢灵涯要那个去世工人的生辰八字,因为要做道场,刘先生早就把资料和一些基本情况发给谢灵涯了。   谢灵涯把手机拿出来给施长悬看,他都记在里头了。   刘先生一边带路一边迫不及待地问:“大楼有什么问题吗?”   “看完再说。”施长悬看完八字,并不打算开口的样子。   其实谢灵涯也特别好奇的,但是有外人在场,他只好也跟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刘哥,不要急躁。”   刘先生讪讪道:“我有些担心。”   刘先生把两人带去煤矿,施长悬又要求下矿井,因为施长悬说过采矿挖山,刘先生也没想那么多,找了个老工人来带路。   老工人叫周茂,本来有些不耐烦,他现在是休息时间,听刘先生耳语几句后,态度立刻好了一些,“大师,我带你们去换衣服。”   谢灵涯心里估计刘先生是和他说他们是来超度、看风水的,这个身份在这里还真好使,很多工人不一定笃信,但也会比较敬畏。   刘先生的任务大概就是全程陪伴,即使心里有点忐忑,但还是和他们一起换上了防水衣、套鞋和安全帽等,还发了定位器。   穿衣服的时候,周茂盯着谢灵涯整理符箓,他提前画了一些符箓备用。   一般矿山找驱鬼师买符,一张都得几百上千。最近井下老出怪事,他也是心里头有点毛。   “给你们一人一张。”谢灵涯也没想那么多,反正这次翼水矿业要给酬劳的,搭两张符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周茂和刘先生就迫不及待从他手里拿过了符,好像抢一般。   抢完两人也讪讪一笑,周茂说道:“不好意思啊,我本来也算胆子大的,但是最近实在是……你们知道的。”   刘先生大致给谢灵涯讲过一点,但不是很详细,待会儿要下去,谢灵涯想以防万一也有个心理准备,便问:“周师傅,能不能说说,井下都发生过什么怪事,你遇到过吗?”   现在还没下井,阳光普照的,周茂又是老工人了,开口便说起来:“我还真遇到过一次,不单是我,我们队里好几个人都遇到了。那天我守在竖井下头看盛煤,就我一个人,忽然听到脚步声,我出去看吧,又什么都没有。”   谢灵涯:“脚步声,什么样的脚步声?”   周茂没想到他还要问这么细,这大师胆子就是大:“就是套鞋声啊,我坐那地方也就一平米,有个帘子挡着,外头是通道。   “我听到通道里传来叮哐的声音,还带着回声,起初没多想,反而到外面看了看,但什么人也没有。回来坐着,又有脚步声了,看了两回,什么玩意儿也看不到,吓得我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谢灵涯点点头,“还有吗?”   周茂想想又道:“有一次我不在,我们整个工作面的顶上啊,就轰轰响,跟打雷似的。当时我们队里几个工人,都不停地说:罗小军咱们一起上班的,玩得也不错,你别搞我们啊!好一会儿那声音才没了!”   罗小军就是出事那个工人的名字,一般人遇到疑似亲朋熟人的鬼魂作怪,都是这么喊几声,让他们别闹了。   谢灵涯隐约觉得奇怪,和施长悬对视一眼,暂时按下没说什么,“走吧,去矿井里。”   ……   虽说外界是大白天,但井下一片漆黑,而且由于深入山腹,空气流通没怎么好,会有些憋闷,又潮湿,矿灯能照到的区域也有限。   谢灵涯一到矿井里就想,在这样的环境下,的确很容易害怕。   周茂说:“我们这井下呢,尤其讲究风水。不过不是大师你们那个风水,而是通风和排水。”   谢灵涯点头,矿井中有些有毒有害气体,粉尘什么的,通风十分重要。   要是吸入有毒气体,人一晕容易产生幻觉,所以这种地方的迷信规矩,有的其实只是大家总结的有用经验,只是当时不懂原因才套上一个迷信的外壳。   周茂反复强调,一定要听他的,不能脱下矿灯、安全帽,不能带火种,井下很危险,种种安全事项可以说都是保命的关键,不能有侥幸心理。   大家一一记住,这些方面周茂说了算。   施长悬一直拿矿灯照着周围看,周茂就给他介绍各处分别是干什么的,到了一个弯弯曲曲的巷道,周茂照了一下里面说:“这里是存放炸药的,还要进去看吗?”   “看看吧。”施长悬示意往里走。   周茂走在前面带路,顺口解释:“必须这么造弯,也是为了安全。”   弯曲的巷道内除了矿灯照射的地方全是黑暗,潮湿憋闷,偶尔还有水珠滴在谢灵涯的安全帽上,滴答作响。   谢灵涯走在后面,忽然感觉前面的人停住了,“怎么了?”   周茂牙齿打架:“前、前面怎么还有灯啊。”   谢灵涯觉得奇怪,探头一看,还真是,前面弯道壁上隐隐有光亮,“你同事吗?”   “谁、谁啊?”因为身边好几个人,周茂鼓起勇气往前走了几步,又问道。   空荡的巷道内没有丝毫回答。   而且他一往前走,那灯光也往前,凭着弯道,仿佛在躲他一般。   刘先生忽然带着点哭腔道:“不是……那有光怎么没影子啊!”   谢灵涯一寒,往旁边一看,没错,他们几个人打着矿灯,巷道壁上是有光也有人影的,怎么前面没有呢?   一时间巷道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剩点滴水声。   滴答,滴答。   周茂往后退,口中说道:“小军啊,我老周对你可一直挺好!你别闹我!”   谢灵涯捏着符,拦住周茂:“别走啊。”   周茂这么大一个汉子,这时也虚得很:“你们和他聊呗,我在道口等。”   谢灵涯:“……”   不对不对,周叔一定没看过恐怖片,你和道士分开还能行?   施长悬却按了一下谢灵涯的手腕,“收起来吧。”   谢灵涯不解地看着他。   施长悬把矿灯晃了两下,淡定地说道:“那是我们的灯光反射在地面的积水,前面什么也没有。”   三人仔细一看,还真是如此!   谢灵涯:“…………”   周茂和刘先生反应最大,不禁闹了个大红脸,“我、我还以为……”   谢灵涯非常理解地看了他们一眼,不是什么人都能在这种情况下冷静思考的,刚刚他差点也想就地超度了,“哈哈哈,虚惊一场,走吧。”   施长悬忽然道:“直接去罗小军出事的地方吧。”   周茂和刘先生都僵了一下,他们心跳还没恢复过来呢,“现在、现在去啊?”   施长悬点头。   刘先生只好白着脸道:“那,那去吧……周师傅。”   得亏周茂老工人了,提提胆给他们带路。快走到的时候,周茂战战兢兢地介绍。   罗小军去世的地方,也就是前方,是一个落煤点,煤从溜子运到落煤点,从一个斗口倾斜下去,一个落煤点能储存上百吨的煤。   施长悬看了一眼运煤的溜子,问道:“他是跌死的?”   之前刘先生就是这么说的,周茂听了却是有点发寒地道:“他在那儿摔下去啊,本来斗口处还有个挡墙,不知怎么他居然翻了过去!那后面的煤全都砸在他身上,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我觉得,是埋死的!”   一个能装上百吨煤的大空间,先跌下去,然后是那么多煤源源不断砸下来,重重压在身上,层层叠叠。   一时间没人说话,刘先生的呼吸声更是重了一些。   似乎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过了一会儿,施长悬的声音才响起,“往前走吧。”   啪嗒,啪嗒。   空荡的通道内忽然响起的声音,让众人一个激灵,侧目看去。   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带着悠悠的回声,是什么人在向这边走来么,套鞋踏在地上,重重的,啪嗒,啪嗒……   可这是一条笔直的通道,用矿灯照过去,什么都没有。和刚才弯弯曲曲的巷道不同,一眼就能看到底,甚至那黑洞洞,曾经吞噬过人生命的斗口,唯独看不到声源。   周茂和刘先生脸色猛然一变,眼睛瞪大,瞳孔收缩,嘴角抽紧。   这回总不是什么反射了吧?   “我艹!”两人同时叫了一声就往外跑。   “嗯??”他们跑得太快了,谢灵涯都没反应过来,“你们别跑啊!”   喂你们跑什么,留下来看我秀一波操作再走啊!   那两人身上都有谢灵涯画的符,他觉得完全可以留下来见证他的操作啊,他手里都夹着几张符箓了。   这时,施长悬再次阻止了谢灵涯,他握着谢灵涯的手腕轻声道:“别动。”   谢灵涯不解地看着施长悬,只见他抬手在自己眼皮上抹了一下,冰凉的手指蘸着什么液体滑过,待谢灵涯睁眼再看去,矿灯所照的地方赫然多出一个“人”。   隔着段距离看去,“他”半边身体都在斗口之内,上身死死扒在斗口的挡墙上,穿着套鞋的脚一下一下往上扒拉,想要爬上来……   正是这样的动作,发出了类似脚步的啪嗒声。   谢灵涯下意识退了一步,但很快看着这个鬼,“咦”了一声,“还真不对啊。”   ……   周茂和刘先生跑出去一段距离后,也后悔了,但是一瞬间太吓人了,他们下意识拔足狂奔。   “我们回去找大师吧。”刘先生战战兢兢地说。   周茂却有些怕,“先喊喊……”   “不然我们找几个人来吧?”   不等他们讨论完,就见两束灯光照着谢灵涯和施长悬出来了,两人不疾不徐,十分镇定,衬得周茂和刘先生更怂了。   “谢老师,施道长,没事吧?”刘先生汗道,“我们正想回去找你们……”   “罗小军,他的套鞋是不是绿色的?”谢灵涯问了一句。   还真是,那天周茂看过遗体,他顿时冷汗齐下,“你们看到他了?”   “真的是他啊,那就不对了。”谢灵涯看向刘先生道,“施道长查看过大楼和这里的风水,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包括罗小军的生辰八字。刚刚我也看到了罗小军,他魂魄非常虚弱,而且神志还停留在自己去世的刹那,都离不开这周围,不可能有害人生病的本事。”   周茂本来就因为工作环境有些迷信,听到谢灵涯准确说出罗小军的特点,又说自己见到了他,腿都在发软了,“我们能不能上去说?”   刘先生却是一脸茫然又惊愕,“不,不可能啊!那我们……”   周茂也被提醒了,“是哦,那白矿长咋回事?”   谢灵涯:“白矿长?”   刘先生顿时有些尴尬,“呃……”   此前谢灵涯和施长悬就有点默契,觉得翼水矿业有点隐瞒的地方,不过当时以为是什么内部纠结,他们反正不管人事。   来了之后,谢灵涯听到周茂说起矿下发生的事情,又觉得鬼事也不对了。   照他们说,罗小军的鬼魂都能追索到办公室去,把人给闹得大病了,怎么在矿下那么好说话,骚扰人被说了两句也就不闹了,没一个人出事。   待看到罗小军后,谢灵涯就确定了,罗小军果然不是厉鬼。他甚至觉得之前那些事,是不是和周茂看到反射的灯光一样,大多属于自然现象,工人们自己脑补过多,归结到罗小军头上。   出了矿井后,刘先生打了个电话,然后说道:“两位,这件事有蹊跷啊!”   谢灵涯:“正等您给说明一下。”   “……”刘先生有点尴尬,然后从头道来之前含糊的细节。   其实他的职位呢,就是柳河矿白矿长的秘书,这位白矿长是一名无神论者,坚决不相信封建迷信。新上任柳河矿后,大笔一挥批了建个新大楼。   当时就有人劝他请人看看风水,他不以为意,那时候就传遍了全矿,大家倒也不以为意。但是后来罗小军出事,便有人传是因为风水问题。   白矿长不信邪啊,即便因为这件事他压力很大,但还是不信。   白矿长还亲自下井排查问题,最后认为完全就是意外,井下潮湿脚滑,虽然罗小军没有违规操作,但是这种工作危险很多,很难防住所有意外啊。   于是白矿长只要求大家加强安全工作,力求把意外也减少到最低。   接下来就是矿下出现了一些灵异事件,白矿长同样嗤之以鼻,认为是心理作用,大家自己吓自己,完全可以从科学的角度解释。   当然,这时候关于他破坏柳河矿风水的消息,也传遍了全矿,大家都议论纷纷,大多觉得比较玄。   有了这一出,白矿长也是心情不佳,但仍然坚持自己的三观。直到有天加班时办公楼停电,他特别勤恳地点着蜡烛办公,就是这时见到了罗小军的鬼魂,说自己很惨,要求他请人来做三天的道场。   白矿长病了一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消息也传了出去。   白矿长这回不敢不信了,但又有点倔,不肯找矿里联系的驱鬼师,倒是听自己一个亲戚提起去参加抱阳观的法会,他相信自己的亲戚,于是才让人去请抱阳观的道士。   虽然柳河矿内部流言纷纷,在请道士的时候,刘秘书还是隐去了一些细节,尤其是白矿长那一节。   话说到这里,谢灵涯才明白为什么还算讲究的柳河矿,会不找风水师就建个新大楼。而且他多少能理解那个白矿长的想法,只是这样一来,白矿长怎么会见到罗小军呢?这件事的源头其实在白矿长个人身上吗?   “我们可以见见白矿长吗?”谢灵涯问。   “可以,可以,刚刚白矿长也说想见见两位。”刘秘书忙道。   ……   白矿长才从医院回来,正在家里,刘秘书把他们带到家属区去,白矿长还在和人打电话谈工作上的事,只歉意地和他们点头打招呼。   等白矿长打完电话后,谢灵涯两人才和他握手打招呼。   “谢老师,施道长,”白矿长神色间有些焦灼,“我听说,我们大楼的风水没有问题,罗小军也没有冤魂不散?可是,我明明在办公室见到他了!”   他并不觉得这两人要在这一点上骗他,太没必要了,尤其想赚钱更不会这样。   谢灵涯现在也不清楚呢,他道:“您能详细说一下那天的情形吗?”   白矿长不禁摸了一下自己的心脏,说起那天发生的事。   当天晚上,白矿长加班到九点,忽然停电了,他想把最后一点工作做完,于是点了根蜡烛。   可是没多久,那烛火突然缩小,变成了绿色。白矿长奇怪又惊讶,想站起来看看。   这时候,烛火变成绿色后却变得越来越大,仿佛焰火一般,照得整个房间成了绿色。   紧接着,墙角忽然冒出一个黑影,对着烛火拜了拜。它一拜,白矿长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揪了一下,而烛火也暗了一些。它越拜,白矿长越痛,烛火也越暗淡。   到了最后烛火只能豆子般一点大时,白矿长已经两眼翻白了。   那个鬼影这时才自称是罗小军,让白矿长找人来做满三天道场,不然,下次它一拜到底,烛火灭了,白矿长也就人死如灯灭了。非但如此,还要去他家里,继续拜他家人。   白矿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他本以为是自己做了场真实的噩梦,可是一检视身上,胸口分明有淤痕,他之前身体很好,完全没有心脏病的前兆,这不是被鬼拜出来的吗?   这是什么招数谢灵涯不太了解,但是他知道另外一件事,“所以您也没有看到那个鬼影的面目,不能完全确定它就是罗小军?”   白矿长一呆,“我是、是没看到,就一团黑影,可是他说他就是罗小军啊……”   他说着说着就没声了,沉默一会儿才不解地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真的是做梦,然后有人趁机在我身上弄出淤痕?可是他怎么能知道我做了这样的梦呢?”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办公室里还有别的阴物,但不知为什么缠着白矿长,又冒充罗小军。   谢灵涯看了看施长悬,说道:“今天晚上,借您办公室的钥匙用一下吧。”   白矿长出事后再也没去那办公室,他寒了一下道:“好的,两位小心啊!”   _   谢灵涯离开白矿长家之前,给了他一道灵祖护身符,让他随身佩戴。刘秘书则招待他们休息,吃饭。   趁刘秘书不在,谢灵涯问施长悬:“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从未见过。”施长悬说罢又道,“但是黑影……”   谢灵涯也点点头,如果是黑影的话,非红非绿,应该也凶不到哪里去。当时听白矿长说完,他心里就想,要是鬼也不难对付,就是不确定会不会是别的东西。   到了晚上,两人带着家伙什进了办公楼,白矿长的办公室。   这个点周遭也没什么灯光了,唯有远处家属区还亮着星星点点的光。   谢灵涯把桃木剑和符箓藏起来,掏了一大把纸钱出来,把做卫生用的盆拿来,点燃纸钱,“罗小军,罗小军?你在不在啊。”   谢灵涯不停喊罗小军的名字,真正的罗小军当然是听不到的,但他们要找的那个东西听得到就行了。   谢灵涯喊了半晌,也没什么回应,他灵机一动,换了个说法。   “罗小军,我们是来给你烧钱的,和你商量一个事情,白矿长请的大师一时半会儿到不了,道场要晚些做,这些钱你先拿着用,当利息,可不可以?”   这时,屋内忽然阴风阵阵,温度瞬间降下去好几度。   施长悬久经阵仗不必说,谢灵涯也算有了些许经验,所以都没有大惊小怪,而是扫视起周围。   就如白矿长所说一般,墙角冒出来一个鬼影,面目全无,黑糊糊的,只有个人形,它细声细气地喊:“不行!不行!不行!晚一天,就要七天七夜的道场!”   ……出来了。   谢灵涯古怪地看着他,“罗小军?”   黑影变大,几乎占了整面墙,用诡异吓人的语调凄然道:“是我,我死得好惨……”   施长悬没等它说完,面无表情地甩出一张符粘在它身上,这黑影便瞬间缩小回原来的大小,滚在地上。   谢灵涯也从旁边的柜子里把三宝剑抄了出来,冲上去照着它就是一顿抽,“你大爷的!你还敢骗我,我可去你的吧!罗小军?你再说一遍你是罗小军?”   施长悬:“……”   “啊!啊啊啊!”桃木剑抽在身上,抽得它身形越来越暗淡,抽得鬼影身上蒙的黑气都没了,露出一个中年男鬼,连连惨叫,“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谢灵涯打累了,坐在地上,手撑着剑道:“说,你他妈到底干什么,你和白矿长有仇?”   中年男鬼犹豫了一下,才抖着声音道:“没、没仇。”   谢灵涯看看他,“你不是罗小军,也没怨没仇,又来吓人,让人做三天的道场,你……”   谢灵涯突然间反应过来,“好啊,你个臭不要脸的,你骗祀来的!”   这孤魂野鬼多了,不是个个都有供奉,鬼生前本来就是人,自然生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骗祀。   这种事谢灵涯也只是听舅舅说过,有那种冒充名人鬼魂,让人给自己供奉的,更甚者有冒充别人祖先要求吃穿的。单纯的人一听这鬼说自己是李白、杜甫的,还不立刻仰慕地献上食物。   不过这种鬼一般没什么本事,鬼的能力也分大小,它们都做不到威胁人的性命,只能靠吓、骗,好让自己饱餐一顿。   而且他舅舅说的也是老事,现在的人没那么信了,也就骗不到,人家理都不理你。   好比独脚五通,它以前信徒多的时候绝没这么好对付,如今却知道它的人都没几个了,好不容易被人捡回去没吃的也不敢直接弄死,而是吓一吓。   没想到这回谢灵涯亲眼见到一个厉害的,知道害人性命,而且排场也大一些,不是让供奉一些吃食,而是直接就让做道场了!看看人家这个野心!   中年男鬼一听自己骗子身份被戳破,顿时羞愧难当地捂住脸,“大师!我无儿无女,孤魂野鬼一个,没有祭祀,也打不过别的鬼,一衣半食都抢不到,已经饿了十几年啊!”   有祭祀的鬼一年也就吃几餐,没有祭祀的鬼更惨,混点施食,还不一定抢得过别的鬼。像这个混的差的,都十几年没吃过饭了。   正因如此,它才趁着柳河矿人心惶惶,冒充罗小军恐吓白矿长,看白矿长深信不疑,更是狮子大张口,让白矿长找人来做道场。   作为一个能力不怎么样的孤魂野鬼,这个中年男鬼吓人也得冒名,借助人内心的恐惧,人越怕,鬼的气焰才越嚣张。   白矿长也就对罗小军有点阴影,它一说自己是罗小军,白矿长瞬间信了,而且自己就脑补了很多。   “我怎么觉得有点漏洞,饿了十几年?你的意思是,这是你头一次做这种事吗?”谢灵涯逼问道,“这么说,你以前没有用拜灯那一招害过人性命?”   谢灵涯一说,那中年男鬼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卧槽?”谢灵涯吓一跳,转头看施长悬,“我这么凶吗?”   鬼都给他吓哭了啊。   施长悬:“……”   中年男鬼哭得几乎抽过去,“大师啊,我苦啊!我不是骗人,我这真真的是第一次害人,还未遂!   “我饿了十几年,去年中元节好不容易抢到一碗饭,这时候有个老鬼来跟我说,我要是把饭给他,他就教我一招鬼拜灯,我越拜人越痛,拜到灯灭就死了。   “我哪里敢害人,我就想学了来吓吓人,所以才跟他换了。然后我努力学习,学了一整年啊,今年中元节都没出去抢吃的,我终于可以骗吃的了!   “可是,可是我用了才发现,那骗子老鬼他妈是个清朝鬼,那鬼拜灯只拜得灭烛火,拜不灭白炽灯啊呜呜呜呜哇——”   谢灵涯&施长悬:“…………”   中年男鬼哭得越发撕心裂肺,“那缺了大德的老鬼啊,骗我的饭,这年头谁家还点蜡烛过日子,那比信鬼的人家还少啊!我是找来找去,找来找去,好容易才遇上柳河矿刚死过人,又停电!”   谢灵涯&施长悬:“………………” 第17章 左眼藏阴   谢灵涯本来是十分气愤的,这鬼为了骗祀还装成罗小军,害得他们白忙活了一整天,但是这鬼说出原委之后,他就只剩下无语了。   鬼和人一样,千奇百怪,欺软怕硬,有厉鬼,也有蠢鬼,更有怕死鬼如丁爱马。   鬼和鬼之间还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与人间又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呢,也难怪丁爱马不愿意投胎了。   “别嚎了,你自己也不想想,鬼拜灯的法子要是管用,那老鬼还跟你换什么,早逼人给他供奉去了。再说了,你可怜人家白矿长又做错了什么?”谢灵涯教育那中年男鬼。   中年男鬼一下不敢再嚎了,他被谢灵涯打怕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我错了,我错了,我诚心知错了。”   谢灵涯看他这怂样,心里又考虑起来,这该如何处理呢,他迟疑地问施长悬:“我直接削了他是不是不太好?”   这家伙毕竟没做成恶,认错态度良好,而且实在太……傻了,难怪十几年吃不到饱饭。即使谢灵涯这么凶残,也有点犹豫起来。   中年男鬼吓死了,趴在地上哀求:“不要,大师,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敢了!”   施长悬从事这一行比谢灵涯久多了,他告诉谢灵涯,通常他们都是直接超度了。   “哇,那不是便宜他了,他还恐吓了我呢。”谢灵涯斤斤计较。   施长悬:“……”   谢灵涯和传统道士可不一样,只要鬼魂不是冥顽不灵、害人不浅,道士们通常以超度为主,让鬼魂洗去怨气,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剩下的就是神灵的事了。   谢灵涯却比较在意眼前的事,以及自己爽不爽。   他看了那中年男鬼半天,忽然想到丁爱马在门口给他通消息,灵光一闪说道:“这样,明天喂你一顿饭,然后你跟我回去,夜间在我们那条街义务巡逻。我看着你真的改过自新了,下次法会就把你超度了。”   施长悬不禁侧目。   中年男鬼也不知是不是没见过这种大师,一时竟呆住了,就在谢灵涯想这个条件难道这么难接受之时,这男鬼呜呜哭起来:“你明天真的给我饭吃么……”   谢灵涯:“……”   这家伙也是饿狠了,就听到吃饭两个字。   谢灵涯又把他拎起来灌输了一遍,他也是连连点头,只要给他饭,他干什么不愿意啊。   谢灵涯这才心满意足,又问过了他的信息。这鬼名叫秦立民,本是杻阳人,死于大约十九年前,因为意外横死,成了孤魂野鬼无法投胎,徘徊世间。   既然都是秦立民作祟引出来的误会,那的确与罗小军没有多大干系,他应该是真的因为意外死亡,井下本来就潮湿,脚滑摔下落煤点。只是矿上的人早就怀疑风水,所以事事多想多疑。   也因为意外死亡,罗小军的鬼魂无法接受,现在还在矿下不停地向上爬,但也仅此而已了。也许吓到人,但罗小军是无意识的。   ……   第二天,谢灵涯又去见了白矿长,他还未说话,白矿长却道:“我昨晚梦到一个干瘦的男人,冲我鞠躬,今早起来后,就神清气爽。”   他之前因为撞鬼生病,一直有些不太舒服,出院后还在家休息。   白矿长见鬼时那都是一团黑影,可他说的正和秦立民对上了,谢灵涯惊讶片刻便点头,看来是秦立民去道歉了,于是和他把事情原委从头到尾讲清楚。   白矿长听得嘴巴都张大了一些,他之前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即便亲自见了一次鬼,但也没料到里头还有这么多花俏,连骗鬼都出来了。   “所以,我的建议是,大楼就不用动了,三天三夜的道场也不必做,办个三小时的超度法会就行了,送罗小军离开,还有柳河矿其他孤魂野鬼。”谢灵涯说罢后,又补了一句,“当然,酬劳就重新算吧,不需要那么多的。”   在杻阳市区,普通的超度法会大约几千块,这是不算法师名气了,各个级别的另算。换成在矿区,会给得多一些,但也就几万块吧。   之前翼水矿业承诺的是给十五万,现在谢灵涯主动减价,白矿长都有点惊讶。   白矿长只思考了一下,就说道:“我付给谢老师十万,请你做次超度,顺便卖样法器给我镇一镇那新大楼。”   过了两三秒,谢灵涯才反应过来,然后迅速点头:“好的,白矿长放心,我有一对石狮子,正适合放在门前。”   两人相视,眼神中流露出默契的笑意。   没错,这大楼根本没有风水问题,抱阳观也根本没什么石狮子。谢灵涯“卖”这个法器,其实只是帮白矿长安定一下柳河矿人的心。   现在流言纷纷,大家都觉得是大楼影响了风水导致后面那些事,单纯办超度法会是没用的,这解释也解释不清,都是神神鬼鬼的事情。索性,就做场戏给大家看,以后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   谢灵涯在柳河矿办了场简单的施食法事,他虽然是第一次做,但是他背这些东西向来很快 。罗小军的鬼魂被他招来,让露水开启了神智,他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伤心大哭。   还有那倒霉的秦立民,也迫不及待地擦洗身体,然后抱着谢灵涯给的食物狂吃起来。   他还有空推了一下罗小军,“哥们儿你还不吃!我们谢老师喂你吃的呢!”   ——谢灵涯给他吃了饭后,在他心目中基本就是个爸爸了。   罗小军揉了揉眼睛,这才抓着食物啃起来,化悲愤为食欲。   一旁围观的白矿长则对刘秘书说:“你有没有觉得变冷了?”   刘秘书一下吓了一背的冷汗,“我我我不知道……”   白矿长见了次鬼,火气有点弱,所以感应到了什么,看刘秘书这样,他也没说什么。   本来被鬼吓了后白矿长心里是很不安的,但是经过谢灵涯那么一讲解,他又不是很怕了,原来鬼也那么惨的啊,与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办一场法事,把柳河矿的可怜鬼们都超度了,也好。   吃完食物后谢灵涯给罗小军念经,消除罪孽,完事后趁此机会更是问道:“你现在什么感觉?”   刘秘书看谢灵涯冲着一个地方问话,腿都在发抖了,站得离白矿长更近。   罗小军则沉默半晌,黯然道:“我有些舍不得……唉。”   他虽然面带安详,但心中还有感受,还不等谢灵涯再问更多,罗小军就随着一阵风离开了。   白矿长和刘秘书感觉一阵风刮过,听到谢灵涯说已经送走后,都松了口气。不过刘秘书是害怕后放松,白矿长却是安心,感慨。   法事已办完,施长悬因为要上课,提前回去了。谢灵涯则联系了之前定做灵官像的厂家,买了一对石狮子,他们那里不止做铜像的。   石狮子搬来放在柳河矿新大楼的门口,引来许多员工围观,其实之前有“法师”到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据说,这还是从杻阳市区请来的法师。   这不,才两天而已,白矿长病也好了,听下井的人说,也没再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现在又摆上了石狮子,应该是镇风水用的,看来以后不会出事了。   谢灵涯帮白矿长做完了这场戏,领了十万酬金欢天喜地回去。   有钱啦,有钱啦,可以给其他神像也换装备啦!   _   谢灵涯把秦立民弄到市区去了,叫他晚上没事在步行街这一带晃悠,看看会不会又有什么捡包、偷抢之类的事情。   谢灵涯甚至介绍他和丁爱马认识了一下,也有那么点让他们俩互相监督的意思。   结果丁爱马和秦立民一见,居然有些惺惺相惜。谢灵涯一想也是,他们都是难得一见的奇葩鬼,虽然表现在不同方面。   至于刚刚拿到手的十万块钱,谢灵涯基本没留下什么,强行分给施长悬三成,剩下的大部分用来把观内其他神像全都也换成铜像,余下把宫观稍事修缮。   不过,现在抱阳观每天人来人往,虽是参观的居多,基数大了上香的也积少成多。   卖杂符赚了一笔钱,驱蚊符已经没在卖了,其他符的销量热度过去也降下来,但仍是持续在卖的。尤其是护身符反而因为中元法会加持,销量还增高了。   还有其他功德钱之类的,七七八八加起来一算,再刨去所有生活、工作开支,上个月竟有三万多块钱纯利润,所以谢灵涯并没有太不舍柳河矿给的酬金。   这三万多也给了谢灵涯一些信心,虽然距离塑金身、盖大宫观之类的目标还很遥远,但至少道观活起来了,也有底气继续招道士了,一个道士确实还是太寒酸了。   谢灵涯把张道霆的底薪,也就是单费涨到了一千五。又在网上贴了招聘启事,希望有道士能看中他们道观的发展潜力,前来就职。   ……   三清的铜像是最先造好的,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开光仪式,只有内部信徒参加,这回主持仪式的就是张道霆了,谢灵涯让他练习练习。   也正因为这个仪式,施长悬把他老师、同学一起带来了。他们宗教学这个专业就是这样,除了理论之外,也要各地见识各个宗教,包括观察一些仪式。   本地的寺庙道观当然最好观察了,虽说开光仪式施长悬见得多了,自己也不是没主持过,但作为一个学生还是要来的。   来之前施长悬和谢灵涯打了招呼,他导师也通过电话说了几句,谢灵涯同意了。   宗教学这个专业确实冷门,施长悬的导师也就带了两个学生而已,除了施长悬还有一个外省的男生,据说研究生是跨专业考的。   施长悬的导师和谢灵涯是本家,叫谢凡,来了后直说虽然在杻阳教书,但还没来过抱阳观呢。   谢灵涯心想那可不么,住附近的居民都没来的,以前抱阳观实在是太没名气了。   谢凡带着两个学生围观完开光仪式后就回去了,原地给他们布置了作业后解散,施长悬当然是留在这儿,他那个同学一看,说道:“你在这儿耍啊,我也再坐会儿吧,等下一起走。”   ——竟然是不知道施长悬住在这里,以及和抱阳观的关系。   留下来好说,谢灵涯还去倒了壶茶来。只是心里难免笑,施长悬也太闷了吧,和唯一的同学都不说自己是火居道士?   施长悬面无表情地说:“我住这儿。”   施长悬这个同学姓黄,黄进洋,他外貌颇有特色,左眼的眼睫毛比右眼要长一些,而且左眼时常不自然地阖上,仿佛不是很能见阳光似的。因此呢,下巴总是微微抬起一些歪头看人。   谢灵涯乍一看,还以为他一只眼睛有问题,后来发现只是常闭着,还是能睁开也有神的。   这会儿,黄进洋那只左眼就一下也睁开了,还因为突然见光有些泛红,脑袋还歪着,吃惊地看施长悬,“什么,你住这儿?”   施长悬默默点头。   “你怎么住这儿,你不是在外面租房子么,你租在这儿啊?还是你和谢老板有什么关系?”黄进洋一连串地问。   施长悬:“…………”   谢灵涯不知道施长悬怎么又沉默了,奇怪看他一眼,答道:“施道长是火居道士,住在我们这里比较方便。”   黄进洋巨汗,他还以为施长悬和谢灵涯是亲戚呢,没想到自己的同学是道士,“那你上周还和我们一起去佛寺考察了……”   谢灵涯一想,“哎,去佛寺了啊,那幸好他不是全职道士,不然那打扮可能进不去。”   施长悬:“……嗯。”   黄进洋错愕完又觉得好笑,“真是没想到啊,我的天啊哈哈。”   “施道长在学校也特不爱说话啊?”谢灵涯调侃了一句,给他们倒了茶。   “哈哈哈,有点儿。”黄进洋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舒一口气,十分放松的样子,“我太喜欢这里了……”   不像其他寺庙,人虽然也多,但有种闹中取静之感。   肢体动作可骗不了人,他真不像是恭维,完全就是喜欢这里的样子,谢灵涯笑着说:“那以后常来吧。”   黄进洋点了点头。   大家年纪都相仿,而且谢灵涯也在鹊东学院念过书,还算有话题,说着说着谢灵涯发现黄进洋左眼睁开了,便有些好奇地问:“你眼睛是做过手术,不能被阳光刺激吗?”   这在室内,所以谢灵涯这么猜想。   “不是。”黄进洋说起这个,神情一变,淡然指了指自己左眼,“是因为这只眼睛,从小就能看到脏东西。”   施长悬和谢灵涯听了黄进洋的回答,都没说话。   他们这样,黄进洋反而不淡定了,“那个……你们不信吗?”   不对,就算是不信,也不是这个反应吧,这表情怎么像听到别人说今天出太阳了。   他这只左眼,从生下来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他逃避惯了,所以养成了时常耷拉左眼的习惯。久而久之,即便白天在室外也不习惯睁眼了,比较敏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眼睛有什么病。而且他也习惯了,从小和朋友说起来,获得的各种各样的反应。   他随口一说,早就做好准备别人当做笑话了,万万没想到这俩人一脸冷漠。   谢灵涯:“不是,我信……”   “你信?”黄进洋茫然了,“你信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反应?谢灵涯纠结地想,我那不是觉得表达同情不好么?   毕竟,这屋子里就你只有一个眼睛见得到鬼,而且控制不了啊……   “我知道了,你住在道观里,是不是也遇到过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黄进洋一下没听到回答,反而自己找到了解释。   “算是吧。你这个眼睛没找人给你关过吗?”谢灵涯问道。   有的人确实眼睛天生能看到阴物,道家术法中也有应对之法,给掩盖住,这样就不影响正常生活了。   他心里其实在想施长悬难道没发现么,不过想想施长悬都不和人聊天,说不定根本没聊到这一茬,或者发现了没什么事也不会主动问人。   “小时候一直逃避,不敢给人说,一看到什么脏东西就闭着左眼,现在都养成习惯了。后来大一点自己才知道,还可以找人关。”黄进洋苦笑,“但是那时候已经晚了,说是年纪太大了,不好关。我一般就时常闭着左眼,晚上也不大出门。”   那估计报宗教学也是因为这个。谢灵涯以前也没遇到过有阴阳眼的人,这一只眼睛能看鬼,听起来明明挺时髦的,放在一般文学作品里都是当主角的命。   可发生在黄进洋身上也太惨了,一点都不时髦,天天闭一只眼歪着脑袋看人。   谢灵涯说道:“那确实挺不容易的,我最多建议你戴个眼镜,左边涂黑,这样就不用老自己闭眼……”   黄进洋:“……”   谢灵涯继续道:“但是可以问问施道长有没有什么独门秘方。”   施长悬:“有一符可解,但这符需要张天师都功印加盖。”   张天师,指的当然是张道陵,正一道的创始人。   谢灵涯是半桶水,黄进洋则根本没入门,两人听了都有些懵懂,张天师好理解,都功印是什么?   施长悬沉默了三秒,才隐隐有点无奈地解释:“传说祖师羽化前,曾留下一剑,一印,一指甲。剑是三五斩邪雌雄剑,可分开为两口,斩尽妖邪;印是阳平治都功印,玉质,钤于符上,可以治怪;挫下少许指甲,和香焚烧,可以请祖师降世。   “时至今日,指甲早已不知所踪,三五斩邪雌雄剑由祖师后裔供奉,至于都功印……”   正一道发展到现在有多个流派,包括施长悬家里也是继承了其中一派的法脉。张天师本人还有直系后裔,代代做天师,都传到六十多代了。   谢灵涯和黄进洋都跟听传奇一样,十分入神,谢灵涯更是脑补万千,“这都功印,难道跑到正一道其他派那里去了,然后张天师后裔一直想要拿回去……我的天,不会在你家吧,被令尊收着?还是流落到别的门派那儿?”   黄进洋也跟着猜测,“是不是有好几枚真假难分的印,至今不知道如何确认?”   施长悬幽幽道:“……阳平治都功印,现藏于省博物馆。”   谢灵涯、黄进洋:“……………………”   谢灵涯和黄进洋讪讪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说道:“原来上交给国家了啊,看来没机会了。还有别的方法吗?”   ——谢灵涯很快转移了话题,因为现在的他还不知道,日后这枚阳平治都功印会卷起怎样的事端。   施长悬思索片刻道:“倒是可以试试转运符,虽说左眼藏阴,一时闭阖不了,但运势转了,就不容易遇到阴物。”   黄进洋一下充满希望,没法把阴阳眼关上,不遇到脏东西也行啊。老歪着头,确实怪难看的,就因为这个,他到现在还还是单身。   谢灵涯沉吟道:“转运符?这个我不会画啊。”   黄进洋又看向施长悬,想问他会不会画。   不过两人眼神还没交流到一块呢,谢灵涯已经摸着下巴道:“给我十分钟,我去学一下。”   黄进洋:“……”   施长悬:“………………”   _   谢灵涯在施长悬那总是蕴含了无数内容的眼神下,整了张转运符,让黄进洋拿去试试。   黄进洋这么多年来,试过很多种方法,但他心态还算好,仍然保有希望,谢了他们后开心收下了。   谢灵涯把黄进洋送到门口,让他记得回头反馈一下,这符有没有用,好让自己知道效果如何。   黄进洋离开之后,谢灵涯又靠着门口回了一下短信,是贺樽发来的,问他有没有求女友的符,他冷酷地回了一个:没有。   “你好,请问这里的观主在吗?”谢灵涯听到一把声音,抬头一看,是个大约接近三十的男人正在问做义工的信众,带了一点外地口音的味道。   这人气质文雅,相貌斯文,还戴了一副眼镜。义工一听,立刻冲谢灵涯喊:“小谢。”   他们哪有观主,老板倒是有一个,领导着包括自己在内的两个人。   男人看看谢灵涯,在他脸上扫了几下,“同学,王羽集和你是什么关系?”   俗话说外甥像舅,谢灵涯和王羽集还真有几分相似,他估摸着这人是认识舅舅的,也看出来了,便答道:“我是他外甥,老哥您是?”   这人直呼舅舅的名字,又不知道舅舅已经去世了,说不定是什么关系疏远的朋友。看年纪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谢灵涯心想,他要是不纠正,我就不叫叔叔了。   男人了然,扶了下眼镜微笑着道:“我叫海观潮,你舅舅拜过我做先生,你叫我师爷也行。”   谢灵涯:“…………”   ……你辈分还敢涨得更快一点吗?? 第18章 太素脉   王羽集和他的祖师们一样,虽然在抱阳观受箓,但他问道四方,也不知拢共拜了几个先生,为抱阳笔记丰富内容。这才有了抱阳笔记现在惊人的内容,其中包含的道术、杂术,又岂止抱阳一脉传承的。   不过,谢灵涯看海观潮一会儿,还是觉得他实在太年轻了,肯定比舅舅还小很多。   虽说闻道有早晚,孔子都拜项橐为师,但谢灵涯在现代还真没见过类似的例子,主要也是他自个儿面对海观潮,年龄差和辈分差太可怕了……   海观潮看谢灵涯一副犹豫的样子,笑意更大了,“怕我骗人么,怎么,你舅舅没有提起过我?”   谢灵涯难过地说:“我舅舅已经去世了。”   海观潮笑意散去,有些难以置信,“不可能。我来之前联系过,他手机停机,我只以为是没钱交话费了(谢灵涯:我舅舅到底是多穷)……但是他怎么会去世呢,几个月前我们还联系过,我以前也曾给他看过相,他寿数绝对不止这么短!”   王羽集弥留之际来不及嘱咐那么多,他去世后谢灵涯也没有给手机续过话费,办丧事时更是因为从简只有极少数人参加,这时听海观潮这么说,便黯然道:“是行道之时出了意外。”   干这一行,接触的不一般,肯定是有危险的,命数是会变的,谁也说不准。   海观潮愣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我去给你舅舅上柱香。”   谢灵涯带海观潮进了道观,去舅舅的灵位前上香。   趁着海观潮上香的时候,谢灵涯就低头在手机里查了一下,抱阳笔记他已经录入或者扫描成了电子版。内容那么多,他一时当然读不完,这时搜索了一下海观潮的名字,还真有。   舅舅记载,去年某月在某处结识一名年轻高人,也就是海观潮,这人特点如何如何,两人一见如故,遂拜其为先生,学习其家传相术。   才看了两行,海观潮上完了香。   谢灵涯顺势问道:“您来这儿,原本是找舅舅有事吗?”   海观潮叹了口气,“你师爷我在老家被同行排挤,当时和你舅舅相约,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后,就来杻阳。顺便把答应要教他的东西,教完,那时他有事,我只教了个口诀而已。”   怎么老提师爷这茬……谢灵涯内心是拒绝的,不过听到后面的内容后注意力就转移了:“我虽然继承了道观但其实并没出家,咱们各赁各的啊。   “不过,有我在,跟舅舅在是一样的。您放心在这挂单,我还在给我舅舅找徒弟呢,到时候你还可以教一下,完成和舅舅的约定。”   舅舅要和海观潮学习相术,他这方面肯定很厉害,这就是人才啊,都主动上门了,原本还有层关系,当然要留下来。   “挂单,挂什么单,我是想来杻阳开诊所的。”海观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同时也有那么点遗憾,谢灵涯强烈怀疑是因为没占到口头便宜。   谢灵涯懵了,低头在手机上确认了一下,“我舅舅不是和您学习相术吗??”   海观潮答道:“是啊,但我不是道士,我是医生,中医大夫。”   谢灵涯:“……”   妈的,尴尬了,没想到这年头的中医还多才多艺,看相都会,还让道士也服气了。   海观潮看谢灵涯两眼,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旧时候巫医不分家,到后来,巫以符咒治病许多人知道,包括道门也有治病方术。但在医术中,其实也有一些玄之又玄的术法。你知道太素脉吗?”   谢灵涯老实摇头,从小到大,他看病就没看过中医。倒是他舅舅,的确会治点小病小痛,就如海观潮所说,巫医不分家。而道门之中,也有五术的说法,古代很多道士专长甚至是治病。   海观潮解释道:“明时青城山人张太素得到奇人相授,通过脉搏断人吉凶祸福的方法,他加以周全实践,传下‘太素脉法’。后人认为人的脉象变化多端,以脉象相人是无稽之谈,渐渐没什么传人了。   “我家世代行医,所传就有太素脉法。其实,真正的太素脉以脉象为基础,参照相理,学到精处,甚至能推断出被诊之人后辈命运,堪称万无一失!”   ……我靠,这么厉害?难怪舅舅要学了!   谢灵涯心想。   海观潮本来脸上带着一些傲色,但说到最后又暗淡下去,“我曾经给你舅舅诊脉,断出来他虽然没有财运,但当享高寿,无病无痛。可是,他却英年早逝了,我没能看出来,学艺不精啊!”   谢灵涯也叹了口气,命数,谁说得清呢。   片刻后,两人对视一眼。   谢灵涯小声道:“那您还在杻阳开诊所吗?”   “我还有什么所谓,所有家当都带在身上,随到哪里是哪里。”海观潮慨然道。   “那还是待在杻阳呗,你先住在我们这儿,我帮你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门面可以给你开店。”   王羽集是非常讲道义的老派人,这一点上谢灵涯也不差,虽然和海观潮第一次见面,但是凭他和长辈的约定与关系,谢灵涯就二话不说决定帮他忙。   海观潮看他一眼,目露欣赏,随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就麻烦你了,小谢。”   ……   谢灵涯和海观潮细聊过后知道,海观潮之前在他们城市就是开诊所的,因为医术好,就被有背景的同行陷害、排挤,还雇医闹去搞他,让他没法开门。   海观潮就是那时候认识到当地给人驱邪,然后去他诊所买朱砂的王羽集。   海观潮说:“对了,我钱可能不多,之前为了平事花了不少。那时候你舅舅说,我们可以找个闹鬼的门面,便宜租了,然后他把鬼撵走。”   “……这是个好办法没错,但闹鬼的门面也不是想有就有啊!”谢灵涯遗憾地道,“我再看看吧。”   海观潮在附近的酒店开了房,他的行李都放在那儿。虽然抱阳观的环境没有酒店好,但酒店房费贵啊,所以谢灵涯商量后帮他把东西都拿抱阳观来了。   “这是海医生!”谢灵涯给施长悬和张道霆介绍了一番海观潮的来历:他舅舅认的先生。   海观潮盯着张道霆,一副在思考让他叫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大的样子。   可惜张道霆虽然是抱阳观的人,但没有拜师,偶尔叫谢灵涯师兄还行,叫海观潮师爷就有点远了。   施长悬就更不必说了,他和王羽集都不是一派的。   海观潮特别失望,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瘾,憋着要当人师爷。谢灵涯强烈怀疑,是不是当初舅舅拜师的时候,两人就这个问题有什么商议。   “对了,海医生,我在我舅舅的笔记里看了一下,你们那口诀很神啊,人的脉象原来有那么多变化的吗?”谢灵涯觉得自己平时看的东西也很玄了,但这个太素脉又不属于正统的传统相术,他有些好奇。   海观潮年纪不大,但从小就开始学习医术和太素脉法,颇有这方面的天赋,否则也不会折服王羽集了。他肯定地道:“这是当然,太素脉象分五阳脉、五阴脉、四营脉,变化多种。   “既然你是王羽集的外甥,也可以来学学试试看。呵呵,只是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你舅舅和我待那一段时间,也只背会了所有口诀而已。”   “哎,我不学,学了这辈分怎么算,你不想要我叫你师爷么。”谢灵涯本来是有点心思的,但他才不想平白矮两辈呢,他狡猾得很。   海观潮扶了扶眼镜,十分自然地道:“本来我就是你舅舅的长辈。你也别说的好像想学就能学会,要不然不如这样,你来学,要三个月内能入门,这相术算我送你的,各赁辈分,再不提师爷那茬了。你要学不会,就随你舅舅叫吧。”   他刚说完,发现施长悬和张道霆都朝自己这里看了过来,仿佛他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一样。   海观潮:“??”   谢灵涯也笑嘻嘻,“要这样说的话,那我愿意和您学习一下,就当挑战挑战高难度呗。”   海观潮被那两人眼神看得有点诡异,但愣是想不出能有哪里不对,他们太素脉法就是难的他很有信心啊,口中道:“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学不会别哭。”   施长悬和张道霆再次看向海观潮:“…………”   海观潮高人架势摆一半被迫发僵,心中巨难受:所以到底为什么这么看他,不懂,他说错什么了??   ……   谢灵涯个性比较开朗,加上开放打水的缘故,这段日子和周围的商贩混得还不错,他一打听,还真打听到后街就有出租的门面。   后街,也就是菜市场那条街。   这面对马路的街,冲着金桂步行街、黎明广场什么的,租金自然贵很多,但是后面就不一样了,相比便宜多了。   谢灵涯也考虑了比较远的地方,最后和海观潮一合计,如果租比较远的地方,人少一些不说,吃住也不方便。在这一带,租金高一点门面小一点,但是离抱阳观近,附近也有不少居民。   谢灵涯甚至说:“大不了我把后门打开,然后前面给你贴个招牌指路,让人打我们道观穿到后面去,这样就不怕位置难找了。”   海观潮忍不住笑起来,愈发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_   _   “明溪路那边啊,”说这话的时候,白露的学长还故意吐了一口烟,让自己的脸在烟雾缭绕中看起来更神秘,然后才重重说出两个字,“闹鬼!”   白露睁大的眼睛眨了眨,“哦?”   “所以你晚上去步行街那边唱K,最好带个男生,男生阳气旺。”学长不经意间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白露笑了笑,“哦……”   学长看她不以为意,又道:“哎我说真的,隔壁班有个叫贺樽的你认识吗?在明溪路见了两次鬼,有一次和你一样是唱完K,还有一次还是和他们宿舍的人一起,现在一寝室都随身带符,没事去道观烧香。”   这件事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白露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有些好笑地道:“学长,你不会真的信了吧?这件事明显和步行街那边的道观有关系啊。”   学长说:“可不是有关系么,符就在那儿求的。”   “我是说,这应该是那个道观的营销计划。”白露无奈地道,“现在炒作的人事那么多,换了个壳子你就认不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贺樽他们也是收了道观的钱?”学长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有点可能,毕竟见不见鬼的都是他们一张嘴空说。   白露挑眉道:“这就叫表面灵异。”   学长:“……”   咦,等等,这话题怎么转开了,学长又道:“但是晚上还是要小心呀,人比鬼可怕。”   白露又笑了出来,“没事,挺热闹的地方呢。”   学长终究是没能得逞,不过,再热闹的地方也不是整夜和白昼一样的。   当晚,白露和朋友唱完K出来的时候,金桂步行街的门面全都关张了,整条街上也没有人,她们玩得忘了时间,白露还小睡了一会儿,惦记着明天要早起有事,就没在这儿过夜。   其他人的方向都和她不一样,大家挥手作别,朋友看白露用软件约到了车,才离开,让她回去后报平安。   “知道了。”白露一边走一边低头看,准备去街口等车,这时司机拨了过来,告诉她自己准备回家了,软件用得不熟不小心又接了一单,麻烦她取消。   白露非常无语,但也只能取消重新打车。   白露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安静的街道上,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滴滴答答响,可是仔细听过去,好像还有一丝其他声音混杂在其中。   以白露还算灵敏的耳力听来,好像是……非常轻的脚步声?   白天学长说的话在心中浮现,可那明明是作假的吧,而且明溪路离这里还有几分钟路程,不至于吧……   应该是有人在后面。白露想着,猛然回头看了一下。   空荡的街道,一个人影也没有。   “……”白露转回身继续走,难道刚才是她听错了?   应该是听错了,白露安慰自己。偏偏这时又听到身后几声明显的脚步,绝对不可能是错觉的那种。   白露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黑暗中一张扭曲的鬼脸飘在半空中,眼睛是空的,嘴巴大张露出血红的舌头,脸扭曲得两颊缩进去。   白露差点腿一软,心脏陡然狂跳,脸色青白。   这时,鬼脸停顿了一下迅速朝这边过来,白露这才看清楚,这不是飘在半空中的鬼脸,而是有人穿着黑袍戴了鬼面具!   白露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果然是人,但不是什么好人啊!   大晚上那张面具实在吓人,何况想到他可能的目的,白露尖叫一声拔足狂奔,手拼命摁手机,可惜越急越出错,手一滑就把手机甩了出去。她想捡手机,可是她和鬼面人一男一女,她还穿的高跟鞋,回头看时鬼面人追上来不少了。   这一瞬间白露想了很多,虽然凌晨两点了,街上会不会还有商贩或者路人听见?要是倒霉恰好没有,把钱包给这变态能保证自己不受伤吗?   ……但是这种打扮实在让人很不敢相信啊!白露的眼泪都飙出来了,不敢停下来,继续跑。   白露心脏狂跳,脑袋发晕,又怕又后悔。她又忍不住回头,结果看到鬼面人离她只有三四米了,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喘气声,心脏跳得更快,尖叫声也更大了。   鬼面人还低声说:“小贱人你还跑……”   话音刚落呢,平地上这鬼面人不知怎么的,居然摔了个狗吃屎,往前一扑还滑出去几米,差点碰到白露的小腿。   白露尖叫一声踹了他脸一下,然后继续狂跑。   跑到街口,广场周围虽然空无一人,但是远处似乎有车驶来,白露回头一看,鬼面人爬起来一瘸一拐的继续跑了。   完了完了,不会来不及吧,白露刚想完,那鬼面人又摔了个狗吃屎。   这回白露是亲眼看到的,摔得太惨了,她都难以置信有人能平地摔得这么惨。   “……”白露正在发愣呢,就见旁边的大门忽然开了,一个长得特好看的男生探身出来,“美女,是你在叫吗?”   白露狂喜,指着鬼面人道:“那人想抢劫!麻烦你报一下警!”   男生把门开全了,拿出手机拨号,顺便说了一句:“你进来。”   白露哪还有犹豫,几步走到门里,“先、先关门吧!”   这小哥哥虽然好看,身体却没多高壮,后面那个鬼面人又很变态的样子,不关门打起来怎么办。   但男生并没有要关门的意思,反而说:“诶,你看。”   他说完就对着电话讲报警信息了,白露好奇地一探头,发现那连摔两次的鬼面人好像是第三次摔地上了,而且这回没起来,而是抱头滚了几下,嘴里胡乱喊:“救命啊!有鬼啊!”   白露脸一白,这人喊得太诡异了,动作也诡异,再想到他刚才莫名其妙摔跤,“他,他……”   男生期待地看着她,“嗯?”   白露:“他脑子有病啊!”   男生:“……”   白露一寒,“太可怕了,可能不是抢劫,是疯子犯病。”   “……我报完警了,别怕。”男生郁闷地收好手机。   鬼面人滚了两下,抬头看了一下这里,又冲了过来:“救命啊!”   男生迅速把门关上了,鬼面人就趴在外面捶门:“艹你妈开门啊!你他妈不是道观么这里有鬼啊!”   白露:“……”   男生:“……我艹你大爷咧。”   白露莫名很想笑,可能是她以貌取人吧,这个男生骂起人来怎么反而有点可爱呢,一副不想理外面的人,但是对方骂了人,他一定要骂回去的样子,而且……   “这里是道观啊?”   “……”男生说,“你才发现?”   警察来得很快,没两分钟,就赶到现场把鬼面人抓住了,那鬼面人看到他们还喜极而泣呢,“你们终于来了!”   警察:“……”   白露趁机冲上去踹了他几脚,警察等她踹完才伸手拦,“好了不要打人。”   白露骂道:“神经病就可以随便犯法啊?”   鬼面人的面具已经被揭开了,露出来的脸又青又肿,都是刚才摔得,他大声道:“谁神经病,你才神经病,有鬼你看不到啊!”   白露:“看到了,就是你!”   警察懒得管,对男生道:“小谢不错啊,又帮了个小姑娘,幸好你听到了。”   这就是上次那个王警官,他觉得抱阳观的年轻人都挺不错啊,有意无意地就帮了人,这才是出家人该做的嘛。   “嘿嘿,我也没做什么。”谢灵涯揉揉眼睛,听到什么啊,他后院离这儿还有段距离,完全是被秦立民打窗外拼命吹阴风吵醒的,那一瞬间他都后悔让秦立民做什么巡逻了。   就这会儿,其他人都看不到,秦立民正飘在大家上空不停碎碎念,“我立功了我立功了我立功了……”   ……   ……   第二天下午,谢灵涯接到了民警小王的电话,说昨晚那个女生要给他送锦旗。   谢灵涯惊了:“……啊?不至于吧?”   要说给秦立民送锦旗,还能理解,但那女生也看不见秦立民,并且不信道啊,他昨晚发现后都没强行安利。   王警官笑呵呵,“到底至不至于,你心里没点数吗?”   谢灵涯:“……”   派出所里,白露红着脸递了面锦旗给谢灵涯,她本来想去道观的,谢灵涯说还是算了。   这会儿,谢灵涯干笑:“谢谢……真是受之有愧啊,你以后多注意一点。”   “嗯嗯,知道了。”白露脸更红了。   那个鬼面人胡言乱语,多半是有病了,至少白露是这么觉得。不过呢,这也不妨碍她对抱阳观改观,决定以后多去喝茶。   谢灵涯拎着锦旗回去时,观里恰好比较空闲,张道霆和海观潮坐那儿喝茶。   “咦,哪来的锦旗?”张道霆问。   昨晚谢灵涯也没打扰其他人,这时答道:“唔,当然是人家送的。”   “那好啊,挂起来吧。”张道霆兴奋地道,“咱们也有锦旗了,哪位信众送的,上面写的什么,无量度人?我们道观这么灵,早该有人送了!”   谢灵涯:“……”   张道霆和海观潮不知他为什么一副有点一言难尽的样子,“到底怎么来的啊?”   海观潮淡淡说:“嗯,上面不会写了‘法力无边’吧?”   谢灵涯:“…………”   谢灵涯把锦旗转过来,上面写的分明是“见义勇为”,顺便把昨晚的事说了一下。   虽然他心里知道确实秦立民帮了忙,但是在外人眼里,整个过程分明是犯罪分子扑街三次,自己犯病,他收留女孩躲起来,帮忙报了个警而已,顶多也就骂了人一句大爷……   “所以这第一面锦旗的含义,其实是写作‘见义勇为’,念作‘你真好看’?”海观潮说,“那你还挂不挂了?”   “挂!”谢灵涯恶狠狠地道,“我凭长相收的锦旗,为什么不挂!” 第19章 出秧   海观潮把后街的门面租了下来,办执照时登记为“太素诊所”。他在以前的城市开的诊所是家里传下来的,并不叫太素诊所,但是为了避免麻烦,换了个名字。   谢灵涯建议他用自己的名字,“我看好多药店、诊所,都是用老板名字命名的,什么李梅花诊所,王建国诊所,你名字比他们还好听一些。”   然而,像海观潮这样的人,是没兴趣把自己名字印在招牌上的。太素脉其实并不是他行医时主要用的手段,他只是随手登记的罢了。   除了办一些证件之外,就是准备室内陈设、药材之类的了,也置办了一段时间,把海观潮的积蓄花得七七八八。大约过了一个月,诊所才开张,这还是有谢灵涯帮忙筹备。   诊所就在道观斜对面,谢灵涯也信守诺言,真把后门开放,然后挂了个牌子指示太素诊所从此入。不知道的人在前面看见,还以为他道观的一部分和那个报刊店一样,租出去给人当诊所了。   其实谢灵涯猜想过,他舅舅要是找不到闹鬼的门面,会不会在道观辟一块地方给海观潮。答案是很有可能!   只是今非昔比,现在抱阳观香客比以前多多了,又多了几个人住,实在腾不出空间来。   而且他要是弄块地方给海观潮,说不定当时祖师爷就急了:我们祖师爷还因为地方不够大,住在配殿里呢!   总而言之,太素诊所算是正式开张了,大家内部也庆贺了一下。   开门之后,起初只有几个附近居民奔着买药来。他们都在吃中药,看这里开了个中医诊所,就来看看这儿药材齐不齐全,要是可以,以后在这儿抓药也比较方便。   海观潮的业务能力是很不错的,要不然在上个城市也不会遭同行嫉恨了。谢灵涯因为跟他学太素脉,没事的时候也会到对面去,就亲眼看到过海观潮怎么把只是来抓药的病人说到成为他的病人。   海观潮通过观察病人的外表气色等特征,结合上吃的药,准确说出了病人得病的历史、原因。   本来人家看他也就三十上下,不是什么老中医,一听他说得挺准,心里就佩服了几分。   这时候海观潮再提起要给人把脉,也就没什么抵抗心理了,接下来就是说治疗方案,病人要是觉得比自己原来的靠谱,那基本就成了,之后就是疗效的问题。   海观潮告诉谢灵涯,有时候他要是觉得病人仍然有些存疑,就会在把脉的时候,结合上相术,也就是太素脉法,诊断出病人过去的经历。   中医有治未病,断人日后疾病,相术也让海观潮可以更准确地推断病人将来什么时候可能得什么病。   “先生十三岁那年,应该溺过水。”把着脉海观潮就来这么一句,把病人给震得都呆了,还以为自己那次溺水是不是有后遗症,同时更以为海观潮是神医了。   病人看的是医术,谢灵涯看的就是相术,太素脉法果然神异,抱阳笔记里提到很多相术,太素脉在里头都属于相当特别的,以脉象相人。   此前谢灵涯在这方面学得还比较粗浅,只是看看面相而已,见识具体表现后,学习热情就更加高涨了。   海观潮有点小得意,觉得自己这个师爷要十拿九稳了。   太素脉法变化之多,他单单把所有要点解释完,补充一些经典案例,都要一个多月时间了,何况谢灵涯要记,之后还要演练。   这里面的变化太多了,还得结合气候等外界因素。像海观潮小时候,入门打基础就花了好几个月,然后才尝试辨脉。   ……   这天谢灵涯没来诊所,在道观里补符箓存货,太素诊所接待了一个病人。   是一名妇人抱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小孩虽然睁着眼,但是神情呆滞,海观潮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对,“您这孩子……”   “我是来给孩子看病的,海大夫对吧?”妇人把小孩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她放下去是什么姿势,小孩就保持那个姿势不动,只有眼睛偶尔转动一下,就像木头人一般,“我听一位邻居说您医术高明,我家孩子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我带他去了好几个医院,也查不出病因,中西医都试过的。”   妇人眉宇间十分焦急,神情疲倦,看来这些天的确很心累。她也不是很愿意说出“痴傻”之类的字眼,只说孩子不说话了。   海观潮让她说得更具体一点,妇人便道:“16号那天晚上9点,我记得很清楚,我在灶前做宵夜,孩子凑到旁边来玩,因为他把盐都洒地上了,我心急就呵斥了他几句。谁知道,这孩子当时就晕了过去,没有发烧,但是再醒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不说话,不会吃饭上厕所,全是我和他爸爸请假轮流照顾。跑了好几家医院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先把脉。”海观潮不露声色,给小孩诊脉。   他家里世代行医,也接触过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凭借个人经验与医术,怎么看这小孩,怎么像是丢了魂,而非其他疾病。   人有三魂七魄,如果魂魄不完整,自然会出现种种问题,最典型的就是疯傻。丢魂的原因很多,最重要的就是得及时找回来。   有些医院的医生看出来类似的情况,也会委婉地劝病人去找懂这个的人,但现在越来越少了,内里原因不言而喻。   海观潮也没有立刻说出来,而是问道:“之前的大夫都怎么说的?”   “我带了病历,哎都说的一些废话,他们也不确定,推荐去更大的医院看,一顿乱猜,有点像这个又不太一样没法确定。”   妇人把病历给海观潮看,又说道,“还有个亲戚让我去看什么神婆收魂,简直没谱,我最恨这些封建迷信了。”   刚想推荐妇人去前面抱阳观的海观潮:“…………”   妇人不安地喊了一声:“海大夫?”   “你儿子三岁的时候出过一场水痘,但恢复得很好很快。他是少阳之体,所以夏天比较难捱,会特别喜欢吃冷饮,容易导致拉肚子。”海观潮回神,慢慢说道。   “对,对!”妇人想到邻居说的海大夫诊断得很准,果然正确,她儿子平时最喜欢吃冷饮,不过得病以来,连水都不会要了。   海观潮取信于病人之后,又道:“他这个病,是突然受惊导致的,我有一个朋友,知道一些土方子也许有用,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试?”   妇人一时也没想到这“土方子”的意思,下意识点头,“试试啊!”   没办法了,那些医院都诊断不了,药也不敢开,她现在急得无头苍蝇一样,突然有人说也许有用,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心想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方子,抱着也许有用的心态,试试就试试。   海观潮便打电话给谢灵涯,让他过来,口中只说:“我这里有个病人,孩子被吓得不会说话,也无法自理了,你舅舅不是教过你一些土方子么,你来看看能不能用上吧。”   谢灵涯在那头听得先是一头雾水,很快就明白过来,怕是有病人撞邪了,他又不好说吧。   现在很多人就和那个白露一样,是不信这些的,你跟他说真话反而没办法聊下去了,甚至适得其反。   谢灵涯应了两声,跑到太素诊所去,“海医生。”   妇人一看,海大夫就够年轻了,他叫来的人怎么更年轻啊。不过说是长辈传的土方子,应该还好吧。   “就是这个小朋友,你来看看。”海观潮说道。   谢灵涯扶着小孩站在椅子上,查看了一遍,也觉得像是丢魂了,他知道不能直接和家长说,就说要和海观潮先商量一下。   妇人虽然好奇,但还是看着他们走到门外去说话了。   “他这魂怎么丢的啊?”谢灵涯问。   海观潮把妇人的话复述了一遍,说道:“你看这可能是因为什么?单纯被他妈一吓?”   “不可能吧,现在小孩那么脆弱么,可他身体看着不错啊。”谢灵涯想到海观潮说的那妇人在灶前做饭之类的,心里闪过什么的,但一时没想起来,“现在比较重要的是怎么给那小孩收魂吧,他妈不信这些,能同意作法吗?”   怎么收魂,无论民间神婆还是道家里,都有很多方法,谢灵涯倒是也在耳濡目染下知道一些,但家长要是不支持就难办了。因为这些方法,很多会用的其他工具,一看就知道是方术。   “你有什么可以伪装成‘土方子’的方法吗?不要仪式太多的。”海观潮问道。   “……”谢灵涯回想了一遍,“那符咒也不让用?”   海观潮想想:“太明显了,不好吧。”   两人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那妇人,尴尬一笑,又回过头来,“真的不能和她说实话吗?”   “说实话怕是调头就走了吧……”海观潮道。   谢灵涯赶紧把手机拿出来,临时翻一翻抱阳笔记。   海观潮好奇地道:“你这是干什么?”   “哦这是笔记,我看可以用什么。”谢灵涯说道,“你去和孩子他妈再聊一下,稳住。”   “嗯……”海观潮又看一眼谢灵涯翻笔记,心想着孩子学得不扎实啊,自己都记不住还要翻笔记。但一时也没多想,回诊所里面去了,说朋友还在思考,趁这个时间给妇人也诊了个脉。   谢灵涯翻了五分钟,还真有点收获,觉得有个办法可以试试,于是回了诊所说道:“我有个比较简单的治疗方案可以试试看,但是需要母亲也配合。”   妇人刚刚又被海观潮的诊脉给震慑了一下,这时没什么犹豫,“需要我怎么样,您说。”   “海医生找青木香和零陵来,烧水备用。等下我给孩子做按摩,孩子妈妈就在旁边掐孩子指尖,同时咬自己的指尖。”   谢灵涯说完看妇人有点疑惑,赶紧道,“老办法是这么说的,我怀疑可能是按摩的同时,让孩子听到妈妈很痛,潜意识也有所触动。”   妇人还真给忽悠住了,“好,好。”   这已经是谢灵涯能想到,看起来最不迷信的方法了。   其他的方法,什么烧纸钱、设坛、烧符,一些民间方法还要母亲来喊魂,估计人家一看就无语了。   俗话说母子连心,又有噬指心动的说法,就是说如果母亲咬自己的手指,孩子心中是有感应,在外面知道要早早回家。   ——和民间方法里母亲喊孩子快还魂,其实是一样的原理,只不过一个用声音一个用动作。   谢灵涯假装给孩子按摩头部,看妇人开始啃手指,还催了两句用力点。   妇人心急,一下竟是把指尖都咬破了,顿时痛呼出来。   “……荡荡幽魂,何处留存。招魂附体,归还本身。天门开地门开,千里童子送魂来……”谢灵涯趁机低声念收魂咒。   没有其他符箓、手印配合,单单念收魂咒是不一定有用的,丢了的魂听到了也不知道怎么回来。所以谢灵涯才让妇人咬指,以血脉相连的感应指引小孩魂魄回来的方向。   妇人捏着出血的手指,看谢灵涯在念念叨叨,还没听清楚他念的是什么,就见多日来一声不吭的孩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昊昊!”妇人瞬间陷入狂喜,顾不上自己流血的手指,捧着孩子脸蛋,“昊昊你还认得妈妈吗?”   小孩看到母亲的脸,一下扑进她怀里,“妈——”   妇人听到儿子说话,登时喜极而泣。   谢灵涯在旁边松了口气,他这法子算是半自创了,好在管用,连忙用青木香、零陵烧出来的水给孩子擦脸擦背,消秽定魂。   海观潮也拿了药出来,让妇人给手指止血。   妇人一只手还紧紧揽着孩子,不舍得放开,哭着感谢海观潮和谢灵涯,“海大夫,还有这位小哥,真的太谢谢你们了,我不知道怎么说了!谢谢你们,真的!”   “没事,您别哭啊,孩子好了就行。”谢灵涯摸了下孩子,小孩这时也含糊地道,“妈妈我好像很晕,睡了很久,我生病了吗?”   “没事,昊昊病已经好了。”妇人安慰道。   小孩仰脸,“我为什么会生病呀?”   妇人含泪道:“是被妈妈吓到了。”   谢灵涯忽然灵光一闪,问道:“大姐家里前段时间是不是有亲属过世?”   妇人一下抬头,惊讶地看着谢灵涯。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了,谢灵涯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妇人之前只是比较急,现在仔细一想那个所谓的土房子,还有过程中好像看到谢灵涯在念叨些不知道什么话,加上他现在突然问起亲属过世的问题,顿时有些毛毛的,又不太想相信自己的猜测。   谢灵涯也没有继续说什么的意思,只道:“那海大夫再开个方子,给小孩巩固一下元气吧。”   海观潮嗯了一声,拿过纸开起药方,顺便抓药。   小孩刚醒来,精力也不好,这会儿靠着母亲睡着了。妇人把他抱起来,等海观潮抓好了药,犹豫再三,还是对谢灵涯道:“谢谢你小哥……那个,你能告诉我昊昊为什么会受惊吗?前段时间,孩子的奶奶确实去世了。”   谢灵涯和海观潮的对视一眼。这个时候说倒是无妨了,孩子已经没事了,信不信也无所谓。   谢灵涯便道:“以前有回煞一说,又叫出秧,理解成回魂也可以,不过并不是只在头七,需要根据死者去世的时辰来计算。到了回煞之时,家里的人尤其是小孩都避开出门,因为据说这时亡魂在家游荡,如果不小心冲撞了,轻则丢魂,重则暴毙。”   妇人听了一呆,显然一时难以消化。   谢灵涯看看她,又道:“回煞时还有个习俗,家人如果想知道去世的亲属来世投什么胎,就在灶前洒上一层灰,因为亡魂最后一步是谢灶。家人回来后,也许可以看到灰上有脚印。”   他只简单说了一下,其实更详细的说法,则是灰上还会有麻绳或者铁链的痕迹,代表亡魂罪孽深浅,如果罪深,可能是戴着铁镣回来的。   脚印也不一定是人的脚印,可能是其他动物,这代表了亡魂下一世会投作什么胎。   谢灵涯犹豫一下又道,“逆向推算的话,亲属应该是回煞前十七天的晚上八点吧。”   回煞时间是有推算口诀的,正逆都可以,谢灵涯当然看过口诀,但这也是第一次算。   “……天啊。”妇人捂着嘴,她婆婆的确是在那之前十七天去世的没错,准确的时间也对了,这个外人是绝对不知道的。   而且妇人一下想到孩子受惊前自己就是在灶前做夜宵,孩子还把盐给打翻在地上了,不正和灰是一样的作用……   “不用有什么负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这小孩人中深长,五岳丰隆,也是很有福气的。”谢灵涯看妇人胆战心惊的样子,安慰道。   不得不说妇人深受安慰,她这时对谢灵涯和海观潮已经信得不能再信了,连忙再次感谢,“小哥……不,大师,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们,请问以后我想找你的话该去哪儿?”   谢灵涯指指外头,“我就在对面的抱阳观。”   妇人又是一呆,抱着孩子鞠躬,语无伦次地道:“好,好,我记住了,以后去那里拜访大师……”   她就住在周围,怎么会没听过最近还挺有名的抱阳观,只不过此前她是对这类事根本不相信的,任人说再多,都觉得是穿凿附会。   谢灵涯最后说自己是抱阳观的,妇人一瞬间联系上以前听到的事情,当然有种加倍的震撼感。   ……   过了几天,那妇人又领着全家到抱阳观去道了次谢,这几天里她一家带着孩子又去医院做了检查,确认完全没有问题了。   她家里其他人虽然没有亲眼得见,但是听妇人转述后,对谢灵涯也有些敬畏。尤其是看到本人后,还挺年轻的。   那天妇人在太素诊所只付了诊费而已,回去后一家人商量了一下,这天过来才包了个红包给谢灵涯,里头有两千块钱。   其实叫个魂哪要这么多啊,谢灵涯舅舅以前还是免费给人做的,但是人家都拿到面前来了,谢灵涯怕他们不安,还是收下了,顺手拿了几张护身符给他们。   妇人十分重视地收下,叮嘱儿子随身带好。   她儿子魂回来,这几天又吃海观潮的药,已经恢复了精神。小孩还不懂那么多,而且从小到大没进过道观,特别好奇,一直在看周围,这时听妈妈吩咐还是乖乖点头了,他问谢灵涯:“叔叔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   谢灵涯对小孩笑了一下,“叔叔只是在旁边帮你妈妈,看到妈妈的手指都破了么,就是为了你。”   妇人手指那天咬烂了,这时候还包着药,十指连心哪能不疼的,平时做什么都不方便。这时候小孩拉着她的手亲了几下,她心里一下又特别灿烂了。   这一家人离开之后。   “谢老师,他们家小孩也见鬼了吗?”贺樽今天正跑来玩,他算是抱阳观第一号信众了,和谢灵涯等人也比较熟识,所以跑到后面来听见了。   大周末的,施长悬也在,不过一直默默用电脑看文献。   谢灵涯瞥了施长悬一眼,叉着腰说:“没有,魂丢了而已。他妈可不信邪的,一开始我都不敢作法啊,骗她是土方子,然后我……”   谢灵涯把自己做的事情给渲染了一遍,尤其突出他当时用手机一查抱阳笔记,一下搜到十七八个收魂的方法,看看我们这个知识储备。   贺樽听着,倒是对海观潮那个医术很感兴趣,“海医生那么厉害啊,小孩夏天喜欢吃冰的都知道。”   “那算什么,听说他爸给人诊脉,连人没出生的儿子吃不吃冰都知道。”谢灵涯随口道。   贺樽:“……不可能吧,这还是医术么?”   这还真不完全是医术了,谢灵涯想到自己最近也在学习太素脉,说道:“哎对了,你手拿来,我给你诊脉看看,我最近和海医生学了几手的。”   贺樽好奇地把手伸出来,“谢老师对医术也感兴趣啊。”   谢灵涯摸了一阵脉,唔了一声道:“肝部较为轻清,说明你家家底还是比较丰厚的,但是对你挺严厉,不会让你挥霍。而且前小后大,这个部位……你家发家大约三十年左右?难怪保持了习惯,不让孩子挥霍。”   谢灵涯前时还默念一下口诀部位,说到后面愈发流利了,“……最近田宅丰厚,是不是家里给你买房了?有点偏……不是吧,买在别的地方,难道是省城?你毕业不留在杻阳啊?”   贺樽目瞪口呆,他家的确是三十年前左右经商富起来的,但父母并不娇生惯养,而且……   “我,我妈前天打电话说在省城给我买了房,让我以后去省城发展。”贺樽晕乎乎地道,“不是……等等,这不是诊脉吗?”   谢灵涯喝了口水,“是诊脉啊,顺便给你看个相,跟你说要是没错的话你有三门课要挂科的。”   贺樽顿时惨叫一声:“什么!!”   张道霆开门探个头,“老大,镇宅符没了,来补一个?”   “来了。”谢灵涯放下水杯就出去。   贺樽在原处失魂落魄,“太惨了吧,挂三门……还有得救么……”   没一会儿海观潮进来了,他和贺樽就是一面之缘,看他样子,顺口问道:“小贺这是怎么了?”   贺樽惨淡地说:“海医生,谢老师刚刚说我这学期有三门课要挂科……”   海观潮一听这意思竟然是谢灵涯看出来的,现在还不到期末呢,他立刻伸手,“我给你把下脉。”   谢灵涯才接触多久,就敢给人诊脉了,这要算得不对怎么办,吓人家小朋友啊。   贺樽可怜兮兮地把手伸出去,“你们这到底是什么牛逼把脉法啊……他还看出来我家是三十年前富起来的,我爸妈不让我挥霍,但前段时间给我在省城买了房子……”   贺樽越说下去,海观潮的脸色就越古怪。   对了,全对了。   可距离他带谢灵涯接触太素脉到现在,也才一个多月功夫,他前不久才把所有要诀都讲解完,一般人这时候还在熟记内容。   “……”这时候旁边的施长悬突然间看过来一眼,张张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继续看书了。   海观潮:“………………”   海观潮脸泛绿了。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当时施长悬和张道霆要盯着他看了,而且一下想起来之前给妇人看病时,谢灵涯在那看笔记,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那时以为他学得不扎实,现在一想这人都个把月学会太素脉法了,那会儿临时找笔记不会其实准备现学吧……!   ……   房间内只剩下贺樽叽叽歪歪的声音在回荡:   “海医生,海医生你怎么不说话了?哎这个诊脉怎么跟算命一样,真的假的我要挂科了?谢老师是和你学的啊?那你们算是师徒么?” 第20章 热心道士   后院种的小菜收获了一茬,谢灵涯摘了炒两盘菜,幸好当初只辟了一小块地,现在越来越忙,种菜当是休闲活动筋骨了。   谢灵涯把菜放在桌上,对张道霆说:“道霆啊,去叫我海哥来吃饭。”   海观潮说的啊,要是谢灵涯三个月内学会太素脉法了,他和谢灵涯的关系就不往王羽集那儿赁了,脉法算他赠送的。   不算师爷,更不算师父,可不就叫哥了。   张道霆:“……”   张道霆一汗,去对面叫海观潮过来吃饭。   自从谢灵涯基本掌握了太素脉法后,他是得意了,海观潮心态崩了。   海观潮本来以为自己设置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谢灵涯,这个师爷当定了,谁知道这家伙简直不是人啊,个把月把太素脉法掌握!   太素脉法纵然有千变万化,也不离其中啊,只要掌握了其中的脉络,无论再复杂的脉象也能解出来了,只差练习而已。   “海医生,老大叫你吃饭。”张道霆一看,海观潮在诊所里还发着呆呢,暂时没有病人,他手里拿着一本书痴痴坐着。   “……哦。”海观潮扶了扶眼镜,起身关了门和张道霆一起回去。   过马路时海观潮忍不住喃喃:“你说他是怎么学会的呢……”   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海观潮能在这个年纪达到现在水平,脑子绝对是不差的,但他当年学太素脉法入门,学基础都花了几个月。   谢灵涯这小混蛋啊,学得怎么就那么快?!   “海医生,”张道霆同情地看了一眼海观潮,这打脸打得太狠,他都于心不忍了,而且他是特别感同身受的,“你们学医的里面有没有这样的说法我不知道,但是我在练符的时候听过一句话。   “一点灵光即成符,世人枉费墨与朱。   “有的东西就是那么玄,我练符练了几百上千张,可能不如老大随手一笔。他还不是道士,我岂不是很绝望。”   海观潮:“……”   世人枉费墨与朱,海观潮咂摸了一下,缓缓点头,这时脚下也进了门,听到谢灵涯故意喊了一声:“海哥快坐,吃饭。”   海观潮也对他微微一笑,释然道:“幸好你考研考不上。”   张道霆:“……”   谢灵涯:“…………”   ……这人报复心太重了,突然攻击人!   海观潮装了饭坐下来,安慰地道:“我就是想,你搞这些这么在行,要是学历还特别高,我难免伤心。”   “你省省吧,”谢灵涯黑着脸道,“我下次肯定会考上的!”   当然了,即使下次考上,也是花了那么长时间。   “对了,老大,今天收到一个包裹。”张道霆说道,“我看寄件人,好像是文化局。”   “嗯,那应该是书到了。”谢灵涯咬着筷子,把包裹拆开,里头装了十几本《杻阳夜谈》。   当初谢灵涯刚接手抱阳观的时候,去文化局遛了一圈,顺便知道了一个他们要编书,内容主要是本地传说的事情,于是回来整理了材料提供上去。   现在呢,这本书已经出了,除了样书,谢灵涯自己又买了一些。   张道霆翻开一看,抱阳观的那篇作者处写了两个人,一个是谢灵涯,一个是编辑,负责给这篇稿子进行了修改润色,毕竟谢灵涯不是专业人士。   再看内容,就更是夸张了,某任抱阳观观主降妖伏魔,拯救杻阳百万民众。   张道霆吃惊地道:“老大,师祖那么厉害啊,灵祖面授符箓,还能使河水续流?”   谢灵涯:“不能啊,我编的。”   张道霆:“……”   张道霆也是一时犯傻,他就说这是什么道术来的,没想到编的那茬。   “从古到今,多少门派、道士,不都喜欢夸大其词,我这只是依附潮流。”谢灵涯为了美化自己的行为,说道,“这本书里动不动扯什么炎帝黄帝,女娲神农,我看古人笔记,也差不了,只不过现在的人写得白一点罢了。”   张道霆汗道:“这倒是……”   谢灵涯:“我跟你说,我找个古代通幽招魂的术法,十有八九要说唐玄宗在杨贵妃死后用这法子见到了贵妃艳魂。哇,这么多方法,怕是够唐玄宗每天饭后换不同的法子招杨贵妃上来纾解思念之情吧,比死前见得还勤,那死不死的也没区别了。”   张道霆差点笑出声,谁让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对太有名了,通幽术贴他们的名声,就跟美食故事里老贴乾隆、慈禧似的。   这时海观潮在旁边施施然来了一句:“还是有区别的。”   “……”谢灵涯和张道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一脸无语。   谢灵涯玩笑道:“我们道霆还是出家人,大夫你不要乱说话……”   张道霆:“……”   _   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圈,鬼也有。   对于杻阳市金桂步行街附近的游魂来说,秦立民属于鬼里的异类。   这只鬼,居然敢成天在王灵官的庙宇周围乱晃,甚至进到后院去,这也就罢了,他每天晚上天一黑,就在周遭巡逻。但凡遇到什么偷窃、诈骗一类事情,都要牢牢盯紧,就连老太太摔地上没人扶,他也恨不得自己扶起来。   当然了,他是扶不动的,只能回去喊谢灵涯,“谢老师,谢老师你快跑啊,跑快点,老太太要被别人扶起来了!”   谢灵涯只能以“……”应对。   有的鬼不知道为什么,这新来的鬼也不像被拘役了的样子,而且一般会驭鬼术的人差使鬼魂,都是做些……怎么说呢,反正不会是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秦立民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被老鬼骗过,闹出来后面的乌龙事,被迫在这里将功赎罪。   有鬼和秦立民打听,秦立民就红着他干瘦的脸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人类的好朋友……”   鬼们:“……”   于是,在人族好朋友秦立民的帮助下,抱阳观终于获得了一次上地方电视台的机会。   ——因为一个月内连续帮了五位市民,为警方提供三次线索,抱阳观终于引起了杻阳电视台都市频道的注意。他们最近正在做好人好事的系列专题。   被记者联系完后的谢灵涯非常无语,“我还以为,再怎么样也是我们的井水先上新闻……”   符咒一类的暂时就不要想了,但是他们的井水真是很受欢迎,到现在每天固定有几十人来打水饮用,在都市里,有人愿意这么麻烦是很难得的。   这是因为经过一段时间后,抱阳井的品质已经比较广为人知了。   然而,就和他们收到的第一面锦旗是见义勇为一样,第一次上新闻是因为好人好事……   不过这怎么说也是一次宣传机会,谢灵涯当然不会拒绝。   反正上镜的只会是抱阳观唯一的道士张道霆。   ……   在配合拍摄后的某天晚上七点,杻阳市电视台都市频道就播放了都市温情系列之一:城市里的热心道士。   新闻介绍了一个位于繁华城市中的微型道观,里面唯一的道士张道霆十分年轻,来到杻阳市后,就一直以做好事为己任,而道观的另一位住客,这里的产权所有人,也非常支持他。   道观还获得过被救者的见义勇为锦旗,派出所民警也多有称赞,附近的居民、商贩都认为,这个小道士乐于助人,虽然是出家人,但是个很棒的邻居。大家对他有个亲切地昵称:热心道士。   电视里张道霆对着镜头傻笑,旁边还打上了他的新头衔。   热心道士张道霆:“………………”   谢灵涯狂笑。   张道霆摸了摸脸,直叫屈:“我怎么看起来那么傻啊!拍的时候记者就一个劲让我亲和一点,笑,笑,笑,怎么不告诉我我笑得那么傻。”   相比之下,只是作为背景在新闻里一闪而过的“产权所有人”谢灵涯,看起来就高冷多了。   “哈哈哈哈哈挺好的,新闻我要存下来,以后人家至少不会认为我们道观骗钱了。”谢灵涯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张道霆在新闻里那个傻样太可乐了,一点都不仙风道骨。   不过考虑到他们道观开在城市里,还是接地气一点比较好。   同时谢灵涯也向秦立民报喜:“新闻已经播出来啦,虽然拍不到你,但是咱们自己人都清楚,应该是城市里的热心鬼!”   秦立民猛点头。   ……   因为张道霆的身份,这条新闻播出后比其他更有记忆点,还真对他们有所帮助。   一个是像谢灵涯想的那样,大家对他们的信任度无形之中一下提高了一些,觉得他们人品不错,另一个就是有些年轻人吃惊于道观里的道士居然长得又年轻又帅(不傻笑的时候),和想象中留胡子头发花白的形象完全不同啊!   后一个话题在本地论坛引发热议,还有摄影爱好者拿出自己平时在抱阳观拍摄的照片。   在他的镜头下,抱阳观显得有些遗世独立,比新闻视频更富有情感。   此前有的人可能也隐隐听说了抱阳观和他们的符箓传说,甚至知道是在金桂步行街附近,但没有什么具体概念,这次却是看到了比较完整的新闻截图与照片。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之间,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正门、院墙之后,隐隐出来正殿飞翘的檐角,瓦当间藏着青苔,满是岁月痕迹。就像时空裂开一角,探出来这座建筑,与周遭格格不入。   进门之后,则能看到绕墙种着一圈竹子,青石板地面干干净净,很有时代感,角落里是一口八卦形古井。院子里面摆着好些木桌木椅,坐着的大多是上了岁数的老年人,或者中年茶客。   单单看前院,倒看不出来这是个道观。透出的静谧氛围也让去过金桂步行街的人产生疑惑,这里居然是在步行街吗?如果不说,还真以为是在哪个古镇的茶社。   再往里,又是古旧的正殿与两间配殿,拥挤的供奉着七八尊神像,从里到外,都是古意盎然。后院有几块石碑,磨损严重,甚至还有一小块菜地,让人误以为这里的人还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某张照片里,穿着道袍的年轻人虔诚地闭着眼上香,香火缭绕间,神像的面容都模糊了。   ——这些“证据”无不让人感叹,一墙之隔,就像两个世界,好多人曾经和它擦肩而过,居然都没有注意过。   这时候还有喝茶爱好者也略带得意地来说:这地方老早就知道啦,我每天去背水喝。有时候也坐在那儿和朋友一起泡茶,看,那张照片里还有我们呢。道士也不会赶人,热水免费,买盘瓜子,自带茶叶茶具,我能坐一下午。   还有细心的人发现,某处还有铭牌显示,这里是文化局认证过的古迹。   和某些修缮过的旅游景点不同,抱阳观给人一种“活着”的感觉,这么老的建筑,还有道士生活在这里,侍奉神像。虽然不是很有名气,但让人有些心向往之。   于是突然间,抱阳观又迎来了一大批观光客,这回不是看蚊子来的,而是看建筑、看道士、喝茶来的——当然,之后再得知这里的其他特点又另说了。   张道霆本来每天就忙着引导信众了,新闻拨出去之后,他还突然成了模特。   新一批的游客来参观老道观,喝喝古井水之余,还要拍照留恋啊,那单拍建筑怎么能满足,最好能拍到道士。   整个抱阳观,就张道霆一个穿道袍的道士,他猛然间就发现,自己干点什么好像都有人抓拍了。他去上个香,后面一连串的快门声。   还有人来拜托张道霆,能不能摆一些类似扶着门框,仰望天空之类的动作。   张道霆:“???”   谢灵涯的阵地已经移到后院房间去了,现在卖瓜子也有义工帮忙,他不用和张道霆一样经常在前头上班,见状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谢灵涯立马定了一些水缸、花盆之类的。   张道霆:“老大,这是干什么!我们种菜都种不过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谢灵涯又笑出声来,“热心麻豆,没看现在来了好多小姑娘,我多搞点道具啊,也方便你们摆拍。”   张道霆:“……”   谢灵涯也上网看过,他已经发现抱阳观好像无意间彰显了古建筑这一特色,还开始有人慕名而来了。这些人来了不管信不信,很多也会上个香,买点茶叶配古井水,   谢灵涯还特意去问了女同学,然后买来一些和道观风格比较搭的植物作为装饰,缸里种莲花。他们建筑确实是很有年头了,要加装饰如果买些仿古的,乍看风格一样,其实会显得很俗气,真古董又买不起,还不如买点花花草草。   这样也非常符合热心道士的形象,多热爱生活啊,种菜养花。   抱阳观的地理位置确实是好,在谢灵涯的热心经营下,道观又多了一批固定游客,他们俨然把这里当做一个风格独特的休闲、饮茶之地,以年轻人居多,这些人还建议道观多进几种干果零食。   闲着没事的老头老太,喜欢喝茶、摄影的中年大叔,青春活泼的年轻女孩,虔诚的信众,分据抱阳观,倒也丝毫不显得违和。   _   _   抱阳观人气稳步提升,他们的头号信众贺樽同学却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上次谢灵涯预测完他挂科三门之后,他满怀恐惧之心疯狂啃书,补习比较差的三门课,誓言要逆天改命。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后,自觉水平提升,应该没有挂科的忧虑,这才出关。   出关之后,贺樽第一件事就是……和同学出去玩儿。   他毕竟是年轻人,打算出门玩一趟,回来再到抱阳观上个香,顺便请谢老师看看他还有没有挂科的危险。   贺樽和同学约好去爬山,山挺高的,预计晚上在山里的宾馆睡一晚,清早再爬一段去看日出。   他们一行有男有女,一路笑笑闹闹,到了晚饭的时候还没有爬到预计的地方,商量了一下决定吃完晚饭继续爬一段。   山里天黑得早,距离他们预定的酒店应该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因为喜欢的女同学也在,贺樽浪得都要飞起来了,一点也不嫌累,跑前跑后地拉人,还要玩猜拳背人的游戏。   “哎不来了不来了,消停会儿。”有人说。   一个女生则道:“也别不说话啊,太黑了,怪吓人的。”   虽然有路灯,但是周围的树林黑峻峻的,远处的山林更是黑成一片,女孩子难免害怕。   “没事,我在这儿呢。”贺樽挺了一下胸,表示自己能镇住。   下一秒,他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一枚符滑了出来,顺着台阶往下滚。   贺樽赶紧弯腰去捡,可是折好的符纸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一下飘到旁边的山谷里去了。贺樽扶着栏杆惨叫,“我的护身符啊!”   同学们面面相觑。   然后大家就见证了刚刚还浪得飞起的贺樽秒怂,“走走走,快上山,去酒店,天黑不安全。”   众人:“……”   虽然多少知道贺樽的遭遇,但也不是人人都畏惧,或者说不是人人跟他一样火气弱的,连走夜路都要害怕,大家笑哈哈地说:“贺樽你也太怂了吧,没有护身符就变虫了?”   “迷信也要有个限度哦。”   “哈哈哈哈,知道你火气弱,这样,你抱着勇哥。”   贺樽犹豫了一下,还真的跑到那位一脸胡子的同学“勇哥”面前,“我们牵着手吧……”   勇哥:“滚。”   贺樽:“……”   贺樽灰溜溜地走开了,站在同学们中间,握紧背包,手捏灵官诀。   勇哥看了大声道:“贺樽你是不是对我们不满,偷偷比中指!”   贺樽:“……去你的,这是灵官诀你们懂不懂?”   贺樽不敢走在最后面,就待在中间老老实实埋头爬山,还不时催促大家。   “我去!”贺樽忽然弹了一下,就跟被电打了似的,捂着后腰羞恼地道,“谁摸我腰?”   他觉得刚才有人在后面拍了下自己的腰,他腰又特敏感,这时警惕地扫了一圈,发现大家都一脸莫名其妙后,不满地道:“别吓我啊,一点也不好玩。”   谁也没注意刚才是不是真的有人摸了贺樽一下,都附和道:“就是,贺樽那么害怕,别吓他了哈。”   一眼也看不出来谁的神色不对。   贺樽满腹狐疑,不知道到底是谁恶作剧,而且刚才那阵怪风总让他心里不对劲,这时只能继续埋头走,好在此处已经能看到远处酒店的灯光,他略微安心了一些。   也是这时,后面一个女同学也喊了一声,蹿到前面来,惊惶失措地道:“有人摸我屁股。”   摸女孩屁股,这就过分了,和刚才贺樽那一下性质不一样。   贺樽虎着脸道:“刚才谁站你后面的?”   女孩明显抖了一下,“可,可是我走在最后……”   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恶寒,这女孩平时就柔顺可爱,不是开这种玩笑的人。   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身后哪来的人摸她呢?   除非……   贺樽把捏着灵官诀的手指高高竖起来,“别搞我们啊,我有人罩的!”   他心中哀嚎,有没有搞错,这么衰的,景区都能遇到好兄弟。   其他同学这下不敢再嘲笑贺樽了,反而隐隐向他靠拢,毕竟他是这里唯一有撞鬼经验的人,平时还老去道观。   周围一片寂静,漆黑的树林里不知道藏匿了什么,深深的山谷内只有风穿梭的呼啸声。   远处酒店的灯光看起来触手可及,但人们心底又清楚,走到那个位置还需要一段时间。   连勇哥这样的壮汉都有些头皮发麻:“不如,我们打电话给酒店保安来接我们吧,随便找个借口。”   众人都表示同意,勇哥掏出手机拨号,几秒后却呆呆道:“提示我是空号。”   “……”大家硬着头皮也各自试了一下,那个官网上的号码仍然是空号,可是他们预定的时候分明还打过这个号码。   这时气氛顿时更加诡异了。   “我,我想打个电话给我妈……”一个女孩说道,但她又迟迟没有拨号,仿佛在犹豫。大家都知道,她是怕拨出去仍然是空号。   贺樽捏了捏拳,结好灵官诀,咬牙点了一个号码,心里狂念祖师爷的名号。   众人都看着他,不知道他打去哪里,酒店,父母,还是警察?   安静的现场,手机的声音显得格外大。   嘟……嘟……   五六秒后,响起的终于不再是机械的女声通报,而是一个清朗的男性声音,十分轻松:“喂,小贺?”   贺樽立刻松了口气,大声道:“谢老师,我在薄山景区爬山快到酒店符掉了被怪风吹走然后不知道啥玩意儿摸我腰还摸我同学屁股现在酒店电话都突然变空号了——”   电话那头好像嘈杂了一阵,同学们屏息听去。   片刻,那个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道霆你闪开点,老子要远程驱鬼了。” 第21章 远程驱邪   谢灵涯本来正在研究抱阳笔记,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用的方法能再加持一下道观。   张道霆也在旁边,他比较想让谢灵涯找找有没有什么蛊惑人来道观上班的方法,他这个模特当得真是好辛苦,好没有隐私啊,连吃饭都有人来拍,就差上厕所了。   这时候手机屏幕上却是显示了贺樽的来电,谢灵涯刚接通就听到贺樽那不带喘气的倾诉,他顿时挽袖起身,把好奇的张道霆给推开了。   山阴本就鬼怪多,何况贺樽这样运势低火气弱的人进山,更容易撞见阴物了。   再有就是贺樽他们去的还是薄山,那地方山高林深,景色美则美,但据说以前就有人在那里看到过满山谷的鬼灯,是阴兵押解亡魂过境所打。   好在贺樽这些日子一直供奉王灵官,手捏灵官诀,还能把电话打出来,否则连谢灵涯也联系不上,可能就惨了。   “小贺,现在我说什么,你就跟着做,懂么?”谢灵涯说道,他们隔着十万八千里,要想远程驱鬼,某些事情必须借由在场之人动手。   [您的好友谢灵涯申请远程协助,请选择接受或拒绝]   贺樽狂喊:“好!!”   道家有很多入山的符箓,不但能防鬼怪还能防虎狼,倘若没有佩带符咒,或者像贺樽这样符丢了,那持诵六甲密咒是非常好的选择。   说六甲密咒有的人可能不知道,但说它的另一个名字,九字真言,那很多人就明白了。抱朴子葛洪说过:入山宜知六甲密咒,咒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凡九字,常当密咒之,无所不辟。   这六甲密咒传到东瀛,后四字还被误传成了陈列在前。   但能够被葛洪称之为无所不辟,可见六甲密咒的厉害之处。只是六甲密咒持诵的时候,需要存想,贺樽有那个时间,灵官咒都学会了。   从电话里听,这几个学生都吓破胆了,念出来可能也是飘散无力,没什么效果。   “你们身上有人带镜子吗?”谢灵涯问道。   在场有女生,立刻开始翻找。有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有化妆品里附的镜子,大小不一,拢共找出来五块。   “每人一块,反戴在背后。少了?优先女生。”谢灵涯叮嘱他们把镜子用皮筋之类的固定在后背,明镜辟邪,九寸明镜悬于背后,山精鬼魅接近不得。这里虽然不是每面镜子都有九寸大,但是聊胜于无了。   贺樽早开了通话外放,一时间所有女生都把头发解开,又从包里翻剩下的皮筋,好把镜子设法固定起来。   “然后,男生全都把上衣脱了。”谢灵涯继续道。人的胸口有先天八卦,八卦的作用自然不必说了,女生不太方便,男生还是可以脱衣服的。   女生们还没忙完,男生们又立刻脱衣服了,山里的夜晚还挺冷的,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贺樽,你运势低,火气不够旺,带了刀就用刀,没带就自己把中指咬破了。”谢灵涯一句话让贺樽有点想哭。   中指血有先天纯阳之气,之前施长悬符箓用光了,就是咬破中指代替朱砂画符。   贺樽一只手还结着灵官诀,只好忍痛用女同学的修眉刀把另一只手的中指割破了,血滴滴答答流出来,顺势在其他同学身上点了几下,说:“不要浪费了……”   众人:“……”   张道霆也在旁边听着呢,他附耳过去小声道:“老大,来这么多花样啊。”   谢灵涯也小声回答:“这还没完呢!我特么怎么知道他们遇到的是什么,万一不是鬼是什么山魅呢,广撒网总是没错的。”   张道霆:“……”   谢灵涯之前说得特别信心满满,其实不是故意装逼(大部分不是),本来这种事自身能稳住才重要,他怕那些学生没有信任感,所以调子高一点,让他们安点心。   “接下来,你们把左手手指按在鼻下,鼻孔中间的地方。将手机对着背后,往酒店走,我念什么,你们跟着念。如果有什么动静,只当没听到,别停下来也别回头。”谢灵涯让他们按的地方叫“山源”,俗话说左手按山源,鬼井立闭门。   谢灵涯问过他们都准备好之后,又提醒道,“念大声点。”   “好。”贺樽和他的同学们心情忐忑地继续往前走,黑暗里电话那头的声音维系着他们的安全感。   周遭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天上无星无月,这声音莫名让人感觉到一股急躁,像是什么生物在蠢蠢欲动一般。   有胆小的女生在强忍哽咽,她的背上一盘眼影盒被打开,用头绳扎在了背包的带子上,露出里面自带的镜子,镜子倒映出身后长长的山路。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体有金光,复映吾身……”谢灵涯的声音从手机内传出来,带着奇异的让人平静的节奏感。   他一字一句念得很清楚,众人不知不觉跟着念,而且慢慢就越念越流畅大声了,虽然总好像没有谢灵涯念出来的味道,但念着念着,生出一股胆气。   那胆小的女生都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一边念一边大步爬阶梯。   贺樽走在旁边,口里一边念着,眼角却是瞥到一旁的草丛好像动了一下,他不敢停止念咒,更不敢回头细看,想到谢灵涯说的话,闷声不吭继续往前走。   悉悉梭梭的声音连绵不绝,就像有蛇在爬动一样,但贺樽观察后发现可能只有自己听到了,他牙齿上下紧张地磕了几下,一挤中指,本来都没流血的中指又渗出血液了。   虽然心里告诉自己不能管,但贺樽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看斜后方。   大家一边爬山一边念咒,不一会儿有些喘气,那胆小的女生迈上一层比较高的台阶,背后的眼影盘动摇两下,“啪”的一声阖上了。   贺樽看到,心里极为紧张,那女生也一阵哆嗦,反手去摸索。   这时,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阴风一阵,从身后刮来,众人语调都不禁不稳了。贺樽下意识一抬手,把手机伸到女生身后。   手机那头的谢灵涯虽然看不到,但仿佛能从大家的语气中感应到一般,声音无形中更为凝练,也加快了一些,如同在人耳边响起一般:“金光速现,复护真人!”   瞬间,女生都闭上了眼睛,跟着道:“金、金光速现……!”   ……   沙沙……   树叶随着风温柔地轻摆,月光拨开云层倾泻下人间。   顷刻间,笼罩在众人身上的阴翳无形之中似乎消散了,而前方酒店的指示牌也出现在眼前:还有五百米抵达。   不用谢灵涯说,他们好像也感觉到:没事了。   那女生呆呆地反手把眼影盘拨开了,刚才她紧张得弄也弄不好。她的感觉是最清晰的。   冷冷的风从身后吹来时,她心里几乎崩溃,但是随着那位“谢老师”念出最后一句咒,她只觉得体内仿佛生出一股暖流,令她也情不自禁脱口一起念出来,都忘了害怕。   接着,阴冷的感觉便就此消失了。   “我们到酒店了,谢老师!”贺樽激动地说。   “嗯,”谢老师非常淡定,好像十分清楚他们这边已经安全无恙,“快去吧。”   然后就挂了。   贺樽激动极了,“我……哎哟!”   同学们紧张地道:“怎么了?”   “哎我手好像抽筋了。”贺樽飙泪,举起自己捏着灵官诀那只手,戳一戳缠着中指的指头,“不行了不行了松不开了……”   众人:“……”   贺樽忍痛道:“呜呜呜我们还是先去酒店……”   他就这么保持着手印和同学们一起奔向酒店。   这酒店的保安和前台都吓了一跳,大晚上的,几个披头散发的学生推门进来,满头大汗,男生都没穿上衣,其中两个男的脸上还有血污,手上也是血,不知遭了什么罪。   其中一人伸手来挥一挥,仔细一看——还他妈比着中指!   ……   谢灵涯挂了电话,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你说,他们遇到的到底是什么啊……”   张道霆:“……”   张道霆汗道:“老大,你都驱完了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啊?”   谢灵涯瞥他一眼,“我有是有一点感应,但经验少不知道正不正确,我怀疑是山魅,什么枫子鬼之类的。因为如果是普通的野鬼,前面那几招应该已经能够让它避而远之,不至于等到金光神咒生效。”   谢灵涯一说经验少,张道霆就更汗了。   金光神咒是道教八大神咒之一,护身驱邪,可以说人人都会念,但不是人人念来都有威力,毕竟念咒人自身相当于一个沟通天地的载体,载体不同,效果不同。   所以那几个学生就不用想了,老大让他们跟着念无非是吓吓鬼,增加胆气,就像放放念经录音一样,聊胜于无。如果人的气焰高了,纵然没什么修为,鬼自然也逃了。要遇见的是厉鬼,那单吓是吓不跑的。   老大能做到远距离咒鬼,已经让张道霆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何况还是“经验少”。这个难度比当面念咒不知道高多少,他本来还以为谢灵涯会教那些学生祈请本地山神庇佑的咒语。   当然,张道霆如果把这个问题问出来,谢灵涯就会告诉他:没学过,太紧急了现学好像来不及。   _   第二天贺樽回来,领着同学一起到抱阳观来。   他的同学们一看到谢灵涯就迷之脸红,包括男生。主要是他们以前就没肯和贺樽一起来这里,喝茶也没有过,昨晚都懵了。今天来了后略有点不好意思,而且看到谢灵涯本人也十分吃惊。   昨晚听到谢灵涯的声音就让人很舒服,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现在再看到谢灵涯真身,居然这么年轻,难免心潮澎湃。   谢灵涯早就准备好了青木香等物烧水,他们来了就让用这水擦身消秽,毕竟昨天撞了阴物。   几个学生脸上都挂着黑眼圈,他们昨晚在酒店基本没敢睡觉,镜子也没敢摘下来。   “昨天保安差点报警了,以为我们被抢劫了。”贺樽郁闷地说。   另一个同学幽幽道:“差点想打你吧,你冲着他比了十分钟中指。”   贺樽:“……我那还不是抽筋了!”   谢灵涯听他说结灵官诀结到手抽筋松不开,差点没笑得高人风范全无。   贺樽郁闷地道:“还不是多亏了我的灵官诀啊,不然电话都打不通。谢老师,后来我们去酒店,前台说他们电话没有变过,中间也没有接到我们的电话。我们当场对过,发现电话又打得通了。”   谢灵涯早想到了,一乐,说道:“就当是多练习了吧,你还是要以自己小心为主,尤其是晚上。不然这次要是那家伙厉害一些,电话都打不出来怎么办?”   贺樽一想象,简直汗毛倒竖,连连点头称是。   这些学生轮流在房间里用青木香水擦了身体,出来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神清气爽。   贺樽又熟门熟路地带他们去给祖师爷烧香,然后在前院喝茶。谢灵涯叫他等着,再给他准备护身符。   贺樽的同学坐下来之后,比刚才放得开一些了,讨论起来:   “没想到这地方还挺漂亮的,很有年代气息啊,还有好多人来拍照。”   “我觉得最没想到的是谢老师吧……!”   “我去,就是啊,贺樽你早说谢老师长得那么帅,我们早就来看了!”   女同学还要怪贺樽。   贺樽:“……你们以为我不想吗?上次我给我们班的女生说,这里的谢老师和道士都长得很帅,她们就说我gay gay的!”   众人:“……”   这时谢灵涯也出来了,手里拿着几张新画好的符,折好了放进胶套里。这胶套是新进的,现在没那么穷了,符箓的包装也跟着上去了。   “这回可别在丢了,你拿两张备用吧。”谢灵涯多给了贺樽一张。   贺樽赶紧道:“太感人了,谢老师。”   贺樽今年的运势真是低到一定程度了,三番两次见鬼,他小心把符收好,自我吐槽道:“这要是再丢,以后我也别去省城了,房子卖了买在这附近得了,方便谢老师罩着我。”   谢灵涯一抬眼看了看他,“那你不如捐个金身给祖师爷,保你走遍天下都不怕。”   贺樽:“……”   他同学也都哄笑起来,“就是,捐金身呗!”   贺樽信誓旦旦地道:“等我以后工作,赚大钱了。谢老师你等着。”   谢灵涯心里嘀咕,还可能不如我自己赚快一些。   ……   过了个把星期,贺樽又来抱阳观了,不是他发财了,而是他忽视了一件事情。   “我俩手都疼啊!”贺樽哭丧着脸,举着两只手,“一个中指破了,一个扭过头了抽筋酸痛好久,那天太激动,光顾着求符,忘了让谢老师再帮我看看。”   抱阳观诸人瞪着他,“然后呢?”   贺樽叉腿坐在凳子上,生无可恋地道:“我有几门选修课期中就结课了,这周考试,本来想着让同学帮忙就行了,结果监考莫名其妙突然特别严,有两门我卷子都没写完……”   众人:“…………”   贺樽抱着桌子嚎:“我复习了的啊,我复习了的!不然我怎么敢出去浪!”   结果浪过头,翻车了。   “其实我本来想和老师请假推迟,以后单独考试的。结果老师居然不信我手抽筋到酸痛,怀疑我打游戏打到手痛,还说那挂了下学期补考也一样。”贺樽眼神宛如死了,“谢老师,说好的人定胜天呢?”   大家怜悯地看着贺樽,谢灵涯温柔地道:“你看你平时做人就要诚恳一点,老师怎么尽怀疑你是打游戏打得?而且成绩还没出来,你不是只有两张卷子没做完吗,说不定只挂了两科,还救回来一科呢?”   贺樽:“……”   海观潮若有所思地道:“这就是命数啊。”   当初贺樽知道自己会挂科,于是拼命补习,然后觉得复习好了就出去放松,结果放松时手抽筋,反而导致考试不利了。这种事情,真是说不准。   _   _   道观和诊所都是没有休息日的,甚至休息日比平时更忙。   周末时,张道霆正在接待信众,海观潮也在诊所里,谢灵涯准备出去买香花水果,用来给每个神像供奉的,就非常好意思的邀请施长悬和自己一起去。   施长悬一声不吭地陪谢灵涯出门了。   两人步行去几条街以外的市场买了香、花,水果在后面市场买就行了。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公园,很多老人都在这里健身。   路边还有好几个摆地摊算命、占卜的,一个个穿得比施长悬这个正经正一道士还像回事。   谢灵涯也就好奇的看了两眼,其中一个算命的可能觉得有生意可做,扬声道:“小兄弟,你不来算一算你所求的事吗?”   谢灵涯看看旁边,“我啊?”   算命先生颔首,“当然是你,你心里清楚的。”   我清楚什么啊,倒是你清不清楚我俩一个道观上班一个家传道士。不过谢灵涯还是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来道:“你刚才说我有所求的事?”   施长悬则站在旁边,漠然看着。   算命先生打量了谢灵涯两眼,呵呵一笑,“如果我没说错,你所求的事,和某人有关。”   谢灵涯悄悄看了施长悬一眼,“是,没错。”   民间也有许多奇人,不是说摆地摊就一定没本事了,当然,谢灵涯点头也不是立刻信了,而是产生了听下去的兴趣。   算命先生从身后抽出两个板凳,“呵呵,两位坐下听吧。”   谢灵涯大方地坐了下来,发现施长悬还没动静,侧头一看,“施道……啊,长悬,你也坐啊。”   施长悬:“…………”   他过了一会儿,才有点艰难一般坐下来。   谢灵涯低头看算命先生摊上的六壬盘,一笑道:“先生算六壬的?那给我起一课?”   算命先生看他这熟稔的样子,好像对六壬还有点了解一般,眼睛一转,说道:“何须用到六壬盘,为你占一神农卦。”   神农卦?这个可没听过,谢灵涯好奇地看着他。   算命先生从一旁的盒子里掏出来竹筒还有一小口袋的米,然后用竹筒反复量米数米。   谢灵涯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来门道,便望向施长悬。   施长悬本来是盯着远处的,被谢灵涯看得收回目光,“……先生是西南来的?”   算命先生一僵,抬头道:“你怎么知道?我说话没有口音吧?”岂止是没有西南口音,在杻阳呆了这么久,都有杻阳口音了。   施长悬盯着他手里的米看,平静地道:“打米卦……”   算命先生顿时知道遇见懂行的了,算命的方法那么多,奇门遁甲,六壬,紫微斗数,这些还只是普通人熟知的。   民间有更多占法,从远古的甲骨卜,到道观里常用的杯,星占,梦占,测字,请神附体占卜,用人的生理现象占卜,用大自然的气候占卜……太多了。   而一个地方也有一个地方的特色,施长悬从这算命先生占卜的手法,就看出了他的来历,要么他本人是西南来的,要么他也是从西南人那里学到的这一手。   “失礼了。”算命先生连连道,他可不觉得这人是刚好知道且只知道打米卦的来历。   施长悬摇摇头,并无所谓。   谢灵涯则问:“先生还能占吗?”   算命先生脸一红:“不敢。”   他自知自己有几斤几两,跟谢灵涯搭话、问话那些都是江湖套话,谢灵涯怎么回答都能接,十有八九都能让谢灵涯觉得说得有点道理。但要在内行面前骗钱,那就有点不合规矩了。   谢灵涯略微失望,看来有真本事的人也不是随处可见啊。   两人起身和算命先生点点头就走了,路上谢灵涯问施长悬:“施道长你会六壬吗?”   施长悬摇头,“我以物情为占。”   这个可就玄了,占卜很多道士都会,山医相命卜五术嘛,只是不一定精通。但物情占算一个大类,就是用事物的情形来占卜,包含万千,鸟鸣心惊,虎狼出笼,枯草复生,都能用来卜算。   施长悬这么说,意思不像是会其中一种,听着倒更像是一草一木都能信手拈来。   谢灵涯问:“那你看这个柳树,能取象吗?”   施长悬瞥了一眼旁边的柳树,这是公园栽的,路边一整排都是,他端详了一会儿,貌似随意地道:“长柳向西,我今晚进山有好事。”   就这么简单?这哪听得出什么啊!   谢灵涯立刻道:“那为了验证,今晚我就陪你进山,但是我得先问清楚,什么样算好事,你在马路边捡到五块钱可不算好事啊!”   “……”施长悬竟是无言以对。 第22章 耳报神   谢灵涯为了验证施长悬的卜算,还没吃晚饭就把自己的运动鞋给翻了出来,张道霆还以为他要去跑步。   “我晚上和施道长爬山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是比较晚,不用给我留门。”谢灵涯嘱咐道。   张道霆觉得奇怪,这俩人大晚上爬什么山,他忽然想到什么,寒了一下道:“老大,你不会是要去爬薄山,把之前闹贺樽他们的那个山魅找出来,给它点颜色看吧?”   谢灵涯:“……”   谢灵涯:“我在你心中是这种人吗?把它远程驱走不够,还要带人一起去搞它?”   张道霆:“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找出来看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我能找得出来么。”谢灵涯无语,他都没亲身碰到那玩意儿,除非把贺樽再带上,去钓鱼执法。   不过这就说得有点远了,谢灵涯把鞋换上,“反正就是爬山,回来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他还想知道,施长悬能有什么好事呢。   因为不知道晚上确切是几点,吃完晚饭,天色一暗谢灵涯就和施长悬出发了,他还加了件薄外套免得山里冷。   杻阳的山很多,施长悬又拾草为卜,带谢灵涯去了靠近市郊,但也不是太远的杻山。这里没有规划过,属于比较野的那种,也就不时有人来爬爬山,扯扯笋。   两人打了出租车到这儿来,司机都觉得不解,“同学晚上来这儿干什么啊?”   谢灵涯胡说道:“爬上去看夜景。”   “这么有情趣啊,”司机哈哈笑了两声,也随口说,“那祝你们玩得开心吧。”   “哈哈哈,谢谢。”谢灵涯欢乐地冲司机挥了挥手,“走吧。”   施长悬:“……”   因为并不是什么规划过的景点,山里当然也没有水泥路,幸好不是很陡,谢灵涯特意带了手电筒,这时打着光往山上走。   可惜,两人在山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个小时,什么好事也没发生,别说五块钱,五毛钱都没得捡。   谢灵涯对施长悬的信心还是不止一个小时的,但他也实在走不动了,往树桩子上一坐,说道:“可能时辰机缘还不到,先坐这儿等等。”   他说着,开始用手机做题。   施长悬也没办法,在一旁席地而坐。   谢灵涯一边做题一边和施长悬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点,坐得谢灵涯也腰酸了,正准备站起来再走走,天空中一道白光闪过,随即传来一声闷雷。   轰隆——   很快,淅沥沥的小雨也落下来了。   “不是吧?”谢灵涯愕然抬头。   他做了百般准备,连充电宝也带上了,就是没料到晚上能下雨,白天还是大晴天呢。   “别告诉我现在我们俩捡到一把伞,就算是好事了。”谢灵涯哭笑不得地说。   “……”施长悬无语,“……先避雨吧。”   下山也有那么远的路程,下着雨路还滑,现在回去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两人只好去找个树叶比较密的地方避雨。   “我记得之前那边好像有芭蕉树……”谢灵涯嘀咕着,往一个方向走。   雷声仍旧滚滚,闪电不时亮起一瞬,雨也越下越大,颇有种惊悚片的氛围。   但谢灵涯和施长悬是不怕的,他们连鬼都见过了。而且,这个天气也不可能有什么鬼魅,阴物惧怕雷火。   两人用外套遮雨,找到芭蕉树,用其宽大的叶子挡雨。   外套已经湿了,身上也难免溅水,有些湿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今晚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遇到什么好事呀。   谢灵涯正想让施长悬占卜一下,看能不能知道雨什么时候停,却见施长悬盯着侧边上看,他也探头看了一眼,好奇地道:“那是山萝卜吧,怎么了?”   芭蕉树边长了一丛植物,低矮,长椭圆形的叶子,绿色的茎。   施长悬轻声道:“商陆……”   “对,学名好像是商陆。”谢灵涯道。这玩意儿山里不算少见,果子是一串串的紫红色圆球状,根很肥厚,据说可以入药,所以俗称山萝卜或者土人参。   施长悬往外走了两步,暴露在雨中,他蹲下来把一片商陆叶子拨开。   谢灵涯一愣,赶紧也上前弯腰看去——   只见其中一株十分浓密的商陆,黄色的根部有一半露出的泥土之外,单看这一半,浑似人类孩童的上半身,头脸五官俱全,栩栩如生,两只“手”搭在泥土上,仿佛要撑着跳出来一般。   “我去,怎么长的!”谢灵涯也蹲下来了,顾不得雨滴,用手电筒一照。没错,确实是栩栩如生,而且是天生的,并非雕刻而成。   这时又是一道惊雷,施长悬没再犹豫,把这株商陆连根挖了出来。   商陆根下半截露出泥土之外,竟是也如同两条人腿的形状,谢灵涯头皮发麻:“我靠,这商陆是不是成精了?”   “差不多。”施长悬把商陆擦干净包了起来,“你听过商陆神,或者耳报神吗?”   “耳报神我听过,我以前老管我们学习委员叫耳报神,他总跟老师打小报告……”不过这就不挨着了,谢灵涯好奇地道,“具体什么意思呢?”   施长悬只得给他解释:“商陆神、樟柳神,这些都是耳报神的一种,可以算作木精一类。传说吕祖的书童亡魂附在柳树内,吕祖用柳树根雕木人做法通灵,将书童度化为护法仙童,由此传下了祭炼之法。   “这祭炼之法后来被发扬,凡取樟柳桃木,商陆之根,都可以雕刻祭炼。完成之后,耳报神能贴在主人耳边报事,所以得名,而所知事情的范围,要根据它的灵性来定。   “灵性除了施法人的修为之外,就是取决于耳报神自身。像这只商陆一样长成人形,就是天生的耳报神,自有灵性的木精。如是普通树根雕刻,则还需要做法让流魂散灵依附在树根上,使其通灵。如果积善行德,也可以让耳报神得到度化。”   古时候还有江湖道士专门制作耳报神贩卖,也有的道士则直接借助耳报神赚钱,不过效果与后果如何,就各不相同了。   “……所以它会说话??”谢灵涯听了来龙去脉已是惊了,想凑过去听一下树精讲话是什么路数。   植物根茎长出人的模样,这是极其难得的事情,基本上它就跟植物里的谢灵涯一样,有入星骨。   上次贺樽入山的时候,谢灵涯就怀疑他是遇到了山中鬼魅枫子鬼,说起来枫子鬼其实也算是树精,不过属于枫树成精。   “现在还不会,但凡耳报神,无论是否天生灵性,都需要给它念咒为其‘开口’,否则木灵当然不通人言。”施长悬退了一步,不然谢灵涯为了凑近商陆根,都要扎他怀里了,又道,“而且它应该刚刚长成,今晚刚好打雷,精怪惧怕雷霆,导致功亏一篑,卡在土里。”   谢灵涯不解:“功亏一篑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没灵性了,那还能当耳报神吗?”   “……”施长悬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解释,半晌才道,“可以当做是……吓傻了。”   谢灵涯:“…………”   谢灵涯差点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所以还有灵性,只是需要给它‘治疗’一下是吧?”   谢灵涯越想越乐,那对这商陆对施长悬,还真都算是一件好事。   这种天生天赐的商陆神可遇不可求。而商陆刚长成就遇到打雷,不但被救了,跟着施长悬这种道士,还有机会被度化。   就这个,还真比五块钱好多了,谢灵涯算是满意服气得很,果然没算错。   等雨小一些,两人便小心下山。本来施长悬想让谢灵涯再等等,但是谢灵涯说谁知道雨什么时候停,还不如早点回去,他还想看施长悬怎么给商陆神做法呢。   “……不是一日之功。”施长悬这么说,一想也算了,反正两人身上都湿了,在外面待着还容易生病。   ……   两人回了道观后,海观潮和张道霆早就休息了,谢灵涯换了衣服后,就看施长悬处理这商陆。先是把枝叶和多余根须斩断,令它的人形更具备。   “天之神光,地之神光,日月神光,令汝开光。开眼光观视世界,开口光开口度众……”这时以中指血画符念咒,为其开启灵性,同时也是点开五官。   施长悬又焚香上祭,让这初生的耳报神受到供养。   施长悬也未避讳谢灵涯,一直折腾到半夜一点多钟。   谢灵涯打了个哈欠,“什么时候算是成功啊。”   “不好说。”施长悬也拿不准,这个商陆神的情况不一样,而且他其实也是第一次给耳报神做法,接下来的时间每天都要念咒,应该渐渐就会苏醒了。   谢灵涯:“那它以后有什么本事?能帮你算彩票号码吗?”   施长悬:“……不好说。”   每个耳报神的能力范围、大小都不尽相同,不过最基本的就是预测,为主人趋吉避凶,大至生死祸福,小至家中事物。和人类需要修炼各种术法来预测不一样,这是它们天生的本领。   谢灵涯一时遗憾,又期待起来,“那等它会‘耳报’了,一定要告诉我都说了些什么!”   _   _   第二日,张道霆问谢灵涯:“老大,昨晚好像下雨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淋了雨没?”   “淋了,不过好在没生病。”谢灵涯说,“哎,你可别问我昨晚干什么去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张道霆确实是想问的,谢灵涯这么一说,他简直更加好奇了。这大晚上的,两个男的去山里能干什么啊?   谢灵涯管他的,又把抱阳笔记拿出来看了,昨晚那个商陆神让他有点感兴趣,于是找了一下,发现有位师祖也遇到过耳报神。   那是某位同行养的耳报神,用柳木和桃枝雕成,不过两寸那么大,还缝制了小衣裳,穿上如同小童一般。   平时别在衣襟里,每每能告知这位同行在哪里可能有生意做,谁谁在背后讲同行坏话,虽然没让同行发大财,但不失为一好助力。师祖在笔记中大赞有趣。   谢灵涯翻过一页,后面却是记载的丹书了,也就是炼丹。   张道霆刚好经过,看到后低头问:“老大,炼丹你也有兴趣啊?我们没炉鼎的。”   谢灵涯缓缓抬头看他一眼,“我用电饭煲行不行?”   张道霆:“……”   “跟你开玩笑的,我就看看。”谢灵涯哈哈笑道,   张道霆略带惊恐地看着他,不是张道霆瞎想,而是他觉得老大什么都干得出来。   张道霆满腹狐疑地走后,谢灵涯看了一下丹方,这入口的东西,外丹他是没兴趣接触,但是后头还有一些糕点秘方,他比较有兴趣。   最近因为多了很多年轻香客,或者说茶客,他们提过意见多进点零食干果。有的人还会从外面带些食物来吃,一般都是些蛋糕、奶茶之类的。   其实谢灵涯也想多卖些吃的啊,但他们这里是道观,辣条面包是好卖,但放在这儿总显得那么不正经。   现在看到几个糕点方子,谢灵涯倒是一下坐直了。   道家讲究养生,通过修炼,服食丹方,等等方式来达到百病不生,长生不老的方式。这里面有些食补的方法,比如笔记上记载的参苓造化糕、阳春白雪糕、九宫王道糕等等,这些既算是药,又是点心。   卖给茶客,或者添在信众的斋饭里,好像都很具风格……   找厂家定做?手工?后者可能卖得少,但是更有特色。   谢灵涯幼年丧母,他爸单身也很久,舅舅又是个道士,他跟着俩人混在一起,很早就会自己下厨了,说不上多精湛,但工具都会使,跟着食谱做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个时代不就缺特色,和别人不一样就赢了。这会儿脑海中灵光一闪,谢灵涯立刻就行动力十足地去菜市场买材料了。   参苓造化糕要用到人参,暂时不想,阳春白雪糕的原材料则是白茯苓、山药、莲子、糯米等等,还挺好买的。   谢灵涯买来材料后,就着手制作。糕点还是很好做的,原材料磨成粉,米也打碎了,蒸熟拌匀后加些糖调味,分成块状后晒干。   分块时谢灵涯还在糕点上划了“抱阳观”几个字,因为想加速,索性在灶边烘干而非晒。   他在做糕点时张道霆还来了一趟后院,见厨房关着门,在外头惶恐地喊了一嗓子:“老大这个点就做饭了吗?你干什么呢?”   谢灵涯没好气地道:“炼丹呢!”   张道霆:“……”   谢灵涯把火调好,走了出去,就见张道霆手里拿着水杯,傻傻站在那儿。   张道霆咽了口口水,“老大……”   只见老大一声不吭地拿出一枚黑丸子,递到他眼前,“白开水送服。”   “不是吧??”张道霆是真的不想相信,但是他一想到谢灵涯十分钟学符,远程驱鬼等事例,又觉得在他身上没有什么不可能。   太可怕了,连炼丹都会。   张道霆的手指颤抖着把丹丸举起来闻了一下,吓了一跳:“这什么丹,闻着怎么那么像……”   “巧克力。”谢灵涯冷冷道,“去菜市场买东西老板女儿送我的。”   张道霆:“…………”   张道霆很委屈,他看到谢灵涯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他想说我不是傻子,我只是对你的天赋太信任了啊!   ……   阳春白雪糕烘好后谢灵涯拿给张道霆试吃,他做得也不多,盛白色块状,上头是简陋的字样,但因为谢灵涯原料磨得细,看着倒是很细腻。   “我没加很多糖,边吃茶边试试,这个可以放一段时间的。要是可以的话,我可以做一批试卖一下。”谢灵涯说道,“据说阳春白雪糕吃完辟谷的,当然这不可能,倒是从原材料看,应该健胃补脾。”   张道霆咬了一口,口感细腻柔软,是淡淡的香甜味,不会很腻。谢灵涯没放多少糖,但是白茯苓本身就有天然的甜味,所以十分自然。   “不错,挺好吃的。”张道霆喝了口茶,觉得还蛮配,“而且这还是手工的,老大,太有诚意了。”   “赚钱能没诚意么,你祖师爷盯着看呢。”谢灵涯留了给施长悬的,送了一份去太素诊所,剩下一点则放到施长悬房间的简易祭坛。   商陆神还得供奉不知道多久,谢灵涯和施长悬说好了,凡是施长悬有课的时候,谢灵涯就帮他换供品和香。   “你也来一份。”谢灵涯探头盯了一下这商陆神,它身长也就三寸左右,外貌像个小童,单这么看上去,与死物无异,但按照施长悬的说法,里头有个小小的木灵呢。   谢灵涯想想,拿了块手帕来给商陆神盖着,念叨道:“来,既然有灵,咱把屁屁遮好……”   虽然张道霆说不错了,但是谢灵涯还是多问了几个人的意见后,进行了一些调整,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提高质量。   期间谢灵涯还搜了一下人参的价格,然后决定暂且不做参苓造化糕了,要是阳春白雪糕受欢迎再说吧。   连带着,这段时间张道霆、施长悬等人也每天吃糕点……哦,还包括商陆神。   等到谢灵涯调整好配方后,还去定做了模具。要是每块都自己手写“抱阳观”三个字,那也太累了。准备妥当后,谢灵涯就先做了三十斤试卖。   _   开卖那天,施长悬下午没课,中午就回来了。   谢灵涯正坐在前院,手里端着阳春白雪糕给茶客们讲故事,施长悬听了两耳朵,也不知道是编的还是确有其事。   谢灵涯则抬手打了个招呼,问他吃饭没。   施长悬点点头,示意自己先去睡午觉了,他每天晚上都另抽时间给商陆神做法,最近睡眠不是很充足。   “小谢,那个年轻人是谁啊?”有个阿姨问,“看过他两次了,你朋友吗?不是道士吧?长得好看,但是老不爱说话的。”   “他……他腼腆啊。”谢灵涯回避道,“阿姨我们还是来讲阳春白雪糕的故事吧。”   ……   施长悬回了房间,把商陆神从桌上拿下来。这两天他晚上已经能听到嗡鸣声,这应该是商陆神快要开口的征兆,就快成功了。   施长悬靠在床上,手拿着商陆神,它淡黄色的身上还裹了个格纹小帕子,像袍子似的,这是谢灵涯的手帕。   施长悬想到此,有些无奈,继续给商陆神念开口咒,希望这小家伙早点开启灵光。   约莫念了六七遍后,施长悬也困了,把商陆神放在枕边,沉沉睡去。   不知有所思便有所梦还是商陆神真的入梦来,施长悬梦到这耳报神还真会说话了,还梦到谢灵涯居然去问信众的孙女要她娃娃穿的衣服,拿来给耳报神穿。   这还真像是谢灵涯做得出的事情。   然后施长悬就醒了,枕着手出神。   “……咕咕咕……灵……”   施长悬听到一阵细语,又是耳报神在“调试”自己了,他侧头看去,这一次的声音、咬字比前两次都要大一些、清楚一些了。   那茎根小人努力发出声音:“……%¥@#”   这次好像连成句子了,施长悬半起身,附耳过去,不知他的商陆神能够说出些什么。   一个细细的声音拼命嚷道:“谢灵涯要来后院啦!”   施长悬:“??”   施长悬俊脸上现出了一丝茫然。   此时门外果然传来脚步声,还有谢灵涯打哈欠的声音。   那声音已经颇有声嘶力竭的架势,可惜传到人耳里还是细细的:“谢灵涯要打水啦!”   施长悬:“???”   的确,接下来外头又出现了倒水的声音。   商陆神的细嗓子破音了:“谢灵涯要洗脸了,谢灵涯好白的——”   施长悬:“…………………………” 第23章 耳挂纸钱   前院。陈默带着自己弟弟,十七岁的陈醉一起来抱阳观了。一进门就看到这里有谢灵涯在前院帮忙卖糕点,他赶紧拉了拉左顾右盼的陈醉,“等下,我去跟谢老师打个招呼。”   陈默公司的同事一致认为,著名杠精兼无神论者陈默自从在抱阳观吃了亏之后,性格变好了很多。以前他走在大街上都一脸警惕,恨不得连红绿灯的茬都找。   其实陈默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嘴不好容易惹事啊,以前都是惹到人也就罢了,惹到神怎么哭啊。   至于陈醉自己呢,他正在上高三,陈默非说带他来烧个香,帮他祈福,他就觉得有些好笑了。不过他一来没有以前的陈默那么喜欢抬杠,二来最近抱阳观在他们学校居然还挺有名,好些同学都跟风来这里喝过茶。只是内心难免不解,不知道他哥是怎么被洗脑的。   “谢老师,在忙吗?”陈默说。这段时间谢灵涯主要在后院工作,在前面少见他。   “陈默啊,今天没加班?”谢灵涯也回了一句,“我出来帮个忙,我们推出糕点,给大家讲一下它的来源,刚讲完,你来晚了。”   陈默一看,那糕点正面写着抱阳观,反面写着阳春白雪,倒是和道观的气质很符合,“那我得尝一尝,还有吗?”   “等等,我给你拿。”谢灵涯心情挺好的,因为卖得不错,周末来的人本来就多,听说他们出了糕点,出于尝试的心理也有不少人点了,尤其是他故事讲得不错。一碟也就三十,多数还是一桌人一起点。   陈默冲陈醉挥了挥手,“过来。”   陈醉走了过去,就看他哥很熟练地和这里的义工打招呼,自己倒热水沏茶,然后谢灵涯也把阳春白雪糕拿过来了。   “这是你弟弟吗?和你长得很像啊。”谢灵涯问道。因为陈默来得也算勤,虽然一开始有些不愉快,但陈默后来还是不错的,所以谢灵涯干脆坐下来和他聊两句。   “对,我弟高三,下学期就高考了。”陈默答道,“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我带他来给文昌帝君上个香。”   陈默现在对道教神仙也有些了解了,抱阳观的另外一个配殿供奉的就是文昌帝君,文昌帝君主管功名利禄,古代学子都拜他。虽说文昌帝君不是抱阳观的主神,但陈默属于抱阳观死忠,也不会去找其他文昌庙拜,直接来了这儿。   陈默和谢灵涯聊着呢,陈醉心里觉得谢灵涯应该也是什么居士之类的,没怎么在意,先给那碟阳春白雪糕拍了个照,发到朋友圈,证明自己也来抱阳观打了卡,然后才吃起来。   虽说卖相普通,就是一般糕点的样子,但是入口口感还挺不错。香甜的味道不同于狂加糖的糕点那种腻法,十分天然,尤其是陈醉中午没胃口只吃了一个面包,这糕点清淡却颇为开胃。   陈醉一口糕点一口热茶,竟然吃了个半饱,而且仍然没有腻的感觉。再看旁边桌,很多也点了糕点,竟是男女老少皆宜。   他不知道除了口味上很万能之外,这阳春白雪糕的原料有山药和茯苓,其实老人和小孩吃都特别好。   也许不是外观或者第一口惊艳的类型,但是吃多了反而琢磨出各种优点,配茶非常合适,事实上这也的确成了日后销量最稳定的糕点。   即便对于那些追求特色的人来说,它的手工制作,历史渊源,以及由道观出产,也足够满足大家的心理需求。   比如就连陈醉这样的人,也会拍照打卡。   这个时候陈醉再打开朋友圈,就看自己居然收获了几十个赞以及若干评论。   这可难得了,陈醉点开新评论,发现大多都是女同学和女性朋友。   “这不是抱阳观么,你对面是谁?”   “你不是说今天你哥带你出去么,卧槽那就是你哥?”   “我宣布我是陈醉的嫂子了。”   “不对吧,那个好像是抱阳观的老板?之前就听江湖传言,去抱阳观可以捕获帅道长一个,但是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这位。”   “上午我闺蜜还说抱阳观出点心了,怎么吃点心还有帅哥陪的![好喜欢]等着我,我也来!!”   “我马上就到现场[太开心]。”   ……   陈醉看下来,颇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些人怎么了,仿佛和他哥一样,陷入了某种狂热啊。   他拍糕点是和桌面平行着拍的,所以把对面的人和建筑也拍进去了,照片里谢老师正懒散地坐在藤椅上,手指抵着下巴一脸淡笑地和他哥聊天,但是作为一个直男陈醉对评论区的狂欢不是很有参与感。   不过看这些人的意思,谢老师在某种程度上,还有那么些人知道,只是这些人对他了解的也不多,都江湖传言了。   “统一回复,这不是我哥,是我哥朋友,叫什么谢老师,不知道是义工还是老板。”陈醉回了一下,然后关了界面。   吃完了糕点谢灵涯还带他们一起去文昌殿,“文昌帝君像也是刚换过的。”   陈醉一边走一边看周围,心不在焉,从主殿后门出来时,脚在高高的门槛上一勾,竟是摔了一跤。   “陈醉,没事吧?”陈默赶紧把弟弟扶起来,只见他龇牙咧嘴,把七分裤一捞,膝盖都破了。   陈默立刻激动地道:“谢老师,流血了,那个,可以用止血咒吧?”   谢灵涯:“……”   他看着不太像是担心弟弟,倒像是很想再见识一下谢灵涯的奇技。   陈醉却是慌了,我靠,还念咒,他哥怕不是疯了,他答应来上香就当是玩,但是念咒也太奇葩了吧,立刻疯狂道:“不不不……我不!”   陈默不赞同地看着他。   谢灵涯看陈醉一眼,“扶他去后面吧,我去叫海哥过来。”   “等等,我说我不要啊!”陈醉觉得完了,这是什么邪恶的道观啊,还逼人的,等会儿不会还让他喝什么香灰水,符水吧?他哥怕是已经被洗脑了!   那个什么海哥,是这里的头脑吗?陈醉顿时脑补了巨多可怕的情节,一脸惊恐,张望周围,想找人求救了。会不会有人信他呢,大家不会都被洗脑了,或者觉得他们家务事吧?他和他哥可是长得很像的!   谢灵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医生也不要,那你是想自己糊点口水吗?”   陈醉:“我……啊?”   陈醉一脸尴尬,这才发现自己先入为主,觉得他哥被洗脑了而谢灵涯是神棍,加上他们还提到什么咒之类的。没想到,“海哥”是医生啊……   “你弟是不是对中医有什么不满?可是消毒包扎他也是用现代手法啊。”谢灵涯问陈默。他也想到这小孩可能误会了还是要念咒,但不对啊,他们道教什么时候强行(重音)安利过了?再穷也不干这事儿啊!   有时候在道观里,有的病人盲目求神,他还会劝人去后面诊所看病。   陈默也不知道啊,看陈醉那傻样,说道:“别管他了,麻烦海医生吧。”   随后,海观潮拿着医药箱过来,看伤口不深,也没有沾到脏东西,不需要打破伤风,消毒包一下就成了。   陈醉脑补过头,略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玩手机。   朋友圈又多了很多评论:“什么??谢老实?我心碎了!”   “他怎么能叫这个名字,大哭,我不去了。”   “失恋了失恋了。”   “我不能接受他叫谢老实,不能。”   “?”陈醉往上翻了一下,发现自己之前打错字了,撒气一般回复道,“你们有毒吧??我只是把老师打成了老实。你们真肤浅!”   评论区再次陷入狂欢:   “啊,又会爱了。”   “拿起我收拾好的包包,肤浅地去喝茶啦^ ^”   _   陈默兄弟给文昌帝君上了香后,又去拜了一下王灵官,然后才离开。当然,陈醉后来收到了很多谴责,因为他们走了后谢灵涯就没有出现在前院了,闻讯去抱阳观的人最终只观赏到了张道长被迫捧着糕点摆拍,不过糕点还是不错的。   谢灵涯本来是想睡个午觉,但还是先去洗了把脸,清醒一下后开始做题,做完题才小睡了一会儿。   差不多五点钟的时候,谢灵涯起来,打算待会儿做菜了。   谢灵涯在厨房溜了一圈,拿了点吃的,打算去敲施长悬的门,手刚抬起来呢,门就开了,他一愣,随即笑道:“我给商陆神换吃的呢。”   他说着,眼神一转,看到祭坛上空空如也,商陆神躺在施长悬枕头边上,这个时候应该不是念咒啊,他欣喜地道:“是不是开口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施长悬犹豫一下才点了点头。   谢灵涯:“哇,他说什么了?”   施长悬:“…………”   谢灵涯:“?”   谢灵涯很茫然,不是,为什么这也不回答啊?   “那我能进去吗?”谢灵涯又问,只见施长悬迟疑得更久了,才让开。   商陆神还裹着手帕,像个小娃娃一样躺在枕边。谢灵涯一步步走向商陆神,施长悬就在他身后紧紧盯着,竟是生平难有的局促。   谢灵涯会听到什么……   谢灵涯俯身,把耳朵凑近了商陆神,几秒后,他歪过头来道:“嗯?怎么不说话的?”   ……那个喋喋不休的商陆神住嘴了?   见施长悬也走到床边来,谢灵涯就把商陆神拿起来,放在施长悬耳边,他伸手去接。   谢灵涯一松手,施长悬就听到商陆神细声说:“呼——好害羞哦。”   施长悬:“…………”   耳报神的声音很小,谢灵涯什么也没听到,还睁大了点眼睛问道:“怎么样,有吗?”   施长悬撇头:“没有。”   谢灵涯很失望:“它是有自己的想法,会自己选择时候说话吗?那它之前到底说了什么?”   商陆神现在就在说话呢,它的声音传到施长悬耳朵里:“谢灵涯晚上想烧鱼,菜市场有一条非常肥的鲤鱼,就在左转第三排第二个摊位……”   施长悬视若未闻,缓缓道:“雷声吓过的后遗症,不大灵光。”   商陆神的声音顿住了。   谢灵涯遗憾地道:“啊,所以没什么动静,而且内容也不灵验,没什么用么?”难怪施长悬不说话了。   施长悬:“……嗯。”   商陆神:“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谢灵涯:“有没有什么办法?”   施长悬把商陆神放开,淡然道:“我再多念几遍咒试试。”   他想这个坏掉了的商陆神大概嚷了句不会变之类的,但离开耳边也就听不到了,比蚊子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谢灵涯看到了,却是笑道:“总举着也不方便吧,等等我给你找个别针。”   不等施长悬说话,谢灵涯就出去了,他不但找了个别针,还拿了把剪刀,把商陆神身上的帕子剪开,再用别针收拢卡住,这样看起来就有个衣服样了。   然后把商陆神别在施长悬领边,就跟装饰似的,只是与施长悬冷淡的气质不太相符罢了。   谢灵涯:“哈哈,还挺可爱的。”   施长悬有些不自然地拨了一下商陆神。   商陆神:“我,可爱。”   施长悬:“……”   _   晚上吃完饭后,施长悬便放空大脑念咒,无视这个不停说话的商陆神。他没有搪塞谢灵涯,他觉得多念咒,可以把商陆神调试正常。这个商陆神是有问题的,坏掉的。   一旁,张道霆则问谢灵涯:“施道长是不是不喜欢吃鱼啊,晚餐时问的那句‘这是草鱼?’冷冰冰的,把我吓死了。”   谢灵涯:“没有啊,后来你出去,他又跟我说以后去哪个摊子买鲤鱼,只是不喜欢吃草鱼吧。而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对菜市场那么了解。”   还热心指导他这些琐碎事,真是难得。   张道霆看了两眼坐在稍远处的施长悬,又道:“施道长那个娃娃是什么啊?”   他忍了好久了,看到高冷的施道长肩上挂个小木偶娃娃,太违和了。   海观潮倒是脑子一转,想到了什么,他看施长悬一直在小声念咒,问道:“你们上次出去,不会就是为了那个东西吧。”   “是啊,”谢灵涯给他们稍微介绍了一下,“别往外说啊,也别和施道长提,那个商陆神好像不太灵光,提了他可能伤心。”   张道霆干笑两声,不是很能想象施道长伤心是什么样子。   谢灵涯看施长悬念过七七四十九遍,拿起茶杯喝水,想想就起身了。   ……   施长悬忽觉耳边的嗡鸣声停止了,饶是他平日波澜不惊也松了口气,真的调试好了么,他不禁看了安静的商陆神一眼。   ——下一刻,忽然有人从后面贴过来,还把脑袋搁在他的肩上,脸和脸中间就隔着一个木偶了。   施长悬几乎都能感觉到这人微凉的气息吞吐,带着笑意在耳边道:“哎呀,看你样子还以为在说话了,想偷听一下。”   施长悬有些僵硬,谢灵涯侧过脸,两人的头发好像都擦过了,距离近到稍稍一动,脸和嘴唇就要碰上了。   太猝不及防了,施长悬一时动弹不得。   谢灵涯还不起来,说道:“不会一直这样吧,要么不说话,要么说不准。还是它更喜欢山里?你会送它回去吗?”   施长悬终于忍不住严肃地想,他怎么趴在我肩上,他越来越过分了。   谢灵涯见施长悬没有回答自己,“嗯,不好吗?”   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快、快乐池塘栽种了,梦想就变成海洋,鼓鼓的眼睛大嘴巴,同样唱得响亮!”   施长悬:“???”   还没等施长悬想明白,忽然肩上一松,却是谢灵涯站起来了,捧着商陆神欢呼:“它居然会唱《小跳蛙》!不要放过它——”   施长悬:“………………”   _   _   施长悬顺着人流走进地铁,准备去上课。商陆神被别在他的双肩包背带上,已经开口后就能够随身携带了,只是它一直在因为离开抱阳观而啰嗦。   施长悬:“……吵。”   他把商陆神摘下来,揣进了兜里,再抬头时却发现,非但听不到商陆神的声音,周围一圈原本叽叽喳喳聊天的学生也都住嘴了。   施长悬撇头看着窗外,一脸冷淡。   上课时,黄进洋问施长悬:“你那个文献笔记带了吗?上次说借我。”   施长悬打开包看了一下,“……拿错了。”   他在房里看了书,笔记本有好几本,应该是不小心弄错了,因为耳报神的事情,确实有些心不在焉……   “啊?完了,我还想带回去,我请了假回老家参加婚礼,中午下完课就去赶高铁。”黄进洋一脸遗憾。   “我问问。”施长悬指的是问问抱阳观有没有人有空,来一趟把笔记送过来。   他拿着包出去打电话,在拨号之前却瞥到包上那只商陆神,提起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   趋吉避凶,是耳报神最基本的功能。   商陆神一声不吭,仿佛它真的是一个安静的木偶挂件。   施长悬打了电话给谢灵涯,自然,全道观只可能是他有空,听说黄进洋的事情,谢灵涯立刻道:“没事的,我送过去吧,我这边没什么要忙的。”   早上谢灵涯已经做完一批阳春白雪糕了,这个卖得很好,第一天那几十斤就完售了,所以谢灵涯这次放心地多做了一些。   他按照施长悬电话里说的,把笔记带上,熟门熟路地搭地铁到了鹊东学院,又找到了他们上课的教学楼。   刚好这个时候第一节 课已经下课了,黄进洋和施长悬一起出来。   看到谢灵涯来送笔记本,黄进洋还感谢道:“谢老师,必须叫你老师了,太厉害了,那个转运符很有用啊,我最近都没怎么见到那玩意儿了。”   他说着,左眼还眨动了一下,才慢慢睁开,而且眨眼的频率还是比较高,看来虽然转运,但这个习惯一时也改不过来。   “有用就好啊,你们下节课在哪呢?”谢灵涯说着,跟他们一起往外走。   大家还有一段同路,谢灵涯走在施长悬边上,顺口问:“那个……娃娃呢?”   施长悬把商陆神从兜里拿了出来。   谢灵涯含蓄地问他:“怎么不挂?”   黄进洋听了他们的话,觉得怪怪的,“这个不会是你送的吧,我还说施长悬怎么这么……”   “画风不对吗?”谢灵涯笑说,“这个很可爱啊。”要是他,他肯定每天带着。   施长悬默默把商陆神别回肩上。   走在校内,谢灵涯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米校长么,你们见过吧?有次我放完寒假,在学校放烟花,被他撞个正着,给我训了一顿。”   米校长被大家昵称为米老头,黄进洋和施长悬都是研究生才入学的,不过也认得他那张脸,此时正领着一行人在操场上,仿佛是参观的样子。   黄进洋瞥了一眼,说道:“旁边那个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吧?”   谢灵涯也分辨了一下,“你是说左边那个看起来很有钱的吗?耳垂特别长的那个。”   “是左边那个,耳垂长不长我不知道啊。”黄进洋迟疑了一下,“他耳朵上挂了个很大的纸片。”   “纸片?”谢灵涯又扫了一眼,“没有任何一个人耳朵上有纸片啊。”   “不是吧?”黄进洋定睛看去,确实有没错,“真的有啊……诶,等等,怎么这纸片外圆内方,像个铜钱……不对,纸铜钱,纸钱啊??”   黄进洋愕然,哪有人往自己身上挂纸钱的。   谢灵涯和施长悬立刻对视了一眼,纸钱?   这时,开口以来就没预报过什么正经事的商陆神,冷不丁地用它的细嗓门说道:“耳挂纸钱,命至大限。” 第24章 吊客临门   大限便是寿数的意思,大限将至就是说死期到了。况且纸钱本就是亡魂所用的,耳挂纸钱,属于死兆,黄进洋左眼藏阴,就被他看了个正着。   虽然黄进洋不懂玄学,也听不到耳报神说话的声音,但猜也猜到了恐怕不是什么好征兆,他无措地道:“这怎么回事……我要告诉他吗?”   黄进洋这二十多年间,左眼见了很多怪事,也深知这种事情,有时候告诉别人不一定是好事。不过现在他身边有两个懂行的人,于是有此一问。   “死兆。”施长悬低声道。   谢灵涯远远观察了一下,说道:“我也没仔细研究过相术,但是这人面相福泽深厚,不像是英年早逝啊,难道是横祸?”他要看的东西太多了,相术此前只大致扫过两眼,主要还是看人修道的资质。   对于黄进洋的问题,他们也无法回答。现代人看主动上前说自己有劫难的人,都像骗子,如果观念不一样,是很难说服人的。而且除了观念外,这年头骗术发达也是原因之一,抱阳观都没蚊子了不还有那么多人坚信,里头具有什么江湖手段。   救人是功德,只是这年头救人也不简单啊。   他们正在原地琢磨着,校长那一行人竟是往这边走了,那大耳垂和米校长说了几句话后,米校长就冲着他们一招手,“那几位同学?”   三人几乎没有迟疑,都往那边走了过去,和米校长问好。   米校长问:“呵呵,你们是哪个系的学生啊?”   施长悬和黄进洋答了是哲学系宗教学的,谢灵涯和施长悬对视一眼后,取得了某种默契,没说自己是学校毕业的,就说来找朋友。   施长悬和黄进洋就在鹊东学院就读,至少他们现在开口和大耳垂讲点神神鬼鬼的东西,从很多方面来说都不太合适,所以谢灵涯开口时就留了余地。   这时大耳垂温和地问了几句问题,自称是他们的师兄,也是鹊东学院毕业的。他问的问题也都是关于学校生活的,旁边还有随行的人拿着相机拍照。   谢灵涯听到米校长称呼那人“高总”,他之前就猜想这人不是领导就是老板,现在一听果然。言语之间的讯息,好像还是高总要捐钱给母校。   问完了之后,校长说道:“高总,同学们还有课,咱们去会议室把合同落实一下吧?”   高总应了一声,正要走,谢灵涯叫住了他:“高先生。”   谢灵涯之前特意没说自己是鹊东学院的毕业生,看米校长很重视高总的样子,这时也庆幸,他待会儿说什么话,就和学校撇清关系了。   “嗯?”高总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米校长也看过来一眼,顺便看了看施长悬两人,不知道这俩学生的朋友什么意思。   谢灵涯憋了一会儿,憋出来一句话:“投资道观了解一下吗……”   施长悬&黄进洋:“……”   高总也像是没听清一样:“投资什么?”   谢灵涯:“道观,其实我是市区一个道观,抱阳观的人,我们是个明代修建的老道观,建筑有百年历史,很适合开发的……”   这年头很多旅游景区的道观、寺庙都是商人做幕后老板。众人心里都明白了,找投资的啊,那倒不奇怪。   高总好像也习惯了,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个人没有宗教信仰,对旅游开发暂时也没有兴趣。”   其实谢灵涯根本不知道高总具体是做什么生意的,他就这么一问。   谢灵涯听他说没有宗教信仰,心里有数,大概没法直说了,但他早有准备,顺势下坡,从怀里掏出一张用胶套包着的灵祖护身符,这胶套是定制的,上面还有小小一行抱阳观的地址。   谢灵涯把灵祖护身符递给高总,说道:“谢谢高先生,我出门匆忙,没想到能遇到高先生,也没带名片,这个希望您能收下。日后高先生有兴趣时,到我们道观来坐一坐,最近我们道观在杻阳还挺红的。”   谢灵涯根本就没名片,如果这护身符上没有地址,他就要当纪念品塞给高总了,这也是看高总这个人比较温和。要是换了陈默那种杠精,怕是用不了这种方法。   灵祖护身符能驱邪、镇宅、护身等等,如果高总有横死之劫,也许这护身符能帮到他。但也不是绝对的,毕竟命数多变,影响因素很多,谢灵涯和他只是萍水相逢,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挺红的?”高总真好脾气地接过了护身符,还转头看了看其他人。   他身后一人想了想,“哎,好像是听过,我女朋友去喝过茶。”   本来大家就觉得谢灵涯来拉投资的,这下最多认为他们那里是有点商业价值,竟是没人怀疑其他。而且心里觉得有意思,去道观喝茶?看来这个道观经营得确实有点意思。   高总哈哈笑起来,特意当着谢灵涯的面把护身符放进了钱夹里,说道:“虽然我暂时没兴趣,但是有机会我会去看看的,希望你们道观香火越来越旺。”   “谢谢高先生。”谢灵涯腼腆一笑。   米校长则在旁边耙了耙自己的头发,刚才他就觉得这个年轻人好像见过,要不是谢灵涯说自己不是鹊东的学生,他都要觉得就是自己学院的学生了。这会儿谢灵涯笑起来,米校长就更觉得眼熟了,但是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   米校长一行人走了之后,黄进洋佩服地说:“谢老师,这方法你都想得出啊。”   “我本来想冲上去给他把个脉算命的,想想人家说不定还以为我早就做过功课,意有所图呢。”谢灵涯无奈地道,“尤其是他好像还属于无神论者,不信这些的。”   说的也是,黄进洋心想,他虽然不懂算命为什么要把个脉,但是,这随便一个普通人,要被人拉着算命,也得掂量一下你是不是想骗钱,何况高总看起来身价颇丰,说不定早就遇到过更大的骗局了。   这件事他们也只当是插曲一件,和这位高先生毕竟一面之缘而已。   谢灵涯走到路口就和他们挥手道别了,施长悬两人去上课,谢灵涯去搭地铁。   学校旁边很多各种各样的店面,谢灵涯经过一家精品店的时候,脚下顿了一下,拐进去看了看——他发现这家店有卖娃娃衣服。   衣服有大有小,做得还挺精致,谢灵涯想到自己拿手帕乱剪了个“衣服”,就瞄了两眼。   一看吓一跳,比较复杂的衣服赶得上人的衣服价格了,便宜一点也有百元左右一套。   谢灵涯翻了套驼色的比较简单的男装,虽然不知道商陆神有没有性别,但他觉得男装便宜一些,“老板,这个还有更小一点的吗?”   年轻的女老板看了谢灵涯一眼,“你娃几分的?”   什么几分?谢灵涯伸出巴掌来比了一下,“这么大。”   老板:“……”   老板去翻出个盒子出来,“这个应该可以穿,都是我手工做的。”   “老板你真是心灵手巧,那我多买两件能打个折吗?”谢灵涯还聊起来了。   ……   而另一头,施长悬开始上课了,只听那商陆神突然间笑出声来:“嘻嘻——”   施长悬:“??”   施长悬看了它两眼把它摘下来了。这可能真是傻的。   _   再说那位高总,他和米校长等人一起签了捐赠合同,大家又一起去吃饭,席间难免喝酒。   高总连连摆手,“我就不喝太多了,晚上回去夫人要责怪的。”   “高总夫妇真是伉俪情深,令人羡慕啊。”米校长说罢,端起酒,“再喝最后一杯,刚才都是他们敬,我是肯定还要再敬你一杯的。”   “好吧好吧。”高总无奈地和米校长喝了一杯。   结束饭局已经是晚上了,高总坐进后座,先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回来了,让司机尽量快一点,然后把车窗打开透气。   喝了好几杯,高总也有点晕,靠着后座闭目养神。   他松了松领带,忽然觉得腰间有某一点发出温热,因为酒精迟钝的大脑转动了一下,分辨不出是错觉还是真的,因为他身上也没带什么可以发热的东西啊,手机都是放在手边的座位上。   也是因为这点温热,高总睁开眼来,还没等他摸出腰间的东西,一眼瞥到行驶中的车辆前方竟然站了个人,而司机还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毫不减速地继续往前开。   “小李!”高总急喊了一声,“有人!”   “什么人?”司机纳闷,但动作还是没变,高总急了,眼看越来越近都来不及了,他半起身扶着司机的手拨了一下。   车辆微微变了一个角度,但高总仓促间看到,车头还是撞上了那个人,那一瞬间车辆就像撞在石柱子上一样,砰的一声车尾向旁边摆,直接冲破了护栏,最后险险停在泥地上,而泥地旁边一点,就是河。   安全气囊弹出来,司机和高总都没什么大碍,高总也只是脑袋磕了一下。但比起身体上的冲击,车祸对他们心理上的冲击更大。   高总的酒都吓醒了,迅速推开车门下车,在马路上看来看去。   没有,地面上什么也没有,没有血迹,没有躯体,刚才被撞的那个人好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司机也抖抖索索地下来,手还在剧烈颤抖,他白着脸对高总说:“我刚才,怎么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了……”   高总沉着脸,回头问道:“你刚才什么也没看到?”   司机想到他说有人,脸色更难看了,“看、看到什么?”   夜色中两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高总神色几经变幻,最后说道:“打电话叫人吧。”   司机也赶紧回身,拿出手机来。   高总站在远处想了一会儿,缓缓把钱夹拿出来。刚才因为他的坐姿,兜里的钱夹就抵在腰的位置。打开正方形轻薄的钱夹,里面除了卡和几张钱之外,只有一枚用胶套装着的护身符。   黄色的路灯灯光照在钱夹内,只见那枚护身符上原本隐约透出来鲜红的朱砂痕迹仿佛褪色了一般暗淡。   ……   ……   谢灵涯把小小的衣服给商陆神套上,这是他昨天买的,因为商陆神跟人家的娃娃标准尺寸不一样,所以还是有些不合适之处。   谢灵涯刚刚用自己拙劣的技巧给衣服补了两针,把宽大的地方缩窄了,然后再给商陆神套上。   施长悬在旁边冷眼看着那商陆神,虽然它的脸不能出现任何表情,现在也没有凑在耳边,但他仿佛都能想象商陆神现在可能在嘀咕什么。   “行了。”谢灵涯帮施长悬把商陆神别在领子上。   张道霆就是这时候进来的,看了个满眼,不禁道:“……哎,别人都是帮忙打领带,你们这帮忙别娃娃。”   画面太美,他真是不忍看。   “打领带?应该是打理冠巾才对吧。”谢灵涯呵呵道。   “老大,是外头有人找。”张道霆压了压声音说道,“我注意了一下,开豪车来的。”   “你注意一下,你要有高人风范。”谢灵涯奇怪地看着他,“你专心修道好不好,这方面的事情我来关心。”   张道霆:“……”   “别养成习惯了在外人面前也这样。”谢灵涯又叮嘱了两声,这才和他出去。   来找谢灵涯的自然是高总,他额角还带着青紫,但很镇定,看不出来经历了什么,和谢灵涯、施长悬都握了握手。   “我是专程来感谢谢先生的。”高总微笑道。   他不傻,回去查了一下,不但知道了朋友圈传得火热的关于抱阳观的事,那些别人不知道的,比如谢灵涯帮贺樽叔叔忙,还有他继承这个道观开始自己经营等等,都清楚了。   这样一个道观,根本不像是寻求投资的。   “客气了,高先生这是怎么了?”谢灵涯问道。   高总想想,才将昨晚的诡异事件说了出来,叹气道:“我有许多朋友笃信风水玄学,也曾经有很多人想和我‘讨论’这方面的事,但我并不怎么感兴趣。这回,却是多亏谢先生了。”   他把那枚灵祖护身符拿出来。   谢灵涯一看就知道使用过来,拿来捻了捻,眉头反而皱起来。   那耳挂纸钱的死兆,他认为是横祸,但高总说自己看到了一个身影,这分明是撞了阴物。可是高总是福泽深厚的人,怎么会和那种东西扯上关系,还是说,这只是个意外?   施长悬也在观察高总,同样察觉到了怪异之处,也许他们两个了解得不全面,但都隐隐有种感觉。   高总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僵硬,他是来道谢的,按理说皆大欢喜,但这两人不太对的神情让他也不安起来,“怎么了?”   施长悬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谢灵涯,也许他们需要借助别的手段来断定一下这件事的性质。   谢灵涯也想,要不让施长悬起一课,占卜一下吧。   这时,施长悬耳边响起了商陆神细细的声音:“颈拦麻绳,吊客临门。”   在主人起课占卜前,商陆神已然做出了预测。   施长悬眼神猛然一变。   谢灵涯察觉到他的变化,“?”   施长悬嘴唇动了动,把那八个字念了出来,“……颈拦麻绳,吊客临门。”   谢灵涯瞳孔猛然缩小了一下。   死兆,还是死兆!   吊客,便是吊丧之人,有吊客上门,岂不正是将死之兆?   至于颈拦麻绳,黄进洋不在,他们也没有开眼,但可以猜测,多半是高总脖子上有痕迹,甚至阴气缠绕。   谢灵涯吃惊地看向高总,昨天是耳挂纸钱,他本来以为已经化解掉了,但今天上门又有死兆了,这不应该啊,一次也就算了,高总要是能倒霉成这样,面相也不可能这么好了。   高总听施长悬那话,也猜得出是什么意思,脸色难看地道:“我还有遇到什么?”   “高先生,”谢灵涯严肃了起来,“这恐怕不是意外横祸。”   他告诉高总,昨天他们之所以搭讪,是因为朋友看到高总可能遇到死劫,可是那一劫已经被化解,居然又新生一劫,同样是死劫。特别不合理,特别不对劲,那么的像……人为制造的。   高总只觉背心发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虽然这里什么也没有,但他还是很不自在。   不过高总能走到今天,也没有那么简单,他定了定心神道:“谢先生,既然你们昨天能帮我一次,我相信你们的能力,能够帮我找出始作俑者。我虽然没有兴趣投资道观,但是我对传统道教文化、艺术很感兴趣,愿意修金身一座。”   金身,金身一座!   谢灵涯内心激动了,他攒的那点钱,还不够给祖师爷镀金呢,还是土豪好,土豪一出手就要修金身。不过也是,这个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如果说本来谢灵涯还要犹豫的话,那听到酬劳后,为了不晚上被祖师爷骚扰也得拼了啊!   谢灵涯抑止住激动的心情说道:“谢谢高总这么信任我们,说实话很多人一看我们年龄,就觉得不靠谱了。”   高总却不以为意地道:“我说过了,昨天你已经帮过我一次,我相信你。”   谢灵涯心情也慢慢平复了,“那咱们聊一聊吧,看有些什么可能。”护身符容易画,但高总想找出始作俑者,就不同了。   高总平时与人为善,但身在商场,竞争对手肯定有,只是要说恨他恨到要他死的,他一时也想不出来。   “这人只要做了事,肯定会有痕迹。”谢灵涯想到高总说他昨晚见到的鬼影,打定了主意,说道,“今天晚上肯定会有什么事发生,高总,你今晚就睡酒店吧,我们也去。”   他一句话把施长悬也拉上了,不过施长悬倒也没什么意见的样子,估计对这件事也有些好奇。   ……   高总人际关系太复杂了,理是理不清的,谢灵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对方出招,他和施长悬就能顺藤摸瓜。   谢灵涯和张道霆两人打了招呼,带上家伙和施长悬一起去高总入住的酒店。   高总开了个大套房,比起上次见面,身边还多了四个保镖,他还让谢灵涯和施长悬也扮成保镖,“那个人一定在观察我的动向,昨天我遇到你们是个意外,他不知道,也许觉得我好运逃过一劫,又继续加害我。”   高总不想把谢灵涯两人暴露,这样就打草惊蛇了。被人在暗中觊觎的感觉太难受了,他急于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高总抵达酒店后,还给夫人打电话,说自己出差晚上不回去了。挂了电话后高总对他们一笑,“不舍得让老婆担心啊。”   高总可是要给祖师爷修金身的人啊。谢灵涯毫不吝啬地夸高总,好男人,对老婆真好,男人就不该让老婆冒险。   不知为何,衣襟内传来商陆神幽幽的叹气声:“唉……”   施长悬:“……”   ——因为换上黑西装,未免画风不符合,商陆神也被塞进了衣服里,虽说鼓起来一点,总比挂在外头合适。别人都挂对讲机,他挂个娃娃岂不是很好笑。   到了晚上,高总就一直和谢灵涯两人还有保镖待在房间里,他一会儿看文件,一会儿看电视,可以看出来脸上虽然镇定,心里难免不安。虽然说谢灵涯给他身上塞了三张灵祖护身符。   谢灵涯本来心情还好,高总这种情绪无形中感染了他,他也忍不住手里拎着三宝剑踱步,又觉得这样显得太新手了,没看施长悬就很淡定地坐在那儿么。   到了晚上十二点,还是什么事也没发生。   高总的保镖好像也很无语的样子,特别彪悍地对他说:“高总,您不如早点睡吧。没事的,那玩意儿有什么好怕的啊,要闹出点啥动静,那该走咱背你跑,要自己来了,来啥我砍啥。”   高总挤出干笑,“这不是砍就行了……唉,谢先生,你说呢?”   “啊……”谢灵涯尴尬地说,“其实我也打算来什么砍什么。”   高总:“……”   保镖一乐:“您看是不是?”   “谢先生这是让我放松呢。”高总舒了口气,“好吧,我先睡。”   我不是啊,我说真的。谢灵涯在心底想。不过看高总钻进被窝里睡觉了,他也就没说什么了。   谢灵涯坐在沙发上,也有点困了,洗了把脸努力睁大眼睛,然后走出厕所。   “哎哟。”一个保镖忽然摸了下脸,手指头摩擦两下。   谢灵涯一看,“水甩你脸上了吗?不好意思啊。”   那保镖纳闷地摇摇头,抬头一看,“好像是上面啊,怎么五星级酒店还带漏水的?”   漏水?谢灵涯也抬头去看。   但他可是让施长悬给他开了阴眼的,为防打草惊蛇都没画灵官神目。   这一看,便看到大套房高高的天花板上不知何时挂个了女的,脖子软塌塌,仿佛颈骨断过一般,脑袋几乎抵在胸口,舌头吐出来,煞气凝结的口水滴答滴答……   便正正滴在那一脸茫然的保镖脑门上。   “……”谢灵涯顿时一阵反胃,你大爷的,这比随地吐痰还不文明,还是个女鬼,怎么一点都不讲究! 第25章 红艳煞   那吊死鬼歪了歪脑袋,因为姿势她面前都是头发,遮挡了脸,但谢灵涯却莫名觉得和她“对视”了一眼。   她的目光仿若有实质一般阴冷湿滑,在谢灵涯身上滑了一圈,然后一头往床的方向扎去,目标显然是高总。   施长悬也看到了女鬼,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剑飞掷了过去。   本来谢灵涯也想丢剑的,但是他这把三宝剑年头很久了,他怕给摔坏了,就这么犹豫一会儿,施长悬已经出手了。   桃木剑穿腰而过,女鬼惨叫一声,室内的灯光随即闪烁明暗起来。   四个保镖都隐约听到了啸声,加上灯光突然变化,他们迅速打量四周,之前说来什么砍什么那位,更是直接冲过去把高总拽起来了。   高总一下惊醒,“怎么了,怎么了?”   保镖护着高总,让他下床。   这时旁边的女鬼嘶声低吼,舌头一下伸得老长,啪一下粘在保镖脖子上,一翻卷裹在颈间。一时阴气大盛,她的身形一下显出在众人眼前。   高总看到保镖突然间往后翻,捂着自己的脖子,眼珠子瞪得都快突出来,本来是很怪异的姿势,但随着女鬼显形,就很清楚了,他是被一条舌头缠着!   这场景实在诡异透顶,其他几人纷纷在心底狂骂“我靠”,被滴水在额头的保镖更是在发寒之余狂擦手。   被缠着脖子的保镖眼前突然出现一张鬼脸,他离得最近,所以看清楚了头发缝隙之间女鬼淌血的五官,脸色涨得紫红,口里骂了句脏话,一拳砸了出去!   他胆子大阳气旺,还练过,和寻常人不同,一拳竟还真砸得女鬼松开了舌头,只是眼神更加狠毒了,嘴巴大张——   而这时候谢灵涯恰好也冲过来,把高总拽到自己身边,他抓准时间一剑在女鬼把舌头缩回去之前砍断了。   湿哒哒的舌头啪一下掉在地上,化为黑气,女鬼惨号一声,捂着嘴。   谢灵涯松了口气,他就怕这女鬼待会儿也用舌头舔自己,看那保镖一脖子的口水,太恶心了!   这时,女鬼窜到了天花板的一角,怨毒地盯着谢灵涯,嘴里居然又探出来一节舌头,还越伸越长。   谢灵涯:“卧槽!吊死鬼啊你,舌头怎么还带长的?”   那舌头飞快在谢灵涯腰上绕了一圈,他顿时有种崩溃之感,脸一下就绿了。   施长悬把高总从谢灵涯手里拎过来,那几个保镖就把高总团团围住,也算是很有职业道德了,不过眼前这个场景他们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几个人都站在施长悬身后。   施长悬看到谢灵涯比起被勒之痛,好像恶心感让他更难受,上前把舌头又斩断了,说道:“这是吊死鬼的上吊绳,不是真的舌头。”   谢灵涯腰上一松,心里居然也松了口气,是上吊绳那还行,但视觉效果实在太令人作呕了。   女鬼也吃一堑长一智,看出来这两人不好对付,他们手里的桃木剑正是阴物的克星,尤其是谢灵涯那把传了好几代,上面积累了历代师祖斩妖除魔的功德,平时更是供在三清像前。   吊死鬼拿绳子勒人是为了找替死鬼,她既然没戏,恶狠狠扫了几人一眼,尤其是高总,直看得高总浑身发冷,随即转身想走。   高总被看得脸色青白,四肢冰冷,有种她一定会回来的感觉……   “哇,谁说你可以走了??”谢灵涯一剑横挥出去,“普在万方,道无不应!”   “啊——!”女鬼在空中翻了一圈,被剑气荡得摔在地上。   高总:“……”   谢灵涯冲上去一脚踩在她脸上,又是一剑钉在她胸腹之间。   这鬼比谢灵涯以前揍过的鬼还有耐力一点,惨叫连连,身上的阴气都四逸了,但还没魂飞魄散,只是不停凄厉地尖叫,想要用手去扒开桃木剑,但是哪里触碰得。   她舌头挤出来乱甩,顺着谢灵涯踩着她脸的脚往上,在脚踝上绕了一圈。谢灵涯的脚踝处是裸出来的,冰凉、湿哒哒的舌头和皮肤贴在一起,还收紧缠绕……   谢灵涯暴跳如雷,“施道长你帮忙拉一下,我要把她舌头拔出来勒死她!”   施长悬:“……”   高总&保镖:“…………”   ……这还没下地狱,就在你这儿拔舌了??   一屋子人看谢灵涯狂虐女鬼,一时间原本阴冷黏腻的气息好像都没那么吓人了,高总更是推开保镖的扶持,自己站稳了,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施长悬走过去一张符贴在女鬼舌头上,那长舌头顿时松开了,也没法再动弹,唯独腰部还不时因为桃木带来的灼烧感弹一下。   谢灵涯手还死死握着三宝剑,被施长悬劝架一般拉开了一些,提醒道:“我们还要问她问题。”   谢灵涯深呼吸几口气,平复心情。   他也不想对女士这么粗暴的,但是这女鬼的做法实在太挑战他的下限了,和他脚踝上皮肤贴着的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脑子里仿佛有根弦绷断了。   谢灵涯坐在一边的床上,很心累,不想动,“你来问吧。”   施长悬把三宝剑抽了出来,问那女鬼,谁在役使她。   女鬼十分虚弱,连比划带说,示意自己只是不知不觉跟着高总,因为他脖子上有个标记,她就自然而然记住了这个人,找到他,把他勒死。   颈拦麻绳,所以引来了吊死鬼么?   这个女鬼不是直接被人役使,而是有人设法在高总身上做了记号,然后自然有鬼被引去。   这是谢灵涯心情也差不多恢复了,对高总道:“那这人一定是和您有接触了,您从昨天到今天,都去过哪些地方?”   “除了道观之外,就是家里和办公室了。”因为颈拦麻绳的征兆是紧接着耳挂纸钱后出现的了,既然需要和他接触,那范围一下就缩小了,高总脑海中也在不断思考谁有这个可能。   “这个人,明天一定会打听我的情况。”高总沉吟道。   “没错,要施法这个人也会有工具。”谢灵涯想了想,“明天您就不要去公司,继续在这里待着,这鬼我们也不放走,那人一定会忍不住设法探究。现在就先休息吧。”   其他人面面相觑,地上还有个女鬼,屋内也一片狼藉,又不能另开一间房打草惊蛇,还睡什么睡啊。   这吊死鬼太凶了,天天找替身,谢灵涯当然不敢带回做巡逻队,只能暂时拘着回去让施长悬做法。   虽然谢灵涯连连保证女鬼已经没法动弹了,还都塞到套间另一个房间,他们还是心有余悸,一直到凌晨四点,高总才睡着。   ……   第二天,按照商量好的,高总没去公司,大家继续坐在酒店套房里。   七点半时,套房门被敲响了,保镖走过去看了一下猫眼,回头道:“高总,是您夫人。”   高总顿时慌了,“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不是说我出差么。”   谢灵涯也愣了一下,随即有点想笑,“高总,尊夫人会不会误会你……”   高总:“……”   高总也想到这茬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露馅,但是在这方面女人就像名侦探一样,他也只能无奈苦笑,亲自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后外面站着一个美妇人,脸色忐忑,一抬眼看到高总,还有他身后的男人们,顿时:“…………”   “老婆。”高总尴尬地道,“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高夫人无语地进来,“搞什么鬼,你专门出来开房斗地主啊?”   ——地上还摆着保镖们昨晚玩的牌。   “说来话长啊。”高总把门关上,给谢灵涯和施长悬介绍道,“这是我夫人。阿慧,这是谢先生和施先生。”   高夫人看他对两个年轻人称呼得还挺客气,也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打扰了。”   谢灵涯有点憋笑,没敢笑出来,“没有没有。”   那几个保镖也很不好看雇主这样,借口吃早餐去门外了。   高夫人小声和高总说:“我晚上怎么也睡不好,特别心慌,总觉得你是不是出事了,就打了个电话给你秘书,他懵逼得很,我就知道你没出差,然后查到你在这开了房。”   高总又是无语又是感动,这就是夫妻连心啊,他昨晚确实差点出事了。   “我回头告诉你是怎么回事。”高总安慰了她一句,不想现在说出来吓到她。   施长悬若有所思地道:“高先生夫妇伉俪情深。”   高总还有点小得意,“大家都这么说,我和我夫人是青梅竹马。”   施长悬问道:“高先生家里应该有监控吧,能不能远程查看呢?”   “当然,有个软件。”高总听他这么说,仿佛是有了线索一般,立刻把电脑拿出来,打开软件。   施长悬默默翻看监控,过了一会儿,指着屏幕道:“这是谁?”   高总看了一眼,门口的监控,有个男人正在和他交谈,时间是前晚,他说道:“这个是我邻居老张,最近还在谈合作,人不错,他是知道我出车祸,过来安慰,还喝了两杯。”他皱起眉,“你不会觉得……是他吧?”   高夫人的第六感非常敏锐,从他们查看监控的动作和刚才的话察觉到了什么,立刻道:“什么意思?什么是他?老高,你车祸和他有关系吗?”   高总抿了抿嘴,也不知该怎么说,他还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有关系,也不知道施长悬是怎么判断的,听他的言外之意,好似认定与张霄有关。   施长悬却看着高夫人,“您也这么觉得吗?”   这话就值得玩味了,高夫人都愣住了。   高夫人看了看高总,喃喃道:“我本来觉得他一时糊涂,但如果车祸有他的关系,我是不能忍的。张霄他……给我告白过两次,我都拒绝了。”   “什么?!这王八蛋!!”高总人再好这下也来气了,简直怒不可遏,而且有点被打脸的感觉,他刚刚还说老张人不错,结果就是这么个不错法,挖他墙角啊!   不对,岂止是挖墙脚,高总沉着脸问施长悬:“那事儿和他有干系?”   施长悬把监控画面放大,指着张霄口袋露出来的一点东西道:“绳子。”   大家仔细一看,那还真像是麻绳的末梢。   “这应该是上吊绳,现在可能还在你家,用来‘标记’你。”施长悬淡淡道。   “……”高总气得眼前一黑,无法置信张霄心肠这么歹毒。   高夫人比高总还骂不出脏话,但也恨得咬牙切齿。   谢灵涯一直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候忽然问了施长悬一句:“你怎么突然想到去看家里监控的?”   怎么仿佛是知道了什么,再顺着去找的呢。   高总一想也是,看向施长悬。   “高夫人的生辰八字可以给我一下吗?”施长悬不答反问道。   高夫人仍是稀里糊涂中,不明就里,但看高总点头,还是报了出来。   施长悬微微点头,“甲午相见,禄马相逢,四柱中红艳煞临太岁,三十岁后更加明显。确实是红艳煞入命,多情之相。”   他话很含蓄,但是多情说得好听,不就是风流。   高总立刻反驳道:“阿慧和我虽然没孩子,但感情深厚。张霄一定是单相思。”   高夫人本来也一脸不悦,还很不明白老高怎么突然迷信了,这时闻言,便握住高总的手。   谢灵涯看到高总不假思索的样子,心想高总对他太太真是信任。换做其他人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会有一点怀疑。   施长悬看他们一眼,冷漠地道:“我没说他们情投意合。”   高总:“……”   这话说得仿佛他自己去沾绿似的,搞得他很郁闷。   “高总夫妻宫是十分美满的啊,”谢灵涯插话道,或者说高总没哪处不好,他长得就一脸很幸福美满有福气,除了可能子孙没那么多,但看面相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晚点吧,“不过既然高夫人红艳煞入命,难怪你往情仇方面想。”   高总福气大得不像是会拉来那种仇恨的人,但他夫人就不一样了。   红艳煞是桃花的一种,但不是很好的桃花运,有红艳煞的人异性缘很好,也很容易风流多情。   有句口诀说“任是富家官宦女,花前月下会佳期”就是形容红艳主人有多浪漫,这样自然容易引起种种感情问题。   高夫人是家庭主妇,这么一想,那当然优先查看家里的监控。   “是高先生自己的运把高夫人的煞压住了……”施长悬一语道破为什么高夫人身为红艳主人,却与丈夫幸福美满,“张霄略晓玄学术法,可能也看出高夫人红艳煞入命,他最初是不是十分轻佻?”   说略晓,是因为张霄自己无法直接役鬼。   高夫人也不知信不信命数,但她很配合丈夫,很快想起什么,说道:“对,刚认识的时候是有点,但是那一次他说认错人了,后来就收敛了许多。”   张霄一开始可能觉得高夫人肯定很风流,想勾搭一下,谁知道高总夫妇感情那么好,他估计也没见过红艳主人还能感情生活这么美满的。毕竟不是每个红艳主人的丈夫,都能像高总一样命好福厚。   退一步说,就算张霄对命理没研究,单凭他想破坏别人婚姻不成出手害人,也很可恶。   谢灵涯忍不住道:“滥用所学,满足私欲,无耻。”   ——他这么天才,都勤勤恳恳卖瓜子起家!张霄真是太不要脸了!   命数之类的高总也一知半解,但是张霄口袋里的麻绳是真的,如果不是他运气好,遇到谢灵涯和施长悬,可能就这么死于“意外”了。而且要是如此,张霄家里肯定会有痕迹,可以证实和他有关。   高总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多谢两位先生了,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虽然张霄利用鬼神手段害人是无法定罪的,但高总也不是普通人,他都这么说了,当然有万全之策让张霄伏罪,也能在张霄还没使出手段之前,就能让他没法再动手了,这种鬼蜮伎俩,只能伤人于不备。   实在不行,谢灵涯很乐意继续接活儿啊。   不过现在这会儿,谢灵涯和施长悬心里清楚,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施长悬只侧头对谢灵涯道:“你的转运符见效了?”   “对,黄进洋试过。哎,是说这个可以破红艳煞吗?”谢灵涯一想,人家高总命再好,面对这种恶煞,压得也很辛苦啊,这都免不了招来张霄这样的神经病,还是化解了为好。   要不是施长悬,他也不知道能这么用,当即和高总说回头画一张快递给他。   高总对他们两个十分信服,毕竟是亲眼看到谢灵涯狂虐吊死鬼,这时听说红艳煞可以靠符箓化解,哪有不乐意的。   高总又要和高夫人讲解事情经过,又要去证实张霄的事情,约好下次再去拜访便匆匆离开了。   谢灵涯颇为感慨。   命数本就多变,在人与人的交际之间,更是会像高总夫妇,互相产生影响,相近的人命运缠绕在一起,互相改变,彼此都有无限可能。   _   _   高总说话算话,回去还特别贴心的问谢灵涯,是要现金还是他直接找工匠定做纯金神像送来。   打造神像可不是小事,如果随便做,做出来的神像有错处,那就成邪神了。   定做一般的铜神像还行,金神像,又那么贵,谢灵涯还怕自己去找的人不靠谱呢。   高总当初说捐金身,其实这是个酬劳,所以才问谢灵涯要不要折现,但谢灵涯存钱本来就是为了修金身,当然请他帮忙了。   高总有朋友也信这些,所以有些渠道,他找朋友,约了一个业界有名的老工匠,就是工期比较长,要半年后才能做好请回观里。   “你应该不急吧?我看你们那神像好像也是新的。”高总这么问谢灵涯,他其实也没想到谢灵涯会选择要神像,但又觉得理所当然,真虔诚。   “我倒是不急……”谢灵涯心想,但是祖师爷急不急就不知道了。   谢灵涯给王灵官上香的时候,汇报了一下有人会捐个金身,半年后就可以打造好了,他强调了一下是请著名工匠打造。   掷茭杯的时候,谢灵涯还有点怕王灵官又闹着这半年也不见人了,结果那茭杯居然立着朝上。   谢灵涯起初一看差点吓死,两个尖角朝上是大凶啊,不会又不开心了吧,还是又要犹豫?   不过紧接着谢灵涯就发现,茭杯只是立着转了好几圈,然后啪嗒落下来,成为一正一反的圣杯,代表神明认同。   “这是什么意思呢……”谢灵涯想了好一会儿。上次他说只能打铜像,茭杯也是立着,犹豫了一会儿才摇摇欲坠地掉下去,因为祖师爷对他的砍价非常委屈。这次立着还转了几下,又是什么意思呢?   唉,做道士也不容易,光凭这个和神明交流,还得理解力好。他还不是道士呢,只是个非职业的,头发都要想掉了。   不过反正最后是圣杯,谢灵涯也就把茭杯收了起来。   出了配殿谢灵涯看到张道霆在摘蔬菜,就走过去抱怨了一下:“下次你来掷茭杯啊,我搞不懂这些神都在想什么。”   张道霆茫然道:“怎么了?”   谢灵涯说:“我看传下来的茭杯意义里,可没有告诉我,立起来转几圈后倒下为圣杯是什么意思。上回我还看得出来,这回真不明白了,你想得到吗?”   张道霆知道谢灵涯卜问的是什么事,他想了一下犹豫地道:“您看有没有可能是比圣杯还开心的意思……祖师爷开心得旋转跳跃……”   谢灵涯:“………………我信了你的邪啊!” 第26章 鬼魂新娘   这天,谢灵涯照例做了中饭。在抱阳观,因为张道霆每天都在前院撑场面,其他活儿谢灵涯就自己揽了很多。   看谢灵涯穿得也不像平时不出门时那样随便,海观潮随口问他:“去哪?”   “太和观搞民俗文化活动……就是庙会,还有个道学讲座,过去看一下。”谢灵涯说道。其实除了他,本来太和观那边特意打电话还邀请了施长悬,但是施长悬对这种活动没兴趣。   “道学讲座啊,他们知道你那德性吗?”海观潮颇有感触地道。   谢灵涯:“哥,你不能因为辈分没涨成,就明嘲暗讽我。”   海观潮:“……是夸你,你太敏感了。”   他心中暗道,都说吸收知识要像海绵一样,但这个谢灵涯就跟海绵成精似的,未免太过分了。   太和观作为本地一个旅游胜地,搞搞活动再正常不过,他们办这庙会还请了歌舞团的。   谢灵涯到了现场,就看到现场已经挺热闹了,不少市民即使不是信众,也会携家带口来玩一玩。   谢灵涯穿过人群去举办讲座的会议厅,因为是庙会的一个环节,这个讲座其实不像海观潮想的那样,其实属于比较通俗的道教文化科普,是开放给市民听的。不过道协的人会后私下还要再交流。   谢灵涯一去,就和比较熟的毛正清道长打了个招呼,大家坐在一起。   “谢居士,”毛正清笑眯眯地说,“听说最近抱阳观多了许多善信,恭喜。”   抱阳观的名气越来越大,连毛正清也知道他们最近的动静了。   谢灵涯谦虚了两句。   毛正清说道:“陈主任还说呢,今天你来了,一定要给他介绍,聊一聊。”   “陈观主身体大好了?”谢灵涯问道,太和观的观主陈三生自从几个月前和人斗法失败,就一直静养,这中间什么活动也没参加。   毛正清颔首道:“其实还是比较虚弱,但是有些事务必须处理,或是接待重要宾客,所以也没办法啊。”   过了会儿,毛正清看了下手机,就带谢灵涯提前离场去见陈三生了。   谢灵涯以前没看过陈三生,但太和观里有陈三生的照片,和以前的照片比起来,他看上去沧桑了不少,刚刚会完客,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喝茶。   看到谢灵涯后,陈三生微笑着道:“是小谢吧,确实有几分你舅舅的风采啊。”   他让谢灵涯两人都入座,说道:“想当年,我还替人引荐过,有人想请你舅舅出任一个大庙的观主,你舅舅挂念抱阳观,谢绝了。你倒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我听毛道长说了你片刻成符的本事,真是好资质啊,难怪和施道长这么相投。”   说是片刻成符,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毛正清形容的时候动作可能放在谢灵涯的姿势上……   谢灵涯不知道陈三生和他舅舅还有这个往事,颇为唏嘘,他舅舅就是犟啊。   陈三生之前实在元气大伤,他这些天出关,立刻迎来很多做法事之类的邀请,其实在他闭关静养的时候就积攒了很多,实在不得不亲自回复,一一谢绝。以他的身体状况,实在禁不起长时间的精力消耗。   谢灵涯心里好羡慕啊,人家客似云来,有人排着队请做法事,他们道观几个月才接多少单啊。   不过这也是太和观和陈观主多年名气积累下来的,没得比。   因为身体还没大好,陈三生聊了几句后也就送客了,不过谢灵涯觉得他对自己态度挺好的,而且和舅舅也认识,所以印象很不错。   和毛正清一起走出去时,迎面走来一个老婆婆,看到毛正清就紧走几步喊他:“毛道长啊,我可找到你了。”   “董居士,这是怎么了?”毛正清不解地道。   老婆婆说:“上上周我在这里请了三清像回去,你还记得吗?”   毛正清:“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太和观规模比抱阳观大得多,他们还有两间很大的门面,做法物流通处,供善男信女请些神像、符箓之类的回去。   老婆婆又道:“上周我去外地女儿家住了几天,吩咐我儿媳妇每天帮我换供品,回来之后就听说,她已经连着拉了好几天肚子了。”   毛正清一听,赶紧说道:“我们的神像都是标标准准,经过道长开光感应的。”   他怕老婆婆是想说他们的神像有错,属于邪神,才影响了主人家。   “我知道,”老婆婆立刻道,“神像当然没有问题,是我儿媳妇啊,我千叮咛万嘱咐,她就是不上心。让她放苹果,她偷懒,头两天放了李子……”   说到这里,原本放空发呆站在旁边等毛正清的谢灵涯都不禁看了过来。   给神像放香花供品,也是有些讲究的。比如鲜花要梅兰之类清香的花朵,水果最好是放苹果,吃过的东西不能放,李子则绝对不能供三清像。因为老君姓李,犯了忌讳。   老婆婆继续道:“后几天更过分,她把吃不完的榴莲放上去了。”   毛正清:“………??”   毛正清和谢灵涯都一阵无语,放榴莲是什么操作,你喜欢吃三清不一定喜欢吃啊,再把人家熏着了!   “供了榴莲后可不就拉肚子了,还说自己应该是肠胃炎,那怎么吃药吃不好。”老婆婆埋怨地道,“毛道长,你说这该怎么办?”   毛正清汗道:“供品都换过,带你儿媳妇去三清殿上个香赔罪吧,另请一道平安符回去,以后千万别再这样了。”他说着十分黑线,“榴莲……”   老婆婆赶紧点头,“嗯,嗯,我好好给她说了。”   老婆婆离开之后,毛正清和谢灵涯两人无奈地对视,这真是什么事儿都能发生,李子榴莲供三清,亏那人想得出来。   ……   谢灵涯又和其他道士交流,加深了一下友情,然后才离开。   庙会人多,人群中谢灵涯仿佛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回头在茫茫人海里找了半天,才看到熟悉的面孔。   “穆珊?”谢灵涯和那个叫他的女孩子打招呼,这是他大学同学。   穆珊和自己父母一起来的,谢灵涯过去叫了叔叔阿姨,穆珊的父母还想歪了一瞬。   “好久没见了啊,在道观做财务那么忙吗?同学聚会都老不出来。”穆珊笑着说,“今天下午刚好约了乐彤、小白他们玩,一起来啊。”   谢灵涯好多同学都以为他在舅舅的道观做财务,他也没有解释那么清楚,反正他确实不是道士,至于是老板还是财务也差不多,反正财务的活儿也是他在做。   因为抱阳观人少,所以谢灵涯确实放弃了很多活动,这下被老同学逮住了,他也只能说:“行吧。”   穆珊刚好借机和父母道别,拉着谢灵涯走了,“哇,我爸妈又在劝我相亲,幸好看到你了。”   谢灵涯回头看了一眼,“我估计你爸妈回去还得问你和我有没有机会。”   “有机会还用得着等到大学毕业吗?”穆珊拉着谢灵涯坐公交,又转地铁,据她说,今天和几位大学时玩得比较好的同学相约在桌游吧。   这时候也已经五点钟了,其他同学已经抵达桌游吧,穆珊稍微迟了几分钟,推门进去,大家都看着她身后那个惊喜。   “我靠,谢灵涯也来了?”   “你小子总算出来了!”   谢灵涯打了一圈招呼,看到一旁坐着一个低着头的女孩,分辨了一下才喊道:“乐彤?”   乐彤抬起头,一张脸白中发青,脸色很差,眼神也有些涣散。   “乐彤这是怎么了?”穆珊坐过去,吃惊地道,“才多久没见,脸色这么难看,你生病了吗?”   乐彤露出一个木然的笑容,“没事。”   穆珊和其他人对视一眼,看先来的同学也很茫然的样子,不过大家都不觉得这像是没事,她小心地道:“乐彤,你怎么了?”   乐彤摇头:“真的没事。”   “……好吧。”穆珊忽然想到她会不会是失恋了,当着大家的面没再追问,“那吃点东西吧,看你脸色差的。”   这里也能点吃的,大家边吃边玩,顺便把晚饭解决了。   乐彤从善如流地随手点了份吃的,而从进来就被人拉着指责的谢灵涯看她几眼,却总觉得不对,乐彤平时很开朗,今天却像变了个人一样。   是生病了,还是心情不好?   这时乐彤忽然抬眼,和谢灵涯四目对视,她直勾勾地盯着谢灵涯。   谢灵涯顿时感到一阵恶寒,正要分辨之时,却见乐彤往嘴里塞着吃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谢灵涯满腹狐疑,又被同学拉着问他在道观的福利了。   “好了,先玩游戏呗。”穆珊说道,“按小时计费的呢,我们来玩狼人杀啊。”   大学的时候,班上很多人就一起玩过狼人杀游戏,这会儿都点头入座。因为他们人数不够,还拼了几个陌生人。   狼人杀是类似警匪游戏的发言游戏,玩家通过抽取卡牌确定身份,分为好人和狼人两个阵营。然后互相怼,狼人需要弄死好人,好人则需要找出所有狼人并投出局。   因为都不是新手,穆珊和工作人员询问了一下,决定玩一个比较复杂的模板,“我们玩个有第三方阵营的板子吧……这个“鬼魂新娘”怎么样?”   意思是新增一张身份牌,摸到鬼魂新娘这张牌的人,可以选择两名玩家,一名做自己的新郎,一名做证婚人,三个人一起杀死所有好人和狼人才获得胜利。   其他人都在讨论要不要玩这个,多一个阵营肯定会增加游戏难度。尤其鬼魂新娘选人身份是叠加的,她可以选择狼人为新郎,也可以选择好人为新郎,相当于其他阵营可能出现叛徒。   谢灵涯却是不禁又去打量了一下坐在自己对面的乐彤。   乐彤和他一样没有参与讨论,而是森然环视气氛热烈的人群,似乎注意到他的眼神,斜眼看了过来,甚至扯开唇瓣笑了一下,但笑意一点也没有进入眼底,反而显得十分僵硬。   谢灵涯心里凉了一下,不对,这绝对不对。   还没等谢灵涯想到什么,穆珊大喊一声:“来啦来啦,开始,就玩这个了。”   玩家就坐,主持游戏的法官也就位,分发卡牌,宣布游戏开始,“天黑请闭眼。”   在游戏虚拟的黑夜中,是其他人闭眼,功能牌睁开眼睛行使能力的时候,比如狼人杀人,又比如鬼魂新娘指定自己的新郎和证婚人。   入夜前,谢灵涯看过了,他的卡牌是普通村民,属于好人,但没有任何功能,只能在白天发言投票,夜晚也全程闭眼。   当然,除非……他被鬼魂新娘选中。   “鬼魂新娘请睁眼。”   法官说完后,谢灵涯就感觉到一道阴冷的眼神在室内巡梭,仿佛挑选自己的猎物一般,他忍住强烈地想要摘下眼罩脱离黑暗的冲动,按捺不动。   “鬼魂新娘请选择你的新郎。”   法官绕了一圈后,谢灵涯感觉她走到自己身后,并拍了拍自己,这代表鬼魂新娘挑中他为新郎了。   谢灵涯取下眼罩,适应了一下灯光,其他人全都戴着眼罩,唯独乐彤睁着大大的眼睛看过来。她就是鬼魂新娘。   好巧啊。   谢灵涯盯着她看,而法官已经唤醒证婚人了,证婚人是个陌生玩家,他比划了一下表示自己是狼人,还把狼人队友的身份号码比出来了,想知道谢灵涯的身份,三人一起商量一下战术。   谢灵涯却死死看着乐彤,乐彤也木然直视他,两人都没有理会证婚人。   证婚人:“???”   玩家晚上又不能说话,否则被其他人听到就暴露身份了,他急得要命,心里大骂这两人神经病,不尊重游戏。   最后证婚人什么讯息也没得到,光知道队友是谁,交流时间就结束了。   谢灵涯一直在意乐彤的表现,到了“白天”,玩家逐个发言,他心不在焉,一点也没在意游戏形势,还老盯着乐彤看,很快被察觉了身份。   穆珊抵着下巴道:“谢灵涯这个表现……很像是身份牌啊,还盯着乐彤看,我说你们俩不会是情侣吧?既然这一轮不知道该投谁出局,我建议出疑似情侣的人。毕竟,游戏可以输,情侣必须死啊。”   众人:“……”   大家心想,唉,要玩第三方阵营的是你,要出情侣的也是你,到底什么诉求?   经过几个玩家发言,竟是都同意这俩人状态不对,在他俩里选一个出没问题。最后因为关爱女士,先把谢灵涯票出局了。   “我是新郎。”谢灵涯发表“遗言”,他面无表情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是乐彤连了我,她是鬼魂新娘,我请求狼人大哥把她砍了,让她来陪我。你们可以观察,有哪个狼人不同意砍乐彤,他就是我们的证婚人。”   突然被卖的证婚人:“……”   他瞬间很想拍案大喊,你们俩在玩球啊!   ……   谢灵涯出局,站在一旁观战,而此时游戏也再次进入黑夜,所有人闭上眼睛。   乐彤也呆呆戴上眼罩,端坐原处。   狼人们睁眼,商量杀人,还真提议杀乐彤,那个被选为证婚人的狼人气死了,但也只能赞同砍乐彤。   天亮,宣布死亡讯息,乐彤出局。她摘下眼罩,对自己出局一点情绪起伏也没有。甚至站起来,对谢灵涯一笑,柔声道:“我去透透气,老公你来吗?”   谢灵涯站在原处,冷冷看着她。   大家纷纷笑起来,因为是娱乐局,也没在意她出局还自报身份,“乐彤,你还真是鬼魂新娘啊,那行,让你‘老公’陪你呗。”   刚才这局游戏,乐彤和谢灵涯是夫妻牌,那乐彤开这个玩笑也没什么,大家都顺着她说。   “对呀,我是鬼魂新娘。”乐彤轻快地说。   这时候乐彤已经走到谢灵涯旁边来了,一伸手紧紧圈着谢灵涯的胳膊,整个人几乎靠在他身上了。   谢灵涯脸色变了一下,乐彤的手就像铁铸的一样,勒得他手臂都疼了。   本来想说什么,但是谢灵涯估摸了一下这里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打女人,于是半被拖半自愿地迈步了。   乐彤的同学们,尤其是穆珊也觉得很奇怪。刚才还像是开玩笑,没听说这俩人关系突飞猛进了啊,而且乐彤不是有男朋友吗?   但是两人已经相携出门了。   他们俩一出去,就有人情不自禁地道:“怎么回事,谢灵涯和乐彤不会是好上了吧?”   ……   谢灵涯跟着乐彤进了洗手间,她没有出门,而是来了秽气最重的厕所。乐彤把包放在镜子前,拿出梳子整理自己的头发。   厕所里没有其他人了,谢灵涯问道:“你不是乐彤,你为什么缠着她?”   “乐彤”从镜子里看着谢灵涯,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幽幽道:“老公,我不是你的新娘么……”   “大姐,你自重一点!别占我便宜!”谢灵涯出门逛庙会,也没带法器和符箓,他说着就突然发难,伸手去按乐彤的山源。   “乐彤”却极快地一扭头闪过了,手指一下探出掐住谢灵涯的脖子。   她力道极大,胳膊细瘦却像钢铁一样,谢灵涯一个大男人都掰不开,只能继续伸手试图掐“乐彤”鼻下山源。   这是有个服务员进来,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还打女人啊。”   说着还立刻上来劝架,拉扯谢灵涯的手。   谢灵涯翻了个白眼,打女人,没看到是我被她骑着掐脖子吗??   他在房间里没立刻动手,就是怕出现这种情况,谁会相信他是要给乐彤“驱鬼”啊,但是“乐彤”显然没他那么多顾忌了。   “老公,老公你来陪我。”“乐彤”口中还喃喃着,瞳仁缩小,眼白占据了眼珠的大部分。   “美女,美女你也松一下啊,你老公好像喘不过气来了,好好说话吧!”服务员看谢灵涯脸都红了,拍了拍“乐彤”。   “乐彤”一抬头,眼白极多的双眼冷冷瞪着服务员,服务员吓得尖叫一声,往后连退几步,摔坐在地上,脑袋磕到洗手池,晕过去了。   谢灵涯一手用力掰“乐彤”的手,给自己争取一点新鲜空气,另一手咬破中指,去摁“乐彤”印堂处。   “乐彤”迅速弹开,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理解。   “咳咳!”谢灵涯呼了几口气,迅速在眉心画上灵官神目,这次再看过去,“乐彤”身上多出来一个虚影,与她的身躯重叠。   谢灵涯直接把门关上,锁了,然后扑上去满厕所追着“乐彤”,勒着她的脖子往她脸上用中指沾血画符。   “乐彤”现在力大无穷,谢灵涯好不容易才勒住她的,饶是如此,也随时在被挣脱的边缘。   “好痛……”服务员苏醒过来,揉了揉头,一起身,看到的就是谢灵涯勒着乐彤,乐彤脸上都是血,两眼翻白,谢灵涯好像还在用手指抠人的残暴一幕。   谢灵涯:“喂你……”   服务员哪里听他说话,吓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啊——杀人了!!”   她不顾头晕,连滚带爬地起来,飞速打开门冲了出去。   “……倒是给我关门啊!”谢灵涯没办法,“乐彤”一个劲扭动,符也画不好,他怕人跑了,索性跳起来两只脚缠着“乐彤”的腰,继续努力挤出中指血在她脸上试图画出一个完整的符。   ……   ……   张道霆拿着手机冲到后院:“不好了,施道长,老大进派出所了。”   施长悬抬头看来,“?”   张道霆也带了点不理解:“他一个同学帮忙用他手机打电话通知的,什么和女人情感纠葛,动手了。不对,施道长,老大有女朋友?”   施长悬脱口而出:“不可能。”   “我也是这么想,施道长你对老大的人品真信任!”张道霆夸道。   “……”施长悬无言,站起来想了想,“我拿东西,去派出所。”   他回房把商陆神拿了出来,这玩意儿太吵了,他忍了好几日,索性看书时就塞在抽屉里,还清净一点。   商陆神一被拿起来,就痛心疾首中暗藏三分得意地说:“你看看你——”   施长悬:“…………” 第27章 祭孤   桌游吧的其他工作人员进女厕时,谢灵涯正使出吃奶的劲儿,一笔划拉下来,符成!   随着一阵若有似无的抽离感,乐彤也身体一软,瘫在地上。   因为这一幕,谢灵涯更加说不清了,乐彤被送到医院,他也被带到派出所去了。   陪着来的几位同学数脸懵逼,一开始警察听了服务员的话还以为是家暴,他们倒是知道乐彤和谢灵涯不是夫妻,乐彤也有男朋友了。   但是谢灵涯和乐彤今天的确怪怪的,他们真没信心笃定这俩人没什么其他纠葛。   “这真是误会,你问服务员,之前乐彤是不是瞳孔缩得特别小。”谢灵涯说道,“我们俩就是普通同学,出来聚会,她突然就攻击我,把我手咬破了,我后来勒她都是为了自保!”   “是有……”服务员怯怯道,“后来我以为是被你掐得。”   “我还能把人掐成那样啊?那又不是白眼。”谢灵涯无语。   这时,警察忽然道:“等等,你叫谢灵涯,哪个单位的?”   谢灵涯:“单位?我在抱阳观工作。”   “那就对了,是你啊,那边派出所的兄弟开会时老说呢,你们特别热心,见义勇为,还提供线索,是吧?”警察一拍大腿,说道,“还选了个道长代表,上了新闻,我看过的!”   谢灵涯:“……”   是不是要说托鬼的福,他还在公安系统有了点小名气?   因为谢灵涯过去的事迹,他说的话好像可信度又提高了。   尤其是这个时候,送乐彤一起去医院的穆珊打电话来,被外放了出来:“天啊,我给乐彤父母打电话,他们告诉我,乐彤前几天旅游回来后,突然神志不清,失去理智,还试图用刀砍伤他们和男朋友。他们正准备送乐彤去省里就医,昨天,乐彤就从家里逃了出去,他们一直在寻找!”   这下与谢灵涯的辩解不谋而合,解释了为什么乐彤会像他说的那样突然攻击他。   同学们更是呆了,平时温温柔柔还挺胆小的乐彤,砍人?他们该庆幸玩游戏时乐彤身上没有刀吗?   他们不明白乐彤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精神疾病,都没人知道这件事,大概乐彤的父母也不愿意向外说,难怪乐彤的状态那么不对。还是谢灵涯最倒霉,被她选成了新郎,想想也有点不寒而栗。   谢灵涯一下从嫌疑人变成了受害者,再一问乐彤只是昏过去,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后,警察更是拍了拍谢灵涯肩膀。   警察本来就因为谢灵涯见义勇为的事有些怀疑他是否真的故意殴打女孩,现在只剩下同情了,让谢灵涯也赶紧去医院吧,看这脖子给掐的。   报警的桌游吧工作人员们也赶紧道歉,竟然把受害者给送警局来了。谢灵涯也没法和他们计较,当时那个画面是比较血腥。   谢灵涯和几位同学一起出派出所,一眼就看到施长悬在门口等他,仿佛知道他这会儿已经解除了误会没事了一样。   随着谢灵涯脚步一顿,其他人也看到了施长悬,施长悬长得怎么样倒是其次,主要是他背上还有把剑,让人有点不敢往前走了。   “没事,这是我朋友,听说我进派出所了来找我。”谢灵涯轻松地道。   同学惊恐地道:“你朋友混黑的吗?带刀剑来接你啊??”   “……”谢灵涯看他一眼,“那个是木剑,你看清楚一点好吗?”   同学:“……”   另一个同学也看错了,汗道:“大晚上的嘛。再说木剑也很奇怪吧。”   “刚在广场练完剑就过来了不行吗?”谢灵涯抬手和施长悬打了个招呼,又对同学们道,“回头再约吧,我明天可能会去医院看看乐彤。”   “你赶紧回去吧,吃点药,嗓子都哑了。”   “唉,乐彤也是因为病了才那样……好在你也没怪她。”   大家简单说了几句就散了,今天本来是出来聚一聚,谁知道会出这种事。   ……   “让你白跑一趟啦,走吧。”谢灵涯冲施长悬抬了抬下巴,顺着街道走了一段,插进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   谢灵涯揉了揉脖子,回头哑着嗓子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抹身影出现在半空中,一头长发披散,身穿红衣,却不像现代制式,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正是原本附在乐彤身上的女鬼,被谢灵涯一道血符逼出了乐彤体外。   她倒是没有继续缠着乐彤了,而是选择跟在谢灵涯身后。谢灵涯脑门上画的灵官神目还没擦掉,轻而易举就发现她了。   施长悬也早有准备,反手把剑抽了出来。   女鬼没看见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谢灵涯:“你忘了吗?你是我的新郎啊。”   ……靠,所以想干我咯?   谢灵涯臭着脸道:“那只是个游戏,而且就算是,我也是和乐彤连一块儿,你少自作多情了。”本来这女鬼当时溜了,他也找不到,就这么算了,偏偏还自己跟上来。   女鬼眼神一变,语气愤恨起来:“为什么,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为什么不要我?”   又车轱辘起来了,她好像就认定了谢灵涯是她的新郎。很多厉鬼都是如此,被执念困住,不记得太多事情。   “哎你这脸皮可以的。”谢灵涯信口道,“因为我不想做你老公啊。”   女鬼仿佛受到刺激一般,伸手扑了上来。   谢灵涯后退一步,与此同时施长悬也上前了一步,一剑横档在上方。   谢灵涯蹲在一旁,他嗓子不舒服,手也咬破了,所以和施长悬无形中算是有点默契,没有出手。   女鬼想绕过施长悬去抓谢灵涯,可施长悬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她极为抓狂,“让开!!”   女鬼眼角流下血痕,看着脸更可怖,身上的衣服颜色也越来越鲜亮,但施长悬脸色也没变。   “去死——”女鬼发飙了,合身一扑,又迅速转身,从后面抓住了施长悬的肩膀。   商陆神和女鬼处在一个极近的距离,它尽自己所能大声道:“谢灵涯才不是你老公,谢灵涯可喜欢我们了!”   施长悬:“……”   女鬼:“啊啊啊——”   当然,在谢灵涯眼里,只是女鬼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好像顿了一下,然后施长悬已经反手一剑穿过她的胸腹。   “啊——”女鬼惨叫一声弹出去,又迅速爬回来,“无耻,无耻,无耻!我才是他的新娘,和我抢的人都去死——”   谢灵涯看到施长悬好像皱了皱眉,然后一剑挑起一张符箓,“众神稽首,邪魔归正!”   女鬼被符困住,仍然不甘心地看着施长悬:“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答应我的!”   商陆神在施长悬肩上冷酷地道:“呸。”   “……”施长悬看了商陆神一眼,终于忍不住对它说了一句话,“闭嘴。”   “商陆神刚刚和女鬼说什么了吗?我看一下就把她气得抓狂,都说胡话了。”谢灵涯惊奇地道,“是骂了脏话吗?”   “……没什么,胡言乱语。”施长悬避开谢灵涯的眼神,伸手欲把商陆神塞兜里,想想还是克制住了。   等到谢灵涯回去的时候,海观潮已经在熬药了,施长悬给他发了短信,他还准备了药膏,给谢灵涯擦在脖子上和手指。   “幸好我平时人品就过硬,警察都觉得我不可能家暴,听我解释了一番。”谢灵涯感慨道。   “嗓子都哑了,就别说话了。”海观潮把药端给他,看他捏着鼻子咕嘟咕嘟喝药,又问了施长悬一句,“海绵精又虐鬼了吗?”   施长悬反应了两秒才知道他说的是谁,点点头。   谢灵涯把药碗放下来,“咦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谢总。”海观潮脸不红气不喘,把碗给收了,“都说了,你少说话。”   谢灵涯一脸狐疑,他没听清楚,但好像喊的不是他名字啊,好像也不是谢总?   “算了……我就说一句,我没虐鬼,我只把她逼出来了,是施道长虐的。”谢灵涯说罢,真的闭嘴了。   ……   第二天。   谢灵涯去医院看乐彤,她还在睡觉,父母和男友都陪在医院,见了谢灵涯十分不好意思,他们已经从穆珊口中知道昨天发生的事了。   “小谢,实在是对不起,我们乐彤她是病了才会那样做。”乐彤妈妈红着眼说,非常不忍心把“疯”字用在女儿身上。   “阿姨没事,我知道的,而且我昨天也掐了乐彤。”谢灵涯不好意思地说,“但是您放心吧,昨天乐彤晕倒前,神智已经恢复了,我相信她很快就好了。”   仿佛是印证谢灵涯的话,乐彤醒来了,而且非常清醒,只是身体虚弱。她仿佛做了一场长梦,连自己为什么出现在医院都不记得了,又成了那个温柔有点胆小的女孩。   医生给乐彤做了简单的测试,发现她恢复理智了,便开单要做进一步检查。   趁这个机会,乐彤的爸爸妈妈和男友都关心起她,谢灵涯则拿着水壶往保温杯里倒水,顺便背过去往里面倒符灰。   “乐彤,喝杯水吧。”谢灵涯想了想,这么说道,他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乐彤真相了。   “谢灵涯?你怎么也在这儿?”乐彤确实觉得嗓子痛,不禁接过保温杯喝了起来。入口便感觉这水里好像有股奇怪的味道,但是与此同时,随着水入口,身上莫名的疲倦又仿佛驱逐一空,令她潜意识不肯停下,一口气喝完了一杯水。   乐彤长舒了口浊气,精神一振,“爸妈,阿智,你们怎么这副表情,我没得绝症吧?可是我觉得现在身体很好啊。”   “当然没得,只是做个检查,你之前晕倒了。”乐彤的男朋友没说她之前发狂了。   “哦……奇怪,我只记得我去湘阴玩儿,和朋友去那里的古代祭祀遗迹,回到酒店我就睡着了。”乐彤越回忆越模糊,“实在想不起来了。”   “那就别想了,你该做检查了。”谢灵涯安慰道。   “好。”乐彤奇怪地道,“你脖子怎么了?”   “不小心弄的。”谢灵涯含糊道,“我该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谢灵涯和乐彤的父母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了。   走到门口时乐彤情不自禁叫住了他,心头一阵恍惚,在莫名的冲动下吐出两个字:“谢谢。”   “不客气,都是同学。”谢灵涯挥挥手,走了。   _   在搜索框输入,湘阴,祭祀遗迹,谢灵涯的手机上便跳出来数个相关网页,他点开其中一个,看到关于湘阴市古代祭祀遗迹的资料。   虽然资料中轻描淡写而过,只说这是古代湘阴人祭祀祈求神明保佑的地方,谢灵涯还是觉得不大对,拿给施长悬看。   施长悬熟知祭祀仪轨,一看配图就笃定地道:“这是不合礼制的民间祭祀。”   在古代,华夏民间各处,一度淫祀成风。非其所祭而祭之,则为淫祀,是不为国家认可的。例如祭祀独脚五通,也属于淫祀,独脚五通并非正神,而是精怪。   那个魂魄被困在祭祀之地,不得转世,直到附上乐彤身体来到杻阳的女鬼,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找新郎?   谢灵涯忽然想到,抱阳笔记里写过,历朝历代都禁止淫祀,因为那些杂神,有像独脚五通这样的邪神,更有很多是骗人手段。   乡野之间常见江湖骗子利用淫祀,愚弄百姓,牟取利益,向民众收取祭品。   祭品种类包括但不限于钱财、食物……美色。   这时施长悬也低声道:“她生前应是被祭的女子,淫祀多以未婚女子献祭。她和你来往时,对新郎怀有执念,可能本来有婚约却被解除,然后成为祭品,或是被许配给‘神明’。”   无论哪一种都很惨。谢灵涯一时无言,看到祭祀遗迹时他就隐隐想到,那女鬼大约有挺悲惨的遭遇,而且已经困在世间至少上百年了。   “唉……”谢灵涯原本因为女鬼附身乐彤而气愤,现在看来她也是失去理智的可怜鬼。   他们不过推测出依稀的可能,还有很多细节难以探寻,尘封的真相可能更加触目惊心,细思不得。那个时代有太多不平之事。   信仰令人拥有信念,却也让一些人失去理智。   施长悬把手机还给谢灵涯,说道:“周末我去湘阴祭孤。”   祭孤,也就是做法事祭祀孤魂野鬼,让他们早日托生。向来是施长悬考虑到,那个淫祀遗址可能不止困住一条亡魂。   谢灵涯闻言,本来有些压抑的心情好了些许,“我跟你一起去吧。”   谢灵涯想到,舅舅在世时,不时就会闭观外出,说要做法事。其实现在接手道观后就知道,找他驱邪的人都越来越少,做法事的人也没那么多,也许,他也是四处超度久久不得投胎的怨灵。抱阳观只有一个人,舅舅分身乏术,加上他本就有些轴,经营便每况日下了。   ……   ……   湘阴市距离杻阳市大约两个小时车程,谢灵涯和施长悬一起赶到湘阴,准备先在市区内的酒店住下。   那个遗址官称是湘阴东祭祀遗址,位于郊外,白天肯定有人参观,他们只能晚上再过去。   他们就俩男人,谢灵涯当然没想那么多,就开了一间房,进去后才发现原本要的双床房成了大床房,他也懒得下去再换了,将就一下吧。   说是两个小时车程,没算上市内交通和准备的时间,谢灵涯一下趴床上了。   商陆神:“我&%¥#*@#!!”   它已经疯了,根本听不出来在说什么。   施长悬漠然把商陆神解下来,丢在枕头上,谢灵涯这时也一个翻身挨着商陆神——商陆神一瞬间就安静了。   施长悬将薄外套脱了,看到谢灵涯衣服因为动作搂上去了一点,露出一截腰,竟是还有些青紫的印记,是上次吊死鬼勒出来的。   虽然涂了药,但谢灵涯皮肤白,一点痕迹都十分明显。再加上脚踝、脖子和手指上的伤,竟让施长悬有种触目惊心之感,即便这远不是施长悬看过最严重的伤。   他选择移开目光,靠坐床头闭目养神。   到了晚上十一点,谢灵涯和施长悬打车到郊外,看到长宽大约十几米的湘阴东祭祀遗址,因为清理出来也不久,而且不是很有价值,所以也没什么保护,只有一块新碑介绍。   据说旁边本来还有庙宇,只是早残破不堪,没有形状了。   这里在祭坛中规模不算大,但是两人一眼望过去,竟是有数十个徘徊不去的怨魂。   有的一脸木然,有的还剩一些神智,却深陷于死亡的痛苦中,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她们也许有和鬼魂新娘不一样的生前过往,痛苦却是一样的。   谢灵涯二人把用具摆了出来,法案是搬不过来了,只能用石头凑合,不过他们俩都不是拘泥形式的水平了。   所谓法是道中玄,毫光照大千。寻声来救苦,亡者早升天。   施长悬换上道袍,肃然念道:“……道以无心度有情,一切方便是修真。若归圣智圆通地,便是升天得道人。”   随着法事进行,这些呆滞的孤魂的怨气被洗清,神智便渐渐恢复,从木然、怨恨到悲伤、疲惫,她们被困在这里太久了,此时悉数聚拢在前。   谢灵涯用柳枝化食,洒给女鬼们享用,她们饱餐一顿后,喉咙也被甘露打开了,纷纷哭泣起来。   不过随着施长悬讲经,她们神情逐渐平静下来,最后在淡淡的祥光中被度化,临走前对施长悬和谢灵涯深深行礼。   ……   石头祭坛就像被清水冲洗过一般,怨气全无,什么都不剩了。谢灵涯席地而坐,虽然是给孤魂做法事,但自己也像受到了洗礼一样。   施长悬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也坐在谢灵涯旁边。   “这个点在这儿肯定打不到车,只能咱俩看一晚上星星了。”谢灵涯玩笑道,“你以前和人一起看过吗?”   也不知道施长悬以前有没有这样跑到荒郊野外超度过,带不带同伴,干这种费力不讨好倒贴钱事情的人,会不会都和他舅舅一样孤单啊。舅舅也没车,凡去郊外,大概只能幕天席地了。   “……”施长悬侧头看看谢灵涯,顿了顿才道,“……没有。”   “你肯定有过。”谢灵涯忽然凑近,对着施长悬肩膀上的商陆神说。   他一下离得极近,商陆神害羞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嗯?”谢灵涯歪了歪头,垂眼看商陆神。   施长悬也僵住了,谢灵涯几乎贴着他肩膀,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比上次从背后贴过来更过分。   施长悬好像一下放空了,这个人肆无忌惮,又体贴热心,凶残又温柔,让施长悬频频无语,又不想拒绝他的靠近——就像现在一样,只顾得上近近端详他,默默猜测他的用意。   谢灵涯眼神和施长悬的交错片刻,他脑袋一歪,避开施长悬的目光,十分自然地道:“哎我打个盹儿。”   他心想,不行了,越看越嫉妒,我也想要个商陆神啊!   施长悬也恍然收回了目光,心内泛起淡淡的感慨,竟不知谢灵涯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_   杻阳人论坛   [杻阳趣闻]主题:呜呜呜呜又见鬼了   内容:呜呜呜楼主到现在还怕怕的,白天才敢发帖。昨天和朋友自驾去外地玩,晚上赶夜路,走错道了,经过湘阴郊区一个地方时,听到好多女人的哭声,特别惨,我把朋友叫醒,她却说啥也没听到。我朋友还想去看看,我当时就觉得不对,死死拉着她,后来一查,那地方果然是一个古代祭祀遗址TAT   1L:看到最后一句话吓死人了……   2L:等等,我是1L,回帖后觉得主楼ID有点眼熟,我的话也有点熟……我仿佛回过类似的贴啊,楼主你是不是之前中元节见鬼那个?   3L:我也记得楼主,楼主你的病还没治好?   4L:楼主,也许你错过了一个救人的机会,万一是有人受伤了呢?   5L:受啥伤,仔细审题,她朋友都没听到,明显撞邪了   6L:你又见鬼啦?都叫你晚上少出门啦!   7L:妄想症,鉴定完毕。   ……   23L:这个不算杻阳趣闻吧,建议转到湘阴论坛。 第28章 柳灵童   第二日,谢灵涯和施长悬一起坐高铁回杻阳,坐在检票口等待时,旁边同样等车的一个女孩忍不住说道:“你的娃娃真可爱……”   施长悬肩上的商陆神五官栩栩如生,身上还穿着背带裤,尤其主人也长得这么好看。其实他挂着商陆神走在外头,一直就有很多人盯着看。   这女孩说完又看看旁边,补了一句:“现在是不是特别流行把娃娃挂在身上啊。”   很流行吗?   谢灵涯顺着她的目光看旁边,左边那个检票口已经开始排队检票了,队列末端有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戴着一顶鸭舌帽,看不清脸。   值得注意的是,这人帽子上别了一个两寸多高的小木人,看上去质地比商陆神要坚硬一些,毕竟是木头,商陆神是植物根茎嘛。这小木人头顶涂黑,就像头发一样,身上也有衣服,但比较粗糙,让谢灵涯想起自己当初做的那件。   商陆神在施长悬耳边念叨:“柳灵郎,柳灵郎,生在荒郊野道旁,请为神将却作伥。”   施长悬微微皱眉。   商陆神又道:“运遇伏吟……丧……命得华盖……哎!”   卡顿几次,最后竟是沮丧地闭嘴了,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   这时那男人稍侧过头,帽檐虽然压得很低,但谢灵涯总觉得他在看这边。按理说,这个距离他应该听不到他们在谈论他才对,而且也看不到此人的眼睛。可谢灵涯偏偏就是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不过,男人也只是看了两秒便转回头,好像他的动作只是一个巧合,然而谢灵涯心里总觉得刚才不是错觉。   隔壁的队列渐渐往前,那男人检票进口。谢灵涯抬头看了一下,隔壁的列车是开往鹊东省城,与他们的去向背道而驰。   “……这个人,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谢灵涯喃喃道。   此时,他们乘坐的列车也开始检票了,身边的人都站起来上前排队,包括和他们搭话的那个女孩。   施长悬这时才说道:“他帽上挂的是柳灵童。”   之前他们去挖商陆神时,施长悬给他稍微解释过这种术法的来历。   柳灵童和商陆神都属于耳报神,祭炼方法也大致相同,但区别在于,商陆神是天生天赐的木灵,而柳灵童又叫柳灵郎,则是折柳枝雕像,然后把亡魂收入其中,叫做“装神入身”,且以横死的孩童亡魂最佳,因为元阳未泄,又少嗔心。   而无论是商陆神还是柳灵童,修道者养它们,如果修功德,则灵魂升天或者投胎,用其做不义之举,则受冥罚。   “难怪他好像知道我们在说他……”谢灵涯没想到还能遇到第二个有耳报神的人,虽然只是远远见一面。   他刚才还觉得这人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现在更是不由自主猜测这人的柳灵童会不会装了一个怨念很大的横死亡魂。   那人早已经不见踪影了,施长悬皱眉道:“刚才商陆神想卜算他,但屡屡改口,竟是报不出准数。”   谢灵涯吃惊,商陆神预报的时间不会很长,短则几分钟之后,长的话,目前来说也就几天。命数会改变,它会预报出最有可能的那一个。   一个人的命运通常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反复变幻,像高总那样变动都让他们感觉不对了。   而让商陆神屡屡改口,说明这个人可能一直在“搞事情”,导致变数太多,商陆神都测不出来一个相对确定的命数了。   “但是商陆神提到了命得华盖,加上此人养了柳灵童,他很可能是修道者。”施长悬又道,星命中华盖是术艺星,一个人命得华盖,那么可能很孤高,聪慧,与神佛有缘,是学习术数的材料。   施长悬还把商陆神之前念的句子重复了,“柳灵郎,柳灵郎,生在荒郊野道旁,请做神将却作伥。为虎作伥,他恐怕没用这个柳灵童做什么好事。”   如此一来,那个柳灵童也很难投胎转世了。   谢灵涯闻言叹气,那列开往省城的高铁已经发车,载着那人和柳灵童飞驰而去,大家只是萍水相逢,他此时也仅能惋惜而已了。   商陆神物伤其类,小声说:“……抱紧自己!”   施长悬长期听商陆神的唠叨,又长期和谢灵涯待在一起,此时不禁淡淡道:“你动不了。”   商陆神:“嘤!”   _   谢灵涯回去之后,又有好事,他之前贴了招聘启事嘛,现在竟是有两人来应聘了,这也是因为最近抱阳观香火旺了起来。   这两人都年过三十,也有过在其他宫观修行的经验,谢灵涯让施长悬帮忙测试了一下,功底都还扎实,也就收入观中了。   其中一个道名是侯虚中,另一名刘伯合。不但能减轻一下张道霆的负担,侯虚中还有经验,可以解签。   灵签也是一种卜具,用竹木条做成,上有签号,从签筒里摇出来自己的签,就可以去找对应的签诗解签。很多寺庙道观都有这样的卜具,解签得花个十块二十块,也是一项收入。   至于刘伯合,他对斋醮也很熟练,据说在以前的宫观还参加过什么当地的高功音乐学习班。   就是抱阳观住处不太够了,谢灵涯只好把杂物房收拾了一下,东西都分散到自己房间和张道霆的房间,再隔出俩个寝室。   侯虚中和刘伯合并无意见,要知道他们在以前的宫观,还睡过上下床呢。   谢灵涯心想,还是得赶紧攒钱,不然以后招得到道士都住不下,抱阳观实在太小了。不可能以后信众越来越多,他们的全职道士却要租房子住宿吧,那还叫什么“住观道士”。   ……   另外,谢灵涯还收到了丁爱马的邀请。   丁爱马生前参与建造的那个商场,近日终于装修完毕,开张了。丁爱马热烈邀请自己认识的人鬼,到他的“新家”去参观。   “……”谢灵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还是去捧场了。   出门前海观潮问谢灵涯:“谢总哪儿去啊。”   谢灵涯想了想说道:“我去逛商场。”   海观潮:“那你顺便在超市带点卷纸回来……”   “哦。”谢灵涯汗了一下,出门了。   “谢老师,优惠券在那边领。”丁爱马在门口就迎着谢灵涯了,给他指路去哪儿拿优惠券,又给他介绍这商场每一层都是做什么生意的。   丁爱马说:“我平时就喜欢待在五层的电影院,看看电影,电影老贵了,只可惜看不了3D的。或者躺在三楼的家居店里,有个特别大的床,我活着的时候还没睡过那么大的床呢……”   谢灵涯:“……”   ……谢灵涯听着都觉得怪心酸的,再看丁爱马还招呼同样来做客的秦立民,让他飘的时候小心一点,注意不要被人发现这里有鬼。   “爱马啊,超市在几楼?”谢灵涯想到海观潮说卷纸没了,便问了一下。   “在负一楼。”旁边一个妙龄美女比丁爱马还快,立刻答道,还冲谢灵涯嫣然一笑。   谢灵涯愣了一下。“哦,谢谢啊。”   “不客气。”美女一看谢灵涯的长相就觉得他俩有缘,还把话题展开了,“你是东北人吗?咱俩半个老乡,我妈也是东北的。”   “不是啊。”谢灵涯纳闷地答完才反应过来,黑线连连,什么东北人,他是在喊丁爱马,又不是在说哎哟妈呀。   丁爱马站在旁边犹豫了一下,“我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啊?”   “谢谢,再见。”谢灵涯赶紧再次道谢,然后往超市走了。   “谢老师你找什么?我全都知道,我告诉你啊。”丁爱马在短短时间内竟是把商场都摸了个遍,非常热情地询问谢灵涯,比导购还积极。   谢灵涯感慨自己竟然也享受了一回VIP服务,在丁爱马的指引下拿了最划算的纸巾,还买了几样折扣很大的生活用品。   排队的时候,谢灵涯又遇到那个“半个老乡”美女了,她对谢灵涯一乐,“真巧啊。”   “巧。”谢灵涯尴尬地笑了笑。   美女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继续搭话,这回换了个话题:“哎,你知道吗?这个商场在建的时候,闹过鬼。”   她一说,旁边还有同样排队的人感兴趣的看过来,有个大妈还对自己同伴说:“好像是听过。”   谢灵涯看了一眼丁爱马:“……不知道。”   美女说道:“你不知道吗?是动工时有人坠楼啊,然后就成了冤魂,搞得在这里的工人,还有路人,都被骚扰过。”   谢灵涯又看了丁爱马一眼,干巴巴地道:“这么可怕吗?”   丁爱马羞愧地低头:“都是老黄历了。”   “但是不用怕,现在已经不闹鬼了。”美女神秘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灵涯想想道:“应该……不知道吧。”   美女指了指一个方向,“据说是因为被附近那个抱阳观镇住了,他们可是供的王灵官。你知道王灵官嘛?道教护法大神,怎么会允许自己所在之地周围闹鬼呢,就给镇住了!”   谢灵涯:“……”   美女补了一句:“我也是听我同事说的。”   丁爱马在旁边一撇嘴,“瞎说。秦立民还在观前巡逻呢。”   美女看谢灵涯一脸无语,倒没往别处想,就是觉得自己搭讪没成功,挺失落的。   其实谢灵涯除了无语外,心情还可以。虽然这妹子说的内容有些错吧,但是反映出来一个状况,那就是他们抱阳观在市民心里知名度已经越来越高,越来越靠谱了,祖师爷的名气也连带着传扬。   就这一点上来看,还是不错的。   谢灵涯满载而归,回去的时候,看到刘伯合在给院子里聊天的老太太讲经,“预防灾难,要比解救灾难容易,和预防疾病是一样的。所以说,平时就要积德求福,不能等到灾祸来临的时候,才想到去……”   老太太:“临时抱佛脚!”   刘伯合:“……”   老太太:“哦哦,求神!”   刘伯合:“……对。所以人要知道灾祸是怎么来的,平时在自身言行上多加注意。”   刘伯合到底年岁比张道霆大,学习的时间久,讲起经来颇有些深入浅出的味道,而且他看起来年长,有些以貌取人的信众也觉得信服一些。   单是卖符解签当然不行,还要把教义思想宣传给大家,才能真正信服。   谢灵涯看到这个情形,心中十分欣慰。   ……   与此同时,太和观中,陈三生对电话那头十分抱歉地道:“我身体尚未恢复,实在无法承接此事。”   “这……我们观内其他法师真的不行吗?像朱法师,也是当代高功。”   “好吧,那也许有一人符合你的要求。”   _   谢灵涯把一块黄布拿给刘伯合,他要教居士学经了。阿姨、婆婆们还挺喜欢听刘伯合讲经的,而且谢灵涯也和刘伯合说过,他讲的很多都涉及做人道理。于是经过一些时日后,就有信众主动提出来,正经学经。   张道霆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最多人家和他请教一下,他到底脸嫩。   经书放置的地方,是要铺垫上黄布、红布的,因此谢灵涯拿来少的布。   谢灵涯把布给了刘伯合后,又拿出一张纸贴在墙上,上面写了“学习经典,诸神回避”八个字,字体稳健有力,当然不是出自谢灵涯之手。纸张泛黄,这还是王羽集生前手书。   这里的信众很多也是最近因为抱阳观接触道教的,因此问道:“道长,这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刘伯合解释道:“诵读经典,六甲前来护持,是有度人度己的功效。一个人诵经,周围的草木、虫蚁,都因此受益。但是如果读错,也会伤及生灵。我们在学习的时候不太熟练,所以要回避,私下学习熟练。”   如果公开诵经时念错了,也是要及时更改过来的,否则度人不成,反而成害人了。   像施长悬、谢灵涯做法事,超度亡魂,要是经文念错,那亡魂听了错的内容,当然想不开。他们一想不开,那超度的人没有功德,还有罪孽了。   谢灵涯向来是书到用时才来读,所以也只学过超度亡魂的几段而已。这时站在旁边,倒是跟着听了一下《常清静经》。   这篇经全名是《太上老君说常清净经》,不过五百多字,是道士们经常诵念的经文之一。   谢灵涯听刘伯合念过一遍也就记住了,他还要释义,谢灵涯就出去了。每个人对经文有不同的理解,谢灵涯听了觉得自己有所感悟,也就暂时不听刘伯合说,免得一时间脑子里打架。   谢灵涯出去后收拾了一下杂物,出去倒垃圾,看到一辆豪车停在抱阳观门口,上面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接着施长悬也从上面下来。   “施道长。”谢灵涯顺口打了个招呼,好奇地看着他俩,不知这是什么人。   那个男人则抬头去看抱阳观的牌匾,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说道:“抱阳观,你就是住在这里?”   施长悬点头。   男人一拍脑门,“真是天意啊!”   谢灵涯:“这位是?”   施长悬答道:“通过陈观主找来的。”   陈三生身体没痊愈,陆陆续续有人找他做法事之类的,有的他不好推拒,比如眼前这位。他看陈三生实在不能出门,就要他推荐一个人。   陈三生本来想让自己观里其他道长去,但这人不认可,陈三生只好推荐他去找施长悬。这人便跑到鹊东学院找到施长悬。   虽然施长悬只说了一句话,但谢灵涯不过想了一会儿,就猜到了,“是这样啊。那你是答应了么?”   他有点奇怪,俩人自个儿约不就行了,怎么还带回抱阳观来。   施长悬还未搭话,那男人已经先伸手,有点激动地说:“鄙人唐启,这位老师你是不是姓谢?”   谢灵涯和他握了握手:“您认识我?”   唐启感慨道:“这事我最初询问之下,有位朋友,你应该认识,高先亮高总,向我推荐抱阳观,还说这里有位谢老师。说来惭愧,我当时一查之下觉得规模太小,于是转而去找了太和观的陈观主。陈观主身体不适,叫我问一问施道长是否愿意出手。谁知道,施道长就在这里挂单,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谢灵涯才知道里头还有这么一个周折,客气地道:“那咱们还是有点缘的。”   唐启说道:“是啊,我其实是买了块山地,想请位法事指点一下风水,顺便做个法事,因为整地时起出来一些尸骨。然后施道长说,得回来问一问人。哈哈,一定是问您吧?”   施长悬还需要问人吗?谢灵涯不解地看向施长悬。   施长悬沉默片刻说道:“唐先生急于从事,又需用符数十张……”   谢灵涯:“……”   谢灵涯瞬间懂了,比了个手势,“OK,进去聊吧。”   ……   唐启身家丰厚,他最近买了一块挺大的山地,里头还包含了温泉,想打造一个旅游度假景区。最近刚刚推平了,发现了一些白骨。   这山上有枯骨再平常不过,但是这也提醒了唐启,在山上做生意要小心,得请人做法事。再有,就是仔细规划一下风水。相比起以前高总,他还是比较信这个的。买地时就是看着山势很不错才买,现在建筑上当然也要讲究讲究。   唐启之前就觉得陈三生有些修为,不过省城的施家他也是听过的。现在看施长悬都要问谢灵涯,连带着对谢灵涯和抱阳观也一下扭转印象了。之前高总给他推荐时,他不但嫌规模小,还暗暗觉得没什么本事。   “我做事就是比较急,时间就是金钱嘛,能够一天搞定的事情,为什么要花三天呢?”唐启说道,“要是可以,明天就接两位上山了。”   谢灵涯对风水虽然没什么涉猎,但是施长悬了解,他就帮忙操办一下法事,发扬作为人肉印符机的作用。   如此一来,两人都同意了,大家一拍即合。   “对了,有件事两位不会介意吧?”唐启忽然想起什么,挠着头说道,“我这个度假景区规划,里面有温泉山庄,还要修一个佛寺的。”   谢灵涯:“??”   唐启无辜地道:“我已经跟一位高僧约好了,到时到我那里去做方丈。”   谢灵涯:“……”   景区建寺庙,那当然常见了。   不过谢灵涯本来以为唐启是信道的,现在才发现,唐启大概是什么灵就信什么吧,要不就是信钱,因为现在确实佛寺好做一些。   只是请道士给佛寺选址看风水,这个操作也是骚得不行了。   你们那位高僧知道吗??   反而是施长悬淡定一些,毕竟研究宗教学的,对谢灵涯道:“释教不讲风水,只讲福报。”   在佛教的经典中,释迦牟尼是明确规定佛弟子不能去搞风水卜问,选择什么吉日良辰的,如果有佛弟子这么搞,只能说明是骗人或者违规,他们搞这种操作是被称作“邪命”。   所以唐启这个老板要看风水,当然找道门了。想想和尚就算知道,估计也没什么所谓,毕竟是唐启看风水又不是他们看,虽然说出去是有点怪怪的。   谢灵涯还能说什么,“……嗨,那和尚都不介意了,我们介意什么!” 第29章 山水供莲花   第二天,唐启来接了谢灵涯和施长悬,这次有人帮忙,就好把办法事需要的东西都带上了。   唐启是个办事雷厉风行的人,他重视到亲自跟着去,而且在车上还用笔记本远程办公。中间还穿插关心了一下抱阳观的规模。   谢灵涯都怀疑他对抱阳观也感兴趣了,不过抱阳观虽然最近小火起来,但又小,周围的地又贵,也不能像他的度假区那样形成综合,非常孤单,不划算。   昨天唐启离开后,施长悬就和谢灵涯说了,据陈三生透露,唐启以前还想承包太和观,不过陈三生扛住没同意,人家自己卖票、规划什么的,弄得也挺好。算是大片被承包,幕后坐着私人老板的寺庙道观中的清流。   也是太和观香火比较多,唐启才打主意,现在他开发景区,就选择的寺庙,又拉来了高僧。除了佛寺好做一些之外,也是本地再新建道观没那么大的市场了。   从抱阳观到唐启买的那块地,大约得一个多小时,到了地方后,只见现场一片黄泥,边上有些二层的移动板房。   几人先休息了一下,把东西放好,然后唐启又亲自倒了茶,有些得意地道:“施道长,我这山势如何?”   施长悬颔首道:“起伏奔腾。”   风水中以龙来形容山脉的变化,因为山与龙一样善变化,看山势就是看龙脉。龙脉起于山祖——堪舆家称昆仑山为山祖,山祖延伸出三条主干大龙脉,每条又各有许多分支。除了三干龙,还有三处大水,也就是长江、黄河和鸭绿江,各自夹着三大干龙。   看山势前,看似只观察一地,其实心中得对天下龙脉有个数,知道其“来龙去脉”,才能更好的判断。   整个鹊山省大部分山,在大类上属于中条干龙的分支。唐启买的这块地所处的山脉,是一条“进龙”,上下起伏,十分有力量,属于很富贵的格局。   施长悬看看后方,又道:“泉口在哪处?”   昨天唐启说过他这里还要建温泉山庄,施长悬才有此一问。大概不好看到,唐启拿出一张地图指给施长悬看:“我们现在是这个位置,泉口在那边。”   老话说湖有千年不涸之水,家有千年不散之财。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这温泉水汇聚在前,招财聚气。   施长悬点头,“你将山庄修在这里,水聚天心。至于佛寺,要得生气,稍微走一遍,看看哪里聚气。”   “好,哈哈。”唐启大为开心。   等到休息一会儿后,他们又换上套鞋,上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望气。唐启几个下属跟在一旁,心中都讶异得很。跟着唐启那么久,当然知道唐启的喜好,但是以前唐启请的都是有名的道长、高僧,一个个年纪起码四五十岁了,这俩人,却是一身便服,不像出家人也就罢了,还年轻得和学生似的。   当然,之后他们会知道其中一个的确还是学生。   谢灵涯本来是不用来的,但他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坐着等,跟在施长悬旁边还能学点东西,就一起爬山去了。   虽说这里都推得看不到草木,但这年头有照片有视频,足可以证明些什么了。一般草木干枯,当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唐启一开始就会排除掉了。   寺庙要依山而建,所以先看山形,施长悬来的路上和刚才从地图里观察,已经看过了山势。然后要看地势,望气,定结穴之地。   施长悬手里拿了一只罗盘,看着十分古旧,他家毕竟是世代做道士,谢灵涯估摸着这罗盘也是老辈传下来的。   抱阳观传下来的东西里,就没有罗盘。虽然抱阳笔记里也有风水相关的知识,但大概不是主修的,没这么专业。   罗盘是立极定向的,施长悬只做参考,看过几眼后,凝目查看山中生气。   谢灵涯也眺望过去,并没看出什么不同,而且现在风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看生气。   然而施长悬看了一会儿后,就指着一处说道:“唐先生看到那处圆晕了吗?应当是真穴。”   别说唐启,所有人都拉长脖子看他指着的地方。   唐启挠了挠头,“是那个地方吗?好像是有点若有似无的光晕……那不是水汽吗?”   那光晕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形状倒是分明,但要不是施长悬点出来,他们仔细去观察,估计看不出来。   “这是太极晕,生气凝聚显露出来的表现。”施长悬说道,“就是因为若有似无,近看无,远看有,才叫太极晕。”   “意思是寺庙要修在哪里?”唐启汗道,“那一块在最高处。”   施长悬道:“所以还要挖掉一些修平,才能结穴,还需与水相迎。”   唐启连连点头,他既早听过施长悬家里的名气,又听陈三生说过施长悬的脾气。虽然施长悬在指点风水的时候,通常说得很简单,但结果绝对有保证。   他做事急,干什么都是同步进行,所以地一拍下来,设计图也弄得差不多了,只要根据施长悬说的加以修改就行。   施长悬将角度都说了出来,如何迎水。又凭看过图的印象说了一些要注意的地方,像是寺庙的钟塔该修在什么方位,正殿不宜在何处,如此一来寺庙撞钟、烧香、念经等活动才不会受影响。   这望气之后看局嘛,青龙白虎玄武朱雀等等。   唐启虽然听个大概就够了,但谢灵涯好奇啊,打破砂锅问到底,“迎水是因为要得水吗?聚财?”   施长悬摇头,“只是其一,下方水聚天心,已是聚财之象。上下逢迎,是因为这里要修建的是佛寺。”   因为是给佛寺择址,就要考虑到它们的特性。花开见佛悟无生,佛教以莲花比拟修行、佛性,佛菩萨都是坐站在莲台上,莲花图案在佛寺也很常见。释迦牟尼出生时,更是站在莲花之上,修行时也是一步一莲花。   而且唐启要延请的高僧乃是净土宗的法师,净土宗别称就是“莲宗”。   莲花更需要得水了,所以施长悬的设计全都在聚生气之余考虑到如何借用下方的水,供养上方的“莲花”。   ——这种局在以前是没有的,无名无号。毕竟佛弟子本身讲究我在之处就是风水,而且有违反规定搞风水的,作为外来宗教,对风水研究也不深。而道门风水大师,没事考虑什么佛寺如何修建。   这完全是施长悬根据需求,设计出来的风水局。   谢灵涯听他说得那么详细,本来都要怀疑他早干过给佛寺看风水的事了,不过说到后面都是借助现有地势,明显是独家定制。   谢灵涯听得都佩服了,牛逼,大气,别看施长悬话不多,这个服务态度真的是好,给释宗选址考虑得这么周全,大到自创这个“山水供莲花”的局,小到一个钟塔、一个讲经阁的方位。   唐启虽然就是出主意,非常魔幻地让道士来给佛寺选址的人,但这时听完,也不禁道:“辛苦了,施道长对释教很了解啊。”   这不仅是要服务态度好,行事大方,对释教也得有了解。   施长悬淡淡道:“我专业是宗教学。”   虽然主要方向是道教,但其他宗教也有涉猎。   唐启一听乐了,“有道理,有道理。”   他那些手下也狂汗,没想到还真是个学生,不过是宗教学的,听起来好像也还算对口?   其中一人还和谢灵涯搭话:“小道长,那你也是宗教学专业的?”   “我搞财务的。”谢灵涯对他笑,“而且我不是道长。”   那人:“……”   唐启哈哈大笑:“小谢老师,你不要开玩笑啊。老汪我告诉你,小谢老师虽然不是道长,但也是一位高人啊!”   那个老汪失笑道:“我就想呢,施道长还随身带财务人员。”   这时,唐启说道:“我听高总说,小谢老师也会算命,要不你让老汪见识一下?”   他不知是无聊,还是就想看谢灵涯露一手。   谢灵涯有什么好怕的,“那您把手给我。”   老汪一边伸手,一边说:“您是看掌纹吗?”   谁知谢灵涯手指一下搭在他手腕上了,另一手还托着下面,好让他的手不在走动中动摇。   除了施长悬,其他人都面面相觑。接待过各路大师,还真没看过这么算命的。   老汪情不自禁道:“怎么看着那么像……把脉……”   “还真是把脉。”谢灵涯笑。   众人:“……”   唐启道:“搞错了,小谢老师,他是说您给算算,看病就算了吧,上个月全公司才做了员工体检。”   “不不,这个叫太素脉法,我一个兄弟教我的,可以通过脉象断人凶吉贵贱。”谢灵涯解释道。   唐启:“??”   算命方法那么多,唐启也算见多识广了,还真没听过把脉算命的,听起来也太玄了,但是谢灵涯说得又好像煞有介事,让唐启半信半疑。   现在已经是秋天,太素脉要结合时日来诊断,谢灵涯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在太素脉法上进步也不小,一摸老汪的脉象。   这太素脉法中,判断命运是以脉象的轻清重浊来定,大体上来分,轻清就是富贵,重浊就是贫贱。又从各个部分看具体,比如男子的肝木部决定功名。   老汪的肝部比较轻,而且没有断续之感,但是肺部就比较浊,这应该是才智谋略不足。其实也好猜,他如果才智谋略足,那不就他做唐启的领导了。   谢灵涯没说这些,摸了一分多钟脉后道:“上个月的体检结果还是不错的吧,只有点小毛病而已,没什么大事。”   老汪点头,“是,都是些什么慢性咽炎、沙眼之类的小毛病。”   不过这一点如果懂中医也看得出来,都不用把脉,看脸色就行了,大家都不觉得惊奇。   谢灵涯又道:“不过你可以放心,你闺女——你有个闺女对吧?她高考会挺顺利的。”   老汪差点吓得脚一滑,去看唐启。   唐启:“……我可没说你有个女儿。”实际上昨天他才去找的施长悬,然后才遇到谢灵涯,也没告诉过谢灵涯这里会有些什么人。   太素脉就是这样,不但能摸出来主人的命,还能算到他后代的情况。老汪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忧虑的事情,倒是象征后代的部位脉象温润,但是息数有一点杂,显然是处于某个重要关口,再一推这个后代的年纪,刚好就是高考的年纪了。   所以也算是七分看,三分猜吧。谢灵涯不知道那些把太素脉修习到极致的人是怎样,反正他自己目前不能全摸出来,或者说摸得那么细致。比如你让他把脉算明天中饭能不能吃到肉,肯定也是摸不出的。   饶是如此,也很让老汪佩服了,他要孩子比较晚,要说是看他年纪猜出来的,那肯定不太可能。   “谢老师,厉害。”老汪赞道。   “过奖过奖,我也是初学。”谢灵涯实话实说。   ……   做法事要到晚上,做个与祭孤相似的法术,为什么说相似呢,因为在祭祀孤魂野鬼之余,还要加上步骤,那就是震慑,让这地方以后没有孤魂野鬼骚扰。   在山里的工事,的确是比较需要此类法事。待到施工的时候,还要将几张灵符埋在地下。   谢灵涯先把晚上需要的符全都书写好了,要换做普通道士,这么多符大概至少也要准备十天半个月,他则是吃完饭当做休闲就画完了,放在一旁晾干。   ——虽然是在山上,但饭菜都是市内的酒店送来的,吃了顿好的之后,唐启又热情地让他们去“泡温泉”。   地下有温泉,虽然还没开发,但是在这里整地的工人们已经接了些水出来,平时洗澡都是用的正宗温泉水。   唐启今晚也要在山上住,心血来潮,还让人送了浴桶上来。   这年头,很多温泉池的温泉,都只是普通水烧滚了而已,山上夜晚温度凉一些,谢灵涯还挺感兴趣的。   于是画完符没多久,谢灵涯就拉着施长悬去一楼了,唐启把浴桶都放在一楼,放二楼这只是个板房怕不稳。   下去之前,施长悬想了想,把商陆神取下来放在房里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商陆神鬼哭狼嚎了一阵,然而施长悬已经拂袖而去了。   唐启正在看着人放水,见谢灵涯拎着帕子过来了,还笑嘻嘻地打趣:“小谢老师白得很啊,身上也这么白吗?”   “是,晒不黑。”谢灵涯也笑嘻嘻。   “……”施长悬却不能不想起他那个坏掉的耳报神说过的话,有些无语。   商陆神虽然不在这里,存在感莫名高了起来,施长悬仿佛都能听到它那细嗓子一字一破音地喊:谢灵涯好白的。   这时候,老汪忽然跑过来,在窗子外头看到唐启,停下来冲里面说:“唐总,那个,那个……”   他脸色很奇怪,眼神深处又有点惶恐。   “怎么了?”唐启走到窗边,把半开的窗户全推开了。   老汪咽了口口水,看了他身后的施长悬二人一眼,说道:“我去让人把之前挖出来的尸骨收拢好,等会儿不是要办法事么,然后发现,头、头盖骨不见了。”   地里起出来尸骨谢灵涯他们是知道的,当时也约好了,一并做了法事后,选个地方归葬好。正因此,老汪才去取尸骨,那玩意儿怪渗人的,所以没有放在板房里,而是在工地一角。   唐启都不禁起了鸡皮疙瘩,黑着脸道:“全都不见了?仔细看过周围了吗?之前是怎么收拾的?”   老汪弱弱道:“本来有五个头骨嘛,有三个的头盖骨都不见了。我问过了,原来是用箩筐装好,防水布盖好的。”   “这玩意儿谁会偷啊!”唐启又发毛又暴躁。   老汪寒道:“会不会是‘他们’不想走,所以才……”   “把自己头盖骨拿走啊?”唐启觉得很荒谬,“怎么可能!你去问问,就两天的功夫,是不是有附近的村民小孩来过,拿走了。”   他深知,小孩是最胆小,也是最胆大的,熊起来那可什么都干得出。   “好……”老汪只好回头再去问,心里也很郁闷。这尸骨找不到,今晚的法事是不是也办不成了啊。   这时水也放好了,唐启却没什么心情泡澡了,他本来就是急躁的人,原地转了几圈后,忍不住道:“小谢老师,不会真的是‘他们’,不想走吧?可我们在这儿整地的时候,‘他们’也没显示过什么异议啊。”   “不太可能啊。”谢灵涯也觉得古怪呢,“就像您所说的,不想走也没必要把自己头盖骨弄走啊。”   “对,对,我看还是有人搞的鬼。”唐启想了想,“不行,我要去问一下。你,你二位别在意,先耍着,要是延迟了我也会赔付的。”   他说着,匆匆出去了。   “不会有事吧?我给过他符的,而且我看这地方没什么煞气啊。”谢灵涯说道,上次和施长悬下矿的经验告诉他,凡事不能首先往神怪上头想,不然你是很容易丢脸的!   施长悬也觉得没事。虽然起出来尸骨,但这地方风水不错,以前又不是乱葬岗,有孤魂野鬼也不会成什么凶煞。   “那不管了,白天爬山还出了汗,我先泡会儿。”谢灵涯说着,他刚才还在房间先冲了一遍,发梢带着点水汽,可以说早就准备好了。   谢灵涯三两下把衣服脱光坐进浴桶里,动作快得施长悬都没反应过来。   旁边还有俩桶,自然是给施长悬和唐启的,唐启出去了,施长悬在原地一时没动。   “我靠,真的挺烫的,你快点也进去。”谢灵涯都泪汪汪了,心想不能自己一个人烫,于是招呼施长悬。   他趴在边上,肩背手臂都露在外面,水汽氤氲中,白皙的肌肤被蒸得有些泛红,水珠从上面滑落的轨迹如此清晰。   施长悬思绪竟然飘忽了起来,想着幸好没把商陆神带下来,否则它嗓子大约又要喊破了……   “咳。”施长悬嗓子痒了一下,侧过身去脱衣,一声不吭地坐进浴桶,脸颊也被热气熏得泛红,看上去倒没平时那样高冷了。   不过他平时就不爱说话,所以谢灵涯也没觉得不对。   “还、还是挺舒服的,就是刚下来有点烫。”谢灵涯把生理性的泪花擦干了,说道,“等这里修成了以后,我就带全观的人过来泡……哎,你说他们会不会介意这里有个寺庙,应该还行,只是在同个景区而已。”   施长悬和他也就隔了一米多,盯着他水润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最后不自然地先移开了目光,觉得温泉水浸泡下,好像一直热到心底了,几乎沸腾起来。   ……   “我回来了。”唐启小跑进来,唰唰把衣服脱了进了自己的浴桶,“哎呀我去,还这么烫呢,jj都要给我烫到了!”   谢灵涯:“……”   施长悬:“……”   唐启看了他俩一眼,讪讪道:“你们年轻人就是身体好啊,受得住。”   谢灵涯哭笑不得,“大家耐热能力不一样吧……”   和不熟的人聊这个话题实在太尴尬了,唐启倒是不见外,但谢灵涯说不下去了。   施长悬一看到唐启,则是完全从有些旖旎的氛围清醒过来,冷漠地道:“如何了?”   “哦,好像是看到有附近山村的小孩来玩,我让人去村子里问了,非要回来不可。”唐启很讨厌这种计划被打乱的感觉,不爽地道。   因为比较热,他还把脸凑近了大开的窗户,反正都是男人,工地目前也没有女同志。   谢灵涯点头,“那最好今晚能要回来,别耽误做法事了。”   “就是这么想的,不然还得多等。”唐启摇头,“嗨,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唐启撇撇嘴,盯着外头看。   “他们小孩也太大胆了吧,比得上我小时候了。”谢灵涯不禁感叹。   施长悬:“……”   唐启没说话。   谢灵涯又问了一句:“哎,唐先生,你要水吗?”矿泉水放在一侧,他打算拿一瓶,随口问了一下。   唐启还是没说话。   谢灵涯觉得不对,他是在唐启旁边的,一眼看去,唐启的目光好像凝滞了一样,而且坐在滚热的温泉水里,脸却青白交加,牙关咬得死死的。   “唐先生??”谢灵涯把浴巾一披,站起来了。   唐启头都不敢扭,呼吸也放缓了,嘴唇微微张阖,发着颤小声说:“你,你来看,那是不是那个啊……”   那个?未必有鬼?谢灵涯一下跨出浴桶,走到窗前往外一看。   活动板房后面树木丛生,地势较高,形成一个矮崖。月光遍洒人间,谢灵涯看到矮崖的草木间诡异的一幕。   三只土黄色的野狐狸蹲在石头上,前爪拢在胸口,齐齐面朝月亮的方向,就像在祈祷一般,更重要的是,它们头上各顶着一块巴掌大白生生的、带着弧度的片状物,就像戴帽子一般。   虽然隔着一定距离,但看那形状大小,分明是他们找了很久的那几块头盖骨。   深山,野狐,白骨。   夜色中,这副场景简直阴森诡奇极了。   谢灵涯站在唐启旁边,能清楚听到他后槽牙上下打架的声音。 第30章 度狐   谢灵涯感觉到施长悬也走过来了,两人对视一眼,他把唐启僵硬的头转了一下,不再对着窗外,然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唐启表情十分僵硬,又透着一些疑惑。   谢灵涯小声道:“狐戴髑髅拜月,是在修行,不要打扰。”   看来那几个头盖骨就是被它们拿走的,唐启还以为是附近村的大胆小孩。   传说狐狸经过修行,能够从狐身化成人身,还能修成正果,民间历来就有供奉狐仙的风俗。尤其唐初以后,此风盛行,大小村落里都有祭祀狐仙的。   有民间传说,狐狸戴着髑髅拜月,髑髅不坠,就可以化为人形。但化人条件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戴着髑髅拜月就够了吗?   其实,那已经是修炼到最后的关窍了。   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是因为人的头脑、思想。狐狸也具有一定的智慧,所以比其他动物更容易成精。不过这种智慧也是相较其他动物,比起人还是差远了。   于是,狐狸头顶着人的髑髅拜月,一方面吸收太月精华,另一方面以期获得人的思维,方能得道。而髑髅这个部位,正是人生前主魂所在。   这几只狐狸可能是有一定灵性,所以知道偷髑髅来修行。谢灵涯让唐启不要作声,是怕打扰了狐狸修行,它们心中记恨。   唐启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又想继续往外看,又不太敢,因为谢灵涯没解释全,他想的尽是没想到世上还真有狐狸精,它们会不会来抓我的天灵盖啊。   “那现在怎么办啊……”唐启又小声说,“今晚还办法事吗?”   谢灵涯也犯难了,这头盖骨是出现了,但是在狐狸手里,谁知道狐狸还不还回来了,他不禁问施长悬:“它们听得懂人话吗?我只会和鬼交流啊。”   唐启:“……”   施长悬:“如果是老狐,可能听得懂。”   谢灵涯赶紧开始穿衣服,他想出去守着,想办法把头盖骨要回来。狐狸借头盖骨修行可以,这算是它们的本能吧,但无意中害得别人尸骨不全了。   唐启哪敢一个人留在这里,赶紧也穿好衣服,跟着出去。   谢灵涯绕到房子旁边,上矮崖可没有大路,得爬,但一动就会打扰到狐狸了,让人很犯难。   这时,有两只狐狸把头盖骨拿了下来,叼在嘴里,又碰了碰旁边那只小一点的狐狸,小狐狸如梦初醒一般,也照样取下头盖骨。   再看天上,难怪,月亮已经躲进乌云里了。   眼看三只狐狸要带着头盖骨钻回林子里,谢灵涯急了,喊道:“等等,骨头还我啊!”   三只狐狸一听到声音,却是毫不犹豫地蹿进了草木中,无影无踪。   谢灵涯:“……好像确实听不懂人话。”   就算听得懂,可能也不会理他吧。   谢灵涯很郁闷,“这怎么找得到啊,施道长,有没有什么符可以用?”   古代进山是寻常事,所以道家中也有很多可在山里用的符箓。他们又不是打猎的,隔着那么远能把狐狸捉住。   唐启也很郁闷,“不会本来啥事儿也没有,狐狸偷了头盖骨,那些‘好兄弟’反而因为尸骨不全闹起来吧?”   施长悬想了片刻道:“那几只狐狸看起来有些灵性,试试说《常清静经》把它们唤过来吧。”   “这样?”谢灵涯琢磨了一会儿,“确实可以试试。”   唐启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   唐启跟着谢灵涯他们俩,气喘吁吁地爬到了矮崖上,然后看到谢灵涯席地而坐,把手机拿出来,对着手机上的字念道:“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这是《太上老君常清静经》,谢灵涯之前在刘伯合讲经时记下了,但为防错漏,还是谨慎地用手机搜出来照着念。   唐启一听也知道是道家经典,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施长悬和谢灵涯说念这个能把狐狸唤过来,但今晚已经发生过令他各种惊吓不解的事情了,也不急着现在就要解释,所以他索性一屁股也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手撑着膝盖看谢灵涯“表演”。   不过听着听着,唐启还真听出几分滋味,虽然听不懂其中意思。   谢灵涯声音清越,在林中念经更有种空静之感,速度不疾不徐,带着奇异的节奏韵律,令人不知不觉也心平气和了。   《常清静经》不过几百字而已,没几分钟就能读完。谢灵涯反复诵读,在他读到第七遍的时候,听入神的唐启,忽然听到后方草丛里悉悉梭梭的声音,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侧头去看,草丛缝隙里赫然有几个绿点儿。   唐启惊了,这是反光的狐狸眼睛啊,什么情况,狐狸还真来了!   他心道我去,难道是来听念经的,这狐狸是真的成精了吧?   谢灵涯也看到了那几双眼睛,不过他并未停下来,念完这第七遍后,又开口解释刚才念的经文:“道,先天地而不见其始,后天地而不见其终。无形无状,无物不是道,无物是道。所以说大道无形……”   原本蹲在大约八九米外草丛里,警惕听着的三只狐狸,这会儿竟是钻出了草丛,一步一步靠近了谢灵涯的方向,不过那三个头盖骨却不见踪影。   月亮再次从云中露出来,加上不远处的灯光,可以看到它们土黄色的皮毛和棕黄色的眼睛,不时转动着,防备一旁的人。   谢灵涯不动声色,解释完一遍后,三只狐狸距离他只有两米了,大眼瞪小眼。   谢灵涯慢慢伸出手来:“还我。”   小狐狸在大狐狸怀里扭动了一下,磨蹭着脑袋,斜着眼睛看谢灵涯,兀自撒娇,大狐狸则舔着小狐狸的被毛。   谢灵涯很气,“听经就会听,让还东西就听不懂啦?”   ——之前刘伯合教抱阳观的居士们学习经典时就提到了,经文一定不能念错,私下熟练了才能公开诵习,否则伤人伤己。与之相对,念对了,就是度人度己了。   道家说诵经获福无量,一个人诵经,不止度人,度己,还能度十类万灵,路过的生灵都跟着沾光。如果里头有灵性的,更是能听经悟性。   施长悬和谢灵涯就是想,这狐狸都会拜月了,想必有一定灵性,就试试在这里念经,它们听到了,如果有心沾这个光,自然会出现。   且听经悟性,比起戴髑髅拜月修炼,也一点也不逊色,且谢灵涯先前念经,看它们躲在草丛里,就又讲解了一遍。   玄门以道、经、师为三宝,道无经不传,经无师不明。不是人人都有谢灵涯这样的领悟力,经典口口相传,秘诀出师口,入徒耳。因此,这就更难得了。   谢灵涯便想可以借机让狐狸把头盖骨还来,就当做个交易。这样也不用使用暴力,狐好,尸好,大家好。   而这几只狐狸也的确出来了,不过它们悟到什么没有谢灵涯不知道,装傻谢灵涯倒是看出来了。   施长悬看看,却是道:“应该是还要东西换吧,事先没有约定好听经就还髑髅。”   谢灵涯:“……”   ……谢灵涯觉得自己把它们想得太甜了,要么就是他太甜了。按照谢灵涯看过的传说故事,这动物听什么道士、高僧讲经,都会自觉奉献一点什么,狐狸们倒是会算账,一码归一码。   没办法,谢灵涯只好让唐启去拿些吃的来。   唐启原本远远看着狐狸顶头盖骨拜月,心里很害怕,但也不知道是刚才谢灵涯念经的作用,还是这些狐狸耍赖导致的,现在已经没什么畏惧了。   他也不好再把其他人扯进来,免得把野狐吓走了,自个儿拿了矿泉水、两个海碗还有一些肉过来。   谢灵涯把矿泉水拧开,倒进碗里,两个碗放在面前。   狐狸们蹲着看他倒好了水,便施施然走过来,埋头先舔了几口水。那小狐狸更是半张脸都扎了进去,一甩脑袋,又在旁边的碗里咬住了一块鸡肉。   两只大狐狸等小狐狸嚼了一会儿后,才各自迫不及待地扒了一块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唐启不禁道:“它们能变成人吗?”   就跟故事里的狐狸精似的,变个大美女。   “应该不行,这不还在修炼么。”谢灵涯说道,目前来说,它们应该还在开启了智慧这一步吧。   毕竟这年头,野生动物修行不容易啊!   山林面积减少,栖息的地方都少了,到处都是人,这几个小家伙,看这吃相,平时怕是吃都不一定吃得饱。   “吃饱了东西得还给我啊,”谢灵涯在旁边碎碎念,他怕狐狸太精了,又不认账,“别以为你们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就能耍赖了……”   唐启&施长悬:“……”   三只狐狸把肉吃了个精光,肚子都鼓了起来,又喝矿泉水,把身上的皮毛舔得油光发亮,如此吃饱喝足了,大狐狸才用脑袋顶了顶小狐狸。   小狐狸叫了几声,往草丛里走,一步一回头。   大狐狸催促地叫了一声,小狐狸便一下蹿出去了。   谢灵涯也是手贱,在后头撸了一下大狐狸的尾巴,这狐狸长得和狗有那么点相似,但尾巴大而蓬松,他从上撸到下。   狐狸一下回过头来,谢灵涯早已把手收回去,无辜地看着它。   大狐狸慢慢把尾巴搂到身前舔了舔,眼中带着些许“狐疑”。   施长悬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眼中不禁带上一丝笑意,不过夜色中谁也没发现。   过了大约三四分钟,小狐狸才回来,它慢慢悠悠地从草丛里钻出来,头上顶着三块叠在一起的头盖骨,把耳朵都压得向两边塌下,大概是怕掉下来。   走到谢灵涯面前后,小狐狸才一低头,三块头盖骨便从它头上滑了下来,然后对谢灵涯叫唤了几声。   谢灵涯看小狐狸棕黄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自己看,有心摸一下它的脑袋吧,又想到那上头刚刚盖过骨头,然而面对小狐狸纯真的眼神,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伸手在小狐狸脖子上搂几下。   谢灵涯的手刚碰到小狐狸的脖子呢,它就顺势一滚,躺在地上四脚朝天。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碰瓷。”谢灵涯不禁说了一句,然后从善如流地在小狐狸肚子上又搂了几下。   两只大狐狸倒也不担心,兀自在一旁互相梳理毛发。   唐启真不是什么热爱小动物的人,但此时看到这一幕,竟也有些心痒痒。   这就是三只野狐狸,毛色也不漂亮,甚至玩儿髑髅,但是唐启眼睁睁看到它们从充满警惕,到试探着靠近,再到亲近地躺下来,这个过程让他莫名的心情好。   唐启也小心地蹲在旁边,两只大狐狸立刻盯着他,但是看到唐启只是伸手摸了一下小狐狸的背,就没管他了。   “还挺滑。”唐启说道,“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叫它们以后常来了。”   谢灵涯:“来了再把人给吓着。”   “我就是这么想的。”唐启也就是表达那么一个愿望,不管为了人还是为了狐狸,它们都最好往偏了走。   时间接近子时,两只大狐狸梳理好了毛发,唤了小狐狸一声,它就从唐启和谢灵涯手里一下翻身起来,跟在父母身后,拖着毛茸茸的尾巴,一起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   谢灵涯用符纸把三块头盖骨包了一下,拿了回去,给尸骨拼好了。   老汪说:“我刚想说呢,去村里的人问过一圈了,都说没拿。你们这是哪儿找到的?”   谢灵涯看看唐启,自个儿没说话。   唐启也没打算说出自己见到狐狸精(虽然水平一般)了,免得传出去人心惶惶,胡说道:“怕是野狗叼走的吧,我洗澡时看到后头白白的,过去一看不就是那几块头盖骨。”   老汪也没想那么多,“这样啊,那好在捡回来了。”   这时间也到了,施长悬结坛做法,谢灵涯也把要用的净坛符、破秽符等等拿出来,他之前还画了一整套的太上秘法镇宅灵符。   这一套符足足共有七十二张,分别能够招金银入宅、厌除恶鬼、厌除疾病之灾、厌除山精树魅等等。据说,这一套符,能够镇宅十年、使主家大富贵二十年,灾祸不生,扫除精怪,永镇门庭。   古时候这套符流传很广,灵验多次,最显赫的是据说某朝帝王家也用过这套符。   做法,传符,葬骨。   到了半夜两点多,一场法事才算做完。   之前温泉泡到一半,就被狐狸打扰了,这会儿做完法事,唐启又招呼着让他们再次去泡泡澡消除疲劳。   “我不泡了,想早点睡觉。”谢灵涯打了个哈欠,“唐先生你自己去吧。”   唐启又看向施长悬,结果施长悬也摇摇头,他只好自个儿去浪了。虽然夜深了,但是施长悬刚刚才做完法事,唐启有底气得很,一个人也不怕了。   做法事也是体力活,你在学校罚站一节课都累得不行,何况是几个小时的法事。施长悬和谢灵涯都累了,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施长悬困倦地洗漱完,躺在床上,一沾枕头眼皮就黏在一起了。   可也是一沾枕头,一阵叫喊就把他吵得微微睁眼。   被放置在枕头边的商陆神终于等到他回来了,语气何其凄凉:“商陆神,商陆神,知几预报最勤恳。泡汤撸狐弃置我,木灵满面泪涔涔。”   施长悬:“……”   施长悬抬头看了一下,把商陆神埋在枕头下了。   _   第二天,大家起来吃早餐。   谢灵涯看施长悬又没挂商陆神,便顺嘴问了一句。   施长悬自从有了这个商陆神之后,总是取了又摘,摘了又取,此时把它从背包里拿了出来。   商陆神一被拿出来就大哭,施长悬微微皱眉,把它抛到谢灵涯手里,“你帮忙拿一会儿吧。”   谢灵涯接住商陆神,放到脸边听了一下。   商陆神:“……”   商陆神:“……呃!”   抽泣,没憋住。   谢灵涯没听明白,还以为它打嗝呢,顺手挂在自己身上了。   唐启看了十分敬畏地道:“这难道就是……养小鬼?”   他自己虽然觉得邪门不敢弄,但也知道有的生意人或者明星喜欢养小鬼帮忙,道士当然也有养的。   “……嗯,怎么解释呢,有点像吧,耳报神你知道么?”谢灵涯说道。   唐启有点模糊的概念,还是觉得和小鬼差不多,“那施道长养的这个……凶么?”   虽然这个木偶被打扮的很可爱,但是唐启有个先入为主的概念,越可爱反而觉得越诡异,搞不好超凶。   谢灵涯:“不凶的,萌。”   要施长悬来想,凶是不凶的,但他一直怀疑被雷劈得错乱了。   “真的么,那他都会做些什么?”唐启问道。   施长悬竟有点想冷笑。   谢灵涯说:“会唱歌……”   唐启:“??”   谢灵涯:“还会算命……”   唐启:“哦哦!”   这还差不多!唐启又道,“不过小谢老师自己也算算命吧,难道施道长不会算?”   “施道长也会,”谢灵涯解释道,“但这个没有冲突,耳报神本身也算一种占卜法,属于柳人预报术的一种。而且施道长养这个,最大的好处其实是度化它,修功德。”   “有道理。”唐启肃然,趁此机会,拿了张卡给他们,里面有五十万。本来事先答应好的是三十万,昨晚唐启回去一想,又加了二十万。   主要是他亲眼看到谢灵涯念《常清静经》,把野狐狸也招来了,可以确凿小谢老师道法高深啊!当然,施道长也很卖力,帮忙设计了一个专供佛寺的风水局。只是昨晚那出比较震撼,让唐启大开眼界。   唐启琢磨着高人难得,于是抱着结交的心思,另外又加了钱。   本来三十万谢灵涯就很惊喜了,人家主要是请施长悬设计的费用比较高,他们抱阳观没这个名气,画符也卖不到这么多。   现在唐启还主动加了钱,谢灵涯喜滋滋,他和施长悬四六开,也能拿到不少了。   唐启又一车把他们送到抱阳观了才离开,下车前和两人又用力握了下手,意味深长地道:“小谢老师,施道长,以后咱们常联系。”   唐启后来琢磨,想到以前听过一句话,也是道家传出来的。叫“天地大造化,总在一窍中。人能知此窍,万法总能通。”   ——像这样的说法道门其实很多,比如谢灵涯舅舅提过,人有修行一生不得其门而入,也有十六步功夫成仙者。又或是:“一点灵光即成符,世人枉费墨与朱。”   总之唐启现在一点不觉得小谢老师年轻怎么了,他已经简单粗暴地认为,小谢老师和陈三生比也不差了。   谢灵涯大方地道:“好说,也欢迎唐先生以后有空来我们小道观喝个茶。”   像唐启和高总那样的生意,谢灵涯一个月能接到一两件,就不愁扩大抱阳观的资金了。再给舅舅多收几个徒弟,他才觉得不辜负舅舅临终前的遗憾。   ……   谢灵涯背着包回来,正是午休时分,他不在,大家都吃的盒饭。   谢灵涯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回来啦。”   海观潮顺手给他接了一下,戏谑地道:“辛苦,谢总赚钱养家回来了。”   大家都知道,谢灵涯在外头“无证驱鬼”,还不是为了赚钱回来贴补抱阳观。   谢灵涯脸红道:“好说,毕竟上有老下有小,这是作为男人应该做的。”   众人:“……”   海观潮环视一周,“上有老上有小?你不是不承认我是师爷吗?”   谢灵涯用大拇指比了比灵官殿,“上有老,”又指了指肩上的商陆神,“下有小。”   众人:“…………”   施长悬:“………………”   作者有话要说:  商陆神:对对对! 第31章 鲁班书   “发病前都吃了什么?”海观潮问坐在面前的病人。   这病人脸色青黄,四肢不胖,小腹却鼓起来,像五六个月的孕妇,手掌在上面抚摸时可以看出来,内里并不柔软。他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此时把自己吃过的东西一一回忆。   因为这个病,他已经各大医院跑了两个月了,有时候也有好转,但就是无法痊愈。要说吃过的东西,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   看病人心情低落,海观潮不动声色地道:“腹中有寄生虫而已,我有对症的方子,开给你吃几剂就好。”   “真的吗?!”这病人求医以来,听过诊断肚子里有寄生虫的,但像海观潮这么笃定地说能治,而且是有对症方子的,还是头一个。一时间柳暗花明,他又是欣喜,又怕不是真的。   其实这人也是朋友介绍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这时的心情别提多复杂了。   “嗯,不过到时可能会上吐下泻,排出寄生虫,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海观潮说道。   病人正在惊喜之中,听到能治就满足得不行了,管他什么上吐下泻,当即点头。   “下泄也就算了,还上吐啊,太恶心了。”谢灵涯就坐在一旁,问道。   海观潮把药抓了给病人,将人送走,这才有空和谢灵涯说话,摇摇头,“其实只会上吐,不会下泄,我骗他的,怕一开始就说吐出来,他太害怕。”   谢灵涯:“……”   也就是说这寄生虫一定会从嘴里吐出来?太恶心了!   海观潮解释道:“这个叫咬龙病,古代医者认为是龙游于人间,龙精洒在菜上,人吃了这菜,腹中就会生小龙。小龙在腹中作怪,要用寒食饧催吐出来。其实就是当时无法辨认的寄生虫。”   人吃东西,没有处理好,倒霉了上头又有寄生虫,就生病了。寄生虫种类多,尤其在一些偏远地区、水域,有时候医院也无法诊治,又不会自愈,一病几年的都有。长在肚子里也罢了,有的长脑子里,那就惨了,还得开颅。   谢灵涯听了道:“那龙到底在菜地上做了什么,还能出精,有别的动物还是就它自个儿……”   海观潮:“……”   海观潮:“谢总,做个正经人吧,这只是个故事。”   谢灵涯老实道:“哦。”   海观潮又道:“我准备把旁边的门面也盘下来,还有就是现在人不够,我一个人,想再招个人煎药。现在都是让患者自己煎,或者去别的店。但是有时也不放心,煎煮是关系到疗效的。”   “嗯嗯,是这个道理。”谢灵涯点头。   要说海观潮不愧是曾经把同行惹到排挤他背井离乡的人,在杻阳短短几个月,诊所生意是蒸蒸日上。像刚才那样的疑难杂症,他治好了不少,现在好像也小有名气了,都是耳口相传,不少人慕名前来。   这不,都要扩大规模了。   “那我帮你也挂个招聘启事吧,主要是给你打下手对吧,不用是医生吗?”谢灵涯问。   “我和同行向来合不来。”海观潮淡淡道。   倒也是。他是家传的医学,里头还包含了不少在现在可能有点争议的内容,比如太素脉。所以比起懂很多的,他宁愿招个什么也不会的,反正做的又不是技术活儿,又有他自己的方式,懂很多也得重新教。   ……   晚上,谢灵涯用电脑帮海观潮在网上放招聘。别看海观潮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大概因为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医术上,对网络什么的不太了解。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谢灵涯一看来电者,立刻拿着手机到房间里去接了,“喂?”   那头传来一个温婉的女声:“灵涯,你爸爸摔了一跤腿骨折了,刚送到医院来。他让我不要给你打电话,我想想还是得告诉你。”   “骨折了?那麻烦把病房告诉我,我现在就过去。”谢灵涯说道。   “你还是明天来吧,这么晚了。”   “没事,还有车。”谢灵涯说了两句就挂了。   打电话过来的是他爸的第二任妻子宋静,两人是一个学校的同事。谢灵涯上高中那会儿他们在一起的,那时候谢灵涯闹过,还因此发奋学习,本来是决心考到外地去的。不过后来过了那阵,而且看到舅舅的态度都是赞成,他也就想通了,但和宋静的关系一直淡淡的。   “我爸骨折了,我下去看看。”谢灵涯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匆匆出门。谢父在杻阳市的县级市某镇做中学老师,他们习惯管去那儿叫下去。   现在道观早不需要他一直待着了,大家只关心了一下,让他快点去,待会儿赶不上车了。   去镇上的末班车发车时间是九点半,要是没赶上就只能打出租车了,好在谢灵涯赶上了。上车一看,车上也坐满了大半,他找了个靠后一些的位置坐下。   快发车的时候,又上来一人,谢灵涯本来是埋头看手机,那人路过身边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就扶住了,“没事吧?”   他这时才看清楚,这人腿脚有些不方便,其中一条腿是瘸的。他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目光,“坐这儿吗?”   这人对谢灵涯露出个笑容,顺势坐了下来,“谢谢。”   他一笑,谢灵涯总觉得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为什么,因为心里挂念父亲的情况,也没深究。   宋静发了短信,把谢父的病房号告诉他,顺便说了一下,谢父是因为晚上出去换楼道的电灯泡,没注意踏空了摔下来的,让他待会儿别多问原因,谢父特别不好意思。   谢灵涯他爸就是有点要面子,他靠着车窗打算小憩一会儿,但车上总有小孩笑闹,他没法休息,只好继续看手机。   杻阳到镇上有段路坏了,比较颠簸,谢灵涯只感觉车身一颠,然后一个在玩闹的小孩一下趴旁边走道上了,站起来的时候只见他嘴巴上多了个豁口,鲜血长流,眼泪也跟着哗啦啦流下来了。   谢灵涯旁边那人赶紧把小孩扶起来,“这是谁家小孩,摔出血了!”   一时竟也没人应,其他乘客都漠不关心。   小孩嚎啕大哭,越哭嘴巴越痛。那人赶紧把他抱起来,那纸巾去擦,但是口子太大了,无济于事,一时止不住血。   谢灵涯一看,哪管那么多,赶紧念止血咒:“清血莫出,浊血莫扬……”   几乎是同时,旁边那人也开口道:“内血不出,外血不流……”   话头又同时打住,两人诡异地对视了一眼。   虽然内容不一样,但是意思上好像都是止血,这难道是遇到同行了么?   好在只是路上遇到的小事而已,谢灵涯赶紧一抬手,“你请。”   “……”那人有点莫名尴尬,但还是一边低声念咒一边在小孩伤口处画了几道,“内血不出,外血不流,人见我忧,鬼见我愁,十人见我十人愁。老君坐洞口,有血不敢流……”   咒罢,脚一跺地,小孩唇上立时就不再流血了。   小孩哭声停了,他感觉到自己嘴巴上不再滴答流血,更听到面前人低声念咒,就跟动画片里演的似的,一时呆呆看着他。   到此时,他的家长才揉着眼睛从前面跑来,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小孩看看家长,回过神来,大声说:“爸爸这两个哥哥是神仙。”   他都听到、看到了,这两个神仙之前还谦让着谁来念咒!   谢灵涯一脸淡定,仿佛和他无关。   果然,家长也没把小孩的话当回事,只伸手去抱人。   “刚才车一颠簸,孩子摔地上了。”那人把小孩递给家长,又道,“还是不要让孩子在车上乱跑,很危险。”   “谢谢,谢谢。”家长接过孩子,又低声训他。   小孩被家长抱在怀里往回走,还兀自回头盯着俩“神仙”,眼睛瞪得老大。   那人无奈地收回了目光,又和谢灵涯对上眼,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哎……你是不是方辙啊?”谢灵涯忽然说道。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仔细打量谢灵涯的脸,也认了出来,“你……你是谢灵涯?”   “真的是你,我就说看着眼熟。”谢灵涯也是刚刚看他念止血咒,加上笑起来样子愈发眼熟,才猛然想起来的。   谢灵涯小时候在舅舅那里玩的时候,见过舅舅一个朋友带来的小孩,也就是方辙。   俩人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几次,不过后来大家都上学,谢灵涯去舅舅那里次数少了。那时候联络没现在这么发达,加上方辙不是住在市区,慢慢也就没见面了。   而方辙的长辈,在谢灵涯印象里虽然不穿道袍,但好像也搞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和舅舅应该算是半个同行。那时候方辙和谢灵涯一样对这些感兴趣,俩人还经常一起偷看。   “一晃十多年不见了。”方辙唏嘘道,“你舅舅还好吗?”   谢灵涯黯然道:“我舅舅已经去世了。”   方辙张张嘴,一脸苦涩,同样低落地道:“……我叔公前几年也去世了。”   两位长辈都不在人世,他俩默然一阵。因为是儿时伙伴,谢灵涯也就没忌讳那么多,小心问道:“方辙,你的腿是怎么了?”   方辙小时候能蹦能跳,腿可半点没毛病,他心想难道出了什么意外,车祸,或者和他爸一样摔的。   方辙表情有点怪异,眼神中的情绪十分复杂,说道:“叔公去世后,我私自学了《鲁班书》。”   谢灵涯脸色顿时稍变了变,他现在已经不记得方辙那位长辈,也就是叔公具体是什么职业了,但方辙一说《鲁班书》,他就明白了,原来方辙的叔公是《鲁班书》传人。   同样是长辈去世后,跨入他们那个行当,谢灵涯和方辙的命运截然不同。重点就在于方辙的叔公是《鲁班书》的传人,这本书据传是鲁班所作,但不止有建造木工之类,还有很多杂术,和道家也有点联系。   此书包含了建造、机关、法术、符、咒等等内容,流传甚广,像刚才方辙念的止血符咒,也是出自其中。   但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法术的练习方法,都是传人之间口耳相传,外人光看文字也不知窍门。   更重要的是,但凡修行《鲁班书》,都会“缺一门”,也就是鳏、寡、孤、独、残,必中其一。方辙的叔公,就一辈子都没有娶妻。   方辙的父母离婚,母亲再嫁,父亲常年在外地打工,而且再婚了,所以方辙一直跟着叔公。叔公并不愿意方辙和自己学习《鲁班书》,就是担心他和自己一样。叔公也没有传人,但他宁愿这本书失传,也不想让方辙来学。   但方辙那时候想,他现在这个情况,和孤儿有什么区别呢,学了说不定也没事。于是平时方辙就经常留心偷看他叔公的窍门,等叔公去世后,方辙就正式自己开始修行《鲁班书》。   谁知道天命注定,方辙中了“残”这一门,前两年出了场车祸,腿就瘸了。   谢灵涯听罢儿时伙伴的遭遇,有些难受,“你真不该练这个。”   方辙摇头,“我曾经也后悔过,后来扪心自问,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不能忍住学习《鲁班书》的诱惑呢?我想我还是会学的,毕竟我想了那么久。”   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谢灵涯闻言也不便再说什么,“那你现在生活如何呢?”   “镇残联也弄了些帮助,让我自己创业,不过到底没那么本事,拿钱开过店也种过水果,都没弄起来。现在到处打工,也没个稳定的工作,毕竟……这不,刚刚又失业了,回去待一阵,过完年再找工作。”   方辙未说完的话谢灵涯也懂,他看谢灵涯的表情,又笑道:“也没什么,我平时没事的时候,还给人画个符看个房子,只是讲究这些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你呢,现在怎么样?”   谢灵涯把自己现在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又道:“你来我们那儿看看吧,我有个朋友是很厉害的大夫,说不定能让你多少恢复一些。”   方辙可有可无的点头,对此并不抱希望,但和谢灵涯叙旧是可以的。   谢灵涯:“对了,你做不做道士……”   “别别,你千万别让我做道士。”方辙一副害怕的样子,“你这个表情就写着,打工还不如给你做道士。算了吧,就算是住家道士,规矩也多着,何况我根本没那个悟性。”   谢灵涯讪讪道:“不至于吧,你《鲁班书》都学得会。”   这时班车也快到了,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好过两天方辙去看他。   谢灵涯心中其实还在琢磨,方辙学的《鲁班书》里也有杂符,抱阳观现在符箓生意还挺稳定,但供符的只有他一个,如果可以,倒是能问问方辙要不要也来画符,这样还增加了方辙的收入,一举两得。   谢灵涯和方辙道别,在医院那站下了。   ……   谢灵涯进了病房后,谢父腿上已经打着石膏了,看到他来便生气地问宋静,“怎么告诉孩子了?”   宋静笑笑不说话。   “这有什么不能告诉的。”谢灵涯和宋静点了点头,坐下来,“我来得匆忙,就没买什么东西了。你这腿医生怎么说?没法上课了吧?”   谢父长吁短叹,和谢灵涯说了一番,精神看着倒也还好,让谢灵涯放心不少。   过了会儿护士来催促了,让病人早点休息,谢灵涯就对宋静说:“我送您下去吧,今晚我在这里陪着,免得爸不方便。”   宋静还想推说自己来守着,但谢灵涯态度坚决,她也不好意思和谢灵涯争,两人本来就不亲热。   谢灵涯送宋静出医院,小地方,也不必送到家里去。只是看着宋静,谢灵涯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他学习道术以来,对人的面向、气息感应灵敏了一些,看宋静身上好似多了一股生气。   两人沉默着下楼,谢灵涯都在思考,走到门口时,宋静要道别,他却跟着道:“我送您到家吧。”   宋静一愣,不知道他怎么又改变心意了,还以为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忐忑不安地往回走。可一直走到门口,谢灵涯也没说什么。   宋静要进门了,谢灵涯才说道:“……宋阿姨,您明天来医院,也做个检查吧。”   “我身体没事啊,你爸摔了,我没摔。”宋静莫名其妙地说道。   “体检一下也无妨。”谢灵涯坚持道。幸好宋静没摔,他是怀疑宋静怀孕了,才会多出来生气,只是不能百分百断定。   继子很少提什么要求,宋静只推了两句,就干巴巴地答应了。   谢灵涯照料了谢父一晚上,其实也没什么,谢父腿打了石膏,上厕所搭把手的事。第二天早上宋静来医院,给他们带了早餐。   宋静想到谢灵涯说的话,“那……我去了?”   “去吧。”谢灵涯说道。   宋静走了后,谢父才道:“你让阿姨去干什么?”   他觉得很稀奇,谢灵涯和宋静见面时,都只有基本交流。   谢灵涯笑笑没说话。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宋静回来了,一脸懵逼,手里拿着个单子。   谢灵涯正给谢父倒完水,“怎么了?”   宋静抬抬手,茫然道:“……怀孕了。”   这消息猝不及防,谢父杯子里的水一下倒被子上了,呛了好几声,“咳咳,什么?”   他俩虽然没刻意做什么避孕,但这些年的确没要上孩子,宋静年纪比他小一些,也有三十七八了,没想到这个年纪竟然怀上了。   谢父又惊又喜,让宋静到身边来,拉着她的手,问检查结果是否健康,医生有没有给什么意见,毕竟这个年纪要孩子都高龄产妇了。   “没什么……”宋静嘴里说着,转头去看谢灵涯,比起谢父,她心里的震惊更多一些。   小孩只有一个月大左右,她自己都没察觉,谢灵涯却让她去做检查,难道是看出来她怀孕了吗?不然实在难以解释,谢灵涯和她关系淡淡,怎么会突然让她做体检。   可谢灵涯又是怎么看出她怀孕的?这孩子不是学的财务么?宋静懵得不知道说什么。   谢父却以为她是在顾忌谢灵涯的心情,一时也有点讪讪的,松开了她的手。   谢灵涯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去问一下护士,给你请个护工吧,不好让宋阿姨再陪床了。”   谢父松了口气,他了解谢灵涯,谢灵涯都这么说了,应该没什么。   谢灵涯又在医院陪谢父一天,等护工来了才离开,约好下个周末再来看他。   宋静一直没找到机会问谢灵涯,等他离开后,才忐忑地和谢父提起这件事。   谢父其实也隐隐想到了,宋静做检查前,莫名其妙和谢灵涯打了个招呼。王羽集的神异之处他早就知道,包括谢灵涯以前跳墙去别人家驱鬼,不过他一直没有张扬,连宋静也不知道。   现在这一招也是和舅舅学来的么。谢父一时沉思起来,虽然谢灵涯答应过,但他现在突然又有点怕谢灵涯会出家了!   _   谢灵涯哪知道他爸又在患得患失,怕他会去做道士,他回了抱阳观,非常淡定地告诉关心他的大家,他爸骨折了,情况不严重,倒是要老来得子了。   再过一天,方辙果然如约来了,谢灵涯和他在老房子里叙旧,又回忆起儿时种种。   这是谢灵涯也领方辙去海观潮哪里,让海观潮给他看看。   中途就张道霆叫谢灵涯出去了一趟,等谢灵涯回到诊所的时候,便听海观潮说:“你把那招聘启事撤了吧,我决定聘请小方了。”   谢灵涯:“???”   让你来治病的,俩人居然谈起工作来了。   方辙也对谢灵涯微笑,“我和海医生相谈甚欢,他说这儿招人,我又在找工作,就一拍即合了。”   海观潮对方辙很满意,他的残疾并不影响帮忙整理药柜、煎药之类的。   最打动海观潮的是,方辙是《鲁班书》的传人,那里面也涉及一些医人的法术。即是说,方辙既懂一点医,能帮上忙,又不会像某些同行一样,和他有冲突。   谢灵涯哭笑不得,让他们这样一说,这份工作好似还真的很适合方辙。   海观潮甚至都想好了,方辙上来杻阳工作,可以和他住一个房间,他反正不介意。要不然之后诊所要扩张规模,也可以隔个小房间出来。   他俩都不介意了,谢灵涯就更不会介意,他对方辙说:“怎么说……我本来还想让你给我打工画符的,谁知道被海哥先拐走了。”   “你这里还需要画符的?”方辙颇感兴趣,“我好久没画过了,没什么人需要。”   海观潮玩笑道:“你打两份工也是可以的。”   ……   于是方辙摇身一变,成了太素诊所的第二名成员,同样住在抱阳观,和海观潮一样,也能算这里的编外成员。   反正谢灵涯给其他人介绍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施长悬听说方辙是《鲁班书》传人,若有所思,“我父亲早年也曾经在外省见过一人,精通鲁班术,尤其擅长机关。他的研究主张要将机关与符咒结合起来,早日实现驱鬼自动化。”   谢灵涯:“……”   谢灵涯:“……这位前辈真是有理想。不过我发小学得也不错,我之前跟他聊完,除了请他也生产一点杂符放在观里卖,他还答应也帮我建造一个东西。”   施长悬略好奇地道:“用于观中哪处吗?”   这时,商陆神在他耳边带着哭腔道:“谢灵涯好好的!!”   施长悬忽然有点不妙的预感,“……”   “没有啊,”果然,谢灵涯手放他肩上摸了一下商陆神,一本正经地道,“我叫他用柳木做个这么小的床给商陆神睡,以后放你窗台上,还方便晚上吸收日月精华。”   施长悬:“…………”   施长悬正要将哭哭啼啼不休的商陆神捏下来,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谢灵涯一看不对,问道:“怎么了?”   施长悬沉声道:“阳平治都功印失窃了。”   此前施长悬还给谢灵涯说过阳平治都功印的来历,这张天师遗留的三宝之一,也是张天师亲自使用过的法印,藏于省博物馆。   谢灵涯震惊,“放博物馆也能失窃?不是,谁这么大胆啊,不怕被全天下正一道道士下咒?” 第32章 失窃   法印是道教的重要法物,种类非常多,各有效果,比如用来驱使鬼神兵将的兵印,代表道士神职职位的出职印。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道士的法器,以剑最有代表性,其实在内行看来,法印更加重要。比如太清教主印,可以用来请神、奏表章,或者加盖在需请老君相助的符箓上。   而一些传世古法印,就更有来头了。   像张道陵使用过,并传给后人的阳平治都功印,得名是因为当初五斗米道立了二十四治,也就是二十四个传教点,其中阳平治是天师驻地,都功为天师自领。   所以,这枚阳平治都功印,非但是厉害法器,正一道镇坛之宝,还是天师身份的象征。   ——更是古代文物,原本被好好珍藏在博物馆。   谢灵涯真不知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这具有几重意义的东西也敢偷。偷之前想过后果吗?要面对的不止是国家法律的制裁,还有正一道士的怒火诶!   “恐怕这人是早做好准备,不怕下咒的。”施长悬顺着他回答,“原本阳平治都功印的展馆内,也布有符箓,只是法术被破了。省道协很快查看了现场,这阳平治都功印,应该是道门之人出手窃走的,而且修为高深,一时追查不到。”   “自己人?”谢灵涯惊讶完竟觉得,难怪这人敢偷都功印,原来是内行,而且艺高人胆大,“现在什么线索也没有吗?”   人不是无处不在,但鬼神是无处不在的,道士能和鬼神沟通,省道协都没查出来这人的身份,可见他技高一筹,设法瞒过了自己的身份行迹。   施长悬想想道:“只推测出来,法脉传承可能是神霄派。”   神霄派是正一道的前身,天师道的支派之一,主要修习的是雷法,创始人是王文卿。说它和正一道关联紧密也没什么问题,本来就出自正一道。   不过神霄派下面也还有很多派系,这个线索还是太大概了,不知道要追溯到哪一脉。   这还有几率只是根据盗窃者所用术法来判断的,所以才说“可能”,因为他不一定真出自神霄派。   甚至要说起来,抱阳观也能和神霄派扯上关系。   萨守坚萨祖当年,是受过神霄派王文卿、林灵素等人指点,传授雷法的。然后,萨祖法裔逐渐衍生为萨祖派、西河派、天山派。   萨祖收王灵官为弟子,而抱阳观正是奉王灵官为祖师,如此有了一个七弯八拐的关系。   道门内关系错综复杂,单单知道这人会神霄派的法术,实在难以断定身份。   “省道协那么多高人,包括当代天师本家也得上心吧,那么多高人,愣是查不出人。”谢灵涯不可思议地道,“那这个人的修为一定很高,大家心里没有个猜测吗?”   “华夏何其广大。”施长悬只这么解释,也很有道理,除了道协内的,还有一些民间高人呢,“而且此人有备而来,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这人本来就修为高,还以有心应对无心,难怪了。连省城的法师们也查不到,何况是谢灵涯不那么了解派系分布。   谢灵涯心想,但是这人偷了不可能永远不露出痕迹吧,早晚会被找到的啊。   施长悬家也是正一一脉,就在省城,所以传讯给他知晓。   “过两日,应该就会对外公开了。”施长悬道。   阳平治都功印太重要了,更具有历史意义,无论国家还是正一道各派方面,一定都想全力追回。   第二天,施长悬就去省城了,他得回家一趟。   ……   又过两天,杻阳市道协还真开会,来说这件事了。   当然,这是个不作记录的私密会议,陈三生召集各位内行,宣布了一件更加爆炸的消息。   ——就在阳平治都功印失窃的第二天晚上,三五斩邪雌雄剑也不翼而飞了!   张天师升天之前,传下三宝,一剑一印一指甲,指甲焚之能请张天师降世,已经不知所踪。这都功印刚在博物馆被盗,剩下的三五斩邪雌雄剑原是天师后裔私藏,竟然也丢失。   三五斩邪被称为道门第一法剑,上面有符文和星斗日月之象,一分为雌雄二剑,雄剑在天师家族内供奉,雌剑镇于天师殿。   就是这雌雄二剑,竟是于都功印失窃第二天,同时在两处也被盗走。   当今华夏道门以正一、全真两大派别为主,正一祖师的宝物被偷走,这消息可以说引得整个道门震惊。   这个人为什么要偷都功印和三五斩邪剑?怎么偷到的?他偷来是作何用?买卖文物,或是自用?还有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陈三生一说完,现场就嗡嗡吵成一片,每个人都有无限感叹和疑问。   谢灵涯因为之前就得到风声,比其他人还好点,但他也不知道三五斩邪雌雄剑同样丢失了,施长悬一直没回来。   “这个偷窃的贼人,是修道者无疑,现在把这个消息告与大家知道,就是道协方面,希望诸位同道都多加留意,如果有相关线索,欢迎拨打电话举报。如果线索属实,能领到国家、道协、天师家族几个方面的奖金,总额上百万。”陈三生认真地说道,“所以,也希望大家回去之后做法……”   谢灵涯听到举报奖金上百万时,就情不自禁坐直了,再听到后头做法,更是兴奋起来。   来了来了,召集全天下道士一起做法诅咒偷东西的人?   结果陈三生说道:“……通报本派祖师,城隍等神灵,祈祷此事。”   不是诅咒啊。谢灵涯略微失望,但是一想也是,都没什么线索,可能不好诅咒。   让大家回去做法通报神灵,其实也是收集线索的一种,道士们求助于鬼神,不是很正常么。   道士们一听,又各自讨论了一番。   陈三生那边还把三五斩邪剑和都功印(包括印出来的图章)的图片打印出来,分发到大家手中。   二宝都丢失的情况下,谁也顾不上觉得丢脸了,也怕有心人利用,赶紧公开并征集线索。   谢灵涯看了看,把图片收了起来。虽说华夏广大,人海茫茫,撞上的几率很小,但是好歹杻阳距离省城和天师殿都不远,那万一有机会呢?   就算提供个线索,都有一百万了,谢灵涯正是缺钱的时候,在同情博物馆和天师家族之余,也有些垂涎欲滴。   等谢灵涯回去后,便看到施长悬也回来了。   “施道长,我们刚才开了会,公开征集都功印和三五斩邪剑的线索了。”谢灵涯说道,“你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啊?”   施长悬神色凝重地道:“我回去之时,各位法师都聚在省城,商议追查都功印一事,只是试过多种方法,也没能验出盗贼身份。并且当晚,三五斩邪剑也被偷走了,同样没有太多痕迹。甚至这一次这人还用上了都功印,来对付守护斩邪剑的鬼神。”   和都功印一样,三五斩邪剑旁边肯定也有符箓之类,但这人都有都功印了,要破法估计更加简单。   于是接下来省道协的法师们又去天师殿查看,结果已经知道了,还是只有那一个广泛的线索,这人可能是神霄派传人。   施长悬没有说细节,但是谢灵涯知道神霄派最典型最出名的就是雷法,那人说不定就是用了雷符,才被断定为神霄派传人。   但还是那句话,道门关系错综复杂,神霄派有些雷法还奉萨祖为主法呢,抱阳观也有雷法传下来。   “希望早日把文物法宝追回来吧。”谢灵涯心道,最好还能让他也出个力,赚那一百多万!   _   _   远在省城的事情且不提,趁着业余时间,方辙还真把商陆神的小床给做好了,柳木打造,还是个古式的架子床。   个头虽然小,但是立柱、承尘、纹饰一应俱全,漆成红棕色后晒干,完全就是成人床具的缩小版,极其精美。谢灵涯把架子床放在桌上欣赏,只觉得这简直就是艺术。   谢灵涯也是第一次看到方辙手艺的实物,此前只看过方辙打过一些家具的图片而已,没想到这么小的物件也能做得如此精细。   “不愧是《鲁班书》的传人啊,我看你当初创业时,应该选择开家具店的。”   方辙一边给小床挂上自己裁剪的帐子,一边说;“也在家具店干过,那种带订制的。但是我会的都是书上教的老制式,人家来定做床的,要么要最简单的现代款式,要么让我设计,又老不满意,老要我改,我都给改崩溃了。而且,我这个腿脚也不好长期做重活,后来就辞职了。”   “做设计是费神。”谢灵涯点点头,让施长悬把商陆神给放上去,这床垫他也已经放好了。   施长悬把商陆神放置在架子床上,商陆神在他们铺床的时候就泣不成声了,幸好商陆神不能真流泪也不能动弹,否则施长悬难以想象。   “你还是不说话吗?”谢灵涯趴在桌上,凑近了商陆神笑盈盈地问。   他每次一靠近商陆神,商陆神就闭嘴了,除了那次他开玩笑要丢了商陆神,商陆神才唱了几句歌,一般都是施长悬来转述。   商陆神憋了一会儿,羞答答地说:“……啾。”   施长悬站在一旁,听不到商陆神说了什么,只看到谢灵涯听了一会儿就大笑起来,然后对着商陆神说:“么么哒。”   施长悬:“…………”   他早该猜到的,商陆神还能说些什么。   张道霆从外头回来,手里拿着水果,还有一张准考证,看到这床后“嘿”了一声,“这小家伙住得比我们好多了。”   谢灵涯从他手里接过准考证,说了句谢谢,这是他让张道霆帮忙顺道在打印店打的,马上就是十二月的研究生初试考试了,他今年都是第二次考了,去年初试差了些分没考上。   现在抱阳观也有三个道士,能维持基本运转,谢灵涯去上课没什么很大的影响,无论画符还是接活儿、找徒弟,都可以利用课余时间。而且谢父一直打电话提醒他,生怕他不去考试了一般。   “谢总,你知道你为什么道术学得那么好,上回考研没考上吗?”海观潮问。   海观潮早拿这件事说过了,他心里老惦记谢灵涯学方术像海绵成精疯狂吸收,也就考研失败能让他平衡一些,这回又提出来了。   谢灵涯哼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不对,那是你没用对法子。”海观潮说,“你要先给自己做个法再去考试,不早考上了。别说你不会啊,不会你不能抽十分钟学一下吗?”   谢灵涯:“…………”   谢灵涯沉吟道:“这算作弊吧?还是算了,我给文昌帝君上过香了,占卜一下倒还行。”   虽然他还没算过,但自卜或者叫其他人卜算一下都可以。   施长悬这时道:“商陆神预测过,有惊无险。”   “有惊无险?看来是低空过线么。”谢灵涯摸了一下商陆神,“真是这样就太好了,能过就行。”   ……   一转眼到了考试之期,谢灵涯所分的考场设置在杻阳市一中。   谢父提前一天打电话,叮嘱谢灵涯考试注意事项,让他早点去考场。谢灵涯无奈地说,我都第二次考了,还能不知道么。   不过他还是按照谢父吩咐的,又提早了一些去考场。   谢灵涯在学校附近吃了早餐,然后随便找了个花坛坐下来等入场。过了会儿又去旁边一栋楼找厕所,准备考试前先解决一下。   周末时间,学校又用作考场,基本上看不到高中生,谢灵涯在一楼晃了下,顺着标识往厕所走去。   因为谢灵涯来得还算早,厕所里也没人,他进去一看,镜子上竟是有几个血糊糊的字,仔细辨认,赫然是繁体的“见者死”。   “??”谢灵涯凑上去仔细看了一下,没错,是血不是红颜料,有血腥味,还隐隐有股阴气。   谢灵涯先上了个厕所,出来一边洗手一边继续打量这个歪歪斜斜的“死”字。   鹊山省多山,杻阳市很多建筑都是依山而建,杻阳市一中也是背靠着山,这导致学校挺潮湿,尤其是一楼和厕所这样的地方,阴气更是比较重。   这时外面隐隐传来脚步声和对话声,谢灵涯赶紧拍了个照,然后抄起一旁的抹布把血迹抹光了。等人进来时,他刚好擦干净,然后若无其事地洗手出去了。   这字样看上去像一个诅咒,而且是特别无理的——凭什么啊,就因为我上厕所上得早,看到这个字,我就得死吗?!   谢灵涯心想,商陆神说的有惊无险不会和分数无关,指的是这个吧。   妈的,不行,谁都不能阻止我考研!   这时,谢灵涯看到两个挂着监考胸牌的人往这边走,大家只是擦肩而过,谢灵涯并没多加注意。   那两名监考老师低声说话:   “真的有字,你去看看,昨晚还有东西敲我那个隔间的门,要不是我老婆给我一张符,我可能就交代在那儿了。我和主任说,主任还不让我请假……”   “呃,那你以后别去那间上厕所就行了吧,别想那么多。”   谢灵涯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张道霆打电话。   而这时,厕所里两名监考老师也在疑惑:   “真的,昨晚这里真的有字,我看到了的。”   “呃,你可能真的出现幻觉了……”   “不对不对,是不是清洁工擦掉的!”   “清洁工现在也没上班啊。”   “那就是别人擦掉的,绝对有,我真的看到了。”   ……   谢灵涯进了考场,等试卷发下来一扫题型,心中一喜,一眼扫过去就发现有几道他复习的时候接触过类似的,信心顿时加倍增长,下笔如有神。   毕竟是复习过两年的人了,谢灵涯考完出来,都不觉面带微笑,自我感觉良好。   不过谢灵涯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学校旁的小卖店拿了东西,这是他让张道霆送来,寄放在小卖店的,里头装着法器。   谢灵涯提着包在学校附近吃了饭,然后又返回了学校,考场不能随意进出,但其他地方还是能待的。   谢灵涯随便找了个角落坐着,玩了会儿手机,等夜幕降临,便往早上那栋楼走去了。   不像平时可能还有人上晚自习,这时楼内空无一人。   谢灵涯拎着包进了厕所,顺手开灯,里头也没人,他打开一个隔间,顺便进去上了个厕所。   “呲。”   灯泡轻响一下,然后灯开始闪烁。   谢灵涯顺手给张道霆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自己没带钥匙,别把门关了。   啪。   厕所完全陷入了黑暗。   隔间的门仿佛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就像有人在敲门一样。   但是,当谢灵涯把手机的灯打亮了,往隔间门下面的缝隙一照,没有脚,什么也没有。   谢灵涯心里有数,提起裤子,从包里拿出朱砂。   因为谢灵涯的无声,外面的气焰仿佛更加嚣张了。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在黑暗的厕所里回荡,甚至传到外面长长的走廊中,催得人心跳都跟着变快一般,同步响着。   砰,砰,砰!   到最后,甚至是撞门了,简陋的门锁也嘎吱响。   谢灵涯头也不抬,迅速画好灵官神目,然后把包一背好,便猛然抽开插销打开门。   一个圆滚滚、又矮又肥之物冷不丁撞了进来,它只有半人高,两只眼睛是红色,嘴里淌着口水,手里拿着一根绳子。   谢灵涯眼疾手快,一脚踩在这玩意儿背上,用桃木剑抵着它脖子。   “……”这阴物猝不及防,两只红眼睛瞪得老大,面对桃木剑的威胁不敢动弹。   谢灵涯抓起他往地上摔了一下,它就整个瘫在地上了,蹭蹭往角落里跑。谢灵涯追上去又踩了好几脚,有点惊讶地说道:“什么鬼,这么丑。”   看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了,只是条件反射先把对方制住,然后才来得及感慨。   说好的见者死,口气那么大,怎么又丑又怂?   谢灵涯想了半天才琢磨着,这可能是个厕鬼。因为厕所里秽气重,会生出一些鬼类,专门趁人上厕所时偷偷摸摸看,趁机吓人。   ——多可恶啊,幸好谢灵涯早有准备,普通人上厕所时被一吓,不就尿一身了!   厕鬼积年日久,也有可能变得通晓害人,可以用裤腰带勒人脖子。而且厕鬼形状各不一样,没法迅速辨认出来,外貌只有一个特点就是都非常丑陋。   这厕鬼被谢灵涯踩得吱吱叫,最后也发现自己可能跑不掉了,趴在地上求饶:“大师,大师我就想吓吓你,放过我吧!”   谢灵涯又踩了他一脚,气愤地说:“滚你妈的,不是想要我死么?还在镜子上写字吓我!”   厕鬼翻了个边,肥短的四肢朝上,哭着说:“我没有,我没有啊!”   “我亲手擦掉的,那血字。”谢灵涯把它揪起来又摔了一下,“你完了,我这两天考研,我爸说就需要心平气和,你还吓我。”   厕鬼抱头哭着说:“没有啊大师,我昨晚写的,是想吓另外一个人!真的不是写给你看的!”   它疯了吧吓这个人,它才是被吓得够呛的那个啊!一开门二话不说就一顿狂殴!   谢灵涯:“……?”   谢灵涯踩着它不动了,开始沉思,早上那个血迹好像是有点凝固了……   厕鬼慢慢从他脚下往外挣。   谢灵涯踩住了不让它动,坚决不承认自己自作多情了,冷冷说:“害我监考老师就更不行了,出了什么事考场变案发现场,我怎么考试,这还不是想害我??”   厕鬼:“……” 第33章 征召阴兵   “我,我真的不会太极剑……”张道霆被一群大婶缠着让他教太极剑,心中叫苦。   这都是谢灵涯当初随口哄骗人家,说自己拿三宝剑练太极去了,结果人家还以为全道观都会太极剑。新来的侯虚中和刘伯合倒是练过拳脚剑法,但是阿姨们不乐意找他们教。   幸好这时候谢灵涯回来了,他赶紧说:“谢师兄回来了,让他教你们吧。”   大家一看,谢灵涯背着包提着剑呢,于是真去找他。   “好,等等,我放完东西。”谢灵涯和常来道观的大叔大婶们也熟了,当初他为了随口说的瞎话,真去学了,平时在前院时偶尔也证实一下。   谢灵涯到后院去,然后把手里拎着的厕鬼放了下来,这是道观之内,王灵官虎视眈眈之下,厕鬼简直瑟瑟发抖。   施长悬也在院中,虽然厕鬼没有显形,但他还是感觉到不对,“你带了什么回来?”   “一个厕鬼,想吓唬我来着。”谢灵涯说道,先前他把厕鬼揍了一顿后,在厕鬼的再三哀求之下,就将其带了回来,监督一番。   放这家伙在厕所,就算不敢害人了,老偷看人家老师学生上厕所,也不像话啊。   “打算如何处置?”施长悬问道。   总不能把它放在抱阳观的厕所里思过吧,怎么思,改造厕鬼,让它每天刷厕所?   谢灵涯想想道:“对它,我觉得应该劳动改造,消耗一下精力,既减肥,也改了那个爱偷看人上厕所的坏习惯。”   施长悬:“……”   厕鬼之所以这么胖,是因为它体内秽气多,可不同于人类的脂肪,人就算再长脂肪也长不成厕鬼的模样。   要说减肥,那就是不让它待在秽气重的地方,令天地灵气冲刷它的秽气,只是谢灵涯这么表达……还挺新鲜的。   厕鬼被谢灵涯揍过后老实的不得了,蹲在原地,它就怕谢灵涯把它给灭了,或者带回来拘役在神坛前,那多难受。   “回头啊,就让丁爱马和秦立民监督它,不许靠近厕所。”谢灵涯说道。   现在丁爱马和秦立民已经是非常积极向上的鬼了,丁爱马每天在商场转悠,把商场当家——所以他也最不能接受小偷,时不时干一些撞一下偷摸商品的人,让东西掉出来的事。   而秦立民就更加如此了,他如果是人,这会儿早上社会新闻了,坚持不懈地为金桂步行街一带的夜晚治安做出了巨大贡献。如无意外,明年中元节,谢灵涯就打算超度他了。   谢灵涯放好东西出去,教起了大叔大婶们太极拳,毕竟只有他有剑,人家没有。   不过道观院内因为招待茶客,总是许多桌椅,好在旁边就是个广场,于是大家簇拥着谢灵涯去广场上。   夜晚的黎明广场群雄割据,充斥着跳广场舞的老人,有的还特别专业地穿着统一的演出服,拿着扇子之类的道具。这里头也有练太极拳的,大约十多个大爷大妈,跟着一个大叔自成一个小天地。   但是抱阳观这一行一来,人家立刻就犯嘀咕了,还有人过来问:“你们的教练哪里找的,为什么……”   为什么比他们的帅那么多?还年轻!   谢灵涯一般不出来广场练,只是这次人比较多站不下才来的。大叔大婶们还奇怪呢,小谢不老上外头练剑么,怎么你们还不认识啊?   但疑惑归疑惑,还是回答道:“不是请的教练,这是那边抱阳观的居士。”   对方非常羡慕,道士张三丰是太极大师,他们也不了解,一听下意识就觉得这人道观里的,估计学的那个路子,听起来多有范儿啊!   其实谢灵涯也是上网看视频学的,他没听到人家讨论,因为他教着教着就感觉到一阵不对劲。他的灵官神目虽然关了,但能感觉到阴风嗖嗖。   不会吧,广场上还这么热闹,人气这么旺,能闹鬼?   普通人只觉得吹了一阵怪风而已,谢灵涯却觉得不对劲,和大叔大婶们打了个招呼,往回跑了。   他今天已经用过灵官神目,眼睛还不太舒服呢,于是让施长悬给自己用符开眼,口中还说道:“我刚在外面,感觉有阴风大作。”   这时候诊所也下班了,海观潮和方辙回来关了后门,看谢灵涯又是一副要往外走的样子,正想问他,却听后门被敲响了。   海观潮奇怪地回身去开了门,但门外空无一人。   当然,在谢灵涯眼中外头是有的。   秦立民和丁爱马扶着一个女鬼在门口,极为狼狈,那女鬼肚子高高隆起,脸色青白,长发披散,样子不是很和善,但靠着另外两鬼,似乎很虚弱,甚至还有点惶恐。   ——当然,不管是那个鬼,被带来敲王灵官庙的门,大概都会很惶恐。   这女鬼大腹便便,看起来是怀孕了。   人有怀胎,鬼也有,但要么是人死后的余气遇到机缘托生,要么是一尸两命,胎死腹中,先天魂魄和怨气缠结,类似这两种情况,都可以诞下鬼胎,但前者鬼子是不能投胎的。   这些情况都比较少见,需要一些机缘,更多见的是血糊鬼,也就是难产妇女成鬼。   “这是怎么了?”谢灵涯问道。   这女鬼他没见过,难道是秦立民和丁爱马的朋友。   丁爱马忙道:“谢老师,刚刚我们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征召我们,还有她,她也是附近的鬼。”   征召,就是一些法师把鬼神请来帮忙,在法事中很常见。谢灵涯一下想到刚才那阵阴风,难道是鬼魂过境导致的么,那得召了不少吧,什么法事能用得着这么些啊。   普通孤魂野鬼面对征召没什么抵抗力,但秦立民和丁爱马,为了方便他们做好事,进出后院通报,谢灵涯特意打过招呼,算是在祖师爷庇护下的。   秦立民愤愤不平地道:“连孕妇都征,太过分了,这简直是人间惨案,比石壕吏还不是人!要不是我们拉着,她也被征走了!”   谢灵涯:“??”   谢灵涯沉吟,这个角度倒是新奇,他没有征召过孤魂野鬼,也不知道征召时原来不分性别和身体状况。   这么说来,对怀孕的女鬼好像的确很过分,都怀孕了还征人去干活……   秦立民指着女鬼道:“她就是为了抵抗,动了胎气,现在要生生不出来,谢老师,你帮帮她吧!她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不信你可以去查,她生前就住在那边的小区,死后顶多在广场看人跳广场舞!”   那女鬼也一脸痛苦地看着谢灵涯。   谢灵涯:“…………”   不是,你真以为谢老师万能啊,连接生都会?!   海观潮没阴阳眼啊,就看谢灵涯在演独角戏,好奇地说:“谁啊?”   谢灵涯慢慢看向海观潮。   海观潮:“……”   谢灵涯:“……”   海观潮:“…………”他有不妙的预感。   ……   太素诊所。   “干什么你们,别给我开眼,我不看,不看!”海观潮挣扎无果,一睁眼便看到大肚子女鬼的惨状,顿时生无可恋。   “我是医生没错,但我也不会给鬼接生啊!”海观潮觉得自己特别冤。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和我的孩子吧……”那女鬼捧着肚子,在地上爬了几下,握着海观潮的脚踝。   “……”海观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话好好说。”   秦立民和丁爱马把女鬼扶起来,也跟海观潮赔笑,“海医生,你就做个善事吧,她就是投胎了也不会忘了你的。”   海观潮:“……”   谢灵涯说:“你就按照人的那套试试呗。”   海观潮正在沉吟,一转头看到了厕鬼,吓得倒退五步,眼镜都歪了,“我日这什么玩意儿!”   厕鬼一脸委屈地低下头。   “这是我新带回来的鬼,不过不重要。”谢灵涯劝道,“海哥,不然你就试试吧,鬼也是人变的,也许有能用的法子。”   这时,方辙说道:“让我来试试吧。”   大家都看向方辙。   《鲁班书》上也有能见鬼的方法,方辙自己就解决了开眼的事情:“就不要为难海医生了,他也没和阴物打过交道,我倒可以试试催生。”   海观潮连连点头,他虽然因为家学对这些有所了解,但毕竟不是吃这碗饭的,也没正经见过鬼,更何谈给鬼接生。   鬼是阴物,当然不能用朱砂画符给它们催生,方辙让女鬼平躺在地上,取了阴气重的井水来,口念催生咒,“一化九龙水,二化王母催生水……”   咒罢再将水洒在女鬼身上。   奇迹出现了,只见女鬼手放在肚子上,长叫一声,肚子就渐渐平了,这一点和人类孕妇不一样,生完立刻就平坦了,随之岔开的双腿之间裙子也隆起。   谢灵涯一下感觉到不大合适,他们都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现在想想,刚才竟然一起围观女士生孩子了,赶紧蒙上眼睛,“都不许看啊。”   女鬼忍不住笑了一下,显得青白的脸更恐怖了,她捞起裙子把鬼婴抱了出来,怜爱地看着孩子。   鬼本来就是阴物了,鬼子更是阴气浓厚,浑身都没有血色,眼睛一出生便睁着,黑黝黝的,盯谁谁毛骨悚然。   “……”大家心里又想感动母子之情,但看到这一幕又谁也没法按下立起来的寒毛,情绪一下散了。   女鬼抱着孩子,给方辙鞠躬,又给其他人也团团鞠了个躬,包括海观潮和谢灵涯这样没帮上忙的人,“谢谢你们!”   “没事,我都没帮上什么。”谢灵涯躲开了,没受这个礼。   海观潮也惭愧,他现在反而有点后悔了,这可能是他唯一一次在鬼身上验证医术的机会,但因为一开始不够胆错过了。   女鬼抿着惨白的嘴一笑,“我叫杜敏敏,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方先生尽管说。”   方辙也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   丁爱马和秦立民把杜敏敏送走之后,海观潮犹自后悔,“刚刚应该试试来着。”   他又嘀咕着也许这个方法能试试,那个方法说不定有用。   “没事啊,海哥。”谢灵涯安慰他,“也许之后又找你问母婴问题,你还是有机会大展身手的。”   比如什么小鬼夜啼、母乳不够(他也不知道女鬼有没有母乳)等等问题。   海观潮:“……”   一伙人围观了给女鬼接生,又把诊所门再次关上,溜达回道观。   谢灵涯和施长悬走得比较后,他说:“我有点好奇今晚是谁征召兵马,动静这么大。”   施长悬也若有所思地点头,都阴风大作了,阵仗确实不小,不过他沉默一会儿,开口只说:“明天还要考试,别想那么多了。”   如果是施长悬的家人在这里,大概会觉得很不对劲,因为这话很不像施长悬平时的风格。   施长悬自己说完也觉得有点怪异,但谢灵涯每天都这么关心他,还有商陆神在洗脑,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谢灵涯也没想那么多,点点头。   施长悬走得稍微靠前一点,心中还在想自己方才的话。   这时,谢灵涯忽然往前一点,一手搭着他的左肩,脸也靠在右肩上,温柔地问道:“小可爱,你饿不饿?”   施长悬:“???!”   施长悬竟然有种头一次见厉鬼也没有的无措感,心跳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提速了,脑中大部分区域空白,小部分区域充斥着:怎么能这样!   小可爱。   小可爱??   商陆神羞羞的:“……饿。”   谢灵涯把脸搁施长悬肩上笑眯眯地说:“那我给你一些水果,你下次要多说几个字哦。”   施长悬:“……………………”   施长悬心情更复杂了,微微启唇,什么也没说出来,有点茫然地默默踏上台阶。   _   _   第二天,谢灵涯又去考试,经过昨晚的惊险——不对应该只有惊,他的心情好在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保持良好的心态考完了试。   接下来就要等过两个月出成绩了,谢灵涯已经尽了人事,希望如同商陆神的预言一般,顺利过初试,这也不枉费他今年的复习。   之前谢灵涯和唐启一致认为要保持联系,这不,唐启还真来联系了,而且是给他介绍生意。   唐启的一个朋友,或者谈不上朋友,生意上认识的一位姓朱的女士,父亲生了重病,怀疑是被什么缠上了。原也想请陈三生,但陈三生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接活儿了,于是找了另外一位法师,那位法师说,这是有人做法,派遣了很多鬼魂去害他,所以才会一病不起。   但是,那位法师做法没能成功,败下阵来。朱女士便到处打听其他法力高深的大师,唐启便给她介绍了一下,还透露了一些高总的故事。   经过这样一个中间人,谢灵涯就同意了。但是大概是唐启在说的时候,是连着施长悬一起说的,所以朱女士觉得请他俩一起比较保险。   其实谢灵涯也觉得有施长悬这个科班出身跟着心里比较有底,而且他们俩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事有点巧。   前两天他们还察觉有人在征召孤魂,这里朱女士的父亲据说也是被调鬼害的,难道是同一个人?   两人和朱女士约了一个时间,就到她父亲家里去了。   朱女士四十左右,老爷子也有七十了,一家人住一栋带了大院子的别墅,可见家境相当不错,这也符合她承诺给谢灵涯的酬劳。   朱女士早听唐启打过预防针,所以没有对两人的年纪表示疑问,领他们进了院子后说道:“我父亲这两天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希望二位不但把邪法破了,还要把那个幕后黑手找出来!我可以另加钱!”   正说着,进了一楼大门,只见客厅里还坐着几个人,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还有一老一少,老的穿着颜色鲜艳的法衣,少的抱着一堆法器。   两边人一对上,那胖男人立刻说道:“阿妹啊,你怎么又请了些乱七八糟的人来,行不行,上次请的都吐血了。”   朱女士不甘示弱,“你才是请的什么人来,上回那个骗吃骗喝的还不够吗?”   胖男人哼道:“你说话注意一点,这位赵大师,是我特地从省城请来的高人,他已经看过爸爸的情况了,马上就要做法了!”   朱女士:“呵呵,要做法也是我们先来,我早就和爸爸说过了,这两位是抱阳观的法师,他们不但要做法,还要帮我把幕后黑手找出来,给爸爸报仇。”   其实谢灵涯刚才还没答应,但是朱女士都说了,他也不可能这时候辩驳什么,只是观察了一下那位“赵大师”。   看他身上穿的衣袍,似道非道,长得倒是有仙风道骨之感,可能是民间法师吧。谢灵涯对这位半个同行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   仙风道骨的赵大师却不屑地转过头,只做没看见。   他旁边跟着的那年轻人抱着东西,呆愣地说:“师父,我还布置吗?”   朱女士大声道:“不准布置,我早就约好了的。”   “我还说我早约好的呢,爸爸还昏着,谁作证你约没约。”朱女士的哥哥也扯着嗓门道。   谢灵涯和施长悬微微皱眉,在一旁都有些无语,这对兄妹关系太恶劣了,事先也不知道这个情形,没想到今天来了还不能立刻干活。   这两人扯皮了整整二十分钟,朱女士才不甘地让了一步,要他们先来,但是人都带来了,朱女士也不打算让谢灵涯他们走,只说:“我们再等等,等他们胡造完,二位老师再给我爸爸做法。”   朱先生瞪了他一眼,也说道:“赵大师您开始吧,也好让有些人早点死心。”   赵大师淡然一颔首,“小量,设坛吧。”   被叫做小量的年轻人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开始准备法案。   赵大师很懂得雇主的心理,此时咳嗽一声道:“朱先生,你放心吧,我斗过不知道多少次法,次次都是全胜。呵呵。”   朱先生点头,顺便得意地看了妹妹一眼。   这时小量也布置好了,赵大师便上前做法,举手投足倒是似模似样。   小量则站在一旁,吹捧道:“朱先生您看着吧,我师父养了一百万兵马,只要调来十万,就足够吧害朱老先生那人的兵马给打得落花流水,顺便收编了。”   法师们管自己征召来的鬼叫兵马,往上一点还有将帅,那就不是鬼,而是神将了,一般道家大型法事里很多环节需要请鬼神帮忙。但和兵马一样,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请来。   而且他说他师父是“养”,也就是说并非临时从周围征召,而是养在麾下,要定期供养的。   ——等于是签了长期合同,普通开坛临时调遣,就相当于临时工。   养兵马和养小鬼、养耳报神一个道理,也要分做好事还是做坏事,如果做好事,那就是修功德。   朱女士不屑地道:“还一百万,切。”   小量一副看外行人的样子道:“这位大姐,你不懂就不要乱说。你可能觉得一百万很夸张,但是,这一百万中,既有我们历代祖师留下来的,还有我师父自己多年来征召、训练的。普通法事,成千上万就了不得了,但我师父可不是一般人!”   供养了兵马之后,也得和人类士兵一样,练兵,从孤魂野鬼练习成精兵强将。比如茅山派,就挺擅长这些的。   不过,能招来百万阴兵,那真的不是一般法师了,不说青史留名,怎么着也得在当代华夏业内鼎鼎有名吧。可谢灵涯观察了一下施长悬的脸色,看着不像是认识这位赵大师啊。   这时,赵大师在坛上大喝:“贵职亲领,部下副将精兵,一合只悉,听令施行!”   他年纪有些大,但是中气十足,一嗓子把朱女士给震住了,四下看看,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不敢再说什么了。   谢灵涯却是暗暗开了阴眼,一眼望过去,赵大师一个人对着空气在发号施令,还丢令牌。这年头,正经道士都穷死了,民间骗子倒是混得风生水起。   好嘛,说好的百万鬼兵,原来全是自己脑补。   小量也不知道是太入戏了,还是对师父深信不疑。他手中也跟着师父微微比划,恨不得全都学会,从这点上看,要是骗子演技可能太好了。   他在赵大师画符的时候,还抽空看着谢灵涯和施长悬。这俩人年纪也不大,估计比他就大个几岁,能会些什么啊?   小量矜持地道:“你们能请阴兵吗?”   施长悬没理,谢灵涯比较好说话,想想道:“能……吧?”   一副不确定的口吻,他办法事不多,大部分还是超度法事,虽然没实践过征召科仪,但谢灵涯觉得应该没问题。   小量淡淡一笑,傲然道:“能请多少啊?我师父说,等我出师后,会先行拨调八千兵马传给我,而且还带战斗机。”   谢灵涯:“????”   他不禁和施长悬对视了一眼,不是,这孩子是不是被忽悠傻了啊?你师父怎么不干脆给你的兵马装备个航空母舰呢? 第34章 城隍借兵   别说谢灵涯,施长悬都没听过阴兵能开飞机的,这简直滑稽。   要是仔仔细细掰扯一下,理论应该是这样:   在丧葬之礼中,古代的有钱人大多陪葬真正的钱币、器物,以便在死后享有。平民只能凿纸为冥币,糊纸房子,但肯定不如真东西,所以经常有鬼魂托梦,告诉家人自己过得不好,多烧些东西下来的故事。   这纸糊的,到了阴间它能用,持久度也没那么高,消耗得很快。   试想一下,纸房子且如此,纸糊的战斗机,你就是真做出来烧过去了,能开几分钟?   当然,认真掰扯这些都没用,阴兵的战斗方式和人根本就不一样,人得开飞机上天,阴兵还用飞么,人要炮火,阴兵用自己的法术就很厉害了——只要不像秦立民似的,学个什么鬼拜灯的法术,还只能拜油灯。   小量看他俩不说话,还美呢,以为是被自己给吓到了。   “你……多看书吧。”谢灵涯想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话,但凡是多看点道教方面的书,也不会相信阴兵能开战斗机了。   小量却哼道:“我高中毕业了!”   谢灵涯:“……”   这时候赵大师已经画好了符,脚下生风,比着剑指蹚嘡往二楼走。   朱老爷子的房间在上头,朱先生赶紧跟在后面,别看赵大师也有点年纪了,但朱先生还真跟不上。   朱女士一看,也赶集跟上去。   “你们要来见证奇迹吗?”小量一笑,从容迈步。   谢灵涯:“……”   不过在下面待着也是待着,谢灵涯和施长悬一起上去了,他刚刚打开了阴眼,上了二楼后,先看到的不是赵大师或者朱老爷子,而是一屋子的鬼魂,挤得满满当当。   他本来想进去,一下停在门口,这也太挤了。   朱老爷子躺在床上,眉头紧皱,身上也压着许多鬼魂,这些鬼魂轮流在他身上作怪。   赵大师毫无所察,坐在床边把朱老爷子托起来,把符塞进他衣服里,然后剑指在身上画符,念咒。   朱先生和朱女士都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老爷子的脸,浑然不知自己身处鬼魂堆中。   过了一会儿,朱老爷子还真的艰难地睁开了眼,动了动身体。   小量得意地看过来一眼。   但他们的目光被赵大师画符的动作吸引过去了,谢灵涯却看得明白,赵大师扶着朱老爷子背的时候,一手画符另一手在背上、脖子上按了好几下。   朱老爷子只是昏睡时间越来越长,并没有完全昏迷,谢灵涯知道赵大师根本召不来阴兵,他觉得赵大师与其说会法术,不如说懂那么点中医,按了朱老爷子的穴位刺激他醒来。   “老大,老二啊……”朱老爷子喊了一声。   两人都冲上去,“爸爸,爸爸你没事了吧?”   “我觉得……好重。”朱老爷子说罢,喘了几口,又闭上眼睛了。   赵大师淡定地松开他,说道:“朱老爷子被阴魂缠身太久,虽然我已经把那些阴兵收服,还给老爷子放了灵符,但还是只苏醒了片刻,需要好生调养。放心吧,已经没有大碍了。”   朱先生还真深信不疑。说来好笑,他们以前请的大师真的有点本事,只是没斗过而已,还吐了血。这个赵大师因为什么都没做,反而没事,又把朱老爷子给叫醒一会儿,让朱先生倒觉得他是最厉害的。   赵大师拍拍袖子,“我明日还要前往省城为人驱邪,就不多留了。”   “我送送大师!”朱先生说道。   “等等,我爸爸还没醒呢。”朱女士却叫住了他们,她之前也是半信半疑,而且性格比较直,没想那么多弯弯绕绕,别说醒一会儿,可不得等完全好了么。   “你没听赵大师说么,已经没事了,剩下的就是调养!”朱先生嚷道。   “没事了怎么不醒啊?”朱女士柳眉倒竖。   “……”朱先生被她绕得一下无语,“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你来,你请的人能让爸爸立刻好么?”   “来就来啊!”朱女士立刻吼了回去。   她吼完才想到自己好像没问谢灵涯,但是想想唐启说的那么厉害,又多了点自信,咳了两声道:“谢老师,那你二位来吧?”   谢灵涯点头,“可以啊,那我在这层楼设坛吧。”   “行,那就看看呗!”朱先生凶巴巴地道,随即对赵大师和颜悦色地说,“那就不好意思,请你多等一下了,待会儿我派车送大师回去。”   赵大师也不怕,他觉得那俩年轻人多半和自己一样是江湖……人士。   他这边都做好准备了,他那符上动了手脚,明天他去省城,要是之后这老爷子没好,朱先生找他。他就会让朱先生把符拆开看,然后说有人破他的法,朱先生家有内鬼。   想着,赵大师非常自然地带着小量在一旁坐下。   “谢老师,施道长,你们能不能也请那个什么兵马?”朱女士说道,“总得以牙还牙啊!”   她一则是因为有法师说过父亲就是被人请鬼缠身,二则刚才赵大师他们也是请的阴兵,心里有些想较劲,才有此一问。   谢灵涯和施长悬一时沉默了。   谢灵涯是不会,但施长悬是会的,虽然并非他家族擅长的术法,他平时也不供养阴兵,但总是通晓的。   那个房间确实有很多鬼魂,常人可能觉得,请一堆阴兵来对打听起来比较有胜算。   但他们不知道如何和朱女士解释,请阴兵对打还得花费老半天,等他们打完,要是直接让谢灵涯提剑上去一顿暴力碾压,那要快多了……   朱女士话都说出来了,才不想让人看笑话,她小声道:“要是有困难,我再加十万。”   谢灵涯:“咳咳,没有,没问题。”   他想想算了,既然朱女士有要求,就尽量满足呗。   谢灵涯和施长悬在旁边商量了一下,俩人怎么分工,设坛当然是施长悬来。   这时施长悬却听商陆神在耳边说:“请神祝将,灵涯设坛。”   谢灵涯看施长悬迟疑了一下,“怎么?”   施长悬便小声告诉他,商陆神希望他来设坛。这应该也是商陆神的预测,可能比起施长悬设坛,谢灵涯来会比较好一些。   谢灵涯不禁道:“可我不会啊!”   施长悬:“……”   谢灵涯:“……”   ……   小量坐在师父旁边,一个劲看那俩人。   他们摆好了法案,但没有立刻开始做法,而是由其中一人在给另一个人小声讲些什么,另一个人一边听一边比划动作,嘴巴微微动,仿佛在默背一般。   小量忍不住说道:“你们是不是现学来着?”   这句话算是问出大家心里的疑惑了,其实连朱女士也有点发愣,一开始还以为准备工作,但准备了那么久,看着真的像在临场学习……   谢灵涯一听,立刻反驳道:“我不是,我没有,我们商量战术呢!”   小量无语地道:“怎么可能啊,商量战术要那么久,你其实根本就不会吧。”   谢灵涯理直气壮地道:“没有金刚钻,我们能揽这个瓷器活吗?你的阴兵可以开战斗机,我们就不能排兵布阵了吗?”   小量:“……”   其他人一想,这前半句也有点道理,虽然他们磨磨蹭蹭,但要真什么都不会上去做法,也不怕被打出去啊。   谢灵涯赶紧一转头:“还有几段,我抓紧背完。”   施长悬:“……”   _   谢灵涯准备妥当,开坛请兵马。   “一炷真香达八荒,祈祷威灵赴坛场!”谢灵涯步踏天罡,手捏法诀,神色比之刚才要严肃多了。   叫小量惊讶的是,看上去气场竟然不比他师父差多少。   就连赵大师也在心中暗道,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轻轻,竟然也是个老江湖了。   他干这行这么多年,遇到的同行多了去了,只要一开口,一设坛,他就能从举手投足里看出来,这个人是什么身价。   而看这个年轻人的气势就知道,是能唬住主顾的,难怪敢接下这个活儿。   谢灵涯哪知道自己被赵大师和骗子相提并论,他正在诵念长篇祷词,手中拿着法剑,起坛招将。   此时外面已是一片浓黑夜色,随着谢灵涯一声“恭对威灵”,整个室内温度竟然猛地降了好几度,一股寒凉之气不知从何处传来,众人露在外头的皮肤更是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这个异状,是刚才赵大师做法时没有发生的,他自己都有些疑惑了,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人在朱家内部还有人配合?   他们这些人行走江湖,骗术多得是,一些障眼法更是不用说,还有那种从古到今传下来的手艺,世代行骗。   《抱阳笔记》里就记载过一些,历代师祖游历的时候,也没少见骗子,也琢磨出来可能是什么方法。   像什么请仙姑下凡,其实就是请了用绳技在空中动作,黑色的绳子在夜晚看不见,与人之间再放上一些遮挡,比如帐幔之类的。让仙姑在上头晃一圈,然后找种种借口,临时离开而不是下来。   这种都属于比较大型的骗术了,需要配合、布置。所以那时候内部也有种说法,脑子够活的去做了法师,脑子不够活的,上街卖艺杂耍。这两者有些手法,实在是相通的。   当然,像仙姑下凡那种骗术在今时今日不好使用了,还有一些也被科学戳破,不过骗子们的技巧也会随着时代进步。   现在遇到温度降低的情况,和别人不一样,赵大师第一个念头就是——谢灵涯他们的团体里还有其他人,或者是买通了朱家的雇工之类。   谢灵涯却是眺望了一下,想看自己招到了多少阴兵。   这时,窗口处飘进来一名男子,穿着一身古代制式的衣服,进来后张望了两眼,看到谢灵涯,就飘了过来。   谢灵涯又看了看他身后,失望地说:“就你一个啊?”   谢灵涯对着一个空地说话,本来是挺恐怖的事情,但他说“就你一个”,大家就无语了。   什么情况,赵大师麾下还有百万阴兵,刚才自称也调了十万过来,你就请一个会不会太简陋了?   谢灵涯也是第一次征召阴兵,没想到竟难得地遇上了挫折。   那鬼脸上也露出一抹尴尬,随即对谢灵涯一拱手,“小人张三,乃是杻阳城隍庙一名力士,听令特来恭候谢老师调遣。”   谢灵涯一时乐了,“你还知道大家叫我谢老师。”   张三:“……”   施长悬听到那鬼自报身份时,目中就流露出惊讶,这时咳嗽一声。   谢灵涯回过神来,一想重点好像是有些错了,又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原来是城隍庙的力士。”那一个鬼也足足够用了。   朱女士忍不住道:“城隍庙的?施道长,这是把阴间的公务员请来了吗?”   妈的,她心想,很OK,把大哥比下去了,太有排面了!   小量愣愣回头看他师父,赵大师则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小子年纪不大,江湖倒老,吹得一套一套的,还城隍庙的力士。   前面说过,这兵马有自己养的,有现借的,现借的里头呢,又要分借周围的孤魂野鬼前来听命,或是借阴庙中的兵马。   城隍属于阴间的地方官,属于地方守护神,对应阳间的都府州县,也就是今时今日的县长、市长等职。和人间一样,一层一级往上,分管一县一省的都是各个品级的城隍。   城隍通常是当地去世的英灵担当,他们手里还有些“公务员”名额,也就是所谓的神夫力士,可以从孤魂野鬼中择优录取。这些鬼有了差事,就不再流离失所,也算是城隍爷的好心。   但是借阴庙兵马,比起借孤魂野鬼难度就大上很多了。一则是在城隍那里要有面子,二则自身能力要够,这些鬼能入职,可是从众多野鬼中百里挑一、万里挑一的。   而用赵大师的话来说,就是法师的戏也得比借一般兵马要足!   看看这年轻人,戏就很不错,仿佛他眼前真的站了个鬼似的。   谢灵涯对张三道:“事情是这样的,这宅子的主人朱鼎峰老爷子,遭人陷害,谴阴魂纠缠于他,我受主家所托,驱逐阴魂。”   张三立刻了然地道:“此事就包在小人身上了,我即刻将这些阴魂锁了,带去关押几日,留一个给谢老师审问。”   谢灵涯一乐,不愧是当过差的,真会办事啊,“行。”   嗯,这段差了点,这段差了点,和阴庙兵马交流,怎么能说大白话呢,要文言一点,主家才会相信啊。   赵大师虽然还没破解温度怎么降低的,但总算找到一个破绽,在心中感慨,年轻人到底还是年轻人。   这时,张三飘往房间,竟是带起了一阵阴风。他作为一个城隍庙的正式员工,力量比起那些孤魂野鬼不知道大上多少。   这阴风一刮,众人又齐齐一个激灵,寒毛倒竖。   这比单纯温度下降要可怕多了,因为这层窗子并没有打开啊,哪来的风?   赵大师都脸色一白,呆愣在当场。   ……   谢灵涯走到房间门口去看,朱女士等人也赶紧跟上,本来想踏进房间,却看谢灵涯不进去,朱先生想到这人之前好像也没进去,就问了一句,因为刚才的事情语气还好了很多,“那个,老师你怎么不进去啊?”   谢灵涯:“不了,里面太挤。”   众人顿时一阵恶寒。   谢灵涯看到张三手里拿着一个令牌,轻而易举地就把鬼魂一个个拨开锁起来。这个估计是从城隍爷处得来的,应该也是城隍庙公务员的好处之一。   张三把鬼魂悉数锁起来,只留下一个,押到谢灵涯面前,然后又抱拳行礼:“幸不辱命。”   “多谢力士。”谢灵涯又回到坛前,烧了些提前准备好的元宝冥币酬谢张三。   张三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是听令行事,哪好再拿谢老师的钱。”   施长悬则第二次有些惊讶,头次征召就借来阴庙力士还好说,谢灵涯天赋如此,他都要习惯了,但他从未听说神夫力士还有推拒好处的。   大型法会上请神夫力士前来,比如中元节帮忙管理鬼群,都要烧纸备酒酬谢,是理所当然,什么时候人家和你客气过了。   谢灵涯哪知道那么多,一把把地烧,把准备好的全烧了:“请你帮忙,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拿我才是要不好意思了。”   他心想,反正也便宜,三千个元宝也才二三十块,这里拢共不要一百块钱……   张三于是羞涩地收下了冥币,又道:“那便却之不恭了,不耽误谢老师办事,对了,老爷让我代他和您问个好。”   谢灵涯笑着笑着愣住了,“老爷?谁啊?”   张三:“……老爷啊,城隍老爷。”   谢灵涯瞪大眼睛,“他老人家跟我问好做什么?”   张三也一头雾水,不是,问他,他还想知道呢,他以为谢老师和城隍爷有交情,所以才毕恭毕敬,心中还想这位挺客气的。谁知道临了,问他老爷是谁。   “这……我也不清楚,只是依令行事。”张三小心答道。他一个小小力士,老爷怎么会和他说那么多。   咦,难道是祖师爷知道我要借兵马,特意给我打了招呼?大家都是神,说不定祖师爷和城隍爷有交情,让他照顾家里小辈呢,毕竟我应该是祖师爷最优秀的后辈。   谢灵涯满腹怀疑,勉强想到一个解释,但也只能暂时按下这问题,“那您先回吧。”   谢灵涯送走张三,这回一阵更大的风在屋内刮起,张三拖着一长串的鬼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房间内便传来声响,过了几秒,朱老爷子竟是穿着拖鞋,自个儿走出来了!   “爸爸!”朱女士和朱先生齐齐惊叫,迎上去想要扶朱老爷子,朱老爷子却挥手说自己可以,他们真是彻底服气了。   赵大师坐在一旁,四肢发麻,瞪着眼睛,竟是一个字说不出来。   他的徒弟小量更是一脸懵逼,仍然沉浸在难以置信之中。   ……   赵大师就是再不要脸,也不能甚至不敢起来说朱老爷子醒来,有他的功劳了,他哪敢和谢灵涯去抢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走。   赵大师勉强保持镇定地道:“恭喜老爷子,既然您醒来了,我就放心离开了,明天还有事。”   朱老爷子刚醒,什么也不知道,连刚才短暂醒过也不记得了,还茫然地说:“多谢,那就不送了。”   朱先生则黑了黑脸,只咬牙切齿说了俩字:“不送。”   钱是别想拿了,赵大师灰溜溜地收拾东西往外走,小量还傻傻站在那儿,他小声喊了一句:“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小量当然没法留下来,理智上他已经知道赵大师没本事了,但心情仍是一时无法接受,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往外走,出门前还下意识可怜兮兮地看了谢灵涯一眼。   谢灵涯没有注意到,他把张三特意剩下那鬼提起来了,逼问他做法的人在何处。   这些鬼是要先到坛前集合听调令的,所以他肯定知道法坛设在哪里,此时忙不迭道:“我说,我说,别打我。”   朱老爷子在儿女的解释下,知道谢灵涯才是救他的人,这时也气急败坏地道:“我倒要看看是谁害我。”   他连日来一天比一天精神要差,身上像被巨石压着一样,直到刚才,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到锁链的声音,然后便猛然惊醒了。   在那鬼魂的带领下,他们追踪到了不远处一个公寓,朱先生直接暴力地让人把门给开了。   公寓不大,进去后就能看见法案、香烛等法事物品,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嘴角有血,动弹不得,眼睁睁看他们进来。这显然是因为阴兵全都被锁走,遭到法术反噬了。   朱女士冲上去就抓他脸:“谁让你害我爸爸的——”   谢灵涯知道这多半就是做法的人了,那人又没法动,一下被朱女士抓的脸都花了,嚎叫道:“我只是拿钱办事啊,你别抓了我告诉你!”   朱女士一逼问之下,那人说了个名字,她和朱先生对视一眼,都一脸骇然,头一次没有吵架,而是默契地警告:“你最好不是说谎。”   中年男子捂着脸,“我没有,他每隔段时间都要联系我问情况的,你们可以等等。”   谢灵涯听了,知道幕后主使的人多半朱女士认识,说不定还关系匪浅。朱老爷子那么有钱,身边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也不意外。朱女士兄妹讳莫如深,他也不会探听别人家事,只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行。   这时施长悬却忽然拿着一物过来,冷然道:“这是从拿得来的?”   谢灵涯一看,施长悬手里拿的是几张符,好像从旁边的法案上拿的,他仔细一看,符箓上有些红色的方印图章,形状极为眼熟。   只是片刻,谢灵涯就想起来了,这不是阳平治都功印的印章么?   谢灵涯一下生龙活虎了,从朱女士手里抢过那人的领子,恶狠狠问道:“谁!谁给你的!人现在在哪?”   他和施长悬都不认为是这人拿了都功印,能偷走都功印的人能这么挫,就请那么一点孤魂野鬼,还这么容易被他们抓住?   但这人和都功印有联系是肯定的,现在他在谢灵涯眼里,头顶就像标着一百万。   中年男子战战兢兢道:“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给我的啊,我也不知道在哪,我们就上周在薄山见过一面,他看我在画招鬼符,就说帮我印一下。”   他竟是不知道这符上印的是阳平治都功印,看来是个民间法师,否则不会知道道协内都翻天了。谢灵涯松开他的领子。   薄山,这人还在鹊山省内!   不过上周,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了……举报拿一百万肯定不能是过期消息啊。谢灵涯有点失望,又想也许薄山能查到一些线索呢。   施长悬则问道:“拿印的人长什么样?”   中年男子回忆了一下:“三四十岁的样子,没胡子,老带着帽子看不清眼睛……对了,他帽子上有个和你衣服上一样的柳灵童。”   谢灵涯和施长悬同时想到,他们从湘阴回来时,曾在高铁站偶遇一个戴着帽子的人,身上有只柳灵童。这世上养柳灵童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会不会那么巧,他们见到的是同一个人?   而且,谢灵涯记得那天他随意看了一眼,那人上的车就是开往省城的。之后不久,省博物馆的都功印就失窃了。   两人正陷入沉思之际,商陆神却是勃然大怒:“哪里一样了?哪里一样了!一个柳木一个商陆,而且它哪有我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商陆神:好气,被直男眼神气死了! 第35章 枫鬼   商陆神不依不饶地让施长悬和那个中年男子“说个明白”,施长悬没理,气得商陆神不说话了,还发出被气到痛的低吟声。   朱女士也不知道他们问些什么,好像也有仇一般,不过看他们问完了,就问是不是能让保镖把那人给拉走了。   不过谢灵涯估计,之后还得和朱女士联系,他怀疑道协方面说不定也要确认一下,反正那符他们肯定会交给道协的。   朱先生犹自在生气,拿出手机发了好几个短信,然后咬着牙道:“弄不死他们。”   俩人才同仇敌忾了没有十分钟,朱女士立刻嘲笑道:“是得好好补救,要不是我找来谢老师和施道长,就凭你找的那老骗子,你还想送人回去,哈哈,之前给过定金了没?”   朱先生:“……”   朱先生气得脸都憋红了,又无法反驳,只能恨恨回答最后一句:“用不着你关心,他不连本带利吐出来,我不姓朱。”   估计赵大师现在也在惶恐不安,刚才那会儿朱先生没顾得上和他多聊聊,但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谁让他好死不死,和谢灵涯撞在同一天,即便换个人,可能也不至于被拆穿。   谢灵涯那做法的动静,太大了!   不过朱先生也反应过来,这两位才是真的高人,他想想又对他俩露出笑容,说道:“二位帮了我父亲,我无论如何,都要感谢一下二位……”   朱女士一下挡在他面前,她看着苗条纤瘦,但是以朱先生的体型愣是一时无法挤开她。   “去你的吧。”朱女士说了一句,然后从包里翻出一个红包递给谢灵涯,“谢老师,今天也晚了,谢谢你们,过两天我再去道观当面致谢一回!”   她说着还踩在朱先生的脚上,高跟鞋碾了一下,朱先生疼得脸都绿了。   谢灵涯觉得好笑,咳嗽两声说:“行,那我们走了,不必送,我打车回去就行。”   “好好,太感谢了。”朱女士估计一面是不让她哥和谢灵涯他们说话,一面还要立刻单独聊聊,暂时没有离开这公寓。   ……   谢灵涯二人出了公寓,这时已经有些晚了,但施长悬还是立刻打电话,通知了家里他们发现盖了都功印的符箓,还有那个养柳灵童之人的事情。   施长悬在电话里和家人商量,他们兵分两路,家人设法去高铁站查那班列车的乘客信息,同时看看是否能找到监控,让那个中年男子来辨认是不是同一个人。   另一方面,施长悬也决定连夜赶往薄山。   这种事,越早去越好,他有些不妙的预感。   薄山那地方虽然很多人去观光赏景,但同时山高林深,怪事很多,古代还有个乱葬岗位于其中一个山头。像上次贺樽和他同学去那儿旅游,不就遇到了疑似山魅的东西,好在谢灵涯远程协助,让他们逃脱了。   而那个中年男子上周之所以会去薄山,也是想去那里征召一些山林的亡魂。   偷都功印的人去那儿,很可能没什么好事。   而谢灵涯,无论从施长悬帮过他,还是价值一百万以上的线索来说,都肯定要跟着一起走啊,俩人还先回抱阳观,多拿了一些符箓之类的东西,以防万一。   这个点了,肯定是没班车,薄山是属于隔壁市的,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俩人包了辆出租车过去。   司机其实挺不乐意跑那么远的,薄山这个点也不可能有人回杻阳,回程很难拉到客人,但他们加了钱,也就接了。   “你俩不是去玩吧?要看日出也得提前一整天上去啊,这都十点多了,到那儿更晚。”司机和他们搭话问道。   谢灵涯正在埋头整理包里的东西,刚才出来比较急,只是胡乱塞进去,他理理看有没有忘带的,听到司机问话,便笑笑道:“没,过去工作的,而且山脚下不是有酒店嘛。”   “哦,你什么工作啊,连夜过去?”司机又道,“而且酒店可得提前订好了,哎不是,你怎么还拿着木剑,这是工艺品吗?”   谢灵涯看他盯着后视镜看,便含糊点头。   司机想问怎么带这么大的工艺品去玩儿,这时车轧过石头,一颠,谢灵涯满满的包里就调出来一扎冥币和几张符纸。   司机:“…………”   “……”谢灵涯也略尴尬地把东西都捡了起来。   他觉得司机这会儿说不定在心里嘀咕了,俩乘客怎么年纪轻轻去做神棍。   早知道刚才就不和人搭话了,谢灵涯索性闭目养神起来。结果闭着闭着,他就睡着了,直到施长悬把他给推醒,他才发现自己都靠施长悬身上了。   “不好意思啊。”谢灵涯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俩人拿着东西下车。   这个点,肯定是没有什么缆车了,两人徒步往山上走,他们的打算是招个本地的阴物来问一下,看能不能问出一些线索。   深夜的薄山大概只有酒店有人,但考虑到怕吓着人,还是往山里面走一点再说。此时山路上空空荡荡,这一截连路灯也没有,好在谢灵涯带了手电筒。   “都功印能克制鬼神,他印一张符,都能帮人招来那么多兵马,你说这人在薄山待了几天,自己得招了多少阴魂?”谢灵涯觉得更加细思恐极的是,这人要真招了很多阴兵,会用来干什么?   要知道,如果他们在高铁站遇到的那人真的是偷都功印的人,依照商陆神的预测,这人可能不怎么干好事,他的柳灵童都是“为虎作伥”。   施长悬也无法得知,现在他们连那人的身份都无法确定。   他心中也有些迷茫,这时耳边忽然响起商陆神的尖叫声,“有流氓!有流氓!”   之前路上商陆神已经生气,一直没说话,现在突然尖叫,施长悬还在思考都功印的事,而且也没有想到这是什么意思,左右看了看。   谢灵涯正想着,忽然感觉谁摸了一下自己的腰,他立刻转头看向施长悬。   茫茫夜色中,施长悬和他对视了一眼。   谢灵涯:“……你刚才,摸没摸我?”   施长悬:“……”   施长悬:“没有。”   “很好。”谢灵涯就知道施长悬不可能干那种事,他一下停住了脚步。刚才,他感觉到有只手,非常轻浮地在自己腰上摸了一把。   他把手电筒往周围扫了一圈,恰好山风吹过,摇动树叶发出沙沙声,黑暗中也不知藏着什么。   施长悬这才知道商陆神的意思。   商陆神如果能动,这会儿大概都在捶胸顿足了:“我没有预报清楚,我是个坏商陆神。”   这还是商陆神第一次认为自己有错,它激动得打油诗都不会作了,揪着“有流氓”这三字重点嚷,可惜没能成功阻止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占谢灵涯便宜!   施长悬好不容易清净了一路,这时微皱眉道:“你还小,多加练习吧。”   商陆神正在脆弱之时,被施长悬的话安抚了,大为感动,发誓道:“我肯定再也不让谢灵涯被占便宜了——”   施长悬:“…………”   谢灵涯忽然听到施长悬说话,看过来一眼,一想心里大概猜到为什么,顺手摸了商陆神一把。   施长悬则道:“就它吧。”   他们本来就打算找个阴物问问话,现在竟然有自个儿撞上来的,那就不客气了。   “行。”谢灵涯又说道,“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那次贺樽在这儿,也是有东西摸了一下他的腰。”   还摸了他女同学的屁股……   施长悬那时也在一旁,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不定是同一物,点点头。   “那时候我就特想知道,摸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和我的猜测到底是否一致。”   谢灵涯说着,把背包离开,从里面倒出了一堆灵官符,又把剑抽出来往上一搁,然后对着摇曳树丛的方向语带威胁地道:“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帮你呢?”   树丛一下不摇曳了,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片刻,还真有一个黑糊糊矮墩墩的家伙显形后爬了出来……   “还真是山魅,枫鬼啊。”谢灵涯把它给揪了起来,虽然时隔这么久才揭晓谜底,但他还是有种猜对了的喜悦。   枫鬼分为两种,一种是枫树年久有灵,一种是枫叶上长出宛如人脸的疙瘩,附着上游魂便成了枫鬼。   这一个,估计是后者。   只是从外表怎么也看不出性别,因为枫树没有性别,而附着在枫树上的可能不止一个阴魂,这是一个杂交产物。   这枫鬼在谢灵涯手里不停地作揖,认错,动作有一丝扭捏,但说话的声音却偏向男性,“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傻,我……”   我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灵官符啊!   谢灵涯乐道:“你不知道吧,咱们是第二次打交道了,之前有一次我朋友,和同学一起来这里玩,也被摸了腰,然后我给他们用手机念咒驱赶的,那个也是你吧?”   枫鬼:“…………”   他现在更后悔了,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了。   “上次让你给跑了,这就叫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谢灵涯把枫鬼放下来了,“不过,你如果将功折罪,我便饶了你。”   枫鬼往谢灵涯小腿上抱,柔顺地道:“我以后都听大师的了——”   他的眼睛在商陆神身上转了几下,早看出来那是个木灵了,想他枫鬼也算半个木灵,要是能和商陆一般,跟在大师身边修得功德,不比每天在山里摸摸游人来得更有建树?   何况这位大师,那么凶,一看就很厉害的样子。   谢灵涯一阵恶寒,把他给挡住了,“去,我只是要问你几个问题而已!”   商陆神早料到了,这时也居高临下地道:“呸。”   枫鬼失望地坐直了,抬起黑糊糊的脸,“您要问什么?”   谢灵涯说:“这一周,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带着柳灵童的人?”   枫鬼立刻点头,“有的,凶得很呢,我都不敢靠近。”   鬼比人看得要清楚一些,谢灵涯和他对过,那的确就是他们在高铁站看到的人无误。   “那他现在还在薄山吗?”谢灵涯追问。   枫鬼摇头,黑脸上有点惶恐流露出来,“我不知道,没看到啊,大师,上一周山谷里有阴兵过境,山里的鬼魅都躲了好几天,到现在我还不敢去那头呢。”   谢灵涯和施长悬却是脸色一变。   当初贺樽在薄山遇鬼时,谢灵涯就说薄山阴得很,以前还有传闻,乡人目睹过山谷里有红灯遍野,那个是阴差押解亡魂过境打的鬼灯。   阴差路经薄山,那人就来了,恐怕不是什么巧合吧。   “阴兵过境会鸣钲,你没看见,但是否听见阴兵的去向了?”谢灵涯试探地问道。   枫鬼迷糊地想了想,然后迟疑道:“依稀,仿佛,在山谷里就没了呀,难道不是改制度怕扰民吗?”   毕竟现在薄山,多得是游客啊。   谢灵涯顿时无言。靠。   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他们还猜那人会不会是来薄山实验都功印,征召乱葬岗的亡魂。人家却是把主意打得更大,直接和地府抢鬼了。   阴差押解鬼魂,往山林里走,必然是有大批鬼魂,占得满山谷都是鬼灯。   “去看看。”施长悬说道。   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阳平治都功印在天师手里,是降鬼伏怪的法器,在不怀好意的人手里,却可以成为克制鬼神,收为己用的工具啊。   他们在枫鬼的带领下,到高处望了一下,山谷中早就什么也没有,而乱葬岗的亡魂也全都一空了。这二者加起来,起码有十万亡魂了,还包括阴差,短短几日之内就被悉数摄走,是那人的本事,但阳平治都功印绝对居功至伟。   “阴差都敢惹,胆子也太大了吧。”谢灵涯不可思议地道,阴差和他们押解的亡魂在地府都是有数的,丢了肯定会问责,盗窃者欺瞒得了人,难道还能欺瞒鬼神?   不过考虑到他手里有都功印和三五斩邪剑,这个可能性貌似又变得大了一点。   如果不是知悉了薄山这个线索,恐怕道协的人也想不到这里发生过那种事。   “回去吧。”半晌,施长悬说道。   盗窃者早已离开薄山,他们只确定了那人的确乘坐过去省城的高铁。   盗窃者有三五斩邪剑和都功印,在这里是得不到更多线索了,试试能不能查到他的乘客信息比较靠谱,毕竟那是在偷窃之前,那时也许他还没有掩盖自己。   枫鬼眼巴巴地看着他们,“那我……”   “你什么你,你还真想跟我走啊。”谢灵涯好笑地道,“说话算话,放你回林子,但是以后你可别再耍流氓了,让我知道了回来找你。”   枫鬼打了个寒颤,别提了,他都要有阴影了,只能弱弱应是,爬回树丛,身影融入了黑暗中。   _   两人在山下的酒店住了半夜,第二天早上才回杻阳。   期间施长悬也和家里通报了这个信息,而他们那边连夜去高铁站查了,监控录像已经过了留存时间,但是因为知道车次,所以查到了乘客信息。   只是盗窃者太过小心了,他的乘客信息可能根本不是真的,道协查了一晚上所有的乘客,都没有任何线索。   虽然高铁站进站时要检查人票证统一,可是对修道者来说,只要简单的术法就能迷惑了。   于是这条线索也断了。   “但是盗窃者还强征了那么多鬼魂,道协打算怎么办?”谢灵涯问道,“这得设法通报给冥官吧?”   施长悬点头,“应当会报给城隍知晓。”   不过城隍是阴间地方官,少了这么多鬼,他们不报,说不定也已经知道了。   谢灵涯再次感慨,这闹得真是太心跳了,跨界通缉啊!   谢灵涯沉吟道:“你说,要是有阴兵查到线索了,告知道协,道协会不会把一百万奖金都买冥币烧给他?”   施长悬:“……”   施长悬头一次思考这个问题,道:“……应该会说话算话。”   谢灵涯想了想,嘿,一百万,得堆成山了吧,那都烧多久啊。   ……   谢灵涯一晚上也没怎么休息,和施长悬讨论完后,在车上又睡了会儿,抵达抱阳观时才醒来。   这时候抱阳观早开门了,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个半大小子,一见他们回来,便站起来,“谢老师。”   谢灵涯一看,这不是赵大师的徒弟小量么。   谢灵涯不禁往里看了看,不会是赵大师也来了吧?被朱先生追杀得?   小量窘迫地道:“谢老师,我,我来找你,是想……”他吞吞吐吐的,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说完,“我想拜师……”   “你和你师父决裂了啊?”谢灵涯倒也没太惊讶,他昨天就看小量呆呆愣愣的,发现自己受骗了吧。   小量一脸要哭的样子,“嗯!”   昨天赵大师还想和他“开诚布公”,承认自己不会调鬼,但是,他可以教小量赚钱啊。   小量是为了学本事去的,一听赵大师承认自己果然是骗子,彻底崩溃了,什么战斗机,大炮,竟然都是骗人的,他既感觉受到欺骗的耻辱,又羞愧于自己真的相信了他的鬼话连篇。   难怪,他说和赵大师学习,为什么那么容易,还可以不认真修炼,接收师父拨给的兵马。   昨天朱女士介绍过谢灵涯他们是抱阳观的,小量和赵大师掰了后,就奔这儿来了,他就想学点真本事。   “你还是回去吧。”谢灵涯好笑地道,“你才多大,回去上个学不强多了。”   “我不回去,谢老师,我就喜欢这个。”小量说道,“而且我也回不去了,我爸妈因为我学这个,早就不要我了!”   “你回去道个歉,亲爹亲妈肯定不忍心的。”谢灵涯认真地说,“做道士不是这么简单,战斗机不说了,也不一定能见到鬼——我们俩能见到单纯是我们牛逼。”   小量:“……”   施长悬:“……”   谢灵涯:“多得是道士,过清苦日子,一个月才几百块单费,做法事也没有什么感应。而且道士的本职不是驱鬼,是修道,你知道什么是道吗?”   小量摇头。他倒是和赵大师学习过,赵大师来说自己师承什么什么天师,但是他都知道赵大师是骗子了,学得那些估计也是假知识。   谢灵涯说道:“所以你不要太鲁莽了,凡事多过脑子想想,万一我们只是比赵大师手段更高明的骗子呢?”   “你们肯定不是。”小量一下红脸了。   谢灵涯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们当然不是,我只是告诉你这个道理。好了,你回去吧。”   他说着往观内走,进去了再回头,却看小量还站在原地。   小量不敢跟进去,可怜巴巴地道:“我真的没地方去了。”   谢灵涯想了想,他和家里估计闹得也挺僵,昨天和骗子师父裂了,现在脑子估计都是糊的,看样子身上也没什么钱,不落忍地道:“算了,你在这儿住几天吧,顺便也可以感受一下真正的道士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   小量一下露出笑脸,蹿了进来,“谢谢。”   施长悬心里好像早猜到谢灵涯会这么说了,他也没什么意见,只轻声道:“走吧。”   谢灵涯领小谢进去,问道:“你全名是什么?”   小量把自己身份证拿了出来,递给谢灵涯:“我叫吴量。”   这个名字倒是有点道家的意思,谢灵涯看了看,见他还不收起来,说道:“干什么?”   “我之前和赵大师住在一起,他都拿了我的身份证啊,昨天我抢回来了。”小量低头道,“我,我愿意交给您……”   谢灵涯:“……”   这缺心眼孩子!谢灵涯无奈地道:“你自己拿着,得亏你遇到的是老骗子,不是传销组织。”   他们走到正殿前,这时张道霆略有些狼狈地走出来,身边还跟着好几个手拿长枪短炮的男女,对他说:“张道长,您再摆一个姿势吧。”   张道霆无奈地开始摆弄殿外的养莲花的水缸,供他们拍摄,摆弄完和信众讲经也有人跟拍。   小量看得一愣一愣,弱弱地道:“谢老师,这就是真正的道士过的日子吗?”   谢灵涯:“………………” 第36章 狐狸求救   谢灵涯很不开心,他觉得自己被打脸了。刚和小量说,让他见识一下真正的道士过日子有多清苦呢,张道霆在这里光芒万丈地出来了,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什么明星模特,这么多人跟拍。   尤其小量这孩子这么缺心眼,他一看还不误会了。   谢灵涯一想,赶紧掰回来:“出家有很多考验,比如他要是长得好,就有很多诱惑,稍微把持不住就跟人做模特去了。要是身体素质好,人家也可能找你去练体育,拿的钱全都比做道士多。但是,像我们这位张道长,仍然保持着道心!”   小量一想也很有道理,连连点头,“我肯定也不会的,我不做别的!”   好险啊。谢灵涯赶紧领着他往后走,让他好好看看道观的房子,“看到没有,我们的住宿条件也很一般,你在这儿还得和人拼房睡。”   “这已经很好啦,我在家时和两个弟弟睡一张床。”小量惊喜地说道。   谢灵涯:“……”   谢灵涯刚想说我们还得种地,但是一看那小菜地,竟是还有游客观赏,搞得像什么珍稀植物一般,只能作罢。   小量所有的行李拢共也就一个包而已,他向赵大师拜师时,身上的钱全都交给赵大师了,作为一个学徒,往后赵大师也是不会和他分酬劳的,只管吃管住。   谢灵涯问了一下,小量是外省人,高中毕业后就出来闯荡,现在才二十岁不到。   从小吧,小量就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小时候就自己淘点书来看,然而都是那种什么《三十天教你灵魂出窍》《三年悟道五年辟谷》之类瞎扯淡的书。   后来也在乡间陆续找过几个所谓的能人,然而事实证明功力都很一般——他都没识破人是骗子,谢灵涯听得都一脸黑线了。   再往后小量又学会了上网,他觉得应该是因为家乡并非修道的好地方,于是大学落榜后,家里本来让他去上技校,他选择了外出闯荡,去仙山福地寻找高人。   不过也许是最开始接触的东西就比较歪,加上人有点愣,正经法术没学到,反而接触上了江湖骗子。毕竟比起真道士,这些人更会吹。   也就是看到谢灵涯,小量才真正遇到一个有本事的。   小量问谢灵涯:“对了,谢老师,我这个年纪才学习,会不会太晚了啊?”   他以前遇到的老师都和他说,他年纪太大了,学法术要从小练起,然后勉勉强强收下他。   谢灵涯摇头,“最重要的不是时间,而是自己的本心。”   其实在道家来说,认为二十、三十是修道的最佳年纪,也就是“上年”,这个时候无论头脑还是身体,都是最佳状态。   当然这并不是铁定的,比如施长悬肯定是从小就开始接触,他家传的。萨守坚祖师当年更是先学医,然后发现学医救不了华夏人……不对,是医术不够高明,治不好病人,于是弃医从道。   各人有各人的机缘和长处,萨祖学医救不了人,学道倒是用咒枣法救了许多百姓。   “其实,即便你现在真要向道,也不是立刻出家,至少有三年的学习考验期,然后才能传度。这个时间,也是留给思考的。”谢灵涯解释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以后为了浪费时间后悔,你这个年纪,正是最好的时候。”   这个时代,不是每个道士都能像他舅舅那样了,小量为了他跑来抱阳观,他再缺人也不能不负责,随随便便收下,所以一再解释、劝说小量仔细考虑。   小量遇到的所谓大师,还没有这样说的,一般在挑剔他的资质之余,透露出来的观念肯定是干我们这行,降妖伏魔赚大钱,谁不来干谁傻蛋。   “你以后要记得,正经的宗教,肯定不会催着赶着让人信奉。无论佛家还是道家,要成为真正的出家人,都得经过很多考验。考验完后,还有许多戒律要遵守。”谢灵涯说道,“而在经历那么多后,你要是想还俗,花不了半天功夫。”   放弃远远比追求要轻松得多。如果再次反悔,第二次出家,又只能重头修起了。   小量问道:“那有多少戒律呢?”   谢灵涯随口道:“三百条吧。”   小量吓到了,“三百条?!”   单是记就得记半个月吧?   谢灵涯还把手机拿出来查给他看,“看到没,三百条。”   小量捧着手机陷入沉思,经过谢灵涯连番“恐吓”,他的思想已经十分动摇了,并不是退缩,而是想像谢灵涯说的那样,仔细思考自己的人生追求了。   谢灵涯看小量那模样,收回目光,看施长悬正有些无语地看自己,便偷偷笑了两声。   道教戒律有很多种,主要的比如有老君想尔戒、初真戒等,一般入门都是先修初真戒,其实也就十条八条。   谢灵涯故意说了个最多的吓他,三百条的是中极三百大戒,包含了各个方面,特别详细,一言一行都有规定。一般持初真戒没有犯错,才会授中极大戒。   ……   回过头来,谢灵涯给抱阳观的各位介绍完小量,说明他在这儿参观暂住之后,为了证明自己之前说的清苦没错,一看今天十五,又组织三个道士打扫卫生,尤其是张道霆。   张道霆一脸懵逼,被谢灵涯赶去清理香炉、神像。   这个活儿,前几个月都是谢灵涯在干,为了减轻一点张道霆的负担。张道霆之前还在景区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算起来他也很久没有做过了。   张道霆铺了一层黄表纸,先把香炉里的香拔出来,插在事先准备好的橘子上,再把香灰都掏在黄表纸上,用网筛一筛。筛完后香灰倒回炉中压平,香也插回去。   抱阳观香火渐旺,这香炉中的灰还真挺多,只是一般唯有初一十五及腊月大清除时能香灰。   一个个清理过来,整理出来多余的香灰包好了,以前是要求放到流水之中,住城里为了河道卫生,就没那么讲究了。   ——街道社区的人可就盯着抱阳观,怕他们搞活动烧这个丢那个的影响环境,不过抱阳观保持得其实还不错,虽然还没能用心香代替香火。   至于神像,必须是清理完香炉之后,再去清理。不能用水冲洗,得先用刷子把灰尘刷掉,然后用柚子皮里头白色那一面来擦,最后还得用精油擦一遍。那么大的神像,这可是个体力活儿。   张道霆先擦三清,然后擦祖师爷,手都酸了,坐在凳子上直揉胳膊。   小量在旁边认真地看,还给张道霆捏手。   谢灵涯也没阻止,他给祖师爷上香去了,在心中默念道:“祖师爷,那个偷都功印的家伙收了地府的鬼魂,您老人家保佑一下,让我撞见他,为民除害,顺便把那一百多万赚回来吧。我想攒钱扩建,把您的正殿给赚回来。”   谢灵涯睁眼一看,发现那香烧得特别快,很快就烧到了香脚,不禁啧啧称奇,祖师爷是不是特激动啊。   “那就说好了啊,虽然他有都功印和三五斩邪剑,但是我相信以祖师爷的神目,一定能看到他在那儿。对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在城隍爷那儿有面子了,是不是您给美言了几句?”谢灵涯又默念道,“您要继续保持啊,那家伙征了那么多鬼魂,我以后说不定还要和城隍爷借兵打架。”   祷告完了,谢灵涯又美滋滋想了一会儿以后要是能扩建是什么光景。   到了晚上,施长悬接了一个家里的电话,回来后谢灵涯问他怎么样了。   施长悬说道:“城隍不在庙中。”   之前说好道协那边会禀告冥神,盗印贼截了阴魂的,谢灵涯不解地道:“是出差了还是早知道这件事,去上司那了啊。”   这人间的市长还有去别的城市调研呢,说不定省城的城隍爷也去考察其他省城的鬼混先进经验了呢?   施长悬摇头,“那之前两日庙内便占不出任何东西了,法师们猜测是城隍爷换任了,几十年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阴间当然也有人事调动,城隍本就是本地英灵担任,犯错了调职、撤职,功德修满了升职,都属正常。   “怎么偏偏这个关头换任啊!”谢灵涯感慨,对应古代,现代的城隍爷是县市省京几个级别,省城的城隍爷已经比较高级了,管着一个省。   这不但是报信的问题,城隍爷那边报不了,还可以从别的渠道告知地府的鬼神。但是如果那人没有离开鹊山,到底还是有本地城隍相助最好。   也不知道阴间的办事效率怎么样,换个任要换多久。谢灵涯说道:“那还是我们祖师爷比较靠谱,我给他上香时,他答应会帮忙了。”   不是人人都像谢灵涯这样能和本派祖师爷感应那么强的,也不是每个神灵都那么热心的,人家也有个性,也可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施长悬心里倒安慰了一些,王灵官火眼金睛,纠察人间,也许真的可以给予一些指引。   _   第二天,谢灵涯本来想占卜几次,看看有没有线索了,外间报刊店的孙富洋孙老板,过来和他商量中止租赁合约的事情了。   抱阳观外头隔出来的小空间,租出去赚点租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道观的大头收入,一度十分重要。   孙富洋租那儿也有好几年了,他说儿子在省城混得不错,已经决定全家搬到那边去和儿子团聚了,这个报刊店当然也不再开了。原先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近来抱阳观发展得很好,他也就放心提了。   没办法,谢灵涯又和他谈这件事,双方友好解除了合约,门面收回,过几天本月的租期到了正式结束,孙富洋就会把东西清空。   谢灵涯想,孙富洋走了,他就不打算把门面再租出去了,反而想把地方拆了,重新恢复门墙。给抱阳观换一个大一些的门,再把那个古董老牌匾给重新挂上,那多有范儿啊。   现在的外墙不但是仿古的,还为了整出门面压缩了很多,挺没气质的。   如今抱阳观的一大特色,就是里头的古建筑,很多游客都为这个来的,大门重新设计一下,还能更增色。他们现在可是还有《鲁班书》的传人,相信能建造一个合适的大门。   如此想着,谢灵涯就跑到门口去看,脑补能弄多大的门。   “谢老师,谢老师!”   谢灵涯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回头看了一眼,一辆车刚挺稳,上头下来一人,大步跨过来和他握手。   “唐先生啊。”谢灵涯一看,这不是唐启么,他含笑说,“有日子没见了,来上香吗?”   唐启却有些急,说道:“不是上香,我那里出事了。”   谢灵涯眼睛都睁大了,“不可能啊!”   有施长悬做的法事,他又特意画了太上秘法镇宅灵符,这都能出事?   唐启都等不了进抱阳观内,其实他恨不得直接把谢灵涯拉上车,站在马路边上就道:“有工人去山里头抓兔子,结果好像撞邪了,找到他时人都疯了!直喊有鬼!”   “确定不是人为?”谢灵涯问道。   唐启一听,不肯定了,“呃,您要这么说,那我也不确定了……有人想搞事害我的项目?”   虽说那人喊着有鬼,但的确也不一定是被真鬼吓到。他是特别相信谢灵涯的,也相信他们做的法事,所以他是最郁闷的了。   谢灵涯都想说不然把海观潮的带去看看了,这时唐启的车后备箱却咚咚响了两声。   “卧槽。”唐启吓了一跳,站远了几步,警惕地对司机道,“你后备箱装了什么?”   司机也懵着,“没什么啊,就一些吃的、用的。”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里头有什么,实在想不到哪样东西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要不是大白天,唐启都要吓得直接蹿谢灵涯身后起了,“打开看看!”   司机按了一下,后备箱便弹开一点。   谢灵涯在花坛上捡了块石头防身,走过去掀开了一看,里头一堆杂物中间,竟赫然蹲着一只红黄色的小狐狸!   谢灵涯把石头给丢了,“怎么是你啊。”   司机难以置信,“它,它什么时候进去的,我明明没看到啊!”   唐启倒好了点,“是狐狸啊……”   他也辨认出来,这应该就是之前偷髑髅的狐狸之一。因为见过,即使知道是精怪,他心里反而不怕了。   小狐狸看到谢灵涯后,便拢着前爪对谢灵涯,仿佛作揖一般拜了几下,然后跳下后备箱,抱着谢灵涯的小腿。   司机一时间有点接受不过来,这是狐狸还是狗啊。   唐启看到这动作,心道怎么像是求救一般?小狐狸有灵,定然不是乱做的。   “你上去。”唐启直接把司机打发上车。   司机临走之前回头看了两眼,他很想说我后备箱放的酸奶怎么好像仿佛貌似被咬破了……   唐启问道,“谢老师,它这是特意来找你的啊,会不会和我们工地上的事有什么关联?”   “有可能。”谢灵涯也不懂狐狸语,但小狐狸一副求助的样子,唐启那里又恰好出了事,也许真的有联系。   “先进去说吧,我给施道长打个电话。”施长悬去上课了,谢灵涯电话里一说,他当即表示请假回来。   谢灵涯抱着小狐狸进道观,小狐狸蜷在他怀里,有香客看到,还以为这是条土狗崽子。   谢灵涯让唐启坐下,把那工人的情况再详细说一遍。因为小狐狸也来了,谢灵涯便隐隐感觉那的确不是人为。   而唐启买的地也不是在特别深的山里,进去不过是半个小时车程而已,不然怎么吸引游客。   山连着山,更往里头自然还很广阔,山一深,精怪便多。如是那工人进山太深,或者有什么厉害的鬼怪,也是有可能出事的。   唐启也是听人转述,他说道:“他们一共有三个人结伴去的,进去的深不深不好说,但那几个工人都是本地招的,对林子很熟悉,之前也去抓过兔子。”   偏偏这一次出事了,三人有些分散开,其中一人忽然大叫,其他人还以为是遇到毒蛇猛兽,赶过去一看,人已经晕倒了。背下去之后,才到工地,正喊车来送人下去,又醒过来了,但这时神智已经不清。   信息太少,谢灵涯一时也分辨不出什么,问那小狐狸:“你父母出事了吗?”   小狐狸点点头,又摇头。   “那就是受伤了?”谢灵涯问。   小狐狸点头。   谢灵涯:“和他们工地的事有关联吗?”   这次小狐狸歪着脑袋想了很久,大概它也不知道。   不多时,施长悬请假回来了,询问过后和谢灵涯意见一致,带上家伙去山上看看。   小量正跟着张道霆看书,这也是他见识道观生活的一部分,此时见谢灵涯取剑,便一脸崇拜向往,恨不得跟着一起去,但是他知道谢灵涯和赵大师不一样,肯定不会带他的。   这时小狐狸扒着门口看谢灵涯,它还挺急的,尾巴在地上一扫一扫,迫不及待。   小量看到狐狸人性化的动作,羡慕地说:“谢老师,你还养了狐狸精。”   谢灵涯:“……”   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谢灵涯把狐狸抱了起来,说道:“我出去干活,你跟着道霆好好看书,不要胡想八想。”   小量连忙点头,“哦,知道了。”   ……   谢灵涯、施长悬连着小狐狸,一起上了唐启的车,在唐启的再三催促下,以交通规则上限速度往山里赶。   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唐启的急性子发挥到了极致。   原本的车程被压缩了近三分之一,待到了工地上,下车一看,施长悬立刻道:“阴煞之气太过浓重了。”   这原本是龙脉结穴的福地,但施长悬一看,周遭竟然都有阴煞之气,只是因为有太上秘法镇宅灵符七十二道,没有侵袭到其中而已。   而且,这气越往山内越浓!   倘若他们之前不是来过一次,还要分辨一下是否源于风水,可上次他们来时,非但这块穴地,周遭也是生机勃勃的,否则怎么养得出一窝有灵性的狐狸。   “这么重的阴气,乱葬岗也不过如此了吧。”谢灵涯喃喃道。   一说到乱葬岗,他和施长悬心中都想到了薄山,还有那盗印贼。   此处绝非阴兵途径之境,陡然间阴气聚集如同乱葬岗,让人无法不猜测,是有人真的将比一个乱葬岗还要多的鬼搬到了这里头……   难道那人从薄山离开后,竟是来了杻阳。他这是在炼化,还是练兵?   “唐先生,你最好和你的下属们说,不要再离开工地了。”谢灵涯严肃地说道。在工地之内他的镇宅符还能护住,离开就不一定了。   “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唐启汗都快下来了,“能解决吗?我以后生意还能做么?”   “尽量。”谢灵涯赶紧将自己带的符纸都拿了出来,他要赶紧再画一套符。因为他记得唐启说周围还有一个村子,也不知有没有受到影响。   施长悬则通知道协,省道协应该是赶不过来了,杻阳市道协的人可以。   小狐狸叫了几声,施长悬便随它一起离开了一会儿,过了大约十分钟,施长悬手里抱着两只大狐狸回来了。   两只大狐狸身上都有伤,而且伤口也缠绕着煞气,无法愈合,血流不止,显然是阴物伤的,它们到底没真成精,要是真狐仙和鬼打起来也不至于落于下风。   谢灵涯又抽空用祝由术给狐狸处理伤口,去除煞气,血这才得以止住,但因为先前流血颇多,狐狸们十分虚弱,用舌头舔了舔小狐狸的脑袋,看向谢灵涯,流露出人一般的情绪。   “放心,你们好好养伤。”谢灵涯安抚了一句,狐狸这才安心地转头,公狐狸嗅了嗅母狐狸的伤口,确认它没事。   “唐先生,能不能麻烦你联系一下兽医院方面?”谢灵涯指了指那两只狐狸。   “可以可以!”唐先生回过神来,立刻让司机把狐狸送到市区去救治。   除此之外,还要麻烦他的下属把符送到村里去,并说服村民别丢了。   做完这些后,谢灵涯对施长悬道:“我看这次咱俩怕是不够了。”   他一个人一把剑,再怎么凶残,也不能一剑斩尽十万阴魂吧。杻阳市的整体情况他俩都了解,其他同僚不是特别擅长这方面。   施长悬点头,“设坛吧。”   人不够,鬼来凑。   先时谢灵涯还和祖师爷拜托,在城隍那里美言几句,许他多招些兵马来帮衬。况且这件事,本就和阴间有关。   “行。”谢灵涯把法器摆好,还小声喊了句口号,“打倒盗印贼——活捉柳灵童——!”   施长悬:“…………”   商陆神:“?????” 第37章 活捉柳灵童   施长悬可以感觉到,商陆神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中,甚至都说不出话来了。不是没有意见,而是已经懵了。   可谢灵涯哪知道耳报神的反应,又不是挂在他肩上。谢灵涯开坛做法,与上次不一样,先告城隍再征兵,免得又只来张三一个。   “恭炷宝香,虔诚上启。奉请杻阳市城隍,威灵有感尊神座前。三十六曹,七十二司,赏善司,罚恶司,碟文到时,速赴宝坛!”谢灵涯烧了刚写好的文书,不需多久,张三果然率着百来名冥吏前来,一时间阴风大作,刮得唐启脸都白了。   张三看到这地方陡然间煞气如此浓重,不禁眉头紧锁,拱手道:“谢老师,接到你碟文,原来那胆大包天的贼人到了杻阳,我们奉命前来襄助。”   虽说就派了百来名力士,但各个拿着令牌锁链,想来是精兵强将。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要出发。各位力士等会儿要多加小心,避让盗印贼,山里的阴魂都是他上次用阳平治都功印收来的。”谢灵涯提醒道。   阳平治都功印的名气,就算这些力士生前不知,死后也了解了,纷纷点头。别说是他们了,地府阴兵都收走了,他们还只是地方兵而已。   谢灵涯又让唐启带着小狐狸,好好待在工地里,不要外出。尤其不能让小狐狸乱跑,大狐狸没让小狐狸跟着,可能就是觉得这里还安全一些。   吩咐罢了,谢灵涯听说符纸已经送到村里,这时才提剑领着城隍力士们往山内走。   ……   越往山内,阴煞之气就越浓,谢灵涯一行几乎不用辨别方向,只要冲着阴煞之气最重的地方走就行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漆黑了,云层极厚,看不见星星,谢灵涯和施长悬拿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里走。   张三等一干阴兵,则飘着往前,从上方观察路线。   “不对,应当就是此处了。”施长悬忽而驻足说道,“他要练兵或者炼魂,就要找死穴。”   这里应该就是发源处才对,但他们没看到什么。   商陆神终于说话了,但仍是有些生无可恋的语气:“鬼傍阴,人哭丧。”   施长悬环视一周,只见周遭有些桑树,桑通丧,树属阴,他下意识拉着谢灵涯离开树木几步。   这时谢灵涯转了一圈,手电筒照见的范围有限,但他除了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情况,施道长你能打个光吗?”   施长悬之前对付独脚五通时用过一招纸月术,谢灵涯记忆犹新,他觉得特别省电。   施长悬恰好心中正有疑虑,此时裁纸为月,一抛,那纸便粘在一棵树上方,“纸月赐光!”   纸片发出清幽的光芒,如同一轮明月,照亮了一方山林。   谢灵涯才看到令自己头皮发麻的一幕:   刚才空空荡荡的林子,赫然挤满了不知多少阴魂,只是它们全都依附在树上,不是扒着树干,就是用上吊绳挂在树枝上。只有树与树之间,有一点缝隙,连头顶也满是一双双垂下来的脚。   刚才,他们就是和这些玩意儿擦身而过的,直到现在也置身其中。   谢灵涯是画了灵官神目的,刚才却看不见这些鬼,要么是他的法术莫名失效了,要么是这些鬼用了什么方法,隐匿身形,只是被施长悬的纸月照了出来。   ……太阴险了!   此时,这些鬼好像也发现了什么,他们的智商倒是比独脚五通要高,察觉到谢灵涯的视线。   扒着树的鬼或是脑袋扭过来,或是从树后探出头,树上吊着的鬼也向下盯着谢灵涯……   谢灵涯背心发寒,这时张三还在山林上空喊了一声:“谢老师,这么久了,怎么只看见阴煞之气,瞧不见半条鬼影啊?”   谢灵涯下意识看了一眼阴魂的反应,随即立刻感觉不妙,抬手一剑荡了出去:“普在万方,道无不应!”   施长悬同时转身,与他背靠背,抬手挥出数张符箓引动,“邪魔归正!”   一瞬间这些也合身扑上来的鬼,随着剑气四溢与符箓散发的光芒,被震出去老远。   张三感觉不妙,刚要下来,却发现自己数位同僚忽然大叫一声,身形不受控制一般向某处疾飞而去。   张三想到谢灵涯提醒的话,极为懊恼,都功印太强悍了,像他们这样的小鬼,没有对抗的可能,只有能避则避。   “先下去!”张三招呼一声,率领剩下的阴兵扑了下去,这才发现下头竟是有一群阴魂,不知为何离开纸月照耀范围竟是不显踪迹。   “谢老师,盗印贼摄走了我几个同僚。”张三说了一声,手下也没停,用令牌去定那些鬼魂,可是这些鬼魂已经不是孤魂野鬼,不但被收了,而且对方似乎炼化过一番,张三竟是指挥不了,只能亲自上手,用锁链一个个捆起来。   其他阴兵依法照做,在谢灵涯和施长悬身周,把扑来的阴魂都锁住。   “拘役冥吏,他一定就在周围。”施长悬反应过来,说道。   神父力士们也是有主的,受到城隍保护,和地府的阴差一样,比寻常鬼魂要难收,得当面做法。   谢灵涯用手电筒照着周围,在鬼影中寻找。   商陆神卜不出和到盗印贼有关的事,而且对方也有个耳报神,施长悬自己折枝占了三次,也没占卜出来。   这时,盗印贼大约发现他的那些阴魂被力士不停捆走,按捺不住,于是又有几名力士被摄往一个方向。   谢灵涯两人朝着那头跑了一段,就看到上方站着一人,正是他们在高铁站有过一面之缘的柳灵童主人。   那人仍戴着帽子,身上穿着风衣,手里却是拿着一根长长的竹子,青翠得宛如刚刚砍下来。   谢灵涯本以为是他爬山用的拐杖,但是仔细一看,竹子上竟然还流动着若有似无的五色光晕。   “是你们……”盗印贼也认出了他们,却是低笑了两声,将帽子摘下来,淡淡道,“又见面了。”   谢灵涯死死盯着他,然后抬起手机:   闪光灯一亮,咔擦。   盗印贼:“…………”   谢灵涯单手操作,用单身二十多年的手速,把照片发进了杻阳市道协的微信群里。   一时间群里都沸腾了:   “这是什么?”   “小谢不是和施道长追踪盗印贼去了,还直播上了?”   “我靠,盗印贼就长这样,快传给警方查查身份!”   ……   盗印贼脸很黑,没想到谢灵涯这么做,有点想指责却觉得无从下口,于是冷哼一声,手捏竹杖,“看来你们是不想活了。”   谢灵涯面上不露畏惧,同时小声问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不用都功印和三五斩邪剑倒好说,他用那两样是为了克制鬼神,谢灵涯他们又不是鬼神,但这竹子是什么路数?   施长悬辨认出来,说道:“恐怕是九节向阳竹做出来的法器。”   古代有些道士就不用符不用剑,而是用竹杖或者竹枝施法,有用在医术上,比如用竹杖敲病人,有用在炼度上,以竹枝沾水度化亡魂。   盗印贼咒道:“甘竹通灵,出幽入冥。招天天恭,摄地地迎。灵符神杖,威制百方。万劫之后,以代我形!”   念罢用竹杖敲了敲地,便又有大量阴魂从地里钻出来,他收了不下十万鬼魂,这些只怕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连谢灵涯二人脚下也有阴魂钻出来,一把抓住他们俩的脚踝。   先前那批鬼魂,张三他们倒是牵制住了,但拢共一百多人,还被摄走一部分,这些实在顾不上了。   谢灵涯感觉到脚踝上冰凉的触感,双手握剑,一剑插进土里,三宝剑上的剑气与功德逼得阴魂撒手,避开他们身周一米。   看来盗印贼把阴魂强征走,又用竹杖炼化,此时指挥起来,十分自如。   阴魂围在两人周围,蠢蠢欲动,随时要扑过来撕咬一般,凶性十足,单看唐启工地上的工人,和狐狸夫妇就知道,他们还会主动伤人。   按理说,乱葬岗的亡魂,还有阴兵押解的亡魂,不可能各个都这么凶残。   再有方才在林中,他们头顶上也挂满了吊死鬼,数量多得出奇。   盗印贼在炼化的过程中,刻意折磨他们,增加了他们的怨气和煞气。鬼的力量就是来自于精神、信念,越是怨恨,越滋生力量。   他们之中,一部分因为未能得到好好安葬,在乱葬岗徘徊日久,无法投胎,另一部分本来要被带往地府,各有各的苦楚。   现在却被半道截走,百般折磨,激发凶性,都失去理智了。   本来看到他们,心生寒意,现在谢灵涯更多了几分怜悯,这些鬼魂也属无辜啊。   谢灵涯看着蠢蠢欲动的阴魂,说道:“施道长,我来牵制这些,你对付他吧。”   阴魂太多了,谢灵涯学道日短,但他知道施长悬肯定有“远程攻击”的方法。   看着数不清的阴魂,施长悬略有些不放心,可想到这是谢灵涯,他还是点头了。   盗印贼并不认识谢灵涯,甚至不知道有这号人,杻阳能有什么高人?他含着残忍的笑意,想看看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子怎么被恶鬼撕成千万片。   施长悬结着手印,竟是不顾身周恶鬼,席地而坐,闭目存想起来。   谢灵涯看着按捺不住的阴魂们,则面色平静的横握三宝剑,“祖师遗我三宝剑,以心证慈俭让三法。”   恶鬼逐步逼近,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或死于刀兵,或自缢而亡,或寿尽而终却于死后被折磨。   形容各异,有的七窍流血,有的肠穿肚烂,匍匐爬来。眼看,就要碰到闭幕端坐的施长悬。   谢灵涯站在施长悬身旁,平静续道:“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他一剑挥出,却没有阴魂被伤。   剑上散发淡淡金芒,扩散开来,笼罩了见不到边的茫茫阴魂。   王羽集临终前嘱咐谢灵涯,一定要告诉他的传人,三宝剑练的是心。   唯有心怀仁慈,才能勇武;唯有简朴,才会宽广;以天下人为先,所以成就大器。   这三剑,都不是练习千万次就能达到的,心中有慈俭让三宝,挥剑既成。三宝剑的三个剑招,在笔记上都只有寥寥几句口诀,并没有详细剑招,就是因为剑法修心。   三宝剑最后一剑,让剑,又叫天下剑,是威力最大,也最难练成的一剑。   方才谢灵涯看到这些阴魂,心情激荡,才在一瞬间心领神会,他忽然想通了舅舅为什么提前衰老……   必然是在斩妖除魔的时候,力竭之余,仍要使用让剑,以己身赴死于人前,用寿命换取力量。   谢灵涯泪盈于眶,剑上金芒更盛。   舅舅心怀无辜之人,所以让剑斩妖魔。眼前的阴魂虽不是人身,但他们无辜被困,谢灵涯心系于上,所以他的让剑,威力同样既强且广,但却是度化之剑——   金芒所照耀之处,接触的阴魂身上凶煞之气被涤荡一空!   三宝剑上历代师祖所修的功德与思想随金光流淌,唤醒浑噩梦中人。   阴魂如梦初醒,恢复神智,且心中存有道法,脸上再没有狰狞之色,反而满是宁静。原本在和张三等抵抗的阴魂,也不再抵抗。   一众气喘吁吁的阴兵停手,惊讶看来。   ……   谢灵涯身体一软险些摔倒,他兼职干这行以来,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感觉全身被掏空”,幸而及时用剑撑住,单膝跪在地上,遥望过去。   只见盗印贼脸色极为难看,万万没想到这副场景,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天纵奇才,修成神杖法,又夺了都功印与三五斩邪剑,此时心中翻涌,手指下意识紧捏竹杖,一点东北方。   这时,存想已久的施长悬泥丸宫却升腾起一抹金光,如同火焰一般的颜色,倏然投向盗印贼!   盗印贼始料未及,提起竹杖挡过去,但流光极具神威,一下破开竹杖,当头击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盗印贼应声一头栽倒。   随即,这流光便回转施长悬泥丸宫内。   此时谢灵涯看到东北方的树内走出一抹黑影,原是盗印贼要用神杖法招出山间树魅对敌,他虽然还有许多阴魂,但不愿再唤出来了,免得还没靠近就被谢灵涯超度,但只来得及招出一只而已。   立约者虽然不在了,树魅脑袋转转,仍是扑了过来,一掌去抓施长悬。   施长悬还在调息,谢灵涯毫不犹豫地挡在施长悬身前,不过他全身脱力,所以活生生被抓了一下肩膀。   好在很快张三就赶了过来,锁住这山魅,“谢老师,没事吧?”   “还好。”谢灵涯皱眉,肩上估计是被抓了几道口子,但也不是要害,不至于大哭大叫。   这时施长悬才收完法术,睁开眼,一下抱住了谢灵涯!   “?”谢灵涯愣了一下,今天头一遭体验太多了,第一次感觉身体被掏空,第一次看到施道长这么激动,不就是挡了一下么?   唉,施道长平时那么闷,可能没什么朋友吧。谢灵涯单手也抱了一下施长悬,还拍了拍。   施长悬脸色有些发红,是心绪波动导致的。他方才虽然一直闭着眼,但外界发生的事情都清楚,无论是谢灵涯一剑度了上万阴魂,还是后来为他挡了一下。   半晌,施长悬才恢复过来,自知失控,松开谢灵涯低头不语。   谢灵涯扶着树站起来,施长悬便站起来搀着他的手。   那些阴魂被洗去了凶煞之气,得到道法度化,神杖也被劈了,一个个乖乖站在原地,等待阴兵指引。再根据他们自身生前的功德、罪业,各有去处,好的是那些原本往死的亡魂,也有机会投胎了。   以张三他们和阴魂打惯交道练出来的眼力,粗一估算,约莫有两万阴魂。这些阴魂们一排排被送走,临走前还对谢灵涯行礼。   张三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和谢灵涯打完招呼后,就忙着管束亡魂,鬼多兵少啊。   “哎,施道长,我们先去补个刀吧,我怕那家伙没事啊。”谢灵涯步履蹒跚地往那边走,心说怎么也得捆结实了吧,他怕那种人,手一动就可以招魂。   施长悬:“……”   他没办法,扶着谢灵涯过去。   ……   到了跟前才看到,黑暗中的草丛里只有一根竹杖和一套衣服,人却是不知哪里去了。   “我靠,我就迟了几秒吧!”谢灵涯心说我就和施道长抱了一下,伤口都没处理,“那家伙怎么回事啊,光着屁股就跑了?”   施长悬:“…………”   施长悬觉得自己原本震荡的心情在谢灵涯连番言语下,慢慢平静了很多,他说道:“不可能,他被流金火铃打了一下,爬不起来的。”   流金火铃本是道家的铃形法器,又衍生出流金火铃符,流金火铃印。   施长悬从小修炼流金火铃法,先是画符,然后就是在心中画符,最后直接在心中存想流金火铃,以道法催动,人畜树木皆能伤。这是天赋与苦练都需要的法术,得有大毅力,没有捷径可走。施长悬但凡多几个朋友,小时候经常出去玩,大概也练不成了……   法诀说左掷奔星,右迅电光,流火万里,何妖可挡?这么给盗印贼来了一下,怎么可能跑得动。   施长悬心念一转想到了:“万劫之后,以代我形,他是用竹杖代了自己。”   道术中专门有个代形的类别,用各种物体代为受伤甚至受死,只是难练得很,尤其越到现代,时代变迁,人们生活环境、思想变化,就更没什么人能炼成了。   包括刚才的流金火铃也是如此,和一个从小接受科学教育的人说你想象自己身体里有个兵器,想个三十年就能丢东西砸人了。那给六十年可能也练不成。   这盗印贼老江湖啊,从一开始就想到了代形,那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谢灵涯和施长悬能使出什么招吧。   “气死我了,这跑不了太远吧,幸好刚才都拍到他的样子了,可以通缉……我觉得要抓到了功劳也得算我的。”谢灵涯说着说着气都喘不过来了。   施长悬心中竟觉得好笑,叫谢灵涯坐下休息,给他处理伤口。   施长悬就地采摘草药,谢灵涯则拿出手机一看,道协的人姗姗来迟。   “我们在山下了,怎么好多阴兵和魂魄!”   “情况如何?小谢有空看手机吗?”   “好消息,警局打电话来,人已经对比上了。”   ……   谢灵涯单手敲手机,简单说明了一下那家伙跑了,跑哪儿去了不清楚,但估计不能太远,道协的人来得迟,刚好去追捕。   正说着呢,谢灵涯忽然瞥见盗印贼那堆衣物中,露出一物的一小部分,方才黑暗中一时没注意到。   谢灵涯咳嗽一声,弯腰把衣服掀开,只见里头躺着一个小木人,想必盗印贼逃得还是比较狼狈,把自己的耳报神都落下来了。   虽然“打倒盗印贼”尚未完成,好歹“活捉柳灵童”有了啊!   谢灵涯心中一喜,把柳灵童捡了起来,“我问个问题,你老实回答。”   施长悬心道,虽说盗印贼修为极高,导致大家算不到他在哪,但耳报神是他自己供养,兴许倒真有一丝感应。   谢灵涯迫不及待问:“你会唱小跳蛙吗?”   柳灵童:“???”   施长悬:“………………” 第38章 再见舅舅   耳边迟迟没有响起柳灵童的声音,也不知道它是不会唱还是不肯回答,谢灵涯有些泄气,他羡慕施长悬的商陆神多久了啊。   这时谢灵涯看到施长悬的表情,立刻意识到自己重点又歪了,于是咳嗽一声严肃说道:“知道你主人在哪吗?我看你也是为虎作伥,希望你能够意识到现在的局面,弃暗投明。”   柳灵童还是没说话,但谢灵涯和施长悬都知道它肯定能听懂。   柳灵童虽没说话,施长悬却听到商陆神在自己耳边嫉恨地开口。   商陆神:“打它!”   商陆神:“逼它!”   商陆神:“刑讯它!!”   施长悬:“……”   商陆神气焰之嚣张,简直宛如恶霸,吓得柳灵童更加瑟瑟发抖了。谢灵涯虽然听不到商陆神说话,作为半个同类,它却是能听到的。   谢灵涯又说了几句:“作为一个柳灵童,我没必要再给你多说道理吧,难道你还想跟着他害人吗?”   这时柳灵童才说话了,声音听上去像是六七岁的小孩,因为它本就是用孩童灵魂和柳木祭炼成的,只是相比真的孩童,带着一股空洞的味道。   “我,我不敢……”   柳灵童虽然是盗印贼的耳报神,却怕极了自己的主人。它体内的灵魂被祭炼过,早已没有了生前的记忆,和柳木拼在一起成了一个耳报神。   但是,柳灵童潜意识中却还记得,自己原本就是死在主人手中。   有的鬼魂记得害死自己的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有的鬼魂却会畏惧杀害自己的人,这是各人天性不同。柳灵童体内的魂魄生前还是个孩子,当然更加害怕主人。   再说了,它跟在盗印贼身边,也见多了盗印贼的恶毒手段,心里恐惧更加重。   谢灵涯想到这一节,鼓励道:“别怕,他没法再把你抢回去,我们也会供养之法,非但如此,我还会帮你修功德,这样以后你就可以重新投胎转世了。”   其实就算谢灵涯不是自己想养,他也会给柳灵童找个新主人的,否则柳灵童就没法再投胎了。   柳灵童身上的阴煞气息是为虎作伥而来,但它也无法决定自己的主人,如果有机会,哪个耳报神不想去投胎,尤其它体内的灵魂是被害横死的。   柳灵童怕极了自己的主人,但听到谢灵涯说可以带它修功德带它飞,忍住恐惧,抖着声音道:“我,我只知道他往东南方向去了——”   听到柳灵童几乎带着哭腔,应该也尽力了,它和盗印贼有感应,但盗印贼才是主人啊,比它厉害。   谢灵涯立刻通知道协的人往东南方向找。   这时施长悬也给谢灵涯处理好了伤口,他们把盗印贼遗留下的九节向阳竹杖和遗物都带上,慢慢往山下走。   因为谢灵涯一直用手机和其他人联络,道协的人虽然奔着东南去追盗印贼了,唐启却派了人上来接他们,轮流背着受伤的谢灵涯下去,他那伤口只简单处理过,不能老动。   到了下头,唐启看谢灵涯受伤,嚯了一声,“谢老师,凶险着呢吧?”   小狐狸也上来抱着谢灵涯的脚,目露担心。   “没事,伤不重。”谢灵涯摸了下小狐狸的脑袋,“这山里,回头我好了再给你画几张符,除一下秽。”   唐启连忙谢过,他刚才在这儿,还和道协的人撞见了,知道他们都是来支援谢灵涯的,后来又都往一个方向跑了,看来这件事确实棘手。   “我先回去了。”谢灵涯打了声招呼。   “对,回头咱们再聊,这个伤赶紧去医院治疗一下。”唐启隐约看到谢灵涯伤口处衣服破的痕迹,就跟被野兽挠了似的。   唐启派了车,把谢灵涯和施长悬送回去,小狐狸跟着上车。   唐启:“哎它……”   “没事,跟着我吧,反正它爸妈也在市里。”谢灵涯说道,反正这一家三口一时之间也没法回山里住,大狐狸们有伤,山里又因为聚拢过太多阴魂秽气重,暂时也不适合小狐狸待着。等他除完秽,狐狸们伤也好了,那就差不多了。只希望把小狐狸带回去,不要让人举报他无证饲养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了。   于是,小狐狸蹲在谢灵涯腿上,跟着他一起暂时回抱阳观去了。   ……   谢灵涯坐在车上,这才有空翻看手机里,关于那盗印贼的真正身份。   根据公安部门查到的档案,盗印贼现年三十九,本名裴小山,天虞省人,原来也接受过传度,是正经道士,不过后来还俗了。至于门派,还真是神霄派一脉。   而根据道协内部的信息,裴小山十年前就还俗,他天资聪颖,在神霄派拜了许多先生,道术进步极快,但是贪欲过重。当时他所待的宫观还算纵容,因为这个年头太多人朝着钱看了,他到底天资还好。   后来裴小山在宫观学无可学,又开始学习其他派系的法术,并在积累了人脉后,还俗闯荡江湖去了,在社会上卖本事给那些富商,倒也小有名气。   不过大概一年前,裴小山就销声匿迹,很多人还以为他赚够钱,逍遥自在去了。加上他很早就还俗,当时都功印被盗,道协还真没猜测到他身上。   “身份查出来就好,通缉他。”当然最好还是立刻抓住他,谢灵涯粗粗看了下这人的经历,心想原来裴小山从前就干了不少有损功德的事情,难怪这么熟练。   柳灵童也在旁小声补充,还把自己的遭遇也说来了。从残余记忆中被害,到裴小山做坏事,用它占卜,它身上的罪业越沾越多……   商陆神听了:“这么可怜。”   施长悬看了它一眼,这个小家伙到底是先天木灵,还是有恻隐之心的。   商陆神:“但也不能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施长悬不知道什么时候商陆神还自己制定了规矩。   柳灵童听到商陆神的话,也提心吊胆起来。同样是耳报神,跟着的主人不同,柳灵童远远没有商陆神那样外向开朗。   商陆神碎碎念:   “劝劝谢灵涯吧。”   “质量一般,别养了。”   “送给张道霆吧。”   施长悬:“……”   这时谢灵涯凑了过来,挨着施长悬,贴着商陆神说:“你还记得柳灵童吗?以前就见过,它主人很坏,我们把它带回去一起修功德。你们做小伙伴,一起互相学习,好不好小可爱?”   商陆神:“好啊好啊。”   柳灵童:“……”   施长悬:“…………”   见风使舵的商陆神,到了谢灵涯面前便乖巧得不得了,把原则抛之脑后。谢灵涯心目中的商陆神,也俨然是腼腆,乖巧,话不多的形象。   谢灵涯笑笑,他一离开,商陆神又在施长悬耳边喋喋不休起来。   ……   因为观里就有海观潮,谢灵涯也没去什么医院了,让唐启的司机直接把他们送回抱阳观。   这时候大家本来都休息下了,海观潮被谢灵涯叫醒,同屋的方辙自然也醒了,披着衣服起来,动静连带着把其他人也吵醒了,纷纷披衣服起来。   “这是怎么了,还受伤了?”   “没事,包扎一下就可以了。”谢灵涯让海观潮给他看伤口,海观潮说这还得打针,谁知道那山魅爪子多脏。   “谢总出去太卖力气了,我再也不叫你海绵精了。”海观潮发现谢灵涯还脱力了,忍不住说道。   谢灵涯:“……”   谢灵涯:“……我就说你好像胡乱叫过我!”   还海绵精,太过分了,海绵精是什么鬼啊!   海观潮讪讪一笑,“你这身体得好好补补啊。”   谢灵涯也知道自己用力过猛了,点头。他看到小量也在一旁,也没多说什么,希望小量自己能够看到,干这行,要么很枯燥,要么惊险够了,但有危险。   眼看时间也不早,谢灵涯打发其他人都去睡了,海观潮本来有些不放心,谢灵涯现在基本半瘫,走路都要人扶着。   “我留下来吧。”施长悬说道。   海观潮本来琢磨着是不是自己留下来,一听施长悬自告奋勇,哪里有不答应。施道长是很靠谱的,而且他一直觉得施长悬高冷,现在看来,也是面冷心热。   谢灵涯还哈哈笑,“行吧,那施道长和我睡几天。”   施长悬:“……”   虽然是他主动说留下来,但谢灵涯的话还是让他有些不自然。   不过想想林中之事,施长悬又没事了。   虽然谢灵涯嘴上经常不着调(行为也有点),导致施长悬频频失态。可他所作所为,却很能体现为人。无论湘阴祭孤,还是今日让剑度魂,后以身相救,都让施长悬感觉到他的信念与自己是相像的。   施长悬默默把柳灵童拿来检查,通常来说,耳报神是可以转让的,否则也不会有游方道士专门制作这个买卖,只要懂得供养之法就行。但是,还是要警惕裴小山有没有自己改造。   检验过后,施长悬又拿来祭品,教会谢灵涯一些咒语,“柳灵童是用生魂炼成,如果感应强,晚上也可以梦到。”   祭完柳灵童和商陆神后,就已经是深夜了,施长悬扶谢灵涯洗漱完,方才休息,为方便随时照顾谢灵涯,两人同睡。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今日施长悬心境更不一般,他转头看到谢灵涯因为过于疲倦,已经沉沉睡去,侧身面朝着他这边。   睡着时的谢灵涯是很安静的,这房间的窗户只把下半部分贴上了报纸,上半部分有月光照进来,方便吸收日月精华。月光落在谢灵涯身上,让他看上去更温柔了……   “谢灵涯好软的。”一个细嗓子幽幽冒出来。   施长悬:“……”   他差点忘了这个。   施长悬把商陆神塞进了枕头下面。   _   晚上,谢灵涯做了个梦,看到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   这小孩面白如纸,眼下是浓浓的青黑,身上散发着阴气,站在那儿怯怯地看着谢灵涯。   谢灵涯恍悟过来,“你就是柳灵童?”   小孩点了点头。他晚上已经受过谢灵涯的供奉,也愿意跟着谢灵涯修功德,于是特意入梦来相见。   “裴小山太禽兽了。”谢灵涯在梦里捧着小孩冰凉的脸蛋,“看这俩黑眼圈深的,是不是加班加出来的?”   柳灵童低着头,扑簌簌流眼泪,一头扎进谢灵涯怀里。   于是谢灵涯在梦里领着柳灵童一起狠狠谴责了裴小山良久,醒来后还意犹未尽。   这一觉睡过头了,已经日上三竿,但大家知道他昨晚累了,谁也没叫他和施长悬。施长悬比谢灵涯还稍微早一点醒来,尽听商陆神指责柳灵童了,索性又把商陆神丢到谢灵涯枕边。   于是谢灵涯早上一起来,左边是柳灵童,右边是商陆神,床边还有个施长悬正等着伺候他起床。   谢灵涯非常满足地在柳灵童和商陆神身上各亲了一口,才让施长悬扶起来。   知道谢灵涯醒来了,海观潮又从诊所端来补药,谢灵涯正需要大补,他给谢灵涯灌了一碗,午饭还有补汤,方辙下厨的。   施长悬还特意和导师请了假,专门照顾谢灵涯。   谢灵涯感觉自己就像个老太爷,慢悠悠地喝着补汤,把手机打开,看看抓捕直播。   可惜,美中不足,杻阳市道协面对裴小山竟是落于下风。裴小山即便在施长悬那里吃了亏,耳报神没了,神杖也劈了,身上还有些伤,但仍不是杻阳市道协的人能奈何的。   除此之外还有杻阳城隍庙的追捕,可裴小山手里有阳平治都功印,和三五斩邪雌雄剑,一个比一个能克制这些鬼神。   好在省道协的大师们也早已动身,在知道裴小山身份的情况下,好做法、占卜多了,持续追捕中。警方也通缉裴小山,根据大师们提供的路线布防。   如此几日,裴小山虽然暂时还没落网,但谢灵涯的奖金倒是非常利落地到账了。   现在能知道裴小山的身份,掌握裴小山的逃窜方向,多亏了谢灵涯和施长悬。施长悬那一部分,他转手就给了省道协,让省道协以扶持资金的形式再给抱阳观。   谢灵涯不知道,还以为省道协要培养抱阳观了,挺开心的。   这些钱,再加上谢灵涯之前攒下的,要给祖师爷修个大殿,还是有些窘迫,他们这个地方的地价太贵了,但已经是很大一个进步,谁都不是一个吃成个胖子。   另外,张三又来了一趟,他们已经把那两万阴魂牵引完了,累得像狗一样,“城隍爷嘱咐在下,一定要将道谢带到,谢老师此举真是大功德,极有先辈风范。”   “是说我舅舅吗?原来城隍爷也知道他老人家。”舅舅在杻阳那么久,城隍知道倒也正常,谢灵涯与有荣焉,也觉得自己没有丢了舅舅的脸。   不过一说起舅舅,谢灵涯又一件事,问道,“对了,张力士,能不能劳烦你帮我查一查,我舅舅去世后,我中元节想祭祀,但迟迟不见。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去投胎了。”   亡魂去向本来是不能向人透露的,但像这种经常和阴间打交道的道士,有时也能通融一二。张三一听,立刻道:“我回去就打听打听。”   他只是力士,但冥吏也有关系网嘛。   谢灵涯感谢过了,又烧了些冥钞给张三,张三还要推拒,谢灵涯说他回去打听,总得打点,张三这才笑嘻嘻地收了,又问过谢灵涯王羽集的姓名和逝世年月,心中对谢灵涯又更喜欢几分了。   ……   收人钱财与人办事,张三揣着冥钞,一路回转城隍庙,思量如何去给谢灵涯打探,就看到自己的同僚们正在忙前忙后。   “这是怎么了?”张三问道。   “省里的大官儿上任了,大人要去拜见,咱们正在准备资料。”张三的同僚解释道。   上任省城城隍升职了,早就有消息称新官即将上任,不过一省城隍换任可是大事,这是主管一省的,事务何其繁多,交接了好些日子。   张三忙问道:“可算就任了,不知道新省官尊姓大名,何方人士?”   同僚笑道:“说起来,这位大人还是我们杻阳人士,原是一位法师,姓王讳字羽集,生前修了大功德,直接被点为省城城隍……”   张三瞬间脑子都空了,谢老师让他打听的舅舅姓名,可不正是这位大人的名讳,籍贯身份也对上了!   “难怪啊!”张三失声说道。   难怪顶头上司那样上心,谢老师明明不认识他,还含蓄地叫张三带个好,一定是早就有了内幕消息,知道王羽集要上任。   王大人是杻阳人,大人一查便知他仅剩的亲眷是谁,不说徇私枉法,看在王大人的面子上也得打好关系吧……   “哎,鼓鼓囊囊的,赚钱了?”同僚看到张三怀里鼓起,冲他挤眉弄眼。   张三看着自己满怀谢灵涯送的冥钞,忽然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   _   谢灵涯坐在躺椅上,怀里是睡得正香的小狐狸。   谢灵涯受伤后都不用干活,没事给小量补补课,喝点药。补的倒不是道家典籍,而是文化课。他自己也要做好准备,研究生初试如果过了,还有复试。   小量也会看一些抱阳观收藏的书,他如果问些这方面的问题,谢灵涯倒也会回答。   “谢老师,我看到一个字,聻。书上说,人死为鬼,鬼死为聻,是真的吗?”小量指着书上一个字问谢灵涯。   这是一本笔记小说,说聻为鬼死后变成的,鬼也会惧怕,所以把聻字贴在门上,能够制鬼辟邪。   这个问题谢灵涯小时候也问过他舅舅,他回忆起来,找出另一本书给他,笑道:“这是误传。你看这里,原本是一种司刀之鬼,名为渐耳,小鬼怕大鬼,于是有法师说:制鬼之法,无如渐耳。   “当时的人便把渐耳写在门上,因为从前是竖书,所以渐渐成了‘聻’字,然后被误传以为鬼死后为‘聻’。其实,鬼死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学习要多方印证,前人也是会出错的。”   他之前观看抱阳笔记时,也会在其他书里找一找,有没有可以互相印证的内容。   “原来是这样!”小量本来还以为自己学到了一个好方法。他跟抱阳观的各位,无论是谢灵涯还是张道霆、刘伯合等人,都感受到,学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要看要背的书也不会比上学少、轻松。   小量看着还待再问,发现谢灵涯坐在躺椅上睡着了,便悄悄退了出去。   ……   谢灵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睡着了,好像忽有一人拍了拍他的手。   他一睁开眼,发现道观里没人,而面前赫然站着舅舅王羽集,而且不像去世前那样衰老,而是恢复了壮年风采,这时他便知道自己在做梦。   “舅舅,你是不是知道我在打听你,所以来托梦了?”谢灵涯又惊又喜,看舅舅慈爱地盯着自己,说道,“我招到了道士,中元节时还办了法事。只是我供奉了你的牌位,也不见你来……”   王羽集欣慰地道:“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你已经领悟了三宝剑的要义,你是个好孩子。”   一提到三宝剑,谢灵涯险些又落泪,“舅舅,你其实是消耗寿元,使用让剑,才会提前去世的,对不对?”   王羽集十分平静,“不用伤心,死得其所,我并不后悔。你已经领悟了让剑,应该知道我的心情。”   他越是平静,谢灵涯越是伤心,理解是一方面,哀痛又是一方面,而且正是自己体会过,才知道舅舅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谢灵涯忍了很久的眼泪一下掉了下来。   王羽集摸了摸谢灵涯的头,“好了,多大的人了。你现在做得很好,舅舅全看在眼里,欣慰啊!”   “欣慰您不早来找我?我很担心,还以为是投胎了。舅舅,您到底干什么去了?”谢灵涯问道。   王羽集笑了笑,摇身一变,身上就多了一套官袍,“我一去世便被点为省城城隍,前往地府做职前培训,办理交接事宜,所以才没来看你。日后你想找我,清香祝祷,我就知道了。”   谢灵涯惊呆了。   省城新上任的城隍,就是舅舅?!   谢灵涯这才知道杻阳市城隍为什么认识一般,和他打招呼,他现在感觉好像被砸晕了。   在此之前他一点也没法把舅舅和城隍联系起来,他舅舅在抱阳观清苦得都不行了,完全不像有做大官的派头。   但是转念一想,舅舅行善积德,他不做城隍,谁做城隍?生前舍己救人,死后也守护一方百姓!   谢灵涯略带激动:“这么说,以、以后我就是官二代了么?”   “一个阳间,一个阴间……”王羽集说着,看到谢灵涯的神情,失笑道,“算,也算吧!” 第39章 心印   谢灵涯恨不得现在把舅舅介绍给施长悬,他都铺垫了那么久,现在舅舅还上任了,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   但王羽集先道:“我此次找你,其实也是要和你说说那裴小山的事。”   谢灵涯顿时肃然,“那王八蛋怎么了?”   王羽集:“……”   王羽集:“他拘了十万本该送往地府的阴魂和鬼差,并数万无主孤魂,此事发生在我的辖区,是我上任后第一件案子。但裴小山握有阳平治都功印和三五斩邪剑,因此这件事要阴阳两界一同配合。”   谢灵涯点头,这很重要啊,前几天他帮着解决了两万阴魂,但还剩下大半,“这个裴小山还在逃窜中,我觉得很快就能捉拿归案。”   “不得掉以轻心,我怕你日后再遇上他,要小心一些!”王羽集说道,“那日你是打了个措手不及,裴小山此人,很不简单,更别提还有那两样法宝!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个还俗的道士,专门行走江湖赚钱。”别说谢灵涯了,大家都不知道裴小山怎么突然这么做,还想抓着了审问一下。   虽说都功印和三五斩邪剑很牛逼,拿了实力大涨,但同时也会引得道门追击啊,就像现在这样,死死跟在裴小山后头,这好像有点得不偿失。   王羽集道:“裴小山原本寿命八十有四,然而因不修功德,行凶作恶,所以天夺其算纪!”   《抱朴子》中说过,凡有一事,辄有一罪,随事轻重,司命夺其算纪,算尽则死。   一个人如果犯下过错,天地鬼神有所察,便削减他的寿命。大罪夺纪,纪是三百日,小罪夺算,算为一百日。   裴小山作恶无数,本该在去年,就算尽而死。   但裴小山是华盖入命,道术天才,看到了自己的死兆,就挪人寿命。但是仍然逃不过鬼神所察啊,他一年内想了无数方法,还躲了起来,也就是外界以为的销声匿迹。   俗话说阎王要你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   可裴小山着实厉害,他不但躲了大半年死期。最后还在鬼差找上门来时,直接把鬼差给打伤了,又一不做二不休,去把阳平治都功印和三五斩邪雌雄剑都偷来。   ——他不打算绞尽脑汁地躲藏了,他要直接硬刚,所以拿着两样法宝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收魂。   这也是很多人算不出来盗印贼身份的原因之一,除了裴小山自己在掩盖行迹之外,因为他本是当死之人,按理说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谢灵涯觉得自己还是接触这一行太少了,他愣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这个裴小山胆子真是够大,难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了,这是拼着多活一天赚一天啊!   本来就该死了,而且死了估计没什么好日子,不如拼了。   “那这人岂不是时刻处于狗急跳墙的状态,”谢灵涯沉思道,“舅舅,这是你上任第一件案子,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一定会积极参与的!”   王羽集点头,“你既不是道士,也还有学业在身,但如果遇上了……”   “当然是见义勇为了,上回还给他跑了。”谢灵涯摩拳擦掌,“等我养好了,他要是还没被抓到,我就和道协申请,有什么抓捕活动一起去!”   裴小山再天才还能有他天才么,回头就看看有没有比较恶心人的道术。   王羽集听他这么说,还挺欣慰,孩子很有正义感啊!   “不过他那都功印真是个麻烦,我一剑还不够,舅舅,有没有什么法宝借来一用?”谢灵涯问道。   这些天他看群里的消息,好像各个正一道的精英都出动了,有的是自发,有的是道协或者天师家邀请,誓要追到裴小山,把他捉回来。   不过人家吧,家底都丰厚一些,出门了就带上一麻袋的祖传法器。   抱阳观,就一把三宝剑最牛逼,但面对那么多阴魂,也有些不够使。谢灵涯想说,他这都官二代了,不能来点福利吗?   王羽集微微一笑,“如此,我传你心印一道。”   谢灵涯疑惑:“心印?都没个实物吗?”   “修道修的就是本心,心印才是最上乘的,进一步说,你心中有道法,什么法器也不必依仗了。”王羽集讲解了一番,“舅舅传你提举城隍司印,凡是鹊山境内,默想法印,便有阴兵冥吏前来护持助法。”   城隍司是总理各地城隍的地方,提举城隍司印本就是道士法印之一,意思是法师受了此职,代天行化。不过能发挥多少,要看各人本身的实力。   而这一方印,是作为省城隍的王羽集亲自传给谢灵涯的,不说在别的省如何,但在鹊山省肯定灵到不行,各地城隍都会配合他调人,开坛做法都省了,而且权限更为大。   对了,这还没有实体,便于携带极了。   王羽集又叮嘱了一句:“我的身份,你勿要大肆宣扬。”   谢灵涯也知道他的意思,虽说舅舅当了官,但还是低调行事,虽说他肯定不会徇私枉法,也免得影响不好。   谢灵涯本来头一个就想告诉施长悬,现在倒不能说了。不过要是施长悬以后能拜师,那时候知道也无妨。   “那好吧。”谢灵涯顺势说道,“对了,舅舅,我在给你寻摸弟子呢,有一个根骨特别好,虽然有门户,但是可以拜先生。施长悬,你应该知道的。”   提到收弟子的事,王羽集非常矜持:“总要人家愿意的……”   谢灵涯一听就知道舅舅还是很满意这个质量的,很懂地道:“知道了。”   “好了,阴庙内公务繁忙,我还得去处理公务。”王羽集这就是要离开了。   谢灵涯十分不舍,他还没和舅舅聊够,还有好多话没说。谢灵涯想跟着送几步,王羽集却一掌拍在他心口,将提举城隍司印打进去。谢灵涯受力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一惊,便醒过来了!   手上传来温热粗糙的触感,谢灵涯低头一看,是小狐狸也醒了,正在狂舔他的手掌,看他醒来就跳到他胸口叫了几声。   小狐狸刚才有所感应,但它还小,也不知道谢灵涯是被托梦了,一个劲舔谢灵涯,却不见谢灵涯醒来,正急着呢。   “没事。”谢灵涯抓了抓小狐狸的耳朵,摸摸心口,颇为感慨。   这时施长悬也进来了,“你醒来了?”   他顺手递上已经削好的水果,一如这些天的贴心。   “施道长,我刚刚梦到我舅舅了,聊了聊近况。”谢灵涯没有把王羽集现在的身份说出来,但也铺垫了一下,“我还跟他说起你来。”   施长悬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谢灵涯也在观察他的神色,小心地继续说道:“我舅舅……也挺欣赏你的。”   “……”施长悬默然不语。   谢灵涯又以舅舅的口吻夸了施长悬几句,便听施长悬轻声说:“王法师高山景行,功德无量。”   以谢灵涯的习惯,在用完让剑后自然也和施长悬说明过,甚至告诉了他自己的猜想,舅舅当初可能就是因为这一招去世的。   现在听施长悬夸舅舅,谢灵涯心里就更觉得有谱了。刚好他救了施长悬,俩人还睡在一起,感觉关系正是最要好的时候。   谢灵涯正要趁热打铁说出来,施长悬已经说道:“……我会去祭拜王法师的。”   谢灵涯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想到施长悬可能是非常赞赏舅舅的品行,他索性暂时没说,决定等到更加“水到渠成”的时候,于是只对施长悬笑了笑说:“那就太好了。”   _   施长悬说到做到,果然自备了祭品,在王羽集的灵位前拜祭,谢灵涯站在旁边听,越听觉得不好意思。   因为这个施长悬,平时看起来闷闷的,拜祭的时候,先是把舅舅的生平给夸了一遍,然后竟然开始夸谢灵涯,还连带回忆自己和谢灵涯刚见面的样子。   “我们二人在祈雨法会上见过一面,但只是遥遥一眼。后来令晚辈印象深刻的,是他一笔成符,再到前时,一剑度魂。”   “他平时虽然常言语无忌,但却有一颗赤子之心。”   ……   施长悬从业务水平夸到日常,谢灵涯听着比夸舅舅还夸张一些!   当然,毕竟他和舅舅也没有见过面,倒是和谢灵涯朝夕相处。   谢灵涯纵然脸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住了,插科打诨道:“施长悬,我才知道,我在你心目中这么可爱啊。”   施长悬看了谢灵涯一眼,倒没说什么。   谢灵涯看着,竟然是默认的意思!   谢灵涯一时更加不好意思了,连连咳嗽。   倒是从这时起,谢灵涯真实感觉他俩关系有了一个升华,毕竟都一起出生入死几回,施长悬还这么夸他,夸得他都羞耻了。   此前谢灵涯都叫他施道长,因为施长悬一直比较闷,他比较小心,怕引起施长悬反感。现在知道施长悬的想法,从这时起也就改为直呼其名了。   谢灵涯已经能自己走动了,施长悬也就回去上课,但晚上仍是暂住在谢灵涯房间,毕竟他还没能活蹦乱跳。   这些天报刊店的合约到期,谢灵涯就雇人把墙给推了,叫方辙设计了一个大门。顺带着,再给柳灵童也做个床。   现在,商陆神和柳灵童的床就摆在窗台上。   谢灵涯半夜睡得迷糊,睁开眼,发觉不知怎么,他和施长悬的睡姿成了他面朝着施长悬蜷着,施长悬则展臂抱着他。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暧昧了,俩人面对面抱着睡……正直如谢灵涯都觉得不妥当,以前都没发现,不过施长悬前几天晚上就抱过吧,在家抱枕头习惯了还是怎么着?   谢灵涯悄悄把施长悬的手拨开,然后转了个身。   这时施长悬的手又搭了上来,只是没那么上了,而且由于谢灵涯背过身去,施长悬的手往前那么一放——   谢灵涯迅速捂住自己的鸟!   ……我靠,幸好他反应灵敏啊!   施长悬毫无所差,手覆在谢灵涯的手背上。   谢灵涯保持这个古怪的姿势,欲哭无泪,这什么鬼啊。   他小心翼翼继续去推施长悬的手,反而把施长悬惊醒了。施长悬睁眼看到谢灵涯都快滚到床边去了,也没想那么多,更没在意自己的手放在那儿,只感觉碰着谢灵涯的手。   “怎么了?”他反手一握,就将谢灵涯拉了回来,还扶了扶谢灵涯的腰,声音与白日的清朗冷淡不同,低沉中带着一丝睡意与沙哑,“别掉下去了。”   说罢,施长悬又自然地合上眼,继续睡觉。   谢灵涯:“……”   谢灵涯再次和施长悬面对面睡了,而且施长悬的手还放在他手臂上——本来是腰上,谢灵涯搭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单身太久,谢灵涯听到施长悬说话,竟然有点耳朵发热,也许是施长悬的声音太那什么了。这个……美色果然是不分性别的啊。   谢灵涯折腾了一番,又回到原点,他的睡意也涌了上来,索性不管那么多,继续睡吧。   ……   第二天早上,周末,谢灵涯去刷牙,施长悬扶了他一把。   这个点大家陆续都起来了,排队用水。   施长悬默默给谢灵涯倒好了水,挤好了牙膏,谢灵涯洗漱完,他手里又端好了一杯热水。   海观潮看得有点受不了了,虽然最近施长悬已经回去上课了,但只要在观里时,对谢灵涯的服务就没变过——即便谢灵涯已经好转很多了。   这个照顾法,是仍然把谢灵涯当瘫的啊!   这些天大家早就叹为观止过了,只想着施道长真是面冷心热,但一想谢灵涯给他挡了一下,知恩图报好像也没什么。但随着时间迁移,施长悬还一直这个态度,就让人有点觉得肉麻了。   而且再看看谢灵涯这个家伙,可以说是从俭入奢易吧,头两次还会和施长悬客气,现在习惯得仿佛他从小到大都有人这么伺候似的,顺手极了!   海观潮忍不住说道:“施道长,有些事你还是让患者自己练习一下吧。”   说是患者,肩上的伤和体力都好了五成以上了。   谢灵涯连忙说:“没事没事,我不介意的。”   众人:“……”   海观潮:“你不介意有什么用啊!!”   “你们看看,海哥对英雄的尊重只有三天而已,我怀疑回头又要骂我海绵精了,吃了吐。”谢灵涯呼吁群众,“我这伤还没好全呢,就这样了,真是世态炎凉啊!”   海观潮:“……”   他正想说什么呢,却听施长悬收好了保温杯,慢吞吞地说:“我也不介意。”   海观潮:“…………”   不管了不管了,让这俩继续gay里gay气的去吧。   _   谢灵涯让张道霆代为从兽医院把两只大狐狸给带回了道观,在医治之下,它们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毕竟伤口比较深,医生的建议是好全了再送回野外。   没让它们在兽医院继续住着,也是谢灵涯听说这俩在那里一直闹,毕竟是野生的,受不了住在笼子里。谢灵涯一想小狐狸也想它们,就出院吧。   谢灵涯本来是想联系一下唐启,让他和工地方面打个招呼,叫狐狸们“散养”一阵子,工地上给点吃的,这样就没有捕猎的压力了。   原是说好了,只等来接的。   这中间谢灵涯也让人带着小狐狸去医院探过病,饶是如此,他把笼子打开时,小狐狸还是一下扑进去,抱住父母。   大狐狸却在小狐狸头上拍了一下,赶着它往外:哪有主动进笼子的,爸妈在里面也不行啊,万一是圈套呢?   “你们可以在院子里活动,有人来就避着,菜地不能给我踩坏了。”谢灵涯叮嘱了一下,又告诉了张道霆,“工地那边下来采购时把它们带上,还有一阵,不用管。”   张道霆看着这三只狐狸,颇为惊奇,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有灵性的野狐,难怪谢师兄说有成精的潜力。   看看它们彼此的互动,还有在谢灵涯吩咐时一动不动,最后点头的模样,人性化得很。   三只狐狸本来是听从谢灵涯的吩咐,慢慢的,它们竟然听到刘伯合在念经,就跑到他门口去了。也不敢进去,三只排成排,趴在门槛外听。   谢灵涯和施长悬看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并没有阻拦,生灵有向道之心是好事。看来,上次谢灵涯在山上讲过一次《常清静经》,果真令它们有所开悟。   刘伯合专心致志,也没发现有狐狸在旁听。   反而是张道霆,他又被几个摄影师跟拍,无奈地走到后院来浇菜。摄影师们不去拍他浇菜,而是发现了有个房间,里头是道长念经,门口趴着三只狐狸,屁股撅起来,整整齐齐。   这画面可太有意思了,摄影师们不约而同地举起相机定格这一幕。   咔擦,轻微的快门声惊扰了三只狐狸,它们发现有人来了,迅速蹿进了另一间屋子。   摄影师们惋惜一声,自然不好擅自开人家的门进去,纷纷检查自己刚才拍好没有,还问道:“这是你们这儿养的吗?”   张道霆说道:“是我师兄在山上救的,送到兽医院治疗了,还要送回去的。”   “我还以为是你们养的呢,这狐狸还会听经!多神奇!”一个第一次来的摄影师说道。   一般来说,即便狐狸是在等吃的,他们都能附会成听经,何况这一次,狐狸一家还真是在听经……   这一点,恐怕就是他们自己也不一定打心底相信。   张道霆笑了两声:“觉得好奇吧。”   谁也不知道动物心里在想什么,它们到底能不能理解人类的音乐、舞蹈等艺术,乃至念经。   摄影师们对狐狸感兴趣,索性待在后院,希望还能再看到狐狸出来,顺便也拍拍张道霆浇菜。   不过没一会儿,工地的车已经到了。   谢灵涯接到电话便出来,“狐狸呢?”   狐狸们听到他的声音,才从房间里出来,那几个摄影师立刻暗搓搓地拍照。   谢灵涯也看到他们了,他知道张道霆现在都要成杻阳市摄影爱好者中的知名网红模特了,不来拍拍张道霆,能说自己玩儿摄影的杻阳人么。   “车来了,走啦。”谢灵涯也没在意,弯腰去抱狐狸。   可是原本早就说好了,还乖巧同意的狐狸,一下闪开了,蹲到门槛上去了。   谢灵涯身体还有点虚,没抓上,一愣,走了两步继续抱。   那狐狸又绕出来,扒着门槛。   谢灵涯走过去,捏着狐狸的后颈,“干什么呢。”   狐狸又不敢真撒腿跑,惹谢灵涯生气,可在谢灵涯上手时,也表达了自己的不甘心,使劲扭动,抓后颈都不管用,爪子还在地上刨,划拉得一下一下的,把地面薄薄的青苔都抠出乱七八糟的爪痕。   一直被抓着,另外两只也不跑,就抱着门槛,一副想要留下来的样子。   谢灵涯:“……”   他心里知道这看样子是想留下来听经,他们观要在山里也就罢了,大城区的,他还怕被举报呢,看看旁边有好多正在兴奋狂拍的摄影师,有些话也不便说,含蓄地道:“带你们回家去了,快走啦。”   谢灵涯叫来施长悬一起,把三只狐狸给抱了起来,对摄影师们呵呵笑了两声,送外头去了。   那些摄影师特别感动,“动物通人性,它们喜欢你,喜欢这里,不愿意离开啊。”   喜欢啥啊。谢灵涯低头小声说:“别整得像失学儿童一样!”   狐狸可怜兮兮地看着谢灵涯。   谢灵涯:“……以后办活动,就邀请你们过来听经,可以了吧?”   就算是人类信众,也没有天天来听的。狐狸们一听,满意了,舔舔他的手。   而当天晚上,本地论坛上,又一个关于抱阳观的摄影贴也迅速成了热门。 第40章 地铁惊魂   杻阳人论坛   [杻阳美图]主题:在城市中遇到三只成精的狐狸……   内容:原谅我做了一回标题党,周末和摄友们一起去拍张道长,得了一组好图。走到抱阳观后院时,无意中看到这一幕[三只狐狸排排趴.jpg]   张道长告诉我,是他师兄在山里救下来的,在观中养伤。我们来的时候,狐狸已经好得差不多,趴在门前听房内的道长念经,令我们直呼这三只狐狸都成精了。   不止如此,因为伤好要送回去放生,它们竟然不肯走。[狐狸扒地十连拍.jpg]   1L:??你们不说去拍抱阳观,直接说去拍张道长了吗?   2L:哈哈哈哈哈1L这个重点抓得好,笑死。不过这组图拍得真好,这狐狸还知道听经。   3L:好图,野生的狐狸?最后几张太搞笑了,那狐狸都把地上抓出道子来了,怎么这么夸张,不愿意离开啊,相处得真融洽。   4L:太可爱了吧!还有后面抱狐狸那个就是传说中的张道长吗?怎么没穿道袍?   LZ:不是,是张道长的师兄,就是救狐狸那个,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没穿。再放几张图,狐狸看到我们后就躲起来。还有一些零碎的张道长两位师兄抱狐狸出去的花絮。   6L:我去——张道长师父的收徒标准难道是长得好看吗?   7L:我要是狐狸我也不走啊……   8L:?我进来看美女图的,怎么是真狐狸   9L:一点也不标题党!真的成精了!楼主,可以转载吗?   10L:我也来放几张图,和楼主不同角度的,那天拍得太兴奋了。   ……   狐狸被抱着身体,爪子在地上刨出很多道痕迹来,还有趴在门前听经……这些图都夸张到让人觉得是摆拍了,但又怎么可能摆拍出这样的画面。   如果是抵抗人抱自己,狐狸应该挠人才对,但它们分明是抠着地不肯起来,还有往屋内躲的。   加上楼主的叙述,大家脑海中一下就有画面,以及前后剧情了。最难得,这竟然是被救助的野生狐狸。   在感慨狐狸的人性化,调侃它们成精了想要听念经修炼等等的同时,网友们下意识觉得,能够令野生狐狸不愿意离开,这个道观的环境和人,应该都很好。   这组图连带着简短的说明被转载起来,起先是在杻阳本地圈子,抱阳观这半年来本就小有名气了,连张道霆都成了标志性模特。   因为图片故事性太强了,很快又被转到了更大的平台,狐狸和道观、道士的组合(里头还有俩长得特别帅的)让人一瞬间能脑补很多。   抱阳观在杻阳市以外没什么名气,这组图倒是火了一把,还有网络媒体转载,网友们也P图,在狐狸头上加行字:道长我想修仙——   有人也呼吁道长以后允许狐狸经常去“修炼”,这种属于不了解抱阳观的。本地人知道抱阳观地址在繁华地带,不清楚的网友单看故事和简单说明还以为抱阳观其实在山里。   确实从图片里看来,后面的大殿也是古建筑,古观、野狐总让人想到深山。   后来抱阳观做大做强,有外地人特意来游览时也经常发出疑问:为什么抱阳观在城区啊??   图片可听不到声音,谁能想到画面里那么宁静古朴的道观,其实常年能听到广场舞的音乐声和精品店的喇叭声……   ……   总而言之,就是抱阳观的环境因为受到野生动物“认可”,口碑变得更好了。以前不还有人觉得抱阳观做营销,现在一看,谁营销能拍出这种照片啊!   感兴趣来看一看的市民就更多了,一到周末更是人满为患,上香,喝茶,游览,不亦乐乎。   连带着,来打水的人也更多了。   之前旱灾时,抱阳观开放打井水,旱灾过去后,有一批茶客仍然会不辞辛苦地来打水。   自从狐狸不愿意走,人们就自动联系上抱阳观的各个方面了,莫名觉得井水水质肯定好,不然狐狸能住着不肯走么,未必还真是想修仙啊?   于是打水的人一下暴增。   这井水虽然源源不断,但是一方面观里自己卖茶水也要用,有些受影响;另一方面,地方小,每天从早到晚打水,搁在以前是需要聚集人气,而且那时也只是一段时间,现在就看着有点乱了。   谢灵涯想了想,就出了规定,仅限每天上午开放两个小时自由打水。   而说到谢灵涯,因为那组照片在网络上走红,虽说大主角是狐狸一家,但他和施长悬这俩露了脸的,也连带着受到了不少关注。   有人以为谢灵涯也是俗家道士,感慨怎么现在做道士也要颜值高了么。本地人就更不必说了,从前只是少数人知道,抱阳观不时会出没一个大帅哥,现在全都知道了。   还有人问张道长他师兄在哪,每天拍张道长,想换换口味拍他两个师兄。   海观潮都调侃:“可以啊,现在道观有三个网红了。”   谢灵涯这几天都没出门,无奈地道:“等过几天热度过了就好。”花无百日红,没有连续的事件,大家也就不会关注了。   海观潮:“哎,那我们也有三个过气网红。”   谢灵涯:“……”   谢灵涯:“你别这么说,道霆每天抛头露面,一定会长红不衰的。”   张道霆:“…………”   海观潮大笑起来,尤其是看到张道霆生无可恋的表情。   刘伯合在旁边幽幽地说:“那我也出镜了,你们说怎么就没有要拍我的……其实不拍也就算了,我也不想红,可是为什么有的新闻里要说,狐狸在听一位‘老道长’念经?”   众人听了,你看我我看你,猛然哄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   还真是,他们都忽略了,刘伯合还在里头呢。而且刘伯合今年还不到四十,原帖里也没有说他是老道长,偏偏有的网媒转载后把他称为“老道长”,仿佛念经的是个老道长就更加有仙气一般。   因为这件事,也有本地媒体想趁着关注度来采访,但是谢灵涯和施长悬都没出境,和记者商量了一下,把采访中心放在道观本身上。   于是也有一篇关于城市中的小道观,令野狐流连忘返,还有众多市民前来打水引用的报道出炉了,反响也相当不错。   _   _   抱阳观可以说蒸蒸日上,谢灵涯好得差不多时,又从道协听闻,省道协的法师们组织的追捕联盟,于日前终于在某市追上裴小山。   但连日来,逃亡中的裴小山利用都功印和三五斩邪剑,又增添了一些阴物助力。双方斗法后,裴小山再次金蝉脱壳。不过这回也不是毫无收获,裴小山把三五斩邪剑中的雌剑落下来了,而且一部分阴魂也被法师们度化了。   谢灵涯因为提供可靠线索和省道协的人联系上,后来还申请了之后一起抓裴小山,省道协的人告诉这消息的时候,还顺带感谢了一下谢灵涯。   ——裴小山太阴了,他们这次险些连雌剑都捞不着。   能找到裴小山的方位,是联盟内的法师们各显神通,使用了占星、算卦、请神等手段,而能一下追到具体地方,则是谢灵涯之前提醒他们:“上回我把裴小山的衣服捡回来了,你们去找他的时候和警方商量一下,带几条警犬吧……”   所以说裴小山这家伙是被狗给咬了,这才把雌剑落下。   谢灵涯赶紧说:“那请警方注意一下医院吧,说不定他会去打狂犬疫苗。”   道协的人也连说就是这样,注意着呢。   “那就好。”谢灵涯又不是非要自己去逮着裴小山,能早点落网就是最好的。   ……   这头一转眼也到了二月初,谢灵涯考研成绩出来了,一查果然过了,分还挺高。   这都是谢灵涯第二次考了,他特别开心,谢父也打电话来问了。   谢父那个腿还没好全,谢灵涯受伤后就没回去看他了,只说自己要专心复习,谢父听着就觉得靠谱啊,这是胸有成竹,都直接准备复试了。   现在看成绩果然过了,谢父也开心,叫谢灵涯继续好好准备复试。   因为谢父那边不方便,宋静也怀着孕这几天还要做产检,谢灵涯就没回去了,而是伙同抱阳观的伙伴们,一起出去庆祝了一番。   虽说复试还没考,但初试成绩不错,谢灵涯紧张了一年,趁机放松一下。   因为道观开门到晚饭以后了,所以要聚齐所有人,就得晚上。八九点关了门后,再出去吃夜宵。   “谢总辛苦了啊,一边复习,一边开道观,听说早些时候自己坐外边卖瓜子,听着人家聊天自个儿看书。”海观潮给谢灵涯倒了杯酒,“不错,不愧是你舅舅的外甥。”   “也要感谢大家的支持,尤其是这些天这么照顾我。”谢灵涯敬了众人一杯,席间推杯换盏,他还和施长悬喝了几杯。   施长悬喝完酒脸色也稍稍红了一下,不过他也只喝了这两杯而已,除了谢灵涯也没人敢灌他酒。本来今天的主角也是谢灵涯,吃完喝完已经两眼迷蒙了。   谢灵涯喝多了就嚷着要给商陆神和柳灵童也喝两杯,既然是出来庆祝的,都得喝啊。   张道霆咂舌:“它们还是孩子啊!”   谢灵涯沉思一下,“那就只喝一杯。”   众人:“……”   张道霆才喝一杯怎么就晕了,俩人在这儿乱扯。小孩不喝酒是因为在发育阶段,但耳报神都已经不是人了,一般人供养耳报神,逢年过节也会摆酒,耳报神爱喝就喝,全凭喜好。   谢灵涯把酒掺进果汁里,摆了两杯,念咒祭给柳灵童和商陆神。   俩耳报神好奇地尝了尝,然后当甜水儿喝了下去。喝完后商陆神便开始哭嚎,“既生商陆,何生柳木——”   施长悬:“……”   柳灵童则开始骂裴小山。   谢灵涯只听得到柳灵童的声音,听罢跟着他一起骂裴小山,一直骂到饭局结束。   “走,走吧,还能赶上末班地铁。”谢灵涯脸颊和耳朵都通红的,说起话来也有点磕巴,好在还能走动路。   这个点地铁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大家各自坐下,谢灵涯则靠着椅背睡着了。   施长悬坐在他旁边,听到商陆神在耳旁说:“谢灵涯睡着了,好机会——”   他看看其他人,或是闭目养神,或是看着手机,也没人注意这边,他有些迟疑。   商陆神:“……快让我亲亲他!”   施长悬:“…………”   商陆神还在说醉话,谢灵涯则脑袋一歪,靠在施长悬肩上了。   施长悬犹豫一会儿,还是揽住谢灵涯的肩膀,让他靠得更方便一些。   ……   小量本来也和张道霆靠在一起打盹儿,不过他俩都打盹儿,也没人扶着对方,脑袋一下就歪了。小量揉揉眼睛,把张道霆给推开了,张道霆便靠着另一边去了。   地铁在黑暗中穿梭,不时闪过广告灯牌,车厢内除了他们几个人,也没别的乘客了,原来仅有的几个都下光了。   小量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车窗外的广告牌,他对面坐的就是谢灵涯和施长悬,小量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们身上,谢老师正靠着施道长睡,小量感慨,施道长对谢老师真好啊——   这时,车窗外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仿佛是广告牌上有个人形。   小量吓了一跳,整个人弹了一下,心想这应该是广告灯牌里的东西吧?地下怎么可能有人呢?   小量也没喝酒,但他怀疑是自己困了,一看其他人好像也没注意到的样子,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抬眼看到车窗外,忽然一只苍白的手拍在了车窗外侧!   紧接着,手掌使劲,胳膊、头、身体,都露了出来,一个非人之物巴在车窗外,肚子鼓起来,衣服带着血污,眼中泛着诡异的光,嘴巴一咧,舌头就伸出来,在车窗上舔了一圈。   小量只觉浑身发寒,一下捏着张道霆的手,“那——那——”   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跟着神棍混了那么久,可这还是第一次见鬼。最让他着急的是,那东西和谢老师就隔着一面玻璃而已,正位于他身后!   张道霆一下被小量捏醒了,才睁眼就看到对面的大嘴鬼,当时便吓出了冷汗:“我靠!”   那鬼物对着他们又是一咧嘴,手掌在玻璃上“砰、砰”拍起来。   这时地铁内响起一声通知:“前方到站,清泉路口……”   鬼物仿佛也听懂了一般,眼神邪恶地投向地铁门,好像在说:待会儿我就进来了——   张道霆和小量汗毛倒竖。   小量全身都软了,心头克制不住的狂跳,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闭着眼扑过去拉谢灵涯的手,那鬼就在谢老师后头呢。   但是小量一过去,却被施长悬拎住,提起来放一边了,再看向身后。刚才他听到张道霆喊那一声了,又看那表情惊恐便知道后头不对。   可施长悬回头看去时,窗上已是空空如也。   这时其他人也察觉动静,睁眼或抬头看过来,“干什么?”   张道霆面如白纸,盯着门口说道:“刚才有,有鬼,扒在窗上,现在往门边去了……”   小量听了,牙齿打架,伸手推了推谢灵涯,可谢灵涯睡得正香,愣是没醒过来。   什么,有鬼?   其他人一听也有点发寒,下意识站了起来,望着张道霆说的地方。还有人注意去看了一下车窗,虽说已空无一物,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角落有个巴掌印……   施长悬制止了小量推谢灵涯的动作,问了一句:“都带了护身符吗?”   一句话就让现场的氛围平定了一些。每个人身上都有谢灵涯亲手画的灵祖护身符,而且他们这都是些什么人,不是道士就是道士的师父,鲁班书传人之类的。   方才乍然听到外头有鬼众人的确吓了一跳,那是下意识的,但这时很快就淡定了下来,也是啊,好像没什么好怕的。平时也老听谢老师说,撞见鬼心里不能虚,一虚就完了,都说鬼也怕恶人。   等到地铁到站,车门打开,一个大嘴大肚的鬼物从外面爬进来时,已经感觉不到人类的恐惧之意了。就刚才,有俩还被他吓得差点尿裤子了,阳气眼看越来越弱,叫他心中好生得意。   而此刻,张道霆甚至舒了口气,对小量说:“我想起来了,年底了鬼差也要交差,到处都在算总账,鬼物乱窜,以后太晚了还是不要坐地铁的好,地下本来就阴气重……”   大家也看清这鬼物,胳膊细细,肚子却老大,舌头掉出来,嘴里发出怪笑声。地铁内本来有空调,这时不知因为门开了,还是鬼物的缘故,气温骤然下跌,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笑着笑着,这鬼物也笑不出来了,因为眼前的人类都一脸漠然。   ……不对啊,他们明明看得见自己啊!   方辙客气地道:“施道长,您请?”   施长悬还揽着谢灵涯,也很客气地说:“还是方先生来吧。”   一个鲁班书的传人和一个正一道士在这儿谦让着。   鬼物左看右看,不太懂什么情况。今天因为出来吃东西,为了不引人注目,住观的道士都没穿道袍。   海观潮说:“不管哪位来,安静点儿吧,回头把谢总吵醒了不好,大过年的。”   这鬼遇到他们就够惨了,要让谢灵涯出手,那就是惨上加惨!大过年,海观潮不落忍啊!   鬼物:“……”   这大肚子很生气,把他当什么了?   他用指甲在肚皮上一划,肠子便滑了出来,血糊糊的一地都是,又捞起肠子攥在手中,竟是要用这个缠人的架势。   他长长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自己的鼻子和脸颊,嘻嘻怪笑数声,声音在人耳边响起一样,森森冷冷。连带着,车厢内的灯光也闪烁了一下。   施长悬凛然,要是谢灵涯醒来看到这个模样……他想到上次谢灵涯崩溃地声称要用吊死鬼的舌头勒死她自己。   施长悬和方辙对视一眼,达成了默契。   方辙念咒:“奉请昊天玉皇尊,天大不如地大,地大不如我大,我大不如泰山大……吾奉太上老君急急令!”   咒罢,大肚鬼一下往前扑,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嘴里直嚎。   这是被方辙用千斤拖山法给压住了,现在他身上就好比有座山压着,方辙还没修炼到能搬来泰山之重,但随便一座小山也不是他受得起的。   施长悬则摸出一张符纸,“元精摧凶,莫不束形!”   符纸飘至鬼物身上,这下连嚎也嚎不出了,嗬嗬喘气。   ……   谢灵涯听到耳边的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看到小量坐在地上,便抓着椅背坐起来:“干嘛呢你……”   小量其实已经好多了,最开始是腿软,被施长悬拎开就没能站起来,后来是看方辙和施长悬降鬼看呆了。   “没什么。”小量爬起来,坐回座位上。   谢灵涯摸不着头脑,转头一看,便见门口那块地上趴着一鬼,脸贴着地板,肚子极大,因为趴着肚子抵着地板,导致下身像是撅起来,肠子哗啦啦流了一地。   谢灵涯差点把夜宵给吐出来,“这什么玩意儿,我的剑在哪儿——”   赶紧把这玩意儿捅死了免得糟心。   “出来吃饭,没带剑。”张道霆说,又劝了一句,“没事已经伏法了。”   海观潮也劝:“大过年的。”   鬼:“……”   谢灵涯捂了捂额头,还糊里糊涂去摸摸背后确实没有剑,才说道:“好吧,那回头我把张三叫来,带走这家伙。”   商陆神醉意朦胧仍不忘荡漾地说:“谢灵涯心地真、真善良。”   施长悬:“…………” 第41章 跨年法会   谢灵涯现在有王羽集送的提举城隍司印,心念一转,就唤来了一名杻阳城隍司的冥差,让其把大肚鬼押解走。他还顺便和冥差说,向张三问个好。   阳间的人不知道谢灵涯的身份,但城隍司内部早就传遍了,何况谢灵涯还有心印一方,更是证明了他和王羽集已经联系过。   张三因为和谢灵涯打过几次交道,而且好像关系不错的样子——拿回来很多冥钞,如今在庙里也很有面子。城隍爷还特意安慰,让他不必觉得拿了谢灵涯的钱就不安,这没什么。   想当初,谢灵涯第一次招阴兵,城隍爷点人过去时,大家也不积极,现在好多人都后悔,他们怎么不知道毛遂自荐一下呢?   当然,现在态度好一点也为时不晚。   谢灵涯喝多了,但还记得打点,叫人摸摸自己身上带没带纸钱。可谁出门还带冥钞,谢灵涯直说:“真的不好意思……先欠下来,下回来拿……”   那冥差哪有不同意的,“不碍事不碍事,一点小事罢了。”   “不行,你们当差本来就不容易了。”现在哪同以前,人人都去拜城隍,谢灵涯问过了名字,还在手机上记下来。   众人汗颜地看着他记下来自己欠鬼的钱,然后送走冥差,按照商陆神的话来说,谢灵涯喝醉了人都那么好啊。   这到了年关,鬼差要交差,孤魂野鬼也要过个好年,回头过节了,还有各路神仙,不可谓不热闹。   不两日,抱阳观也得准备过年时的各种事宜了。   过年时人人回家,道士和尚这样的宗教界人士却是最忙的时候,都在庙里接待信众。   以抱阳观的安排,今年大年三十有个跨年祈福会,会通宵开放道观,搭坛谢三界众圣,为信众们祈求平安幸福。   没错,其他人在家看春晚跨年,他们道观也要跨年,不过是办法会跨年。   然后大年初一起到正月初八,每天都有拜太岁的法会。   正月十五,又是上元节,天官赐福之时,当然更要办法会。   无论哪一种,统一都是收两百块钱,主要用作购买法会需要的香灯花果等供物,还有表文。   最多法会是拜太岁,太岁也就是太岁神,人的年庚和值年太岁一样,就叫犯太岁,另外还有冲太岁、刑太岁、害太岁等,不一定只有本命年的人需要拜太岁,其他生肖也有可能。   所谓太岁当头坐,无灾也有祸。犯太岁这一年容易百事不顺,比如贺樽,他去年就犯太岁,多倒霉。因此,要拜太岁星君祈求平安。今年是抱阳观高速发展的一年,宣布了接受信众报名后,名额供不应求。   抱阳观面积太小,一场法会也就容纳几十上百人。不说信众还有单纯感受气氛的粉丝了,单是那些想来拍照的摄影爱好者,都能单办一场了……   还有通过高总、唐启等人接触到抱阳观的一些富商,他们更希望办专场法会。所以谢灵涯决定,从初一到初八,每天都开一场。   拜太岁立春之后都可以,各个道观开设法会的时间不一样,但有个说法,最佳时间是在初八,因为这一天是众星下界的日子,人们做灯燃烧祭祀,这一天拜太岁,叫顺星拜太岁。   今年拜过太岁,第二年立春前还得谢太岁,感谢太岁星君的保佑。   太岁法会还能多办几场,祈福法会却是没办法了,这个参加祈福的名额有限,但来上香是不限的,谢灵涯已经听好些信众说,要来赶上头香。   都说头香比较灵验,有的人觉得一定要第一炷香,其实宽泛来说,只要是十二点到一点之内,都可以算头香了。   烧头香一直是道观的习惯,不过久而久之,很多佛教信众也觉得有道理,应该烧头香,菩萨才听得清。也有一些人为了敛财,刻意传播这样的说法。其实佛教不讲究这个,而道教讲的烧头香,也没有很夸张。   唐启就憋着想来抢头柱香,还咨询过了谢灵涯:“头柱香,我肯定要烧到。谢老师,你这里有高香吗?”   谢灵涯汗道:“你看过的,我们最粗的香就小拇指那么粗。”   唐启沉思一下,又问道:“您说烧高香真的有用吗?”   近年流行烧高香,香是做得越来越粗,越来越大。谢灵涯有时候也嚷着,要开最大的道观,烧最粗的香,但信众问起来,他还是得说实话的。   “我给您说个故事吧。”谢灵涯说道,“从前有位富商,捐了许多钱,要求道观半夜把门打开,让他烧头柱香。观主同意了,到了夜里富商去上香,却见殿内早就有一名女子正在祈福。富商质问观主,观主说,他的确只放了富商进来,但是有位姑娘十分虔诚,想烧头香,家里离道观有几日路程,还有病母需要照顾,姑娘托人问观主该如何是好。观主说那你便在家烧心香吧。于是姑娘从几日前,就在家中转圈走,便如走上山之路。因此,富商来时,姑娘早在殿中了。”   谢灵涯口才不错,将故事娓娓道来,唐启听完一脸若有所思。   现在都提倡烧心香,心诚就好,真想上香,都不一定要去道观、寺庙。故事也是这个道理,谢灵涯说完问道:“你现在怎么想?”   唐启回神,说道:“哦,我想还是去订个一米的高香吧。”   谢灵涯:“……”   唐启冲他一乐,“我也练不成灵魂出窍,还是用俗一点的法子吧,谢啦谢老师。”   谢灵涯无语,想想倒也符合唐启的性格……   ……   年节时,张道霆等人不必说,海观潮和方辙都是孤家寡人,也在观中过年,小量和家人闹翻了,被谢灵涯劝了几道,还是战战兢兢回去过年。至于施长悬,小年时就放假了,他得回省城。   离开前商陆神哭得都快抽过去了,也顾不上害羞,对谢灵涯说:“要、要给我发视频……”   谢灵涯笑死了,满口答应。   他自己已经和父亲商量过了,只回去吃个年夜饭,然后便赶回来,参加跨年祈福法会。   谢父知道他已经过了初试,加上观内又招到了道士,还大有起色,在这方面也就放心多了,觉得他在起步时多操持一下也应该。   大年三十那天白天谢灵涯回家,家里已经打扫过卫生,焕然一新。他其实很久没在家里住了了,大学寒暑假都以打工居多。不过宋静还是把他的房间打扫干净,她现在怀孕四个月左右,肚子已经稍微显怀了,鼓起来一些。   最近抱阳观大火,宋静也知道了,虽然谢父含含糊糊,但宋静结合传闻还是猜到了,谢灵涯大概有点特别的本事。   现在宋静看这个继子的眼神更复杂了,又忍不住问他:“灵涯,你知道我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谢灵涯看她,“不知道啊,我又不是医生。”他感觉宋静想打听孩子性别,又道,“你不重男轻女吧?”   不然干嘛要知道孩子性别啊,不会是有什么想法吧。   “没有没有,”宋静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想问问孩子健不健康,还有,你看我需要去拜什么神吗?”   谢灵涯略感无奈,“您要是不信,也没有必要去,遵从医嘱,该补营养补营养,该锻炼锻炼,就可以了。过年时人多,香也烧得旺,其实我是不建议您去挤的,如果有这个心,把生辰八字写给我,我代为上表祈福。”   宋静连连点头,拿来纸写好了生辰八字。   谢父看到这一幕直想摇头。   晚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年夜饭,谢灵涯还想起商陆神的话,给施长悬发了个视频,施长悬很快就接了。   “我的小可爱在哪呢?”谢灵涯笑嘻嘻地说。   “……”施长悬知道他是在喊商陆神,但还是有点不自然,把商陆神抓起来在镜头前露了个面。   商陆神:“新年快乐QAQ。”   它声音本来就小,这时贴着手机谢灵涯也听不到,施长悬只好转述。   “你也新年快乐,小可爱,祝福你早日功德圆满。”谢灵涯说完,还把柳灵童也放到面前,“让你们也见个面吧,有没有想它。”   柳灵童:“……”   它很尴尬,小声说:“新年快乐。”   商陆神:“哼。”   谢灵涯也没听到声音,只估摸着时间俩小耳报神应该说完了,便把柳灵童挪开了。   “你家也在吃饭吗?我和叔叔阿姨问个好啊。”谢灵涯说,他和施长悬的父母没见过面,但是施长悬他爸在省道协,而且施长悬住在抱阳观,所以也算神交过了。   施长悬一转镜头,谢灵涯觉得特震撼,他家一屋子的道士,而且全穿了道袍,看来今晚也要办法会。   谢灵涯和施长悬的父母打了招呼,拜了个年,觉得他们特别热情,大概儿子平时也没什么朋友……   他想得没错,施长悬父母觉得特别感动,儿子头一次过年时和朋友视频,在抱阳观挂单,居然交上了关系这么好的朋友。而且这个朋友也很优秀,他们是知道的。   施长悬没让他父母说几句,就回房间说话了。   这边谢灵涯也介绍了一下谢父和宋静,施长悬也正经问了好,谢灵涯觉得他太严肃了,就也没让多说。俩人随便聊了聊,谢灵涯说:“哎,我喝汤了,回来见啊!”   谢灵涯放下手机,听到施长悬也应了一句:“回去见……”   挂了之后谢灵涯想,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施长悬语气怎么有点依依不舍。不过他也还挺想施长悬的,施长悬放假回家后,就没有人给他照顾得那么周全了!   谢灵涯继续吃饭,忽然听到一声响,原来是谢父的筷子掉在地上了。   “哎哟。”谢父说了一声,低身捡起来,“怎么掉了……”   宋静因为谢灵涯,现在对这方面有点在意了,紧张地道:“我妈以前好像说过,过年掉筷子不太好,但是我忘了是什么说法了,灵涯?”   谢父和谢灵涯对视一眼,谢父倒是在王羽集的熏陶下知道,但他觉得宋静怀孕后有点一惊一乍,过度紧张,所以没说话。   谢灵涯看到谢父的眼神,说道:“也没什么,落地惊神,怕打扰回家过年的祖先。没事,待会儿我烧个香。”   宋静这才安心了。   谢灵涯吃得快,从房间里拿出一叠纸,开始折元宝,他速度快,很快折了一堆,又拿了些饭菜去门口。   “咱们华夏人讲究,大过年的不和人计较,也不和鬼计较了,我就不揍你们。”谢灵涯一边烧元宝一边好声好气地说,“够客气了吧?我家里有孕妇,往后不要随便进来,冲撞了不好。”   一群孤魂野鬼蹲在旁边抢着吃饭,又往怀里揣元宝。   桌上筷子掉了,有可能是你真不小心,也有可能是大过年没后代祭祀的孤魂野鬼到处找饭吃,把人筷子弄掉了好用。   谢灵涯也没叠太多元宝,很快没了,这群孤魂野鬼专心吃饭,大部分吃了人东西,拿了人元宝,就会懂事的绕着他家走。也有那么一两个一边吃还一边打量,可能是在想这家好不好欺负,能不能再弄些来。   谢灵涯冷笑了两声,去附近的桃树上折了一根粗一些的枝来,削去叶子横放在门里。   孤魂野鬼一看就知道了,这是讲究的人家。   现在很少人这么做了,但是在从前,除夕时人们要在大门放一根木棍,叫拦门棍,当然是在把祖先请回来祭祀之后,拦的是那些孤魂野鬼。所以送祖先时也得记得把拦门棍拿开,否则祖先出不去。   宋静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谢灵涯是给祖先烧元宝,等他回来后还问:“要不要再叠一些,我也来帮你叠。”   “没事,够了。”谢灵涯擦擦手,“那根桃木棍初五时记得拿开,时间也不早,我回抱阳观了。”   谢父听到他用了个“回”字,心里有些失落,又不好说出来,只能叹了口气道:“这么晚,小心一点。”   “知道了。”谢灵涯想想,又摸了两枚灵祖护身符给谢父和宋静。   谢父看了看,问他:“你画的?”   谢灵涯点头,看到宋静妥善地贴身收好了。   谢父无奈笑笑,到头来,他儿子还是成了半仙啊。不过这个符,他还是佩在了身上。   ……   谢灵涯花了比平时多几倍的钱才回到城区,这时差不多十点钟,祈福法会还没开始,信众也只有几个在而已。   谢灵涯和张道霆等人,拿着元宝、纸钱,还有食物,去后门施食。丁爱马、秦立民和厕鬼,呼朋唤友,来抱阳观过年。   孤魂野鬼最是可怜,没有祭祀,好在还有像抱阳观这样的场所,或者一些好心人,放点施食和冥钞,这都是极少数的。   丁爱马他们一呼百应,领着孤魂野鬼来吃饭领钱,他仨颇感荣耀,因为他们是抱阳观监管下的,能头一个吃饱了,然后再帮忙管理现场的孤魂野鬼,不要争抢。这个身份,感觉一下就高了呢。   此时,不知何处燃起烟花,耳畔也传来孩童们的欢喜嬉闹声,鬼魂们一边啃着馒头,一边也抬头去看这漫天璀璨花火,喃喃自语:“过年啦……”   他们是没有亲人记得的孤魂野鬼,只能在这一个小小的角落,在道士施舍下吃一顿来之不易的饱饭,抢到几张冥钞,也当是红包了。   举着烟花跑过的小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欢笑,方才还吵吵闹闹抢着冥钞的鬼魂们,愈发觉得冷清了。与人是阴阳相隔,与那些享受祭祀的鬼神,便更是天壤之别,唉……   靠在门边的谢灵涯忽然喊了一声:“社区主任明明才说这里不让放烟花爆竹,万一引起火灾怎么办,谁家小孩啊大人也不带着点!大过年的真不懂事!”   鬼们:“……”   气氛一下被谢灵涯搅合了,向来觉得当鬼也不错的丁爱马刚才在他们感染下心里也很悲伤,这下被谢灵涯唤醒,那种心情立刻淡去了,还仗着和谢灵涯认识久,说道:“谢老师能不能给点酒啊!”   “看在过年的份上,”谢灵涯嘀咕道,“道霆,去倒些酒来。”   张道霆看不到鬼,只听到谢灵涯在念叨,忍不住在空地上看了一圈,便去拿酒来,装了几杯放在地上。   鬼魂吸着酒气,一解馋意,心中都好受了许多。   还有女鬼凑上来,楚楚可怜地说:“谢老师,小谢哥哥,能不能给我一点压岁钱呢?”   众鬼心中暗骂,我靠,不要脸,还带色诱的。   谢灵涯斜昵女鬼一眼,说道:“你死得不早吧,岁通邪祟的祟,压岁的意思就是镇邪驱鬼。你的意思是,要我封个红包压死你?”   女鬼:“…………”   众鬼哄然大笑,挤眉弄眼地嘲笑女鬼没文化。   女鬼气咻咻地走开了。   谢灵涯一直供到十一点,才收拾了,这些孤魂野鬼也酒足饭饱,千恩万谢地离去。   张道霆收拾杯子的时候,一闻,已经没有丝毫酒味了,如同白开水一般。   招待完亡魂,还要去招待活人。   参加法会的信众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人群中唐启格外显眼,他和他的几个朋友,手里全都握着足足有一米高,小孩拳头那么粗的香。   旁边的人看看他的香,再看看自己的香,有点黑线,纷纷窃窃私语。   唐启还挺得意,感觉出了风头,他特意带了两个保镖来,就是为了保证待会儿能烧到头香。谁让谢老师不肯像故事里的观主一样,半夜单独给他打开殿门烧头柱香。   谢灵涯过来和唐启打招呼,“您这个香……真的大。”   唐启把香抱在怀里,他都得抬头去看,粗得感觉都能抽人了。   唐启得意地道:“特意定做的!”   “你开心就好吧。”谢灵涯喃喃道。   这时法会已经开始了,三名道士醮天供养,搭坛为众位信众祈福,法器敲响足足一百零八下,寓意为去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子时之际,信众们点燃头香,感谢三界众圣的保佑。   唐启胖胖的身体在保镖护持下,成功站在第一排,头一个把自己那根足足有一米长的高香插进了大香炉,然后志得意满地许愿。   完事后,唐启才洋洋得意地转身出殿,“哎呀心里舒坦很多。”   谢灵涯:“……恭喜。”   他想了想,其实很多人烧香就是为了心安,尤其唐启这种上什么山拜什么神的人,他自己满意就行吧。   其他人或是不求第一炷香,反正子时烧的都是头香,或是求也挤不过唐启,自烧自的吧。   “对了,已经过了凌晨,差点忘了,谢老师,新年快乐。”唐启说道。   “唐总新年快乐,来年财源广进啊。”谢灵涯也回以祝福。   他侧头看到大门口外,丁爱马、秦立民、厕鬼率着一众野鬼站在原地,双手抱拳,形如阴阳,闭目一拜,一捧心香叩天地。   谢灵涯对他们一笑,“你们也新年快乐。”   孤魂野鬼也嘴唇微动,遥遥祝福。   唐启听到谢灵涯说话,疑惑地道:“什么?”   “我说大家都新年快乐啊。”谢灵涯笑容不改,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报以祝福。   城市中各处响彻新春祝福之声,小小的抱阳观中,清香烟雾袅袅之中,道士、信众们也互相祝福。几位道长还有谢灵涯,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纸,写福字送给来参加法会的各位信众。   一些在广场或者步行街跨年、玩乐的人,路径这里,看到里面祥和的气氛,也忍不住走进来上一炷头香,抱拳拜年,参与这场传统宗教式跨年。   一切定格在那些特意前来的摄影爱好者的镜头下。   虽有不能入镜之阴物,也有远在百里之外没能共度的伙伴,却也算难得的欢喜团圆。 第42章 金人代形   谢灵涯坐在桌子后头,埋头写福字,每写完一张,面前就有人接过去,都等不及晾干,自己拿着边走边吹干,当然也没忘了说一句:“谢谢道长。”   谢灵涯不是道长,但这时也顾不了那么多。   抱阳观打三十那天晚上跨年法会起,就写福字送信众。本来没打算大办,就是图个喜庆,但是第二天有其他没参加的信众得知后,也希望得到道长写的福字。   除了谢灵涯之外,张道霆毛笔字写得不怎么样,刘伯合和侯虚中年纪大一些,倒是会,不过,本来张道霆也要接待信众,侯虚中还要解签,所以谢灵涯和刘伯合俩人,往后院一坐,摆了两张桌子写福字,想要的就来领。   没想到人民群众如此热情,很快就排起了队,起先还只是在观内排,从后院排到前院,后来莫名其妙又多了很多人,不知道是听到消息来的,还是路人看到了来凑热闹,和三十晚上一样。   有些虽然不是信众,但这属于结缘,谢灵涯和刘伯合还是照写不误。就是后来张道霆告诉他们,队伍已经排到黎明广场去了。   不明情况的路人都奇怪,这是又抢盐了么?   听说是送福字,也有人不想排这长队,但想围观一下到底什么好字,然而抱阳观里头都挤不下人了。而且这时候有的人也才发现,抱阳观的外观有那么点改变。   前段时间门口的报刊店推了,将大门扩宽。扩建完后的抱阳观大门足足有几米宽,由《鲁班书》后人设计,并亲自去找木料、砖石,古韵十足,再把有百年历史的老牌匾挂出来,现在的抱阳观大门,很能挑动人参观甚至拍照的心。   而这时,大门敞开,只见里头人头攒动,排队领福字的、上香的、喝茶的,外头人根本挤不进去。   就这样,门口还有人拎着桶:“能不能让我进去打个水啊,马上就要到时间了!”   ——这人在门口转悠十分钟了,愣是挤不进去,想到现在打水时间限定,真怕自己白来一趟。   如此热闹的情形,引得旁边楼房的人都不禁从上俯拍一个视频,发到朋友圈:过年期间的抱阳观堪比火车站……   视频被广为转载,引以为奇,杻阳人民都在惊奇之余也产生了一丝想要参与的感觉:那么多人都想要,肯定是好东西吧?   于是第二天,来领福字的人就更多了。   谢灵涯和刘伯合手都快抽筋了,没办法,侯虚中抛下解签,轮着来替换他们。   柳沄沄夫妇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从大门一路挤到张道霆面前,又被张道霆带着,挤到后院谢灵涯那里的。   有排队的人都忍不住说:“哇,道长你带人来插队啊?”   张道霆连忙说:“没有没有,是有别的事。”   他小声和谢灵涯说;“这位女士好像认识你舅舅,家里出了点事。”   谢灵涯一听,放下笔,叫他们跟自己去房间里聊。   谢灵涯一走,排队的人的脖子都伸长了,这帅哥看着好像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啊,他们又把目光转向了张道霆:“小道长,你来写呗。”   张道霆汗道:“那个,我不会啊。”   群众:“没事,写写呗!”   张道霆没想到自己都说不会了还能有人怂恿他写,“我是真的不会,那个,我找侯道长来吧。”   群众:“不用了!就你吧!我们愿意和你结缘!”   张道霆:“……”   ……   张道霆被狠狠调戏之时,谢灵涯带着那对夫妇进了房间,把喧闹声关在门外,和他们握了个手,“我叫谢灵涯,你认识我舅舅?”   “我叫柳沄沄,这个是我丈夫黄彬。”柳沄沄介绍了一下,又有些犹豫地道,“我外公是朱成枚。”   “闾山法朱老先生,我听舅舅提起过。”谢灵涯说道。   他回忆了一下,是有些印象,他没有亲眼得见过,但是在舅舅的笔记上看到他提过,好像是一位闾山派的老法师。   闾山派是民间流派,法师都是散居的。这里头还分具体的派系,早年吸收了道、巫、佛等内容,其中和道教渊源最深的,后来也归入了正一派法脉。   另外还有效仿佛教科仪比较多,尤其是斋科,基本照搬,被戏称为“师爷偷吃和尚饭”。   王羽集和朱成枚,就探讨过一些法术,朱成枚传承的道统,包含了像是萨真人咒这样,自萨祖法脉传来的法术。不过,这位朱成枚法师,应该去世好几年了。   果然,柳沄沄说道:“我外公已经去世了,您舅舅还来参加过葬礼。不瞒您说,家里最近出了些事,但是我外公之后,已经没有后人接触闾山法了。我只记得外公夸赞过令舅的本事,所以想来求问,但是……”   她一脸抱歉,不知道王羽集已经去世了,大过年的提起来,觉得很伤别人心。   放在以前,谢灵涯肯定触景伤情,但自从知道舅舅做了城隍,他已经好多了,这会儿舅舅应该在庙里享受香火吧。   “嗯,我舅舅去年去世了。不过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试试看。”谢灵涯说道。   柳沄沄这才放心,她想着谢灵涯家学渊源,舅舅厉害,他应该也不差,就怕谢灵涯也没学,和她家里一样。这年头,没有多少年轻人愿意继承这些了。   包括她自己,从小就听父母劝外公不要摆弄这些了,那时候她也觉得很吓人,外公神神叨叨的。但是真遇到了这样的事,柳沄沄一下想起外公的言行。   “这样,还是让我丈夫来说吧,其实主要是他遇到。”柳沄沄说着,拉了一下她丈夫。   柳沄沄的丈夫黄彬看起来有些拘谨,精神状态不太好,他讪讪道:“我和沄沄之前吵架,一气之下,沄沄就搬去我们另一套房子住了。”   到了年前,两夫妻不想被亲戚念叨,于是白天还是一起去走亲戚,只是晚上各回各家。   黄彬心里有点后悔,和柳沄沄示好,柳沄沄没理他。   不过前几天晚上,黄彬睡觉的时候,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睡到他身边。黄彬睡得迷迷糊糊,想着应该是柳沄沄回来了,心中一喜,看来白天示好还是有用的。   “沄沄啊……”黄彬当时喊了一声,但是“柳沄沄”没说话,而且躺得离他很远,他也不敢凑过去。   柳沄沄一生气就喜欢冷暴力,黄彬觉得她应该是气还没全消,于是也没敢继续说了。   第二天起来,柳沄沄不在——她在医院做护士,放假也就放了两天而已。黄彬只以为是上班去了,全然没想那么多。   到了这天晚上半夜,“柳沄沄”又回来了,默默爬上床,只是仍旧不说话。黄彬觉得她上班也累了,于是也没打扰。   如此连续四五天,竟是一言未发,直到夫妻两人短信约好去亲戚家。   临走的时候,黄彬把柳沄沄的包放在自己车上,准备和她一起回去。   柳沄沄瞪他一眼,拿着包就气冲冲自己走了,觉得黄彬太过分了,没道歉就觉得她会跟着回去么。   黄彬却一脸糊涂,不知道柳沄沄怎么又生气了。   晚上黄彬睡觉,半梦半醒间,感觉“柳沄沄”又回来了,躺在自己身边,还是远远的。   “老婆,你还在生气吗?”黄彬说了一句,“算了吧,都这么多天了。”   “柳沄沄”沉默不语。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黄彬撒娇地说了一句,翻身伸手去抱“柳沄沄”。   这手一搭在“柳沄沄”身上,当时便吓得黄彬出了一身白毛汗,从头冷到脚。暖烘烘的被子里,“柳沄沄”身上一片冰冷绵软,浑不似人。   黄彬当时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连滚带爬往客厅跑,开了大门冲出去,狂敲邻居家的门。   黄彬的邻居被吵醒,听黄彬语无伦次地说他老婆被冒充,和他睡一张床,起先还以为是小偷进去了,心说小偷难道是想劫色么,可是黄彬是男的啊。   可接着听下来,又说不是人,邻居是不信邪的,好笑地陪黄彬进去,说他肯定是睡觉睡懵了,太想老婆了。   黄彬觉得那肯定不是梦,但也有些自我怀疑,难道是幻觉?他跟着邻居战战兢兢进去,两人都看到了一条黑影从窗子跳出去。   这下可连邻居也吓到了,那形状、身手,绝对不是人啊!   尤其是黄彬,当场就晕过去了。   ——他想到自己和那玩意儿在一张床上睡了好几天。   黄彬被送到柳沄沄医院去,柳沄沄正好在值班,听说丈夫被送来也呆了,她们那位邻居也来了,吓得够呛,正语无伦次地和医务人员说见鬼了。   人家都没当回事,柳沄沄因为外公是闾山派的法师,当时脸就白了,没有不当回事,亲自来照顾,又去中药房拿了药材来煎水,给他们定神。   第二天,柳沄沄又请假,带黄彬来抱阳观了。   ……   黄彬一边回忆一边说自己的遭遇,他一想到那恶心的触感,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谢灵涯问明白了形状、触感之后,给施长悬打电话,请教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施长悬告诉谢灵涯,这个俗称上床鬼,又叫夫妻鬼,通常是成双成对出现,对那些有嫌隙的人类夫妻下手。关系不好的夫妻不容易察觉,久而久之,它们吸食人精气,会代替人。   谢灵涯问罢,看看柳沄沄,“你晚上没有遇到什么吗?”   柳沄沄不解其意,“没有啊,怎么了?”   “这种鬼,一般是成双成对出现。”谢灵涯说道,“你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柳沄沄想了想,“我这几天都和人换了夜班,都是同事,真没看出什么不对。”   “那可能是因为没机会吧。”谢灵涯道,“没事,回头我去你们家里,把那鬼给逮住。”他看了黄彬一眼,“黄先生啊,你跟我去灵官殿上个香吧。”   他把黄彬带到了灵官殿,这里正好还有居士在念经,黄彬上过香,站在一旁听人念经,精神总算舒缓下来了。   _   晚上,谢灵涯收拾好东西,去柳沄沄夫妇家里。   黄彬白天好多了,一入夜,又怕得不行,在车上便道:“我觉得我再看那玩意儿一眼,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昨晚的经历让他精神有些崩溃了,他和柳沄沄结婚在柳沄沄外公去世之后,所以丝毫没有被熏陶到。   谢灵涯一看黄彬都这样了,怕是承受不了再一次刺激,索性道:“既然是这样,你们两个去另一套房,我自己把那鬼引出来。”   谢灵涯想着自己可以用金人代形。   金人代形是移灾之术,用金箔做成人形,写上咒语,代分身。谢灵涯稍微改造一番,把代表黄彬的金人贴在自己身上,妻鬼就会产生错觉,以为他才是黄彬。   “和您分开?”黄彬更不敢了。   “没事的,你们夫妻俩待在一起,它没有可乘之机。”谢灵涯解释了一下,这就不是那种正面刚的恶鬼,否则何必专门找有嫌隙的夫妻下手。   黄彬这才放下心来,恨不得抱着他老婆不撒手了。   柳沄沄给谢灵涯开了门,他们两个才离开,其实另一套房就在离这里没几分车程的小区。   谢灵涯一个人在柳沄沄夫妇家转悠了一下,看看电视,玩玩手机,期间黄彬一直发短信来,问鬼抓到没。   谢灵涯说:“你再问我就把你家搬空了。”老发消息来,鬼都给吓跑了。   黄彬:“……”   到了子时,谢灵涯才躺在床上,衣服没脱,闭眼假寐。   过了大约半小时,谢灵涯果然听到客厅传来动静,然后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好似还穿了拖鞋,什么人走进卧室来,于黑暗中站在床头看了谢灵涯一会儿。   谢灵涯心中暗想,怎么还带看的,应该认不出来啊,他的金人代形每一步都是按照笔记上所教做的。哦,要么就是昨晚被吓到了,这鬼心里也有些忐忑。   妻鬼看了一会儿,仿佛确认没事,这才绕到另一边,钻进被窝里。   通常过上一会儿,“黄彬”也该睡着了,妻鬼就会爬过来吸食他的精气。今天,妻鬼感觉“黄彬”不说话,应该是熟睡了,便也慢腾腾起来,翻身在“黄彬”上方,把脸凑下去——   冰冷的气息拍在脸颊上,是时候了。   谢灵涯猛然一睁眼,手从被子里抽出来,结成灵官诀,“去你的吧!”   中指怼在妻鬼脑门上,妻鬼一下往后栽出去三米,摔在墙上,眉心火烧一般疼痛!   谢灵涯仔细一看,这妻鬼矮胖滚圆,体型有点像厕鬼,但是浑身乌七八黑。这是因为它还没有吸食足够的精气,如果日久天长,就会变得越来越像柳沄沄。   谢灵涯拿出一张符纸引动,“众神稽首,邪魔归正!”   想要蹿出窗外逃跑的妻鬼被符镇压住,当场扑街,嘴里发出低沉的声音:“你不是黄彬……”   谢灵涯把金人扯了下来,“我当然不是黄彬,不过你也不像妻鬼啊,你声音怎么像男的。”   妻鬼:“……”   后来谢灵涯才知道,夫妻鬼不一定也是一男一女,只是组合起来搞人家夫妻俩而已,可能两个男鬼,反正最后能化形,变性也无妨。   谢灵涯看妻鬼不答话,继续问道:“你还有一个同伙呢,在哪?”   没想到,这鬼实力不强,却很有义气,谢灵涯怎么吓唬他也不说。   谢灵涯先给柳沄沄打了电话,说现在过去他们那边一趟,试试看能不能用妻鬼再把夫鬼也引出来,不然对柳沄沄总是个威胁。   然后,谢灵涯心印一动,叫来一名城隍冥差,把妻鬼给锁住,一道前往柳沄沄住处。   ……   半夜已经没公交了,还好这里不算偏,谢灵涯打了辆出租车上柳沄沄家另一套房,柳沄沄和黄彬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   “已、已经捉住了吗?”黄彬四下张望。   “看不到的,请冥差锁住了。”谢灵涯说道,他已经画上了灵官神目。本来先前黄彬能看到,也是因为妻鬼自己显形害人。   柳沄沄拢了拢外套,“现在怎么办呢,您说我这边可能有个鬼跟着?”   黄彬赶紧又握着老婆的手。   谢灵涯正要说话,却见小区的道路忽然横着走过一队兵马,穿着古代的兵服,队列还挺整齐。   柳沄沄看到谢灵涯呆了,“怎么了?”   他们俩也回头去看,但身后什么也没有,晚上小区一个人也没有,路灯孤零零亮着,顿时浑身发寒。   “这是古时候战死的阴魂吗?”谢灵涯问那招来的冥差,“你们用不用管。”   冥差张望了一下,说道:“谢老师,这是有人供奉的兵马,我管不了。”   这时那队兵马已经井然有序地往这边来了,走到这里时,为首的队长抱拳对冥差行礼,又向谢灵涯问好,“法师。”   这是看出来谢灵涯干这行的了。   谢灵涯也回礼,“不知各位是哪位法师坛前供奉?”   队长答道:“我们乃是闾山派朱成枚法师部下。”   谢灵涯一个激灵,看了柳沄沄一眼,狐疑地道:“朱成枚法师已经羽化,你们应该各归来处才对。”   闾山派也有养阴兵的习惯,而且科仪很多,手下能招来各界兵马,称作“三界五营兵马”,但是按照柳沄沄所说,朱成枚没有传人,他供养的兵马应该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供养兵马是要粮草的,闾山法师每到过年还要犒赏三军,甚至给兵马放假,带上过年的军费自己去耍。   柳沄沄听到谢灵涯提及外公的名字,疑惑地道:“怎么了?到底是什么?”   黄彬两股战战,抱着柳沄沄眼睛都不敢睁开了。   “等等。”谢灵涯说道,他要听这些阴兵解释完。   “法师生前最后一道令,便是以死后十年香火,请我等守卫在柳沄沄身旁。”队长解释道,“所以法师不在时,我们还是照常训练、巡逻,现在过年,便轮流放假,平常我们的巡逻队还要多一些的。”   他说罢,还小声道:“我们这样多,法师一人的香火是不够吃的,但是他生前带我们做了许多功德,所以兄弟们都自愿留下来。”   虽说法师生前有令,但兵马供养不够,其实不必遵守誓约,便是法师本人,如果上供不够,兵马也是会出逃的。   此时仔细一看,果然,这些阴兵衣裳老旧,并不光鲜,显然供养得不是很好,恐怕平时还要自己去找点吃的补充一下。   谢灵涯听罢,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回过神来:“这么说,你们看过一个这个模样的鬼吗?”   他指着妻鬼问。   妻鬼已经在发抖了,他本以为自己对象已经快成功了,还特别讲义气地不肯暴露,现在看来……   果然,那个队长打量一下,淡淡说道:“捉到一个,兄弟们撕了打牙祭。”   闾山派融合了很多巫术,原来都是流行于民间,所以闾山法中有些是很凶的。   阴兵一句话,吓得妻鬼几乎呜咽起来。   谢灵涯却哑然失笑,看来,柳沄沄没有遇到脏东西,不是因为值班有人陪着,而是身边有众多兵马护卫。   朱成枚也是一片爱护晚辈之心,愿意以自己的香火分给这些阴兵,阴兵们也感念他生前的功德,饿着肚子听令。   谢灵涯转述给了柳沄沄,柳沄沄听到一半便已泪流满面。   “以前外公每次开坛,设供,我都因为害怕避开,还不愿意让同学来家里玩,因为外公放了很多法器在家里。”柳沄沄先是呜咽,后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外公已经去世六七年,那种悲痛一下加倍涌上心头。   回忆起过往种种,再想到外公竟然已经在下面忍饥挨饿六七年,柳沄沄哪里忍得住悲声。   她想说外公为什么不告诉她,好让她多烧些供奉,可又想到家人对这些的排斥,外公一定是知道他们不愿意……   那些阴兵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道:“那我们继续巡逻了吧?对了,法师,你能不能转告她,让她多给朱法师烧些东西——我没别的意思,我们还是只取那些供,多烧一些就能给朱法师了。”   谢灵涯便转述给柳沄沄,柳沄沄立刻拖着黄彬站起来,一抹眼泪,“我现在就去!”   谢灵涯陪着柳沄沄,半夜设供,所有吃的都供上了,又叠元宝烧。要不是半夜没有什么店开门,柳沄沄恨不得去商店再采购。   至于妻鬼,被冥差给带走了。朱成枚留给柳沄沄的兵马,则收到了许多军费,虽然他们之前说不用,但柳沄沄不可能真的不烧了。   黄彬本来吓得腿发软,后来也好多了,陪着柳沄沄一起烧纸。他还有什么好怕的,跟在老婆身边不知道多安全。   夜里三点,谢灵涯才和柳沄沄道别,回抱阳观去。   临走前,柳沄沄红着眼睛说:“谢老师,谢谢你,我知道的太晚了,但如果不是你,也许我永远都会错过,永远不知道外公对我有多好。”   谢灵涯对她一笑,安慰道:“只要知道,就为时不晚。欢迎你来抱阳观办专人道场,看在朱老爷子的份上,我给你打八折……”   柳沄沄一时破涕为笑,又笑中带泪地道:“我会的,只是不知道外公会不会有门户之见。”   他老人家是闾山派传人,没有弟子也属时代背景下的无奈,但去灵官庙做法事,这合适吗?   谢灵涯玩笑道:“闾山法科仪我也是可以现学一学的。” 第43章 埋骨   谢灵涯是开个玩笑,柳沄沄第二天晚上却是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的外公朱成枚了。   朱成枚穿着昨晚柳沄沄烧给他的新衣服,笑得一脸慈爱,说道:“我从前不想给你托梦,你本来就不喜欢这些,也怕吓到你。”   柳沄沄在梦里又哭了。   朱成枚说:“没事的,不过饿了几年罢了,昨晚这不是吃饱了吗?都亏你烧了许多东西来。”   柳沄沄哭着道:“外公你在下面过得怎么样?”   “正在排队等投胎呢,我打听了一下,很有可能再投人胎。”朱成枚摇头晃脑地道,“外公争取早点投,也许咱们还能在人间见上一面。”   柳沄沄破涕为笑了,“真的吗?”   朱成枚笑道:“真的,就不要让王羽集家的小子给我做什么道场了,做了道场又把我引渡去天上了,我只想再入人世呢。”   “我不能说太久,沄沄,你在我装旧物的箱子里,找到一本册子,那是我生前学习闾山法的笔记,把这个交给谢灵涯。”朱成枚说道,“你告诉他,这个我找了一辈子也找不到传人,留在那儿也是留着,就送给他,当做报答吧。”   柳沄沄点头,又抓紧时间和朱成枚说了几句话,醒来后发现自己满面泪痕。   柳沄沄想到梦中外公的话,回老宅找了一下,果然在一个箱子里看到了压在最底下的册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法器。   于是,柳沄沄和黄彬一起将东西搬去抱阳观,交给谢灵涯,并转告他外公的话。   谢灵涯拿着朱成枚学习闾山法的册子,觉得压力山大,说道:“长者赐,不敢辞。虽然朱老爷子说是送我,我也只是兼职做这些的,但以后我会在道门中找合适的人传下闾山法,不让他的心血付诸东流。”   他对朱成枚的德行很钦佩,尤其是在朱成枚身上看到了舅舅的影子。   “谢谢你。”柳沄沄非常感动,外公都已经放弃了,但谢灵涯主动承诺,虽然他是兼职,但以后会传给别人。   “我也会在观中设牌位,让他老人家每日与历任祖师一起享受香火。”谢灵涯说道。   柳沄沄现在对这些身后之事很关心,问道:“谢老师,您说,如果我有的祖先和外公一样功德圆满,已经去投胎了,那我烧的祭品……?”   她决定以后每逢年节都要祭祀历代祖先,还有给那些阴兵也烧些供奉,但因为不了解,不禁有些疑问。   “因为很多人也不知道祖先究竟在何处,所以都抱着尚未去投胎的前提,如果他还在,能够过得好一些。而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寄托哀思的方法。”   谢灵涯想了想,说道:“曾有人睡梦中感觉口中有食物,醒来余香犹在。后询问法师方知道,这是前世的亲人还在祭祀他,因为信念太强,所以他仍有感觉。虽然已无前世记忆,但他心中也不禁十分感动,这么多年祭祀未断啊。后来根据梦中依稀的场景,他找到了前世的人家,送上一份礼物。这就是再续前缘。”   柳沄沄想到外公打趣的话,说也许他投胎投的早,还能再见一面,此时与谢灵涯的话好像印证了一般,竟有一丝激动,“谢谢,我知道了。”   谢灵涯供上朱成枚的牌位,称呼他为先生,虽然两人没有师徒之名,甚至从未谋面,但朱成枚赠谢灵涯闾山法,叫声先生不为过。   闾山法对各类妖精鬼怪很有研究,他们请兵请的三界五营兵马,也就是无论是天兵、阴兵、妖兵都能请,这方面的科仪很多。   谢灵涯看了以后说:“唉,这么说来,我和丁爱马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很像,只是口头约定,没有盟誓罢了。你看,我会给他们香火,他们平时也帮我巡逻……”   张道霆问他:“那个丁爱马,他搞不好就愿意一直做阴兵。”   “是啊。”谢灵涯说道,他都去打听过了,超度的时候,是没有什么痛苦的,只是洗去你的罪垢而已。   而且如果法师的法力足够,甚至可以引渡上天,到东极妙严宫去享受喜乐。   这是除了投胎外的另一个好去处,可惜不是人人都能成功。   要是去六道轮回,也不是每个亡魂死后都能再投人胎,如果没有功德,下一世很可能就做一只狗、一只蚂蚁之类的了,就这,还得排不知道多少年的队呢。   丁爱马那时听了直摇头,“谢老师,我听你讲科仪,这超度之时,最后要给亡魂讲道开悟,然后亡魂又去什么道门的宫殿里住,那不是要遵守道门的戒律,而且没有在人间的娱乐了。”   谢灵涯:“……怎么,免费电影还没看够呢?”   丁爱马:“……”   丁爱马还真承认了:“能看一时是一时啊。”   谢灵涯拿他无可奈何,鬼各有志。像秦立民,他就想去投胎,来世多吃点好吃的。   丁爱马说:“那个,谢老师,以后您要是有外孙女了,我都不分你香火,我帮你保护她……”   谢灵涯直道:“去你的去你的去你的!”   _   到了正月十五时,观中总算没那么热闹了,初八很多人就复工了,到了这会儿,学生也快要开学了。   谢灵涯一统计,他们这个送福的活动,每天都送了几千个福字出去,加在一起数量非常可观。   这天他正在算账,这天消耗的法物用品,便见一家三口进来道观,“有道长在吗?”   其他道士都在接待信众,志愿居士也有事,谢灵涯顺便看着,答道:“忙去了,几位可以稍等或者晚点来。”   “哦,那……”这家人问道,“今晚的供灯祈福法会,还可以报名吗?”   “已经截止报名了。”谢灵涯说道,这上元法会,是要提前准备报名信众的疏文、酥油灯等物的。   这对夫妻很年轻,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母亲手上有个手环,中间是电话线一样的绳子,另一头连在小女孩手上,不知道是不是怕春节人多走散了。不过小女孩一直乖乖低头亦步亦趋跟着母亲,倒不像是会乱跑的样子。   那父亲说道:“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才听说抱阳观的法会很灵验,钱不是问题。”   “这倒没什么,两百块一名,统一的价,灯应该有多的。”谢灵涯说道。其实都是他组织准备,回头他去加一盏,写写疏文。   这对夫妻松了口气,又道:“两百块?没有贵一点的吗?”   谢灵涯好笑地道:“你要多贵的?”   那丈夫讪讪道:“我之前看别的道观,有一万八一盏的……”   “是镶金的吗?”谢灵涯毫不犹豫地问,“我们这里没有。”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好吧,小哥,麻烦你了,给我们补报一下。”   “嗯,今晚八点过来。”谢灵涯给他们办了手续,一看登记的名字,原来男的叫齐亮,女的叫孟思雨,女儿叫齐小梅。   谢灵涯说话间又多看了他们女儿几眼,总觉得这齐小梅小朋友有点呆呆的,不像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那么活泼。   “对了,小哥,求符到哪里求呢?我们想再求个符。”齐亮夫妇说道。   “符卖完了。”过年这会儿灵符供不应求,他和方辙俩人都画不过来,尤其是方辙不会画灵祖护身符。   “没了?”他们很失望。   “等等啊,我去找道长画一张。”谢灵涯总觉得他们女儿看起来不对劲,一时还不太敢确定,说着便放下账本,转到后院,提笔画了一张,然后拿出来。   夫妻俩一看,这朱砂印记都没干,还真是现画的啊!   孟思雨却是心直口快,问道:“道长不是有事么?”   谢灵涯一笑:“是啊,边做事边抽空画的。”   “哦……好吧,谢谢,麻烦你替我们谢谢道长。”俩人又交了钱,把符吹干后叠好,叫女儿拿好了。   谢灵涯正想着该如何开口一问,因为他只是隐隐感觉不对,却不能识别,要是施长悬在就好了。不过这时,谢灵涯看到他女儿的手从厚厚的棉衣里伸出来,擦了擦鼻子。   只见那白嫩的小手上,赫然有几个青紫的淤痕。   谢灵涯盯着那淤痕,“这是怎么回事?”   齐亮和孟思雨神色很不自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时候张道霆总算忙完了,到前头来,看到他们,“怎么啦?咦,小姑娘手怎么了,摔了吗?”   “道长。”他俩一看张道霆,倒是一下愿意说了,“我女儿最近遇到一些怪事。”   谢灵涯在一旁坐下,撑着脸听他们说话。   齐亮看他一眼,见道长也没说什么,便道:“起初是有一天晚上,我女儿的玩具滑进了沙发底下,她伸手去拿。结果感觉到一只手抓着她不放,当时我女儿就大哭大叫,我和我老婆过来一起把她往外拽,又拿拖把棍子往底下捅,可什么也没捅到,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拽出来——手差点脱臼了。”   也因此在手上留下了淤痕。   张道霆听得头皮都要炸起来了,还不好说。张道霆觉得自己都要留下阴影了,谁没有东西掉沙发下的经验啊,一想到在双眼看不到的地方,手在黑暗的家具下部摸索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用力拽!   ——张道霆几乎能感受到那种紧张的气息,非常希望谢灵涯能站出来说点什么,破坏一下气氛。   可这时,原本呆呆的小女孩听到父亲的话,脸上也立刻露出恐惧之意。   孟思雨赶紧去握小女孩的手腕,小女孩却像触了电一样,立刻甩开。   母亲的手有点冰,让她回忆起那天晚上把手伸进漆黑的沙发底下后,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死死拽住,怎么也不肯放……   齐亮立刻醒悟过来,懊悔在女儿面前提了,让孟思雨把齐小梅带出去。   谢灵涯这才知道为什么他们只用绳子系着女儿的手,对张道霆使了个眼色,跟着出去。刚才这对夫妇都以为他是志愿者之类的,就留给张道霆解释吧,他说可能管用一些。   谢灵涯在院子里的盆里摘了一朵花,放在齐小梅手里。   齐小梅看他一眼,怯怯接过了花。   “谢谢你,小哥。”孟思雨对他勉强一笑。   谢灵涯手结灵官诀,在齐小梅背上拍了几下,小女孩当时便感觉身上的阴凉仿佛被一阵温暖驱散了,缠绕在心头的恐惧也一下淡去了很多一般。   齐小梅主动伸出手,抱住了谢灵涯的手臂。   孟思雨惊讶地看着谢灵涯,她女儿自从遇到那件事之后,就连他们也很难亲近。   “没事。”谢灵涯又握着齐小梅的手看了一下,拿了些药膏出来,这是海观潮自己做的,他给齐小梅慢慢擦好药,齐小梅的神色就越来越放松。   里面张道霆和齐亮一直在说话,外头谢灵涯却是默不作声地安抚齐小梅,顺便还给齐小梅把脉,用太素脉法算了一下。   等到齐亮两人从殿内出来时,齐小梅已经由谢灵涯扶着去踩花坛边玩儿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齐亮也露出讶异的神色,和孟思雨对视了一眼,“张道长说要请他师兄出马……”   刚才在里面,就他和张道霆,他一说,张道霆就吓得发抖,导致他一脸莫名其妙。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回忆起恐惧,张道霆先怕了。   然后张道霆赶紧解释,术业有专攻,他师兄才专攻这个,就是刚才出去那个。   齐亮就是没有想到,他们误认为是打杂的这位小哥,见效居然这么快,一下齐小梅精神就好了好多。   “就是这位,这是我师兄。”张道霆赶紧道,朝谢灵涯这边伸了伸手。   孟思雨:“……”   她还以为这小哥是打杂的,没想到也是专业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做道士打扮。孟思雨都觉得难怪他和女儿说了几句话,女儿立刻好转很多。   “刚才失礼了,大师,谢谢你。”孟思雨忙道。   谢灵涯摇摇头,“没什么。”   他也没到处说自己捉鬼的事,知道的人心里明白就行,所以画符都避着。后来看到齐小梅被吓到了,就先出来安抚一下,反正张道霆会解释。   张道霆给谢灵涯总结了一下,那天晚上之后,齐小梅晚上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事,只要是黑暗的角落,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只冰凉的手来拽她。   床底下,餐桌下,那只手好像无处不在。齐小梅手上的淤青,也越来越重。   齐亮和孟思雨都不敢让她单独待着了,家里的灯一到晚上就全打开,然后到处去求神问佛,已经请和尚做过一次法事了,今天又跑到了抱阳观来。   谢灵涯问过了齐小梅的生辰八字,自己推测了一下,施长悬不在,他自己试着问道:“你家……是不是新搬家的?”   “不是啊,我们家的老房子了。”齐亮道,“我丈母娘留给我老婆的,因为孩子要上学,就装修了一下住回去。”   “那就是动过土,是平房对吗?”谢灵涯更加笃定了,他算过齐小梅的命,变数应该是和土有关。   “是!我们把天井重新做了一下!”齐亮都快破音了,“您的意思是房子有问题?”   齐小梅被张道霆带着去喝水了,孟思雨把绳子解开站在一旁,此时也说道:“我外婆以前告诉我,物件老了会成精,是不是我们家什么老东西?是我家的木盆,还是我家的擀面杖??”   她记忆中这些都是有很长年头的东西了,自己小时候就在了。   “老物件是可能有灵性,但是这回应该是惊醒了地下的尸骨,天井,我看看照片。”谢灵涯看了一下他们修整后的天井,说道,“天井太大了,面积过大,引风聚水,躺在下头不舒服。”他想起什么,“是了,拖着你女儿的手,都是从下方出现的。”   齐亮和孟思雨都有种想晕倒的感觉,尤其是孟思雨,她从小就住在那儿,“那,那地下有尸骨?”   “别怕,人类发展这么多年,很多地方地下都有尸骨,只是埋得深或者浅的区别罢了。你们家可能正好和人家的埋骨地对上了,动土变了些风水,便把逝者惊醒了,这个……怎么说呢,人家可能在那儿住得更久。”所以谢灵涯也不好说谁有错,“而且这应该只是一种提醒,否则单凭你们,也没法把女儿拖回来。”   再有就是小孩阳气弱一些,所以才选择了齐小梅下手。   谢灵涯这么安慰,齐亮和孟思雨也没觉得多好,苦哈哈地看着谢灵涯:“大师,那现在该怎么办,把房子再变回去啊?”   “等我一下。”谢灵涯说着,背过身去开始查手机。   齐亮和孟思雨:“??”   为什么突然开始玩手机?   张道霆赶紧把话题引开:“可能是有人找,我师兄很忙的。”   最近还忙着准备考研复试呢……没多少天就要去复试了。   过了一会儿,谢灵涯信心满满地转身,“待我去你家,测出尸骨所埋之处,把它掘出来安葬,这样就永绝后患了。”   齐亮夫妇没注意到的时候,张道霆擦了擦汗。   ……   谢灵涯去了齐亮家,以定穴之术测出具体的埋骨地,是齐亮家卧室一角的地方,从这个地方往下挖四五米,果然起出来一具白骨,而且泥土十分湿润。   孟思雨家这老房子,当初打地基也就一米,盖房子时都不知道下面还有白骨。   谢灵涯用白酒和黄表纸把白骨一根根擦干净了,然后装进容器中,念了几道度亡咒,叫齐亮去找块墓地安葬了。这年头买墓地也得花钱,不过对齐亮他们家来说,花钱消灾了。   包括他家卧室挖这么个大洞,回填后还得装修一番。   而这个时候,都已经过了上元法会的时间,不过之前谢灵涯给他们写好疏文了,只要让道长代上就是。   谢灵涯看齐亮忐忑不安,心里知道,“算了,这个我先带回道观念经,你要埋葬时,再来取。”   齐亮感激不已,要找墓地也得等天亮,他真不敢和这尸骨共处一室。   “其实你们以前就是楼上楼下住着,一直也相安无事啊。”谢灵涯笑着说。   齐亮:“……”   齐亮硬着头皮道:“您别说了,我都快不敢住这儿了。”   “人家这都要搬家了,别怕。”谢灵涯说道,“今天还供了灯,今晚上元节,天官赐福,你们一家一定会平安和顺的。”   “借您吉言了。”齐亮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   谢灵涯和他们道别,齐小梅还依依不舍地牵着他。   “手要好好涂药哦。”谢灵涯摸了摸齐小梅的脑袋。   ……   谢灵涯回抱阳观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步行街挂着许多灯笼,这是传统习俗了。   上元节,天官喜乐,因此要点灯。   街市挂着红灯笼,一丝新春余喜萦绕着,而道观内也供着盏盏油灯,与天上星斗交相辉映。供灯使自身慧灯常照,福报深厚。   谢灵涯迈步进门,大门只是带关。他推门便见院内的桌案上星星点点,此灯要点满七日夜,因此法会结束也没收。   此时,灯火明灭间,隐约照亮正垂首念经的一抹形影。   谢灵涯依稀辨认出来,咳嗽一声:“是小可爱和小可爱的主人回来了吗?”   做完法事这么晚了,回来看到门未关,人独立,竟是有种还有人在等他回家的感觉,不觉一笑。   施长悬倏然抬头,恰好看见谢灵涯站在原处对自己一笑,一双卧蚕笑眼,极为生动,眼中落着的不知是满天星斗还是一院燃灯。   他竟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   若干年后,商陆神回忆起来,叉着腰说:“当时本可爱便念了一句诗!”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44章 见木依槐   施长悬在商陆神的细声尖叫中回过神来,如梦初醒,“……回来了。”   谢灵涯抱着盒子走了过来,看看晚上供灯法会残留的油灯,伸手探向施长悬脸边。   施长悬没躲,却见他只是把自己肩上的商陆神取了下来,又把柳灵童也拿下来,两个小人摆在一处,放供桌上,“叙旧吧。”   好不容易见到谢灵涯的商陆神:“……”   柳灵童:“……”   商陆神:“…………”   柳灵童:“…………”   “好久不见啊,”谢灵涯问施长悬:“在这儿干嘛?还以为等我呢。”   施长悬垂目道:“拜斗。”   谢灵涯恍然,“对哦,今天上元节。”   拜斗就是礼拜北斗,道家认为人的生死归宿都在斗府,拜斗是朝拜本命元辰,都说世人欲免三灾九横之厄,便在静夜稽首北斗。   比较为世人熟知的,就是诸葛亮拜斗延寿。   而拜斗比较常见的日子,就是三元五腊八节等,上元节正是三元之一。   “我没有拜过啊,你对星象有研究吗?”谢灵涯抬头,“北斗在哪?”   施长悬指给他看,“北斗字长史。”   名字是很重要的,呼其名则有所感应,就像在门上写刀兵之鬼的名字“渐耳”能驱邪辟鬼。而世间万物、星辰神灵,都有名字。   很多门派传法,有个很重要的一节课,那就是告诉弟子神灵的真名,尤其是祖师爷。做法的时候,要呼喊神灵的真名。   比如王灵官,他老人家原名王恶,后来跟随萨祖,萨祖给他改名为王善。   落在符纸上,写法又是各派不传之秘。   北斗之名谢灵涯并没学到过,他点点头,“还有什么吗?”   施长悬不去看他,仰着头道:“日字长生,月字子光,太岁字微明……”   施长悬指星辰告诉谢灵涯它们的名字,好一会儿后,海观潮起来上厕所,听到前面有声音,就出来看了一下。   海观潮无语了一会儿,“干什么,大晚上俩男的坐这儿看星星啊?”   谢灵涯:“……”   施长悬:“……”   本来很有学术气氛的,都让海观潮破坏了,谢灵涯一转头,看到施长悬都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撇过头,顿时自己也尴尬了。   “你别胡说八道啊,我回来晚了,刚好施道长在拜北斗,就让他教我认认星辰名……”谢灵涯说着说着,也说不下了,他觉得自己说起来都怪暧昧的。   海观潮的目光落在谢灵涯手边的盒子上,又来精神了,管他们看不看星星,“哎你还带了糕点回来吗?我饿了。”   谢灵涯:“这是人骨头。”   海观潮:“……”   海观潮打了个寒颤,往回走了,“什么鬼,抱着骨头看星星。”   谢灵涯和施长悬相顾无言,也没心情再认星星了,谢灵涯把柳灵童拿了起来,“睡了睡了。”   柳灵童刚上肩,谢灵涯就听到它“呼”了一声,还以为是在叹气要和商陆神分开了,“怎么,你们还没聊完吗?那今晚你和商陆神一起睡?”   柳灵童:“……不、不用了。”   ……   出了节之后,小量也回来了。谢灵涯问他,和家里怎么样了。   小量挠着头说:“打了我一顿就好了……叫我在家乡打工,我跟我爸妈认真谈过了,我还是想回来再学习一阵,他们同意了。”   这段时间下来,谢灵涯也发现了,小量吃苦还是能吃苦的,他的问题在于,脑子不太灵光,看典籍时也经常看不懂,教的话,要掰碎了讲,饶是如此也很难开悟。   小量又肯用功,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可小量都背下来了,也无法融会贯通,这就让谢灵涯有点无奈了。这个天赋都不能说一般,而是很差了。   小量还和其他道士不一样,他心里有个执念就是学法术,现在基本理论都弄不清。他估计也明白自己太木了,所以说再学习一阵看看,毕竟他现在接触的还不多。   谢灵涯答应了。   小量问谢灵涯,“谢老师,我看到书上说,道、经、师是三宝,精、气、神也是三宝,这些我都能理解,慈、俭、让这三宝我却不太理解。”   小量算是问对人了,谢灵涯对后三者算是有所了解,将三宝剑取下来给他看,三个字讲了半个小时,才将将打住,让小量自己领悟。   这家伙和往常一样,抱着书去啃了。   谢灵涯回头也继续做题目,准备复试,三月考试,而且他们学校考得还比较早,出了节已经不剩几天了。   他本来是坐在院子里做题,看到施长悬匆匆回来,问道:“怎么了?”   “裴小山,”施长悬抬头道,“最后一次见面,他招来了四方鬼王,我父亲受伤了。”   “伯父没事吧?”谢灵涯一下也坐不住了,“之前不是说,有了行踪就通知大家一起去吗?”   他这里还时刻准备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交手了。   “裴小山用了代形术将人引开,自己却又去了省城,突袭道协,那时正在开会,大家都没想到。”施长悬简单解释了一下。各家中流砥柱都去追踪了,一些领导、老法师在开会,谁知道裴小山声东击西,为了保护普通人,多少都受伤了。   “裴小山的代形术,已经能骗过那么多法师的卜算了?”谢灵涯想到舅舅说千万不能轻视裴小山,没想到大家都这么重视,还是低估了。非但如此,裴小山主动出击还全身而退了,他可能已经完全掌握了都功印,四方鬼王都呼之即来。   这个家伙啊,被狗咬了都这么丧心病狂……   “有人跟在裴小山身后,他要逃往外省了,我现在就去。”施长悬说道,他们必须趁早把裴小山抓住,否则裴小山越来越掌握精通都功印,会更加难对付,未来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我也去。”事关舅舅上任后第一件要案,谢灵涯一心要去。   “你还要考试……”施长悬不知他还有一份顾虑,有些担忧,“我已经打听过,道协和省政府有扶持名额,可以申请。”   他还以为谢灵涯是为赚钱拼了——提供线索都有奖金,抓到本人当然更有。   谢灵涯愣了,随即笑出声来,“没事没事,我都复习好了!”   施长悬看了看他的题目,谢灵涯赶紧拿起来给他看,“看看我做题这个正确率。”   施长悬这才相信,但仍是道:“你考完试再去吧。”   “我怕又跟丢了啊!咱俩一起去怎么了!”谢灵涯哪里肯再等,现在裴小山融会都功印,实力又有进步,要往外省去。要是掺和进别省的阴神,舅舅面子多挂不住。他不跟着去,也没法安心复习了。   施长悬听到他后半句一起去,沉默了几秒,“好吧。”   谢灵涯赶紧去告诉张道霆等人,他要收拾东西紧急出门了。   “师兄又去赚钱啦……”张道霆依依不舍地道,“保重啊,别又受伤了。”   “我尽量吧。”谢灵涯说道。   这时天空传来一声闷雷。   张道霆在谢灵涯指导下也看了点书,听了雷声怅然道:“惊蛰前闻雷,这是凶年之兆啊。”   “少他妈乱给我立flag,”谢灵涯看他一眼,“惊蛰前闻雷是农夫不好种地,才成凶年,我去打裴小山,你说点好话不成吗?”   张道霆:“……”   “我搞错了,我搞错了,”张道霆告饶道,“这一定是谢总旗开得胜的号角。”   _   施长悬买了火车票,前头部队说他们追着裴小山到省城附近的小县城里去了,高铁站都没有,只能买火车票,说不定还得转车。   两人上了火车,谢灵涯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坐着两个大婶,看他们俩身上都挂着一个木娃娃,还指指点点,说不知道这是什么流行风气。   谢灵涯埋头摆弄几根棍子,摆卦象看,不过他也是刚接触,只是聊解心烦罢了。   后半程已经是夜晚了,谢灵涯靠着窗打瞌睡,忽然听到对面的大婶喊了一嗓子,他一下惊醒了,“怎么?”   大婶指着窗户说:“刚刚窗户被敲响了啊,从外头!”   原本惊吓的乘客们都一脸无聊,“碰到树枝了吧。”   大婶一脸狐疑,“不对,好像是……”她用手叩了两下,然后确认道,“没错,是这样的声音,树枝怎么碰得出来?是不是有山猴子扒在车上了?”   “疑神疑鬼。”有人嘀咕了一声。   “不对,真的不对。”大婶把乘务员都叫来了,非让他们查看一下,车厢里的窗子都是没法打开的,乘务员无语地去其他地方开窗探头看了一下,回来又用手电照了一下外面。   “真的什么也没有,咱们正在荒郊野外,离下一个站还有二十分钟。”乘务员保持礼貌回答。   大婶这才讪讪坐下来。   谢灵涯和施长悬没有作声,只了然地对视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大婶也半睡半醒,窗户又“笃笃”响了两声,谢灵涯正好没睡,盯着外头看。只见窗外有张红色的、周围长满毛发的脸。   他和这玩意儿对视了一眼,冷静地并指隔着车窗凭空画了一道灵官符,顺便加送一根中指。   这家伙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尖叫,一下摔下去了。   大婶猛然醒来,这回不止是她,她同伴,还有旁边几个乘客,都听到那声尖叫了,甚至刚才敲玻璃的声音也有人听到了。   “我就说吧——”大婶惊恐地站起来,“刚刚那是什么?”   大晚上的,真的怪渗人。   恐怖片的情节都涌上心头了,有的人就算不信,也被大婶的表情搞得毛毛的。   这时候谢灵涯也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刚刚是我,我朋友踩我脚了。”   众人:“……”   大婶:“……”   “真的对不起,肯定不会再出现了。”谢灵涯抱歉地道。   而接下来,也的确没有再出现什么敲玻璃的声音,那只是一只不成气候的山魅而已,虽然不知道这个年头了,在省城周遭,即便是野外,不知道哪来的山魅,又不是深山老林。   谢灵涯只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听耳边的柳灵童说道:“阴兵伏首,万鬼随行。见水依槐,遇庙躲灾。”   这什么意思?   谢灵涯一愣,小声念给施长悬听,施长悬也不大明白地想了一会儿。   耳报神不会无缘无故预报,只是这话说得谢灵涯实在有些不懂。后面像是预警,阴兵,万鬼,这些是指裴小山还是他自己?   谢灵涯不禁道:“宝贝儿,会说白话吗?”   柳灵童:“……”   谢灵涯:“裴小山那王八蛋是不是又招鬼了?”   柳灵童大哭,“我、我只知道这么多了,我不会了……我算不出……”   当初商陆神更惨,遇到裴小山,一句话都说不全,这是变数太多了。而现在柳灵童所预测的未来也十分模糊,它又忧心又急,也快要说不出话了。   “没事没事,你别哭啊,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见招拆招。”谢灵涯安慰柳灵童。   商陆神在施长悬耳边酸溜溜地哼了一声,这些它也能报出来啊,它和柳灵童就差在它不是挂谢灵涯肩膀上。   谢灵涯下车时柳灵童还在抽抽噎噎,他们上了出租车,根据同行提示,应该在郊区的山里。这也不奇怪,山属阴,裴小山要干点什么,都老往山里钻。   柳灵童好不容易不哭了,但还是丧丧的自责,自己没测出来什么重要信息。   “真的不用自责了。”谢灵涯忍不住说出声来。   出租车司机:“啊?”   柳灵童突然间非常振奋,大声说:“他想绕路!”   这时商陆神也喊出了声:“下个路口左转!”   司机正打算右转,谢灵涯和施长悬一个说“你别绕路啊”另一个说“前面别右转,左转”,把司机吓一跳。   这俩不是外地人吗?   而且他这才刚刚有了念头,手还没真转下方向盘,就被喝止,太惊吓了。   司机赶紧讪讪一笑,“哪能,我没打算绕路。”   司机被戳穿了一次,老老实实开到了目的地。   柳灵童因为帮主人省了车费而重新恢复了斗志,商陆神也因为帮别人省了车费精神百倍……   _   小县城的山阴气浓重,不知道是一直如此,还是裴小山来了才这样。   谢灵涯心念一转,调来本地阴兵,只见两个冥差很快就出现在面前,一抱拳,狼狈地道:“法师见谅,只有我们两个,其他兄弟都在到处索拿厉鬼。”   “什么?”谢灵涯不解。到处索拿厉鬼?   冥差道:“本县突然鬼怪四起,令我等疲于奔命。”   谢灵涯想到在火车上好好的,忽然有山魅,“是裴小山那王八蛋吧。”   裴小山手里有都功印,只要他想,这里戳一下,那里盖一下,什么山魅厉鬼不都被他唤起来了。他还把这些鬼怪都放出来,好干扰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反正本县的冥差只借得到两个,过界叫其他城市的冥差不太合适。   好在谢灵涯还有方法,他才学了闾山法,压根没想怎么去调节,虽然他有提举城隍司印,能和城隍商量一下,但是急着干活呢,当即把令旗摆出来,口念咒语。   闾山派的法师职位是代代相传,兵马也可以代代相传,朱老爷子和他的兵马有过契约,他虽然去世了那些兵马也没散去,这就便宜了谢灵涯。   虽然他和那些兵马没有“合同”,但有闾山派世代相传的法诀,还有朱老爷子的面子在,不一会儿,便有两万兵马赶到。   他们原本在柳沄沄身边巡逻,感应到朱老爷子的弟子征召,留下一部分保护柳沄沄,其他的都来了。   这些兵马全都在朱老爷子管束下练习过排兵布阵,十分有纪律性,排成阵列站在谢灵涯面前。   谢灵涯也没下过令,又不想露怯,拿着小令旗,犹豫一下道:“全体都有,向右转,齐步走——”   施长悬:“……”   可别说,这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兵马还听懂了,向右转往山里走。   “进山后分为小队,搜寻裴小山的踪迹。”谢灵涯把裴小山的样子形容给他们,然后这些闾山兵马立刻分为十人一小队,向各个方向出发。   两名冥差则随行在谢灵涯身边护持。   ……   此前追着裴小山的那些人已经没信了,不知道是找到人了,还是手机没信号了。   柳灵童紧张地感应着山林之内的事,试图指出裴小山的方位,但只能大概说出一个东南方向。   这样也差不多了,谢灵涯传令让那些兵马也都往东南方去,自己和施长悬深一脚浅一脚地爬山。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谢灵涯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河,他想到柳灵童的预言,正想说些什么,那两个原本飘起来的冥差忽然猛然落下来,瑟瑟道:“有个鬼、鬼王……”   他们也是鬼,只是去了城隍庙当差,而鬼王这个级别,他们实在惹不起。鬼王顾名思义,是鬼里头非常牛逼的,只差一步就要成鬼仙了。如果不是都功印,裴小山可能真使唤不动他们。   裴小山召了四方鬼王,鬼王在这里,裴小山距离应该也不远,谢灵涯振奋了一下,开始捞袖子。   施长悬却拉住他,“四方鬼王各分东西,但如果有人能聚齐,他们会互为依仗,实力加倍增长。不能硬敌,否则到不了裴小山所在。”   谢灵涯本来还在迷糊鬼王的实力具体是什么等级,这时谢灵涯忽然感觉到有一千兵马突然失去感应了。   他心里猛然一沉,这不会是被那劳什子鬼王吞噬了吧,他赶紧下令让其他兵马避开。   冥差也召集地道:“来了,来了。”   “见水依槐!”施长悬从怀里摸出一张蓝纸,剪了两个小蓝人,贴在谢灵涯和自己身上,然后一推他,“别说话!”   水边长着一片槐树,谢灵涯经过施长悬提醒,一把抱住槐树。   刚刚做完,就见树木掩映间,一个两人多高的鬼影飘来,除了格外高大,身上各处都像正常人,只是眼珠子一片血红,没有瞳仁。应该就是鬼王之一。   鬼王见到冥差,飘了过来,那两个冥差也知道该怎么做,当即哇哇怪叫往后跑,引走鬼王。   鬼王一出现,谢灵涯就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压迫感,阴寒的感觉席卷全身,幸好刚才没想硬刚,他估摸了一下,搞不好就算能打过鬼王,也和上次一样脱力了。   好在有施长悬这个代形法术,小蓝纸便如小鬼,贴在身上再往槐树上一依靠,鬼就会产生错觉,看不到他们,以为这只是槐树阴气过重,顶多觉得槐树下也要生山鬼了。至于柳灵童和商陆神,它们本来就是木灵,更好依附了。   谢灵涯刚松了口气,忽然身边猛然又一冷,那鬼王不去追冥差,反而飘回来了。   “……”谢灵涯一下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也不敢动,山里的风轻轻吹,他怕把小蓝纸吹掉了,只用眼睛去看施长悬。   施长悬依着另一株槐树,也一动不动,用眼神示意谢灵涯镇定一点。   鬼王似乎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原地绕了几圈,红色的眼珠子盯着谢灵涯这边,竟是忽然飘了过来,眼睛四处巡视。   谢灵涯觉得他的眼睛中像是有一汪血海,看得人眼睛都疼,心底生起寒意,要换个胆子小一点的人,估计能当场尿出来。   谢灵涯不知道他发现了多少不对,僵硬着任由他打量。   鬼王的脖子忽然伸长了,长到人类不可能达到的程度,脑袋这么平移着贴到了谢灵涯面前,语气中有淡淡的狐疑,“唔?是什么?”   毕竟是鬼王,施长悬匆忙间使出来的代形术虽然没有明显破绽,他也直觉不对劲,不肯离去,一个劲打量。   谢灵涯汗都快滴下来了,他不怕正面刚,但这样子也太吓人了,那俩眼珠子都要贴着他了。   鬼王眯了眯眼睛——   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带着哭腔说:“是,是我啦。大王你好。” 第45章 四方鬼王   谢灵涯都吃了一惊,关键时刻,柳灵童自己显露行迹。   鬼王伸手把柳灵童拿了下来,谢灵涯只觉肩上一阵冰凉的触感拂过,他很想把柳灵童拿回来,但还是忍住了冲动,屏息凝视接下来的发展——如果鬼王要把这么可爱的耳报神也吞了,他可真不能忍了。   “我就说此处怎么怪怪的,原来是个小柳人。”鬼王竟然笑了几声,声音也冰彻入骨。   柳灵童瑟缩地道:“大、大王饶命,我不敢直视大王的威风,所以躲起来,但还是被大王发现了……”   鬼王问道:“你是什么来历,好像不是天生的木灵。”   柳灵童小声道:“我原是幽魂聚集在河边之柳化形,曾被人捡去做耳报神,后来因为报的全是琐碎之事,被丢弃荒野,现下独自修炼。”   一些本事不大的耳报神就是这样,只能报点厨房盐吃光了,主人你老婆腿毛该刮了之类的事,脑子还转不过弯来,结果就是被主人恼羞成怒地卖了或者丢弃。   但商陆神和柳灵童,一个是先天木灵,一个被高人祭炼,都不在此列。   鬼王并无怀疑,他都不觉得这个小柳人有胆子骗自己,想到自己把它给吓出来了,便很是得意,把柳灵童栓在了耳朵上。   他体型高大魁梧,小小的柳灵童挂在耳朵上,腿都落不到肩膀上,看起来更加袖珍了。   鬼王摸摸耳报神,还挺满意。   谢灵涯目瞪口呆,什么意思,这鬼王难道准备养耳报神?不是……都鬼王了还用得着柳人预报术?还是说看我们柳灵童萌?   柳灵童倒是没有危险了,但谢灵涯心态有点崩。   谢灵涯恍惚之际,鬼王已扬长而去了。   鬼王走后谢灵涯也没撕了小蓝人,“这鬼王养耳报神是什么诉求啊。”   施长悬也有些无奈,他方才同样紧张观视发展,没料到是这样,“先跟上去吧。”   只能这样了。趁着鬼王行迹还没消失,两人悄悄跟在后头。   ……   鬼王向深山中飘去,本来速度都很均匀,忽而一道飞符自南方疾射而来,落在鬼王胸口,这是飞符征兵,鬼王立刻随着一阵风而去,很快不见了。   这应该是裴小山在召唤鬼王,也不知是需要鬼王做什么?   糟糕的是这样就跟不上了,谁知道他具体去何处。谢灵涯正想加快速度往那边赶,试试能不能追上,忽然听到一声大叫。   他和施长悬一起循着声音找过去,只见一块岩石后面靠着一名穿着道袍的青年,他两眼上翻,眼白都露了出来,紧咬牙关,两颊紧绷,身上不断抽搐。   “不好,鬼上身?”谢灵涯拿出一张灵祖护身符,贴在青年脑门上。   青年只顿了一下,抽搐的幅度更大了。   谢灵涯大惊,“这么厉害?”   施长悬看了一会儿,皱眉道:“可能是癫痫发作。”   谢灵涯:“……”   谢灵涯:“羊癫疯啊?要不要这么拼,这样也来抓人。”   看这个打扮是道门中人,出现在这里肯定是要来抓裴小山的。   通常情况下,癫痫发作完就会自然恢复,两人给他把衣领松开,扶着侧躺下。为了确认这人的身份,施长悬在他身上找出来一本本命法箓。   这是正一弟子入门时师长所授,箓分很多种,这一本能庇护弟子一次,驱邪避难,而且各个门派的箓书不一样,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他的来历。   施长悬扫了一眼,“这是清微派的师弟。”   这清微派的道士过了十分钟,才缓缓苏醒。   “你终于醒了啊,”谢灵涯松了口气,“这里没信号,没法打急救电话。”   “你们是什么人……”他问道。   听口音就知道不是鹊山人,不过道门内自有联系,施长悬表明了身份。   “多谢两位师兄,”这人刚刚发作完,身体还没恢复,吃力地道,“我师父,我师父被鬼王抓走了,还有其他前辈……”   裴小山招了四方鬼王,他们遇到了一个,还有三个呢。   清微派道士自我介绍叫萧柏青,鬼王来的时候,因为刺激过大,他一下发病了,然后他师父和鬼王斗法,被抓走了。也不知怎么,鬼王就忽略他没管了,可能以为他自己就要挂了。   后来谢灵涯才知道,萧柏青从小就遗传了癫痫,本来通过服药已经控制得挺好了,就是做道士之后,一见鬼王吧,鬼王还没把他怎么样,他自己竟然被刺激得重新发作了。说不定鬼王就是看他太倒霉了,才没管。   “萧师弟,你先在这里别动,我们去找各位前辈,你这回头得送医院啊。”谢灵涯按着他不   让他动,又招来了一队兵马看护他。   虽然跟丢了鬼王,但是萧柏青从怀里摸出一只罗盘,“这是我们观中秘传的罗盘,可以找到我师父的方位。”   他把一张符纸塞进罗盘下方的小机关里,谢灵涯估摸着,里头可能是和他师父有关的东西,比如毛发,或者生辰八字。   罗盘本来是用来看风水的,但道门方术发展这么多年,萧柏青他们这一门就实现了一些奇思妙想,用来寻人。看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有点准头。   谢灵涯不会看罗盘,便给施长悬拿着,施长悬和萧柏青交流了几句后,便拿着罗盘寻路。   在山里找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施长悬才说了一句:“到了。”   两人偷偷摸摸爬过一个山坡,便看到一块稍微平整的地上,有七八个道士坐在原处,手上系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却连在一旁的树上。   从这个角度看不太清,谢灵涯尽量把头压低,才看到树冠下露出的几双脚,顿时脸色有点难看,什么姿势才能脚悬在树下啊,那分明是几个吊死鬼,拴着那几个道士的是上吊绳。   缢鬼怨气是很大的,谢灵涯和吊死鬼打交道的经验都不是很愉快,这幅情景让他又回想起来了。   再看旁边,裴小山不知道在哪,唯有四个鬼王聚在一处,没管被缚住的道士们,而是聚在一起看其中一个鬼王耳朵上的柳灵童。   谢灵涯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还有个鬼王伸手去捏柳灵童,他握紧了拳头,“居然调戏我的耳报神……”   这时,裴小山出现了,他从另一边的林子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些山魅,那些矮小的山魅肩上扛着棺材,吃力得腰都更弯了。   棺材上还带着泥土,显然是新挖出来的。   裴小山手里还有一把剑,应该就是三五斩邪雌雄剑中的雄剑,雌剑被道协的人抢回去了,他就剩下这一把了。   裴小山以剑为令,一挥,那些山魅就加快速度,把棺材放到了平地上,鬼王们也散开了,躬身站在裴小山面前。   裴小山一看到其中一个鬼王耳朵上的柳灵童,面色立刻冷了下来,上前拽下了柳灵童。   鬼王:“干嘛??这是我的。”   刚刚他还和别的鬼王说,捡到一个柳人,这不比猫强多了吗?   ——作为一个鬼,他们是没法养活物的,养不长。   裴小山看他一眼,淡淡道:“这是我的。”   鬼王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生气,恶狠狠地盯着裴小山,忍着气道:“……这是我捡到的。”   “哼。”裴小山冷笑了一声,手捏着柳灵童,手里的剑一指,“在哪捡到的,回去找,还有个活人——或者两个,一定也来了此处。”   他当初在杻阳落下了柳灵童,现在柳灵童出现在这里,十有八九和谢灵涯、施长悬拖不了干系。他现在还记得那两个人让自己吃的苦头,要不是他们,他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鬼王又看了柳灵童一眼,但裴小山手中有三五斩邪剑和都功印,他只能转身向来处飘去。   “等等。”裴小山喊了一声,“再去一个,务必把人给我带回来。”   鬼王停下来,看了看一个同伴,便有另一个鬼王也出来,和他一起去找。   鬼王也是有身份的,哪有什么人类敢像裴小山这样和他们说话,因此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裴小山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想法,甚至鬼王越生气,戾气越重,他就越开心。他从与鬼神为敌,到现在役使鬼神,心理已经扭曲了。生气又如何,还不是不能把他怎么样。   裴小山做完后,又对剩下的鬼王道:“我要书符了,你们按照我说的方法,把这几个人杀了,我要把他们也炼成阴兵。”   那几个道士都恶狠狠地看着他,“裴小山,你——”   裴小山只看了一眼,原本缠着他们手的绳子,一下滑到了脖子上,勒得他们说不出话来,眼睛都往外突。   裴小山转身,去自己临时设的法坛。   另一边,谢灵涯和施长悬抱着槐树,那两个生气的鬼王没发现,也不知道他们就在旁边,反而向之前的来处寻去。   他们一走施长悬便端坐开始存想流金火铃,谢灵涯则把三宝剑抽了出来。   本来谢灵涯看到那几位前辈被绳子勒住就想直接动手,后来看到裴小山要离开,就稍等了一下,如果裴小山也在压力太大了,先把前辈们救出来比较好。   裴小山又钻回了林子里,再看那两个鬼王,一个将其中一名中年道士往棺材里按,另一个则一拉上吊绳,树上的吊死鬼便滑下来,一把一把拉着手里的上吊绳,将道士们拖过来。   道士们抓着脖子上的绳子,腿蹬地,划出深深的痕迹,但还是抵不过吊死鬼的力气,主要是一旁的鬼王压制住了他们。   道士们的腿一寸寸离地,隔着那么远,谢灵涯却仿佛能感觉到他们的惧意……   谢灵涯看施长悬还没准备好,却也忍不住了,把蓝纸一扯,提着剑冲下去了,从包里抓出来一把灵祖符,然后一剑插在土里:“普在万方,道无不应!”   黑暗中仿佛有一层淡淡的金光波澜一般荡开,吊死鬼们尖叫一声,手上不禁松了,道士们的脚这才重新落地,而那个被按进棺材的道士,也因为鬼王抬头扫视放松了手下动作而获得喘息的时刻。   两个鬼王“咦”了一声,没想到突然钻出来一个活人,看样子还是个道士。   其中一个鬼王嘿嘿笑了两声,“这不会就是本家要抓的小道士吧。”   “我不是道士。”谢灵涯也冲他龇牙一乐,“我是兼职的。”   鬼王冷笑一声,心念一动,地下爬出万数阴魂,这些都是此前裴小山征召的,现在自然归在四名鬼王手下调遣。   “巧了,我也有。”谢灵涯施展闾山法,把令旗拿出来,“弟子一心三拜请,五营兵马降临来!”   裴小山招的那些兵马之前就是普通阴魂,胜在数量多罢了,而且他们练兵才多久?闾山派的兵马里,有朱成枚祖师起就训练的老兵,最新也是朱成枚训过几十年的,可能不如鬼王,但是和那些阴兵一比,只是一个露面,气势上便胜过了。   谢灵涯身后一万多兵马排列如云,他一下令,便整齐划一地排兵列阵。谢灵涯不懂兵法,他们在朱成枚手下自己学习过,自动形成阵法。   谢灵涯则对上那两名鬼王,他俩见谢灵涯竟然还养了这么多阴兵,也有些惊讶,不过并不害怕,从口中吐出一阵阴风。   这阴风比寻常鬼类的阴风强多了,那些是微风,这就是飓风。   好在谢灵涯别的不多,就是符多,他抓出一把灵祖符引动,“邪魔归正!”   符纸遇到阴风,迅速化为灰烬,两相对消。   鬼王们也没见过这样用符的,露出一点异色,随即森冷一笑,“可以啊。”   谢灵涯不客气地点头,心头其实还是很有压力的,但不能被看出来,他把背包打开,里头满满的全是符箓。   俩鬼王都无语了,“你……你这兼职小道士,上哪弄来的这么多符。”   “早知道要对付裴小山,抽空熬了几个大夜。”谢灵涯虽然没听到他们和裴小山闹矛盾,却下意识地挑拨,“不如几位大王跳反吧,裴小山不是什么好家伙,一起收拾了他,都功印我们会封存,然后给几位大王奉上满满的祭品。”   鬼王们:“……”   谢灵涯:“再悄悄告诉你们,我在下面有关系,你们不是要修鬼仙么,我帮你们疏通一下啊……”   “黄口小儿,胡言乱语。”鬼王被裴小山拿捏着,哪会那么容易投诚,再说这小子说得也太离谱了,还在下面有关系,骗谁呢,小道士最喜欢吹牛了,天天做法时嚷嚷着要城隍爷都坛前听令,其实连个鬼都招不到。   鬼王们不屑地说了一句后,当下便冲了过来。   谢灵涯拖延时间不成,就地一滚,一剑向上挥去,三宝剑划过鬼王的肚皮,带起一阵阴气像被焚烧的黑烟一般刺啦啦散开。   换了寻常阴物,慈剑一出,不死也重伤了,对鬼王却只是划了个小口子,令其更加生气了,红眼珠盯着谢灵涯,更加生气了,两个鬼王竟是手拉手,合为一体,身形暴涨。   谢灵涯这才知道施长悬说四方鬼王齐聚后互为依仗是什么意思,这都相通了,他掏出一把符引动,然后趁机往前一扑,拍开两个吊死鬼,砍断了上吊绳。   这时身后符箓竟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回头一看,二合一版鬼王挑衅一般把符箓吞了下去,在肚里爆豆一样响着,肚子翻滚几下,但对动作没多大影响,反而因为奇怪的抖动显得更加诡异吓人了。   谢灵涯赶紧回身挥剑,慈剑破魂,落在鬼王身上,令其身形更加凝滞了一下。   被解开的几个道士赶紧把棺材里的道士也拖出来,这时候 谢灵涯才发现棺材里头其实装着半棺材的黑色、黏糊糊的水,粘在道士的衣袍和脸颊上,散发着腥臭味。   谢灵涯一点也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他忍着恶心道:“快走。”   “多谢道友。”那几个道士看看鬼王,心中十分没底,这可是四方鬼王,这个年轻人刚才那几招确实不错,带来的阴兵也把裴小山的兵马都困住了……可对上鬼王不还是有些不够看了吧,走,真的走得掉吗?   虽说如此,他们还是在谢过之后开跑了,万一有一线希望呢。   鬼王一步步走过来,虽然身形缥缈,却如有万钧之重,离得越近压迫感越眼中,阴寒的煞气扑面而来,让谢灵涯觉得几乎要在自己的眉毛上凝结成水里了……   “普在万方,道无不应!”谢灵涯大喝一声,双手握剑向上一刺,与此同时,鬼王的大手也拍了下来,握住了谢灵涯的三宝剑。   黑气不断从指缝剑逸散,金光丝丝缕缕透出来,但鬼王的手终究是没有动。   鬼王森然道:“此剑威力远不止此,你能试出来吗?”   “能。”谢灵涯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来了,小心!”   谢灵涯一说完,便抽剑就地一滚!   与此同时,一道金色流光从不远处飞来,穿过鬼王心口!   施长悬存想完毕,流金火铃上下翻飞,困住鬼王身形。   谢灵涯趁机爬起来就跑,赶上那些道士,“快跑快跑!”   真交了手谢灵涯就知道为什么裴小山能大闹道协了,这四方鬼王真的厉害,同时也侧面印证了张天师三宝的牛逼。   鬼王与流金火铃缠斗一阵,一掌拍在上面,将火铃拍碎了,然后开始召唤自己的同伴。   谢灵涯跑到施长悬面前,只见施长悬已经吐血了,赶紧把他也拉起来,一群伤病残将疯狂逃命。   道士们有点绝望,谢灵涯的阴兵都在对付裴小山的兵马,后有鬼王,另外还有两个鬼王也要赶回来了……这么大的动静,裴小山可能也察觉了,不知还会如何做。   “没事,我找个地方请祖师下降!”谢灵涯喊了一声。   他之前最常用的是请王灵官神目附体,使用完后会有一点不舒服,他推算过,倒是能来个大的,请祖师下降。但那持续时间恐怕不长,所以要用在刀刃上。   而且,做这个法还得专心念咒,现在逃得气喘吁吁的,显然不行。   刚才正是谢灵涯救了大家,在鬼王手下也走了几招,大家生出一点希望来,继续迈动脚步。   谢灵涯记得柳灵童的预言,知道一定有个地方能暂做休息,所以没有失去希望,且跑且往后扔符纸,阻挡鬼王的步伐。   一整个包的符纸用得只剩下一个底了,而之前去寻找他们踪迹的鬼王也赶了回来,身后一个二合一版鬼王加两个鬼王缀着,谢灵涯回头看动静,焦急之际,只听那个进过棺材的道士说道:“那边好像有个庙。”   众人看去,黑暗中果然有个破败的残庙,不知修建多少年了,早已被荒废,塌了三分之一,爬满树藤,牌匾也掉了,连是什么庙都看不出来。   谢灵涯却大喜,“进去躲着!”   道士们一脸迟疑,这要是完好的庙宇还好说,但残庙一座,如何抵挡妖魔?   可谢灵涯语气十分坚定,他们不知不觉就听了谢灵涯的,跟着往那里头走。   进去前,谢灵涯把所有的符箓都贴门口了,然后才扶着施长悬进去。   门窗上满是蜘蛛网,神像也倒了,落满灰尘。   门外,鬼王追到,一看那些符纸,烦得很,一路上都被这些符纸小小骚扰,鬼王们达成共识,站在一起,互相融合,眼看二合一就要成了四合一——   四方鬼王各代表一个方位,四者相加,威力绝对不止是相和那么简单。   庙内,谢灵涯正要念咒,忽然目光落在地上的牌匾,蹲下来擦去了灰尘和蜘蛛网,上头赫然有四个字“崇恩真君”。   谢灵涯一下愣住了。   施长悬也看到那几个字,迅速上前将神像扶起,道了声冒犯,用衣袖擦去灰尘。   尘埃拂尽,果然露出崇恩真君萨守坚萨祖的真容。   谢灵涯觉得自己在一秒内思考了很多,然后毅然决然地端坐,口念萨祖宝诰,“……都天宗主,一元无上萨翁真君,玄风永振天尊!”   其他道士看到谢灵涯开始拜此处神像,神色一紧。   便是谢灵涯要请自家祖师爷,大家已经提心吊胆了,神人感应,哪是那样容易,又何况在路上随便遇到的庙宇所供神灵呢?这还是废弃不知多久的庙宇,神灵能理你么!   门外,鬼王将符箓踩进土里,弯腰推墙——   就在鬼王之手触及灰扑扑、残破不堪的外墙一刹那,雷霆大作,狂风四起。   萨祖得道,掌玉枢雷府,运风雷于咫尺之间,剪妖魔于斗罡之下。   明明是天外雷鸣,明明是向内推墙,院墙却往外一倒,压在鬼王庞大的身躯上,砖石就像有泰山之重,压得他动弹不得,更有道道雷光闪烁在其身!   砖石怎么可能带电?   小庙的外墙倒了,却无妖魔能再进来半步。   ……   谢灵涯睁开眼睛,舒了口气,“就和你说了有关系,而且不但下面有关系,上面也有……”   崇恩真君萨守坚,与张天师并列四大天师之一,这地方,是我们祖师爷的师父的庙宇!   谢灵涯真正是第一次拜萨祖,不过……护短,果然是一脉相承的! 第46章 道以心传   鬼王被困在院墙之下,众人这才真正获得喘息的机会,不过除了施长悬以外,其他道士还在发呆呢。   什么,崇恩真君真的显灵了?   萨祖的脾气什么时候那么好了啊,荒郊野外没有供奉的废弃庙宇也显灵?   更重要的是,这年轻人看着才二十多岁,他们中有的都修道二三十年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谢灵涯对着萨祖的神像又长拜三次,拳抱阴阳,在心中默许:“感谢萨祖关爱,弟子打完裴小山一定将您的神像打扫干净,请到庙中供奉,让您香火昌盛。”   帮了这么大的忙,谢灵涯一激动,又许了一个配殿出去。   拜完萨祖后,谢灵涯把萧柏青给的那个罗盘拿出来,“清微派的前辈是哪位?我们遇到您弟子了。”   那个被按进棺材里的道士惊叫了一声,“柏青没事吧?”   他被抓走后一直无暇分心想徒弟,现在谢灵涯一说,他立刻意识到萧柏青还不知道躺在哪儿,之前犯病了鬼王都没抓。   “萧道长已经恢复神智了,但是因为没信号,我没办法联络人,只暂时叫一队阴兵守着他。”谢灵涯说道。   “太感谢了……”萧柏青的师父感激地道,“不知这位法师在哪处宫观修行?”   其他人也睁大眼看着谢灵涯,想知道他的来历。   “我叫谢灵涯,是鹊山省杻阳市抱阳观的负责人,不过并未出家。”谢灵涯说罢,就有人想起来了。   “我记得你的名字,之前找到裴小山下落的也是你吧。”   “对对,好像是的……”   “上次我还看过资料,抱阳观供奉的主神是王灵官。”   “哦——”   道士们露出有点恍然的神情,王灵官啊,崇恩真君的弟子,那就对了,虽说是路上遇到的庙宇,但里头供的神和这年轻人是一个派系。   虽说这份修为也很难得,不过这个直系传承绝对也很重要,道门的神仙那么多,传承派系也极多,一个道士不可能感应那么多神灵。   “诸位,现在是个好机会,四方鬼王被困住了,趁机擒住裴小山,否则他招来更多厉害的阴物怎么办,都功印在他手上多留一天,他的危险性就多增长一份。”谢灵涯说道,“只是不知道大家现在情况如何?”   谢灵涯准备问一下,看还有几个人能组队一起去打裴小山了。   施长悬被流金火铃反噬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不过仍是道:“我休息片刻即可。”   其他几个道士多少也受了伤,他们能跑到这地方来追裴小山,就没有胆小怕事的,而且没有被路上裴小山放的那些精怪阴物缠住,实力也有一定水准。   估量了一下,有三个人是没法再战了,剩下四个人还行。   大家把身上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谢灵涯的符都用完了,施长悬那里还带着一些原料。   有人说:“之前我听到,裴小山也要去画符,还有都功印加盖……”   谢灵涯也有法印,不过是提举城隍司印,在这儿只招来俩阴兵,还跑了。   施长悬微微摇头,说道:“印以心传,裴小山心术不正,也发挥不了都功印全部的功效啊。”   但是就这一部分也搞得大家够呛啊,都是因为他有厉害的法器。   谢灵涯却若有所悟,舅舅给他提举城隍司印,也是心印,说到底,修道修的是本心,外物是一种帮助,但绝不是全部。   如果全都依仗法器,岂不是本末倒置?   无论流金火铃、提举城隍司印,修炼到最后,全都是有形化无形,以心驱动……   谢灵涯低着头沉思,其他人看向他,“怎么了?”   “没什么。”谢灵涯如梦初醒,把黄表纸铺好,“先画符吧,我画一些备用。”   谢灵涯这个人肉印符机,在杻阳已经很有名了,道观里每天卖的那么多符都是他和方辙手绘的,主要是他。   但是在杻阳以外的宫观还没有人知道,他一开始画符,其他人本来在休息的道士都惊了,“……??”   这个人是在画符吗?为什么画那么快??   看到谢灵涯不假思索地画符,他们感觉自己前半辈子仿佛画的都是假符。要不是谢灵涯刚才的符都奏效了,他们几乎要认为谢灵涯是那种十秒画符的江湖骗子了。   王帅驾鞭寻雷符,王帅五雷主盟符,王帅火雷拜祖符……这些都是王灵官符系列,对付阴物火雷最见效。   准备停当后,谢灵涯又走到庙门口,蹲下来道:“嗳,现在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还跳反吗?”   四合一鬼王身上电光刺啦啦,这会儿又抖了一下,牙齿打颤:“你你你说得倒是轻巧……”   “跳不了?”谢灵涯失望地道,“那你们在这儿好好待着吧,待我们取回都功印。”   鬼王讨厌裴小山,但谢灵涯叫他们吃了苦头,所以也没多少好感,一张脸上忽然隐隐有了重影,四张脸叠在一起,声音也成了四句话一起说:   “吹牛吧。”   “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小道士别嚣张!”   “这次算你运气好。”   谢灵涯拍拍衣服站了起来,“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个罗盘谢灵涯还给萧柏青的师父了,他师父叫尤君,他最惨,因为在满是不明液体的棺材里浸了一下,刚才把外衣都脱光了,裸着上身。此时拿出一张纸,折成了一小片。   谢灵涯好奇多看了两眼,尤君对他一笑,“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谢灵涯:“生辰八字啊?”   尤君把纸张打开,施施然道:“生辰八字也有相同的,这是彩印的裴小山照片。”   谢灵涯:“……”   剩下三个人在萨祖庙中继续休息,反正鬼王是动不了了,其他六个人则回去找裴小山。   谢灵涯的兵马还在那块空地上,所以回去倒是好回去,到了原地后,要找裴小山的踪影,就要靠尤君的罗盘了。   裴小山也不知道钻哪儿画符去了,他们跟着尤君一起走进林子里。   这深山老林的,又是大半夜,只有朦胧的月光,脚下踩着枯枝咔作咔响,也不知道黑暗中究竟潜伏着什么。   一到这种时候,谢灵涯就想起施长悬那个省电费的法术,他看了一眼施长悬。   施长悬倒是了然了,但是他们是要往前走的,“纸月需要贴在五行之物上。”   谢灵涯正想着,那不然折一根树枝,忽而看到了商陆神,“哎……这个……”   施长悬:“……”   施长悬剪纸为月,贴在了商陆神的身上,把它都给挡住了。   纸月赐光,施长悬身上就像挂了个大电灯泡。   商陆神倒是挺得意的,总觉得自己又做贡献了。   有了纸月,可视范围更广了,谢灵涯忽而道:“那边好像有棵大树?”   大约几百米之外,有榕树树冠高高耸起,比周围的树都要高出很大一截。大家调整了一下站位,都从树木掩映间看到了。   尤君对了一下罗盘,巧了,裴小山就是在那个方向啊。   大家心中都感觉这个巧合可能代表了什么,包括施长悬,都开始看周遭的风水,可是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   谢灵涯不大会看,但他前段时间和施长悬一起看过星星,说道:“满天星斗对应陆上江山,你能观星测风水吗?”   施长悬深吸一口气,当即抬首看去。   “五星环侍,木居中,那是木星相助的吉地。”半晌,施长悬说道。   “难怪那棵树长那么高,木主生气。”尤君也说道。   他们一边说一边继续往那边走,越往那棵树所在的方向走,生气就越浓郁,树上还能看到一些符纸,应该是裴小山贴的,为了加强这里的生气。   大家都以为裴小山画符是为了炼鬼召阴物,所以这时还挺惊讶,竟然是块生气浓郁的宝地。   “我知道了。”谢灵涯忽然说道,“你们有没有接到城隍传讯,还记得么,裴小山是应死之人,他虽然强留在人间,但是身上的死气应该越来越浓郁了吧。”   身体和灵魂脱节得越来越严重,需要用浓郁的生气让身体保持鲜活。   众人想到这一节,可不是么,“裴小山……可谓是行尸走肉了。”   应死之人还在到处作恶,可不是行尸走肉么,只是他比一般的行尸走肉要厉害了。   ……   六人走到榕树之下时,裴小山还在奋笔疾书,身边有两个漆黑的山魅在伺候笔墨,他头也不抬,“如果我还‘活着’,我会想和你做朋友,难得,你到底是怎样制服四方鬼王的呢?”   这话显然是对谢灵涯说的了,他冷漠地道:“祖荫。”   他的视线到处扫了一下,没看到柳灵童在哪。   裴小山听到谢灵涯的话,这才慢慢抬起了头,凝眉想了一会儿后才明白了一般露出一个笑容,“果然福缘深厚。”   他的目光在谢灵涯胸口流连了一下。   要么裴小山变态升级了,要么就是他知道谢灵涯身怀入星骨了。谢灵涯比较偏向后者,不过他也不怕裴小山知道,“少废话。”   裴小山嘴角动了动,又像抽搐又像冷笑,表情很难形容,两指夹起一张符箓,“去!”   随即,周遭的每一株树里,都钻出来一个黑色的山魅,成千上万,诡异地盯着他们六人。   谢灵涯在杻阳时就见识过差不多的招数了,也没有受到多大惊吓,而是横剑抵挡,顺便丢了几张王帅驾鞭巡雷符。   山魅一碰到王帅驾鞭巡雷符,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炸开。   裴小山快意一笑,用力一拍桌面,林中又走出一个浑身长满毛的僵尸,身上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臭气和煞气。   谢灵涯立刻想到那个装过尤君的棺材,强烈怀疑本来是装这僵尸的,他现在好像知道那一棺材的水都是什么了。   这僵尸比起谢灵涯在杻阳见过那个老师娘炼化的行动更加灵活,力气也更大,有个道士想用桃木剑砍他,他身上冒了点烟,行动却不受影响,一把将那道士丢了出去。   他只是轻巧一丢,道士却飞到了树冠上,又重重砸下来,刚好砸到一只山魅身上,山魅嗷的一声,似乎反被友军伤了……   其他人看他有个肉垫子,都松了口气。   施长悬和谢灵涯就站在一块儿,他脸色有些凝重,“不化骨。”   僵尸最低者是紫僵,最高则是不化骨。人死后尸骨不化,得灌日月精气,就成了这种极其厉害的僵尸。别看此处生气浓郁,极阴和极阳从来都是相互抱存的。生气浓郁之处是没有阴物的,但这周遭如能生出阴物,一定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凶煞。   裴小山这变态,不但招来了四方鬼王,竟然还有一具不化骨。   谢灵涯他们和裴小山也不过相隔十几米的距离,但这短短的十几米却那么难接近,裴小山甚至席地而坐,含笑看着他们被困在山魅和僵尸之间。   谢灵涯只来得及看了裴小山一眼,便一回身,和施长悬同时举剑!   不化骨双手极快地探出,一手握住了施长悬的剑身,一手握住了谢灵涯的小臂,僵持一瞬。   谢灵涯只觉手臂剧痛,随即被不化骨甩了出去,他可没有之前那个道士好运,还摔在山魅身上,整个趴了一身泥。   施长悬的桃木剑也“咔”一声折断了,他看谢灵涯摔了一跤,闪身拦在不化骨面前,引动符箓。   谢灵涯咬牙爬起来,趁机走开,没办法了,不化骨太牛逼了,战斗力和四方鬼王比都不太逊色,而且肉体强盛,桃木剑都难以在它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防御力比鬼王还高。   “施长悬!”谢灵涯喊了一声后,将三宝剑用力往地上一插,不等回应,专心念咒。   施长悬蹬在不化骨腿上,向后一翻,抬手引动符箓击开扑向谢灵涯的两个山魅。尤君等人见状,也赶紧围了过来,将谢灵涯护在身后。   不化骨一手将身前的山魅丢开,走上前去。   不化骨一掌拍在阻挡自己的施长悬肩上,施长悬面色一变,泥丸宫猛然疾射一道金色流光,没入不化骨胸口。   不化骨只退了一步,低吼一声,流金火铃卡在胸口,进不得也出不去。   施长悬咬破中指,虚空画血符。不化骨连退几步,却被激发了凶性,如同野兽一般咆哮了一声,吓得周围的山魅都不敢动了,然后合身扑上来。   “手执金鞭,身披金甲。金睛朱发,号令雷霆。速近前来,真身显灵!”就在此时,谢灵涯念出最后一句咒语,睁开眼时,瞳孔泛着淡淡的金光,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是一变。   他一手抬起来,如同握着什么东西一般,向前挥去。   这无形之物一下打在不化骨身上,将其击飞数丈远,在地上刨出一个坑。   此物一现,所有山魅尖叫一声,竟是顾不得裴小山的命令,蹿进了山林之中。   如此彪悍,自然是灵祖手中金鞭。谢灵涯是请来王灵官的神通,武器没法一起请来,好在有金鞭符,即便是代替物,都够这阴物好受了。   王灵官乃是道门护法大神,至刚至勇,金鞭镇妖伏魔,治阴物正是最对症的。   谢灵涯还未作罢,起身后一鼓作气,上前双手交握,一下又劈在了不化骨头顶。那铜墙铁壁一样的身躯,一下猛然向下又沉陷了十多寸,同时发出骨头断裂的闷响,整个僵住。   片刻后,这千百年不腐不化的僵尸,竟是成了一截截一块块的碎片,堆在原处,落在它自己坐出来的坑里。   谢灵涯抬首,凛然看向裴小山,泛着淡淡金光的眼眸透出王灵官的强大气息,他老人家非但斩妖除魔,更是纠察人间罪恶。   裴小山被看了一眼,浑身如坠冰河,宛如耗子被猫锁定,脸色立刻变了。   可就在下一秒,谢灵涯浑身一松,坐在地上了。   从他请灵祖神通以来,最多也就十秒钟,可能还不到,比大多数人要短太多,效果也好太多,就这么一会儿,足够把不化骨打成碎片了,不过副作用就是全身的力气也都没了。   谢灵涯喘了几口气,看向施长悬:“我的剑。”   施长悬把三宝剑拔出来,抛给谢灵涯。   谢灵涯愣是没力气抬手接住,三宝剑一下砸在他头上,“哎哟。”   施长悬:“……”   施长悬无语地上前帮他捡了起来。   裴小山原本浑身冰凉,好在下一秒谢灵涯承受不住灵祖的神通了。饶是如此,裴小山被这么一吓后,也不敢再露出变态的笑容。   裴小山面无表情地从手中拿出阳平治都功印,托在掌上,轻声道:“你请一次王灵官,要休息多久?”   众人面色凝重。   谢灵涯歪头对施长悬说:“印的照片你还留着吗?”   施长悬一愣,拿出手机,调出都功印的照片。   裴小山道:“怎么,有真物件还要看照片?”   谢灵涯不答,只说了句:“你大爷。”   裴小山:“……”   裴小山噎了一下,他和谢灵涯才第二次见面,没防备谢灵涯突然骂人,竟是没想到回什么,一念之差就错过了时机。   别说裴小山,其他道士都有点汗,怎么小谢看起来清秀漂亮,出口惊人啊。   恼羞成怒的裴小山拿出一张符纸,手握朱砂笔,落在了符纸上。   谢灵涯深呼吸,抬手把中指咬破了,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精血滴在地上。一旁的施长悬单膝跪下,握着他的手。   两人对视一眼,谢灵涯说:“我要画酆都大帝符。”   酆都大帝即地府冥司最高神灵,主管一切阴神鬼魂。   施长悬紧紧握着谢灵涯冰凉的手,他之前也咬破过中指,两人的血混在一处,就地书符。   他们和裴小山几乎同时画完一张符。   裴小山对谢灵涯一挑眉,手握都功印,加盖下去。   谢灵涯心中存想一方印,也缓缓盖在血符之上。玉质,金龙纽,上有篆字:阳平治都功印!   存想完后,谢灵涯也愈发萎靡,喉头一腥,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裴小山浑然不知,将符引动,阳平治都功号令鬼神,符成,驱动十名冥差出现!   这正是当初他在薄山与十万阴魂一起强征的,原是地府公务员,现在成了他的打手。鬼差手中还有锁链,活人碰了魂魄不稳。   裴小山对谢灵涯抬了抬下巴,虽然没说话,但挑衅之情溢于言表。   谢灵涯一笑,反手握住施长悬的手,一起合着血引动此符,“酆都大帝,总治诸邪。四方鬼王,坛前来见!”   裴小山脸色猛然一变。   原本镇压在崇恩真君庙下的四方鬼王受到征召,一动身体,背上原本沉重且闪着雷霆的砖石忽然轻飘飘的,滚下身体,四方鬼王长啸一声,扑向山间。   方圆数百米忽然陷入阴冷,鬼王一分为四,落在裴小山身周四方,只是一抬手,冥差便被他们摄入手中,捏着不能动弹。   裴小山难以置信,看看自己手中的都功印,摇头道:“荒谬,怎么可能……”   “别看了,你手里的是真印。”谢灵涯还坐在地上,咳嗽一声说道,“可是印以心传,你有祖遗阳平治都功印一方,我也有阳平治都功印……心印一方。”   存想阳平治都功印,加盖符上,从阳平治都功印所有者的手中,强征来四方鬼王?   太荒谬了,裴小山仍是一脸不信。流金火铃可以存想,都功印也能存想,功效还能胜过真印,那他费力又被追杀偷来真印是为什么??   裴小山发怔之间,四方鬼王却是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意,趁机各自拉住裴小山的四肢,阴煞之气灌涌他全身,令他顷刻间浑身青白,宛如死人。又低头,狠狠撕咬起他的神魂。   “啊!!”裴小山惨叫一声,都功印跌在地上,“我有都功印,你们不能动我的!”   可他的心思已经混乱了,完全想不起来该如何动用都功印与三五斩邪剑。   ……   施长悬把谢灵涯扶起来,上前捡起了阳平治都功印和三五斩邪剑。   这枚阳平治都功印是张天师用过的,可此印归根结底,是用在法事、科仪中的印章,用以号令鬼神的法器。   如果通晓征鬼之法,有印无印,是提举城隍司印,还是阳平治都功印,甚至酆都大帝印,又有什么区别,印在心中。三宝剑修的是心,法印修的又何尝不是心。   谢灵涯有心印一方,可以化作提举城隍司印,也能化作阳平治都功印,只要他担得起。   “好了。”谢灵涯喊住了四方鬼王,他们仍然扑在裴小山身上出气。   虽然谢灵涯现在极其虚弱,但鬼王们却也不敢违抗,站起来垂手而立。唉,想想刚刚在庙外对谢灵涯说的话,现在再见面也是很尴尬的……   谢灵涯四下看了,凝重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   众位道士刚刚也被震撼了,这时纷纷点头,没错,应该打电话叫人来。   谢灵涯:“找出来这龟孙把我柳灵童藏哪儿去了。”   道士们:“……”   那名抢过柳灵童的鬼王立刻道:“我知道,一直在这里啊。”   他自旁边的大榕树上摘下一物,谢灵涯这才看清楚是个小木人。   柳灵童原来一直都挂在树上,谢灵涯没发现,是因为被树叶挡住身体,而且原本树根雕成,光溜溜、硬邦邦的柳灵童头上居然长着几片绿芽,风一吹,嫩芽便摇曳起来。   谢灵涯惊呆。   他家柳灵童在这生气浓郁之地……发芽了?!! 第47章 传奇考生   谢灵涯心目中,柳灵童和商陆神都是树根成精了,压根没想过还能再生长。可是这时一想,枯木逢春犹再发,何况它们还是“活”的。   而且提起商陆神,谢灵涯又想起什么,去扯施长悬肩上的纸月。   原本遮挡住商陆神的纸月一撕开,商陆神头顶倒是没有发芽,不过商陆神一看到柳灵童,就在施长悬耳边喋喋不休:“瞧把它给得意的,都乐发芽了……”   “……”施长悬一想,说道,“可能是被生气激发,此处生机从树下泄露,裴小山借此地养身体,又把柳灵童挂在树上,便……发芽了。”   鬼王讨厌裴小山,没和他透露那么多,裴小山那时根本没有在意柳灵童的想法,只当谢灵涯把它落下来了,后来拿回去,随手便放在了身旁的树上。   “这……这怎么办啊,会有什么影响吧?”谢灵涯小心翼翼伸手碰了一下那绿芽,“难不成以后我还得给它浇水。”   施长悬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他按照理论推测,“应当是好事,生气充盈,阴气便低了。”   这倒是因祸得福了,柳灵童本是生魂与柳根祭炼而成,还跟着裴小山那么久,谢灵涯晚上梦到它时,都是一副又阴又丧的小模样。现在,身上的生气比起先天木灵商陆神也不低多少了——没看这都发芽了。   谢灵涯把柳灵童放到耳边,问道:“小宝贝,你感觉怎么样?”   “我,我还好,”柳灵童的声音很正常,“就是害怕。”   但是现在看到裴小山终于被抓起来,它又不害怕了,甚至很开心。   “那就好。”谢灵涯松了口气,慢吞吞地把柳灵童挂好,“现在联络一下道协吧。”   那四方鬼王你看我,我看你,说道:“那个……法师,那我们呢?”   裴小山把他们拘在手下打工,现在又被谢灵涯征走,不知道谢灵涯要怎么安排。   “你们把吃了我的还回来啊,之前谁吞了我一千兵马。”谢灵涯看施长悬已经去打电话了,说道,“我不会拘着你们的,我没事养鬼王做什么。但是你们得先帮我守着裴小山,还有外头那些阴魂,裴小山现在控制不了他们,别让他们跑了,直到事情交接完了……”   谢灵涯心头大事已了,说着说着,竟是往后一倒。   施长悬及时蹲下来,一手接住了谢灵涯。   其他人都围过来,“这是怎么了?”   他们担心谢灵涯有事,刚才谢灵涯对敌,又是被摔又是请祖师爷神通,还画了那么多符,脸色难看得很。   施长悬摸了摸谢灵涯的脖子和脉,“没事,太累了。”   谢灵涯这一觉,就睡了太长时间,出山时都是施长悬把他背回去,又上了火车,回到杻阳。   路上也有人问施长悬要不要帮忙,他自己可也一身的伤,被施长悬拒绝了。商陆神一直在施长悬耳边说,让他趁谢灵涯睡着了把柳灵童脑袋上的芽儿给揪掉,也被施长悬拒绝了。   ……   谢灵涯做了长梦,先是梦到了柳灵童,他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浅多了,只有淡淡的青红色,气息也没那么阴郁了,反倒生机勃勃,甚至对谢灵涯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我们柳灵童越来越可爱啦。”谢灵涯说道。   柳灵童抱着谢灵涯的腿,抬头看他,还认真地答道:“因为我吸收了生气,还有解救数万阴魂的功德……”   谢灵涯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还要说什么,柳灵童回头一看,便跑开了。   接着王羽集就出现了,谢灵涯一看,我靠,托梦还有撞车的啊,连忙道:“舅舅,案子办完了吧?”   “已经在清点阴魂了,裴小山也已捉拿归案。阳间的案子,我看了看,也妥当了。”王羽集满意地道,“小涯,你做得很好,而且领悟了心印。”   “舅舅,你那次是故意传心印的?”谢灵涯恍然,“为什么不直说啊。”   王羽集含笑道:“我点拨得太多,也不如你自行领悟的要深刻。”   “好吧……”谢灵涯又和王羽集说了几句,王羽集就得赶回去处理公务了,让谢灵涯好好休息。   谢灵涯也觉得浑身疲惫,精神都有种干涸的感觉,在黑暗中沉沉浮浮地瘫了不知道多久,才在海观潮地呼唤声中,慢慢睁开眼睛。   太久没有见到阳光,一瞬间的光亮刺激得谢灵涯眯起了眼,偏过头去,只觉得浑身像被石头轧过一般酸痛,想必是过度用法的后遗症。   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饥饿感和口渴,“好饿啊。”   他一看,自己好像回了抱阳观,海观潮正拉着他的手腕,施长悬、张道霆、小量等人都在床边上守着。   见谢灵涯醒了,大家都是一喜,小量立刻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给他拿吃的。   谢灵涯被扶着喝了一杯水,“怎,怎么都在这儿,我没事吧?”   他们这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什么大病似的。   张道霆汗道:“谢师兄,你睡了整整两天,我们掰开你嘴喂的药,身体倒是没有危险,可是,可是还有半个小时你考研复试就要开始了……”   “噗!”谢灵涯还在嘴里的半口水都喷出来了,“我怎么睡了那么久!快快快扶我起来,我要去考试!”   谢灵涯一边嗷嗷痛叫一边起身,本以为还赶得上复试,谁知道一觉醒来只剩半个小时了,难怪所有人都在这儿喊他。   小量把稀饭端了进来,“先吃点东西吧,考试有好一会儿的。”   “边走边吃。”谢灵涯觉得来不及了,心中再次大骂裴小山搞事情,害得他现在这么狼狈。   “你这样能考完吗?”施长悬说出了大家心里的疑问,只是都知道谢灵涯准备了很久,所以他们不太敢说。   “考不考得完,我也得去啊,我都考两回了。”谢灵涯那颗要考试的心,谁也阻挡不了,被搀扶上了出租车。   施长悬和海观潮一起送他去学校,给他拿上了考试工具和面包,边赶路边吃。   司机一看,问道:“去医院吗?”   “去鹊东学院!”谢灵涯说道,“师傅麻烦有多快开多快,我考试要迟到了。”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谢灵涯,这小伙子相貌倒是很好,可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走起路来都要人搀扶,肩膀上好像还有绷带,他不禁道:“受伤了还去考试啊,真坚强。你这是摔的吗?”   谢灵涯肩膀上是摔伤的,手上是被不化骨握伤的,还有其他地方的一些擦伤、磕碰,都是回来后一检查才发现的。当时在山里,愣是顾及不上。   包括施长悬,身上也带着很多伤。   “没有,跟人斗殴。”谢灵涯狼吞虎咽,抽空答了一句。   司机:“……”   司机一路飙到了鹊东学院,这时候离笔试时候只有三分钟了,海观潮和施长悬把谢灵涯搀到门口,保安都吓一跳。   “我,我来考试的,我朋友能送我进去吗?我受伤了。”谢灵涯把准考证拿出来。   保安也懵了,好像没说受伤不能参加考试,可是谢灵涯走路都走不了的样子,让他心里怕怕的啊。   “拜托了,我就是腿发软,身上有点伤而已,摔的。”谢灵涯说道。   “好吧。”保安把人接过来,“我扶你进去好了。”   “谢谢。”谢灵涯回头和两人比了个OK,“等我啊。”   施长悬二人又是无语又是紧张,长叹一口气。   谢灵涯被扶进考场时把老师学生都给惊着了,这是怎样的身残志坚啊,路都走不了了还要来考试?   “同学你……”监考老师上下打量谢灵涯,“能行吗?”   “可以的!”谢灵涯慢吞吞地把笔拿了出来,他现在抬手都没法太快。   好在睡了两天,精神是恢复了大半,能做题了,就是写得慢一点,他手腕被不化骨捏过一下狠的,这两天海观潮给敷了药,还没好全。   “咳咳。”谢灵涯做题时一直在咳嗽,胸口有点不大舒服,导致监考老师一直很紧张地盯着他,就怕当场晕倒。   好在谢灵涯坚持了下来,之后还有第二场面试。   复试里面试分数占比是很大的,谢灵涯坐在教室外,轮到自己时,就扶着墙慢慢走进去。   教室内几名考官本来在闲聊,讨论刚才的考生,慢慢声音就小了下去,看着慢悠悠扶墙进来的学生……   考官们:“……?”   “各位老师好,我叫谢灵涯,本科也在鹊东上的……”谢灵涯自我介绍时插了一句,“我之前见义勇为,受了伤,所以行动不太方便,不是残疾哈。”   主考官这才松了口气,“见义勇为啊,年轻人不错,你刚才可吓到我们了。”   大家哈哈笑起来,“就是,突然扶着墙进来,还以为你来错地方了。你也不容易,考试前受了伤,还得坚持来考试啊。”   “嗯嗯,没事,我还能做题。”谢灵涯说道。   大家夸了一下他坚强,还略问了一下是怎么个见义勇为,谢灵涯只说了是抓贼。   接着便是正式问问题了,主考官看谢灵涯长得好,又是见义勇为受伤,印象分已经上去了,问了几个问题后,回答得也都不错,便最后问了一个不是特别难的专业问题。   谢灵涯开口想要回答,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皱着眉道:“我认为应……”   考官们只见这年轻人一开口,嘴里就淌出一股污血,一边说话一边吐血,瞬间全都凌乱了。   “……等等。”谢灵涯也发现了,他转头哇一声把血都吐干净了,只觉得胸口舒畅多了。   考官们:!!!   谢灵涯又起身,迅速开始说答案,“我的解题思路是这样……”   考官们:“………………”   ……   “老师,我真的没事,那个,我最后一道题你们都听清楚了吗?”谢灵涯被海观潮拉着往车上走,还在回头对考官说话。   考官满头大汗,“听到了听到了,同学你快去医院吧!”   “谢谢老师。”谢灵涯说罢才被海观潮塞进车里,他们俩一直在外面等着谢灵涯。   考官擦了擦汗,心有余悸地转身。   谢灵涯答着题就开始吐血,所有考官都吓得起来,七手八脚要送谢灵涯去医院。谢灵涯坚持答完题,拦都拦不住,还非说自己没事。   他们出考场的时候,一路上遇到的老师、考生都一脸震惊,看这学生胸口全是血,嘴角也是血迹,还以为发生什么血案了。   出租车上。   施长悬在司机惊恐的眼神中用湿纸巾把谢灵涯下巴上的血迹都擦干净,衣服上就别想了,只能回去洗了。   海观潮:“淤血吐出来是好事,没什么大碍的。”   “知道,我吐完觉得舒服很多。”谢灵涯又用矿泉水漱了下口,嘴里一股血腥味。   “就是把你们老师吓得够呛,你吐血的时候还没考完吗?”海观潮问道。   谢灵涯想想道:“我正在答最后一道题,说着说着血就呕出来了,把我给急得啊,怕不让我考试了,赶紧吐干净了答完题。好在应该是算考完了。”   海观潮、施长悬:“……”   前面的出租车司机也不禁说道:“同学,你太拼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受伤的,但是吐着血想到的都是怕不让考试了这一点太令人佩服了,他一定要回去给讨厌学习的儿子讲一讲这个故事!   _   谢灵涯回去后,和道协也取得了联系,这次他带头把裴小山抓回去,都功印和三五斩邪剑雄剑也完好无损地回到博物馆,自己躺下了,省里特别派了人来慰问。   奖励肯定是要再拨一笔的,谢灵涯和道协商量过了,可以直接给他换成金身,订做金身这方面,省道协肯定也有靠谱的渠道。   另外山里的萨祖神像,他也给请回来了,清理过后暂时放在耳房内。日后有钱了,再修个配殿放进去。   省道协来的赵道长和谢灵涯谈完之后,问道:“我听说,小谢你……在考研究生?”   谢灵涯点头道:“对啊,前天复试完。”   赵道长试探地问道:“有没有兴趣转专业呢?我们和鹊东学院的宗教学也有合作,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名额转成宗教学。”   “啊?不用了吧,我学财务挺好的。”谢灵涯愣道。   “我的意思是……”赵道长一笑,说道,“你考虑出家吗?”   谢灵涯:“……”   赵道长:“你就在抱阳观出家也没问题,研究生毕业后,还能以个人身份加入省道协……”   谢灵涯一下明白过来,“谢谢,谢谢,但是这个……还是不了,我在道观帮忙是因为长辈的遗愿,本身有别的目标。”   赵道长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好吧,很遗憾。”   谢灵涯揍裴小山的时候,可不止他和施长悬在场,另外有好几个道士,几天下来,谢灵涯的表现就在省道协传遍了,还有向外扩散的趋势。   在业界,谢灵涯算是一战成名了,大家全都在打听,这个年轻人的具体来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杻阳,还卧虎藏龙啊!   对省道协来说,这样一个人才,如果能正式出家,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赵道长这次前来,也是肩负着试探谢灵涯想法的任务,很可惜谢灵涯似乎暂时不想出家。赵道长想到领导的意思,也没有继续劝,反正人就在这儿,大家关系也很不错,说不定他以后想法还能改变。   他们道协的施道长的儿子不就和小谢关系不错,指不定能帮着劝一劝。   这也导致了后来经常有道教界人士给谢灵涯安利:出家福利了解一下吗?   另一方面,这件事官方公布出去,说法则是表示文物都已被追回,一位正值考研时期的年轻人帮助制服了歹徒,歹徒后来畏罪自尽。   至于奖金,这位年轻人全都捐出去了。   ——这么说可没错,其实就是给了抱阳观,用作修三清金身。   ……   形势一片大好之中,杻阳城隍司的张三来见谢灵涯了。   “谢老师,我奉命来告知您,那些阴魂已经清点完毕,幸好有四方鬼王相助,无一错漏。”张三说道,“只是,那裴小山一路逃窜时,为了阻拦追兵,引出来不少阴物,如今四处乱窜,把鹊山同僚们弄得焦头烂额。”   这件事谢灵涯也知道,好多追踪的道士,半道上就被山魅游魂之类的阴物给绊住了,他们在火车上还遇到一个山魅了。包括那时招不到很多冥差,也是因为全去抓阴物了。   “怎么,他放了那么多吗,还没抓干净?”谢灵涯正在喝补汤,一边喝一边说,“你们公务本来就很繁忙了,我看还是得和阳间通力合作,让各地道协也出手帮忙。”   古往今来,阴间忙碌,不都是在人间找人干冥活。   张三看着谢灵涯,不好意思地道:“正是这个道理,想请您去做个说客……”   和省道协吗?   哦,不对,谢灵涯明白了,“给我舅舅说一下吗?”   下头官员觉得太忙太累了,希望找点帮手,又不敢和刚上任、非常勤奋的上司说。   张三连连点头。   “行的,回头我给舅舅上香提议一下这件事。我自己也会和省道协提一下这件事的,降妖伏魔本来也是道士们的分内之事。”   张三这才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谢灵涯知道那些阴魂已经送往地府,便正式将四方鬼王送回去。这些家伙,也真不好养,每天还要供奉酒菜,也不知道那时候裴小山颠沛流离,怎么供的。   谢灵涯要念咒的时候,看到其中一个鬼王,拿红眼珠在自己房间里滴溜溜四处打量,认出来这是头一个遇到、抓了柳灵童的鬼王,便道:“看什么呢,找柳灵童吗?”   鬼王讪讪一笑,摇头晃脑地道:“本王与它,好歹也有一时之缘。临别在即,法师何不取出来,叫我再看几眼。”   “呵呵呵呵……”谢灵涯皮笑肉不笑呵呵几声,迅速收了神色,“不给!”   鬼王:“……”   在鬼王的幽怨的眼神中,谢灵涯把他们给送走了。   ……   再说另一边,官方新闻播出去后,鹊东学院那边的考官们看到新闻里的讯息,这才知道他们复试那天遇到的吐血考生,就是新闻里那个年轻人,他说的见义勇为,其实就是帮忙追回文物。   本来谢灵涯考试成绩就不错,再有了这么一出,他本身也是鹊东本科毕业的,想都不用想,这当然要录取啊,该研究的是给什么等级的奖学金了。   还不到复试成绩查询的时候,谢灵涯也不知道学校的决定,但是他本科的老师打电话来关心了一下伤势,谢灵涯打听自己分数时,就给他透露了录取希望很大。   谢灵涯一听就知道,这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意思。   他乐颠颠地上微信,去同学群里逛了一下,今年除了他应该还有其他人也再战,不过前段时间他养着伤还得忙和道协对接、请神像回来的事,没有关心别人。   谢灵涯正想问大家考得如何,就见一个同学在群里说:“对了,你们听说没,之前咱们系研究生复试,有个屡败屡战的学长,面试时因为题目太难,当场吐血了……”   同学乙:“我去,真的吗?”   同学甲:“千真万确啊,不知道是哪一届的,听说考官们都吓坏了,给扶出来。”   同学丙:“卧槽,我那天考试出来后也听说了,有人吐着血出去,原来是被难吐血的?”   谢灵涯:“???” 第48章 情侣挂件   阳平治都功印失窃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都上新闻了,黄进洋早就知道。后来施长悬又因为裴小山的事数次请假,作为施长悬的同学,他也是知道的。   去年,黄进洋去抱阳观时,施长悬还说过,他那只眼睛要关上,得用都功印盖。   当时大家都觉得,都功印藏在博物馆里,离自己很远,所以只用转运符使黄进洋尽量少遇到阴物。   现在好了,谢灵涯有了心印,可以给黄进洋关了阴阳眼。   之前谢灵涯一直在养伤,所以过了好一段时间,黄进洋才收到消息,跑去抱阳观。   一想到自己困扰自己二十多年的阴阳眼就要关了,黄进洋心情不知道激动,他那只左眼还是习惯性地往下耷拉,脚步一轻快,竟是绊了一下。   黄进洋低头一看,脚下什么也没有啊。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微微睁开左眼,只见左下方坐着一个又矮又肥的玩意儿,吓得他退了两步。好家伙,长得也太奇怪了。   自从佩戴了转运符,黄进洋的运势变好,也就不怎么撞鬼了,这猛然踩到一个,还真有点不习惯了。   黄进洋和这个长相奇怪的鬼四目相对,冷汗滴下来,立刻要启动二十多年的经验,装作没看到。   这时,这鬼却站起来鞠了下躬,“不好意思嗷,没注意。”   黄进洋:“……”   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个鬼如此有礼貌?   黄进洋还真没见过这样子的鬼,一时间都忘了掩饰自己看得见鬼了。   “你听得见哈,先生我跟你说,前面的井盖被人偷走了,社区已经找回来,但还没来得及盖上,你走路的时候要小心一点。”鬼非常自然地提醒起了黄进洋。   “谢、谢谢……?”黄进洋一头雾水。到底什么情况,阴间在搞学雷锋活动吗?   黄进洋继续往前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鬼仍然坐在路边,走来走去,就跟巡逻似的。说起来,如果这鬼不害人,那难怪转运符没用,遇见也就遇见了。   黄进洋大感新奇,一边想一边走进了路边的商场,他准备买些礼物给谢灵涯。因为是施长悬的同学,谢灵涯没收他酬劳,但是他也不能空手上门吧。   一般黄进洋不怎么上这边,还是第一次进这个开张才几个月的新商场,他站在地图前自言自语:“酒在几楼呀……”   “别买酒啦。”一个声音传来。   黄进洋转头一看,身边什么人也没有。   这声音又响起来,“你是去找谢老师对吧?别送酒了,谢老师喝多了又凶,送点海鲜干货多实惠。”   黄进洋:“……”   黄进洋赶紧把左眼睁开,一看,果然身旁站了个鬼,正背着手说话,“你认识谢灵涯?刚才门口那个……那个,不会和你一起的吧?”   这俩给他的感觉都很像,他下意识觉得是一伙。   “是啊。我们都是谢老师关爱下住在周围的,平时帮忙维护一下公共治安。”丁爱马自我介绍。   黄进洋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当时就无语了。   丁爱马:“买海鲜干货去地下一层。对了,厕鬼告诉过你前边井盖掉了吧?”   黄进洋下意识回答:“说了。”   丁爱马就放心地飘走了。   黄进洋想了想,还真去买了海鲜干货,提着往抱阳观走。他觉得,如果遇到的鬼都是这样子,那阴阳眼不关都没事啊。不但不吓人,还那么热心助人……   黄进洋的左眼睁着,因为刚才的两个鬼让他觉得非常安心。啊,不愧是道观附近,连鬼都很安全。   走到抱阳观近前,却见路灯下照亮一个没有影子的身体,足足有两米高,正扒着抱阳观的院墙往里面看——   黄进洋眼睛一痛,只觉得阴凉入骨的气息扑面而来,光是看看都眼睛刺痛。   这时院子里面砸出来一个木头令牌,砸在庞然大物脑门上,然后谢灵涯从大门探出头来,怒道:“妈的,灵官庙也敢探头探脑,死不死啊你!”   谢灵涯一抬头看到黄进洋捂着眼睛站在后边,语气立刻变了,“黄同学来了啊,进来呗。”   黄进洋眼泪狂流,站在原地不敢动,谢灵涯就出去拉了他一把。   黄进洋进门时,旁边那庞然大物刚好一低头,血红的眼睛与他对上,立刻让黄进洋仿佛置身血海地狱,浑身僵直,几乎是被谢灵涯推进去的。   好在一进门,那种感觉立刻就消散了,门里门外像是两个世界。   黄进洋有种捡回一条命的感觉,扶着院子里的椅子坐下,和一旁的施长悬打了个招呼,喃喃道:“……果然还是得关了。”   道观旁边,好像也没有他想得那么安全,虽然没动手,但看一眼差点瞎了……   谢灵涯把黄进洋推进去后,就在门口继续赶鬼王,还得提防周围有没有路人。   “想要耳报神自己去山里挖好不好,老来看我们的。”谢灵涯完全没了一开始看到鬼王时那种阵阵发寒的感觉,觉得这鬼脸皮怎么那么厚呢。   最可恨的是寻常法术撵不走他,能把他赶走的办法,都得花费谢灵涯大量心力。   鬼王还不乐意了,“岂有此理,本王路过,念在与你相识一场,前来讨杯酒水喝,你竟如此失礼!罢了,本王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谢灵涯:“……”   谢灵涯:“……热脸?”   鬼王:“……”   鬼王拂袖而去,“不与你计较!”   谢灵涯站在原地看鬼王身形消失了,把门又关上,这个点抱阳观已经闭门不接待了。心说好歹也是个鬼王,怎么胡说八道呢。   他早就和四方鬼王解除征召,将他们送走。这才一周不到,干什么事儿啊你能又路过杻阳?你好意思发脾气??   ……   谢灵涯先给黄进洋热敷了一下眼睛,顺便收下了他买的干货,“谢谢啊,神了,你怎么知道刚刚我们还在商量,想吃海鲜了。”   黄进洋弱弱道:“我走到商场,就有个鬼提醒我……”   谢灵涯:“……”   谢灵涯顿时很尴尬,“我真没让他去暗示你!”   这听上去,怎么那么像他自己讨要礼物啊。   “我没这么想,我还觉得挺好的,本来想送酒,他说得也对,送酒哪有送吃的好。”黄进洋也赶紧解释。   谢灵涯拿出符纸和朱砂,按照施长悬指点的画了一套符,再以心印加盖。   平常谢灵涯画符是不会有什么疲倦感,但如果存想的是都功印,就会有那种感觉,这要花费太多心神了。上次连着请完祖师爷,又存想了都功印,他瘫了得有一个月。   这次画完谢灵涯也有点累,他毕竟是恢复过来。   不过接下来的步骤由施长悬进行就可以了,他以符纸做法,为黄进洋将天生开启的阴眼闭上。   叫黄进洋晚上过来,就是为了当场试试符纸奏效了没,给他施完法后,叫来秦立民一看,果然,黄进洋已经看不到阴物了。   二十年多年来的心头大石终于落地,黄进洋努力睁大左眼,体会到了一个彻底“干净”的世界,虽然他知道那些东西依然存在,但至少眼不见为净,而且……他再也不用被人误会左眼失明了!   这时候也不早了,黄进洋感谢完后就告别两人,离开抱阳观。   谢灵涯回身没站稳,好在施长悬扶了他一下,也就没放下,扶着他往后院走。   谢灵涯开玩笑说:“虽然我一直是咱们道观的最高领导人,但是只有我养伤的时候,信众才理解我的地位——走到哪儿都有人搀着,太有派头了。”   施长悬无奈地轻轻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   因为又受伤,所以施长悬和谢灵涯又睡在一起了,现在施长悬都还没搬回去,谢灵涯也觉得有点习惯一般。   据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8天,他两次受伤,加起来和施长悬都一起住了俩月了,别说养成,这都巩固了。   再加上两人并肩作战几次培养出来的默契,别说端水之类的小事了,现在半夜睡醒发现俩人睡成一团谢灵涯都不觉得奇怪,一开始那点尴尬早没了。   至于其他人,从上次以后就学会视而不见了,只是背地里讨论过,施道长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明情况的人要是看到会不会觉得他被下蛊了……   抱阳观也不止谢灵涯和施长悬同住一间房,海观潮、方辙、张道霆、小量他们不都是如此。谢灵涯不说,施长悬不提,竟是就这么住着了。   施长悬扶着谢灵涯回房间,两人洗漱完了,谢灵涯就趴在床上给柳灵童拍照。   这一个月来,柳灵童头上的绿芽一点没变过,没长大也没枯萎,总是那么鲜嫩,而且还挺柔韧,不会一碰就断,这倒是省得谢灵涯不必过于小心了。   这个时候天气还是有点冷的,施长悬看到谢灵涯趴在自己的被子上,顺手抽出来盖在他没穿袜子的腿上。   这时耳朵边上突然爆发了哭声,商陆神莫名其妙又开始嚎了,而且不是平常那种睡觉前惯例激动嚎叫,而是哭嚎,“我不我不我不——”   施长悬面无表情地把它拉开一点,低头看去。   只见谢灵涯专心致志地找角度给柳灵童拍了张大头照,然后设成了微信头像。   施长悬:“……”   商陆神:“&%¥%*#@¥#%*¥#@¥%!”   又混乱了,施长悬都听不清它在说什么,只有一阵阵的叫喊,而且看样子还停不下来了。   谢灵涯设完了还给施长悬展示了一下,“怎么样?”   商陆神直面冲击,顿了一下后嚎得更起劲了,施长悬想它如果能动的话,现在应该在地上打滚蹬腿了。   施长悬微微皱眉,然后道:“换一张吧。”   谢灵涯不明白:“嗯?”   不知道是商陆神潜移默化,还是自己心境变化的原因,施长悬现在对商陆神的行为有了大约百分之零点一的理解,因此为它说了句话,“把它加上。”   谢灵涯看到施长悬把商陆神递过来,恍然道:“哈哈哈,可以。”   商陆神大喊:“我一个就可以了!我一个!不!不!”   可施长悬已经听不到了,它被交到了谢灵涯手里。   谢灵涯把商陆神和柳灵童摆在一块,又拍了张照,然后重新设成头像。   “我听说,你想扩建?”施长悬问道。   “哎,道协的人告诉你的?”谢灵涯说道,“其实也谈不上扩建啦,我没剩多少钱了,就想盖个几层的综合小楼,来做住宿、讲经、招待等事的场所。这市区盖房子和其中的手续你也知道,比较麻烦,有钱还好说,钱不多就请道协的前辈帮忙。”   谢灵涯现在和道协的关系,用个不太恰当的话来形容就是蜜里调油,他开心地道,“赵道长答应啦,还告诉我,给我们道观拨了一笔扶助金,有两百万。所以我打算再增加一个小配殿,供奉萨祖。   施长悬怎么会不知道,那两百万其实就是他捐出去的,上一次找到裴小山奖金他就给道协了,加上这一次的,这回一同让道协以随便什么名义给了抱阳观。   所以,他只是默默点头不语。   “那个……施长悬,”抱阳观发展势头很不错,谢灵涯觉得很是时候了,说道,“你也知道,我舅舅去世前一直没有传人,但是他一直很希望抱阳观的法术能发扬光大。你是家传法脉,但是愿不愿意再拜个先生呢?”   施长悬却是怔了怔,“拜你做先生?”   如此一来,二人岂不是辈分乱了,师生之间也有伦常关系。   “怎么会是我,”谢灵涯哭笑不得,“我是说,拜我舅舅做先生,我可以替他传法,或者他老人家亲自传法。”   舅舅已经是城隍了,完全可以自己传法。   施长悬几乎不假思索地道:“可以。”   他对王羽集早有钦佩之情,而且正因他是火居道士,家传道术,拜他人为先生也没什么,他都能自己做主。再者说,以他与谢灵涯的关系,再拜王羽集为先生,更算不得什么。   谢灵涯一看果然水到渠成,大喜过望,差点从床上蹦起来,“那太好了,明日便祭拜舅舅,叫你认了先生。”   他把被子裹好,侧头对施长悬控制不住地乐起来,眼睛都笑得像月牙一般。   施长悬躺下来,看到谢灵涯的笑容,竟也在不觉之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_   第二日,施长悬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这件事,他们也没什么意见。施长悬的长辈们现在对谢灵涯的好感度高得不能再高,知道谢灵涯舅舅的事迹后,就更没话说了。   ——等到他们知道王羽集现在的身份后,还不知道要怎么乐呢,   施长悬在王羽集牌位前行礼,认下他为先生。因为不是师徒传承,也就用不着那么正经,也是到这时,施长悬才知道,王羽集就是新上任的省城隍。   “之前我舅舅不让我说……怕影响不好,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谢灵涯对施长悬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拜了城隍做先生。”   施长悬哑然,竟是失笑,最后道:“……颇有古风。”   拜逝者为师不算罕见,一般是师门中人代拉,谢灵涯这个外甥兼事实意义上的传人代拉也一样。但若是拜城隍为师,便有那么些古代传奇的风味了,在今时今日,闻所未闻。   “长悬,你笑得越来越多啦。”谢灵涯情不自禁说了一句,手机一响,便去接电话了。   施长悬这才似有所察,竟有些许不自然,谢灵涯已走开,他便只看了两眼不语。   谢灵涯打完电话,回来说道:“又是一个好消息,祖师爷的金身已经造好了,高总已经安排了物流,明天就可以送到。”   要换金身,就要提前看日子,卜算,装脏,然后给新神像开光,使新神像获得感应。   祖师爷期待了那么久,总算要换上金装了!   ……   谢灵涯一面跑盖楼的手续,一面准备开光法会。他是打算把旁边的几个铺子买下来,横向扩张一点地方来盖综合楼。   这一次的开光法会,可以对信众开放了,且由张道霆来主持。   但在法会前的卜算,还是谢灵涯来的。   这个卜算,是为了向祖师爷征询意见,询问他旧神像该如何处理。   普通人家中请的神像,如果不要了,不知如何处理,通常是送回道观。道观里是有地方安置神像的,可以重新结缘给其他信众,或是做其他处置。   而道观本身供奉的大神像,要换下之后,就不太可能再结缘给信众了,谁家也放不了几米高的神像啊。这要处理呢,就得先祷告询问神灵的意见。   一座神像,好比是神灵的衣服,旧衣服该如何处理,当然要问主人自己的意见。   神灵如是不想丢弃,对衣服还有感情,就找个房间专门安置着,要觉得不愿意再留着,就再择法处理,例如沉入河底,或是熔了。   ——重点就是,无论怎么处理,先通报,获得神灵首肯,这样你即便是把它敲碎了,也非不敬神。   上一次,祖师爷那个旧神像就是回归天地了。   这一次,谢灵涯照例征询了王灵官的意见,祖师爷的意思却是,不能丢也不能熔,找个房间放着。   谢灵涯为求稳当,卜了三次都是这个结果。   “这可怎么办,要留我们也没房间了啊。”张道霆说道。他还以为,以祖师爷的性格,旧衣服大概直接不要了。换做别的道观,自有房间安置,他们道观太挤了,加盖楼的计划都刚开头,还在跑手续。   “怎么没房间了,放到施长悬房间去啊。”谢灵涯很自然地说道,“反正他现在也不睡,床搬我那儿来,说起来我早就觉得一张床不够大了。”   众人:“……”   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谢灵涯摸了摸脸颊,“不过祖师爷到底是什么意思,还非留着。”   海观潮冷不丁道:“说不定还能结缘出去。”   “结缘给谁啊。”谢灵涯无语,道观神像肯定都自己去造,普通人往家请财神请关公,没听过往家里请王灵官的。便是要请,请个这么大的像话吗?   无论如何,神像是搬到了施长悬原来那个房间,他也理所当然地把所有东西拿到了谢灵涯的房间,两人正经成了室友。   ……   到了开光法会那日,虽然是工作日,也有一批信众前来参加。   其中还包括谢灵涯的学长程杰夫妇,他们自从独脚五通的事情之后,逢年过节也会上抱阳观拜拜,刚好两人在休年假,收到群发的短信通知,便来观里了。   因为人太多,程杰半天没看到谢灵涯在哪,直到去上厕所回来,才撞到谢灵涯和施长悬站在一处,挤过去打招呼。   三人都是认识的,程杰和谢灵涯聊了几句,还说起了谢灵涯要去读研的事情,“哎,听说你们这届考生里有个吐血的?”   谢灵涯已无力辩解:“……校友里都传遍了吗?”   程杰直乐:“岂止,我老婆都知道了,她是杻阳大学毕业的。”   施长悬这时道:“方才我遇到贺樽,他好像也知道了。”   谢灵涯:“…………”   程杰还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吐血考生就是谢灵涯,他看张道霆开始念经了,便蹿了回去。   程杰的老婆樊芳离着一段距离也看到了他们,还伸手和谢灵涯挥了挥手打招呼,等程杰走回来后,她便问道:“你说……谢灵涯和施道长到底什么关系?”   “这还能什么关系,道友啊。”程杰莫名其妙。   樊芳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还记得谢灵涯新换的微信头像吗?”   程杰:“记得啊,你不是还和我说很可爱。”   “是可爱,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对木偶就是他自己的,不对,应该说是他和施长悬的。”樊芳再次看向谢灵涯的方向,言语间对丈夫的粗心大意很无奈。   程杰也看过去,没错,谢灵涯和施长悬肩膀上各挂着一个小木人,几乎一模一样,就是谢灵涯的那一个木人头顶还有个绿芽,格外萌,还很嫩,不知道是不是仿真的。   一时间,种种细节浮现心头。   樊芳幽幽道:“反过来说,单纯同款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拿来做头像呢?”   程杰一个激灵:“………………卧槽?情侣挂件??”   作者有话要说:  商陆神:……要说几百遍,我俩不是同款!!! 第49章 他谁都摸   谢灵涯哪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已经不知不觉有了些许改变,他正专心看张道霆的科仪。   张道霆穿着法衣,用针在神像的眼、耳、鼻、嘴、手、脚各点一下,然后还要用毛笔沾朱砂在五官再点一下,意为开窍、通灵。   信众都在两旁的拜凳上跪着,因为配殿比较小,外头也满是人,有信众也有围观的。   上一次的开光仪式是谢灵涯自己办的,这一次办得比较大,所以在供桌上还放了很多小一些的神像。   抱阳观是没有法物流通处的,但是基于众多信众的要求,这一次开光法会便放了一些本地工厂定做的小神像,开光法会时一并沾染灵气,之后就可以结缘给信众。   “开光以后,神无不应,试问,天下光明否?”张道霆朗声道。   刘伯合等人也在殿内一起操持法事,这时谢灵涯就低声跟着他们一起念出来:“天下光明,神光普照。”   一声喊得信众们心境澄澈,更为专注地看着张道霆接下来的仪式。   开光法会结束后,大家都把供桌上的小神像往房间里搬,程杰夫妇过来道别。   其实刚才他们也商量过,要不要结缘一尊神像回去,但是想想还是算了。   虽说真神和邪神不一样,可是上次独脚五通实在把他们吓得不浅,而且平时工作忙,也怕自己保证不了清香供奉,反而怠慢了神明。   “走了啊?”谢灵涯跟他们打了个声招呼,“下回见。”   “嗯,哈哈,下回见……”程杰说着,忍不住八卦地道,“你和施道长……挺好的哈?”   樊芳在一旁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她刚才还和程杰说,人家这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公开的意思,他们看出来了但也别嚷嚷。这个程杰倒好,还八卦上了。   “啊?”谢灵涯不明所以,“好啊……”   他和施长悬看起来像是吵架了的样子吗?   这时候,小量抱着快递盒过来,“谢老师,这是施道长的快递,放你房间吗?”   “嗯,去吧。”谢灵涯应了一声。   程杰眼睛顿时睁大了,“你们住一块儿啊?”   “是啊,道观太穷了,哈哈哈哈。”谢灵涯还开玩笑呢,现在的抱阳观比起很多大道观可能差多了,但真不能说穷啦,只是住宿条件不大好,这不是也在改善中么。   程杰、樊芳:“……”   谢灵涯没笑几声就干巴巴地闭嘴了,这俩人也不笑,搞得他好尴尬。   程杰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灵涯一眼,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哥们儿,加油。”   谢灵涯大大咧咧地道:“谢谢,我会的。”   他肯定会加油把抱阳观越办越大的!   ……   过了两日,市道协又通知到太和观开会了,本来谢灵涯想叫张道霆去,但是那边特意通知让他过去,没办法,谢灵涯只好出门。他又不甘心就自己去听会,把施长悬也拖上了。   反正啊,现在施长悬都拜了王羽集为先生,真正算是抱阳观的人了。   海观潮看他们出去,还笑眯眯地招呼:“回来时帮师爷买点牙膏啊,我要薄荷味儿的。”   谢灵涯:“……”   施长悬:“……”   ……要说施长悬拜王羽集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应该就是终于让海观潮逮着机会长辈分了。   谢灵涯还试图从施长悬没学太素脉上来辩驳一下,但是海观潮已经自说自话地认下了这个身份,还老说:“以你和施长悬的关系,不得跟着一起叫我师爷吗?”   “去去去,没人承认你!”谢灵涯心想要这样说的话,和施长悬同辈论处的人都沦陷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就看下回你要见着施长悬的父母,敢不敢让他们叫你师叔。”   海观潮:“…………”   海观潮看着他背影直嘀咕,海绵精还真是不服输啊!   _   到了太和观,谢灵涯看到很多其他来参会的道长,这个会的规模还挺大,下边各县宫观的道长都来了。   “小谢啊,又见面了。”这是热情和谢灵涯打招呼的道长,明明谢灵涯不是第一次来开会,但是大家这次格外热情,谢灵涯都成了人群的中心。   想想可能是因为找回都功印的事,这件事让整个杻阳道教界都觉得脸上有光啊。   “小谢,回头到我们观里来,交流一下道学吧。”   “哎,先到我们那里坐坐,最近我们请了本派著名法师来讲经。”   谢灵涯最近都忙着抱阳观扩建的事,哪有心情去交流,搪塞完了后又觉得不对,小声和施长悬说:“我怎么觉得怪怪的,都是要来熏陶我的。”   施长悬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正是如此,这都是自上而下接到的暗示,这些道士都憋着想把谢灵涯给熏陶皈依了,给熏陶得转去宗教学专业……   会议开始,主持会议的是道协的副会长史道长,他拿着一份文件说道:“各位道友,互联网等新媒体迅速发展以来,为我们道家文化传播提供了更大的平台,这次的主题是如何更好的利用网络开展工作,推进和谐宫观的创建。”   谢灵涯:“……”   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太了解这一行,连和谐宫观都出来了。   不过,他倒是知道,在比较大的城市宫观里,都有专门的新媒体管理人员了,比较大的法会,还会通过手机直播。   杻阳比较小,也就没有那么高的宣传意识。现在看起来,好像是要鼓励大家了。   果然,史道长接下来说的,都是倡导大家培育一下社交平台账号,利用网络倾听信众的心声,传播古老文化。   还有一些现代化的设施,比如扫描二维码听宫观讲解,也要推行到所有道观,此前是只有作为景区的太和观才有的,现在要统一撰稿、录音制作。   谢灵涯心想,这个可以啊,之前文化局出的书,他还编了故事,刚好可以用上。   “这一点,抱阳观做得比较优秀。”冷不丁,史道长提到了抱阳观。   谢灵涯抬头看去,只听史道长说道:“我听说,抱阳观的张道霆道长,就在咱们本地论坛颇有名气。”   谢灵涯憋笑:“……对对对。”   可不是么,简直堪称杻阳第一网红模特啊!   别说,这家伙耳濡目染之下,那天谢灵涯让他拍个抱阳观的外观,他还知道调什么灯光,调整什么构图。   道协早有一个公众号,这次让大家也都建起来,他们再弄一个微信矩阵,联系起整个杻阳的宫观。   谢灵涯记下了所有需要做的事情,回去后先是把上回的稿子电子版找出来,又另外写了一些正经一点的介绍,抱阳观的修建历史、文物故事之类的。   然后就是做媒体号的事情,他想了想,还特意去和舅舅联系了。   整个《抱阳笔记》其实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道术类,还有一个则是那些道家典籍的注释、理解。他们希望能够把后者整理一下,挑选一些也放到网上。   谢灵涯会后问过了别的宫观的道士,他们都说,开了后每隔两天转载一些内容就行了,什么道教节日、礼仪科普之类的,原创内容就发一发活动通知。   ——开会是一回事,真做起来又是一回事,很多宫观没有那个时间精力去做网络号,他们又不是什么大道观,也没那么多推广资金。   谢灵涯则是觉得,既然做了,就多用点心呗。   就像上次小量问他“渐耳”,实际上是误传,《抱阳笔记》内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像最早谢灵涯处理的“飞尸流凶”,也有人不了解丛辰择日这门方术,将客鬼解释为“会飞的尸体,行走的凶怪”。   道家对古代很多文化都有影响,又比如他们用的法印。道家法印那么多种,谢灵涯所受的提举城隍司印,以前有实物文物出土,专家看到了因为不了解道家传统,还以为是古代的官印。“道经师宝”印,也被误解为“道统法宝”,其实道经师是道家三宝嘛。   外人误解也就罢了,有的知识,连内行都因为考据不全面而误解。   王羽集没有什么意见,他对互联网一窍不通,但也觉得分享读书笔记是好事。从前信息不发达,同道交流有限,有的知识他知道了,发现了,也没法告诉太多人。   “就是这样,我准备给咱们抱阳观建一下微博和微信号,平时整理一些这方面的内容放出去。”谢灵涯说道。   张道霆深以为然,“能够为大家纠错释疑,也是功德一件。”   海观潮道:“我就说抱阳观哪来的资金和人手操持公众号,道协说得倒是轻巧,你还算好的,准备分享一些读书笔记,这也不费太多功夫。要把道家文化通俗有趣地阐释,吸引感兴趣的网友,哪有那么简单……”   “不不不,我不止准备放读书笔记,也会放一些吸引人的东西。”谢灵涯说道。   海观潮幽默地道:“你准备转载冷笑话吗?”   谢灵涯扬了扬手机:“我加了杻阳的摄影爱好群,准备以后经常放张道霆的日常写真,带大家以图文形式生动了解道士的生活。”   张道霆:“………………”   ……   谢灵涯把公众号给创建了起来,第一期除了读书笔记外,确实放了大量张道霆的写真,这都是杻阳的摄影爱好者提供的,还修过图了。   因为经常来抱阳观拍张道霆,从来不用给模特费,所以他们也免费授权抱阳观公众号使用图片,标注作者就行。   当然,写真下面要配上一些注释,说明这位道长是在做什么法事之类。最后再来一些道观的环境图、游客喝茶图等等。发出去后,那些摄影爱好者就主动帮忙转了。   谢灵涯分享到自己朋友圈后大概一天吧,就发现点击涨到了几千,他觉得很奇怪,刚刚建起来的号,就算那些摄影爱好者转了,也不至于这么多点击吧。   ——这内容又不是特别新奇,难不成是张道霆的颜粉蜂拥而来了?这么快?   谢灵涯在后台查了一下阅读者的分布情况,发现有很多来自某地的ip,再一看新增长的关注者,好多名字、头像都是与道家有关,或者干脆某某道长。   谢灵涯一下子反应过来了,那地方是张天师家所在地啊!   后来谢灵涯问了一下省道协的赵道长,果然是天师后人从赵道长那里看到了他分享的朋友圈,也帮忙转发了一下。毕竟之前谢灵涯帮忙找回了一剑一印。   天师家族的影响力不是抱阳观能比的,难怪一晚上涨了几千点击,听说还在同行里转开了,当然不是因为张道霆的写真,而是因为读书笔记,这个对内行人比较有吸引力。   他们很积极地转发,与自己所学的印证,或是呼吁信众同道都来看看干货。   这个反馈说明这件事的确很有意义,谢灵涯也就继续整理笔记了。   网络的力量是强大的,谢灵涯在作者那一栏写了舅舅、师祖们的名字,一时间知道他们名字的人,比过去靠口耳相传多多了,抱阳观在业内的名气,也一下子大了起来。从前那是明珠蒙尘,现在有了机会,一下不就发光了。   除此之外,谢灵涯也让赵道长推了一下名片,加了天师后人,这一代的张天师也不过中年,微信玩得还挺溜。   谢灵涯和张天师道谢,要不是他帮忙转了一下,扩散得也不会那么快。   天师也客气了几句,又十分诚恳地道:【小谢,你考虑出家吗?】   谢灵涯:“……”   当代天师都来卖安利,他有点醉了……   天师:【第三十代天师靖虚真君说过,印须心印,法即是心。心印相传付有缘,今人印木不知玄。你年纪轻轻就能领悟以道为本,难能可贵。要不要,来我家进修一下?】   谢灵涯汗道:【……谢谢,真的非常荣幸,但还是不了,我下半年就开学了。】   天师:【好吧,以后有想法了微信我[微笑]。】   谢灵涯:[抱拳][抱拳][抱拳]   谢灵涯擦擦汗,刚才还真有一丝激动,不过是因为吃惊天师都来邀请,但并没有动摇。   话说天师说“我家”说得倒是轻巧,他家不就是整个正一道的祖庭龙虎山?去他家,没有道士证还得买门票的……   _   谢灵涯现在不用复习了,除了盯着扩建的事之外,就是整理一下笔记,管理公众号。   这天施长悬告诉他,自己要出去两三天,联系好了去邻市的县城参观立尸祭,这是他的作业。黄进洋不去,据说另有作业,走得更远,要去外省了。   小量正在帮谢灵涯一起整理,听到后好奇地问:“立尸祭是什么?听起来有点诡异啊。”   “立尸祭是一种祭祖仪式,远至先秦就存在了。立尸而祭,这个尸指的不是尸体,而是巫,是代替祖先被祭祀的活人。”施长悬解释道。   也就是让祖先降临到尸的身上,亲自享受祭拜。   谢灵涯也依稀听过这种方式,“是不是要戴鬼头那种?”   施长悬点头。   立尸祭中的法师都会戴上鬼头面具,这个就象征祖先,他们端坐在堂中,子孙便在下面跪拜。除了请各代祖先,还有请土地之类神明到场的。   “这、这样也行?能请来真的吗?”这种民间法术听起来十分有原始色彩,小量听了又是脑补得害怕,又很感兴趣,想见识一下。   谢灵涯摇头,“这我就不知道的,但应该有真本事的吧。”   小量弱弱地道:“谢老师,我们可以也去看吗?”   谢灵涯说:“看什么,回头你看施道长的作业不就行了,那地方在邻市呢。”   海观潮在旁边道:“你这个人就有点不厚道了,平时上个山,开个会都让徒孙陪着你,他去做个作业,你就不能陪了?”   谢灵涯:“…………”   施长悬:“……”   谢灵涯目瞪口呆,“现在是说让我去的事情吗?我是劝小量别去啊!”   海观潮也不服输:“那你陪不陪着去啊,小施一个人去两三天,寂寞不寂寞?”   施长悬:“……”   他想说点什么,又闭嘴了。自从拜了王羽集,他在海观潮嘴里就从施道长变成小施了。   小量继续弱弱道:“那不如谢老师带着我,陪施道长去?”   谢灵涯看了一下施长悬,还挺不好意思的。虽然海观潮是胡搅蛮缠,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以前每次都是他拉着施长悬陪自己,这次施长悬就一个人去做作业,他陪一陪好像也无妨啊。   反正只是两三天而已,公众号早就编辑好了,可以用手机发。谢灵涯只思索了一下,就说道:“那行吧,去就去呗!”   ……   走之前,张道霆在院子里帮小量清点行李,怕他迷糊了没带齐在外头不方便。   这会儿谢灵涯还有个手续没办完,让他们等等自己,弄完再回来,施长悬便也坐在后院等待。   小量特别开心,小声说:“张道长,你说,谢老师答应带我,是不是觉得我还是有希望的?”   “你别太期盼了,我觉得他只是被海哥挤兑的。”张道霆看他两眼。   这又不是去别的道观参观,如果是去别的道观,那还差不多,但这只是陪着施长悬去做作业,看看民间宗教活动,估计心里当做是旅游了。小量虽然年纪不小了,在大家心里也就是个半大孩子,脑子不怎么好用,谢灵涯可能当领孩子玩儿。   小量的肩膀顿时塌了下来,说道:“其实我知道,我没什么天赋,看书也看不懂,光是背都要背半天。那天,谢老师还摸了我的胸口和背,然后叹气……”   “哇,也摸了你?”张道霆说道,“这个你倒是可以放心,他摸完我和刘伯合他们也没什么好脸色。”   一旁的施长悬听到,却是忽然怔住了,原本平淡的神色略带微妙,他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一时未能捕捉到,可是下意识的心惊了一下。   小量听了却是一喜,“真的吗?”   “你开心什么啊!”张道霆拍了一下他的头,“你谢老师摸谁不得叹气?”   小量:“……”   小量嘀咕道:“那摸施道长就不一定吧。”   差点忘了施长悬了,张道霆看看一旁的施长悬,“唉,这倒是。”   施长悬的天赋,那是不必说的,他们反正也比不上。   施长悬被张道霆看了一眼,如梦初醒,表情竟是有些茫然地道:“……他也摸了你们?”   “对啊,也?还摸了您啊?”张道霆乐起来,“哈哈哈,说起来一开始我还误会了,不知道他摸我干什么,怕得要死,那时候他还不说明白,搞得我瑟瑟发抖。   “后来才知道为什么,也发现了,嗨,谢总其实见人就摸,连侯虚中、刘伯合他们这样的大叔也摸……”   施长悬:“???”   过往种种浮现心头,最初的善意与注意,王羽集生前无徒,拜先生,邀请入观,祭祀……所有他忽视的、没有忽视的细节和着方才张道霆和小量的话全部涌入脑中。   越来越多,越来越繁杂的画面,挤得施长悬脑内纷纷扰扰,但也越来越清晰。   仿佛所有的画面和语句,最后都渐渐消失、低落,最后只剩下张道霆的一句话格外清晰:   “嗨,谢总其实见人就摸!” 第50章 立尸祭(上)   谢灵涯从市政府回来,就看到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小量和张道霆都不吭声,脸上表情略带紧张尴尬。一旁的施长悬乍一看和平时差不多,仔细分辨,却好像更加冰冷。   “……这是怎么啦?”谢灵涯本来想招呼他们出发的,这时不禁问了一句。   张道霆也很懵,他刚说到谢灵涯,一直念叨到了谢师兄怎么还没回来,忽然发现施道长就不说话了,冷得可怕。   张道霆感觉和谢师兄有关系吧,就一个劲往谢灵涯身上看。   谢灵涯被多看了几眼,便有些失笑地道:“是不是怪我回来晚了?施长悬跟人家都约好了的吧,哎,我也不知道排队排了那么久,我道歉,我的错我的错。”   可施长悬还是没说话,这下张道霆和小量更尴尬了,张道霆还觉得哪里不对,就是一时说不上,谢灵涯也有点不安。   半晌,施长悬才有点茫然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弄错了。”   施长悬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听出来,但他自己的嗓子十分紧绷,说出后半句话,花费了极大的气力。   是啊,这件事怎么会是谢灵涯的错呢,明明是他弄错了。   “弄错什么?时间弄错了吗?那现在还出发不出发?”谢灵涯问道。他发现施长悬好像在盯着自己看,而且是一种十分微妙的眼神。   “……走吧。”施长悬低垂眼眸,淡淡说了两个字。他没有立场责怪他人,甚至无法透露自己的心情。   “好,我拿个背包。”谢灵涯说罢进了房间。他和施长悬的房间。   出完错后,还能拨乱反正吗?   商陆神:“你真是……”   施长悬:“闭嘴。”   商陆神不敢说话了。   ……   谢灵涯觉得施长悬心情好像不太好,本来话就不多,现在更严肃了。他们是坐的大巴车,施长悬上去后就一个人坐一处。   谢灵涯本来还想可能是照顾小量,让他们俩坐一块儿,可是后来他试图和施长悬攀谈,施长悬也神色淡淡。前不久谢灵涯还和施长悬说,现在笑容变多了,怎么一下就打回原形了一般。   这么突然,难道是家里有什么问题?谢灵涯见他闭目养神,不愿多说的样子,只好放他自己静一静。   施长悬的确不愿多说,也不愿多看谢灵涯,他怕自己会泄露情绪。   大巴车开了三个多小时,才抵达邻市,接着还要坐班车去县城,也就是昴县。   昴县“安家堂祭祖先”的风气十分重,家堂也就是安放祖先神位的屋子,也可以代指祖先神位,所以很多人说“拜家堂”,其实就是拜祖先。   昴县很多家族群居形成的村落,还有总家堂,也就是全村的祖先祠堂。   施长悬联系探访的,是一个很有些年头的村落,凤坪村,全村大多数人都姓庞,往上可以追溯到明代,村内保存有许多老建筑,祠堂还保持着百年前的风貌。   施长悬在车上便和村主任联系了,下车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在站点等他们,上来和施长悬握了握手,“施同学吧,你好。”   “庞主任。”施长悬也打了声招呼,听他们俩的称呼,庞主任好像不知道施长悬还是个道士一般。   “这两位就是你的同学吧。”庞主任听施长悬说临时多了两个人,还以为是他的同学,说道,“走吧,上家去。对了,因为祭祖,村里很多人都回来了,住处比较紧张,你们三个可能要在一个屋子挤一挤。”   “嗯。麻烦您了。”凤头村旁边又没有酒店,住宿方面也只能这样了。好在他们三个都不是挑剔的人。   庞主任把他们带到自己家里,他家的房子也特别老了,门楣上有四个斑驳的字:兴无灭资。   小量仰着头,“谢……谢哥,这是什么成语啊?”   他没敢喊老师了,待会儿让庞主任误会了。刚才一路走过来,也看到一些老房子门楣上有字,但都是耕读人家、宁静致远之类的。   谢灵涯看了一眼,“这是一个成语,很古老,很艰涩,但以你的学历,应该能理解才对。”   小量心虚地道:“我不太懂古文。”就吃亏在没文化上啊,才念了高中,现在看古代典籍也是挺费脑子,总得查。   谢灵涯:“笨蛋,无是无产的无,资是资本的资!”   小量:“……”   庞主任在旁哈哈大笑起来,“一时没反应过来吧,这字儿是几十年前我爷爷铲了原来的字改的。”   小量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是……”   谢灵涯偷着看了一眼,施长悬还是没笑,他哪知道施长悬现在看到再好笑的笑话,也笑不出来了。   庞主任家有一儿一女,他结婚结得早,两个孩子都上大学了,这次也被他叫回来参加立尸祭。不过他们到庞主任家时,他儿女都出去玩儿了。   在庞主任家,他坐下来给施长悬三人解释昴县一带立尸祭的渊源,“以往这个风俗是被打压过的,你们也知道。但这个习俗还是深入人心,所以后来很快复苏了,而且,现在还不说什么迷信,这个,这个还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整个昴县,有十几个师公班,就是主持傩鬼头的,不止是祭祖,还有一些祭神、祈福之类的活动,也是他们来。”   施长悬在旁做笔记,他还带了相机,到时候要拍照。   立尸祭是古称,传承下来的仪式都可以叫立尸祭,取其义。昴县当地的形式,叫傩鬼头,核心就是以巫为“尸”,供后代祭祀。   “我有个叔叔,还会做鬼脸壳壳,所以我从小也接触到这些人,比较清楚里头的规矩。”庞主任点上了一根烟,回忆道,“我们的祭日,要提前占卜,才能确定举办时间和规模,而且我知道的师公班很传统,都是用龟壳占卜。然后在祭祖前三天,这些师公都会斋戒,在家静心养神。   “小时候我们村头住着一位老师公,经常有人找他做事,我们每次经过他家门口,都不敢大声惊扰。那位师公还真有些玄,有一次让隔壁县请去做事,掐诀请他家里祖先来享受祭祀,请到主家曾祖的时候,老师公一个班子的人说不知道为什么,老人家总不来。   “这位老师公点香一算,问主家,你曾祖的腿是不是有毛病?他腿脚不便,所以来不了,除非用马车去请。果然,主家的曾祖曾经摔断腿,留有残疾,去世也早,连主家都是小时候听祖父说过而已。然后他们改换了法术,派去马车才请来了老人家。”   平心而论,庞主任的口才是十分好的,这个故事他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绘声绘色。揭露答案时,语气还格外带上了几分悬疑色彩。   可惜反响不是很如意,施长悬冷漠地记笔记,谢灵涯和小量先是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捧场地道:“这位老师公是有真本事的人啊,果然玄!”   庞主任有点郁闷,可是很快想通了,“哎,你们就研究这个的,肯定听过更多更玄的事情吧。”   大家笑而不语。   “对了,是不是要看斋戒?”庞主任说道,“我和老师公都打过招呼了,今天可以去班主家里拍一下,他家就在隔壁村,开车过去十分钟。”   庞主任开车,把他们又带到了隔壁村那位师公班班主家里。   班主的妻子接待了他们,说:“他在看书,你们到门口看看吧。”   谢灵涯搭着小量,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量便点头。   几个人走到书房门口,这房子也是那种老式的建筑,屋顶很高,窗子也开得高,屋子里面不是很亮,安了电灯后好多了。   这个地方说是书房,不如说是师公专门“修炼”的地方,墙上挂着七八个木头面具,师公正坐在桌前,看一本泛黄了的书册。听到有人来,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因为庞主任提前打过招呼了,他也不觉得惊奇,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看自己的书。   施长悬也只点头示意,然后安静地拍了几张照,刚才在车上庞主任已经给他们解释过了斋戒期间的注意事项,倒不必问师公本人。   谢灵涯的目光在那些木头面具上流连了一下,这些木质的鬼头上用颜料画着五官皮肤头发,嘴角微微翘起,象征着慈祥和蔼的祖先们。   还有一些表情比较威严,大概是代表神灵的鬼头。   大概因为审美风格,无论是哪一种,脸颊上的红晕都特别重,而且上了一层清漆,看起来就像脸蛋油光发亮一般。   等施长悬拍完照后,他们出了这屋子,小量说:“要是单独看面具,我都觉得像是唱戏的,但是放在那房子里,就感觉特别神秘。”   “心理作用。”谢灵涯说道,师公能请神,但是面具也不是每时每刻都附着神魂。   ……   回到凤坪村庞主任家里,谢灵涯发现屋子里多了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和庞主任长得颇像,应该是他儿女,另一个年轻男人举着自拍杆,上头有个手机,正在院子里转圈。   庞主任一看到,就招呼了一声:“二黑,你转什么圈呢,狗咬尾巴似的。”   “七叔!”那年轻人差点没蹦起来,“别叫我二黑啊!”   庞主任乐了,“怎么,城里人要面子,二黑都不让叫了,这不你奶奶给起的么。”   庞主任的儿子道:“爸,二……杰哥在直播呢!”   “是吗?”庞主任凑过去,在庞杰的手机屏幕上看了看,上头一排排的小字,把屏幕都快占满了,“哎,你这个上面好像都在叫你拍他们。”   他回头看了下施长悬一行,没错,屏幕上都说让镜头对着他们。   庞杰:“……”   “今天的直播就先到这里了,明天给大家直播乡村封建迷信活动啊。”庞杰说罢,干脆把直播间给关了。   庞主任一听,立刻盯着他,“你刚说什么?”   “明天不是开总家堂祭祀么,我准备直播一下。”庞杰大大咧咧地道,“网友对这种迷信活动好像还挺感兴趣的。”   庞主任不悦地道:“胡闹,祭祖是大事。”   “那他们怎么可以拍啊,我都听说了,他们也是来拍傩鬼头的。”庞杰看向施长悬他们,“我还是姓庞的呢。”   “人家是做学术研究,而且早就和师公打过招呼,占卜过的。”庞主任之前一直十分温和的样子,这时候却很强硬,“反正就是不允许,你有意见叫你爸爸来见我。”   “啧,算了,我先回去了。”庞杰说罢,晃悠出去了。   庞主任又看了两眼,很无奈,对三人道:“他爷爷和我爸是堂兄弟,他小时候就搬到城里去了,只有年节回来,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对待家堂还是很尊敬的。”   他之前才和施长悬介绍,家族之内对待祭祖活动很重视,还会特意从外地回来,这下就来了个反面例子。   施长悬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个年代像昴县这样的风气流行才是少数情况。大部分华夏人,已经不会在家供家堂,就连清明扫墓的也越来越少,很多人可能几年去一次。   接下来他们又在村内转悠了一下,和一些老人聊天。   家堂第二天开,晚上三人在庞主任家里吃饭,也没什么娱乐,睡得比较早,庞主任家收拾了一间房给他们。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不过这床很大,是老式的木床,三个人挤一挤也足够睡了。   小量睡在最内侧,谢灵涯睡中间,施长悬则睡外侧。   “晚安啊。”谢灵涯转头说了一句。   施长悬起身把灯关了,然后就着这个姿势背对谢灵涯睡了。   谢灵涯:“??”   大家一起睡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施长悬背对他睡。别说,谢灵涯养成那么多新习惯,其中真不包括和施长悬背对背,施长悬的后脑勺他太陌生了。   可是谢灵涯一想,也不好让施长悬转过来吧,太怪了。于是,谢灵涯带着一丝纳闷睡着了。   反倒是背对着谢灵涯的施长悬,几乎彻夜难眠,他白天一直有意无意躲着谢灵涯的视线,可视线躲开了,心里的形象还是那么清晰。   他清楚地知道,错了的,应该纠正过来。如果施长悬的自制力不强,也无法修炼道术到这个地步了,可是……   _   _   第二天,谢灵涯一大早就爬了起来,看施长悬还在睡,心想这倒是难得,我今天比施长悬起得早。哎,这个施长悬眼睛下面怎么有点青色。   谢灵涯悄悄把商陆神摸了起来,问道:“小可爱,你主人怎么了?”   施长悬昨天叫商陆神闭嘴,商陆神一下怂了,怂完又比较后悔,此时谢灵涯问起来,它就羞答答又幸灾乐祸地说:“翻车了。”   翻车?谢灵涯一下了然,哇,是不是道术失败了,心理一下接受不了。施长悬一看就自尊心比较重,小时候说不定是那种写错一道题补练一百道的人。   难怪,难怪心情那么不好,而且不愿意看到谢灵涯——搁谁失败了也特别不愿意看到海绵精啊。   谢灵涯唏嘘道:“让他想开点,谁都会翻车的,我也翻过啊。”   商陆神:“嘻嘻。”   是连番巧合与情难自禁,并着心猿意马,撞在一起发生了连环车祸,摔得施长悬半身不遂,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谢灵涯听到它诡异的笑声:“??”   后来施长悬醒了,谢灵涯感念他对自己很照顾,还给他削了个苹果。   施长悬拿着苹果愣了愣,心中刚刚生出一点别的念头,又见谢灵涯扒了个柚子递给小量,“来,天气干燥,多吃水果。”   施长悬:“……”   ……   到了祭祀时间,施长悬一行跟着庞主任去总家堂,此时已经聚了很多人,师公班的人也早早到了,正在屋内准备,这个是不让拍的。   祠堂已经布置好,供桌上摆放了新鲜干净的祭品。   一个师公班大概有七八个人,仪式开始后,各有工作,有的唱念,有的戴上面具做法。   迎请祖先到“尸”的身上,是有特定对象的,一共三对祖先,先祖、高祖和曾祖。   两名师公戴着一男一女的面具,身上穿的也是特制的古代衣袍,端坐在两张高高的凳子上。   谢灵涯小声说:“怎么那么高。”   “从先秦以来,祭祀中的‘尸’就‘高人一等’。”施长悬头也不回地道,他们站在一旁拍照。   而凤坪村的人,则都听从师公的安排在下方祭拜,两位扮演先祖的师公请来了先祖后,还会和子孙对话。   先祖后便是高祖,换过两人坐上,面具也是另外一对了。   在拜完后,祖先要享用祭品,把祭品放在他们面前,叫他们大吃一顿。其他村民就在下头看着,等祖先吃完了,他们可以去分一些剩下的。   谢灵涯无意中扫了一下旁边的人,看到了昨天见过的庞杰,他也来了现场,没有带自拍杆,但是脖子上多了一根带着,连着一个手机套,装着他的手机。   谢灵涯微微皱眉,一般来说,只有出去玩才会特意挂手机套,免得手机丢失吧,日常这么挂着看起来总是怪怪的。   主要是昨天庞主任说了庞杰,不准他直播,所以谢灵涯才会产生怀疑。   庞杰也没注意谢灵涯的眼神,他站在头两排,探着脑袋看前头的仪式。   主家的“高祖母”端起一盘鸡肉,在鼻子下闻了闻,仿佛十分垂涎的样子。下头的人也发出笑声,不过笑声很善意,很多师公会刻意说些风趣的话,这样倒更有一家人的气氛。   “高祖母”一手把鸡腿撕了下来,放到面具下端吃起来。   少数人心里“咦”了一声,“高祖母”往年都很斯文,今年怎么上手了,是换了个师公的原因,还是“高祖母”在下头过得不是很好?   还有高祖父也很夸张,一整块一下就塞进面具下的嘴里了。   不要说他们,旁边一个班的其他师公也面露讶色,但一头雾水,一时没有说什么。   谢灵涯他们还以为这里风俗就是这样,还嘀咕吃东西也这么有原始色彩。   这时,“高祖母”忽然停了下来,对下头一招手,“庞杰,你过来。”   庞杰懵了,“叫我啊?”   “高祖母”点头,“快过来。”   仪式里有这一项吗?   可这都是师公主持的,难道是庞杰家里额外塞了钱,要请祖先赐福?   庞杰想问他爸,但没找到人影,上厕所还没回来,他稀里糊涂走上前,还摆弄了一下胸口挂着的手机。“高祖母”却一下呸了一口肉出来,然后将肉翻开,只见盘子上面好几片瓜子壳。   “高祖母”抡起胳膊,一巴掌扇在庞杰脸上,“你这不孝子孙,竟然往祭品里头吐瓜子皮!”   众人哗然,事死如事生,这个时候的师公就相当于真的祖先,给他们的祭品一定是新鲜干净的,这个庞杰,居然敢往里吐瓜子皮?   庞杰的母亲不是凤坪村的,尖叫一声,跑过来道:“干什么,我家小杰碰都没碰,怎么会吐瓜子皮,而且也轮不到你来打啊!”   “庞杰妈,话不是这么说,拜家堂是大事!怎么能不敬祖先呢!”   也有人反对,甚至觉得打得好,吐瓜子皮算怎么回事啊。   “胡说八道,难道出钱就是为了请人打自己家里人的么?”庞杰的母亲回头骂了一句,揪住了“高祖母”的领子,把人从高高的凳子上拽了下来。   “高祖母”低着头道:“他不是今天吐的,是凌晨偷偷吐的,他溜了进来。”   庞杰骇然看着他,他的确偷偷来了,还拍了照,当时正在磕瓜子,自己都没注意掉了几片在盘子里,可他明明记得那时一个人也没有。   知道是他吐的也就罢了,还知道是什么时间,这人当时到底在哪看着啊。   下面有人打圆场,打得好是一回事,但确实请师公是为了拜祖先,拜祖先是希望祖先保佑儿孙们都好好的,怎么会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从这点上来说,师公是不该打人,言语教育还差不多,可能是吃了瓜子皮太生气吧,只好和一下稀泥了。   “算了算了,师公教育一下就可以了,继续吃吧,换盘菜来。”   “凭什么就这么算了?”“高祖母”低声道,慢慢抬起头。   庞杰只看到那张正对着自己的鬼头面具,因为姿势和角度,现场只有他看清了:   原本嘴角微翘,一脸慈祥的面具表情,这时竟是嘴巴咧大,欢快无比地笑着,又因为一成不变而十分僵硬,漆黑的眼睛散发诡异的神采,脸上的清漆油光水亮,两团原本很喜庆的红晕也添了一丝古怪……   屋内一时响彻庞杰的嚎叫声:“啊啊——”   同时,他的手机屏幕上也是满满的弹幕:   “啊啊啊啊好可怕!”   “卧槽这面具刚刚还不是这个表情——”   “我他妈吓尿了!”   “妈的主播一定是安排好了的炒作,变戏法啊,但是也吓死我了啊啊!”   下一刻,屏幕“咔”一声,碎了。 第51章 立尸祭(下)   庞杰的叫声太凄惨了,在场很多人上一次听到这种声音,还是出现在鬼片里,他们看不到被庞杰遮挡住的面具。   甚至很多人以为,庞杰这么叫是因为师公一把将他的手机捏碎了。   怎么这么生气?庞主任原本有些疑惑,上前想调停,看到师公把庞杰手机活生生捏碎了,也惊讶于这份手劲。   庞杰连退几步,因为师公还拽着他的手机,所以他的头被拉着往前倾,身体却惊惶失措地向后退,因为碰到庞主任也停下。   庞主任走过来时刚好依稀看到了庞杰的手机上满满的弹幕,难怪他把手机挂着身前,愤怒地抓着庞杰的肩膀,“你这孩子,怎么还开直播呢!”   还有心情管直播?庞杰抬头满脸惊恐,“他,他……”   因为庞主任的话,现场沸腾了起来,庞杰的母亲都有点窘迫了,她本来想说赔手机的,现在群情激奋,她维护了几句也没人听到了。   庞杰站在原地愣愣的,他刚刚再次看过去,却发现师公的面具又变回原样了,木头面具上仍是和蔼的微笑,难道方才都是错觉而已?   耳边众人的争吵、指责声,母亲尖利地抗议声,全都完全无法进入庞杰的耳朵,他整个人都懵了。   可就在这时,师公却生生拖着庞杰的手机带绳子,把他给拽回来,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庞杰只觉得他的手就像铁钳一样,死死卡着自己的脖子,瞬间他的脸就充血胀红,喉咙里发出一点点“嗬嗬”的声音,却说不出半个字。   “哎,哎你干什么!”庞杰的母亲急了,扑上去掰师公的手。   另外那个扮演高祖父的师公这时也冲上去,却是抓着庞杰的母亲一丢,丢到几米开外了,他的力气也很大,庞杰的母亲一下捂着砸在地上磕伤的手臂说不出话来了。   现场显得有些混乱,大家七手八脚想去掰师公,可他的手卡得太死,怎么也掰不开,庞杰都两眼翻白了。   一个班子的师公觉得不对,说道:“高祖母,你这是要做什么!”   “叫他给我赔罪!”这位扮演高祖母的师公尖声说道,这时谁都听出来了,语调太奇怪了。一旁的高祖父则捧着肉大嚼,不住地点头。   众人头皮发麻,这,这真的是高祖母夫妇来了?!   昴县的风俗流传这么多年,多得是关于祭祖仪式上显灵事件的传说,不过在场中老年人还好,年轻人都是第一次目睹,原本要掰“高祖母”的手都撒开了,觉得毛毛的,又在心里安慰,自家的祖宗怕什么,教训也是教训不听话的小孩。   庞杰的母亲白着脸道:“师公,师公你和她说一下啊!”   “骑马分财,拜送高祖,早登云路!速起!”那师公赶紧道掐着手决念咒,想要把“高祖母”和“高祖父”送回去,可是半点用也没有,他急了,伸手去掀“高祖母”的面具。   那鬼头面具,竟如何也掀不下来,好似长在了人脸上一般!   庞杰被掐得眼看出气多进气少了,这时一只修长手横里插了进来,在面具边缘摸索一下,发觉抠不开后,又挪到了两鼻之间的山源处,用力一按。   “高祖母”猛然松开庞杰,后退几步!   庞杰双目圆睁,嘴巴大张,猛吸几口空气,缺氧的大脑总算恢复些许,咳嗽的声音都十分嘶哑,脖子上有明显的淤青。   他看着“高祖母”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刚才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贴近了死亡。   其他人则是看向了那只手的主人,庞主任吃惊地道:“施同学?”   施长悬三人原本是在旁看着,后来发觉了“高祖母”很激动,但一时并未出手,看那几位师公念咒似乎无效,这才动手安“高祖母”的山源。   “冒昧了。”施长悬对师公们说了一句。   这些师公班传承的多是梅山法,和闾山法有点相似,也融合了一点道家的知识,但“巫”的性质更多,比如实行的傩鬼头。   他们一看施长悬的手法,便知道是内行人,按理说这是他们在办事,外人不好打搅,但看得出来施长悬也是见他们念咒不管用,才出手相助,因此摇头示意,“多谢这位小哥了。”   “小杰。”庞杰的母亲喊了一声,她刚才被“高祖父”吓得也不轻,尤其是后来听说他们真的被高祖夫妇上身了。   庞杰一下躲到母亲身边,他发现“高祖母”还在盯着自己看,面具上的表情倒是没刚才瞬间那么古怪,但心理作用下仍是觉得可怕。   而且,师公们喊他本人的名字,他却捏着嗓子道:“我是庞柳氏。”   ——按照家谱上记载,这位高祖母正是姓柳。   一旁的“高祖父”也擦擦嘴巴,说道:“教训教训这不孝子孙怎么了。”   有经验比较丰富的师公,便商量道:“是小辈冒犯了,本家高祖想要怎样才肯罢休?都是自家孩子,还请手下留情啊!”   庞杰经过了刚才的事,哪还敢不信,这是腿肚子打颤,嘶声道:“我错了,高祖母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昨晚没注意,你饶了我吧!”   其他村民则过来压庞杰的背,“还不给高祖磕头认错!”   磕头?这在庞杰记忆里是完全陌生的礼仪,但这时他还真咬着牙,准备跪下去了。   “高祖母”却一下闪开,坐上了高凳,跷着脚冷笑道:“上这儿来磕,磕足一百个头,再置办一桌新的席面,烧五斤元宝给我。”   “高祖父”也坐了上去,“没错,没错。”   庞杰一下呆住了,“一百个?”   “一百个!”“高祖母”大声道。   现场这么多人,庞杰觉得特别丢人,他还以为磕一个头就行了,偷眼去看母亲。可庞杰的母亲也傻傻的,不知道怎么办。得罪的如果是“人”,她还能想想办法,可这不是人啊!   庞杰不想磕其他人都要压着他磕了,这时忽然听到有人说“等一下”,他立刻活了过来,挣扎着道:“等一下没听到么。”   庞主任看向说话之人,却是谢灵涯,他问道:“怎么了?”   谢灵涯:“有朱砂吗?”   他跟着来围观的,自然什么工具也没带。   那几名师公答道:“有,做什么?”   他们也是看谢灵涯和刚才那位施同学一起来的,所以态度还算好。   施长悬只听了三言两语,就明白谢灵涯是觉得其中有蹊跷,他肩上的商陆神也细声道:“子不孝,孙不贤,孤魂野鬼堂上坐,列祖列宗干瞪眼。”   施长悬凛然,这话的意思,堂上坐的根本不是庞家高祖?   谢灵涯也是听了柳灵童提醒发觉,他自己就见识过秦立民假冒他人之名索要,所以很快想通此事大概也差不多。   谢灵涯用朱砂在眉心三两下画好了灵官神目,冷眼看去,只见院子角落里果然站着两个鬼魂,一男一女,正袖着手一脸焦急、愤怒,可不是干瞪眼么。   “冒昧问一句,本家高祖母,享年多少?”谢灵涯问道。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高祖母”连庞杰的名字都知道,但那是现在的事,真正的庞家高祖母早就去世了,除非孤魂野鬼在这里待了上百年,否则肯定不知道。   果然,“高祖母”沉默了一下,随后道:“他不是我们庞家的人,把他赶出去!”   可惜,这时候那几名师公也觉得不对了,如果是真的高祖,会连自己享年多少岁都答不出来么。而且,他们两个的戾气也确实太重了,早在庞杰还没有犯事时,他们的吃相就特别难看,当时没料到,现在一回想就不对了。   大家对视几眼,扑上去按这两人的手臂。   “这是野鬼上身,请来的不是高祖!”师公们一声大喝,“快把他们按住!”   这两个被上了身的人力大无比,一挥手把人都推开了。   还有一个怨恨地看了谢灵涯一眼,朝他这边扑过来。   谢灵涯没带剑和符,只手结灵官诀比了出去。结果这野鬼好像还有些厉害,之前按了山源没走,这时遇到谢灵涯的灵官诀也硬抗了一下,一下撞上来。   谢灵涯的中指戳在他的胸口,他没事,谢灵涯自己“嗷嗷”叫了一声。   妈的,中指差点折了。   小量扑过来,一把抱住其中一人的腰,结果也被丢了出去,还砸在庞杰身上了。现场那么多人,七手八脚地摁着他,饶是如此,仍在不停动弹,力气实在太大了。   另外一人又想去掐施长悬的脖子,谢灵涯从后头勒住了他的脖子,全身都挂了上去,“烧张符来!”   这人想要打谢灵涯,但因为谢灵涯挂在自己背上,总是没法用力,不停地转圈把他往下甩。   谢灵涯紧紧抱着他脖子不放手,腿本来被甩得摇了几下,这时夹住了一根柱子,姿势非常难受。   “天地自然,秽气消散。人到有门,鬼到无路!”几个师公在旁边对着他俩狂念咒,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   施长悬现场画符,烧来兑水,试图捏开这人牙关,可他咬得死紧,牙龈都出血了。   一名师公找来一把尺子,把他牙给撬开了,然后按着头往里面灌符水。   “咳!咳咳!”被上身的师公咳呛几声,身体一下软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下,趴着喘粗气了,却是没那么紧绷。   谢灵涯看到他身上分离下来一个阴魂,一打量——你说死不死,冒充人家高祖母,竟然还是个男鬼!   还有一个被摁在地上的,这时众人也去往他嘴里灌符水,灌完纷纷松开了手。   这时地上的人猛然一伸手,一拳砸在施长悬肩膀上,施长悬退了几步,眉头皱起,谢灵涯赶紧一下坐在这人胸口,摁着他山源,免得他再起来。   等符水反应了几秒,这人的力气才抽离,身体一软也哼哼唧唧地躺下了。   谢灵涯心念一转,唤来本地阴兵,把两个阴魂锁住了,去祠堂外等候。   ……   两名被上身的师公让人扶到房间里去休息了,剩下的人看着遍地狼藉,都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谢灵涯和施长悬方才露了一手,大家都很服气,还有人说:“小师傅,现在该怎么办啊?”   那几个师公有点尴尬,本来他们才是被请来祭祀的,可自己人请到了野鬼,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指责他人不给面子。   “本家先祖还在等着,还是请各位师公把仪式主持完吧。”谢灵涯说道。   人家就站旁边干瞪眼半天,不可能今天送回去,下次再请过来吧,太折腾了。   现场收拾了一下后,换了两名师公,重念咒语,第二次请高祖夫妇到场。   戴着面具的“高祖父”左右看看,忽而走到庞杰面前,庞杰讨好地笑了一下。“高祖父”却是举起手,抡了他一巴掌!   庞杰捂着脸大喊:“师公,他也被野鬼上身了!”   谢灵涯还没关眼,亲眼看到庞家高祖坐在“尸”身上的,他说道:“没野鬼,就是你祖宗真的也想抽你。”   庞杰:“…………”   ——不管是孤魂野鬼,还是真的高祖,可不都想抽他么。   一旁的师公也说道:“正是,拜家堂要求祭品干净,你弄脏了祭品,才导致高祖生气,令孤魂野鬼有了可趁之机,冒名顶替!”   其实这师公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发生的事,但是根据做法事这么久的经验,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谢灵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可能就是庞家高祖被请来后,看着祭品气得不想坐下,这时候那俩孤魂野鬼反倒是一屁股坐下了,搞得真正的高祖夫妇又气又急,在院子里直转圈。   那俩能扛下来谢灵涯的灵官诀,可见也是有一定实力的,难怪庞家高祖夫妇被鸠占鹊巢,也赶不走他们了。   庞杰俨然成了众矢之的,被真高祖又抽了一下后,也不敢再申诉,他胆子早吓破了,灰溜溜地和母亲一起挤回人群。一看周围,还尽是些谴责的眼神,都觉得他活该。   今天他可算是出了“风头”,可想而知接下来好一段时间里,都会成为村里人的谈资。还有他那突然被迫关闭的直播间,也不知怎样了……   _   祭祀快结束时,谢灵涯出了祠堂,阴兵正锁着那两名阴魂在等待,见他来了便抱拳行礼。那两名阴魂大概被教育过了,也没之前那么凶悍,垂首站着,不敢直视谢灵涯。   “这俩是怎么回事?”谢灵涯问道。   “方才问过了,他们两个是裴小山从乱葬岗召的野鬼,后放出去作乱,游荡到此处,一时未被缉拿。”阴兵答道。   竟然是裴小山那王八蛋的遗祸,当初他逃跑时在路上放了不少山魅鬼怪的给追兵捣乱,不知具体数量,一时也捉不干净。尤其各处乱葬岗的鬼,没个数。   谢灵涯叹了口气,“真是死了都不给人清净,算了,你俩把他们带走吧。”   “好的,谢老师再见。”阴兵又一礼,扯着俩鬼走。   俩阴魂临走前对谢灵涯瑟瑟道:“谢、谢过您不杀之恩。”   谢灵涯:“……”   什么情况,他今天没有嚷嚷过要砍鬼啊,为什么要谢他不杀之恩?那俩阴兵到底教育了他们些什么啊??   ……   整个祭祖仪式要办差不多一天一夜,结束之后,主家还要招待师公班吃一餐。   这次把施长悬三人也留下一起吃,这是师公班提议的,方才的事情他们帮了大忙。那俩野鬼还挺凶,师公们念咒都没能赶走。   “我原本以为,你们就是搞学术的,没想到,实践也这么厉害。”庞主任敬佩地说道。   本来其他人还在猜想他们的来历,庞主任一说,竟然是什么宗教学专业的高材生,这才恍然大悟。   其中一个师公更是道:“国家现在还有大学教做法事了?”   谢灵涯差点笑出来,“误会了,不是一码事。这不是大学教的,我们自家做道士的。”   “哈哈哈,我就说。”师公又与他们叙过派系,有人竟还知道抱阳观,是听过王羽集的名字。   一顿饭吃下来,也算是宾主尽欢,施长悬也趁机多收集了一些资料。   吃完后仍是在庞主任家休息,准备次日回去。一到庞主任家就看到,庞杰也在这儿。   庞主任喝了几杯酒,微醺地道:“你小子,怎么来了?”   庞杰苦着脸道:“我爸要抽死我了,上您家躲躲。”   他爸拉个肚子出来,就发现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大事,气得都不行了,把皮带解下来抽人。   “该啊。”庞主任也不愿意和他多说,洗脸去了。   庞杰的手机碎了,现在拿着他妈的手机在用,他断了直播后,直播间都炸了,好多人涌入他微博,问他有没有事,当然这都是粉丝,非粉丝则是质疑是否炒作。   庞杰心里毛得很,也不愿意把自己丢脸的经过详说,只在微博上发了一句话:兄弟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很多人都说他装神弄鬼,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   庞杰看到施长悬和谢灵涯两人,心情很复杂,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二位大师好。”   那天第一次见面,庞杰可没和他们打招呼,谢灵涯看他一眼,说道:“以后还来拜你祖宗么?”   “……”庞杰郁闷地道,“以后,以后逢年过节就回来……”   谢灵涯乐了,“你不回来也就那样,保有几分尊重就行了,谨言慎行讲卫生,总是不会有错的。”   他也算看过好几件这样的事了,有的人撞邪是自己真倒霉,有的人那就纯属自己作死,庞杰吧,属于又倒霉又作死。   庞杰呐呐道:“是是……”   谢灵涯和他只是萍水相逢,提醒到此为止,听不听也是他自己的事了,不过经历了这件事,正常人大概很难不吸取教训吧。   谢灵涯三人撇下他进了房间,看小量还意犹未尽的样子,谢灵涯说道:“早知道会闹鬼,就不带你来了。”   小量一个劲笑,仿佛自己占了便宜一般,“我,我去打点热水给老师喝。”   说罢又蹿出去了。   “刚才肩膀是不是被打了一下?”谢灵涯对施长悬道,在饭桌上他就觉得施长悬的手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之前灌了符水,众人收手收早了,施长悬的确被捶了一下,他不知谢灵涯看在眼里了,低声道:“没事。”   “上点药吧。”谢灵涯把海观潮做的药翻了出来,又走到施长悬面前,扒他衣服。   施长悬身体往后一躲,按住了领口。   “?”谢灵涯瞪着他。   施长悬一抬头,与谢灵涯看了个满眼,他躲了谢灵涯一两天,眼神都没有交汇超过两秒。这时猛然对视,他一时移不开眼神了。   谢灵涯把他的手扯开,又把衣服半褪,肩上果然有块淤青,“忍着点吧,给你按一下。”   施长悬一声不吭。   谢灵涯看施长悬哼都没哼一下,上完药一低头,笑道:“哎,你小时候也这么省心吗?我每次打架输了都能嚎得飞起来。”   施长悬眼中全是他弯起来的眼睛,淡红色的嘴唇,深黑的头发以及每一处细节,这样近的距离,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砸在施长悬心口上,砸出一个坑来。   谢灵涯已经起身放药去了,施长悬仍是有些失魂落魄,压抑了两天心神,被他一笑便宛如掉进了无底洞,无处着力。   商陆神在他耳边悄声道:“施长悬……”   施长悬回过神来,脸上仍是漠然。   商陆神鼓励道:“加油。共勉。”   施长悬垂目不语。   拨乱反正?已无能为力。 第52章 走无常   杻阳人论坛   [杻阳趣闻]主题:又又又又遇到灵异事件了   内容:呜呜呜楼主到现在还瑟瑟发抖,只敢白天发帖。昨天去表哥家玩,姑妈说表哥生病了,前段时间突然晕厥,浑身冰冷,查不出病因。昏了两天才自己醒过来,看着像没事人。大家正在探讨送表哥去哪家医院检查,楼主去阳台打了个电话。忽然看到表哥和一个黑衣人出大楼,不知道去哪,还以为是表哥的朋友找他出去玩。当时在讲电话就没在意,打完了一回屋里,就看到表哥竟然坐在沙发上,但是脸色清白,身体僵直,呼吸也很微弱,姑妈正在旁边打电话叫救护车,说表哥又犯病了。如果表哥在房间,那之前楼主在阳台看到的人是谁?TAT现在表哥还在医院没醒过来,楼主都不知道该不该和家人说自己看到的情形……   1L:我靠,本来昏昏欲睡,看到帖子吓清醒了。   2L:真的假的,不是看错了吧,还是表哥被鬼勾走了?对了楼主你没说清楚啊,标题为什么是“又”?   3L:……楼主,又是你啊。   4L:你们不认识楼主吗?之前也发过帖子,我还记得,第一个是去年中元节发的   5L:瞎猜什么啊,你看错人了呗,自己吓自己,赶紧送大城市的医院请专家看去。   6L:哈喽,灵异小说作者你又来试梗了?   7L:实在怀疑的话,要不去抱阳观或者太和观拜拜吧。   8L:楼主应该不敢去抱阳观,她第一次见鬼就在抱阳观啊。   ……   28L:这个样子,让我想到过阴,老家有个老太太就会过阴,就是帮阴间办事。所以那时候经常有人家里花钱请她打听阴间的事,看家里老人过得好不好,只要问清楚埋在哪个山头,还可以把人请上来。   _   _   晚上睡觉之前,谢灵涯隐晦地安慰了一下施长悬,没有人是生下来全知全能不会出错的,他这么厉害,考研不也考了两次。偶尔一次翻车也不算什么,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结果效果居然出奇的好,以前谢灵涯都没发现自己这么有灌鸡汤的能力。施长悬眉目间都轻松了很多,当天晚上也没有背着他睡了。   次日,回程时间定在下午,上午还要去拍一些祠堂的照片。   中午,谢灵涯准备用手机推送微信,不过这比较麻烦,得登电脑版后台,然后又要扫码,他把施长悬的手机拿来,两个手机一起操作简单一些。   这一用谢灵涯才发现施长悬没有微信号,客户端还是他现下的,就劝施长悬注册一个,“那天开会的时候,副会长不是还说么,现在都提倡利用新媒体贴近信众,向大众传播道家文化。”   施长悬:“……”   谢灵涯:“怎么样?”   施长悬点头,“听你的。”   谢灵涯便低头开始帮他操作,用手机号注册。施长悬看到谢灵涯低头摆弄手机,窗外的阳光照在他冷白细腻的皮肤上,令人很有抚摸一下的冲动。   “好了,给你加了我的号。”谢灵涯冷不丁侧脸,刚好对上了施长悬盯着自己的视线,他愣了一下,觉得这个眼神有点怪。   施长悬已默默收回,拿过手机。   谢灵涯正在琢磨时,施长悬把手机举起来一点,“这个名字……”   谢灵涯一下回神,“嘿嘿,随便取了一个。”   只见微信名处写着:高冷道长。   施长悬:“……”   施长悬点了几下屏幕,将谢灵涯的头像存下来,然后设成了自己的头像,除此之外却是没有别的操作。   谢灵涯的头像是商陆神和柳灵童,他能理解施长悬扒自己的头像,但是……   “你不改名字啊?”谢灵涯看施长悬改完头像就把手机收了起来,好像不打算改掉这个他胡起的名字了,“哈哈哈哈可以,别改了。”   要走的时候,还有村民来庞主任家,上午其实已经来了几拨了,都是想围观一下他们的,家堂内发生的事情太有得聊了。   其中一个村民还拿出手机:“道长,能不能加你们的微信啊,以后想去上香。”这是已经听说施长悬是道士了,而且大家都在风传,这道士还是正经研究生,多高级啊!   这有什么不可以,谢灵涯把手机拿出来,那村民还想再加一下施长悬。   “请问一下,要是做超度法会,怎样算费用呢?”村民问道,虽然本地风行师公班,但架不住人家信别的。   谢灵涯给他解释了一下。   村民问道:“请不同的道长收费也不同么?那请高道长多少钱?”   谢灵涯:“高道长?谁?”   村民指着施长悬:“这不是高冷道长吗?”   谢灵涯:“…………”   施长悬一派淡然,好像不打算解释,反而是谢灵涯非常尴尬,这个微信名被人正经念出来,羞耻感太严重了,他捂着脸道:“没、没有,这是施道长。”   村民还要纠结:“那高冷是谁?”   谢灵涯:“……”   把村民送走之后,谢灵涯红着脸把施长悬的微信名给改成了他的本名,然后道:“我靠,我再也不玩情趣了,都不知道怎么给那个大叔解释!”   虽然知道谢灵涯的“情趣”只是玩笑的说法,施长悬心里仍是泛起了涟漪。如果他仍不知真相,大概此时会更开心吧。   “而且为什么是我尴尬啊,明明给你起的名字。”谢灵涯还很不甘心,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皮还是太薄了。”   小量:“…………”   ……   下午一行人坐上了回杻阳的大巴车,谢灵涯和施长悬又坐在了一排,谢灵涯靠着车窗,说自己要睡一会儿。   回程又是几个小时,车至半途中,忽然停了下来,谢灵涯也醒了,发现自己倒施长悬怀里了。   最早他要是这样,还得说句不好意思,现在两人都熟得睡一张床了,自然无需多言。谢灵涯揉着眼睛问了一句:“前面怎么了,堵车吗?”   小量坐在后排,早就站起来往外看了,听谢灵涯问便说道:“好像是前面出车祸了,司机也下去看了。”   “车祸?”谢灵涯往外看了一眼,但前面车挡着,只依稀从缝里看到有人围在一处。   没多久,司机回来了,说道:“估计要堵一会儿,前面有辆大巴侧翻,好几个当场去了的,太惨了,好像是司机疲劳驾驶。”   车上的人都唏嘘起来,确实惨,司机疲劳驾驶,把车上的人都害了。   谢灵涯和施长悬对视一眼,一齐起身了。   “谢老师,你去干什么?”小量问道。   谢灵涯回头小声对小量道:“你觉得我们是去干什么呢?”   小量想了三秒,才赶紧站起来,“我也去。”   走到近前出,只见救护车已经到了,正一个个往上抬人,地上还有血迹,大巴车侧倒在地上,有的人幸运只受了轻伤,但可能同行者受难了,哭得泣不成声。   谢灵涯将阴眼开了,看到车窗还有阴魂半挂着,浑身鲜血淋漓,向外伸着手:“哥哥,拉我出去啊,哥哥……”   或是奋力是从车门爬出来,试图爬上救护车。   这是尚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去世的亡魂,思想还停留在去世一瞬间的恐惧与痛苦中,甚至仍然在求一线生机。   三人不远不近地站着,开始念道家往生咒和太上道君说解冤拔罪妙经,希望他们能脱离痛苦。   他们念经的声音很轻,但周围还是有人发觉了,可能不解其意,但猜也能猜到念的是超度之类的经文,也不由肃然。虽说不知道他们是佛家还是道家的居士,自己也不信这个,但对这种行为还是很有好感。   念到几十遍时,谢灵涯看到有两个冥差赶到,牵引亡魂。   那两个冥差,一个穿的是吏服,另一个却是穿着休闲西装,穿吏服的还推了穿西装的一下,“都是你耽误了,晚了好些时间才到,还不快一一拿好了!”   那穿西装的满面委屈,手里拿着绳子系成一个个圈,然后扣在冤魂身上,另外那个冥差一挥令牌,所有魂魄就乖乖排成队,跟在他身后。穿西装那个开始拿着小册子点人头。   冥差一转头看到了谢灵涯站在不远处,便飘了过来:“谢老师可是在此处办事?”   周围有人,谢灵涯和施长悬示意了一下,自己走到偏一些没人看到的地方,才开口道:“我路过而已,发现这里车祸,就来念几遍经。”   虽说他没见过这一位,但他受了提举城隍司印,在鹊山地界阴间,冥差认识他不奇怪,不认识他才奇怪。   这时,后头穿西装那个忽然“哎呀”一声,焦急地一抬头,看到冥差在和谢灵涯交谈,也跑过来了,说道:“王哥,这个是李东东吗?好像不大对啊。”   “李什么东东!”冥差正想和谢灵涯套近乎呢,被他打断了,瞪着他道。   西装冥差说:“少了一魂啊,应该还有一个叫李东东的,我看您和他说话,还以为他就是呢。”   谢灵涯看他一眼,“你是新冥差吗?我是个开了阴眼的活人你看不出来?”   西装冥差呆了一下,然后忽然哭着道:“我不是啊!呜呜呜……王哥,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家?求求你,放我回去吧。”   “……”王哥非常羞恼,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上阴间办事,还敢讨价还价,少废话,这一单做完你便能回去了,先把李东东找到再说,他肯定没跑远。”   “呜……好。”说罢,赶紧找那李东东去了。   “这是你们找来的临时无常?”谢灵涯问道,他还以为是个新冥差,现在看来根本不算冥差,是个走无常的。   “可不是么。”王哥汗道,“您也知道因为裴小山,人手严重不足,那小子才第二次上手,先前还死活闹着不来,耽误了好一会儿,这就丢了一魂儿。”   民间所谓“过阴”,还有“走无常”,就是这种情况。或因阴间人手不足,把人叫下去帮忙,或是有的魂身周有阳气太重的人,冥差接近不得,叫来生魂搭把手,也有叫去处理文书的,不一而足。   这种在阴间,还叫做“生无常”,因为他们是生魂,与阴间的黑白无常相对。谢灵涯刚才戏言为“临时无常”,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自古以来,乡间很多神婆师公,自称有被叫去走无常的经历,因此而能够知道阴间之事,然后便在阳间拿人钱财,替人打点、探问阴间事。   其实谢灵涯看到《抱阳笔记》中所记载的,反而多是像那个西装男一样,被叫去走无常后便想方设法要断了这个差事,在阳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者不敢多说的人。抱阳观的祖师有过几起帮忙处理的例子。   想也知道,极少数人才有那个胆量和天赋,能够在走无常时锻炼出能力,结交鬼神。而且透露阴间事是违规操作,需要冒风险,很多自称走无常的压根就是骗钱。   过了一会儿,西装男回来了,“王哥,找到了。”   王哥:“那鬼呢??”   西装男:“他,他不肯跟我回来,躲在那边的树上,我抓不下来啊!”   “不是教过你了么,用绳子套啊!”王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算了,我来吧。”   他惋惜地和谢灵涯道别,看西装男盯着谢灵涯还想再说什么,用力一拉他,“看什么看,走了。”   阴魂都被抓走了,缘尽于此,谢灵涯也就不再念经,往回招呼施长悬、小量回了车上,不多时道路也疏通了,直奔杻阳而返。   _   次日,谢灵涯在抱阳观前院浇花,顺便和来拍照的摄影爱好者聊会儿天,看看他们又拍了什么好照片可以用在微信上。   说来多亏了这些人,自己拍,发网上宣传,还把周围县市的爱好者也组织过来拍。   谢灵涯正说着,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男的,穿着一身蓝色的休闲西装,眼下有着重重的青黑,进来就用陌生的眼神不住打量,还有点茫然。   这不是那天走无常的家伙吗?难道是找他有什么事?   谢灵涯放下花洒,走了过去,“下午好啊,又见面了。”   西装男反而被吓了一跳的样子,震惊地看着谢灵涯,“是你!”   谢灵涯:“……是我啊,你这什么表情,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西装男恍惚地道:“不是啊,我来找人做法事的……”   “那也算来找我的啊,走吧,后面聊。”谢灵涯把人给带到后院的房间里去了,泡了杯茶给他,“很不轻松吧,不过次数多了你应该就习惯了。”   西装男差点没哭出来,“习惯什么啊,我可不想习惯!”   西装男告诉谢灵涯,他叫宁万籁,是从上个月底开始走无常的,第一回 走完还没反应是真的,以为做了场噩梦,第二次了才明白过来,不过两次都哭着喊着不想干。   他昨晚和王五——也就是王哥,一起把李东东逮回来,李东东哭得特别伤心,说自己还有好多事没做不想死,当时宁万籁一个可怜,就说等他回了阳间给李东东做法事,好让他早点去投胎。   然后宁万籁打听一下,就找到抱阳观来了。他昨天还在走无常时见了谢灵涯一面,今天看到他本人那叫一个惊喜,不但更加确认自己魂魄离体,也知道传言里抱阳观的神奇估计都是真的了。   昨天王五和谢灵涯打招呼,他就想问谢灵涯的事,王五没说,但是他觉得也许谢灵涯可以帮他,不止是给李东东做法事,还有……   “谢老师,谢大师,谢天师,你能不能帮帮我,想个办法让他们不要再抓我去走无常了?”宁万籁求道,“我妈都要被我吓死了,我自个儿胆子也不大,为什么挑中我了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救我?”   “别说‘救’啊,你又不是入苦海了。”谢灵涯乐道,“这个下面点中谁就是谁,一般来说走无常的,少说也要值满一纪,一纪就是十二年。这个有点像强行服役,但是最低年限比较长。”   宁万籁差点没昏过去,十二年,他这才第二次就受不了了,“真的非要熬满十二年吗?有没有办法可以疏通一下?”   “唔……”谢灵涯沉思道,“按理说,打点到位是可以的。”   常人都是去求走无常的人帮忙在阴间打点,到了这里,反而是宁万籁这个走无常的来拜托谢灵涯。   不过谢灵涯虽然有关系,却不能直接让舅舅出手,生无常是登记在册的,还有那么多同僚也要打点。   “要怎么打点?只要可以辞了这个职,让我干什么都行。”宁万籁充满希望地道。   “还能怎么打点,多办几次道场、法会,看能不能让冥判手下留情,把你的名字划去。”谢灵涯也没有经验,只是根据《抱阳笔记》上记载的一说。   宁万籁把这当做救命稻草,连道:“我办我办,只要下面的老爷们能放过我。”   “你也不要太紧张,冥差可能看起来可怕,但不会害你的,你还算他们同事。”谢灵涯劝解了一下,免得宁万籁在除名之前,就把自己给吓死了。   各人胆子、志向不一样,大多数人要真遇到这种情况,都和宁万籁一样,恨不得立刻脱离这份工作。   而像谢灵涯这样的人,天生吃得了这碗饭,要是被抓去做生无常,估计当时就满不在乎地苦练锁冤魂技巧,争当地府先进标兵……   宁万籁长吁短叹,直呼放松不了,太吓人了。   “那就先把李东东的法会做了,另外你那个法会,我要再研究一下,看如何针对你的案例做一些改进。”谢灵涯琢磨道。   宁万籁:“谢谢,太谢谢了。”   谢灵涯又劝了他几句,在离职成功之前,还是尽量看开一点,再有就是和至亲解释好,免得他们担心。   ……   宁万籁走了后,谢灵涯研究了一下可以给他办什么法会,李东东的法会倒好办,刘伯合、张道霆都能来做了。   谢灵涯又求教了施长悬,因为需要给宁万籁打点鬼神,施长悬说最好烧降真香。   香有供养、驱邪净化、通灵传讯等功能,而降真香是一种道教香料,传说斋醮时焚香,上彻九天,下贯地府,感应神灵,神灵闻了立马显灵。   简单来说,这个是鬼神界大受欢迎的供品。道教所用的香料,从单品到混合制作,青木香,九和香,多种多样,唯独降真香最为高端,通常是做成香珠。   不过这种香市面上是没得卖的,要烧得自己做。谢灵涯问了一下,施长悬家倒是有长辈会做,但是不会多做存着,每次是即做即用。   无法,谢灵涯决定自个儿做,好在方子他是有的,也用不着什么特殊的仪器或手法,制成鸡头那么大的香珠即可。   降真香的原材料有些能入药,所以谢灵涯去找海观潮,让他帮着辨别一下品质。   海观潮听说谢灵涯要自给自足,动手做香珠,扶了扶眼睛严肃地道:“现在是新时代了,你要不改进一下,说不定神明会更欣赏,一开心,你的法会效果就更好了。”   谢灵涯:“改什么进,这个是老方子了,经典!”   海观潮:“哎,你这个经典香珠,有前调中调和后调吗?”   谢灵涯:“…………有你个大头鬼啊!” 第53章 仙鹤引   海观潮还挺不服气,脑洞大不知道自己补一补,“给你出主意呢。”   “你对香水倒是挺有研究啊。”谢灵涯吐槽了一下,“谢谢你了,我要是能做出前调中调后调,还学什么财务啊。”   谢灵涯做降真香珠的时候,叫上海观潮和方辙给自己打下手。降真香的原料有十二种,沉水香、青木香、乌参、白檀等等,以沉水香用量最多,按比例来说,一份里头用三两乌参就要三斤沉水香。   分别捣筛好了,加上干枣肉,又要再捣三万下。这一步没有什么捷径,就是干捣,细捣,不停捣。而且前头是各种材料分别捣,三人也不能时时刻刻捣香,所以还花了好些天时间。   捣完后要蒸一天,再加上三斤白密,继续合在一起捣,然后搓丸子,晒干。   香珠制成后,不必焚烧也能闻到那令人宁静的香气,谢灵涯特意多做了一些,此时每人发一颗用线穿好了的,“这个佩戴着能驱除邪恶之气。”   香珠大如鸡头,小量捧在手里嗅了嗅,此时夸道:“谢老师真厉害,做的香珠也特别好闻。”   海观潮忍不住笑道:“你闻过别的香珠吗?”他都没说,这个也不是谢灵涯一人做的,他和方辙可帮着捣香来着。   小量:“呃……反正我觉得谢老师做的应该最好吧!”   谢灵涯得意地道:“怎么不是了,《海药本草》里说,上好的降真香珠,烧之,或引鹤降,醮星辰,烧此香甚为第一。度箓烧之,功力极验。还有说坛内烧之,天真玉女闻之,降于虚空的。看着啊,看我能不能把玉女引来。”   海观潮玩笑道:“是玉女的话那还是有前中后调比较好,女孩子喜欢这个。不过,你不是做的阴间法事吗?”   谢灵涯:“……忘了忘了。”   ……   宁万籁在给李东东做法事的时候,又来了,他来了谢灵涯便给了他几颗降真香,叫他自己在家烧一烧,说不定没那么怕了。   “谢老师,我按你说的,和至亲解释了一下走无常的事。”宁万籁原本的烦恼还没解决,这次又多了新的烦恼,“好不容易让我爸妈信了,但是我妈现在每天琢磨着怎么给我去了这个差事,到处打听那些大师神婆,带我去见。”   “你说你已经找了我啊!”谢灵涯说道。   宁万籁:“我说了,我妈说……多管齐下,她从寺庙找到乡间。”   之前谢灵涯让宁万籁做好心理准备,不太可能一次法事就成功。据说以往,有人不知该说倒霉还是能干,做了得有八年法事才得以除名呢。   宁母知道可不就烦恼了,想着多找几个同时帮忙,能不能尽量早点除名。   “你妈是担心你,你多注意,别让她被人骗了。”谢灵涯提醒道。   “我就是这么想的!”宁万籁说道,“那家伙,一看就不靠谱的人,还跟人买符呢!”   虽然宁万籁怕得要命,但好歹也是走过无常的人,依稀也能分辨一点,至少跟人一对下头什么景象就知道正误。可惜,他嘴皮子不如那些神棍,人家说得他妈怎么听怎么有道理,都能解释过去。   正说着,宁万籁接了一个电话,“喂?妈啊,我在抱阳观,刚做完法事……不是我的,是给李东东的。”   他又听了一会儿,表情古怪起来:“肚仙婆?家里?……唉,好吧,你等着!”   宁万籁挂完电话后,哭笑不得地道:“我妈说,找了个什么特别灵的肚仙婆,想让她替我和阴间打商量。谢老师,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谢灵涯也笑,“这个好理解,也是请鬼的一种。肚仙婆声称自己肚子里附着仙人,仙人能够帮助他们,来往阴阳两界,,从阴间带来阴魂附在自己身上,和活着的人交流。”   宁万籁脱口而出去:“这怎么可能!什么仙人能附在人肚子里啊,挨着肠子嫌弃不嫌弃啊!”   谢灵涯摸了摸自己肩上那个娃娃,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想说,我这个娃娃是个耳报神,也附了‘神’。”   宁万籁:“…………”   宁万籁正在凌乱地想这到底真的假的,谢灵涯已经若无其事地道:“我没有和这种肚仙婆交流过,据说这就是会变声和腹语术。但是,所谓仙不一定是真仙人,很多地仙、鬼魂、精怪也是自称仙神的。”   比如耳报神也不是真神。世事无绝对,保不齐就有那重口味的“仙”,就好住在人肚子里呢。   而且谢灵涯听过的说法里,肚仙婆肚子里的“仙”,很多是前世欠了宿主的债,于是前来效劳还债。   “谢老师,那你能不能陪我一块儿回去一下,看看那肚仙婆什么门路。”宁万籁这些天见识了不少神棍,深感有的人虽然没本事,但是嘴皮子真是好,他妈信得跟什么似的。谢老师这个真专业人士,口才也不差,最好能助他一臂之力。   “行啊。”谢灵涯非常好说话地答应了,俩人一起上宁万籁家里去。   ……   ……   “我妈说,一般都是要上肚仙婆家去看的,她很费劲才把人请到我家来,然后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规矩,说要第一个看才最灵,还有桃花开的时候去看也最好。”宁万籁路上把他妈的话转述给谢灵涯。   谢灵涯不置可否,再怎么说还是要看到本尊才知道。   到了宁万籁家里,他父母都在,那个传说中的肚仙婆,大约四十多岁,也在他家里。   “这个是抱阳观的谢老师。”宁万籁把谢灵涯介绍给父母。   宁母光听他说谢老师谢老师,没想到谢老师本人这么年轻,一时有些吃惊。   那个肚仙婆听了,也看了谢灵涯几眼,但表情还是很矜持的,“怎请了别人来,那我还是回去吧?”   “别啊,来都来了,我们是在抱阳观安排了法事,但和这边无关吧,法事归法事。仙婆,你看这就是我儿子,昏死过去几次了,太可怜了。”宁母赶紧拉住肚仙婆,“你看,能不能请仙人去阴间讲讲情。”   “我还以为你是要关仙,来了才说是请仙人求情,”关仙就是把下面的阴魂请来问话,看来肚仙婆事先也不知道宁万籁的情况,有些错手不及,“这是要很大情面的,仙人不一定愿意欠这个面子。”   “麻烦您试一试吧,需要打点什么我们可以出。”宁母说道。   “那我试一试吧,先问问仙人。”肚仙婆说罢,端坐着,叫宁万籁来自己面前,问了几句他过阴的事情。   宁万籁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也是骗人的,但他妈就那么深信不疑,好在这次他请了谢老师,也许说的话他妈能信。   “我这就请仙人下去问问。”肚仙婆嘴巴不动,喉咙里开始发出像是呕吐一般的声音,像是象征着肚子里的仙人脱离她的身体,到阴间去了。   宁万籁刚想回头对谢灵涯说什么,忽然一抽,整个僵直地躺下来了,气息微弱,双目紧闭。   “儿子啊!”宁母和宁父都焦急地扑上去,又看向其他两人,“仙婆,谢老师,他又过阴了?”   “正是,仙人此时还未回转,待我问问仙人他是去哪里过阴了。”肚仙婆说道。   宁父和宁母又看向谢灵涯。   谢灵涯还没反应过来,肚仙婆请仙人时他本来想开眼看看,结果宁万籁就倒下去的,被人一盯着,他迟疑地道:“要不……我也找谁问问?”   宁父、宁母:“……”   要不是宁万籁说过谢灵涯很厉害,他们都要觉得谢灵涯是骗子了,这猝不及防的表现,这没有把握的口吻。   肚仙婆心中也是一乐,她给人关仙,有准的有不准的,不准推说仙人累了。但是这户人家却是有个自称走无常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很可能就是犯病——让她去求情。   她正在想如何编词儿呢,这本家孩子就晕过去了。还有那个道观来的年轻人,也吓呆了,倒显得她很镇定,这都练出来的啊!   “先搬到床上去吧,可能一时半会儿醒不来。”谢灵涯说着,要和宁父一起去搬宁万籁,却见肚仙婆也忽然一下厥了过去。   宁母惊叫一声,“仙婆,仙婆?”她白着脸问道,“是不是被阴间惩罚了啊?”   谢灵涯一看肚仙婆的脸色唇色,说道:“赶紧叫救护车吧,这看着像犯病了。”   “对对,救护车。”宁母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一下子家里晕过去俩人,她都懵了。   救护车很快过来,把肚仙婆给抬走了,宁母又通知肚仙婆的家人。   宁万籁就没上车了,他这去了医院也没用。还是谢灵涯找冥差问问,这趟差事什么时候办完比较靠谱。   冥差告诉谢灵涯,“谢老师容禀,这次只要半天便可,挺近的差事。”   谢灵涯转头告诉了宁父宁母,他们半信半疑,前几次宁万籁都是晕满两天,这次只要半天就行了,真的假的?   谢灵涯就待在他家,过了半天,宁万籁果然渐渐苏醒,宁父宁母心服口服。   “你去办了个挺近的差事?”谢灵涯问道。   宁万籁慢慢坐起来,欲哭无泪,“可不是很近么,就那肚仙啊,寿命到了,叫我领她走。”   众人:“…………”   宁万籁:“我在救护车上带的,她一看我就嚎,以为我死了来找她报仇。”   众人:“………………”   宁万籁想想也有点感慨。   肚仙婆看到他要抓自己走,当时便鬼哭狼嚎起来:“我是骗了你家,但是你那病又不是我害的,你爸妈不送你去医院也不是我坚持的啊!”   这是宁万籁才知道,这肚仙婆之前都没信他真是个走无常的,还以为他晕倒是犯病!   宁母听罢,给医院打了个电话,果然得知,肚仙婆在救护车上就猝死了,脑梗导致的,去得太快太突然了。   虽然从儿子口中听说了他走无常的经历,但这么印证在身边,宁万籁的父母还是久久不能回神。   “宁叔叔,宁阿姨,宁万籁自己就是生无常,别看他怕得跟什么似的,但关系也比那些或真或假、间接得知的人要硬多了。连他自己都恳求不了,其他人面子真不一定有他大,你们打听一下,多的是人还要找走无常的人来问阴间事。”谢灵涯临走前劝道,“我会尽力,但不能保证时间,这种事真的急不来,你们平时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谢灵涯到底也露了一手,告诉他们宁万籁什么时候能醒来了,加上这次有个肚仙在家里发病,宁父宁母也被吓着了。   这个时候宁万籁再一说,他们立刻答应,以后不胡乱花钱请人了。这件事啊,还是就交托给谢老师一人吧!   _   给宁万籁的法事,谢灵涯比较谨慎,要和施长悬一起做,俩人先斋戒了七天,然后沐浴后才开始。   其实谢灵涯一个人也行,但是抱阳观是开放的,做法事时人来人往围观着,他没出家,要是在道观内主法不太好,还是另找一人主法,他从旁协助。说谨慎,不是用了俩人,而是因为他选了施长悬。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宁万籁一家人都来了。   谢灵涯准备了酒、白米、干枣、水果等等祭品,法坛上左右放三个炉子,这时要点降真香的,从法会开始到结束,香料的烟气不能断绝。   道家对行香是很重视的,以前来说,参加法会的人,要是撞倒了香,得罚香二斤,烟气在法会时断了,要罚油四斤。诸如此类,规定很多。   “香官使者,左右龙虎君,百灵众真交会在此香火之前,愿坛前信众受福天下,侍香诸灵官。侍卫香烟,传奏所言,径奏十方仙灵道前。”施长悬祝词行香,然后再祈愿祷告。   谢灵涯则在一旁,在他祝词时便将降真香点燃了。只见三缕香烟袅袅升起,伴随着施长悬的祝告声,缓缓升腾,飘得十分高。   宁万籁也在坛前闭眼默默祈祷,求求各位大神了,每月工资叫我烧一半都行,别再找我当临时工了。   谢灵涯在旁念经,心中也默念,希望香烟能够传达愿望。   因为抱阳观的规模,不可能单辟出地方来办法会,每次法会大家都随便围观,这次现场围观的人也不少,但是都非常自觉安静。   可谢灵涯正闭目默念时,忽然听到一阵喧哗,皱眉睁眼,一时惊了——   ……   抱阳观的信众或者游人,围着法坛站立观看施长悬和谢灵涯做法事,便是普通人也觉得赏心悦目。还有小量这样的,也在一旁观摩。   施长悬身上穿的正是谢灵涯第一次见他时,他在祈雨法会上穿的那件背后绣了仙鹤的红色法衣。   降真香珠的烟气袅袅升天,在空中盘旋。   此时,大殿那方天空中竟是飞来八九只通体雪白,唯有颈部翅尖乌黑的鸟类,拍打翅膀在烟气中穿梭两周后,翩翩落在了法坛上,昂首而立,引颈清鸣!   仔细一看,这些鸟的外形与施长悬法衣上所绣的一般无二,二者相映成趣,这不正是一群仙鹤么?!   现场顿时沸腾了,法事做着做着,居然来了一群仙鹤。   那些比较忠实的信众此时心情更是澎湃,道教仙人大多骑着仙鹤,比如张天师也是骑鹤的,他学道的地方更是叫鹤鸣山。《拾遗记》里也说,群仙常驾龙乘鹤。   道家典籍里面,唯有法力高强,才能引来仙鹤。   便是普通路人,也觉得特别神奇,早就拿起手机拍摄了。即便不了解仙鹤与道家,华夏人也知道仙鹤代表着长寿吉祥等,出现在法事上,便是巧合寓意也太好了!没看那道长背上还绣着仙鹤么!   “快快,来看仙鹤啊!”   “我的妈道长做法事时把仙鹤招来了。”   一下连殿里的人也出来围观了。   小量脑中更是轰一下炸开了,他想起前些天谢老师说,焚降真香,或引鹤……   或引仙鹤啊!降真香太牛逼了!   小量走上前两步,仰脸看着谢灵涯,激动地道:“谢老师,降真香真的把仙鹤引来了!”   谢灵涯也懵了一会儿,这时冷静地道:“少废话,给动物园打电话看是不是他们丹顶鹤丢了。”   小量:“………………”   ……   古代称为仙鹤的,就是丹顶鹤,搁在现在,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几只丹顶鹤还在坛上闲庭信步一般,甚至低头吃供奉的祭品,现场人都因为它们哗然了,法会被迫中止,谢灵涯把这些都不怕人的仙鹤给抱到房间里去了。   宁万籁一家也呆了,他们都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虽说法会因为仙鹤暂停了,但是这个寓意好像很好啊……   谢灵涯和宁万籁约了下次再办,然后打电话给动物园。杻阳周围又没有丹顶鹤的自然保护区,要有肯定和动物园之类的地方有关。   果然,打过去之后发现动物园也在着急,他们从某森林动物园引进了十只丹顶鹤,结果因为没有剪羽,又交接混乱,一时疏忽,都“越狱”了。   这才找回去两只,还有八只下落不明,接到电话才知道,原来竟落到抱阳观去了。   谢灵涯怀疑它们是饿了,被食物吸引下来的,要么就是在一片闹市中,觉得抱阳观还算安静舒适。但他一这么说,海观潮就说:“你也太没自信了!这怎么就不能是闻降真香来的?”   谢灵涯哭笑不得,“一定要往这方面拔高,那也是来听我讲经的啊,就跟小狐狸似的。”   海观潮:“这个也不错……”   ……   现场那么多人,哪里轮得到谢灵涯他们发言,人人有自己的看法。   这些丹顶鹤落得实在太巧,抱阳观正在做法事,如此有戏剧性,谢灵涯还在和动物园联系时,仙鹤降落的视频就被传到网上去了。   某道观做法事时,身穿仙鹤法衣的道长把一群真仙鹤引来了,这是要成仙的节奏?   诸如此类耸人听闻的标题,迅速传播开,视频也从杻阳本地论坛、朋友圈分分钟流传到各处平台。   其中拍得最好的一个视频,是某个站在法坛旁内围群众拍摄的,他原本是想拍法事,结果拍着拍着,高高的大殿顶后便飞出一只两只三只……八只丹顶鹤,身姿翩翩,还有淡淡的烟气缭绕,与古旧的大殿衬着,仿佛古画上的景儿一般。   画外音很明显有“卧槽”一声,镜头一下往上挪了一些。   紧接着数只仙鹤拍翅落下来,坛上青烟袅袅间站着两人,一个背对着镜头,红色法衣上还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   另一人则面对镜头的方向,原本是闭着眼,仙鹤落地时恰好因为动静睁开眼,那双十分漂亮的笑眼也流露了一丝讶异。   拍摄质量是差了一下,但画面着实好看,有仙气。   后来镜头就比较晃了,似乎不小心切断了,又接上了一段后头的镜头,已经是法会中止了,两个做法事的帅哥正将丹顶鹤抱起来要带走——其实好几个人在帮忙,但是网友们看视频的时候就注意着俩人去了。   尤其穿着红色法衣那位,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也仙气飘飘,宽袍大袖相貌俊秀就算抱的是鹅也像仙鹤了,何况是优雅的丹顶鹤。   “66666拍视频的人一直在抽气啊,我看得也吸气了,打开前真想不到。”   “我去这是哪个深山里的道观吗?古观,道长,仙鹤,妈妈这个视频有仙气啊!”   “……神仙做法?”   “哎不是,这不就是上次救了狐狸,狐狸不肯走的那个道观么!这两位的脸我记得很清啊照片来看出现过的!”   “这是在哪座山!法事什么价格!我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感谢大家我们道观的地址是杻阳市金桂步行街口,面朝黎明广场 第54章 包办婚姻   抱阳观法会上出现仙鹤的视频被热转无数,也有人科普这是杻阳市一座道观,叫抱阳观,不久前也因为救助的狐狸小红过一次。   起初大多数人都是因为画面之漂亮、情节之神奇而关注,后来越来越多人知道,事件发酵,有对道家文化比较了解的人,引经据典,说了一下古代有名道士引来仙鹤的例子,佐证这是当代的道家灵验之迹。   有的人看到科普,还真要信了。   自然这时候又会有人站出来说,不过是巧合罢了,这丹顶鹤都不怕人,人工饲养的吧,说不定还是炒作,虽然也不知道是怎么训练的丹顶鹤。   这一点也很多人信,还说这道观是不是特意找了俩长得最帅的出镜,好吸引人。   “胡说八道,这道观的人颜值平均值就是高。”也有人翻出之前的照片,里头还有张道霆。   杻阳本地人掌握的消息比较多,也从本地论坛搬了一些来,“本地人表示,抱阳观是挺灵验的,最有名的两个例子。一个是他们卖的驱蚊符,好多本地人都有,管保一季家里没蚊子,就是现在卖得少抢不到,马上又到蚊子多的季节了,不知道能不能买到。还有就是庙里的主神王灵官很灵,之前有人在门口不敬,后来连着倒霉,直到去烧香赔罪才好的。”   另有一些中元法会之类零零碎碎的,网友们不禁懵了,仙鹤和狐狸的事他们单觉得好玩,夸几句有仙气想去玩也是冲着景,怎么这么灵的吗?   还有,驱蚊符又是什么,听过护身符、镇宅符,符还能驱蚊的啊,这就有点像吹的了。可在当地好似不是秘密,很多人验证过。   不少人感兴趣地问,网上能买到么,不贵的话真想自己印证一下,实践才出真理嘛,单吵吵有什么用。   有支持的有反对的,反对者俨然认为仙鹤、狐狸、驱蚊符等事都是抱阳观糊弄人的手段,谋财而已。   这时候一则最新出炉的当地新闻也曝出来了:   抱阳观“仙鹤”降临,负责人第一时间联系本地动物园,将逃脱的丹顶鹤送归。   也就是仙鹤事件的后续,文中还写了丹顶鹤是如何逃走的,负责人对道观表示了感谢等等。   ——大家一看,他们在网上争得风生水起,人家道观好像半点没有要宣传自己引来了仙鹤的意思啊。   这时还有人扒出来,穿红衣那个主法应该是鹊山学院哲学系宗教学专业的研究生,难怪第一时间联系动物园了。   符箓的灵验与否众人心里各有定论,但最终风评走向和上回狐狸的相当一致了,那就是抱阳观一定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不然就算这丹顶鹤是逃出去的巧合,那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待,偏偏去了抱阳观?   这一点大家都不反驳了,因为光看视频里的抱阳观,的确给人一种出尘之感。   看看热闹而已的网友们,管他符灵不灵,仙鹤狐狸通不通人性,我就觉得这地方有意思,一查地理位置,要是离我不太远,回头周末也去逛一逛呗!   这件事可以说是抱阳观知名程度跨入全华夏范围的第一步,也着实吸引到了外地信众、观光者。   因为他们观内本就有休闲饮茶的活动,这种无心的准备,使得后来很多观光攻略都会提到,去抱阳观不上香也一定要喝茶,受众范围一下又扩大了。   至于到了本地才发现抱阳观不在山里头,那又是后话了。   ……   谢灵涯发现抱阳观的公众号一下多了很多关注者,ip分布在全国各地,估计是因为仙鹤搜索关注的。   还有很多人发消息问,抱阳观能不能开网店,他们想买张驱蚊符长长见识。   “这些人是不是想拿我的符去做研究啊,”谢灵涯想了想,“不过我是不怕任何验证的,就是开网店的事不可行,就俩人画符,除了我就是方辙,供应道观里的都不够了。”   现在他们已经很少卖驱蚊符了,因为需求最多的还是护身符之类的,一天的时间有限,谢灵涯当然主要画护身符。   但是这么多人呼吁,又多了挺多关注者,谢灵涯就画了个二十张驱蚊符,然后在微信办个活动抽奖送出去,回馈粉丝。   只要留言,就能参与抽奖。   这下粉丝又涨了一波,连带着以前的文章点击也上涨了——能来关注的,多少对这个感兴趣,相当一部分还挺爱看他们的科普或者日常写真。   现在已经进入初夏了,蚊虫已经初现踪迹,去年,谢灵涯正是靠驱蚊符让抱阳观在杻阳博得小名,拿到其他地方也是不怕的。   当然,在这个期间,谢灵涯还是要先给宁万籁把法事做完。   可惜了上次点的降真香,已经烧完的都浪费了,又要重新开始,这原料还不便宜。   这回办法事,围观的人更多了,谁叫上回把仙鹤给引来了。好在大家素质比较高,而且有老信众会提醒,现场还是很肃穆的。   以降真香为传导,又供奉了祭品,还要超度孤魂野鬼积累功德。   如此办完一场法事之后,宁万籁虽然还是被叫去走无常,但是回来后告诉他父母,冥差的口风已经松了一些,而且对他的态度也比以前好多了。   宁家人都觉得大有希望,宁万籁心态都提升了不少,他想照这样下去,继续多打点几次,应该就能辞职了吧。   _   谢灵涯的抽奖活动办完后,送出了二十张驱蚊符。收到的人大多也在网上贴出了用后感,无一例外,灵的。   于是上次没辨出个结果的话题再次讨论了起来,二十个人毕竟还是少数,也没法自证不是托儿。   再说了,就这二十个人里,还有在琢磨到底是什么原理,上头是不是洒了什么药水的人。   这和驱蚊符最早在杻阳红起来后的景象,几乎是一样的,所以谢灵涯更加不在意了,反正信众是强求不来的,他正忙着别的事情。   因为这数次网络讨论带来的热度,使得抱阳观又有道士前来应聘了,人数更多,还有想在这儿短期出家的。   应聘的好说,抱阳观的确长期缺人,尤其在现在香客又暴增的情况下,招人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谢灵涯决定一口气再招收五个常住道士——说是常住,起码半年多晚上无法住在观里。   因为住不下啊,没房间了,扩建的综合楼还在盖着。要做得和学校宿舍一样,一间房上下铺睡十个八个人,那倒是管够,但洗手间也不够用,生活质量太差了。   谢灵涯打算在旁边租一段时间房子,到时新来的道长就暂住租房,等自家的楼盖好了再搬回来。   至于短期出家的,谢灵涯自己都迷糊了,他单知道一些主信佛教的国家,男子都会出家一段时间,怎么跑他这儿来想出家?   还是刘伯合告诉他,现在很多寺庙、道观都有这样的业务,周末、假期,招收短期出家弟子,一般都是些想要体验出家清净生活的都市人,短至两三天,中有仨月半年,长到两三年。   这些短期出家的人,也要持戒,打扫卫生念经之类的。当然,免不了交一笔费用,用以生活、上课。与其说是短期出家,不如说是体验班更合适。   “哈哈哈,这是倒贴钱给我干活吗?”谢灵涯乐道,“我倒是想,但是即便住得下,人家来了咱们这儿也会觉得上当受骗的,白天听两元店的叫卖声,晚上听广场舞的音乐声,我这里比他上班的地方还喧嚣,清净不了!”   刘伯合:“……对!”   可不是么,一说这个,他练习道家音韵时都容易被外头广场舞的伴奏带跑!   ……   来抱阳观应聘的道士,惯例还是先笔试,再面试,面试的时候观内几位常住道长都在,谢灵涯也在,还给人家出题,“请结合自身实际,谈一谈你对‘戒行精严’的理解。”   有的笔试成绩不错,面试不一定行。   谢灵涯有看到不错的,还要去摸一下骨,把一下脉,别忘了他舅舅没有亲传弟子。   小量进进出出给大家倒茶、添茶,他看了试题后更加觉得做道士也没那么简单了,没什么文化做题也做不出。   出去加水的时候小量看到刚下班的施长悬,打了个招呼,顺口道:“施道长,里面考试还没有考完,谢老师说晚点吃饭。”   “好的。”施长悬把书给放下了,“定下人没?”   小量:“好像还没有特别合适的,谢老师正在摸人。”   施长悬的动作一下顿住了。   小量:“?”   谢灵涯正在看人根骨,门一下被推开了,施长悬就站在门口,脚步未停地大步走进来,衣摆带风,十分有气势。   “嗯?干什么?”谢灵涯手还放在人胸口,无辜地看着施长悬,“你饿了吗?”   其他道士也暗暗擦汗,施道长那个架势,要不是面无表情,还真有点像是要吃人。   施长悬看着谢灵涯的动作,心情有些复杂。他知道要招常住道士,却险些忘了谢灵涯还在寻觅舅舅的传人。   商陆神很急:“还愣着干什么!”   施长悬撇开脸,说道:“……我传你相人之法,看骨。”   谢灵涯学的法子是《抱阳笔记》上的,比较粗浅,非得上手摸不可。施长悬的意思,他有方法不用摸,光看就行。   “不用了吧,我这样也很方便。”谢灵涯也不知道他干什么突然冲进来要教自己。   那个被摸的道士也嘿嘿笑,挺开朗的,玩笑道:“对啊,赶紧摸完吧,再等我不是在这儿过夜了?”   施长悬:“反正也就一会儿的事。”   谢灵涯:“……”   众人:“…………”   施长悬握着谢灵涯的手腕,便把他拉出去了。   剩下那个道士懵逼地道:“什么一会儿的事?”   其他人默默喝茶,唉,你要是能进来,自然就知道了。   ……   谢灵涯被施长悬握着手拉到外头去,道观里人来人往的,他不禁戏谑地道:“你这样别人会误会的。”   施长悬:“……”   谢灵涯:“哈哈,你教吧。怎么,我那样摸人家是很猥琐吗?你都看不下去了?”   他扪心自问,大约也只有这个理由了,没想到施长悬这么古板。不过仔细一想,也是抱阳观没在收坤道,这要来个女的,还不成耍流氓了?   施长悬:“……”   施长悬虽已觉感情之事并无反悔,但他缺少经验,看见谢灵涯如此,更有无处着手之感。   平时施长悬总是不大喜爱商陆神的喋喋不休,这时却有些盼望它说话了,耳报神的话也许能给他一下指示。   商陆神幽幽感慨:“谢灵涯真直啊!”   施长悬:“………………”   谢灵涯只见施长悬缓缓伸手,把商陆神摘下来放到了一边,表情一言难尽,好笑地道:“它说什么了?”   ……不提也罢。施长悬摇摇头,开始教谢灵涯相人之法了。   _   再说宁万籁,他自我调节了心态,又通过上次法会打点后,和带自己的王五也好生商量过了,之后每次调他去当差,王五就提前给个预警。   这样也好过宁万籁走在大街上,突然凉了,还不吓死路人啊。   这天宁万籁刚下班,走到半道上就觉得手发凉,赶紧给父母发了个短信,然后随便找个旁边的宾馆开房,往床上一趟。   果然,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然后魂魄离体,随王五去干活。   “这次差事比较重,你做个两天就回去吧。”王五体贴地道,宁万籁的身躯饿久了也不好。   “谢谢王哥。”宁万籁还换上了差服,之前他一直不肯,盼着马上回去,后来心态调整后,就主动要求换差服了。   宁万籁跟王五一起去接引阴魂,拉了一串回去,忙活了一天多,王五就说:“你自己回去吧。”   之前几次都是王五接送,现在也差不多让宁万籁独立了。   于是宁万籁自己从城隍庙回去,惦记着自己醒过来刚好是晚上综艺节目的点,心想能赶回去就在家看,赶不回家就看看谁家在放,往人家里一蹲蹭个节目。   阴庙偏僻无人,回家之时,路过一处荒郊野外,宁万籁听到有女子在哭泣,他找了找,原来是个女鬼坐在一块石碑上痛哭,便问道:“美女,你这是怎么了?投不了胎吗?”   女鬼看他一眼,背转身体,继续大哭。   宁万籁也在攒功德呢,说道:“我认识道士,帮你超度一下要么?”   女鬼松开手,露出脸来,长得竟是十分清秀可人,“什么道士?”她顿了顿又叹气,“还是算了,谁也帮不了我。”   宁万籁说:“你说来听听啊。”   女鬼犹豫一下,索性把他当做个树洞,倾诉道:“我是意外横死在这里的,投不了胎,而且我父母都不信鬼神,所以也没找人超度我。   “前几天,有个活人走过这里看到我,和我搭话,我还没有见过能见鬼的活人,而且不怕,就和他说了几句,他又问我姓名和生辰,说要给我烧纸。我信以为真,就告诉他了。   “结果后来他告诉我,他儿子刚死,死前没有娶媳妇,他觉得儿子泉下孤单,看着我不错,生辰八字也很好,决定去和我父母商量,给我们办冥婚。   “我父母是不信这些的,那人不知怎么和我父母说的,可能重点是给了一些钱吧,他们就同意了。”   “太无耻了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而且连死人的婚姻都包办?”宁万籁难以置信地道,“那个人叫什么,干什么的,是道士还是民间师公?”   女鬼看他一眼,说道:“我听别的野鬼说,那个人是个风水先生,但捉鬼也很厉害。”   “那我还是生无常呢!”宁万籁气咻咻地道,“我这是换了制服,告诉你吧,我不是鬼,我是去走无常的,刚刚下班。你等着,回头我就去你家,帮你说一顿你爸妈,然后叫人把你超度了,我看他上哪娶你去!”   “谁敢超度我,你不知道那人有多厉害,别说你是生无常,你就是真冥差也不管用啊。”女鬼说着又抽泣起来,“不要几天,我就得和他儿子白骨同棺了。”   宁万籁迟疑一下,问道:“现在不是都火化了吗?你到底死多久了?”   别看着年轻,其实是死了几十年的大姐吧。   女鬼:“……”   女鬼:“呜呜,我只是一个形容,骨灰同坛,可以了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宁万籁汗道,“可是这人真有那么厉害吗?连冥差都不怕?”   他想到谢老师,本来底气十足,这时也有点没信心了。谢老师和王五是认识,看着他对王五倒还挺客气,那人却似乎是连冥差都不怕。   女鬼:“是这样的……”   ……   谢灵涯正在打电话通知,招聘已经结束,他通知那几个道士通过了面试,可以来报道了。另外,他们的房子他也租好了,就在旁边,老居民楼,三室一厅只要一千块一个月,水电另付。   这时宁万籁来了,被张道霆领着进来的。谢灵涯看到人比了个等一会儿的手势,挂了电话才道:“怎么了?”   他和宁万籁约好的下一次法事,可不是今天,今天观内也没有什么活动。   “谢老师,你认识一个叫孙庆祥的人吗?”宁万籁问道。   “好像没听说过。”谢灵涯琢磨了一下,找来施长悬再问。   施长悬想想,说道:“有些耳闻,并非同道中人。”   这不止是说那人不是道士,更是说大家行事风格不一样,孙庆祥的路数更接近裴小山以前,专门帮人设计一些损人利己的风水局,做些各种阴事。   “怎么,你妈又找上这人了?那得花不少钱吧。”谢灵涯边吃水果边道。   “……不是,我妈真的没再找了。”宁万籁说道,“是我遇到一女鬼,他说孙庆祥要让她给自己过世的儿子做媳妇,搞包办婚姻——冥婚。”   宁万籁将自己的经历说来,他当时听了只听到表面这些。   谢灵涯和施长悬听了却想得更多,儿子死了没投胎,他也不给超度,还操办什么冥婚,不是太难超度,就是压根没想让儿子去投胎吧。   细细一想,各人想法不同。世上还有丁爱马这样不想投胎的鬼,何况这人能通阴阳,儿子成鬼了他也能看到,说不定就想留在身边自己护着。   这个倒不提,谢灵涯也很唾弃那种包办婚姻的行为,“太不要脸了,真是目无王法,仗着阴间没有婚姻法啊。”   “就是,我本来想帮那女鬼超度了,逃过他们。但是女鬼告诉我,孙庆祥很厉害,冥差都不怕。”宁万籁弱弱道,“谢老师,你说怎么办?”   “冥差都不怕?”谢灵涯一惊,那这个级别确实高,难道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施长悬也一皱眉,“怎么说?”   宁万籁回忆了一下女鬼的话,说道:“那家伙,厉害啊,您知道鬼也分等级么,有东西南北四方鬼王,是鬼中之雄,距离鬼仙只有一步之遥。孙庆祥就和东方鬼王交情匪浅,常供坛前,只要不是涉及公务,普通冥差见了鬼王也会避让几分!!”   谢灵涯瞬间一脸冷漠:“哦。” 第55章 结阴亲   宁万籁不知道谢灵涯为什么突然一脸冷漠,他还以为说出来谢灵涯面色会更凝重,“呃,谢老师,所以你觉得……?”   “我觉得挺巧的,我和鬼王也有一点点交情。”谢灵涯低调地道,“你是怎么想,先去找女鬼的父母吗?”   宁万籁惊喜,没想到他最担忧的事在谢老师这里并没什么的大问题,谢老师太厉害了,居然也和鬼王有一点交情,而且巧得很,鬼王不是有四个么,谢老师也和东方鬼王认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孙庆祥交情深。   他忙不迭道:“是,我已经问过地址了。”   “那就去找吧。”谢灵涯道。   冥婚也叫结阴亲,早年未婚男女去世,家里就会操办冥婚,为双方并骨同葬,好叫在地下不孤单。   而且旧时候女性都葬在夫家祖坟,未婚去世自家祖坟也不让埋,家长不忍心孩子孤零零葬着,就找一门阴亲。   其实就算在古代,这种习俗也是被抨击过的,认为冥婚“既违国禁,又乱人伦”。   冥婚陋习现在很少见了,但并不是没有,尤其在比较偏僻的乡间。谢灵涯小时候还听舅舅说,有人要给病逝的孩子结阴亲,打出打听哪有卖自己叠、念过经的元宝。   这还算是好的,有的地方陋习复苏起来,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有人还会盗取尸骨、购买尸身,转手卖去配阴亲。严重者,还出现了没有尸身就残害无辜的犯罪行为。   而且孙庆祥的情况本就与旁人不同,思想更不同。   他想要给儿子娶的那个女鬼本名陈蔓,父母是普通工人,陈蔓这个女儿前些年去世后,失独家庭太难过,陈母本来想自己再要一个孩子,身体不允许,就领养了一个。   谢灵涯和宁万籁商量后,他先带宁万籁到陈蔓父母家走一趟,这一趟就不必麻烦施长悬也去了。   陈蔓父母住在老城区,两人坐公交车到了小区,因为是老小区,安保也不严,径直进去。   在陈蔓父母楼下,正看到一个阿姨从车上往下搬箱子,谢灵涯看着就问了一句:“阿姨要帮忙吗?”   “谢谢你啊,我东西也不重。”那妇女对谢灵涯非常友善地笑了一下,她一手抱起一个纸箱便往楼下大门走。   路过谢灵涯身边时,谢灵涯一垂眼就看到了,她那半开口的箱子里,金灿灿一片,装的尽是纸元宝。   谢灵涯当时就灵光一闪,对宁万籁说:“这不会是陈蔓的母亲吧?”   宁万籁也没仔细看阿姨的脸,想不起来是不是和陈蔓相像了,但也道:“有可能,除非那么巧一栋楼的邻居办白事。”   他们跟在妇女后头,上了五楼,见她停下来,果然是在陈蔓家里。   陈母开门看到那俩小伙子在身后止步,还不解。这小区很多房子租出去了,她看到他们也上来都没在意,还以为是新来的租户,怎么停在他家门口。   “请问,您是陈蔓的母亲吗?”宁万籁问道。   陈母面露异样,“……我是,你们是?”   这两个人她绝不认识,陈蔓去世也几年了,难道有生前的朋友,这时候才找来?   “方便进去聊聊吗?我算是陈蔓的朋友。”宁万籁说道,看陈母有些不信任的样子,又道,“有些关于她的事想和您商量。”   陈母本来还觉得这俩小伙子精神帅气,楼下还想帮忙,应该不太像骗子,可是宁万籁这话一说,她立刻觉得像是诈骗了,脸色一沉,伸手关门,“你怎么不打听清楚,我女儿前几年已经去世了,你还想商量什么事!”   谢灵涯一抵门,说道:“当然是商量她的婚事!”   陈母动作一顿,疑惑地道:“是孙先生让你们来的吗?”   他们要给陈蔓结阴亲的事,只告诉了少数亲戚,因为办冥婚时还要人做送亲吃酒的贵客。   “我说了,我是陈蔓的朋友。”宁万籁又强调道。   这时候,一个男子从屋内出来,“这怎么了?谁啊?”   “他们说是蔓蔓的朋友,想商量蔓蔓的婚事。”陈母说着,心中仍是惊疑不定,不过看丈夫在家,也没那么紧张了。   陈父看看他们,倒是没想那么多,这光天化日的,能做什么,“那就进来说呗。”   陈母只好把他们让了进去,但没关上大门。   谢灵涯看到他们家中还摆着一些纸扎的房子、电脑之类的,按照习俗这些应该是男方送来的。   另外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正趴在沙发上睡觉,想必是后来领养的小孩了,陈母把孩子抱进了房间才出来。   “你们是蔓蔓生前的朋友?”陈父问道。   “是朋友,但不是生前交的。”宁万籁说道,他有点紧张,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陈父和陈母一下无语了,觉得宁万籁胡说八道。   “他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谢灵涯在旁解释道,“所以认识了二位的女儿,也是陈蔓告诉他自己要被迫结阴亲的事情。”   谢灵涯这个“被迫”两个字,让陈父陈母一下没了猜忌他们的心思,非常没底气地说:“蔓蔓去世了,一个人怪孤单……孙先生说这个……我们也是为了蔓蔓好。”   “据说二位根本就不迷信鬼神,连超度都没做过,又怎么会因为考虑孩子孤单,操办这种事情呢?”宁万籁一提起来就有些不悦,“恐怕你们心里觉得人死如灯灭,放着也是放着,办了还能赚点钱。”   他们不迷信的事情是陈蔓告诉宁万籁的,这时脸色都是一变,“你胡说什么!”   陈父本来还让他们进来聊,这时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想赶人。   “你们自己心里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陈蔓亲口告诉我,你们根本不信的,只是拿了人家的好出去。”宁万籁说道,“就算她去世了,也不能擅自用她的婚事牟利吧!”   谢灵涯按了按宁万籁,说道:“二位,你们之前可能不相信世上有鬼魂,所以孙庆祥没花什么力气就让你们同意了。我们来也是想说明,陈蔓确实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着,而且她内心十分不愿意和孙庆祥的儿子结婚。你们是否能考虑一下,暂停婚事,我们相信你们二十多年感情,应该不会忍心让她死后那么痛苦吧。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设法让你们见到陈蔓,亲口问一问她。”   陈父和陈母脸上烧得慌,谢灵涯的话比宁万籁委婉一些,但还是那个意思。他们又怕谢灵涯说的是真的,又想知道陈蔓是不是还有思想,而且不愿意。   没错,最初孙庆祥找他们时,他们是觉得很无稽,拒绝了的。但是孙庆祥提到愿意给一笔彩礼钱,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家里还有个小孩,想着办个冥婚,可能没什么影响,最终就还是同意了。   对那少数亲朋他们都说改变了思想,还是怕女儿孤单,但是被宁万籁说穿,不管世界上有没有鬼,都实在难堪。   谢灵涯看他们神情,好似也松动了,就对宁万籁耳语几声。他那灵官神目不能给别人开,因此借宁万籁的身体召唤陈蔓来。   宁万籁是个生无常,很适合请鬼上身,他虽然没做过,但是谢灵涯提前传授了他方法,按部就班就是。   宁万籁点了三炷香,口中含上七粒糯米,口念咒语,点出陈蔓葬身之地,然后猛然昏死过去,浑身僵直发凉。   陈父和陈母其实都在犹疑之间,看宁万籁一下厥过去了,死了一般,吓得都想叫救护车了。   “没事,等等。”谢灵涯说了一句,刚说完几秒,“宁万籁”就缓缓苏醒了。   “宁万籁”翻身起来,左手手指在右手上捏了几下。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把陈父和陈母都看呆了。陈蔓生前有腱鞘炎,手经常疼痛,所以平时有事没事就揉揉手。   “宁万籁”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和陈蔓几乎一模一样!   这时,“宁万籁”看到他们,也神情复杂地喊了一声:“爸,妈。”   陈父陈母都有些不敢答应,“你,你真的是蔓蔓?”   “嗯。”陈蔓对父母的态度有些别扭,说她心里没有怨肯定是不可能了,但平静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小的时候,咱家住在老房子,妈妈带我到邻居奶奶家做客,她家的门是松的,我一个用力,整个就摔了出去,在下巴上磕了个口子,当时妈妈还笑了,后来才发现我脸上都是血,邻居奶奶就拿了创口贴来。”   这件事没什么人知道,陈蔓下巴现在还有细细的疤痕,她把细节说出来,陈母脸上的肌肉都颤抖了。   即便给陈蔓结了阴亲,他父母也不大相信人死后会变鬼,直到这时候陈蔓上了宁万籁的身。   从那些外人不知道的细节,到说话的速度、节奏,分明就是他们的女儿。   陈父陈母的三观被颠覆之余,也不禁大为愧疚,陈母哭了出来:“蔓蔓,妈妈对不起你。”   陈蔓神色还是有些冷淡,她已经哭了太久,这时候实在哭不出来了,只吩咐道:“妈妈,我真的不想嫁给孙庆祥的儿子,我知道我死了,没有真金白银可靠。但你们如果能记着二十多年的情分,就放过我吧,我会真的感激。”   说完,那三炷香也差不多燃到了尽头,宁万籁的身体往后一倒,陈蔓离开了。   等宁万籁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就看到陈母已经泣不成声了,陈父也一手捂着脸,十分愧疚的样子。陈蔓的话,让他们心里太难受了,恨不得现在就把收的定钱还出去。虽然一时财迷心窍,但夫妇俩到底还是对女儿有感情的。   宁万籁刚才也能听到他们说话,这时问道:“现在你们相信了吧?”   陈母低声说:“老陈,我们还是……”   “不要了不要了。”陈父一脸痛苦地道,“不结这个亲了。我把东西都退了。”   谢灵涯问道:“他就送了这些纸扎吗?”   陈母说道:“还有几张纸。”她从抽屉里翻了出来,拿给谢灵涯看,“好像是婚书。”   那是几张手写的冥婚文书,都是毛笔写的,谢灵涯翻开一张文书,只见上面写着双方姓名、证婚人等信息,还有几行字:   尔既早逝,独寝泉宫。未经婚聘,死亦孤零。两姓和许,以结冥婚。择卜良时,礼就合吉。   后面还写明了吉时的具体日期,双方合葬。   另有祭墓文、敬告鬼神等文书,全都是文言写的,应该是孙庆祥的手笔,全文悲凉又肃穆,将婚礼与冥仪的气息融为一体。   “已经下了婚书?”谢灵涯神色严肃,“幸好婚书还没烧了,要赶紧取消,这只差最后一步迁葬了,放在以前,你女儿都是半个孙家鬼了。”   “应该没事吧,我现在就给孙先生打电话。”陈父把手机摸了出来。   谢灵涯看他们也不像知道孙庆祥真实职业的样子,看陈父要打电话,暂时也没说。   陈父拨通电话后,向孙庆祥表达歉意,想要解除婚约,东西钱财他都退回去。那边大概是问了为什么,陈父和谢灵涯他们对视一眼,说道,“……我女儿给我托梦了,她,她有喜欢的对象了。”   然后也不知道孙庆祥说了什么,陈父拿开手机。   “怎么说?”宁万籁问。   陈父表情不怎么好看,“挂了。”过了会儿才又道,“……说东西让我们自己留着烧。”   “这……”陈母觉得不舒服,虽然他们出尔反尔是不好,但是这个诅咒挺恶毒的。   谢灵涯却上了心,孙庆祥这是记恨上了啊,“把这些折算成人民币,和之前的定金一起打回他帐头,宁可多算,不要短缺。”   他又摸出三张护身符,“家里人一人一张,佩戴在身上,除了洗澡外不要取下来。”   陈父和陈母不明白为什么,谢灵涯这才道:“孙庆祥本人也通晓风水法术,怕他怀恨在心报复你们。不过也没事,我这个符很灵的。”   陈父拿着符一看,外头胶皮上有三个小字:抱阳观。   “原来你们是抱阳观的人。”陈父想起自己还听过这里,也是有人和他说这地方的符很灵之类的,但他没信罢了,这会儿倒是多了几分安全感。   ……   陈蔓的父母叫他们留下来吃一顿午饭,这件事多亏了宁万籁走无常时遇到陈蔓,否则以他们之前的思想,别说陈蔓无力托梦,就是真的托了,他们也不会当真。   可开席前陈父又打了个电话,慌慌张张地说:“陵园的人告诉我,蔓蔓的骨灰盒不见了!”   因为本是准备迁葬,和孙庆祥的儿子合葬在一处,所以陈父早就联系了陵园,要迁移。可是刚才打电话想通知不迁了,那边告诉他,原来已经把墓翻开,准备起出骨灰盒,现在发现骨灰盒不见了。   才刚通知孙庆祥多久啊,说这件事和他无关,大家都不信。   谢灵涯本以为他会对陈蔓父母,或者陈蔓自己下手报复,没想到直接去挖墓了,这根本就还是想把陈蔓娶回去。只不过这次打算来强的了。   “可恶!给他打电话!”宁万籁气死了。   “没用的。”谢灵涯冷静地道,“没事,我先把陈蔓的魂魄带回抱阳观,他就算仪式办成功了,也拘不走陈蔓的魂。然后,我们再去取陈蔓的骨灰。”   孙庆祥大概料不到背后有人在指点,谢灵涯把陈蔓带到抱阳观,王灵官在上,谁也没法从这里带走陈蔓。   看到谢灵涯胸有成竹的样子,陈父陈母才安心一些,将事情托付给他。   谢灵涯把那些文书拿走了,上面写了“冥婚”的举办地点,就在原定合葬的陵园,时间是晚上。要找孙庆祥人难,去这里守株待兔就容易了。   _   谢灵涯要去陵园找孙庆祥,约上了施长悬。本来不想带宁万籁,他刚做生无常,什么也不太懂,但是宁万籁憋着要去骂一下孙庆祥,谢灵涯就给他多塞了几张符。   仨人晚上打车去陵园,因为大门处有保安,还是跳墙进去的。   陵园是依山而建,谢灵涯借着月光半摸黑找孙庆祥儿子的墓地,施长悬也在帮忙,一看宁万籁腿都软了。大晚上的在墓地里转悠,心确实虚。   “我都说你别来吧,你看你来了又害怕,不然你坐这儿等我们?”谢灵涯道。   “我不我不!”宁万籁脸都白了,他哪敢啊,跟着谢灵涯还好,一人坐在这儿才是真的要死。   谢灵涯无语,继续找。   不多时还真给他们找到了,墓碑是平放在地上的,等待入葬,很明显,也更说明了孙庆祥今晚要来这儿。   “走,我们躲上头去。”谢灵涯领着他俩到上头,躲在别的墓后,背靠墓的挡墙,坐在地上。   宁万籁看到周遭都是墓碑,瑟瑟发抖,“谢老师,你觉不觉得有点冷啊?”   谢灵涯:“我跟你说了晚上有点冷吧。”   “……”其实宁万籁是觉得怪阴寒的,墓地阴气太重了,但谢灵涯又特别正直地扯到了天气上。   宁万籁此时心里确实后悔了,当时怎么就一腔热血要求来了,本来就挺怂的,真是被孙庆祥气到了。   宁万籁想着,把脑袋往谢灵涯肩膀上搁。   刚一放上去,就见施道长冷冷地看了过来,看得他一个激灵,刚想说有什么不对吗,就听到一片寂静中,一个细细的声音在耳朵边上响起。   “你压在我身上了。”   “我——”宁万籁一下蹦了起来,一身冷汗都下来了,手死死得捂着嘴,就怕自己喊出声来。   那声音又细又冷,放在耳边响起,宁万籁眼泪飙出来,不住地对前面的墓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谢灵涯被他吓一跳,整个往旁边一翻,栽施长悬怀里了。要不是施长悬接着,他大概就扑街了,这时黑线地道:“你吓死我了。”   宁万籁带着哭腔,指着前面的墓道:“……呜,他说我压着他了。”   “你靠的是挡墙,怎么可能压到人家的墓。”谢灵涯指了指肩膀上的小木人,“那话,它说的。”   宁万籁:“…………”   宁万籁两只眼睛几乎凸出来,木人说话,那他妈比墓主人说话也没好到哪里去,也很恐怖啊!!   谢灵涯还要说:“我不早跟你说了么,我这木人是个耳报神,跟肚仙一样会说话的。”   宁万籁:“……”   他刚想说什么,谢灵涯神色一凛,“蹲下来,来了。”   宁万籁赶紧蹲下来,只是不敢再靠近谢灵涯了——以后打死他,他也不要再靠近了!   谢灵涯从施长悬怀里慢慢爬起来,刚刚柳灵童提醒了他,此时盯着下头一看,果然没多久,一行五六个人上山来了。   他们和谢灵涯肯定不同,是从正门走进来的,手里还拿着很多东西。   结冥婚最后一步,就是到合葬的墓地来,备上果酒,小幡等物,举办仪式。那几人手中,还有两张椅子。   谢灵涯听过宁万籁转述孙庆祥的形容,现在辨认出来他正是为首的中年男人,只见他们站在目前,摆放好祭品、座位和小幡,骨灰盒也放在两张椅子上。   孙庆祥一颔首,“开始吧。”   旁边一个女人便拿出一把文书,开始诵读,她应该就是这场冥婚中的鬼媒人了。现在要读奠文,招男女双方前来就坐。那两面小幡就插在座位后面,仪式中,如果夫妻相见,都很满意,小幡就会飘动起来。   鬼媒人念着奠文,孙庆祥却是面无表情地叫住了,四下一看,“不对,陈蔓怎么没来。”   鬼媒人迟疑道:“不会吧,我一个字没念错啊。”   孙庆祥眉头紧锁,“等会儿,我来算算陈蔓为什么没来。”   “不用算了,陈蔓不会来了。”谢灵涯从后头站起来,缓缓说道。   黑暗中谢灵涯把那孙庆祥以外的几人都给吓一跳,“你谁啊?”   “啊蹲麻了……”谢灵涯嘀咕一声,幸好施长悬站起来扶了他一把,他便道,“我们受陈蔓所托,打击你这种强娶女鬼的不道德行为。”   孙庆祥发出一声冷笑,“你算什么东西。”   宁万籁也爬起来,骂道:“你才不是东西,人渣,人家陈蔓不愿意嫁给你儿子你不知道么?告诉你,我是给阴间当差的,我,我告你状!”   “我儿子愿意就行了。”孙庆祥淡淡道,“不要怪我没给你们机会,现在就离开,否则,就算你是生无常也没用。”   他倒是一下听出来了,宁万籁是个走无常的。不过这又如何,几个小年轻,都没被他放在眼里。别说是生无常,就算是真冥差,也管不了他办的这桩阴亲。   宁万籁看了谢灵涯一眼,只见谢灵涯对他肯定地一点头,又尽量很有底气地道:“少废话,把骨灰盒留下,你滚。”   孙庆祥抬眼扫了他一眼,冷笑数声,不愿误了吉时,也没心情和小辈纠缠,他摸出一个火纸折成的牌位,一下点燃了,“生无常,那便看看活鬼王吧。”   火焰转瞬吞噬火纸牌位,在黑暗中极为醒目,孙庆祥一抛,火纸牌位还未落到地时就都成了灰烬,随风打了个圈飘向东方。   墓园内顿时阴风大作,宁万籁禁不住抖了一下,“……谢老师,你待会儿好好和鬼王商量啊!”   谢灵涯点头:“我尽量。”   ……   墓园内的植物被吹得沙沙响,一阵阴风从东边滚滚而来,落地而成一抹巨大的黑影,浑身散发的阴寒气息,叫在场人如临地狱。   “本王正在饮酒,何事扰我?”鬼王冷冷道。   孙庆祥拱手一礼,说道:“犬子今日冥婚,请鬼王来吃酒。顺便和那个生无常说一说,叫他别管我家闲事了。”   孙庆祥眉宇间颇有得色,十分享受这一刻震惊众人的快意,如此一来,衬得上方的宁万籁愈发显得不安了。   鬼王一转身,红红的眼睛看向后方,“哪个不——”   他才说到一半,目光落在施长悬身上,又挪到旁边的谢灵涯身上。   鬼王迅速道:“打扰了打扰了。” 第56章 问道团   鬼王厉害归厉害,架不住谢灵涯领悟了心印,都功印之下,鬼神伏首。虽说谢灵涯用都功印很耗费心神,换了一般人会惧怕反噬,架不住谢灵涯家还有两尊护短的大神。   鬼王是吃过亏的,更见识过谢灵涯的行事风格,知道此事不同趴在院墙上偷看之类,一不小心又要挨雷劈的。因此,一见谢灵涯的脸,脑子转得极快,转身就溜了。   来也快,去也快,风一般便不见了,将阴寒的气息也都带走。   现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宁万籁:“?”   孙庆祥:“???”   刚才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地上火纸牌位焚烧后的余灰,孙庆祥都要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其实他根本就没把东方鬼王招来吧?   “谢老师……你们不是,有一点点交情吗?”宁万籁茫然地问。   他想象中谢老师应该上前寒暄,然后刚才那个气场十足的鬼王认出谢老师,深沉地说这是我一位小友,我岂可帮你孙庆祥……   直接跑了是什么操作?   “是啊,就一点点。”谢灵涯有点失望,这个鬼王还真是猴精,他本来还想劝反一下鬼王,听宁万籁这么问,便答道,“打过架的交情,不算多深厚吧。”   宁万籁:“……”   他觉得自己也不需要问谁打赢了。   此时四周寂静无人,二人对话隐隐传到孙庆祥耳中,他从懵逼中惊醒,讶异地道:“你是谢灵涯?”   谢灵涯反问:“怎么,鬼王和你提过我?”   那么丢脸的事,鬼王怎么可能到处说。孙庆祥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觉得脸很疼,尤其是旁边还有手下看着,但也只能说道:“阳平治都功印失窃,谢先生力挽狂澜,我是听闻过的。”   这件事因为有旁人在场,在道教界内部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使谢灵涯常被劝出家,孙庆祥虽然不是道士,但有些业务重叠之处,也有相识的宗教界人士,所以知道。   谢灵涯三言两语,他再看外形,一想这里是杻阳,就猜到了七八。只是没想到谢灵涯比传闻中的还要令人吃惊,鬼王见到他怎么有点儿闻风丧胆的意思?   孙庆祥万分无奈,但也知道自己拼不过谢灵涯,更别提谢灵涯还有俩帮手,一个是生无常,另一个应该就是和他一起找回都功印的正一道施家子弟。   形势比人强,孙庆祥只能强行转变态度,说道:“那这是误会一场,我久仰谢先生的大名了,如果知道是你,这个面子我不会不给的!”   宁万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都只觉佩服这人的脸皮,五分钟而已,换了个人一般。   谢灵涯松了口气:“这么说你不打了?”   打什么打,打得过么。女鬼还可以再找,犯得着和这家伙过不去么,龙虎山还欠着他人情呢。孙庆祥点头,“呵呵,我还想和谢先生把盏言欢,还有那位一定是施道长吧,听说你和谢先生现在也有同门之谊,真是一桩佳话啊!既然陈蔓是你们的朋友,我也不会难为她的!”   他看着谢灵涯也还好,似乎很爱好和平的样子,有些放心了,只是说着说着,发现施长悬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孙庆祥正在不解,夜空中刺耳的警笛声响起。   大半夜,郊外陵园怎么会有警笛声?   孙庆祥:“……”   谢灵涯把手机举起来:“不好意思,之前我就让人报警了,你偷人骨灰盒,这属于违法吧……”   孙庆祥:“………………”   孙庆祥带来的几个人都慌了,那个鬼媒人更是拽着他道:“孙先生,我只是听你的做个媒而已啊。”   甩开鬼媒人后,孙庆祥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灵涯:“老子,老子跟你拼了!”   孙庆祥手捏法诀,便要念咒征鬼。   这就是墓地,按理说孙庆祥这方面业务再生疏,也不至于毫无反应吧,但事实结果就是他怎么念咒也招不来半个鬼魂。   孙庆祥感觉不对,转身就跑。   这可让宁万籁找到机会了,也不管孙庆祥带来的几个人,扑上去就压着他。   宁万籁年轻力壮,孙庆祥还真不是对手,而且警察就在门口了,很快顺着动静上来制服孙庆祥,陈父也跟在一旁,之前正是他报的警。   人赃并获,骨灰盒就在现场,警察看了也很气愤。   杻阳是不风行冥婚的,尤其像这种偷别人家骨灰来办冥婚的,就更显得可恶了。   孙庆祥被拷走前还悲愤地看了谢灵涯一眼,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进局子。   ……   等人走了之后,谢灵涯才看看四周,说道:“是哪位无名英雄刚才帮了我啊?”   过了几秒,鬼王从树的阴影中站起来,讪笑道:“想想直接走不太礼貌,又回来了。”   刚才孙庆祥施法不成功,正是鬼王在作祟。   鬼王什么都不必做,宁万籁一看到他就腿发软,没了刚才扑人的英勇,扶着旁边的围栏直喘气,   “是这么样吗?”谢灵涯冷笑一声。   鬼王站在四五米开外,一弯腰,脖子又拉长伸出去一米远,盯着谢灵涯肩膀上的柳灵童看,“哎呀,小柳这个芽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   谢灵涯双手捂住柳灵童,“走开走开。”   宁万籁响起之前在谢灵涯肩上听到的那一声叫唤,哭丧着脸道:“谢老师,你肩上那个到底是什么啊!还有施道长也有个同款,不会也能说话吗?”   “还会骂人呢!”商陆神开始大骂宁万籁也把它和柳灵童弄混。   没办法,它和柳灵童在一般人眼里,那就是一样的,就好像泰迪和藏獒都统称为狗。   “耳报神你都不知道?小说里没看过吗?”谢灵涯给宁万籁解释了一番。   宁万籁听完才算懂了,又忍不住去看鬼王,知道了耳报神是什么,但鬼王为什么盯着耳报神他还是不懂,不会是要吃了耳报神进补吧?   “谢老师,我要走了。”鬼王说。   “快走啊。”谢灵涯看着鬼王。   鬼王指指他,“你就别捂着了呗,我打个招呼就走。”   谢灵涯看他这样子也觉得好笑,把手松开了。   鬼王脖子又伸长了一点,凑近了柳灵童,两颗红眼珠转动一下,森森然道:“回见。”   柳灵童快哭了,憋着不敢说话。   等到鬼王打完招呼离开后,柳灵童才瑟瑟道:“好、好可怕,你都不怕吗?”   这句话却是对一旁的商陆神说的,它们耳报神之间,听力敏锐一些,交流距离和人类不一样。   刚才柳灵童被看得不敢作声之时,商陆神还在骂宁万籁,这时听了柳灵童的话,不屑地道:“我不怕,谢灵涯厉害着呢!”   柳灵童顿时羞惭起来,它都没有商陆神这个觉悟……   _   孙庆祥被抓了起来,谢灵涯给陈家布置了一下,以防孙庆祥被放出来后还想报复,同时陈父和陈母也拜托他给陈蔓做法事,超度她去投胎了。   再说抱阳观的综合楼和新配殿已经在盖了,这配殿也原来的一般规模,也就是仍然不大,只是为了供奉萨祖。   加上综合楼也不是什么高楼大厦,修建速度还是挺快的,只是在市区动工,晚上不能扰民,无法日夜施工,不然速度更快。   谢灵涯每天去盯一盯进度,颇为期待。   这时市道协却是给谢灵涯来个电话,邀请他参与道协组织的问道团,这应该说是一个参观访问团,组织本市各个宫观的负责人一起去外地的宫观。   “我去?不合适吧,我给我们观的张道长报个名可以吗?”谢灵涯问道。   “怎么会不合适,小谢你也是学道之人啊,而且施道长也去的!”   “施长悬也去?”谢灵涯说,“怎么他也去。”   这不是本地宫观的人么,非要说的话,施长悬也是代表抱阳观,但现在才通知他啊。   “哦,施道长是因为学业,所以顺带着一起,他导师过来联系的,刚定下。”道协的道长说道,“小谢,其实我是觉得,这个对你经营道观也比较有帮助,参观其他道观的经验。”   这一说谢灵涯倒是感兴趣了,而且道长又说,还会去道教学院,他就想到了给舅舅找徒弟的事。其实谢灵涯知道,叫他去路上多半又要劝他出家,所以才婉拒,但一想到出去的好处,又觉得值了。   “我看行吧,那我再把张道长也带去可以吧?”   “当然可以了,每个宫观有两到三个名额的。”   谢灵涯把这件事敲定了,和张道霆说了一声,又告诉施长悬:“那个问道团,你是不是参加?我也去!惊不惊喜?”   施长悬笑了一下,“我已经知道了。”   “道协告诉你啦?”谢灵涯乐道,“速度这么快。”   施长悬:“耳报神说的。”   谢灵涯:“……”   对,大家都有耳报神来着。   谢灵涯说道:“说起来,我还没有去过外地的宫观,对其他派系也不了解,到时就靠你带着了,别让我说些外行话。”   ……   初夏的天气正好,市道协包了两辆大巴车,一共有三四十个人,除了谢灵涯这样的,其实不止有道长,也有少量虔诚居士。   行程远至省外,路途极长,在车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只有在加油站或者吃饭时下来。   不过既然是出去问道的,就没有享受的道理。车上,道长们就讨论一下经典、科仪,还挺有意思。   晚上就在普通的酒店,一般是双人标间,谢灵涯和施长悬住一间,张道霆和其他宫观的道长拼着。   正在酒店大堂等拿房卡时,张道霆看有人在微信上给自己弹视频,他点开一看,是贺樽。   “怎么了,小贺。”   “张道长,谢老师在道观吗?打电话都没人接。”贺樽问道。   “我和他在一起,我们都不在道观,他手机没电了。”张道霆说道,谢灵涯正蹲在大堂一角边等边充电,“你什么事?”   贺樽赶紧道:“我就是有个事请教啊,我有个同学,最近他家开的店不是很安宁,好像是土地不吉。他们买的那房子,是发生过命案的,这该怎么办?”   贺樽一直是抱阳观的忠实粉丝,自从和谢灵涯往来,朋友圈还不时会发一些这方面相关的事,导致他朋友有些这方面的问题还会来问他,甚至有外地亲友还会让他代购符。   遇到事贺樽就转问一下,看自己能念个经掐个决解决,还是要去道观。   “等等啊,这个我也不知道。”张道霆经验还是不足,“凶宅我没有处过。”   他回头招呼了一声:“各位,有个问题请教一下?”   贺樽只见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张道霆回头喊了一声,然后屏幕里瞬间呼啦啦蜂拥入几十个道士,头叠头地出现在他身旁、背后,从他这儿看,都溢出屏幕了。   贺樽:“……”   “一位善信的朋友买了个凶宅,有点不安宁,各位,这个用什么方法最简便有效?”张道霆问道。   一位道长捏着胡子道:“这要看你朋友的朋友更喜欢哪种方式,是符法还是斋醮,是供三清还是真武大帝,或者比较接地气的本地城隍土地……”   贺樽狂汗,他们和一大群道长在外头这是干什么啊,光看沙发他还以为在别人家里,“就、就最简单的。”   “那肯定是符法了,用埋符最好。”另一位道长说道。   这时谢灵涯也发现这边的动静了,跳起来探头,“谁啊,谁?”   “师兄,是贺樽,他一个同学家买到凶宅了,刚正说埋符比较好。”   谢灵涯挤了进来,一看果然是贺樽,先调侃:“你都快成我们代理商了。你回头去观里拿一张镇宅符先顶着,等我回去,再用桃木板给你同学画一个,这个更好。那符的埋法是,清晨日出的时候,主人单独一个人,在家里东方挖个一尺的洞,黄纸铺着,符也对准东方放在黄纸上,然后再盖上土。”   贺樽顺手就拿着纸记笔记,一抬头发现屏幕里的道长们也在颔首,竟是探讨了起来。   “……你们玩得愉快。”贺樽一囧,挂了。   他们这一大群道士,从一进来就十分引人注目,刚刚又比划着讨论凶宅的事,有同家酒店的住客过来打听:“你们是拍戏的吗?”   道长们哭笑不得,他们这些人,尤其里头的住观道长,都蓄着长发,绑成发髻,一身道袍,看着和常人的确不同,尤其一起出现在非宗教场所。   其实平时一两个道士上街,路人都不免多看两眼,何况几十个道士,难怪人家有此一问。   “你看着我像拍戏的啊?”谢灵涯笑问。   那人一看他,又道:“难道不是啊,你是男主角吗?”   谢灵涯还没回答,那人又看到了施长悬,“哟,你也像男主角。”   谢灵涯严肃地道:“你说,我们到底谁像男一号?”   众人:“……”   那住客还琢磨上了,摸着下巴道:“不好说啊,都挺像的,不然你们双男主好了。”   众人:“…………”   “哈哈哈,开玩笑呢!”谢灵涯也被逗乐了,“这都是真道士,包括这位双男主之一,也是火居道士。”   住客:“……真的假的?”   “你看看这都像假发吗?拍个戏那么拼,都留成长发?”谢灵涯捏了捏张道霆的发髻给他看,这人这才信了。   住客讪讪道:“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拍戏的。”   到后头,这住客问了是打哪来的,去干什么,还要求和他们合影,感觉特别新奇。   谢灵涯:“合影让我们张道长来,他特别有经验。”   张道霆:“……”   ……   房间开好后,谢灵涯洗了个澡,趴在床上,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施长悬洗完澡出来见他头发还湿漉漉的,叫了一声,见人已经睡着了,一时顿住。   商陆神:“嗯……”   施长悬把它塞床头抽屉里了。   商陆神:“……”   很委屈,它才说了一个语气词而已。   施长悬拿了块毛巾放在谢灵涯头上,手指碰到他冰凉的耳朵,忍不住往下,停留在脸颊上。因为趴着的姿势,脸颊被挤得鼓起来,施长悬在那块软肉上摸了摸,神色也不禁柔和了一些。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顺势扶着谢灵涯的手臂推了两下,“把头发擦干了再睡。”   说罢,施长悬自己也去擦头发了。   “唔……”谢灵涯翻了个身,看到施长悬背对自己,表情有点困惑。   谢灵涯这个人,要说迟钝也很迟钝,有的事实摆在面前也会视而不见,但有时又敏锐得不像话,他人一句话中的几个字,也会让他察觉到幕后的真相,便如此时。   刚才他并未睡熟,迷糊间感觉施长悬碰了自己的脸。   这个动作让谢灵涯生出了一点异样,明明一张床上睡过,抱也抱过了,但偏偏这个动作让谢灵涯感觉怪怪的。   他看不到施长悬的眼神,却觉得施长悬手指缓缓滑过时,仿佛带着什么情绪一般。甚至好像正因为看不见,反而感受得更深刻了,让他心里一震,下意识觉得不对。   应该是睡懵了吧?   谢灵涯擦擦自己的湿头发,按下了那点异样。   _   第二天,问道团继续出发。   经过半天的车程,终于到了第一个目的地所处的城市,先下车吃个午饭,再往市郊的山里去。道教讲究天人感应,道观普遍建在山上,像抱阳观那样是没条件,没办法。   一群道士进了饭店,一下把空座几乎占满了,和以前一样,老被路人看,大家都习惯了。   正吃着呢,大门外走进来一个老和尚,抬头一看也愣住了,一是好像没座位了,二是占座位的都是道士。   “那边还有个座位,这位……这位大师,要不去问问能不能拼座?”服务员招呼道。   这个点,这个地方,吃饭的人真多,老和尚好像也不是很介意,点头了。   服务员走到谢灵涯他们那桌,问能不能让大师拼个座。   这桌坐的是谢灵涯、施长悬还有另外一个居士,服务员估计不知道他们也有道士。   虽说大家不是同一种宗教,但也没有到势同水火的份上,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谢灵涯和其他两人对视一眼,就点头了。   老和尚过来坐下,还合掌感谢了一声。   一顿饭吃饭,老和尚又合掌致意,结账走人。   他才出去一会儿,谢灵涯这边也结账了,他站起来一看,嚯,老和尚座位上还有个手机,这是落下了啊。   “刚才那和尚手机落下了。”谢灵涯拿着手机一说,大家都出了饭店张望,和尚的僧衣在人群中还是比较醒目的。   “大师!和尚!”谢灵涯喊了两声。   不过大街上比较闹,和尚仿佛没听到,其他道士也跟着一起喊起来,还往前追了几步。   “和尚!和尚别走!”   路人纷纷侧目。   老和尚总算听见了,回过头来,再上下一摸索,可不是么,手机掉了,赶紧往回走。道士们也往前迎上去。   “感谢,感谢各位……”   老和尚走到近前,他年纪大了,走快了还有点喘。拿手机时和谢灵涯脸冲脸,更是觉得有点眼熟,刚才在饭店惊鸿一瞥就有这种感觉,这时对脸一看更觉得了,还扶着腰想,哪里见过么?   ——正是这一幕,被一个不明真相的路人看到了,拍照上传微博:   “卧槽,路过XX路,看到一和尚被道士们包围,我是该继续回家,还是留下来看火拼呢!” 第57章 红阳道   一个普通路人的普通微博,因为一张图片引来了很多人。图上几十号穿着道袍的道士,半包围着一个老僧人,这画面,乍一看还真有些让人吃惊。   “6666这是干嘛呢,和尚:你们要对老衲做什么……”   “笑死,火拼个鬼啦,一堆道士包围一个和尚。”   “惨不忍睹!博主千万别走,直播!”   “这画面太美我都不忍心看了。”   “求和尚的心理阴影面积……”   “道长手下留情啊!”   ……   在现场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微博上热闹得很,那张图后来也一直被不明真相的网友拿来恶搞,配上各种文字。   同样不明真相的路人围观之下,和尚道士们倒是和谐得很。   谢灵涯说:“没事儿,您拿好。走吧。”   道士们准备上大巴车了,他们那大巴车前头车窗内夹着一个牌子,标着司机名字和杻阳问道团。   老和尚一看杻阳二字,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叫住谢灵涯:“你是不是姓谢?”   谢灵涯回头,“是啊,我认识您吗?”   老和尚仰脸一笑,爽朗地道:“有缘,有缘,竟遇到你了。”   谢灵涯:“?”   他一头雾水,道观他还有几分熟悉,寺庙他就真的进都没进过几次,更别提认识和尚了。这张脸,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其他道士们本来都要上车去等了,听了不禁面露异样,喂有缘是什么意思啊,谁和你有缘了,这位是我们道门的人!   老和尚又笑看了施长悬一眼,说道:“山水供莲花,你我三人有前缘啊!”   他一说“山水供莲花”五个字,他人还不明所以,谢灵涯和施长悬却是一下恍悟过来。去年,施长悬为唐启唐总的度假区内将建的佛寺设了风水局,以山水生气为托,供养上方别称莲宗的净土宗佛寺。   那时唐启便说,佛寺修好后会有从外地延请的高僧坐镇,现在看来,难道就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和尚?   “您是唐总请的禅门法师?”   老和尚颔首,“正是,我知道佛寺的设计后,就记住你们二位了。”   老和尚自我介绍,法号莲谈,在净土宗祖庭东林寺出家——当然,等唐启那边建设好后,他就会过去了。   他认出谢灵涯来,也是因为加了唐启的微信,而唐启转发过谢灵涯他们被发到网上的照片。   听了名字后,谢灵涯和施长悬又对视一眼,巧了,老和尚法号里也有一莲字,那这个局和他本人也对上了啊。   虽说释宗弟子不能从事风水卜算,讲究佛寺在处,即是有灵,但是在华夏衍生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完全摆脱本土影响。老和尚为什么记住他们,还不是觉得那风水局设得有意思。   “那确实有前缘,没想到在这里能遇上,您来这里参加活动吗?”谢灵涯客气地问了一句。   “办事来的。”莲谈说得很简略,并没有要说清具体事宜的意思,但是这也没什么,大家本就是萍水相逢。   靠着这一点缘分,聊了几句,莲谈再次谢过谢灵涯给他送回手机,这才道别。   ——看到和尚道士们友好地挥手道别,围观的路人们竟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不吵架也不打架啊?   谢灵涯上了大巴车后,还有人问了两句他们怎么认识的。   谢灵涯说罢,坐在后面的张道霆趴在座位椅背说:“还以为和尚要拉你入伙呢,突然一句有缘,吓死我了。”   “哈哈哈,怎么可能啊,我都开道观了。”谢灵涯觉得他们太搞笑了。   “释道两家,千百年来本就有互相学习的地方,也有弃释入道或者弃道入释者。”施长悬不觉惊讶,淡淡道,“金丹派南宗五祖之一的白玉蟾真人,即因为融会佛理,曾被释宗邀请入教,只不过他拒绝了。”   ——看,别说你只是开了个道观,你就算做了道士,人家也是有可能来拉你的。   白玉蟾的名字谢灵涯听过,金丹派指的不是灵霄派、萨祖派这样的具体流派,而是以道士主修的科目分类,比如施长悬他们以符箓斋醮为主,是符箓派,金丹派指的就是以炼丹为主。   白玉蟾是宋朝道士,很有名,只是谢灵涯不知道他的详细事迹罢了,没想到这位牛到佛教都想挖角了。   “还有这种操作啊,不过也不用担心,我对佛法还没什么兴趣。”谢灵涯想着道,“现在这个年头,又学佛又学道的应该很少了吧。”   ……   与莲谈偶遇一事并未被谢灵涯放在心上,他俩微信都没加一个,上了车后就奔当地宫观玉皇宫去了。   玉皇宫顾名思义,供的主神是玉皇大帝,这里也属于当地的风景名胜,一般人上山要买票。问道团一行基本上都不用买票,有道士证就行,像谢灵涯这样的才需要买票。   这儿也有缆车,不过那是供游人乘坐,他们来问道,自然步行上山。   到了玉皇宫,此地的住持出来迎接,招待大家喝茶。   ——叫住持不是叫错,本身方丈和住持两个词都是出自道家,属于道教宫观最高教职称谓。一般全真派叫方丈,正一派叫住持,当然叫观主,甚至喊主任(通常都有个宫观管理委员会)也是没错的。   玉皇宫的住持叫方虚山,中年模样,和问道团的领队周道长,也是太和观的管委会委员之一寒暄了几句,一一介绍问道团的人员。   介绍到谢灵涯的时候,周道长打趣道:“这个是我们的祭酒道士。”   方虚山立刻领悟过来,“是小谢吗?”   谢灵涯一汗,没想到他在外头还真有点名了,“是我是我。”   道士分很多种,有出家的,也就是在道观内常住,也有在家的,便如施长悬这样的火居道士,而祭酒道士大家不太熟悉,是称呼那种熟悉道教经典也了解斋醮科仪,但是不愿意传度的道教徒——和居士是有区别的。   “你们抱阳观的公众号,我有关注啊,而且每期推送都有看。”方虚山对谢灵涯还挺热情的,“里面的内容非常好,我还推介给了信众,我说这个非常有助于大家学习经典。”   谢灵涯也连忙谦虚了几句,说这是抱阳观历代先辈的成果,他们一直都愿意分享给同道。   “如果你们早来几天,就刚好碰到我们的旅游文化周,有很多活动。”方虚山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每年我们都会在政府、企业支持下举办好几次这样的大型活动,吸引数以万计的游客前来参观。”   谢灵涯一听,这正是他感兴趣的啊,立刻振奋了起来,专心听方虚山说。   “小谢,你有没有兴趣到我们道观来实习?我听说你在管理方面,还是比较有资质的。”方虚山忽然转头问谢灵涯。   “……”来了来了,又来了,谢灵涯蔫蔫道,“我还是比较想留在抱阳观。”   什么管理方面的资质,是道术方面的资质吧,只是说得比较含蓄一点罢了。   “哎,过来交流一下也可以嘛。”方虚山毫不犹豫地道。   谢灵涯花费了不少口舌,糊弄过去,好在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   说罢,方虚山又带大家参观了一下观内,走到一处殿院时,里头正在办法事。谢灵涯一看,还有一架摄像机在现场。   方虚山又介绍道:“这是我们和某直播平台的合作项目,为信众直播法事过程,最高有数万人在线观看。”对业内人士,他说的又比对外人要多,稍稍透露了一下合同收入与直播收入。   谢灵涯总觉得方虚山一边说还老一边打量自己,大概在想这个对他有没有吸引力吧。   谢灵涯只觉得羡慕而已,而且他想的是,玉皇宫人气真不错啊,网络直播还有几万人观看,什么时候抱阳观能达到这个程度呢?   “我带各位去那头的扩建地去看看。”方虚山领着大家往外走,玉皇宫也扩建,规模却比抱阳观大多了。   方虚山表现得对谢灵涯这么好,有人觉得理所当然,也有人会不满,比如参与接待的一个姓刘的道士,是方虚山的师弟。   走着走着,他就对谢灵涯说:“谢总,抱阳观每月给常住道士开多少工资。”   谢灵涯的功底是没得说,虽然没比过,但是知道人家能把都功印拿回来,就心里有数了,要找不痛快当然不会傻到从这方面下手。   起初谢灵涯还没反应过来,说道:“现在单钱是每位道长一月两千。”   这相比最早给张道霆开的单钱,已经涨了,还不算提成。   刘道士一笑,“我们这里是六千。”   玉皇宫是大宫观,城市也大一些,水准自然不同。   他又问道:“平时一次斋醮,怎么收费?”   “参与法会一百块吧,法事另算……”谢灵涯回答着,也觉得有点微妙了。   刚才方虚山也在提钱的方面,但那一是介绍观内情况,二是想给谢灵涯卖安利,不至于让人反感。而这位的语气,就让人不太舒服了,仿佛在嘲弄抱阳观一般。   几十个道士前前后后地走着,他们俩声音又不大,旁人看到还以为正经讨论些什么。   谢灵涯都不太爱搭理了,一脚跨进山门殿,刘道士还在叨叨:“那平时供奉困难吗?贵观占地面积是?”   谢灵涯不乐意回答,他平时爱提钱那是身负重责,你一个出家人老提钱有意思么,你是来修道的还是来赚钱的?   不过,这样的道士现在好像为数不少。   刘道士:“……贵观的主神像是多高的?泥塑还是铜铸?”   他话音刚落,一个重物砸了下来,就落在刘道士脚前,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而过!   谢灵涯看了一眼地下差点憋不住笑意,半转过去身体低着脑袋免得被看见。   道士们全都被吸引了,“哎这是怎么了?”   “有没有受伤?”   “神像该修补了,赚那么多别舍不得花钱,我们那儿是金的。”谢灵涯抬头缓缓说道,言罢走到神像前,上了三炷香。   刘道士震惊地看了他一眼,摸摸自己的鼻子,低头一看,脚前一个硕大的中指正朝上,对着他的脸。   这是一个竖着中指、泥塑彩绘的手,而在道家,哪个神仙是中指竖起来的呢?   他们刚刚才迈入山门殿,庙之有灵官,犹制府之有中军,自古灵官镇山门,这只手正是山门殿内王灵官像上掉下来的!   其他道士都折返过来,看了看神像,都觉得寓意不大好,方虚山赶紧用黄布把手给抱起来,然后让人去联系工匠。嘴里嘟囔着工厂怎么搞的,豆腐渣啊,还能断了。   “师弟,你没事吧?”方虚山看刘道士还傻傻愣愣的样子,问了一句。   刘道士则去看谢灵涯,谢灵涯刚刚上完香,此时也有其他道士因为刚才那一幕去上香,唯独他站在一旁,一脸似笑非笑。   刘道士心中一寒,哪里敢说刚才的真实情况。他走到山门殿提起了抱阳观的主神,现在一想,抱阳观的主神不就是王灵官么……   就算是巧合也够吓人,何况刘道士就是个道教徒。   一时间,刘道士怂了,都没敢再和谢灵涯搭话。   ……   “刚才那是怎么了,谢老师,你没伤到吧?”张道霆和施长悬刚才都被其他道士拉着说话去了,张道霆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啊,就是……”谢灵涯看了一眼灵官像,“哎,你祖师爷还是你祖师爷。”   祖师爷这个脾气是真的暴,难怪原名叫“王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张道霆半懂不懂地点头,“那我也去给祖师爷上个香吧。”   当晚也是在玉皇宫过夜,这里有专门招待居士、游客的房间,不过都是一个房间睡好些人。   “咱俩睡一块啊,你上面还是下面?”晚上进了房间,谢灵涯习惯性地拉着施长悬问。   施长悬:“……”   谢灵涯:“?”   施长悬:“……上铺。”   这床都是上下铺。   “你太好了。”谢灵涯还道谢,可不么,上铺上下床多不方便,施长悬主动承担过去了。   其他床位多是年纪轻的让着年纪大的,主动睡上铺。   施长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埋头爬到上铺去了。   ……   第二日,杻阳问道团要和玉皇宫的道士们正式论道了,谢灵涯为了逃避安利,蹲在门口用手机编微信推送。   正在此即,有个小道士慌慌张张朝这边跑来,绊在阶梯上,摔了个鼻血长流。   谢灵涯一个箭步过去,扶着小道士便念止血咒,“清血莫出,浊血莫扬!”   他现在念止血咒,已经不需要患者再吐口水了,念完鼻血就不流了。   这时里面的道士们刚好说完,往外走出来,看到谢灵涯扶着小道士,小道士满脸鼻血。   方虚山:“小游啊,谢师兄再好看你也不能流鼻血啊。”   小道士:“……”   谢灵涯:“……”   施长悬:“…………”   小道士急得跳脚,“主任,别开玩笑啦!我刚刚接到电话,是警局打来的,叫我们协助调查。”   方虚山一脸莫名其妙,“叫我们协助调查什么?”   方虚山告了声罪,和小道士一起走了,消失了大概二十分钟才回来,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带了些悲痛,说道:“我们道观一位虔诚信众,被发现离奇死在家中。”   不止是虔诚信众,而且是捐了挺多钱的虔诚信众,但是离奇暴毙。他去世前两天还上山来烧过香,所以警方调查时也联系到了道观。   “哎,何居士是位虔诚善信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一个玉皇宫的道士说道。   方虚山当时没说什么,后来道士们都散开了,他才拉住谢灵涯和施长悬,沉着脸道:“小谢,小施,你们给我参详一下。我打电话打听过详细一些的情况了,怀疑何居士可能是被人咒死的。   “何居士的尸体被发现时,手上还捏着一本道经,那是我放在殿内供奉过的,可以辟邪驱鬼,给他时特意告诉过了,遇到什么邪门事就拿出来。   “何居士平时身体也很好,连警方都不太相信是急病猝死。”   “那确实听着不大对,还有什么迹象吗?”谢灵涯问道。   但是方虚山也没去现场,只是打听来了些许细节,三人讨论了一下,只觉得有这种可能性,无法肯定。   “我肯定要去给何居士超度,你们可以和我一起走一道吗?”方虚山知道,且不提谢灵涯,施长悬出身道门世家,业界里,这方面是很有名声的。他在这方面,可能还不如施长悬。   何居士平时对玉皇宫帮助良多,所以方虚山毫不犹豫地邀请了施长悬二人一道去看看。   二人自然没有拒绝,“这个当然可以。”   方虚山帮忙和领队说了一声,就带着谢、施二人下山了,一路奔市里去。何居士妻子俱全,方虚山给他家打了电话,到了何家,自然有人来开门,是何居士的儿子。   小何先生神色疲倦,看了看谢灵涯和施长悬,只以为是方虚山手底下的。   一进屋子,只见客厅内除了何居士的妻子之外,还有个白胡子老和尚。   “莲谈师父?”谢灵涯惊讶地道。   莲谈抬头一看,“小谢?”   “你们认识吗?”小何先生迷茫地道,不知道一和尚一道士怎么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认识。”谢灵涯下意识回答,“怎么您也在这里?”   何家不是笃信道教么,和尚上门是什么情况?这一点,方虚山都不大明白。   何居士的太太则面色有些古怪地道:“方住持来了,这位莲谈大师刚刚不请自来,但他说了和你一样的话,我家老何是死于那方面的。”   方虚山和她联系过了,也说得很清楚,自己不止是为了超度来了,而且怀疑害人者用的手段不一般。   “阿弥陀佛。”莲谈站了起来,对屋内众人道,“一个月前,我们寺中一位信众的女儿,也是一模一样死法,且招不到阴魂。我追查线索到了此地,但在查清楚之前,发现这里也出了人命。”   他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众人看,“这就是线索,在上一位受害者家里出现的。”   谢灵涯一看,上头写着《混元红阳飘高临凡经》,看着像是什么教派的典籍,他眉头一皱,“这什么?”   “好像有点眼熟?”方虚山也迷糊了。   施长悬不愧是学宗教学的,一上眼就看出来了,不等莲谈科普,说道:“是红阳道的书?”   “这哪一派,我怎么没听过。”谢灵涯更加迷茫了。   施长悬:“这一教派发展也有数百年,虽然名为道,其实是假托道门身份的民间邪门歪道。”   毕竟在华夏,道佛两家的影响力最大,官方也承认,大家对和尚道士还是比较有信任感的。   像这种假托释教或者道教身份的歪门邪道多得是,而且他们也确实会用到一些道术,因为有的就是真道士或佛教徒发展过来的。   其实民间教派很多,像闾山法、梅山道,人家还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红阳道却依然被鄙视,当然是有原因的。   施长悬拿过那一本经书,翻开后续道,“修炼此道的,供奉佛菩萨,也供奉道家天神,主张释道儒俗皆需读他的经才能飞升。发展到近代,听说连上帝也没逃过……”   众人:“…………”   谢灵涯:“……不是,进天堂也得读这经啊,他们给翻译么?” 第58章 失魂   “……”施长悬听了谢灵涯的话,一脸无奈,他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要说起来,明清时期,民间教派林立,红阳道也曾为其中之首,势力最大。   后来沉寂了数十年,方才死灰复燃,但今时不同往日,人们的思想不同了,再不复往日声势,因此谢灵涯听都没听过他们的存在。   莲谈也合掌道:“上个世纪末,我就与红阳道打过交道。他们在农村私修庙宇,除却创教祖师韩祖外,三教殿内供着孔子、释迦佛、老子,背后是观世音,另有弥勒佛、上帝、圣母、孙悟空、玉皇大帝等……”   “等一下,”谢灵涯喊住了,“那个,上帝我刚才知道了,孙悟空是什么情况??”   莲谈一脸无辜地看着谢灵涯,“嗯!”   “嗯”是什么意思?老和尚一把年纪了还卖萌。   谢灵涯捂了捂脸,“算了继续说吧。”   莲谈道:“庙宇是募捐修建的,外有剧场,每逢初一十五办庙会,以节目吸引人来,再行传教。红阳道人大多住家,因为庙宇不够。而且后来那庙也被拆了,我已经十数年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   方虚山问何太太:“可见何居士和红阳道有什么联系?”   何居士的死法和莲谈寺中信众女儿死法一样,二者虽然是不同宗教的信徒,但是刚才大家了解后也知道红阳道连孙悟空的热度都蹭,已经有相当高的关联了。   何太太想了想,只是摇头,“但凡有其他宗教传道,他是一概不理的,我家也没有这样的经书。”   小何先生却想到什么,忽然道:“爸爸去世前唯一怪异的地方,就是他接到了好几个骚扰电话,我在旁边听到两次,只听他说什么茶叶,还以为是推销铁观音的。现在想起来,他有说到‘不信’之类的字眼。”   电话推销很常见,尤其是茶、酒。   谢灵涯说道:“只是不信不足以说明什么吧,也许原句是‘我不信铁观音才卖四块五’之类的呢。”   这个也有道理,很多电话推销那就是骗人啊。   施长悬冷不丁道:“何居士家中,有病人吗?”   提到这个,何太太又有些悲痛,“妈年纪大了,有冠心病、哮喘,发作起来很难受,现在还在医院。我现在都没敢把老何去了的事情告诉她。”   施长悬沉声道:“红阳道喜欢以茶治病。”   以前很多道士会给人看病,他们就借看病、传授医术的机会,给人传道。这么听来,何居士也确实和红阳道接触过了,只是可能对方单方面纠缠。   何居士信道也那么久了,是个非常清醒的人,他很虔诚,但不会认为母亲生病了不去医院就能好。而且以他对道门的了解,一听红阳道大概就知道不是正宗道门。   “难道他们因为何居士不肯信他们,就害人?”谢灵涯觉得匪夷所思,但是一想,旁门左道的思想他要是能理解,早疯了。   莲谈也道:“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来揣度。”   “方住持,现在怎么办,能找到凶手吗?而且,我们家老何的魂儿也没了?”何太太虽然不信教,但是在丈夫耳濡目染下也有所了解。   她一则希望把凶手绳之以法,二则希望丈夫去世后,按照他信奉的宗教仪轨来超度,现在据说阴魂也不见了,老何怎么瞑目。   “我还未做法事,不知道能不能招来他的魂魄,但是按莲谈师父所说,多半是凶多吉少。”方虚山面色凝重,“我先一试吧,如果招不到,再卜问城隍土地,何居士魂魄哪去了。”   现在暂时只能这样了,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应该是招不到魂了。   ……   因为要做法事,来时只带了工具,还得出去卖供奉之物,几人出去买东西,顺便避开主家聊一聊。   “方道长,此事涉及到我们两教,希望在这件事上,能通力合作。”莲谈边走边道。   “这是当然。”方虚山点头,“红阳道的法术融合了一些两教之法,我们一起商量更为周详。”   俩人在超市里一边选水果一边严肃地小声讨论。   谢灵涯和施长悬不远不近站在后边,扶着手推车,听到有路人稀奇地说:“怎么和尚跟道士关系那么好,还一起逛超市。”   他大概以为谢灵涯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了,还寻求肯定。   谢灵涯问他:“你看过红楼梦吗?”   路人:“……”   把东西买好了回去,方虚山在客厅内设坛,超度阴魂,只是到召阴魂的环节,怎么也不见何居士。方虚山早有所感,叹了口气,再告土地神。   可是每次卜算结果都不一样,显然神灵无法示下。   谢灵涯和施长悬把两个耳报神拿出来,也试图让他们占卜一下。耳报神属于木人占卜术,平时报主人身边的事,但也能特意用来占卜某件事,只是不一定有用,看本事大小。   谢灵涯把那本红阳道的典籍摆在它们面前,叫它们卜算一下。   柳灵童卡壳了,“呃……呃……”   最后哭出声来了,“算不出,我算不出……”   商陆神虽然没哭,但也沮丧地道:“这道题好难哦。”   谢灵涯和施长悬都皱眉了,他们两人的耳报神,一个是先天木灵,另一个是裴小山做出来,受灌生气,按理说占卜能力都比较强。现在一个字都算不出来,再加上刚才,连土地也无法示下,这背后的力量不简单啊。   “这里虽然不是鹊山省……不过,我问一问阴庙吧。”谢灵涯也设坛,召来此处城隍阴兵。   外省的冥差对谢灵涯不如鹊山的那样亲热尊敬,但态度也还算好,环视一圈此处似乎并没有要用到自己的地方,问道:“法师何事?”   谢灵涯烧了一堆元宝,对方的脸色立刻更加缓和了,带上了淡淡的微笑。   “是这样的,此处男主人何方鸣于几日前离奇暴毙,我们想要为他超度,但不见阴魂,因此向阴庙打听一下。”谢灵涯说道。   原来是打听阴魂的去向啊。冥差松了口气,这种属于擦边球,按理说阴间事不能随意透露,但他们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阴魂召不出来而已,“待我查一查,何方鸣此人平日经常施食、烧纸,我是有印象的。”   冥差回转打听,过了半个小时才来,讶异地道:“此人寿命未到而横死,本是老爷降恩,升往阴庙当差,可是当差的也没找到魂魄,可是被带往他方了?”   方虚山一听也急了,又烧了大把的元宝,“恐怕是被红阳道人引走了,既然何居士本是要当差的,虽然尚未入职,但现在消失无踪,力士能否上禀城隍,勘察此事。”   冥差拿人手短,说道:“你们写了表来,我便递上去。”   这方面谢灵涯不如他们,方虚山做道士几十年了,各位表文信手拈来,当即铺纸写了一篇,阐明经过,烧给冥差。   冥差把文看了一遍,卷起来插在腰间,“成了,我给呈上去。”   “多谢力士。”众人把冥差送走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何太太和小何先生就看他们云里雾里弄了一通,忐忑问道。   “去警察局啊。”谢灵涯把那本经书拿了起来,“不能光指着阴庙,到时候还不是要在阳间动手。”   而且此地和净土宗祖庭相隔一省,证明红阳道作案范围还更广。   “……”何太太犹豫地道,“怎、怎么和警方说啊。”   “就提供线索呗。”谢灵涯也想过了,虽然他们没法把什么魂魄之类拿出来给人当证据,人家就算信,怎么好把这种东西录入卷宗。   但是,好在莲谈大师拿来了另一件案子的线索,而且,何居士接到茶叶电话,多少能够证明一点二者有干系。警方现在也在追查线索,他们一定会对这个“巧合”感兴趣。   何太太点了点头,她也想好了,不管花费什么代价,一定要找出那个杀害了她丈夫的凶手。   ……   把线索报给了警方之后,时间也不早了。   莲谈和尚说自己会在本地一个佛寺挂单,明天他会自己继续找线索,大家保持联络,发现了什么就共享。   方虚山很想请谢灵涯继续一同行动,但是问道团明天去参观道教学院,后天就要离开去往下一站了。而红阳道的线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出现,谢灵涯不能一直留下来吧。   再说了……   “你们说,红阳道人还在这个城市吗?”   他们对红阳道了解得还不够多,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怎样活动,又是以什么地方为据点,作案后会不会留下来,或直接换一个地方传道。   “要是需要的话,等有线索了,打电话叫我们来吧。”谢灵涯说道。   方虚山喜出望外。因为今日种种不顺,但他隐隐感觉到了困难程度,还真没太大把握。谢灵涯不说,到时候他估计也得向本省的道协求助。   好在,谢灵涯和施长悬身上还有那种长辈影响下的习惯,能跑到百里之外去祭孤,当然也能到千里之外帮人抓害人的邪门歪道。   _   第二天,杻阳问道团去玉皇宫承办的道教学院参观。   华夏各地有大大小小的道教学院,多是各地道协主办的,有的直接放在宫观之内。道教学院一般面对全国招生,不过一般都是面对出家人,不会招毫无基础的社会人士,学历也是内部承认。   玉皇宫的道教学院是在本省政府支持下建设的,有专修班,也有进修班,还有短期学习班,甚至有只收坤道也就是女道士的班级。   这些学生都是本省各地道协、宫观推介来的,如果之前没有单位,成绩又优秀,毕业后学院还可以推荐宫观。   谢灵涯对这地方感兴趣啊,玉皇宫不可能吸纳所有无宫观的优秀毕业生,所以也不用担心抢人家的学生之类的。   方虚山找到谢灵涯道:“既然小谢来了,讲一课如何?”   谢灵涯差点把喝的茶给喷了,瞪着眼睛,他们周围还坐着很多道士,他迟疑地问:“你是说,让我去听一课?”   方虚山重复道:“讲一课。”   “……”谢灵涯汗了,“方住持,我都没出家,你找周道长,找施长悬啊,他都上到研究生了——”   就算老有人劝他出家,他也没觉得自己能给人上课了,总觉得自己还是半桶水,出门前他还和施长悬说,让施长悬帮着点,免得他在内行人面前露怯。   方虚山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他去讲课,而且那上课很多都是真道士,他竟是难得的害臊了。   “小谢,学无先后,达者为先。而且周道长也会略讲一讲,只是想邀请你也上去交流。”方虚山露出一个笑容,“我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希望你去给大家说说,因为我想,你在这方面很有感触。不用讲太久,谁能听懂也都是天意。”   其他道士竟也毫无意见,“也没说不是道士不能上课,何况小谢不是祭酒道士么?”   大家笑了几声。   就连施长悬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你可以给他们讲一讲‘法是心之臣,心是法之主’。”   历代能领悟心印者着实不多,谢灵涯就算知识学得不系统,但在法即是心这一点上,的确够格给人讲一课。这一点,是正一派祖庭龙虎山天师也认证过的。   谢灵涯是想来有没有好苗子可以挖,但他想象中自己是暗搓搓地摸人骨,哦,现在施长悬不让摸了。   他愣是没想到,还能让自己站到讲台上,光明正大地宣传抱阳观……不对,宣传心法相传。仔细想想还有点心痒。   “我可当真了,我就讲几句啊。”谢灵涯谨慎地道。   大家都笑起来,还拍他肩膀,“你怕什么。”   谢灵涯:“……”   总觉得又陷入了什么阴谋一般啊!   ……   玉皇宫建在山顶,玉皇山道教学院则在半山腰,方虚山领着问道团去学校,先参观,和老师们交流一番。   谢灵涯讲到一半,出去上厕所,他也第一次来,半天愣是没找到,心说学校真的应该做好标识。一看有个胡子拉碴的道士靠着栏杆,就去问了一下,“道长,请问厕所在哪?”   道士看他一眼,比了比身后。   “谢谢。”谢灵涯上完厕所,洗了手一边擦一边走出来。   走到原处时,道士还在那儿,抬起眼皮看了谢灵涯一眼,沧桑地道:“这位居士,你是杻阳问道团的吗?”   “是啊。”谢灵涯一愣,随即答道,“道长你是这儿的学生还是老师?”   年龄不是分辨学生或者老师的标准,有的道长也许四五十岁了来进修,那也是学生。   “学生啊,我是青河市三官庙推荐来的。”道士摸了摸鼻子,说道,“前天还看到你们爬山了,累得很吧?”   “是啊,从杻阳过来还坐了很久的大巴车。”谢灵涯索性也停住脚步,想借机打听一下。   “哈哈,等你年纪大了就知道了,做了道士更辛苦。”道士戏谑地道,心说这小居士和道协关系倒是不错,还能进问道团,这能念过几年经啊。   谢灵涯一笑,问道:“第一次来玉皇山,昨天和玉皇宫的道长们见了,不知道学院里还有哪些高功法师,道法比较精深?”   “我啊。”道士毫不犹豫地道,“艾玛,我可优秀了。”   谢灵涯:“……”   道士和他对视,样子非常理直气壮,“你要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讨教。”   好在谢灵涯不是普通人,再优秀能有他优秀??   谢灵涯点点头,说道:“我有个朋友叫爱马。”   道士:“???”   “先走了,回见啊。”谢灵涯对道士挥了挥手。   ……   回去后,又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方虚山才说道:“去讲堂吧,我还和小谢约好了,叫他给大家讲一讲心法。”   在场的各位就算之前没听过,昨天今天也都听说了谢灵涯的事迹,这时也抱着感兴趣的态度点头。   谢灵涯一笑,“要是表述得不到位,请各位道长多指点。”   方虚山带着人去学校的大讲堂,里头已经坐了很多道士,都是得到通知过来的,   周道长叫谢灵涯先上,谢灵涯小声说:“那我就给您探路去了?”   周道长哈哈一笑。   “各位,今天请杻阳问道团的谢居士……哦不,应该说祭酒道士,给大家讲一讲他在道法上的理解。”方虚山没有再详细说一遍谢灵涯的背景了,谢灵涯讲完课,大家自然能感受到他的水平。   谢灵涯走上讲台,一望台下,第一排正对脸坐的就是刚才给他指路那个道士。   道士:“……”   四目相对,他有一点点尴尬。   方虚山看他俩瞪着眼睛,还说了一句:“这是怎么了,一见如故啊?这是我们本届进修班最优秀的学员,每次考试都拿第一,江玉启道长。”   谢灵涯:“……”   咦,还真是最优秀的啊?   谢灵涯冲江玉启点点头,江玉启也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接着谢灵涯便开讲了,以自身联系道法经文。   谢灵涯的确不太会讲课,不知道深入浅出那一套,他没有做老师的经验,而且这不像平时给小量解释名词之类,心法是一种比较玄的东西。   所以谢灵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下面的道士们有三分之二以上眉头紧锁,因为不大能摸到脉络,也有的隐隐能体会到什么东西。江玉启也属于那种有些感悟的,看来他的确是这届进修班最优秀的道士。   课讲到一半,坐在第一排的江玉启忽然猛推了一下桌子!   哐当一声,谢灵涯吓了一跳,抬眼却见江玉启的脸色极其难看,手抓着胸口的道袍揪得紧紧的,脸色青中透紫,嘴巴大张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谢灵涯一手撑着讲台翻跳下去,“怎么了?”   其他人也发觉了,纷纷站起来。   “都不要围着,给点空气。”方虚山喝了一声,又问平时和江玉启玩得比较好的道士,“江玉启有什么病?会随身带药吗?”   那道士也很惊讶,“他身体好得很啊!”   江玉启的皮肤开始发凉,眼睛也向上翻,有人开始拨打急救电话。   施长悬排开人群,低头按着江玉启的眼皮一看,沉声道:“失魂之兆。”   他一提醒,谢灵涯和方虚山都发觉了,他们第一时间都想到的是什么急病,施长悬一说,吓出他们一身冷汗。   方虚山急得手都要哆嗦了,浑身上下摸符纸。因为他们一提到失魂,想到的都是红阳道,毕竟昨天才接触过,而且江玉启这个症状出现得太蹊跷了。   谢灵涯一看,直接把右手中指咬破了,在江玉启脑门上画符,咒道:“天动地转,魂魄相随。魂真魄神,七星合形!”   人有三魂七魄,此处七星指代七魄,谢灵涯刚刚定住七魄,江玉启脸色便好了很多,只是谢灵涯再往下念,他却两眼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谢灵涯觉得不对,慢慢止住了咒语。   方虚山拉着江玉启一看,失望地道:“……晚了,魂已丢了!”   江玉启丢了一魂,整个人都呆呆的了,只是命还在而已。   在场这么多道士,谁不会一两个招魂的方法啊,可这么多人愣是招不回江玉启的魂,和何居士的情况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江玉启大庭广众下发作,所以还被谢灵涯拉回来一部分魂魄。   “去江玉启的宿舍看看。”方虚山让众人先散了,然后黑着脸道。   谢灵涯跟在后面,侧头有些伤感地对施长悬说:“太突然了,我还没印证完我的优秀。”   “……”施长悬干巴巴地道,“会有机会的。”   谢灵涯看他一眼,以前施长悬听到这种话都不接茬的,单单是无语而已。   商陆神小声道:“施长悬都学会捧哏了,这都是爱啊!” 第59章 邪佛   江玉启的宿舍有六个人,因为是修道之人,宿舍整理得还算干净,方虚山在他的地方翻翻找找,还真从收纳袋子里找出来五本经书,除却昨天在何居士家里看过的《混元红阳飘高祖临凡经》,还有《红阳悟道明心经》等。   “这是红阳道大五部经。”施长悬说道,翻开一摸,纸质还挺好,就连封皮都颇有设计感,用的祥云花纹。   果然江玉启出事也和红阳道有关系。   谢灵涯也拿起一本,翻到第一页,看得想笑,只见上面用毛笔字随便批注着:“狗屁不通。”   再看一旁的纸篓里,还有几张残页,像是从书上撕下来的,还沾染了油渍。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江玉启收到经书后没扔,敢情是废物利用了。   “真是气焰嚣张……”方虚山脸色阴沉得都能滴下水来了。   “既然又动手了,人应该还在本地。”施长悬沉吟道,“对方可能没想到只收去了一魂,快些找到才是,魂牵魄引,或有可能。”   大家心中也是一凛,不错,江玉启只被收去一魂,魂魄间还有联系,反而成了寻找对方的契机。但也需要尽快,否则对方回过味来了,还不知道会怎样。   玉皇宫的人把江玉启从学院带回了宫观内,放在玉皇殿中。   方虚山又通知了莲谈,然后由感应最强的谢灵涯来施法,他拿来一个干净的茶盘,放满小米,铺平后用红布盖上,再置于江玉启胸口。   “荡荡幽魂,何处失落。山神五道,游路将军。着意搜寻,助起真魂!”   谢灵涯咒罢,掀开红布,提着的心放下了,有了这魂魄关联后,果然算出来了。原本平整的茶盘上,出现了一处小坑。   玉皇宫的人又拿来一张等比例的本市地图,往茶盘上一盖,上下点对点,对照那小坑的地理方位就出来,正在此地市郊二十公里的位置。   谢灵涯搓了搓手,“方住持,带上全观道士,咱们群殴去吧。”   方虚山哭笑不得,“我倒是想。”   这种事情,不是一加一大于三的。方虚山找了八个平时在方术上有些功力的道士,一起出发。   谢灵涯出门没有带三宝剑,从玉皇宫随便借了一把桃木剑,又带上大把符纸便出门了。   玉皇宫有那种运货用的面包车,十来个人一起上了车,到了约定好的碰头地点,又把莲谈也接上。   车上,谢灵涯还忍不住问莲谈:“待会儿万一打起来,大和尚就避着点儿。”   他怀疑对方也不止一个两个人,要是动起手,莲谈这个身子骨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莲谈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他还是那身袈裟,手里捏着一串佛珠。   ……   从玉皇宫下山便是一个多小时,再由所在地赶往那方,有半个多小时,到的时候天色都黑了。市郊的房子十分稀疏,开一段车程才有建筑。   道士们跟着导航找地方,下了公路,开上土路,找了半天,终于找到那应该是地图标识的地方。   就在一小片树林子的掩映下,一栋三层小楼静静伫立,里头亮着灯光,从外表看,完全就是普通的乡间房子罢了。   一群道士加一个和尚,蹭蹭下了车。   大部分人都没这种围攻的经验,方虚山也想了一下才指挥道:“分开包抄。”   可无论怎么分头,都是要进林子的,小楼就在不远处,这林子像是天然的篱笆一样,阻隔了众人去路。   谢灵涯和施长悬分开了十多米,左右可见。   他刚一踏进树林,就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林中的温度仿佛要低一些,就连光线也像被什么吸收了,寒毛一下倒竖起来。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红阳道人通晓邪法,这要真是他们的据点,没点防护才怪了。   谢灵涯都还算好,其他道士不禁咽起口水,默默念咒。   谢灵涯握紧桃木剑,因为有类似的经验,眼睛一直在树木上打转,不时还看一眼天,就怕蹿出来什么吊死鬼、山魅之类的。   柳灵童嗯了几声,憋出来一句:“弃身处,林下填。”   谢灵涯还未反应过来,一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忽而,从下方伸出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着谢灵涯的脚踝!   “我靠!”谢灵涯脱口而出,往旁边跳了一下,用力甩脚。   再听周围也惨叫几声,显然一个都没少,大家都有遭遇。   那只手往上伸,借着谢灵涯觉得脚下一软,刚才的地面触感一下消失了,或者说可能一开始就是幻觉,他仿佛踩在什么凹凸不平、发软的东西上。   随着那只手的其他部分显露出来,谢灵涯头皮发炸,那是一具灰白的死尸,身上沾着落叶,一起身,就能看到其身下也是层叠的尸体……   脚下的“地面”好似也开始蠕动了,用力一脚把死尸蹬开,桃木剑刺入胸腹!   这死尸会动,但不像是僵尸,就单纯是能走动的尸体。被桃木剑刺了一剑后,双膝一软,又躺了下去。   倒是不难对付。可是,脚底下还不知有多少啊!   一会儿,脚下又伸出来几只手,往谢灵涯腿上扒拉了。   谢灵涯看到有的手上生了尸斑,有的干脆腐烂了,直想呕吐,不停挥剑打开往前疾走,张望一旁,“莲谈师父没事吧?”   莲谈不紧不慢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像还有那么点喘,就和第一次遇到那天他跑快了时一样:“没事。诸位,这是一片尸陀林!”   这形式谢灵涯闻所未闻,方才施长悬和方虚山也没解释,只一个劲挣脱,现在听莲谈提到来历,看来与佛家有关。   果然,莲谈解释道:“尸陀林乃是弃尸之林野,直译过来叫‘墓田’,也可以叫‘寒林’,葬尸之处。可此处像是人力为之。”   尸陀林本非邪地,但谁叫此处也不是正宗的尸陀林。   “哪来这么多尸体啊!这死尸逐人又是什么法,可破吗?”谢灵涯惨嚎了一声,这些尸体一个劲追逐活物,就跟丧尸似的,看起来死亡日期也不一,不知上哪弄来的,也不知道咬到人会不会和丧尸一样有病毒。   地面因为死尸的蠕动好像也在动摇一般,那些死尸都在挣扎着要站起来,仿佛遍地都是手臂挥动。   莲谈大概一边和死尸较劲,一边答道:“这、这是佛门禁用的‘母陀摩奴沙’,也就是起尸法,咒死尸而起——你们聚到一处,待我持诵经文!”   谢灵涯忍着恶心,踩在死尸上往莲谈的方向去,只见施长悬已在老和尚身边,帮他挡着那些死尸。   施长悬真是尊老爱幼啊。   谢灵涯想着,也上前护在老和尚身周。片刻后,其他道士也聚拢过来。   谢灵涯看到有个中年道士没小心,一脚踩在尸体的缝隙中,一条腿一下陷进去大半,然后一具尸体猛然从尘土落叶里起来,一把抱住他!   道士大叫一声,嘴唇哆嗦,用力推开死尸,连滚带爬地跑起来,跑到一半又想起桃木剑没拿,回头去捡。   谢灵涯看得心生怜悯,感同身受。   莲谈正要持咒,却见林子西方两具骷髅走来,一丝血肉也无,手以诡异的角度挥舞着,手中抓着长长的形似棒子的骨头,姿态仿若舞蹈。   莲谈脸色变了变,说道:“这,这是尸陀林护主。这尸陀林是邪法造成的,怎么会有尸陀林护主守护?”他对有些茫然的道士们道,“尸陀林护主像是把我们当做盗贼,手中骨棒摧人心神。”   眼看白骨步步向前,地上死尸好像也都要离地而起,谢灵涯脑中空白了一瞬间,抓着那柄普通的桃木剑,一剑挥出:“普在万方,道无不应!”   淡淡的金光波涛一般涌开,谢灵涯以普通桃木剑施三宝剑法中的俭剑,竟也使得周遭死尸一窒,两具白骨更是后退了几步,头骨一歪,黑洞洞的眼睛觑着谢灵涯。   三宝剑虽不在手中,但舅舅早便有言,三宝剑修的一直是心,虽说此剑上没有三宝剑那么多功德,但剑法还是有几成效用。   “不好,这怕是拖延之法。”方虚山说道,“还是分作两路为好!”   见他人也有察觉,谢灵涯说道:“我和方住持带几位道友、还有莲谈大师走,施长悬你带几个人留下来。”   他思来想去,怎样也不放心,只能把自己和施长悬拆开,换了别人他也不信任。   “等等,你们都去,我留下来就行了。”莲谈忽而道。   “……开玩笑吧?”谢灵涯无语道。   “你把剑借给我。”老和尚看了眼步步逼近的尸陀林护主,说道。   谢灵涯犹豫一下,把剑塞他手里,“武器借你可以,你倒是跟我们一起来啊。”   “这样效率比较高。”莲谈低喃着,双手捧着那剑,口中诵念道,“我今欲为未来有情,及末法无福德者,以于前世不修善品作诸罪业,致于今生招感贫匮……能缚摧诸鬼魅,灭除邪见……”   剑身渐渐泛起火焰一般的光芒,从淡到浓,而白骨已到近前,死尸更匍匐在地爬来。   莲谈手握剑柄,干瘦的身体忽而舒展开,一个空翻便轻飘飘到了白骨身后,稳稳落在地,一剑刺出,火焰大作,死尸到地不起,白骨避之不及!   谢灵涯:“……”   “走了走了!”方虚山也目瞪口呆了一番,但反应过来,拉着众人往前跑。   谢灵涯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老和尚仗剑而立,死尸莫敢近身。   “……不是,刚刚还喘气呢!”谢灵涯忍不住道。   施长悬研究生真没白读,若有所思一会儿,说道:“他刚才念的是圣迦柅忿怒金刚童子菩萨经,其中提起诸般神通,修持者右手把剑,剑现光焰,则成持剑明仙。”   持剑明仙?   没想到老和尚其貌不扬,多走几步都会喘,还学了个这么飘逸的剑法。   谢灵涯未及多想,三层小楼就在眼前,大门紧闭,谢灵涯上前直接把玻璃给砸碎了,然后爬进去开门。   众人上下搜寻,只见屋中空无一人,屋后是山与河,不知屋中人是早就离开了,还是往山里去了。   “应该刚刚还在施法,否则尸陀林怎么起尸的?”方虚山道,“我做法感应此处山神!”   谢灵涯则四下打量一楼,这里四散着一些经书,桌上还有几杯未喝完的茶水,没有电视,没有冰箱,东南角有一个佛龛,摆着一尊半人高的铜制佛像,戴着莲冠,右手捻一支莲苞,身披袈裟,双目低垂,嘴角含着慈悲的笑意,桌前供奉着香花烛火。   “走,往后面看看。”方虚山领着道士们向门口走。   谢灵涯还站在远处,心头总有些异样,这个地方给他的感觉不对,是因为有人曾经在这里做过邪法残留的气息吗?   施长悬也摸出符纸,说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砰!”   施长悬刚说完,大门无风自动,紧闭上了,把道士们的去路堵住。   屋内的灯光一下灭了,窗外乌云蔽月,也无月光也无星,唯有……   唯有佛像前两支烛火,在轻轻摇曳,照亮了佛像脸上的笑意。   谢灵涯莫名打了个寒颤,令旗他也没带,无法施展闾山法,此刻心印一动,直接传唤东方鬼王!   可不知何故,鬼王迟迟没有降临,谢灵涯心中一沉,看看身周的柳灵童。   柳灵童却也说不出只言片语。   “到底什么作祟?”谢灵涯手指沾着朱砂,在眉间画上灵官神目,可着眼之处,并没有怪异。眼中没有怪异,心底的异样却越来越深,只是一时说不上。   此刻,莲谈已负剑从林中奔来,一手捏着佛珠,他刚刚解决林中白骨死尸,抬头看屋内灯光灭了,大门也关上,想要从窗口进去,却怎么也走不到窗边。   莲谈面色凝重,念了佛号,甩出手中的佛珠,菩提子串成的佛珠摔在窗台,噼里啪啦落地,打破了寂静。   屋内的道士们正有些紧张,围在一起,见莲谈进来,心中一喜。   莲谈四下一看,却是变了颜色,死死盯着角落的佛像。   “怎么了?”   莲谈咬着牙道:“此像佛样菩萨装,一半佛陀一半菩萨,是哪里来的邪物?!”   ……难怪尸陀林中有护主,原来是邪佛受供有灵,还能倒行逆施,施展神通。   众人脑中轰一下炸开,倏然明白了。   他们对释宗制式不明白,但莲谈一上眼就看出来,这根本不是已知任何一种佛或者菩萨的外貌,反而形势糅杂。   原来真相就摆在眼前,只是他们不晓得而已。   再看那烛火前的佛像,唇角的笑意竟不知何时加深了!又像是嘲弄,又像是怜悯!   如此诡异的一幕,令众人心中发寒,一紧手中的法器。   此刻,耳畔响起了低声细语,像是蚊虫嗡鸣,听不清楚,一开始若有似无,但渐渐大了起来,不知道声源在哪,混着佛像古怪的笑容,让人心中一冷。   谢灵涯手持灵官诀,给施长悬使了个眼色。   施长悬了然,席地而坐,存想流金火铃。管他是什么邪佛恶菩萨,一道打下来就是。   ——谢灵涯那个请灵祖的招一用出来,只有十秒不到,CD还巨长,所以轻易不用。   这时其他道士也持剑护法,口中诵念金光神咒,声音朗朗,像在与那低语声对抗。   莲谈提着剑,一边念经一边走向那邪佛像,走到五步开外时,只听原本低声细密的声音中,忽然一道声音骤起拔高:“吽!”   莲谈干瘦的身体如平空受到重击,一下倒飞出去!   谢灵涯扑过去捞了一把老和尚,只见他口角流血,“没事吧?”   莲谈面露痛苦,但摇了摇头,推开谢灵涯就盘膝入定。   谢灵涯立刻想到,刚才那一声像要钻入人脑子里,比起肉身上的伤害,还是精神攻击比较厉害吧,尤其莲谈就是修习佛法的。   谢灵涯怔怔回头,看着烛火后的邪佛,把莲谈放下的桃木剑捡了起来。   呢喃的念咒声围绕在他耳畔,钻进他大脑中,佛像的表情褪去了诡异,挂满了欢喜,像是由心而生的欢喜,让看到的人都一起欢喜起来。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谢灵涯心内默念六甲秘祝,可眼前一下天翻地覆,他像是从高空坠落了一样,摔在一个凹凸不平的地方。   “……靠。”谢灵涯低骂一声,爬起来一看,满地都是骷髅,堆积成山,无边无垠,他一个人,坐在浩渺如烟的骷髅之中,整个世界都成了黑白,白是白骨的颜色,黑是骷髅的缝隙。   刚刚还在小楼里,怎么会一霎间到了骷髅山上,谢灵涯看了一眼肩膀上,虽然还有一个小木人,但半个字不会说,心里顿时有数了。   这是幻境。   谢灵涯踩在骷髅上,剑也抵着骷髅,扶剑冷笑了一声:“这个不如刚才的尸陀林吓人。”   这时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在他耳边淡淡响起:“此为汝故身骨。”   谢灵涯心头猛地一跳,头皮发麻。   虽然知道是幻境,但这句话还是让他鸡皮疙瘩起了一片。   那声音又道:“一量劫中,汝生死轮转,故骨不腐,化为此山。”   这山海一样多的尸骨,全都是我的前世……   踩在脚底的感觉一下不一样了,谢灵涯毛骨悚然。   那声音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继续道:“入我门下,超脱轮回,不堕罪,不苦痛,快乐无极。”   谢灵涯:“……”   这蛊惑的话语反而让谢灵涯脑海中更加澄清起来,不知道该不该隔三差五就有人劝他出家,他恹恹道:“有五险一金么?”   那声音顿了一下,才道:“世间种种,譬如故骨,解法无常,见性证果。”   谢灵涯仰脸一笑,说道:“天底下就你超脱么?我祖师爷超脱自然,但守山门,安社稷,三眼能观天下事,一鞭惊醒世间人,像你这种邪魔外道——”   他一剑狠狠插在骷髅山中,眉心朱砂愈发鲜亮,恶狠狠道:“少他妈来我面前卖安利!”   骷髅山从剑没入之处,开始迅速坍塌!   ……   谢灵涯抱着剑滚落在地,这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房间,或者说只是惊醒而已。   莲池还在打坐,施长悬在存想,可其他道士却是不知何时躺在地上了,谢灵涯怀疑也都陷入幻境中,仍未醒过来。   ——要问为什么?莲谈不提,施长悬都能把流金火铃存想成真了,这意志力大概就没能被拖入幻境。   与此同时,施长悬睁开眼,泥丸宫疾射出流金火铃,直直钉入邪佛胸腹。   佛像原本翘起唇角微笑的嘴巴忽而张大,发出重重叠叠、不男不女的嘶吼声,和刚才谢灵涯在幻境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柳灵童挤出来几个字:“装、装脏!人魂装脏!”   谢灵涯一个激灵,抬手一剑,木剑破铜像,削泥一般劈开两半,它脸上的表情也永远凝固了。霎时间不知多少阴魂钻出来,挤得整个房间都是,只是一脸木然。   佛像肚中还掉出来一个黄布包,散落开来,原来是一些毛发、指甲。   这时,方虚山等人也呻吟一声,苏醒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还要问你们发生了什么呢,”谢灵涯蹲着问道,“刚才丫挖墙脚给你们开什么待遇啊?” 第60章 咒枣术   方虚山刚从幻境中拔离,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灵涯这话的意思,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说道:“我看到恶鬼在鞭打一具腐烂的尸身,然后有人告诉我,那是我的前世。”   谢灵涯想象了一下,这场景比起他那堆积如山的前世白骨,可能更惊悚一些。   那幻境太过真实,现在想起来还让方虚山脸色发白,“那邪物蛊惑我,信奉它就得证罗汉果。”   “什么你还有职称?我问一句有没有五险一金它都给我支支吾吾!”谢灵涯心想果然是骗子,根本不能信。   道士们:“……”   “先不说那些,你们还好吧?”谢灵涯问道。   道士们只是在幻境中精神受到了刺激,也许有心神动摇的,但好在及时脱离了。   谢灵涯再去扶施长悬,他用完流金火铃后也比较腿软,莲谈仍坐在地上入定。   谢灵涯站在窗边,向外一打量,只见原本在树林上空盘旋的一抹身影飘了下来,正是东方鬼王。他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形,说道:“方才本王怎么也进不去那房间。”   “我就说没看到你。”谢灵涯说道,“你能帮忙在周围搜寻一下吗?找找有没有人。”   他还抱着希望,也许红阳道人没有逃远。   “什么样的人?”鬼王问道。   这是个难题,他们至今还未见过红阳道人的面目。谢灵涯想了想,把留在屋内的书拿来,“身上可能会有类似这样的经书,也比较像修行者,不僧不道。”   “试试。”鬼王点头,腾身而起,须臾又落了下来,“那个……”   谢灵涯把柳灵童举了起来,“来,给大王打个call。”   柳灵童:“……”   柳灵童:“加、加油……”   鬼王发出阴森森的笑声,卷起几片落叶,旋身飞走了。   他一离开,柳灵童松了口气一般,面对鬼王的威压,它产生了类似人类屏息凝气的紧绷感。   另一边,方虚山看着一屋子的魂魄,在里面找了好一会儿,果然看到角落里畏缩的江玉启那一魂。   “江玉启?”方虚山喊了一声。   “……”江玉启的生魂脸上只有害怕和迷茫,没答应,但比起周围完全像木头一样的魂魄好多了。他被邪佛纳入体内只有几个小时而已,没像其他魂魄一样完全失去神志。   方虚山松了口气,还能救,用柳木牌位把他给收了起来。   这时候,莲谈缓缓苏醒了,他看了一眼屋内的魂魄,还有地上碎裂的佛像与毛发、指甲,“这是……”   莲谈并不是不认得,而是十分痛恨。   之前柳灵童提到了“人魂装脏”,装脏,指的其实是一项仪轨,新的神佛像做好后,开光之前,在中空的内部装上象征性的内脏,令其获得神识。   佛家通常是装上佛舍利或上师衣物、古董佛像之类物品,不同派系装的东西也不尽相同。   这尊非佛非菩萨的邪物,里头装的却是人的毛发与指甲,大家一下子知道红阳道是如何夺魂,又为什么害人了,自然是为了增添邪物修为。   这样的邪佛,不知道最初是如何催生出灵性,但在之后,为了继续供养,让它的能力扩大,就用人魂装在其中,增加“神识”。   而采用的人魂,也都是有信仰之人,因为红阳道教义糅杂了数个宗教,所以选用的人也各个宗教、派系都有。   此前它在幻境中展现给大家的,都是佛家手段,莲谈听罢后就说,见故身骨,是传说中佛陀十大弟子之一,目犍连展示过的神通。   可见,邪佛的确通晓知识,这些知识到底是红阳道人灌输的,还是体内那些佛教徒的魂魄赋予的?不得而知。   更可怕的是,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当邪佛有了能力,就能残害更多人,蛊惑更多信徒,它的力量也会更强大。   谢灵涯难免想到一个问题:“……这样的邪物,他们还有多少?”   红阳道人把邪佛留下来,不好说到底是自信他们会败在邪佛手下,还是另有其他邪物,并不执着于这一尊。   众人都是一阵无语。   这一尊佛像就够难对付了,外面的尸陀林,要不是莲谈,他们挣脱也得半晌,遇上邪佛本尊后,要么意志力如施长悬、莲谈一样坚定,要么像谢灵涯一样能暴力破法。   这时,鬼王已回来,蹲身在窗外道:“方圆几十里,都没有那样的人。”   “跑了啊。”谢灵涯叹了声气。   “……无论如何,此事太不简单了,我要通报上去。”方虚山严肃地道。之前还以为只是几个受害者,到了这里一看,何止啊!   而且说到尸陀林……   众人走出小楼,看了一下林中,只见累累白骨。   “尸起为毗陀罗鬼,这些毗陀罗鬼没有魂魄,已经被我降服,因此变回了前貌。”莲谈说道,之前急得很,他也没解释完全,“如果邪法修炼得更精深,咒起的毗陀罗鬼也会越凶恶。”   这些白骨让谢灵涯想到幻境中的场景,撇开目光说道:“该报警了吧,采集一下屋子里的指纹,也许还能找到人。不过,怎么和警方解释?”   “我先打电话到省宗教局吧。”方虚山喃喃道。这种事当然是官方对官方为好,本来也要向上一级道协通报,看到邪佛后,大家就明白这件事现在还没有闹大,但不及时遏止苗头,后果不堪设想。   “再多叫些人来吧,还有一屋子的阴魂要超度。”谢灵涯冷不丁道,“和尚道士都得有。”   ——这里面的阴魂信仰不同,当然不能一概用道家手法超度,得尊重亡魂生前的信仰,不然你说人家信佛,给他送东方去,不太好吧。   和尚道士们都忙活了起来,往外打电话。   谢灵涯和施长悬就坐在楼外的台阶上休息,谢灵涯问他:“你还好吧?”   施长悬摇头,“没什么。”   鬼王飘在半空中,腆着脸道:“我找了半晌,还招呼了游魂野鬼一起找,怪累的。”   谢灵涯:“……没问你。”   鬼王一笑,仿佛在示意,那他也得说啊。   谢灵涯:“当然还是谢谢了,待会儿给你烧点供奉你就可以走了。”   “这倒没什么,一回生二回熟,我同谢老师也算有些交情了。”鬼王一副想凑过来聊天的样子。   谢灵涯把剑一立,撑在身边,“唉……好累啊。”   “……”鬼王的身体直线上升,匀速飘向了楼顶。   ……   市警察局的人惊了。   他们没办过这么奇怪的案子,内容不明,只知道好像是命案。   听命令到了地方,一个郊外林子,满是白骨,看样子还有新有旧。让人怀疑是不是地下原来是古代墓地,怎么挖出来这么多白骨,反正这些全得捡了送火葬场去。   接着,还得查旁边那栋房子的讯息,从房主人到有什么人进出,提取里头的指纹、毛发等物,找出相关人士身份……   最诡异的是,他们到了后,发现现场有几个道士一个和尚,此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两批人,也是道士和和尚。   一群道士、和尚,一边占着小楼一侧,开始做了法事。   大家都觉得,这是在超度那些白骨吧?   本来大晚上收拾那么多白骨就很可怕了,还有人在旁边念经,更是诡异。   众人都猜测到,案子有些诡异之处,能理解找些宗教人士来超度,可是,怎么还找两拨人?这两拨倒也够和平的,有商有量,分开做法。   中间,还有和老和尚和年轻道士坐在一起喝热水,不时交谈几句。   这正是莲谈、谢灵涯和施长悬三人,谢灵涯正在劝莲谈去医院,“都吐血了,摔那么狠,肋骨没断吧?”   “我当时为持剑明仙相,伤不到根本。”莲谈说道。   这和施长悬当时所说的对上了,果然是持剑明仙。   谢灵涯问道:“莲谈师父,你们这个,一作持剑明仙相,就自动变剑术高手吗?”   谢灵涯有点羡慕,他就学过太极剑,平时用三宝剑,也都是很普通平实的招数,看莲谈兔起鹘落,身姿潇洒,一点儿也不像老头。   “怎么可能!”莲谈说道,“我自学的,早年还参加过武术比赛,年轻时别说鬼了,七八个壮汉也不能近身啊!像你这样的,我能打十四五个!”   谢灵涯:“……”   谢灵涯郁闷,不服输地道,“我也壮汉啊!”   莲谈笑而不语,又道,“现在是年纪大了,只有做法时能找到一点当年的感觉。”   谢灵涯向左看,他的灵官神目还在,只见玉皇宫的道士们正在用柳枝洒水,阴魂们受了后,脸上的表情生动了起来,神智恢复。   再看右边,和尚们合掌念咒,檀香袅袅,面前的阴魂也双手合十,闭目听经。   两方喃喃咒声在这一刻交合,却无碰撞之意,各度人超生。   月亮仍未出来,谢灵涯望了望天,心中总算有一丝欣慰,希望这些无辜亡者能摆脱所受的苦难。有邪才有正,这世上总少不了险恶,但好在还有那么多人愿意守护。   谢灵涯一歪头,靠在施长悬肩上休息了。   施长悬转过脸,把手放在谢灵涯脸上。   这个感觉,令谢灵涯记忆中那天晚上的被压制的异样一下又涌上来。谢灵涯心里猛地跳了一下,想要后退,但不知为何身体僵住了,可能是身体赶不上思想。   这一次谢灵涯是睁开眼,他看到施长悬的眼神,虽然上次没对视过,可这一次看到,却觉得与自己想象中一样,说不出的奇怪。   这里面到底装着什么?谢灵涯带着一丝奇怪的心情,看到他的手指向上挪了挪,放在自己额头,摩挲着将红色的朱砂擦拭去。   施长悬目光认真,将朱砂擦了大半,伸手一看,手指上也沾染了浓浓的殷红。   谢灵涯这时才能动弹,茫然地坐起来,“……谢谢?”   施长悬对他一笑。   擦拭朱砂,这看似只是普通的动作而已,却和上次一般令人心中忐忑。谢灵涯突然觉得,那一点异样可能不是他的错觉,但是到底是什么?   _   问道团该离开玉皇宫了。   江玉启已经醒来,只是记忆力有点受损,正在吃药恢复,他也把自己在市区偶遇传道者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种民间奇怪教派又不少,江玉启当时初听有点道理,后来细看就知道无稽了。但是,他当时也没有注意到,对方还悄悄收集了他的头发,然后摄取魂魄。   案子也在侦查中,一天两天还没有结果,谢灵涯告诉方虚山,这件事反正已经报给上一级道协,到时有需要的地方,他和施长悬义不容辞。至于现在,他们就先随团离开了。   离开玉皇宫时不如来到这里那样心情轻松,仍然带着一丝对红阳道的忧虑。   车上,问道团的成员也问起了昨夜发生的事,他们依稀听到转述,但不如谢灵涯和施长悬在现场。   谢灵涯就细细讲了一遍,也是提醒大家之后要注意,遇到疑似红阳道的人,小心保护自己。   “这方面还是和尚方便,修修指甲就好了。”张道霆摸了一下自己那一头秀发,“虽然天气热,但我还是把帽子戴上吧。”   谢灵涯:“……有道理。”   ……   这一路开往下一站,又有一两天路程,半途中下车吃饭。   谢灵涯伸了个懒腰,接到方辙的电话,“喂?”   方辙说:“给你把剑寄出去了。”   “行,谢谢啊。”谢灵涯说道,“我发现出门在外,没带法器还是不方便。”   谢灵涯除了怕剩下的日子万一还有要用到法器的地方,也在电话里将红阳道的事说了,虽然杻阳现在还没有红阳道活动的迹象,但谁知道呢。   方辙有些羞涩地道:“……其实我最近在研究桃木人,结合机关与代形之术,令桃木人自动驱动法器,已经稍有成果了,”   谢灵涯一惊,传说鲁班能造木人,自动赶车,还有施长悬家长辈遇到过的那个《鲁班书》传人,也扬言要研究驱鬼自动化。   看来,这是《鲁班书》传人们难以避免的梦想,方辙也走上了这条路。如果成功,岂不是一大助力,尤其是在尸陀林那样的情况。   谢灵涯夸赞道:“了不起啊,现代人都觉得是古人的意淫,木人怎么能自己动。方辙,你用的什么法术?”   方辙:“……充电电池?”   谢灵涯:“…………”   方辙无辜地道:“我自学了一下机器人的制作原理,把装置放在桃木人身上,核心其实是代形术,你应该知道代形术吧?这样就能让木人代替施术者,使用法器了,法器会将其辨识为本体。”   幸好刚刚没别人听到,谢灵涯左右看了一下,严肃地说:“我当然知道,我问的就是什么代形术!回去我和你一起研究!”   方辙:“哦……”   谢灵涯挂完电话还心有余悸,好家伙,真是防不胜防。   停车的地方有两三间小饭店,这地方很偏僻,饭店是村民开的,也就接待一下路过的车辆。   道士们分散开进了饭店,谢灵涯几人也一起走入其中一家,老板娘热情地拿来菜单。正在点菜,后厨有个男声粗着嗓子道:“干什么呢你,快点来洗菜!就知道偷懒!”   “点菜呢!”老板娘赶紧应了一声,又道,“你们写在纸上,我等会儿过来拿。”   她说着,匆匆去后院了。   看来店家关系不是很和睦,大家只是念头一闪,自己点了菜,老板娘又来拿了单子。   “我还是走一走,刚才坐太久了。”谢灵涯在饭桌前坐了才两分钟,就忍不住站了起来,屋前屋后的溜达,手捂着后腰。   老板娘在后院洗菜,看到谢灵涯就对他淳朴地笑了一下。   谢灵涯也笑,“我走走,坐久了腰痛。”   “腰痛啊?”老板娘的笑容更热情了,“喝杯茶啊。”   谢灵涯还未多想,“不用了,不渴。”   “不是,我这个茶是药茶,”老板娘擦了擦手,站起来道,“可以治很多病的。”   谢灵涯脸上淡淡的笑容一下僵住了,随即道:“什么样的茶,还能治病?”   “这是一个高僧给我的。”老板娘取出一些茶叶,谢灵涯也不懂茶,看不出是什么种类,她捧着道,“我丈夫有风湿,没喝之前犯病脾气就不好,爱打人,喝了后心情好多了。”   谢灵涯想到之前那个吼她的人,不会就是她丈夫吧,一时无语,又道:“什么高僧送的?哪个教的?”   “好像是混元派,不都是佛教。”老板娘不甚在意,“这个茶是真的好,而且第一包免费,也不贵。”   混元派不就是红阳道的别称,看来这里曾经有红阳道的人来传教,而且还真有人产生好感了。而且他们混淆视听,一般人就以为是正宗的道士、和尚。   这就是他们最担心的啊,红阳道假充正派,以治病、小利等诱惑信众,取得信任,但久而久之,才是他们敛财、施邪法的时候。   骗子的手段,从古到今就是那几样变来变去,就跟有骗老人买保健品,也会先免费送礼物一样。   谢灵涯想劝她,又怕打草惊蛇,先问道:“你有没有那个混元派和尚的联系方式?我想买茶。”   “你和那些道士不是一起的啊?还买和尚的茶。”老板娘诧异,又乐,“我没有他联系方式,而且我听说他要去外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来,要是来了我通知你啊。不过,要买茶你不得先尝尝有没有用?光听我说,你不怕我是骗人的么!我给你泡一杯吧。”   “不了不了,我现在喝不下。”谢灵涯可不想喝,谁知道茶叶怎么炮制的。和尚去外地了,怕不是就跑到玉皇宫所在之处?可惜了,还以为能在此地找到人。   老板娘想了想又道:“高僧还教我一个治病的方法,要不我给你试试那个,不用喝茶,吃枣就行。”   谢灵涯:“…………”   谢灵涯:“……什么吃枣?”   “我也就学了几遍,不知道灵不灵,就是拿枣念咒,吹气,然后你把枣给吃了。”老板娘说罢,看谢灵涯脸色不太好看,又道,“哎你们年轻人是不是觉得这个封建迷信啦,其实有些老方子是真的有用哦,我婆婆以前给人看病,也是用芦苇搞……”   谢灵涯缓缓道:“我不觉得这是封建迷信,因为这是我们家祖师的绝活。”   老板娘:“???”   还给谢灵涯吃枣,他十分钟能给咒一篮子出来。   萨祖行走天下,就是靠所受的雷法和咒枣术,其中咒枣术还是第三十代龙虎山天师传给他老人家的,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完成了萨祖学医时没能做到的事。由他发扬后,也有很多道士学了这一法。   就这咒枣法,红阳道敢当他们的东西,拿来收买民心,亏心不亏心啊??   “老板娘,真有个好歹还是得去医院,还有,夫妻矛盾要找主要原因。”谢灵涯对老板娘说了几句便回身要去找其他人,最好再通知一下本地政府,给村民科普一下歪门邪道。   谢灵涯心想红阳道的人真是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他祖师爷们脾气是真的很暴烈,不信问四方鬼王…… 第61章 讨债鬼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红阳道现在名声不显,但已知至少三地有他们出没的迹象,不能轻视。谢灵涯回去和其他人一说,通知了相关部门。   他手抱阴阳,祭心香一瓣,暗给祖师爷骂了一下红阳道。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上菜,还送了一小碟大枣。   谢灵涯那枣子看了一会儿。   老板娘讪讪笑道:“还以为你不是道士……唉,我知道你们和尚道士间有矛盾,我也不知道那个方法到底是哪家的,你要是找那和尚,不要提起我来啊。”   “我们跟和尚没矛盾,那家伙根本就不是真和尚。再说了,就算他是,”谢灵涯无语道,顺手拿起一枚枣,“吾有枣一枚,一心算大道。优他或优降,或劈火烧之。都大道了,还能是和尚的?”   老板娘一听他真的会念咒,再一琢磨,好像是有点那个意思,但想到那和尚高深莫测的样子,还是迟疑地道:“我不太了解……”   “算了,大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他通知了有关部门,到时就有人来给他们科普,他在这里说一万遍,不如人家官方科普。   老板娘走后,张道霆凑过来,“谢老师,你给我咒个枣吃吧,这地方干燥,我赶路喝水也不多,感觉有点……嗯……便秘。”   “哎,这就要吃饭了,张道长你注意一点。”有人不满地道。   张道霆赶紧抱拳:“我小声点。”   谢灵涯让了一下身体:“我靠,你也不能就恶心我一个人啊。”   张道霆:“……”   谢灵涯把那一碟枣拿到近前来,“你啊,把这些都吃了。”   张道霆一愣,“便……那个,这么难治吗?咒枣术不是吃一颗枣就行了?”   “把这些去核煮汤喝了,对你的症状。还咒枣,难道你每次想方便了我都给你咒一颗,自个儿多补充水分。”谢灵涯说道。   张道霆:“……”   ……   饭后继续大约一个小时车程,就到了此行的第二站,天然观。   谢灵涯看过这里的介绍,也是巧了,刚刚才提起咒枣术,这里也很有渊源。早先说过,萨祖传下法脉,主要形成了三个派系,分别是萨祖派、西河派和天山派。   天然观正是继承了萨祖西河派的法裔。   与玉皇宫不同,天然观没有修在山上,反而离城市比较近,占地大约有二十几亩。   天然观的观主是西河派罗字辈传人,叫夏罗清,一见面后寒暄了一番,就问道:“请问各位道友里,是否也有我萨祖法脉传人?”   大家都心里疑惑,夏罗清指的当然是抱阳观的人,可他这个问法很奇怪。他问的如果是抱阳观还就罢了,大家只会觉得他听到风声他们要来,但他却是曲折问的。   “这边。”谢灵涯从人群后头挤过来,指着自己和施长悬、张道霆三人,“杻阳市抱阳观的,供的王灵官。”   王灵官法脉和萨祖法脉那基本是一回事,很多灵官庙也归入萨祖三派,施法的时候也是萨祖主法,灵祖主帅。   夏罗清看到他们,打量片刻道:“怎么有三个?难道……”   “一直是三个人参团啊。”谢灵涯不解地道。   施长悬忽而道:“我拜抱阳观前任观主为先生,张道霆是后来常住观中,都未受箓。”   这么说来,只有谢灵涯才是单纯的传人。   “这就对了,原是真的。”夏罗清面露喜色,“我午睡时梦到一道声音,告诉我下午有一同门来,叫我传他雷法。恍惚间觉得是祖师托梦,没想到真有同门来,果然验证了。”   谢灵涯一惊,他中午才骂了红阳道,不过他是祷告给王灵官听的啊。   不过一想,可能是灵祖转告给萨祖的呢……   萨祖的雷法这雷法虽然萨祖传授过灵祖,但是也许西河派还有什么独到之处。传他雷法的意思,是要他去劈一下红阳道吧?   谢灵涯心中一喜,说道:“确实验证了,中午我们吃饭时,遇到村民被旁门左道迷惑,还称传村民咒枣术。”   其他道士也开口作证,又将红阳道的事情说出来。   夏罗清还不知道红阳道的事情,本来得到托梦欣喜之余有点疑惑,但是谢灵涯如此一说,他就明白了。   “看来是要灵祖传人剪除妖魔。”王灵官跟着萨祖,本就是奉行法旨的部将,而且夏罗清从其他道士口中听到谢灵涯的名字,一回想,不是前段时间找回都功印那个年轻人。   夏罗清把谢灵涯带到天然观主殿萨爷殿的耳房中,拿出一本泛黄的书册,上面写着《雷说》,这是萨祖的著作,天然观的这一本上面还有历代先师的笔记。   “以我身造化,适量五行造化,则道法精妙。”夏罗清在旁讲解了几句,又见谢灵涯一时间看得入神,心中立刻知道不需要自己多言,当即闭口不言,在旁边点起香,贴上“学习经典,诸神回避”。   谢灵涯看书不知不觉就入神了,口中跟着念,只觉得一字一句自然就刻在脑海中,等他醒过神来,香珠都燃尽了。   这偏殿中挂着一幅萨祖的画像,谢灵涯拜过之后,才用黄布捧着书出去。   问道团的道士不知道去哪参观了,谢灵涯从耳房出来,只看到夏罗清在正殿里,跪凳上有一对年轻男女,唯有这三个人而已。   “夏老师。”谢灵涯走过去,把《雷法》还给夏罗清,称呼已经从观主改成了老师。夏罗清于他有传法之惠,以先生的礼仪对待没什么毛病。   “看完了?”夏罗清吃惊他看书的速度之快,这过去大约已有三个小时,但是对一本深奥的经典来说,正常人三个小时也不过翻了两遍吧。   谢灵涯点头。   夏罗清只知道谢灵涯能拿回都功印肯定很优秀,但不知道他这方面的学习能力强到被叫海绵精,一想,还觉着说不定萨祖有灵,亲自授法。殿内贴的“学习经典,诸神回避”,可不是针对萨祖的。   夏罗清越发有点惋惜,怎么就叫他老师,如果是他亲传弟子就好了。   这时候,那对年轻男女已经拜完,起身来好奇地看了谢灵涯一眼后道:“夏观主,我们可以说了吗?”   他们站起来,谢灵涯才发现那男的脸色青白,像是好些天没有休息好的样子,本来英俊的五官满是憔悴。   “你觉得好些了就说吧。”夏罗清说道。   年轻男女又看谢灵涯一眼,觉得他也是这里的人,就不再管了。   ……   这对年轻男女是新婚夫妇,男的叫古耀先,女的叫林诗,古耀先家和夏罗清家还沾亲带故,所以出了事后就跑天然观来了。   至于出了什么事,还要从他们商量婚事开始说起。   古耀先和林诗谈恋爱两年,开始商谈婚事,这个期间一直遇到很多困难,例如订不到酒店、新房出问题、化妆师生病之类的。   他们一一克服了,光是领证就去了三回,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成行,最后一想,干脆办完婚礼再领也行。   到了婚礼前一天,古耀先和林诗都睡在举办婚礼的酒店,当然是分开房间。   半夜,古耀先习惯性地趴着睡觉,本梦半醒之间在,只觉得一物狠狠拍在自己背心,他浑身一痛一凉,生生醒过来了,只觉得背上的疼痛特别真实。   可是屋子里只有他啊,古耀先还以为自己被什么毒虫咬了,挣扎着起来,把来参加婚礼、睡在隔壁的外地表亲叫醒,让他给自己看看。   古耀先的表弟也睡得正迷糊,开了灯掀开他衣服一看,睡意一下清醒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怎么有个手印!”   古耀先:“……别开玩笑了。”   “真的!”表弟都不敢上手去碰,但古耀先的背上的确有个青色的痕迹,形如手掌。他抖抖索索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哥,你看。”   古耀先本来以为表弟在拿自己开心,正痛着还有点不耐烦,一看那照片,血都凉了,冲到厕所对着镜子使劲往后看。   可不是么,背上一只手印!   “这、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古耀先慌了。   表弟满屋子翻找,“是不是被什么手掌形的东西砸到了。”   叙述到这里之时,谢灵涯忽然道:“那个掌印现在还在吗?”   “在。”古耀先把外套脱了,林诗帮他撩起衣服,后背果然有个青色的掌印。   “古先生平时体检,心脏怎么样?”谢灵涯问道。   古耀先楞了一下,随即道:“我有些心律失常,一直在吃药。怎么,你看得出来我有病?”   “我不是医生,看不出来。”谢灵涯意味深长地道,“单是你后背的掌印对应到前胸,好像就是心脏部位,你说那天晚上你是趴着睡的……”   古耀先冷汗都要下来了,他一直没想到过这个细节,谢灵涯一说他才想起来,如果他不是趴着睡,那一掌是不是就拍在他心口。不管击打会不会导致犯病,想想都很可怕,尤其是这件事……   “继续说吧。”夏罗清说道。   “还是我来说吧。”林诗说道。她的表情有点忧愁,又有些不悦,十分复杂。   那天古耀先没有惊动其他人,和表弟一起跑到附近的医院急诊去了,人家看了说除了淤青没别的情况,他说自己是梦到什么东西打自己,醒来就这样了。医生说那可能你睡着时真有人打你。   古耀先和表弟都满腹狐疑,也往不科学的方面想过,但一丝痕迹都没有,回去之后,已经天光刚亮,摄影师化妆师都来了,得开始准备婚礼了。   因为婚礼在即,古耀先也只能暂时不提这件事,好歹举办完婚礼再说。   就这么又累又困又担心地度过了婚礼,古耀先和林诗到了新房,晚餐和亲戚又吃了一顿,晚上只有两人在新房。   林诗看古耀先眉宇间一直有忧色,人前时没有表露,单独相处时终于不悦地说:“你到底怎么了?一整天都失魂落魄的。”   古耀先这才把衣服解开,给他看那个掌印。   林诗也很吃惊,摸着手掌形的淤青,百思不得其解。   “我这都可以进世界不解之谜了吧,医生还非说是有人打的,我房间哪来的别人,我快要以为自己幻觉了。”古耀先苦笑一声。   林诗刚要说话,目光落在卧室的装饰木架上,神情惊恐。   古耀先立刻转头,只见木架上摆着的一排五只不倒翁,无风自动,前后摇摆,节奏不一。原本颜色鲜艳,憨态可掬的不倒翁,这时候给人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   林诗嘴唇颤抖,紧紧握着古耀先的手臂,这时,不倒翁也一个、两个地接连停止了摇摆。   屋内寂静得可怕,只有两人沉重凌乱的呼吸声。   下一刻,古耀先忽然往前一栽,挣脱开林诗的手,摔到了床下,几乎是以从天而降狗吃屎的姿势,摔得鼻血长流。   “啊——”林诗憋在喉咙里的尖叫终于喊出来了。   林诗哭得稀里哗啦,竟然不敢动,尤其是往外跑,他们住的新小区,入住率还不高,从窗口往外看,除了路灯根本没什么光亮。   古耀先爬起来捂着鼻子,也是一脸恐惧,想到了之前那个手印,甚至是婚礼前的种种不顺。   林诗给她妈妈打电话,老人家对这些比较懂。   林诗的妈妈听女儿颠三倒四地说完,赶紧让他们点一堆火,阴物都怕阳火。   林诗在地板上用纸点了一堆火,心跳还未平复,一直到双方家长赶回新房,她才哭着投入母亲怀里。   想着大约是新房不干净,一家人赶紧简单收拾,回了家里。   林诗和古耀先一起去他家,两人准备睡在古耀先的房间里,一想到新买的房子,花费了那么多心思装修,居然闹鬼,之后该怎么办……林诗真是满心忧愁。   古耀先背痛,鼻子痛,又困得不得了,“先睡吧……明天再说。”   他实在困得不行了。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刚要关灯,古耀先又是猛地一下挺身,嚎叫一身跳到地上,“有、有东西刺我的背。”   他没细说,就好像是长指甲一般的触感。   那玩意儿居然跟回家里来了,两人又蹿了出去,家里像打仗一般,全都坐在客厅不敢睡了,还点着火。   在沙发上将就轮流坐着睡了一晚,第二天古耀先就打听起了辟鬼的方法,什么挂镜子、桃木剑之类的。   又过了两三个晚上,古耀先才发现,和辟鬼的方法没关系,他晚上只要和林诗睡在一起,就会遇到这样那样的诡异事件。   不得已,他们跑到天然观来了,一进来古耀先就先几个头磕下去,他饱受折磨,一直没休息好,脸颊都要凹陷的趋势了。   ……   “看来是有恶鬼缠身啊。”夏罗清正色道,“最好是做场法事,把恶鬼超度了。”   “只要别让它再缠着我们就好。”古耀先痛苦地道。   夏罗清看向一旁的谢灵涯,“灵涯,就由你去吧。”   “我?”谢灵涯也不是天然观的人,但他一想,自己刚学了雷法,夏罗清可能是要他去实践一下。恶鬼缠人,要想超度,要么对方也不想在人间了,要么得先降服,让其愿意到坛前来。   谢灵涯想想说道:“行啊。”   古耀先和林诗却是有些不信任的样子,他们听到谢灵涯喊夏罗清老师了,这应该只是夏观主的徒弟,还这么年轻,道袍都没穿,长得漂漂亮亮,身上竟然还挂了一个小玩偶……在这方面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啊!   古耀先直接道:“夏观主能拨冗亲去吗?我已经准备好法事费用了……”   言外之意,钱不是问题,不要用小弟子糊弄我们啊。   夏罗清含笑摇头,意味深长地道:“闻道有早晚,而且不要看他年轻……”   古耀先一凛,“这样啊,这位先生习道很久了吧。”   如果是从小开始,到现在那也有十多二十年资历,并不稚嫩了。   谢灵涯犹豫一下:“……不好骗你啊,我去年开始学的。”   古耀先:“……”   谢灵涯:“不过闻道有早晚!我很厉害的!灵光在胸,他人枉费墨与朱!”   古耀先:“……”   ……真的没什么说服力啊!   “先不要急,我和他一起去,可以了吧?”夏罗清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_   谢灵涯不但要自己跟着夏罗清去,还习惯性地拉上了施长悬,问道团的其他人还在天然观交流。   古耀先和林诗这才发现,新来这个也有个玩偶,俩还是一对的,内心都觉得恐怕是夏罗清给徒弟练手的机会。   唉,好在夏罗清看在大家亲戚的份上,自己也跟来了压阵了,不然他真不敢放手交给这两个年轻人。   就这个岁数,这个长相,他们如果是要拍广告,那还差不多,可现在是抓鬼,抓鬼啊!   谢灵涯和施长悬两个年轻人,自然负责拿法器。谢灵涯的三宝剑让方辙给他快递到天然观,但这会儿还没拿到,仍在路上,只能用夏罗清的剑。   夏罗清那柄木剑却也不凡,是用整块的霹雳木做成。   霹雳木就是雷击过后的木头,带有雷气,可以镇鬼,十分珍贵。正一派很讲究这个,因为张天师对霹雳木很推崇。不过一般得到霹雳木,他们都用来刻印。能做成剑,那可是相当奢侈!   何况夏罗清的霹雳木剑还有些年头了,那时候比现在更难得,可遇而不可求。   到了古耀先的新房里,谢灵涯把东西都摆出来,然后道:“你们躺床上去吧。”   其实他有别的引鬼方法,可是一想那鬼每次就趁他们躺一起的时候整治,又何必费那么多心神。   古耀先只要一躺上床就遭罪,都有阴影了,但这时要引鬼,他们一看夏罗清的脸色,也只好躺到了床上。   几乎是立刻,“砰!”的一声巨响,从床底下传来,像是有人在用力敲打床铺,灯也跟着闪烁了几下。   古耀先和林诗吓得抱在一起,闭紧眼睛。   谢灵涯看到俩人鹌鹑一般,在眉心画上灵官神目,手掐云雷诀,“五雷降灵,锁鬼关精!”   双目清凌凌看向下方,冷然上前,另一手提着霹雳木剑就往床底下戳:“还躲床底下,死不死啊你!”   “……”夏罗清本以为可以看到谢灵涯仙风道骨地使雷法,毕竟是萨祖亲自托梦要传法之人,没想到他拿着剑一顿乱穿,像拿扫把赶狗似的,一时眼睛都瞪大了。   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再看旁边的小施道长,一脸淡定,显然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   谢灵涯只觉得剑身真的碰到什么物体,那物被附了雷诀又沾了雷气的霹雳木剑一刺,身体一阵哆嗦,然后只见一黑影从另一侧床底迅速爬出来。   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什么黑影,而是长着长长头发的鬼物,头发长得能够盖住全身,铺散在地,爬动的姿势敏捷又诡异,不似活物。隐隐透出来头发之下,是绿色的身形。   这一显形,连古耀先和林诗都看到了,顿时一窒,用力往后退,靠着墙惨叫。   谢灵涯一看到那长长纠结的头发就觉得不太舒适,身上绿的发光,果然是大凶之鬼,他一走过去那青衣鬼就快速爬来。   可是整个房间也就这么大而已,施长悬就在另一侧,他抛出两张符,“邪魔归正!”   青衣鬼被定在原处,扭动了几下,竟是令符纸隐隐有松动的意思!   谢灵涯赶紧大步往前,剑指着她,“别动啊,再动戳你个对穿。”   那青衣鬼还真没动了。   夏罗清:“……”   古耀先倒是很有安全感,他哪懂那么多,只想果然人不可貌相,谢灵涯并非只有好皮囊而已,之前真是误会他了!   青衣鬼趴在地上,缓缓抬起头来,从乌发中显出容颜。虽然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但巴掌大的脸上,一双杏眼如含着一汪秋水,楚楚动人,五官柔弱娇媚,风情动人。   这与大家心目中的恶鬼形象都不太一样,同她刚才诡异的动作更是截然不同,反差太大,令人一时有些愣住了。   青衣鬼望着床上,哀伤地说道:“你竟然……请来道士要抓我么。”   语气中带着令人心碎的哀怨。   大家都看向古耀先,用看负心汉的眼神。他也呆了。这么漂亮,他不应该没印象啊,可他怎么不记得见过。   林诗本来一腔害怕,这时也都被愤怒取代了,青衣女鬼美得就连她看了也心中一颤,不安感顿起,不禁狠狠掐了一把古耀先,用眼神质问:你前女友?   “别这样看我。”古耀先摆手,“我不认识她。”   谢灵涯蹲下来,剑仍然指着她,说道:“你害人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楚楚可怜呢,什么前缘啊,说来听听。”   青衣女鬼望了古耀先和林诗一眼,垂目道:“我没害人,这是他答应我的。我与他是前世夫妻,相约在阴间相会,下一世仍做夫妻。可我死后发现他已先去投胎,要与别人结为夫妇,才来要个公道。若不信,可以去城隍处查。”   不是前女友,胜似前女友啊。   这可是笔糊涂账,前世犯的错,这世来清算。   古耀先俊脸上一片难色,苦恼地道:“美女,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放过我吧,我活得好好的,你害死我有意思么,我被害死也不会继续和你在一起啊……”   青衣女鬼表情冷了下来,说道:“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说的是林诗。”   古耀先:“???”   众人:“???”   青衣女鬼仰着脸看林诗,痴痴道:“虽然你先去投胎,还投作女身。但,但我可以体谅你等待太久,只要你同他分了,我就不计较,也不害他了。我们还在一起过,我在人间陪伴你。”   林诗被雷劈了一般,“我……”   女鬼柔美的面容在眼前晃,不知是不是错觉,林诗还真看出几分熟悉感来,超越了性别的美丽,即使是同性也有些心魂荡漾……   古耀先目瞪口呆,尤其是看到林诗脸上有一丝羞涩之时,更是醉了,“老婆!别看了嘿!!”   他又喊道,“我去,道长,道长你倒是说句话啊!”   谢灵涯这才回过神来,他刚刚看戏也看入迷了,“哦哦,那个……人鬼殊途啊!你们不会幸福的!”   青衣女鬼目光如水,在符箓镇压下颤栗,仍直视着林诗轻喘道:“那又如何。”她又一笑,带上了几分怨色,却更显风情,“这是她欠我的。”   古耀先都崩溃了,“不是,你俩性别都一样!有意思么?!”   “喂喂,劝归劝,都什么年代了,你搞歧视这套就有意思了么。”谢灵涯不悦地道,刚说完就发现施长悬看了过来。   “……干什么,我说得不对吗?”谢灵涯迟疑地道。 第62章 拴娃娃   施长悬缓缓收回目光,虽然没说话,但他的神态动作都给人否定的感觉,即是承认谢灵涯说得对。   谢灵涯的眼神又滑到了夏罗清身上。   夏罗清装作看不到,并没有要发表看法的意思,这就是他日常的习惯,也是华夏常态,装聋作哑,他也知道像谢灵涯他们这一辈年轻人较多讲究不搞歧视这一套。   其实不管他人是怎么理解,夏罗清认为,万物阴阳共存,有阴便有阳,有异就有同,倒没必要计较那么多。   “那倒是我的错咯。”古耀先挺委屈的,“林诗要是答应她,是不是等于又辜负了我,我上哪说理去。”   青衣女鬼森然道:“你也可以去死啊。”   古耀先被她看一眼,只觉得身上阴冷得很,又往后缩了一缩。   “好了,别说那些不现实的了。”谢灵涯说道,“你久滞阳世肯定是不行的,今天遇到的是我们,换了其他法师,不一下给你铲除了。虽然林诗违背了和你上辈子的诺言,但你想和林诗人鬼恋,那是没什么可能的,你自己想清楚了,换个条件吧。”   这女鬼太深情了,这样还想着再续前缘,一般来讨债的直接害人了,她跑去掐情敌了。   “我就想和她在一起……”青衣女鬼不甘地说,这是她化为厉鬼的执念,哪有那么容易被说服。   夏罗清把带来的手抄经文烧给她,青衣女鬼拿了经文后,眉目间的怨色减淡一点,神智也清楚一些了。   青衣女鬼清醒一些后仔细想想,也知道自己的愿望无法实现了,人鬼殊途,她和林诗不但错过了性别,还错过了几十年。   青衣女鬼恨恨道:“林诗不能和他在一起……呵呵,等等,我知道,林诗和这男人不在一起,等我离开后,也会有其他人。所以,我要你给我立牌位,每天供奉,逢年过节祭祀,如待发妻。你日后的丈夫、孩子,也要供奉我,待你百年以后,还得与我合葬。”   “供祖宗也不过这样吧!我也要供奉,那么不是恶心我吗?什么意思,我是二房你是大房啊?”古耀先不满地道,“我们给你办一场法事,多烧些东西给你抵债就行了吧。”   他又看了看林诗,发现林诗还是呆愣愣的,推了她一下,委屈地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众人:“……”   怎么有种颠倒的感觉……   林诗被推了一下,躲躲闪闪地看了青衣女鬼一眼,知道自己前世负了人家,看着这么可怜,现在还趴在地上,她有些心虚,“每天供奉可以,我虽然不记得了,但上辈子既然对你不住,这也是应该的。可是,祸不及家人吧。”   青衣女鬼伤心地道:“到这时候了,你要同我讨价还价。”   “你得讲道理啊!”古耀先不知不觉也忘了恐惧,就差没跳起来了,“跟你合葬了我算什么。”   青衣女鬼怼了回去:“人间离婚率那么高,你没必要担心这么早。”   古耀先:“……”   青衣女鬼又看着林诗:“我原是可以把你害死,带到枉死城中,再续夫妻缘的。但我不忍心看你痛苦的样子,你呢?”   他们去请了道士,来抓她,现在还要和她讨价还价。   林诗纠结了一下,虽然青衣女鬼很深情,说的话让她揪心,但是她毕竟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能弱弱地道:“我要是折中去做,既对不起你,又对不起他……”   她甚至不敢说把死后许给女鬼了,已经食言过一次了,还是不要随便承诺的好。   青衣女鬼惨然一笑:“多情又无情,你还是这样。”   古耀先也很痛苦,他觉得自己脑袋和女鬼的衣服一样颜色了。   青衣女鬼深深看了林诗一样,平静地道:“那就不用给我供奉了,但是,你们若不杀了我,我转世之后,再来讨债。”   她本来不愿意失去那些记忆,且怨恨心切,变鬼后发现林诗没等她就投胎了,便跑回人间讨个公道。现在事已至此,也就无所谓了。   “……”古耀先听得一寒。   青衣女鬼极为烈性,谈崩了,人家打算自己去走官方流程,换作人身来讨债。   最终谢灵涯还是给青衣女鬼做了法事,送回地府,不可能真打她个魂飞魄散,她来讨债是有前缘的,而且最后没能害死人。   女鬼站在坛前,对林诗道:“你不记得我叫什么了吧,再喊我一声小舟好吗?”   林诗下意识道:“小舟?”   下一瞬,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了,留下一个意味深长、哀婉动人的神情,令人怅然若失。   刚才劝不住女鬼,这会儿谢灵涯说道:“还是多给她念经烧纸,也许她的执念能渐渐化去,到投胎的时候,又改变想法了。”   古耀先松了口气,后又担忧地道:“她是不是立刻就去投胎,要是立刻投胎,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或者美女……”   众人:“……”   他虽然没说完,但大家听着总像是在担心自己到时候“色衰爱弛”了没有竞争力,怪里怪气。   古耀先盘算:“我给她烧几个纸人吧,也许享受着就忘了我们。”   “……你开心就好。地府排队也是要时间的,晚了说不定下辈子才遇上。”谢灵涯说道。   诸事皆有前因。谁也不知道女鬼的执念到底有多少会带到下一世,又以什么样的形式呈现,到那时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   辞别了古耀先和林诗夫妻,三人回天然观去。   路上,夏罗清忍不住道:“小谢啊,你这个剑法……是自学的吗?”   “我只学过一点养生太极剑。”谢灵涯讪讪道,“哪有什么剑法。”   夏罗清一想起之前谢灵涯那个架势,就很汗颜,说道:“我看你还是要学一些实用剑法,用起来方便也好看,需要我教你吗?”   好看并不是浮夸,有的时候要取信他人,就得靠表面工作,这是很无奈的事。   谢灵涯一想也有道理,“这倒不必,我可以和施长悬学啊。”   早他就羡慕莲谈那个剑法了,看来不是任何道术都能速成,剑法就得靠勤学苦练。   “单看施道长握剑的姿势,就能看出深浅了。”夏罗清赞同地道。内行看门道,施长悬没有在他面前用过剑,但是提着剑往那儿一站,便大致知道水平高不高。   _   杻阳问道团正和天然观一起讨论斋醮,谢灵涯手机响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方虚山发来的消息。   经过警方的侦测,已经确定了几个嫌疑人的身份,都在那栋小楼里住过。   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大部分是小城市甚至乡镇的,迷信氛围较为浓的地方。女性成员不少,大多早年也有过宗教信仰的经历,甚至有做过真道士的,从前两年起就各自消失在家乡,可能是跑出去大江南北地传教了。   再一查行动轨迹,竟是坐高铁奔首尾省去了。但到了首尾省境内,就失去踪迹了,在遍布监控的城市内,这是很难做到的。不过对于某一部分人来说,其实还算轻松,就像裴小山。这些人不如裴小山狡猾,但也比较谨慎了,不知是不是邪佛被毁让他们警醒。   方虚山现在的苦恼就是,如何找到这些人的确切踪迹。   施长悬却忽然一笑。   平时大家看到施长悬总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他在谢灵涯面前表情多一些,现在当着众人一笑,顿时让人有种千年积雪消融的震惊感。   本来在发言的一位道长都紧张了,“我说的有问题吗?”   其实谢灵涯也呆了一下,他以前看施长悬都没想那么多,但是自从前几次胡思乱想之后,再去看施长悬,就琢磨出点别的味道了。都不知道是他自己眼神问题,还是施长悬真的生动活泼一些了。   而且施长悬还是看着他笑的,谢灵涯眼神飘忽,“怎么了?”   “首尾省从明代起,就是红阳道活动最多的地方,尤其是漆吴、天虞等城市。”施长悬收起了笑容,淡淡道,“他们假托僧道身份行走,还要传道,当然是混迹在宗教场所及周围。”   而且这些人是真对佛道知识有了解,真出家人都可能被骗,很能混淆视听。说起来,他们的创始人早年也做过几年道士。   “对哦,有道理。”谢灵涯沉吟道,“那可以先行把重点放在那几个城市内的寺院、道观。”   这个范围一下就缩小了,一个城市里的寺院、道观不会太多的。   谢灵涯把施长悬的分析告诉了方虚山,他们不像施长悬看了很多古代宗教的资料,此时一听分析,再去搜索,好像还真是这样,立刻打算顺着这个线索再去查。   “要不我们也去首尾省吧?”谢灵涯都摩拳擦掌了,他的三宝剑已经收到了,祖师爷传他雷法就是让他去教训红阳道的,所以他很积极。   那些人就在首尾省,找一找肯定能找到。   “接下来的行程你不参加了?”施长悬问道。   “……事分轻重缓急,这个以后还有机会啊。”谢灵涯说道。   施长悬点了点头,都随谢灵涯。   于是,谢灵涯决定,脱团前往首尾省,和方虚山商量一下,他和施长悬前往漆吴市,莲谈也会去那里,方虚山则在另外一个城市。另有其他道协派来的道士,分散在各个城市,和当地相关人员一起探查。   ……   再次见到莲谈老和尚,他身边还多了个年轻一些的和尚,三十岁左右,戴着眼镜,温文尔雅的样子。   莲谈介绍了一下,这是他的徒弟昙行——非但是道士们活动了起来,经过莲谈的奔走,和尚们也盯上红阳道了,这次可谓是两教联手打击。   和尚们进寺院找,道士就在宫观附近找,这次虽然不像上回文物盗窃案那样,政府给予了很大支持,但监控录像也是可以提供的。   漆吴有个碧霞元君庙。这天谢灵涯和施长悬到了这附近,因为是十五的日子,来上香的信众不少。   两人顺着人流进了元君庙,只见这里面多是女道。碧霞元君又叫泰山娘娘,据说她庇佑众生,察看人间善恶,祖庭便在泰山。从古到今,妇女最喜欢拜碧霞元君,因为她还保佑妇女生子,孩童无病。   谢灵涯和住在附近的信众聊了聊,暂时没听出什么异样,倒是把自己聊得口渴了,看女道在布茶,就去讨了杯来喝,这茶水还是免费供应的。   女道温和地看着他:“够吗?”   “够了,谢谢。”谢灵涯一笑。   女道问:“饿不饿?吃饭吗?”   这也太好了吧,还送饭吃,谢灵涯赶紧摇头,“不用了。”   女道也不强求,但谢灵涯看她也会问其他人饿不饿,如果饿了,有斋饭吃。   在正殿门口,谢灵涯看到一个老太太在问女道,“这周什么时候上课?”   女道微笑道:“今天就可以,您留下来,或是晚上来都行。”   老太太还带了一个年轻人,往外走的时候说:“这是观主心好,愿意给我们上课,分享。那经书,可是宝贝。”   年轻人心不在焉地道:“怎么个宝贝法啊。”   老太太说道:“观主前些年翻修庙宇,在地砖下面发现了一个布包,里头装着经书,正是几百年前的仙师留下来的真迹。”   年轻人:“嚯,几百年还没烂?”   老太太一瞪他:“你以为经书一定写在纸上?而且那是仙师留下来的。”   祖孙俩渐行渐远,谢灵涯听罢则有点不安,直觉告诉他有点不对。谢灵涯回身一看,施长悬已经进正殿之中了,便也走进去。   抬头望去,碧霞元君的神像端坐其上,身披彩衣,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在她的身周,有送子娘娘、眼光娘娘,还有许多姿态各异穿着红肚兜的塑料娃娃,还有妇女把娃娃拿起来放在怀里。   这不是对神灵不敬,也不是捣乱、偷东西。   这是一种叫“拴娃娃”的老习俗,就是想求生育的妇女到碧霞娘娘庙,或者女娲庙、观音庙等有保佑生育职能的神庙里,跪拜神灵,拿一根红绳系住娃娃的脖子,用红布抱起来藏在怀里带回家,祈愿来年生个孩子。   以前,娃娃都是泥捏的,庙里的道士会先让人捏好。现在时代不一样,当然就成了塑料娃娃,意思还是那么个意思。   一般来说,捐款两三百以上,才能拴娃娃。   施长悬正盯着那些信众看,谢灵涯进来后,两人站在一处,一旁的女道问他们,要不要上香。不栓娃娃不必添那么多香油钱,这里的香还是免费的。   “不了,谢谢。”施长悬拒绝后,和谢灵涯一起出了正殿。   谢灵涯把刚才听到的话转述给施长悬,然后道:“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有点不对劲。”   施长悬也说道:“当然不对,这里拴娃娃不要钱。”   谢灵涯震惊了,“茶水免费,斋饭免费,香免费,连拴娃娃也免费,他们的道士怎么生活?”   要说把费用降低到成本价他可以理解,但是完全免费,也太神奇了吧,这么有钱吗?   “我留心看了一下,”施长悬低声道,“有不少人自愿捐钱。”   也就是说,供养他们的信众不在少数,不缺那点批发娃娃的钱。   谢灵涯一时呆愣了,回头看看热闹的正殿和面容和蔼的女道,竟然有点冒冷汗。   他们原本的猜测是红阳道可能假托僧道身份,隐藏在宗教场所附近,或者上里头挂单。可现在,谢灵涯有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个元君庙,会不会也是红阳道人栖身地之一,里头的道士,会不会成了他们的信众??   一个正规宗教场所内的人,要是成了歪门邪道,这可就太荒谬了。而且,他们可能也在道协之内,会不会知道有人来首尾了……   不过现在也只是谢灵涯的猜测而已,不能单凭第六感和些许事件判定,从表面上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人家做的是好事。   谢灵涯面色凝重地道:“晚上再过来一趟吧,他们晚上会讲课,听一听也许就知道了。”   施长悬点头,两人一同先出了元君庙。   ……   谢灵涯联系了莲谈和昙行,问他们收获如何,两人说在寺庙内看到有和尚拿了红阳道的经,一问之下,是在外面人家塞给他的,他好奇就看了看,看没看出名堂来。   可见漆吴的确有红阳道活动,谢灵涯又告诉他,这边觉得元君庙有些古怪,决定晚上去看看,约上两人一起。   谢灵涯换上深色的衣服,到了晚上,四人一起去元君庙。这时候庙门已经关了,当然是翻墙进去。   施长悬就不说了,不知怎么的,一下就翻过了三米多高的墙。   莲谈那个徒弟昙行,看起来温文尔雅,捞起袖子两臂肌肉鼓鼓,跳起来扒在墙头,撑着坐了上去,又回身一手把莲谈给拽了上来。   莲谈不做法的时候体力差了点,但还是敏捷的,一转眼他们三人都跳过墙过了。   谢灵涯硬着头皮,蹬着墙壁跳起来,翻过去的时候差点没站稳跌倒,幸好施长悬把他抱住了。   谢灵涯那一瞬间差点因为脱险喊出来“我靠”,施长悬眼疾手快,一手捂住他的嘴。他瞪着眼睛看施长悬,点一下头,再点一下头,施长悬才把手松开。   白天谢灵涯就记了地形图,此时庙内大多数地方都是黑暗,安静的没人行走,谢灵涯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指了指一个方位,往那边走过去。   元君庙有个大的厅堂,平时专门做法事、办讲座等用,此时灯光大亮,他们躲在外头一听,依稀有声音传出来。   有男女有女,有老有少,齐声诵念:“万劫常在世,老母发慈心。今众闻妙道,同此跪坛中……”   谢灵涯侧头去看施长悬,他对元君的典籍不了解,不知这是哪一段。   施长悬贴着他的耳朵道:“老母指的并非元君,而是红阳道无生老母。”   经过施长悬的科普大家也知道了,混元道供了很多教派的神仙,但是尊神有三个,那就是混元老祖、无生老母和飘高祖师。其中,飘高祖师就是创教的韩祖韩太湖,死后被奉为尊神。   因此,此女神彼女神,这里,的确就是红阳道的窝点之一!   也不知里面的人知不知道,他们在信奉的到底是什么,与碧霞元君半点关系也没有。   谢灵涯悄悄把手机拿出来,举到窗户下面一点,拍了几张照。然后轻轻转身,带着大家一起往后退,走到了稍远一些的角落,昙行问他:“不进去了吗?”   “进去干什么啊,人家群殴我们怎么办?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让信众清醒,就我们四人还想包抄?”谢灵涯说道,“我拍了照,明天就举报他们,这非法的,到时候一锅端了。”   昙行一想,说的也是,单他们和人斗法可以,还有那么些信众呢。   “走了走了。”虽然四下无人,谢灵涯还是习惯了小声说,原路返回。   莲谈和昙行爬上墙,跳出去,施长悬也跳到墙头上,回身伸手给谢灵涯,他看出来之前谢灵涯跳墙有点吃力了,毕竟没练过。   谢灵涯冲他一笑,伸手拉着他刚要蹬墙,只见施长悬眼神忽然一变,自己手上也多了什么束缚一般,抬不起来。   谢灵涯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脚边一米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塑料娃娃,目如点漆,脸蛋饱满白皙,嘴唇鲜红,手里正捏着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头赫然系在谢灵涯的手腕上。   塑料娃娃的嘴巴张开,在夜色中露出欢快的笑容,一个撒娇的童声从它体内响起:“哥哥,你把我栓回家好吗?”   虽然是天真可爱的童声,却让谢灵涯一阵恶寒!   施长悬也面色冷然,伸手要抽出背后桃木剑,只听肩上的商陆神崩溃地大喊:“臭不要脸!!” 第63章 打假行动(上)   红绳看着不粗,但系在手上好似浑然天成,扣都找不到。谢灵涯用力一扯,别看塑料娃娃小小一个,是半点不动弹。   他哪知道商陆神正在鬼哭狼嚎地让施长悬把娃娃砍了,有个柳灵童还不够么?   谢灵涯看到塑料娃娃面朝着自己,明明双目无神,却让他有种被盯着的感觉,真是不妙,被庙里的人发现了么,他干笑道:“不行啊,哥哥家已经上有二老下有二小了,负担不起。”   塑料娃娃一时声音十分悲伤,“那……我把哥哥栓回去吧。”   谢灵涯的表情都有点扭曲了,这时看到施长悬把剑握在手中,跳下来要挥剑斩断红绳。   可塑料娃娃竟是动了起来,往身后“跑”,谢灵涯一个成年人,竟然被拖动了。这娃娃说是跑,其实脚不沾地,越来越快,谢灵涯一个踉跄几乎摔倒,顺手抱住一棵树,从背后把三宝剑拿出来一剁!   红绳断了,谢灵涯站直,一看那塑料娃娃脸上多了几丝黑气,似有怨怼。   这时谢灵涯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施长悬身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两个塑料娃娃,正用自己的红绳往他脚上栓。   竟然不止一个会动,红阳道到底在搞什么,这些娃娃平时不会也放在娘娘座下给人栓吧?   还有墙头上,昙行趴在上面往里瞄,见这副情形赶紧低头和莲谈汇报。   这时,谢灵涯只觉自己脚上一紧,那塑料娃娃也凑过来用红绳捆他脚了,谢灵涯及时抬起一脚,它就只绑住了一只脚,然后往外一扫,摔在塑料娃娃身上,把它给踹飞去一米。   塑料娃娃在地上滚擦了一下,也不知什么材质那么不禁摔打,鼻子凹了进去。   谢灵涯:“……”   哎呀,给这家伙毁容了……   扁着鼻头的娃娃很生气,声音变得刻毒起来,从小嘴里吹出一股黑气,黑气像长了眼睛一样奔着谢灵涯来。   谢灵涯抬手便是一张符纸抛出去,引动后与黑气交汇,符纸迅速化为飞灰,黑气也消弭不见。   这时再看去,又不知几个塑料娃娃赶来了,簇拥在他脚边,其中那个没鼻子的娃娃最阴险,从后头一顶谢灵涯的膝盖弯,谢灵涯往后一倒,它们就给谢灵涯接住了,抬着往里走。   施长悬在不远处看到,一剑斩断了两个塑料娃娃的脑袋,追上来。   莲谈和昙行也在翻墙,心道今晚还是不得安宁啊。   塑料娃娃跑得飞快,绳子还缠住了谢灵涯的身体,他反拿着剑一声低喝:“普在万方,道无不应!”   俭剑横扫,塑料娃娃腾一下飞开了,谢灵涯一下摔在地上,翻身爬起来。   转头看到施长悬也追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没脑袋的娃娃。   谢灵涯吸了口凉气,还是施长悬狠啊,他只是给破相了,施长悬把人脑袋都弄没了。   没脑袋的娃娃还要喋喋不休:“你把我们的脑袋砍掉了,我们还怎么找爸爸妈妈。”   谢灵涯一看,这就已经到元君正殿附近了,周围也不见人。   ……   莲谈和昙行追了上来,说道:“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婴灵。”   婴灵?谢灵涯一想这怨气这么重,而且是孩子的声音,的确是婴灵无误,但他不解的是:“把它们附在娃娃上做什么。”   “……投胎。”昙行有些恶心地道,“红阳道连邪佛都练成了,既有神佛,自然也有转生之道。只是立不了地府,借拴娃娃叫信众自己请回婴灵投生。”   能来栓娃娃的,肯定都是想要孩子的,如果一直没怀上,婴灵在家里也能入梦影响他们的信念,怀了孕那就更好了,婴灵就钻入胎中降生,长成后也是自然的红阳道人。   红阳道就堂而皇之,在元君庙里养婴灵,做娃娃,也不怕碧霞娘娘一道雷劈死这些缺德鬼。   哦对,谢灵涯倒是学雷法了,也是冲这个来的。   那些塑料娃娃还嘻嘻笑着,说道:“和尚栓不走我们,我们把和尚栓走。”   这是,元君殿的大门嘎一声开了,里头亮起了烛火,一个中年女道站在门内看过来。   谢灵涯白天在庙里看到过布告板上贴的照片,这分明就是碧霞元君庙的住持何妙田。   何妙田冷冷道:“几位既然来了,不进来给娘娘上柱香吗?”   那些娃娃都往里跑,爬上桌案,簇拥在碧霄元君像身下。   既然都到这儿,那也没办法了,谢灵涯嘲讽道:“是碧霞娘娘,还是无生老母啊?”   何妙田反问道:“你又怎么知道,碧霞元君不是老母的化身之一?”   她刚说罢,像是为了印证一样,碧霞元君像的外皮竟是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的无生老母像来。混元老祖外貌是佛样,又叫混元古佛,而无生老母则是又像菩萨又像女仙,脚下也踏着莲花。   谢灵涯也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什么法术,顷刻间神像换了模样,他皱眉抬头一看,庙上的牌匾竟然成了“无生老母殿”!   谢灵涯心中一紧,上次看到的邪佛也擅长幻术,这个所谓的无生老母可能也不会差,它可是假借碧霞元君之名,受了这么多香火了,还不知道红阳道另外加持了些什么邪法。   有了这个前提,再看周围,一片漆黑,半点声响也没有,但庙内分明还有其他人在的,果然是幻术的缘故。   “何住持,我看介绍上说你出家二十多年,怎么二十年道心还未坚固,竟然供起了邪神?”   “混元神怎么会是邪神呢。”何妙田平淡地道,被洗脑已深。   “谁给你传的道,你还有同伙吗?”谢灵涯又问。   这时一个女声的轻笑响起,谢灵涯早在看到神像剥落时就有心理准备,并没太惊讶。   无生老母神像道:“无论‘尘世即修行’‘一心三观,三谛圆融’,或是‘法界缘起、六相圆融’‘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皆逃不过末劫,妙田是为解脱更多民众,使他们度过劫难,尔等又如何?”   它所说的“尘世即修行”等,分别是道家正一派、佛门天台宗、华严宗、唯识宗等的理论。   又是红阳道蛊惑人的那一套,无论什么教派都要通过他们进入极乐世界。只是连修行二十年的道士也像被下降头一样,让谢灵涯不解又无奈。   这些邪神的幻境的确容易迷惑人,好在谢灵涯心智还算坚定,他说道:“少废话,要斗法就斗法,真把自己当神了啊?”他把手摸到了怀里。   谢灵涯刚说完,只见无生老母身上金光大作,异香阵阵,面上露出慈悲的笑意,又有仙乐阵阵,周围盛开莲花,塑料娃娃抱着莲花,也露出了笑容,何妙田伏在跪凳上,口念经典。   如此庄严神圣的一幕,着实唬人。而且令谢灵涯觉得别扭的是,何妙田不像一个施法者,反而在被无生老母支配一般,可这邪神不是他们练出来的么。   无生老母头上冒出火焰,飘到他们面前,形成一个圈子围住。   莲谈一看,脸色微沉,说道:“这是密教护摩,用以烧除前业。”   烧除前业的是正经护摩,谢灵涯感觉不到这护摩火的温度,他甚至觉得这火是假的,但昙行惊叫起来:“你们看到了吗?”   昙行盯着火中看,口中喃喃道:“我看到了自己……”   无生老母的幻术比之前那邪佛要厉害多了,邪佛把他们拉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但是心志坚定一点就会看出来是假的,甚至像莲谈和施长悬一样,根本不受其扰。但无生老母则在现实基础上施法,看起来无比真实。   谢灵涯听他一说,也鬼使神差往火里看,只见那火中真有什么闪过,仔细一看,有他母亲、舅舅各自去世时的样子,那是过去,还有他父亲、继母、异母弟妹在一起快乐生活的情景,这是未来,更有他自己考研失败……   “谢灵涯!”施长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轻轻三个字却将谢灵涯的神智唤回来了。   谢灵涯一个激灵,刚才他心头涌起无限酸楚,这是邪佛做不到的,好在施长悬叫醒了他。   再看一旁,昙行竟然坐在地上,一脸痴狂痛苦,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莲谈在叫他,但没叫醒。   “昙行心神乱了。”莲谈说道。   谢灵涯是天赋异禀,入迷了也能被叫醒,莲谈和施长悬对功课研究深到无法被动摇,但昙行有些不上不下,被勾住了心神。   谢灵涯想到上次的经验,擒贼先擒王,便把手又摸在了符上,“弄她。”   莲谈今日也带了剑来,拿剑正要观想。   无生老母说道:“你手中可是慧剑?”   她声音中带着无限的蛊惑,引诱人往她想要的方向思考。   就连谢灵涯这样不懂佛理的,听了也有些恍惚,越是精通佛理可能越是受影响。   但是莲谈经过上次心智也更为坚定了,老和尚神色只是一瞬恍惚,随即道:“不,此乃斩邪之剑。莫说你不是,就算你是真菩萨,我也要砍。今日便效仿文殊杀佛,灭了你这伪神!”   文殊菩萨也曾在佛弟子困于佛陀所设前世罪业时,提剑杀佛陀,只为逼得佛陀收了神通。因为诸法皆如幻化,一切是空,没了他就没了罪业。   撇开其中的佛理不谈,其实就是谢灵涯所想的,擒贼先擒王,不过现在莲谈喊得特别大声,谢灵涯也不好冲上去挤开他然后引符,就暂慢了一步。   莲谈翻身跃出火焰,飞掷手中宝剑,剑身上火焰大作,流光一般瞬间刺入无生老母眉心,她闷哼一声,门外的护摩散去。   昙行喘着粗气,从幻境中脱离,一身大汗,立刻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懊恼不已。   谢灵涯把他扶起来,“你没事吧?”   昙行摇头。   再看无生老母,莲谈那一剑对她好像只造成了小小的伤害而已,她轻笑一声,声音又恢复了正常——要不是脑门上还插着一柄剑,看着真是自然无比。   无生老母身上的光焰随着一卷,呼地吹向了何妙田,何妙田缓缓从跪凳上站起来,回过头来,只见她脸上含着莫名的笑意,神态竟是有点像无生老母。   “神不在外,求之于心。”何妙田缓缓说道。那些婴灵娃娃都从案几上跳下来,围在她身边,她拿着案几上的杨柳水一弹,娃娃们即刻“活”过来一样,脸上五官能动了。   被谢灵涯打歪鼻子那一个,还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试图把凹进去的部分抠出来,可惜只抠出来一半,看起来更奇怪了。   这些婴灵娃娃扑过来,手中的红绳有意识一般,缠向四人。   昙行很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惭愧,这时把脖子上挂的佛珠取下来,在手中挥舞,一绞,把红绳都绞在手里,一只手紧紧握着。   那些娃娃握着红绳向后拽,昙行蹲身,纹丝不动,只是脑门上青筋都鼓了起来,还一寸寸往回拉。   小娃娃们嘴巴张开,发出尖叫声,活生生被拉到近前,只听昙行一声佛号,它们的尖声更乱了。   其余三人再往前几步,就见何妙田再一洒露水,地下冒出骨瘦如柴的饿鬼,嘴巴长得老大,骨节分明,在地上爬动。   “阿波竭,证证竭,无多萨,喜迟比迟沾波沾波伽罗准……”莲谈诵念辟鬼神咒,饿鬼不敢近身,在周身十米处徘徊。   “试试我们这个。”谢灵涯一说,给施长悬使了个眼神,摸出灵官符撒出去。   “邪魔归正!”符纸长了眼睛一样,沾在饿鬼身上,一时无法动弹。   何妙田面现苦色,一伸袖子,袖中竟然钻出来四条蛇。   莲谈辨认一刻,说道:“这是地水火风四苦,集成蛇身,沾到即生病。”   那四条蛇朝着四人游来,莲谈刚说完沾到即生病,自己却上手,捉住两条蛇的七寸,放在一起,两条蛇竟然互相吞噬。   剩下两条蛇,被施长悬一剑串起来,钉在地上。   整个过程也不到一分钟,何妙田回身看了一下无生老母。   无生老母沉默了一下,大约觉得莲谈、施长悬他们都不好欺负,昙行也被娃娃困住,就对之前才差点也乱心志的谢灵涯道:“汝学道为何?”   谢灵涯胡言乱语:“赚钱。”   无生老母一笑:“礼诸天曹求福,拜北斗星祈寿,学道以索金银,是禽兽之秽术。”   谢灵涯大怒:“禽兽秽术那你们还盗版?出去教人咒枣术说是你们的,要脸不要脸?”   无生老母还待再说什么,谢灵涯已不耐烦地挽起袖子捏了天雷诀,抛出一把雷符,口中诵念道:“雷府诸将,云集坛所,真君降现,谴去邪精!”   雷符连成电光,一道闪着紫电的霹雳“轰隆”一声打在神像上!   泥塑的神像霍然开裂,神光不复,坍塌下来,一阵灰尘飘动,只见神坛上一堆泥石之间,还有一尊金色的古旧无生老母像,以及莲谈那把剑。   谢灵涯都有点吃惊,他之前用雷诀打那青衣女鬼,威力可没有这么大,竟然出现了电光雷鸣!   何妙田震惊地看着谢灵涯:“你的雷法……”   自古流传了许多擅长雷法之法师的事迹,但到了现在,人们画雷符只觉得它能杀死妖邪,但还未有看到真的霹雳。   这自然是萨祖借谢灵涯泄愤,所以威力才这么大。   谢灵涯片刻后也想明白,愈发兴奋了,“等等,都先别过去,我再补个雷。”   他怕没劈死无生老母,过去前先补刀。而且神像塌了他才发现,外头的泥像其实还是碧霞娘娘的,只是腹内放了一尊无生老母像,刚才的变化大概是幻觉。   何妙田惊叫一声,扑向他们,生怕谢灵涯再劈无生老母。   谢灵涯一伸手把她推开了,从包里拿出几十张雷符,“都是给你准备的!”   靠,不是盗版咒枣术么,给你们尝尝萨祖另一项绝技,雷法。刚才那些小鬼他憋着没用雷符,就想让无生老母全都享用。   “……”何妙田震惊地看着那几十张雷符,用看禽兽的眼神看谢灵涯。   这时无生老母的神像埋在灰堆里,又发出了声音,只是没有刚才那么中气十足:“何妙田,还不护法。”   她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为什么刚才要捏“软柿子”……这“软柿子”也早不说自己雷法已到如此境界。   何妙田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往回跑,趴在神坛上,用身体护住那无生老母像。   谢灵涯摇摇头,真是没救了,他抬手一连引动数张雷符。   “谴去邪精!”   “谴去邪精!”   随着电光闪动,几声轰鸣,何妙田紧闭着的眼睛睁开,发现自己毫发未伤,连周围的泥土也没有焦色,偏偏怀里的神像已经焦黑破碎,脸孔裂开,唯有唇角还剩了一点点金色。   何妙田愣住,然后放声大哭,捶胸顿足。   谢灵涯走到那些娃娃面前,它们倒是知道眼下的情形,一个个挨在一起,缩头缩脑。过了一会儿,那两个没头娃娃把缺鼻子娃娃推了出来。   这娃娃之前和谢灵涯闹得最凶,这时嘤嘤哭着道:“哥哥,不要劈我们……”   但凡妖魔鬼怪,最怕的就是雷火,何况这是萨祖天雷。   商陆神气哼哼,在施长悬肩上道:   “不要脸。”   “鼻子都没了,还充可爱。”   “都劈死算完。”   ……   谢灵涯从它们手里把作案工具——红绳都取走了,然后用符将不敢反抗也不敢逃跑的它们都定在原地,回身就用红绳把何妙田捆了起来。   何妙田因为无生老母,心目中的神灵竟然被凡人劈碎而伤心不已,看到谢灵涯就说:“报应,你会有报应的。”   “报应是佛家的,我不信这个。”谢灵涯随口道,又在神坛前找了找,翻出来几本经书,也是红阳道的,而且看着有些年头了,是布料的。   施长悬走过来,问道:“你一共挖出来几尊邪神像。”   谢灵涯心中一动,想到之前那老太太说女道挖出来前人的经书,方才碧霄娘娘腹中藏着的神像,看着也有些年头了,难道都是挖出来的。   他猛然想到,红阳道原本被打击得都快无影无踪了,在当代的实力也远不如以前,忽然间这么肆无忌惮,难道他把因果想反了。   不是何妙田祭炼邪神,骗取信仰,而是被打击的古代红阳道人私藏下来的邪神像出土后,影响了他们的心神,就像刚才让何妙田来给自己护法一样,哄他们祭供自己,然后循环恶化……   像那种人魂装脏的方法,可能也是古时候就用过的,他们见到的上一尊邪佛看着倒新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后来仿照炼的。   何妙田神情黯然,根本不想说话。   谢灵涯:“不说我把这经也烧了。”   何妙田骇然看着他,就是这个人啊,看着清秀漂亮,方才二话不说砸雷,嘴里还不饶人,听他说咒枣术,结合雷法……要说不愧是萨翁传人么。   她极不情愿地道:“……还有一尊混元古佛像。”   “在哪?”谢灵涯问她。   何妙田不肯答了。   施长悬却若有所思地道:“天虞,是你们所言韩祖得到混元老祖点化的地方……”   何妙田脸色微变,都没法掩饰,他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天虞没跑了。   谢灵涯忙道:“方住持就是去的天虞,赶紧通知他。”   说罢,谢灵涯把布制的红阳道古经卷撕了。   何妙田:“…………”   ……   谢灵涯坐在车上,和施长悬肩并肩,他们要连夜赶往天虞。莲谈和昙行留在了漆吴处理后续,毕竟庙里还有其他女道,以及那些婴灵。   累得很,谢灵涯不知不觉歪着脑袋睡着了。   施长悬侧头一看,正在沉思之际,忽听商陆神幽幽叹气,那细嗓门饱含沧桑地对柳灵童说:“……现在觉得你还不错了。”   柳灵童:“……” 第64章 打假行动(下)   谢灵涯两人半夜到的天虞,打车去了方虚山所在的酒店,单是这里就住了十来个和尚道士。大家连夜商讨了一下,谢灵涯把遇到无生老母的全过程细说了一遍,又道:“再出门最好带上雷符。”   他估摸着,既然自己使出来雷符威力很大,那其他人应该也差不了,而且这个对付邪神的确管用。   因为之前没人能想到,神他们也敢欺,而且渗入得那么深,所以此事除了要保密之外,之前查探过的地方说不定要再去一遍。   “那就捡紧要地方,查看的人带上雷符。”一名道士说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不用不用。”谢灵涯从背包里拿出几十张雷符,还有一堆未书写的黄表纸,“一人带个五张是管够的,计一下人数,我现在就开始画。”   众人:“…………”   方虚山比其他人还算稍微了解一点谢灵涯,摇头笑道:“这红阳道可算倒了霉了。”   “谁让他们作死,惹了和尚惹道士,咱们这次还没联合信上帝那帮人。”谢灵涯也就在车上睡了会儿,他战斗力虽高,但这时候还是服务众人比较划得来,打起精神画符。   一旁的道士们观摩他画符,之前还有点半信半疑,看到谢灵涯动笔了,只剩下服气两个字。   什么时候他们画灵符,也跟人家一样啊!   还有,都这样你还不出家?真是让人又起了劝说之心!   等大家围观够了去休息,谢灵涯趴在桌上,小学生写作业一般,矜矜业业画了一大叠符箓,交付给方虚山分发,到这时天也大亮了。   谢灵涯爬上床补觉,让有事打自己手机,而施长悬十分拼地继续出门。   等谢灵涯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两点钟了,饿得两眼发黑,下楼吃了个午饭。   他坐在饭店里扒饭,后来旁边多了一对爷孙拼桌,老头手里拿着个蛇皮袋,里面是半口袋的种子。   老头对孙子道:“回头就把大师给的符,跟猪圈里放好了,这样这栏猪就不会生病了。”   用符,那肯定是道家,不是正经道教也是民间道派。听这个意思,他家的符还是保佑家畜不生病的。道家的杂符很多,但现在多用大符,没想到除了他的驱蚊符外,还有人在杂符上研究。   谢灵涯不禁好奇地看了一眼,搭讪道:“大爷,你那符是请的什么神?”   老头看年轻后生懂礼貌,长相也好,好声好气地答道:“请的灵官啊。”   天上灵官很多,不是只有王灵官,大家职责不一样,只是王灵官是最出名的灵官,五百灵官之首。   “从哪里请的?”谢灵涯又问。   老头笑哈哈道:“你不种地养猪不知道,当然是从混元师父那里请的。”   谢灵涯一听这两个字,眼皮就一跳,说道:“混元教吗?他们在哪?”   “不知道,他们没有庙,就时不时上家里转一圈,有相熟的趁机一起求符。”老头答道,这也在意料之中,外人是不知道他们据点的。   老头说罢,还补了一句:“国家不让他们盖庙,所以都偷着来。”   红阳道就在天虞发扬光大,历史上这里是大本营,后来虽然历代都被打击,但是莲谈都说九十年代还见到他们的踪影,估计本地不少人知道这么个存在。现在看来,有的人还不排斥。   谢灵涯一汗,原来老头还知道这是被打击的对象啊,“那您还求符?”   “不然哪个庙给我防猪瘟的符?”老头说着,从怀里把一张符纸拿出来,展开给谢灵涯看,“有用的,贴上,再念一段咒就行了。”   “诸佛菩萨现金身,一年喂猪快快长,瘟气邪气一扫空,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老头还现场来了一段。   谢灵涯:“……”   谢灵涯看了看符纸上是写着马灵官的名号,但听老头念的咒里面又是佛菩萨又是太上老君,也不知道怎么赁的,那到底是谁保佑你家猪啊?   这风格倒也真是红阳道的路子。   但是,这玩意儿真的能灵验吗?谢灵涯忍不住问道:“你家猪不得瘟其实是打了疫苗吧……”   老头:“哎,不贴符疫苗能管用吗?再说了,还管猪快长呢。”   谢灵涯:“……”   老头的孙子倒是上过学,这时候捂了脸:“爷爷你就别说了,这都什么封建迷信啊,让人看笑话了。”   老头挺倔强地一抬头,“你懂什么。”   谢灵涯叹了口气,说道:“大爷,我给你写道符吧,你回去试试,应该比这个管用。”   老头的孙子:“…………”   打脸怎么来得这么快,刚才他还在说爷爷封建迷信让人看笑话了,怎么这位大哥还要自个儿画符了。   老头也惊奇地打量谢灵涯:“你还知道画符?”   恰好这个时候有几个道士回来了,谢灵涯抬手喊了一声,打了个招呼,然后说道:“看,那都我同行,我祭酒道士。”   老头哪知道祭酒道士什么意思,还以为和火居道士一样,一下来兴趣了,“那行啊。”   谢灵涯把随身带着的符纸朱砂拿出来,不是他谨慎,下楼吃个饭都带家伙。只是吃多了在外面没带工具的亏,老咬手指真怪疼的。   谢灵涯符写好,说道:“这个是安槽符,牛、猪、鸡都可以用。用布包了埋在槽下,然后点香点蜡,念一遍安槽咒:丁字虎,八字龙,青龙白虎来护槽,宁叫青龙高一丈,不叫白虎抬头望……”   谢灵涯把咒复述一遍叫他记住,又说了些注意事项,然后还是忍不住diss了一下:“大爷,你又是马灵官,又是佛菩萨和太上老君,他们要打起来怎么办?一家人还有个口角,何况是两派的人。”   老头可能也没多了解红阳教义,反而挠了挠头,“有点道理,我还以为多供点更好,不是都说什么团队协作。”   谢灵涯:“当然不是了,你去庙里请神,人家都不让请太多尊的,供奉不过来,神仙也会生气,要住群租房。”   老头连连点头:“是这个理。那我不贴那个符了,我贴你的符。”   他孙子在一旁一拍脑门,这管什么用啊!   这人看起来正正经经,没想到居然是个神棍!   谢灵涯哪管他想什么,吃完一结账,就告别老头了,临走前还嘱咐他红阳道迟早要完,还是不要过多来往。   老头看他也是道士,还以为就是普通的同行互相攻击,只是因为改用符,后来一段时间没好意思再去找红阳道士,没想到后来红阳道还真被严打了,有些朋友还被带去问话,这是后话不提。   ……   谢灵涯回酒店,又休息一会儿,道士们陆陆续续也回来了。   方虚山累得满头是汗,开了空调一坐,摇头道:“什么也没发现,不知道是不是根本没有庙,说不定在天虞是找的民居。”   “我出去吃饭还遇到有人说,那些红阳道不时去人家里,他们自己要是住的民居,让人上门更方便吧。”谢灵涯琢磨了一下,“可能是藏得比较好而已,可以再蹲蹲,肯定会露出马脚。”   方虚山嗯了一声,不说话了,躺在床上休息。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你晚上还是睡在我这里吧,反正是大床,没必要再开一个房间了。”   谢灵涯晚上一直在画符,后来就在方虚山房间睡的,施长悬昨晚也是在同一个房间的沙发上将就了一下。   “那施长悬也得开房啊,不过我睡哪里无所谓。”谢灵涯说道。   “那就睡这儿,我同你聊聊天。”方虚山说道。   怕是又要劝出家啊。谢灵涯苦着脸:“方住持,我已经是抱阳观的人了。”   何必拘泥这一点形式,他也是真不想持戒啊。   方虚山笑了笑才道:“那也可以来玉皇宫啊,人才就是要流动嘛,你雷符画得真好。”   谢灵涯听了心里有点微妙,这不是他第一次和方虚山说到这样的话题了,方虚山也是知道他情况的。他说那句话的意思,旨在调侃自己平时也会在抱阳观接活儿,和道士一起行动。   但是方虚山回的这句话,没有到牛头不对马嘴的份上,却也有那么点不对劲,大家都知道他是抱阳观老板啊。   而且,方虚山怎么非要和他一起睡,又不是不知道他和施长悬一起来的。这只是一点点细节而已,谢灵涯却愣了一会儿,疑心是自己想太多,只悄悄打量方虚山。   看不出来什么,本来他和方虚山认识也没有太久,观察不出什么来。   “对了,那雷符还够吗?”谢灵涯问道。   方虚山看了看口袋外侧,说道:“还有。”   这个回答很含糊,明明一张都没用,早上才给的,又什么都没发现,本身问得就没必要,答得更没必要。   “那就好。”谢灵涯默默点头,去点了三柱香,插在橘子上,貌似祭拜祖师。   再看方虚山,他虽然没说话,但是闻着香火味道,脸上隐隐透出点陶然,很是享受。   这个家伙,怕真的不是方虚山吧?   这享受的模样,倒像极了以此为生的……   所以到底是谁,那就呼之欲出了。我没去找你,你自己还敢上门了。   谢灵涯脸色也不变,继续说道,“唉,方住持你说这个红阳道是不是一群乌合之众,我抓无生老母的时候,她为了求饶,还和我说,自己这个老二做得也没意思,其实早就和天虞这边离心了。只是没找到机会,想要自立门庭。”   方虚山:“……是吗?”   “对啊,还跟我骂了一下混元老祖。”谢灵涯不经意地说,“说它特没用,废物,信众都希望只尊她为圣。你说,这是不是狗咬狗?”   原本施长悬就说过,红阳道内部也不是一派团结,历史上就有过分支,只是外表勉强维系而已。而且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是如此,这些邪神是人造的,当然也是如此。   方虚山表情看起来倒是镇定,甚至笑了一下,“是啊。”   “所以,最后被我砸了个粉碎。”谢灵涯笑嘻嘻地说,“方住持,你累不累,我帮你按摩一下吧。”   “不必了,你也累了,我躺一躺就好。”方虚山温言道,也不知是不是谢灵涯的脑补,总觉得他有点隐含扭曲。   “嗯。”谢灵涯也若无其事,起身道:“我烧点热水喝。”   他走到一旁去把矿泉水倒进水壶里,趁着机会背对方虚山,给施长悬发了个短信,很快施长悬就有了回应。他收好手机,把水倒了,然后一转身,就见方虚山站在自己身后。   方虚山反而退了两步:“吓我一跳。”   “您吓我一跳呢。”谢灵涯说着,对方虚山比了个中指。   方虚山愣了一下:“这?”   谢灵涯无辜地道:“灵官诀啊,我练习呢。”   方虚山疑惑地道:“你这灵官诀食指怎么没搭过来。”   “这是我们抱阳观简化后的。”谢灵涯说着又比了个大大的中指。   方虚山:“呵呵……”   他干巴巴地笑着,越笑越干,“那冲着我干什么,怪像那个意思的。”   “哪个意思?”谢灵涯一笑道,“我为什么冲着你,你心里面没点数吗?”   “方虚山”的脸一下垮了下来。   他森森然看着谢灵涯,神态一变后,肉身还是那个肉身,却一点也不像方虚山本尊了,“小道士,你倒是好胆量。”   “这句话原样送给你。”谢灵涯没反驳自己不是道士,只回道,“还想和我一起睡,怎么,怕我画几百张雷符,全都往你身上打啊?”   连雷符是什么时候画的都不知道,看来是今天方虚山出门时出的事,方虚山去的是本地的三官庙,那么地点可能在那儿。留他睡觉,多半也是知道了雷符是他画的。   之前谢灵涯问到雷符,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口袋,所以应该不是幻术,而是附身。   这就有意思了,试想一下他附身后发现身上居然携带了雷符,对他来说不亚于保护伞啊,这得怕成什么样,难怪赶紧探问雷符是谁画的。   这时大门猛然被推开,以施长悬为首的六七个道士冲了进来。   谢灵涯赶紧大喊:“把门锁上!”   道士们:“……”   “方虚山”狰狞一笑,“你不锁,我也要锁的。你就这么有信心吗?”   谢灵涯:“你如果看到你老母的下场,就不会这么问了。”   “方虚山”:“……是无生老母。”   不是他老母。   道士们也是哭笑不得,甚至有些憋笑,这分明是在戏弄这邪神啊。他们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好像也都叫小谢几番话打消了。   “方虚山”冷冷扫了一眼这些不尊敬自己的道士,盘膝坐在床上,从天灵盖升腾起一抹虚影,渐渐变实,正是形似古佛的混元老祖。   他头顶的肉髻每一个小疙瘩里又升腾出来一抹影子,各不相同,有的手持刀兵,有的拿着净瓶,还有的捏着蛇。   一共八个分身幻影,护持在他身周。   再一数道士这边,差不多也是八九个人,但数量对等,实力却不是各自对等。   道士们又紧张起来了,说道:“刚才我们看到短信,连忙查看,发现他不知动了什么手脚,把我们的雷符都脏了。”   这不出奇。   谢灵涯冷眼看着混元老祖,他从昏迷的方虚山兜里捏出几张雷符,只见上面也脏污了,“唉,幸好本座发现了,借他之手一一毁去。”   谢灵涯把雷符都给了其他人,自己身上也没了,他看混元老祖得意的样子,面无表情地道:“你到底在高兴些什么啊,没人告诉你那是我昨天一个小时画的吗?”   混元老祖:“……”   谢灵涯:“你不会以为我攒了半年吧?”   混元老祖:“……”   按照常理来说,没错,甚至何止要攒半年……   他都有点怀疑谢灵涯说这话是在虚张声势了。   施长悬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说道:“去吧。”   谢灵涯便拉开椅子,把装朱砂的盒子打开,再铺好黄表纸,顺便嘴里调叼上一枚灵祖护身符,以免待会儿心神不稳,再被拉入幻境。   混元老祖眼睛都瞪大了一些,可不等他多想,这些道士已经操起法器拥上来了。其他人倒好说,唯独施长悬,不受幻境影响,想干涉也无法。   酒店的房间不过方寸之地,谢灵涯占据一角画符,剩下几人在狭窄的空间内斗法。   明明相隔这么近,施长悬持剑挡在他身前,混元老祖的幻影竟是都近不得身!   “砰砰。”   敲门声响起,“您好,这边是服务员。”   谢灵涯看他们一眼,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你好。”   服务员想往里看,但谢灵涯比她高,看不到也就罢了,反而对上谢灵涯带着笑意的眼睛,一下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我听到里面动静很大……”   这是里面混元老祖正大喝一声:“我佛三燃灯!”   “没事,朋友喝醉酒了,非说自己是菩萨。”谢灵涯镇定地道,“刚才还摸头说自己疙瘩不见了。”   服务员顿时笑起来,明明不是特别好笑的笑话,她倒是笑得格外甜,听到里面还有人喊什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说道:“你们还陪他玩儿呀,真有意思。”   “……一群中二病。”谢灵涯貌似不好意思地道。   “那注意不要让你朋友毁损家具了,要照价赔偿的。”服务员说罢,恋恋不舍地道,“……不打扰了。”   她脑海里什么都不剩了,还想不起来是不是听说本店有几个道士入住,又是在哪个房间了。   “谢谢,再见。”谢灵涯把门关上,迅速蹿回去,恰好看到一个幻影伸手,手上的蛇探头来咬施长悬,施长悬侧头闪过。   谢灵涯一手往朱砂里一按,顺手就抓住那蛇的七寸,把它从幻影手里抢了过来,还打了个结。   蛇:!!   谢灵涯一手画符,另一手掐死了蛇的七寸,它身上打了结又被掐着七寸,实在动弹不得,谢灵涯急急忙忙画完了十张雷符,抓起来一声大喝:“闪开!”   道士们应声避开,雷符疾飞,八张奔向幻影,两张奔向混元老祖——   谢灵涯一伸手捞住了其中一张,贴在手中那蛇脑门上,“差点忘了你。”   蛇:“……”   “……谴去邪精!”   谢灵涯一声断喝,电光连闪,霹雳声骤起!   只见幻影消失无踪,混元老祖的神魂也变得浅淡起来,便惊慌地往方虚山身上钻。   谢灵涯一下把朱砂倒了出去,撒了方虚山满身,朱砂辟邪,混元老祖近不了身。   谢灵涯手上还沾了些朱砂,见十张符还没劈死他,灵机一动,在左手手背上画了一道符,“我今启请望来临,大赐雷威加拥护!”   正是他自己巧思妙想,之前总是画灵官神目,刚才灵感涌动,画符启请,请祖师爷左手神通。   谢灵涯咒罢手捏灵官诀,一下按在混元老祖身上,只见他手指与其身体相接之处,涌出火雷之光,顷刻传遍混元老祖全身,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惨叫,神魂消弭殆尽,唯剩下一根直直竖着的中指!   ……   谢灵涯垂着一只无力的手,只觉酸痛感几乎连着心口,往床上一坐,看其他人都一头大汗,刚才为了空出时间和空间来给谢灵涯画符,他们也是拼了。   但是,却也成功铲除了邪神,这几天的辛苦没白费,顺着将那些红阳道人抓起来就可以了。   这一瞬间,道长们心里十分快意。   谢灵涯问道:“刚才那雷声是不是特别大?”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他们一心放在混元老祖身上,哪有心思管其他的,但是动静肯定不小啊。   谢灵涯迟疑地道:“那……要是服务员来问,就统一口径说水壶炸了怎么样?能糊弄过去吗?”   谢灵涯刚说完,就听酒店警报声呜呜响了起来。 第65章 要完   两个道士背着刚才匆忙给换上衣服的方虚山,和着人流一起下楼,因为紧急疏散的警报声呜啦啦作响,酒店的住客都下楼去了。   这时候才黄昏而已,住客也不算特别多,刚才的雷声可以几层楼的人都听到了,不过隔着墙壁不真切,要说是什么东西炸了他们也信——水壶就不可能了。   谢灵涯哪还好意思把水壶当做由头,就暂时放过了把水壶弄破帮自己背锅的想法,和大家商量待会儿就咬死了不承认和自己有关。   反正,他们房间里是一点遗迹也没有。   酒店官方本来吓个半死,听到内部的巨响生怕出事,启动紧急疏散又报了警。   谢灵涯走到楼下时一听居然还报了警,顿时感觉有些内疚,这不是让人白跑一趟么,到上面去一排查,保准什么都查不出来。   幸好这时候方虚山幽幽转醒了,发现自己还在人背上,虚弱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谢灵涯三言两语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方住持,你看能不能通过本地的道友联系警方,把这件事情模糊处理?”   酒店和警方查不出来,但雷声很多人听到了,周围的住客都在讨论,以后还不得又起什么都市怪谈。大家若想起来像是霹雳声,会不会以为有妖怪在酒店渡劫啊。   谢灵涯想起之前方住持就显现过能耐,红阳道据点的尸骨也是警方处理的。   方虚山被附体过后有些虚,但还是把手机拿出来:“扶我到僻静地方,我打几个电话。”   这时候有人来问他们,是不是某某房的住客,然后说根据判断,声音好像就是他们房间那一块传来的,那几间都被道士包了,旁边几间也没有住客。   谢灵涯知道方虚山正在托人,听他说周围没别的住客也不觉得如何了,其他道士都有些脸皮薄,他是无碍的,看了下来问过的那个服务员不在旁边,就正色说道:“我们也很奇怪,怎么有那么大的动静,赶紧下楼了,不敢去查看。”   其实酒店的人是想问,这动静是不是和你们有关。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谢灵涯还若无其事,只能更直白地问:“这……当时几位在房间做什么?”   “几位道长都在看书啊,道士还能做什么。”谢灵涯随口道,“难道你以为我们的炼丹炉炸了啊。”   众人:“……”   ——别说,就他们给方虚山换衣服时,身上多少沾了点朱砂,还真有些可疑!   旁边的人就影影绰绰听到几个字,什么房间,炼丹之类的。   不过这时候警方也赶到了,上楼去排查了一下,不过多久就下来,说什么事也没有,一场误会。   住客三三两两回房间,而到这个时候,和尚们才回酒店,他们去的佛寺在山里比较远,所以竟是错过了整场,连疏散都没赶上。   而住客们细问原因,又有点含糊,据说是用几个音响一起放音效声,恶作剧,虚惊一场不必在意。什么人能在酒店搞这种恶作剧?抓不抓起来啊?到底哪个房间的?   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警方被打了招呼,都含糊应对,直到后来,谢灵涯才听本地的同行说,不知怎么的,有谣言说那无名巨响根本不是恶作剧,而是几个道士在酒店炼丹炸了……   相比起恶作剧,这个说法居然更受人欢迎,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都市奇闻。   还有什么旁的说法佐证,什么酒店确实住了道士而且就在发出巨响的那一层,除了他们根本没什么其他住客,不是他们炼丹也是他们在放音响。   ……   回到现在,谢灵涯已经准备启程回杻阳了。   这时问道团还有两站地点,但谢灵涯的左手都抬不起来了,还是先回杻阳。至于漆吴、天虞二地的后续事宜,莲谈、方虚山他们自然会主持。   不过通过这次,谢灵涯也算认识了一些同道,甚至多了一位先生,大家一起战斗过,感情不同寻常,约好了以后常联系。   也正是这些同道,因为亲眼见识谢灵涯当场画符,帮他把人肉印符机的名声又传扬得更远更高了。   这一出去大半个月,回来时杻阳的天气都变了,步入炎热的盛夏。   谢灵涯一只手软趴趴的,施长悬也不叫他拿行李,一路上都是自己照顾着,两个人的行李也是自己一个人拿。   回了抱阳观,进门便看到一院子的茶客,张道霆正在浇花,身边一群人拿着相机、手机拍他,小量坐在阳光下看书,其余道长、义工知客。   这熟悉的景象令谢灵涯格外感触,离开一段时间,还真想观里了。   有相熟的善信看见他打一声招呼,引得张道霆等人也看来,赶紧过来接过行李。尤其是谢灵涯这个手没骨头一样垂着,他们都不太敢碰谢灵涯,怕给他碰坏了一样。   到了后院,一会儿功夫海观潮和方辙也匆匆自诊所跑来了,“听说谢总在外面又立功了啊?这次折腾出多少伤口?”   “没有,”谢灵涯自豪地道,“只是脱力而已。”   海观潮检查了一下,严肃地道:“幸好你这是左手,要是右手,怎么写字、吃饭、那什么啊。”   众人:“……”   谢灵涯:“……那什么??”   海观潮还是一脸正直的医生样:“就是那什么啊,洗澡。”   在场人都是男性,而且谢灵涯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海观潮,怎么还可能被他这斯文样子骗到,哼唧道:“我单手也能洗。”   刘伯合开玩笑道:“那还用得着小谢洗?施道长照顾得多好啊。”   之前谢灵涯受伤,大家都知道施道长照顾他细心,所以开个夸张一点的玩笑,仿佛说施长悬可以帮他洗澡。   施长悬听了有些沉闷,那时的心境和现在不能同日而语,那时候他不好意思进浴室,只偶尔搭把手帮忙,现在也是不好意思,但其中含义又有区别了。   谢灵涯没注意到,他离开一阵子,垂着一只手就去看施工进度了。   这些天方辙都给他盯着,一点问题没有,于是放下心来。   ……   过了些天,果然新闻也报出来了,官方打击死灰复燃的民间歪道,给村民发放宣传手册等等,莲谈他们也说都清查得差不多了,那些被侵蚀的道观和寺庙都要彻查。   根据审问一些红阳道人的结果也知道,神像最早从元君庙起出来。住持最初没想那么多,以为就是前人藏下的,至于是神像还是佛像,并没什么奇怪。   一些庙宇在古代,并非只有一个宗教常住,尤其是动乱时候,可能走了一拨道士,来了一群和尚,就把神像搬到后面,改换牌匾作寺庙,和尚走了,道士回来,又弄回道观。   那些经书、神像根据上头的记录,是红阳道某代祖师在当时被朝廷追索的情况下,藏在庙内,原本是让当时庙里的人代为护持——是的,早年就有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道士了,   这是很常见的事,靠着这样的人帮扶,才得以让一些经卷藏于庙内百年不失,不至于被官府发现毁掉。但是这些东西传着传着,也不知道那一代道士出了岔子,把它给忘却了。   如此过了多年,才在何妙田手里重见天日,她原来只是看了看经卷,还没研究出什么来,就因为没有及时丢了两尊神像,而被引得入迷了。   那两尊神像不简单,是红阳道供奉了三四代、上百年的古物,早就在邪法之下有了一些小能耐。这次重回人间,引得新信众,就叫他们多加供奉,还要给自己再弄些人魂来增加实力。   混元老祖、无生老母都是红阳道人编造出来的神灵,这两尊神被造出思想,也真把自己当做混元老祖和无生老母,其实只是高级一些的五通神之辈邪神。   还有些其他的细节,多数和谢灵涯之前推测的差不了多少,像那些婴灵的作用——现在都叫和尚道士们组织超度了。   _   再过几天,谢灵涯又自己往市医院跑了一趟,他的手都没恢复全,但不是不信任海观潮跑去别处的,而是宋静十月怀胎,预产期到了,上市医院来生产。   因为抱阳观现在也挤,加上为了方便,谢父就在医院陪床。   谢父刚来的时候,谢灵涯过去张罗了一下,等到孩子生完了,又去探望了一下。他和宋静关系淡淡,反倒是宋静怀孕之后,才因此多了些送符之类的来往,但也没多亲近。   宋静生了个女孩儿,谢父这个年纪得了个女儿,十分疼爱,谢灵涯来看时,孩子眼睛还没睁开,像只小猫一样,刚刚吃饱奶。   谢父给女儿起名叫谢灵思,又叫谢灵涯抱一下。   谢灵涯看到妹妹倒还比较喜爱,但推了一下自己现在手不方便。   “这有什么抱不住的,你试试。”谢父有心让他和妹妹亲近一点,教他抱着。   谢灵涯单手抱着妹妹,低头看她粉嫩的嘴巴微张,吧嗒几下,脸圆圆的,十分可爱。   谢父在旁边还给拍了张照,才接回来,毕竟是第二次做父亲,虽然时隔很久,但很快找回感觉,抱起来十分熟练。   市医院的病床吃紧,宋静也没能住上单人间,病房内还有两位产妇,已经生产几天了。还有隔壁住的产妇这些天也熟识了,有产妇散步走到这里来,她家婆婆也抱着孩子,大家一处聊天,夸谢家孩子乖巧,他们这个出生当天就爱哭,哄不好,可以预见未来怎么折腾家长了。   这边病房的人都说,太巧了,他们病房里三个新生儿,一个爱哭的都没有,很好哄,不怎么折腾母亲,三家人都轻松。   谢父心有余悸,“说起来,谢灵涯小时候也爱哭,而且是没日没夜的哭,后来你舅舅给你……那什么,才好的。”   谢灵涯也知道,他没什么记忆了,但是听大人说过,孩子小时候天灵没盖,灵性尚存,何况谢灵涯感应强,容易被惊,是王羽集给他念咒画符才好的。   “怎么好的?”那家人好奇地问。   “就是夜啼符。”谢父说道,他也不知道人家对这些会不会相信。   不过他们还真不怎么介意,问谢父有没有渠道弄到。夜啼之类的符咒一直很流行,一直到谢灵涯小时候还能看到最普遍那种治小儿夜啼的方法,就是上外头红纸贴墙,上面写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不过这种其实不算很灵验,只是简单、知道的人很多而已。   谢父看了谢灵涯一眼,他自己可不会,王羽集去了,也不知谢灵涯学了这一节没。   这是小事,顺手就帮忙了,谢灵涯开口道:“有没有确定过是不是病理性的,孩子身体不舒服也可能哭。”   他们这个病房没有小孩哭,那是孩子健康之余,又有他送过护身符给宋静,鬼神莫近。   “身体不好啊,刚生下放保温箱里住了两天,还打了药。”家长说道。   “那可能就是身体不舒服才哭啊,跟我小时候不一样。”谢灵涯说着,看到他们讪讪的样子,又道,“如果之后没病了还爱哭闹,就用这个方法:拿白酒化开一块朱砂,再用这么大的黄纸,毛笔沾朱砂写个田字,边写边念,小儿莫夜啼,朱书田字在肚脐……念完后黄纸贴在孩子肚脐上。”   谢灵涯不知道自己小时候王羽集具体用的哪种夜啼符,而这一招,却是他从《雷法》里面学的,所以也对不科学性质的夜啼格外灵验。   那家人这才转喜,仔细记下来,感谢他。   人堆里没有什么秘密,没过两天,这个方法那家人没用上,但是传到了其他病房。过后几天竟有好几个产妇家人跑来这里感谢谢父,因为找不到谢灵涯嘛。都说用了他儿子那个方法,孩子无故夜啼不止改善了很多。   产妇本来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要喂奶,晚上已经休息不好了,孩子再闹腾一下很折磨人,这真是造福大家了,比那个什么“天皇皇地皇皇”的咒语灵多了。至于这属不属于迷信,谁管他啊。   至于谢灵涯,他回去之后,收到谢父发来的照片,一时心血来潮,就发到了朋友圈。   照片上他一手垂着,衣袖稍宽大,手指头都盖住了,抱孩子都一只手,大家看了忍不住在评论里一皮:杨过,你手怎么了?   还有人把之前谢灵涯抱鹤的照片翻出来,说:“真是当代杨过,不过你家是鹤兄!”   “有道理,全真教=抱阳观。”   ……   在朋友圈说说也就算了,还传到学校去了。   没过多久,谢灵涯要开学了,正式成为鹊东学院研一的学生。他没申请研究生宿舍,以后还是住在抱阳观,有时候还能和施长悬一起去上学。   因为他本科就是鹊东学院毕业的,有些同学、学长姐弟妹的还在学校,又是研究生考试的传奇考生,外界虽然谣言纷纷,但是少数老师学生还是知道的。   报到的时候晃悠一圈,就有参与朋友圈皮那一下的人笑嘻嘻地继续打趣他,搞得其他人也笑哈哈地说真有点那意思。   主要是现在住道观的人少得很,谢灵涯这几处信息都模糊对上了。   “去你们的吧。”谢灵涯笑骂。   谢灵涯去见导师的时候也有意思,他导师朱教授早知道谢灵涯就是那个考场上吐血的传奇考生,看过照片再看本人很好认,见本人一只手软软,杨过什么他没想到,光被吓得道:“手骨折了就快些去医院啊!考试一年一次,报名又不是不能拖,之后上课也不要勉强,该请假要请假!”   谢灵涯都给他的动静吓一跳,哭笑不得地道:“教授,我手是前段时间伤的,没力气,但是没断,自己会恢复的。”   “我可听说了,你上考场时也说伤是以前见义勇为受的,不碍事。”朱教授心里,谢灵涯俨然是一个为了上学校不计代价的学生,这种事别人也就算了,他真的做得出啊!   平时老劝学生要勤勉,看到这种勤勉过头的学生,朱教授心头还是发颤。   谢灵涯赶紧把袖子捞起来,又努力动了一下左手给他看,朱教授这才相信真的没事。   不过经此一事,师生之间关系一下拉近了。   “我听说,你现在自己在校外创业?”朱教授一本正经地问道。   谢灵涯:“……”   谢灵涯:“不,不是创业,那是我舅舅留下来的……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产业,是个道观!”   “我知道是道观,只是不知道原来不是你自己承包的,看来我信息有误。”朱教授呵呵一笑,“你开的是什么我不管,不违法就行,就是想提醒一下,以后平衡好工作和学习,也不要太累着自己。”   后头又说了好几句劝谢灵涯注意休息的话。   谢灵涯都晕了,他那次吐血到底把老师们吓成什么样了,几次三番地让他好好休息,他都要不好意思了。   但这里头的事情也难解释,谢灵涯索性答应下来,又请老师没事去道观喝茶。   _   “人家现在都叫我杨过!”谢灵涯站在床边上说。   施长悬正在帮他一起穿衣服,他一只手不方便,把手放进袖子里,看了谢灵涯一眼,“不像。”   “我也觉得不像,我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谢灵涯还挺自豪,明明平时还有人拿这点笑他。   施长悬听了也不知什么滋味。   谢灵涯却鬼迷心窍一样,说了一句:“但是你有点像小龙女。”   施长悬:“……”   谢灵涯说完就觉得不对了,他是没有恶意,但难保人家会不会觉得不尊重,赶紧补了两句:“就是气质像,没别的意思。师兄我错了。”   他还是第一次叫施长悬师兄,好卖乖糊弄过去刚才那句话。施长悬是王羽集的弟子,这么叫是没有问题的。   施长悬正给系扣子,听到“师兄”两个字,谢灵涯还一脸纯洁,却是心头腾一下热了,冲动之感涌上来,上前一步。   两人本来就离得很近,施长悬再近一步,一脚都并着谢灵涯的足间,身体贴得极近,谢灵涯吓了一跳。施长悬比他高一点,微低头看来,眼神竟然有些可怕。   不,也不能说是可怕,谢灵涯只是被看得慌,但知道施长悬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他想退开,可是身后是床,施长悬一手还抓在他衣服上。   谢灵涯:“……一点也不像,一点也不像行了吧!”   可施长悬还是没放开他,谢灵涯想到前两次异样,脑海中有什么呼之欲出。   施长悬逼近些,一手放在谢灵涯下巴上。   谢灵涯平时还能花言巧语一下,这时呐呐半晌,被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思绪混乱地又喊了一声:“师兄……”   施长悬正在权衡,他要不喊也就罢了,或是喊的其他称呼也有回转余地,偏偏这两个字好像落在施长悬心头上。   施长悬再忍不住,情难自禁地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谢灵涯眼睁睁看着施长悬的动作,施长悬动作不快,但作为一个钢铁直男,直到施长悬的嘴唇和他只差一厘米距离时,他都还在想,也许施长悬是要做其他的。不躲,我坚决不躲。   待两人鼻尖蹭在一处,嘴唇上的触感也清晰可觉了,谢灵涯才两眼一黑。原来,脑中那呼之欲出的两个字是写作:要完。 第66章 出息了   施长悬虽是情不自禁,冲动为之,但仍在潜意识中留给谢灵涯躲避的时间。触及他柔软的双唇后,随之而来就是因为他没有避让而产生的欣喜。   明明只是简单地贴在一起,施长悬却已心跳加速,修道多年鲜有这样的事发生,如是换了现在的心态去迎敌,恐怕也会落入邪佛的幻境。   也不知是几秒后,施长悬微微退开一丝距离,然后又难抑止地吻回,一只手托着谢灵涯的脸颊,轻轻地在唇瓣上吮了一下,这才改作抱住谢灵涯的姿势。   施长悬用叹息一般的声音,还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好意思,说道:“……师兄喜欢你。”   谢灵涯一时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喉咙被卡死了一般,而且面红耳赤,毕竟这还是头一次。   就算有那么多预感,但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敢相信施长悬是怀着这样的心思,真是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啊!!   那一吻就让他眼前一黑了,施长悬还补了一句告白,谢灵涯听完快要无法思考了。被告白不是第一次,但是被施长悬这样的,真是头一遭。   可是客观地一回想,施长悬从前那些看起来偶尔不正常的动作,的确透着那个意思,偏偏他像瞎了一眼认不出来。就上回,他还得意洋洋地说不要歧视同性恋。   更可怕的是,被亲了一口后除了震惊,仔细想想居然不讨厌,他好像早习惯和施长悬接触了!   施长悬的手又摸了一下谢灵涯的后脑勺,他这才惊醒,往后一蹦。   这么一来,谢灵涯整个倒栽在床上了,他立刻连滚带爬地翻身蹿开,靠着墙脸颊发热地喘气,声音都颤抖了:“你,你怎么……你冷静,不是……我要冷静一下……”   他脸皮再厚,口才再好,也混乱了。   施长悬看到谢灵涯语无伦次的样子,别样可爱,自己心中也平定了一些,说就说了吧,反正这些日子以来他也想不到旁的方法能破解,虽然似乎让谢灵涯受惊了。   施长悬知道谢灵涯还在震惊之中,可谢灵涯未躲开也未露出厌恶让他没那么忐忑,甚至看到谢灵涯的反应,他反而冷静了,垂目说道:“能容我再说几句吗?”   他想将自己的心理告诉谢灵涯,也想安慰谢灵涯不必惊恐,他只是情难自禁点破此事而已。   “不行!”谢灵涯嚎了一声,索性把脸给捂上了,他已经无法直视施长悬了,更没有过多的脑细胞来思考更多的话。   施长悬哑然失笑,上前两步俯身。   谢灵涯顿时僵住了,不过施长悬只是在他枕边把商陆神摸了起来,然后道:“我先搬到出租屋,你……”   他犹豫一下,也没再说什么了,收拾几件衣服转身出去。   ……   施长悬刚刚把商陆神拿起来靠近耳边,就听到他在鬼喊鬼叫,一片乱码,立刻要把它拿开。   “别别别——”商陆神惨叫。   施长悬听它没有鬼哭狼嚎了,这才罢手,将之挂在肩上。   商陆神过了两秒,才酸溜溜地道:   “施长悬出息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施长悬平静待之,“嗯。”   就这么承认了。   商陆神:“……”   商陆神终于按捺不住了:“那到底甜不甜啊!!”   _   谢灵涯趴在床上,明明只是左手脱力,现在却像全身都没力气了。   半晌后,才蠕动了一下,翻过身来。怎么办啊……   施长悬留他思考,可是他实在是半点头绪也没有,脑海中乱糟糟的。   更可怕的是,仔细想想他震惊之余,没有抗拒、厌恶之类的心理,甚至面红耳赤,难道说,他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直,而是有那么一点点弯的潜质?   毕竟二十多年也没有挖掘过,这时才悚然地想起这个可能性。   不过,他待施长悬,一开始当做舅舅弟子的备选人,后来相处中也觉得两人志向相投,一起出生入死、同床共枕,交情已十分深厚。   正因如此,现在告诉他有发展的可能性,经验稀少的谢灵涯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暂时还是不要告诉舅舅吧。”谢灵涯喃喃自语,否则他怕舅舅知道徒弟喜欢自己亲外甥,会震惊到影响公务。   施长悬搬到新道士们租的房子去暂住了,多加一张床而已,这让观中其他人都觉得很奇怪,不知道他和谢灵涯怎么了,干什么突然搬出来,而且说话都少了——其实施长悬说话还和以前一样,是谢灵涯话少了。   不过,如果是吵架了,又何必还在抱阳观租的房子里住?而且吃饭、没课的时候,施长悬也还是在观内,除了换个地方睡,和以前一般。   大家不敢问施长悬,但找谢灵涯竟也打听不出来,这个家伙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搞得大家好奇心非常严重。   谢灵涯在理清楚思路之前,先感受到了习惯的力量。   他和施长悬住一起那么久,已经养成了许多习惯,乍然身边没这个人了,他真是浑身别扭,明明很多事以前都是自己做的,甚至根本不存在。   尤其是谢灵涯的手还没完全恢复,遇到不便的时候,就更想念施长悬了。现在换做小量来照顾谢灵涯,但是他们风格不一样,而且小量没有施长悬那么细心。   谢灵涯也不禁唏嘘,难怪施长悬对他无微不至到那个程度,现在想想他之前一点没察觉,好像不知不觉中渣了一把啊。   ……   谢灵涯心里藏着事,不能和观里的人说,否则他们会察觉出来。但他又实在为难,于是上学的时候,和看着人不错的研究生同学倾诉了一下。   同学听罢道:“你真的不喜欢你那朋友吗?不然怎么害臊得都不肯继续听她说了。”   被他一说,谢灵涯也犹豫了:“……不可能吧,我都没想那么多,当时特别震惊。”   “你应该让她说完啊,”同学说,“你都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喜欢你吗?”   谢灵涯:“肯定是因为我长得好人也优秀啊,每个跟我告白的人都这么说。”   同学:“…………”   谢灵涯:“同学,你去哪儿?”   同学:“……不太想和你聊天了,你找别人去吧。”   谢灵涯把人给拽了回来:“别啊,给我参考一下!我开玩笑的!”其实他觉得以施长悬的思想境界,可能还有别的原因,但是那会儿他哪好意思再听。   “唉……”同学幽怨地叹了口气,然后道,“是挺难办的。你对她也不反感,不答应吧,交情在那儿……对了,什么叫出生入死的交情啊,你帮人干什么了?”   谢灵涯:“哦……打游戏我俩总是一起下副本。”   同学:“……”   同学:“算你个志趣相投吧,反正关系好,试都不试一试很绝情,而且估计朋友都没得做。但是要是试完了没成,也很尴尬。要我看啊,还不如就试试,要是成了你也脱单了,反正没成和拒绝是一样的结果。”   “结果一样,过程不一样啊。”谢灵涯急道。   “不是,你不是不反感人家么,又要相同爱好,约会一下往那方面发展试试看怎么了。”同学奇怪地看着他。   同学不知道里头还有个问题,就是性别,谢灵涯只是想到自己好像不反感,但肯定要慎而重之啊。   谢灵涯犹豫地道:“这个,谢谢你,我再想想吧,你别跟人说啊。”   同学刚点了下头,就看朱教授来了,俩人赶紧站起来打了个招呼。   “没事,坐,我和谢灵涯聊几句。”朱教授说道。   同学听他说的是和谢灵涯聊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小谢手怎么样了?”朱教授关心了一句,就因为早就知道谢灵涯的事迹,他都不大敢给谢灵涯布置太重的作业。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谢灵涯说道。   “是这样的……”朱教授犹豫一下,说道,“你不是开了个道观吗?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个道长?”   “要做法事吗?我们观里的道长擅长的不一样。”谢灵涯没想到导师都教授了,也会信这个,不过倒也不奇怪,很多科学家最后还信奉神去了呢,他十分淡定地问了起来。   “会驱邪的那种。”朱教授说道。   谢灵涯吃惊地道:“驱邪?能说说是什么事吗?”   朱教授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告诉谢灵涯也无妨,道观是他的,早晚会知道,“唉,还不是我们小区,最近晚上有些奇怪的事发生。有那种在背后喊人名字,一回头什么也没看到的,还有鬼打墙,最严重的是我邻居,也是咱们系的老师,直接吓病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谢灵涯严肃问道:“怎么吓病的?”   朱教授说道:“我问过,他晚上回家时走在小区里,忽然觉得有什么跟着自己,当时就打电话给小区保安了。但是保安还没来时,他发现自己的影子不大对劲,动作和自己的不同步,吓得他拼命跑。   “可什么叫如影随形,那影子就在脚下啊,他一边跑就一边跑到那影子还在摆出不同的姿势……然后一跤摔地上,磕晕过去了。后来是保安送到医院,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这不是一个两个人啊,但总要解决吧,物业又没什么法子。我想起你那里是开道观的,就来问问。”   抱阳观毕竟在本市也有些名气了,朱教授打听之后,想到那就是自己学生开的,自然来找谢灵涯。   “朱教授,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跟你去一趟吧。”谢灵涯说道。   朱教授还没反应过来:“去道观找人吗?”   谢灵涯又道:“去小区看看。”   朱教授愣是没想到,“你?你还会这个?”   “跟我舅舅学过一些,我是觉得要叫道长去,让别人看到不太好吧,”谢灵涯说道,“到时候传出些新闻,引起不安就不好了。”   朱教授他们那小区离学校近,好些老师买房子买在那儿,大学老师找道士做法,外人听着指不定怎么说。   朱教授一想也是这样,“那你有这个信心吗?”   谢灵涯一笑,“挺有的。”   朱教授信了,按谢灵涯说的,他先把谢灵涯带到医院去探望自己那位同事,也是本系的崔老师。   崔老师也就三十多的年纪,躺在病床上脸色发青,妻子在一旁照顾,看到朱教授后都起来打招呼。   两家是邻居,崔老师的夫人一看谢灵涯没见过,就问了一句。   “这是我的学生。”崔老师说道,“还有个身份,是抱阳观的负责人。”   崔老师夫妇都惊讶地看着谢灵涯。   谢灵涯腼腆一笑,“崔老师你好,你最近经常做噩梦吗?”   崔老师下意识地点头,“……哎,休息不好,身上不舒服,又查不出原因来。”   现在医院都在催他们出院了,可崔老师就是觉得没大好,不肯出院。再说了,搬回去他还得担心会不会又遇到那样的事,再来一次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这是非常典型地撞过邪受了惊的后遗症,谢灵涯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轻车熟路地结着灵官诀,按了按崔老师鼻间的山源。   “还要佩一道符。”谢灵涯本来想说吃一道的,但是考虑到崔老师的接受能力,还是退而求其次,他拿出一张护身符,教崔老师佩戴好,再让他跟自己一起念几遍灵官咒。   其实刚才谢灵涯做那些动作时,崔老师就觉得有所改善了,还怀疑是不是心理作用,但是佩上符念了咒后,身上的阴冷不适真的驱散得更明显了。   崔老师不知不觉,就自己跟着念得大声了一些。   朱教授和崔夫人看到,好像是有用的样子,心里都又惊又喜,没想到谢灵涯看起来年纪轻轻,还真有点本事,不愧是开道观的。   谢灵涯领着崔老师念过七遍咒后,说道:“佩符三天就会完全好的,多晒太阳,不过今晚就不要回去了,明天再出院吧。”   今晚他去小区,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老师连连点头,感激一笑,“那就辛苦你了。”   ……   谢灵涯晚餐在朱教授家里吃的,他家就他和妻子,女儿在国外念书。朱夫人一开始都不知道谢灵涯来干什么的,家里时不时也有学生来,只是谢灵涯老不早,她问朱教授是不是要留学生在这儿睡,朱教授才说:“不是告诉过你么,我要去请人来。”   “你说请道士啊,怎么把学生带来了。”朱夫人无语,“你要小谢做什么。”   “别看小谢这个样子,真有些玄,今天我还带他去看小崔了,三两下小崔就好多了。”朱教授小声道,“你想想,没有金刚钻敢揽瓷器活吗?”   这倒也是,尤其谢灵涯在朱教授门下。朱夫人不禁点了点头,“那让孩子也小心一些吧。”   到了夜深一些的时候,谢灵涯才和朱教授一起出门了。三宝剑太显眼,谢灵涯便没带,只拿了令牌和符纸、朱砂。   本来谢灵涯想劝朱教授在家等着,但是朱教授不放心学生一个人,还说反正自己阳气旺,这些日子都没见和别人一样撞邪。   谢灵涯没办法,给他塞了一张符就带上了。   夜晚的小区虽然有路灯,但仍有许多黑暗的角落,白天看起来绿化面积大,到了晚上树影摇晃,反而让人觉得阴嗖嗖的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入为主,知道这里闹鬼。   朱教授听多了同事们的事迹,自己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只是责任心让他坚持跟着。   谢灵涯在眉心画上灵官神目,然后观视阴气,往一个方向走去,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朱教授答道:“那里是小区的游泳池,说起来,也听说送外卖的晚上进来,结果不知怎么就跳进泳池里去了。”   游泳池周围种了不少景观树,走到周围时谢灵涯就听到一声尖叫,他赶紧往前跑,跑了两步想起朱教授来,又回头拉了他一把。   幸好朱教授平时也坚持锻炼,还跟得上他。   谢灵涯在前面一点,转过前面一堵墙,却见面前两道人影,差点撞在一起,倒是把朱教授吓得不轻,以为撞鬼了。   谢灵涯也吓到了,但很快就看清楚,和自己撞在一起的分明是施长悬。再后头,则是施长悬他导师谢凡。   “没事,没事,认识的。”谢灵涯回头道,“那个也是学校的老师,哲学系宗教学的谢教授,您认识吗?”   朱教授倒是不认识,但大家在同一个学校工作,总是面熟的,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谢凡也说道:“我不住这儿,是有个同事说这里出了点事,就带人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   这个理由很充分,这里的住户都各自想办法,有其他老师找到谢凡身上不奇怪,他一个宗教学的老师,认识他当然找他。   谢灵涯看了一下施长悬,给朱教授介绍,“……这是我师兄。”   “哎?那还真是巧了,你们师兄弟都不知道对方也来了啊。”朱教授一乐。   他哪知道,谢灵涯和施长悬现在是尴尬得很,以前谢灵涯干点什么都找上施长悬,如今当然不会了。   “不说了,先进去看。”谢灵涯还惦记着刚才的叫声,含糊过去。   两人拐进了游泳池,只见水里有个女人正在扑腾,哭得十分凄惨。谢灵涯跳下去,发现这池水根本不深,但女人还是一口一口地咽水,用力向上挣扎。   看到有人来,女人有一丝获救的希望,“救我,救我!”   她伸手向抓住谢灵涯,但离得没那么近。   谢灵涯心里有数,下意识回头看了施长悬一眼。   这已经是习惯了,谢灵涯自己都未反应过来,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后,施长悬把剑抛了过来。谢灵涯伸手接住,吸了口气一下钻入水,在水底睁开眼睛。   只见水底有一大团黑色的头发,正缠着女人的脚。   谢灵涯游过去,那团头发中就分出一缕发丝探向他,他主动挺剑,绕了一圈缠住那一缕头发,头发有生命一般畏惧地向后缩,但谢灵涯已经缠住了,剑身探进浓密的头发之中,卷起来向下一撑。   于此同时,施长悬也已经下水游到了附近,把那女人拖上岸。   谢灵涯想上去换口气,可那卷头发也知道这是大好时节一般,分出一缕来缠住谢灵涯的腰。   谢灵涯并不紧张,把衣兜抖开一些,拨开里面的朱砂袋子,水中立刻红了一团。   谢灵涯手指在那红色的朱砂里搅了搅,向旁一引,带出来一条红色的轨迹,就着在书中画了一道灵官符。   符成后,朱砂轨迹竟然凝而不散,谢灵涯向前一推,便拍在了那团头发上,相撞后才散开。   浓密的头发分开,露出了里面青色的面孔……   ……   岸上,朱教授和谢凡正在安慰那女子,只见水里有些红色,都一紧张,还是看到施长悬镇定的神色才没有喊出声来。   下一刻,谢灵涯拽着他们看不见的阴物浮出水面,把那玩意儿穿在剑上甩上岸,然后自己才爬上来,却是从泳池另一边上岸的。   “已经抓住了,你们先送这位女士离开吧。”施长悬也考虑到大家的承受能力,现在看不到,不代表阴物显形后还看不到。   朱教授有点汗毛倒竖的意思,见他们有了两人互相照应,也没拒绝,和谢凡一起扶着人离开了。   谢灵涯坐在池边喘气,看施长悬过来了,说道:“就、就是这个,看着像怨魂,还是水陆两栖的。”   施长悬:“……”   这个形容好像还真找不出毛病,又能钻进人家影子里,又能栖息在水下。只是似乎失去理智了,否则怎么逮谁弄谁,毫无规律。   长发女鬼吃了谢灵涯一道符,动弹不得,怨恨地看着他们。   谢灵涯看施长悬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刚才的自然而然也一下带上了些尴尬,避开他的眼神,低声说了句废话:“我不知道你也会来……”   夜风一吹,此处十分静谧,唯剩两人,此前在观内他都避免独处尴尬,谁知还是逃不过去,这时候不说点什么好像不好,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   施长悬一时也有些不自然了,“没同你说。”   谢灵涯干巴巴地道:“我还没有想好。”   施长悬想到他朋友说过,从前遇到告白他都拒绝了,现在却可怜兮兮地说自己还没想好,竟有些感动,他们之间到底是不一样的。又觉得自己这样好似有些幼稚,总之是垂着眼睛道:“……没事。”   谢灵涯紧张地道:“我、我尽快。”   施长悬反而安慰起来:“真的没事。”   一旁被晾了很久的女鬼冷冷地道:“我有事,你们到底杀不杀我了。” 第67章 桃木人   谢灵涯好像还是第一次被鬼吐槽,竟是有些汗颜,不过很快冷静下来,说道:“急什么急,法师说话呢,你一鬼别插嘴。”   女鬼:“……”   不过这女鬼倒是帮谢灵涯摆脱了有些尴尬的气氛,而且谢灵涯听这鬼说话还挺有条理,没他想象中那么丧失理智,于是冲女鬼抬抬下巴,说道:“你这怎么回事啊,先说说吧,在这儿干什么。”   女鬼沉默一下,说道:“找人,找那些杀了我的人。有三个人,两男一女,他们蒙着脸抢劫我,又杀了我抛尸在河里。我看到了他们身上的单据,知道他们就住在这里。但是警方迟迟查不到人,我只好自己来了。”   谢灵涯皱眉道:“可是你这些天骚扰的不止三个人吧,有一个还是我们学校的老师,老师犯不着抢你的钱啊。”   女鬼:“我说过他们蒙了面!”   “合着你就是瞎找啊!你还理直气壮!”谢灵涯心说难怪说逮谁弄谁,又都没出人命,这不是看着谁像就上么,弄着弄着发现其他地方不太像,“既然是这样,我就不砍你了,交由城隍审理,你的案情也可以向阴司陈述,比你瞎找不好多了。”   女鬼却是低着头道:“交给阴司判,也不过是夺其算纪,我要以牙还牙。”   谢灵涯还挺能理解女鬼的心情,他说道:“那你就更不能瞎忙了,手头有冥钞就拿去打点一下,还可以托梦给警方,透露一些信息,甚至,阴间也不是没有在冥吏监管下回阳世复仇的例子。”   女鬼猛一抬头:“真的有吗?”   谢灵涯:“有啊,并非只能等到死后判,不过这种需要等待审判、申请,你自身的案子也要符合条件。有的审太久了,复仇时都是下一世了。”   但重要的是公平合法啊,尤其像她这样都不知道害自己的到底是谁,她害人的罪要审,但她的冤情也会被理清,一码归一码。   女鬼狐疑地看了谢灵涯几眼:“你死过吗?怎么那么了解。”   她作为一个鬼,虽说没被接引去阴司吧,但也认识了几个同类,没一个像谢灵涯这样清楚的。   “你这个女鬼同志,怎么这么贫啊,我了解是因为……”因为舅舅给他讲过啊,不过谢灵涯还是记得官二代要低调,咳嗽一声说道,“我们经常和阴间打交道。”   女鬼思考再三,说道:“我是躲过了冥吏拘魂,来这儿报仇的。但是始终没有找到真正的仇人……既然这样,我愿意自首。”   谢灵涯还以为她是由于别的原因没能入城隍司,没想到是自己逃了,谢灵涯惊道:“胆子真的够可以啊,行,那就这样吧。”   他启用提举城隍司印,招来附近的阴兵,将女鬼交托给对方。   事情办完之后,谢灵涯和施长悬才默默往外走,中间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不亲不疏。   朱教授和谢凡把那女士送医院去了,问他们怎么样了。   谢灵涯说了下那女鬼的情况,又说让他们也小心一点,这小区闹鬼也就罢了,居然还住了抢劫杀人犯。   朱教授头一次接触灵异事件,要不是亲眼看到,他也不能相信这么玄乎的事,这时苦着脸道:“还以为把那个……解决就行了,居然还住了杀人犯,而且是逍遥法外的,天啊。”   谢凡接触过的比较多,所以没那么难接受,而且他也不住这儿,心理压力也没那么大,还安慰了朱教授几句,他们应该不大敢在家周围作案。   “没事,有的事瞒得过人瞒不过鬼神,阴司自然有记录。我已经指点过她了,到时候有结果了,就给办案的人托梦,这么一来凶手也会早些被绳之以法。”谢灵涯说道。   这件事还涉及到阳世的凶手,他也比较上心,打算到时候给宁万籁说一下,如果女鬼那边有什么问题,宁万籁这个生无常也能指点一二。   还有托梦线索的事情,虽说现在社会不讲究鬼神之说,托一次梦人家可能不在意,但多托几次不就行了。至于怎么写报告,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谢灵涯说得轻描淡写,朱教授也是心有余悸,直到后来警方的确从他们小区抓走几个人,他才知道谢灵涯真没胡说。   ……   办完事了,谢灵涯和施长悬自然一路回去,朱教授本来想留谢灵涯住一晚,被他谢绝了,明天就是周末,回去可以睡个懒觉,在导师家哪好意思太晚起床。   不知道多少次他们一起深夜里行动了,这次气氛略有不同而已,所以也没那么多话。   出租车直接开到租房楼边,谢灵涯也懒得再麻烦,这车要开到抱阳观前门还得绕路,但他从这儿走小路到后门还要快些,于是一起下了车。   “我送你。”施长悬冷不丁说道。   “不用了。”谢灵涯连忙道,“就这么一小段路,送什么。”   放在以前谢灵涯肯定不当回事,爱送送呗,现在就忍不住多想,施长悬这是在表示吧?可惜从他的脸上真看不出来,语气上也听不出来。   施长悬还待再说什么,谢灵涯已经无奈地道:“附近三条街,还有鬼不认识我么?周遭一里地,还有人敢犯罪吗?”   今年的中元法会在开学前几天,秦立民已经叫张道霆超度了,但厕鬼、丁爱马他们还在啊。   就金桂步行街这一带,鬼知道不能来以外,因为多次发生热心道士提供线索破案,以及莫名其妙作案时出问题的例子,全市犯罪分子也觉得邪乎,就算这儿人流量大,也很少来这儿了,治安可谓好上加好。   就这样一个地方,他晚上走那么一段路还用得着送的?   施长悬却换言道:“陪你回去。”   谢灵涯:“……”   唉,小龙女有点闷骚了……   谢灵涯只敢在心里想,还真由施长悬陪着走到了道观后门,他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坚决拒绝了,因为这一截路走得气氛更怪了。   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以后,施长悬一个字不说谢灵涯都能自己脑补万千:师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_   桌上摆着一个大约到膝盖上面一点儿那么高的木人,非常敦实,底部还包了铁皮,关节处可以活动,身上缠着电池电线之类的,背后还被挖空做了个小门。   这就是方辙所说,那个自动桃木人了。   谢灵涯把小门打开,又将一张金箔剪出来的小人放进槽中,“就这样是吧?”   这个是方辙做的木人,和谢灵涯想象中不太一样,他还以为是成年人那么高的木人。   那么高的不好活动啊。方辙这么解释。   “就这样吧,试试。”方辙把一柄剑插进小木人手里,开关打开,一按遥控器,木人就自动抬起了手,一下一下连续进行横劈动作。   谢灵涯看了半天还是觉得太娇小了,“我说实话,你这个只能砍腿……”   “还能竖着来啊!”方辙按了一下,木人又换了姿势。   “哈哈哈,可以,你这个手指也挺灵活,能单独控制吗?”谢灵涯看他点头,拿着遥控器操控了几下,木人抬起左手,大拇指、食指、无名指和小指曲起来,中指笔直竖起。   方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灵涯笑得差点打滚,还要喊其他人来看。   大家知道方辙摆弄这个很久了,等到谢灵涯回来,手好了,才有功夫和他一起实验涉及到法术的部分。之前本来已经看腻了,听到谢灵涯笑就过来看了一下。   谁知一入眼就是那桃木人竖着一根中指,“谢总,素质啊!”   “喂,我这个是灵官诀好吗?”谢灵涯还振振有词。   方辙黑线了一下:“试一下代形术的效果吧。”   这个技术核心还是在代形术,能否令木人挥剑具有真人挥剑那样的驱邪效果,代形术结合成功与否才是关键。   谢灵涯刚才已经把象征着自己的金箔小人放进了桃木人背后的槽里,按理来说,现在它挥剑已经能够驱邪。   “单这样看不出来,要找个阴物实验。”谢灵涯沉吟一下,“也不知道这木人能发挥我几成的功力,像厕鬼那样的,找来会不会一砍就死。”   厕鬼大概在不知哪个角落瑟瑟发抖,方辙不忍地道:“估计会,还是别找它了。”   “有了,有个家伙肯定能受得住。”谢灵涯一拍掌,把东方鬼王叫来呗!   方辙:“……方便吗?”   谢灵涯:“我还好,不知道他方不方便。”   方不方便都得来,鬼王怀里还抱着一坛酒,被谢灵涯给找来了,看着还微醺的模样,一见到他们就猛地飘向前,“小柳啊!”   谢灵涯往旁边一闪,一手捂住了肩上的柳灵童。   但他想太多了,喝多了的鬼王捧着那桃木人痴痴道:“小柳你怎么长大了?”   众人:“……”   谢灵涯赶紧把鬼王折腾清醒了,从他手里把桃木人拔出来,开玩笑,这桃木人是代他之形,他看鬼王抱着就觉得起鸡皮疙瘩。   鬼王酒醒了,叹道:“本王今日若任你劈砍,还有何颜面见鬼界父老。”   谢灵涯疑惑地道:“你现在鬼界还剩了颜面的?”   鬼王:“……”   鬼王委曲求全:“算了算了,本王敬重萨真人门人,给个面子。”   他站在桃木人前面,张开双臂——当然这个动作是很没必要的。   如果说面对普通高矮的鬼,桃木人横劈只能斩到小腿,那面对鬼王就只能斩到脚踝了。   桃木人机械地抬起手,一剑劈下去,砍在鬼王脚踝上,一阵金光波光粼粼地泛开,登时现出了一道黑痕。   “成了!”方辙惊喜地道。   桃木人没有被按下停止,就不停地挥剑,鬼王赶紧捂着脚往后窜。   谢灵涯把桃木人给抱了起来,关上开关后,举着剑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过了片刻,鬼王腿上的痕迹就开始愈合,很快消失不见。可见比起本人来,桃木人挥剑虽然有用,但效果会打折,饶是如此,也很不错了,这砍的是鬼王不是普通鬼。   “可以啊,那之后还是要研究一下指令。”谢灵涯说道,“这样还能做些比较准确的动作,捏手决。”   说到这个,谢灵涯还让桃木人比了个中指给鬼王看。   鬼王:“……这不是灵官诀吧。”   “是不太标准的灵官诀,可惜了啊,手指还是不太灵活。”谢灵涯一本正经地道。   鬼王:“……”   总觉得自己吃闷亏了。   虽说请鬼王只是来做个实验,但到底还是要供奉的,谢灵涯拿来早就准备好的酒菜,再烧些元宝、冥钞。   鬼王一边大吃大喝,一边说道:“那个火居道士呢?你们不是形影不离吗?”   这说的显然是施长悬,鬼王还不知道施长悬搬到租房有些天了。   “我没有,别瞎说啊,什么时候形影不离了。”谢灵涯心正虚着,说道。   鬼王很正直地道:“反正每次我见你他都在啊。”   谢灵涯:“巧合。”   其他人也琢磨,谢老师是不是真和施道长起矛盾了,这两句看着都不想承认自己施道长关系好了,但是昨天俩人一起夜归,这关系真是扑朔迷离啊!   鬼王喝罢了酒,谢灵涯把那酒倒了。鬼喝酒是吸酒气,没了酒气酒就淡如白水,因为阴气重,也不能继续给人饮用,得倒了。   吃饱喝足,塞满了冥钞元宝后,谢灵涯就赶鬼王回去了。   鬼王:“再待会儿。”   “这个时间我们观里都要休息了,没人招待你。”谢灵涯说道。   鬼王眼神在他肩膀上扫着,“没事,又不要你招待……”   柳灵童软软地道:“主人,我害怕。”   谢灵涯保护欲油然而生,把鬼王给推走了,“回见!”   他一低头,心想哎呀柳灵童真是越来越活泼,还知道撒娇了,以前老是吓得自己哭。   他哪知道,自从商陆神在外见了那么些玩意儿后,越发察觉出柳灵童好,对它和善许多,独处时还教它怎么跟谢灵涯撒娇。   当时柳灵童很疑惑,你自个儿见到谢灵涯都经常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啊。   不过事实证明,商陆神的理论知识还是很丰富有力的,柳灵童照做果然有用。   再说这桃木人实验成功后,方辙又按照谢灵涯说的,增添了一下动作设计,包括把手指做得更加细致一点,能够捏出来许多种手决。   方辙手巧,又将木人漆成枣红色,但未画上五官,只是由谢灵涯在眉心的位置画了一只灵官神目,如此一来还能识别普通的鬼物伪装了。   方辙踌躇满志,只等下一次抱阳观再有什么活儿,桃木人就能实地演练了。   _   农历九月廿三是萨祖圣诞,谢灵涯组织了信众一起恭贺萨祖生日快乐,把耳房那尊萨祖像用柚子皮清理了一边,涂上精油。   出来之时,只见一个腰身板直的男子和一个老太太同在院内,老太太是这里常来的信众,看到谢灵涯还打了个招呼,问他解签的道长在哪。   “请假出去办点事,待会儿才回来。”谢灵涯和那男子点头示意,说道,“大妈你求的什么签,我帮你看看?”   “我儿子求的,今天带他来拜拜祖师爷,他啊……”老太太刚说着,就被儿子制止了,让他别接着说下去。   谢灵涯倒没在意,拿过那签看了一下,他平时不解签,只是看书看着,就也看了一些解签文,有所了解,扫了一眼后说道:“所求之事无法应验……也不是这样说,应该说所求对象错了。”   男子竟是一笑,说道:“我求的对象是祖师爷,这也会错?”   “不同的神灵司职不同,当然会出错。”谢灵涯看看他说道,“你一身正气,恐怕是公职,甚至在警局、法院之类的地方工作吧。”   “年轻人眼力不错。”男子微微一笑。   老太太小声道:“我儿子是警察,老不愿意来,这次也是……”她说着又看了看儿子的神色,没接着往下说了,有所顾忌。   谢灵涯又仔细看了看这警察,“你是不是没休息好,晚上多梦啊,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去后面诊所看看。”   男人失笑,没想到谢灵涯开口会劝他去诊所,“是多梦,但是诊所可治不了。”   谢灵涯听他这么说,多半梦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既然不是健康问题,可不就是求神拜佛才能解决的问题。   “咱们跟小谢说说吧,他都说你这签解了不对。”老太太劝道。常来这里的人都知道,谢灵涯是张道长的师兄。   男人一想,都来烧香求签了,还怕什么再多一项,于是点头。   “那跟我来房间里吧。”谢灵涯把他们带到室内。   男人非常直接、毫无铺垫地说道:“我在侦办一起命案时,连续四天梦到死者告诉我,害她的人在某某小区,有什么样的特征,是如何杀害她。醒来后我不可思议,又抱着一丝希望,调查了一下,竟然真的发现了破绽,最后破获这起毫无头绪的案件。”   谢灵涯立刻就想到他们在朱教授小区遇到的女鬼,心想不会那么巧,就是她吧,他那时还说遇到不信邪的就多托梦几次来着。   “那这也是好事啊,死者后来是不是还托梦感谢你了?你上香是为了告慰她的在天之灵吗?”谢灵涯问道。   男人却脸色扭曲了一下,说道:“不是……后来我又开始做梦,一个晚上能做三四个,全都是孤魂野鬼来找我,说什么在阴间告状被驳回,但还是觉得自己可冤,听说我帮了死者,想要我也帮帮他们。”   谢灵涯差点笑出声来,“这是把你当包青天了么。”   好多孤魂野鬼,就跟阳间的无赖一样,也不讲道理。   “胡搅蛮缠。”男人见谢灵涯神色自如,也看不出他到底什么来路,只能继续道,“而且我去查过卷宗,有些死者都去世四五十年了……我怎么再调查。我现在睡眠质量很受影响。”   谢灵涯心想这位警察倒是很正义,还真去找了资料,不过,既然在阴间告状被驳回,基本上很少有误判的。   “既然是这样,你的确进错庙,拜错神了。”谢灵涯哈哈一笑,把城隍庙的地址抄了下来,“你去城隍庙拜一拜吧,灵祖驱邪降妖,但是要想根治,还是得找本地阴官。对了,找你的死者是不是死在河中?”   男人悚然看他一眼,显然是说对了,但这件事他连家人都没告诉,谢灵涯怎么得知,男人锐利地扫视他几眼,见他神色未变,才缓缓道:“……我下午还要上班,等下一次休假吧。”   “那不是又得等一周?”老太太说道,“看你累的,咱们赶一赶,现在就去城隍庙吧。”虽然老太太心里也觉得稀奇,还有把来自家烧香的人,往别的庙赶的。   “等等,城隍庙离这里有些距离。”谢灵涯忽而道,“我给你想想办法吧。”   母子俩好奇地对视一眼,不知道他能有什么办法。   谢灵涯把他们带到了供奉历代师祖牌位的房间,自然也包括王羽集的牌位,还有遗像呢,然后说道:“在这儿祷告一下心里所想。”   男人一看这房间里都是些某某法师的牌位,还有些糊涂,什么意思,拜他们道观的法师们,这些法师在天有灵,就会帮他了?那和拜王灵官有什么区别,未必这些法师就是本地阴官了?   他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堪破了一个真相,由于之前谢灵涯说破第一个托梦死者的特征,心里有些承认谢灵涯的本事,也就听他的在这位牌位前祷告了,又上了香。   “成了。”谢灵涯把他们送出去,“如果事情解决了,你们再去城隍庙还愿。”   老太太迷糊地道:“不是该来这儿还愿吗?”   “那就都去,行吗?”谢灵涯微笑道。   ……   送走了那对母子后,谢灵涯看到施长悬来了,两人对视一眼,他就局促地转开目光,生找话题道:“啊……昨天实验了一下桃木人,挺好的。”   施长悬把桃木人拿起来,问了几句代形术的情况。   一聊到专业知识,谢灵涯也自然了很多,同他探讨起来,说方辙还要不断改进,问及有没有意见。   与此同时,柳灵童与商陆神再次获得单独相处的机会,柳灵童也给商陆神汇报了一下上次自己如何鼓起勇气,按照商陆神的指导,恳求谢灵涯,力拒鬼王。   商陆神先知先晓地淡淡嗯了一声。   柳灵童小声道:“……谢谢。”   商陆神傲然道:“只要你听话,以后我把压箱底的绝招也传给你。” 第68章 红领巾   柳灵童好奇地说:“是什么绝活啊?”   怎么说商陆神也是先天木灵,指不定就有什么它独到的本事,柳灵童见商陆神比以前和蔼很多,也敢问了。   商陆神:“现在不能告诉你,等你表现够好了再说。只能和你说,此法能让谢灵涯神魂颠倒!”   都已经出来闯荡这么久了,它当然知道什么叫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它得留一手啊!   “好吧。”柳灵童听它说得那么夸张,也没怀疑,老实地点了点头,“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施长悬带着商陆神搬走了,现在每晚它独一个吸收月华精气,原来还好说,现在和商陆神关系改善了,柳灵童就问了起来。   商陆神却忽然不说话了,因为谢灵涯突然凑了过来,冷不丁地道:“你俩说什么呢!”   两个小木人都没声儿了,谢灵涯不意外地直起身,哎,还是这样。不过他都习惯了,拿了双份的食物供上。   施长悬看了一会儿,则道:“我抄了经来,该给先生供上了。”   日常香火肯定少不了,每到初一十五,施长悬这个弟子还要一尽孝心,如果王羽集有空,还会显灵指导一番。   两人到了房内,摆上供品,先点香,好叫王羽集知道他们来了。   片刻后,那香烟从直着向上变为曲折,谢灵涯一看就知道舅舅显灵了,但只有香火有变,本人未显形,应该是公务繁忙,远程交流一番。   施长悬看了《抱阳笔记》,此前谢灵涯也给他讲过一些,所以这时汇报起学习成果。   细细的烟火雾气绕来绕去,组成了一个“好”字,然后消散。   等香快燃完之时,施长悬方恭恭敬敬地道:“弟子会悉心学习,照顾好师弟,请先生安心。”   香头燃尽最后一点,烟雾散去,谢灵涯在一旁听到施长悬那句话,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又想起以前施长悬也在牌位前夸他了,那时候他和舅舅还都特别高兴……当然现在舅舅也很高兴,他却是面热了。   谢灵涯若无其事地把东西收拾好了,拿本新的《抱阳笔记》给施长悬看。   施长悬接书时两人手指碰在一处,他盯着谢灵涯的手看了一会儿,说道:“上回你说要学剑,现在伤好了,还学吗?”   那都是在天然观时说的了,谢灵涯没想到他又提起,可想想自己要是不答应好像显得小气了,于是说道:“……学吧。”   施长悬并无异样地道:“好。我把剑谱默下来,择日学剑。”   他把商陆神拿回来挂在肩上,谢灵涯也点头应了一声,“行。”   商陆神在肩头哼哼唧唧道:“确实是出息了啊。”   施长悬:“??”   商陆神鄙夷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施长悬:“……”   ……   杻阳市非著名生无常宁万籁先生,今天在进行一项重要的活动,那就是相亲,他父母朋友介绍的女孩子,大家约在了一间饭店包厢,介绍人聊了几句后,就到旁边一桌去了。   宁万籁说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和女孩子聊了几句,并不说特别有火花,但是暂时也没发现三观不合的地方。   一想到这个,宁万籁又拐弯抹角地打听:“你对鬼神之说怎么看?”   女孩子一笑,随即道:“那不都是封建迷信么,不过我觉得,星座什么的有时候还挺准的,当然了我不信这个。”   宁万籁心说你这不是矛盾么,你都觉得准了还是不信啊?   不过,这个到底算不算能接受不科学事件?   宁万籁正想着,忽然身上一冷,他就知道不好,这还在相亲,怎么偏偏今天要当差了,难道是天意不能成?   “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失陪一下。”宁万籁急匆匆地站起来道。   女孩愕然,“怎么了?”   宁万籁含糊道:“单位有急事。真的很抱歉,太突然了,咱们下次再约可以吗?”   女孩也没看到他打电话,只以为是接到了短信,于是站起来道:“没事,工作要紧。”   旁边那介绍人却是大感奇怪,拉着他道:“什么情况啊,不能推了么?这都什么点了!”   “没办法,能推我就推了。”宁万籁苦笑道。   介绍人看了一眼女孩,把他拉到一边去细说,“你怎么回事啊!你们单位什么时候加过班了?”   宁万籁没想到他还挺了解自己单位,尴尬地道:“真的是急事。”   介绍人不悦地道:“人家女孩子挺重视的,你看捯饬得那么漂亮,你才来十分钟就走了,说得再无可奈何,让人心里怎么想?你到底怎么个想法,真的有急事么?是不是不愿意?”   “不是,我真有事。”宁万籁有点急,和介绍人啰啰嗦嗦扯了一会儿才得以脱身,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就身体一僵,晕倒在地了。   介绍人和女孩赶紧冲上来,女孩心里都想了,这不会是有病才沦落到相亲吧……   魂魄离体后,宁万籁穿着差服和王五会和,王五看了一下牌子,说道:“今日你去城西柏杨街某户,有个叫程昕的阳间差人,被孤魂野鬼缠身,将他们都逐走,该锁的锁。千万要办好,这是大老爷面前挂过号的案子,据说,是上头直接下的命令。”   宁万籁一点头,记下地址信息,自己就去了。   他心中哀叹,从一开始的胆小如鼠,到现在单独执行差事,因为这份“兼职”,胆子增长了不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宁万籁到了那户人家,一看是间单身宿舍,里头一人蒙头睡觉,正是程昕,他眼皮下的眼珠子还在不断转动,显然是梦到了什么。   宁万籁钻入程昕梦中,原是有三四个孤魂野鬼正缠着他,有的软言相求,有的露出凶恶之相来,程昕不胜其烦,这都在梦里了,他还有些想打盹的样子,看来是累得不行了。   “放肆!”宁万籁责任心油然而生,大喝一声,抛出锁鬼链,将其中一鬼卷住。   那些孤魂野鬼看了宁万籁,吓得赶紧求饶:“宁爷,我们没有害人啊,只是请这位先生帮忙而已。”   杻阳也不是特别大,宁万籁主要在市区一带执勤,因为他是生无常,特征很明显,一段时间下来很多鬼都知道了,不知道也听说过。   宁万籁只听王五说他们缠着程昕而已,也不知道具体为什么,不过他不感兴趣,冷着脸道:“放肆,这件事已经被报上去,到了大老爷案头上。”   一众孤魂野鬼面面相觑,他们这点破事,居然还到了城隍老爷那儿?妈呀,这个程昕到底是什么来头!   宁万籁都没告诉他们,王五说,这还是省里吩咐下来的,怕把他们给吓得魂飞魄散,“今日都随我回去接受一下教育,日后再犯,直接上刑了。”   孤魂野鬼们哪还敢反驳,纷纷低头袖手,排成一队,准备跟宁万籁一起离开。   程昕梦了那么多次鬼,没想到这一次突然蹿出来一名鬼差帮自己解围,竟是那日在抱阳观上的香真有用吗?这鬼差还说自己是城隍派来的。   “谢谢。”程昕喊了一声,“我会去城隍庙还愿,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打算还愿时,也烧些东西给这个鬼差。   宁万籁头也不回,潇洒地挥了挥手,“我叫红领巾!”   “?”程昕懵了,怎么,阴间也流行这个?   ……   转过天来,宁万籁在家里醒来,被父母告知介绍人表示这事儿吹了,姑娘觉得大家没缘分,他心中唏嘘,果然如此。   宁父宁母倒还冷静,儿子还都这样了,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走无常的事情,催着宁万籁去抱阳观,今天该去那里念经祈福了。   宁万籁到了抱阳观,由谢灵涯领着进房间里开始抄经,因为不能抄错,写得非常慢。   “谢老师,我昨天去相亲,然后忽然要当差,相亲也吹了。”宁万籁抄了一个小时,休息一下,顺便问正在画符的谢灵涯,“这是不是说我姻缘还没到?还是说,当差耽误了我的姻缘,我能要求补偿吗?”   谢灵涯道:“你可真会想,放心吧,就算真耽误了你,你要索赔人家至多还你一次机会,也不能给你销了生无常的差事。”   宁万籁讪讪一笑,“谢老师懂我……”   他抄了会儿经,不知怎么竟打起盹儿来,谢灵涯见状以为是太累了,没休息好,也就没打算。结果宁万籁这家伙睡着睡着,嘴巴还吧唧起来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也不知梦见吃什么好东西了。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宁万籁一睁开眼睛就听谢灵涯调侃他:“你梦见吃什么好东西了?看这一桌子的口水。”   “红烧狮子头,五花肉,米粉鹅……”宁万籁脱口而出几道菜名,然后咂摸了一下滋味,按着肚子道,“我去,谢老师,我真的饱了。刚刚做梦梦见吃这些菜,现在肚子都是鼓的,嘴里还有余味!”   就好像,他真的吃了一顿饭一般,可他明明只是睡了一觉。   谢灵涯顿时来了兴致,放下朱砂笔道:“那就是真的有人给你供奉了,我以前只看过梦醒知前世供奉滋味的例子,你梦里是什么场景还记得吗?”   宁万籁回想了一下:“我怎么觉得是在庙里,当差的地方。”   “城隍庙?”谢灵涯想想道,“那应该是今世的事情……没错,你是生无常,应该是有人祭了你,不过是当鬼差祭的,所以梦中享受。”   宁万籁顿时想到程昕和自己说会上供,惊道:“不是吧,难道是他……我昨儿帮一个人,他说要给我上供来着,我随口说自己是红领巾,这也送得到我嘴边?”   “红领巾?你怎么给自己起这么个艺名啊!”谢灵涯都想拍桌子了,“你一言一行,鬼神看得到,土地听得到。那个老实人要是真的给阴庙‘红领巾’上供,找不到此人,你的兼职单位就会从中查询,然后分拨给你。但是,你这个艺名从此也被记录在册了!”   “噗!”宁万籁喷了,“什么意思!什么叫记录在册!”   谢灵涯镇定地解释:“就是以后阴庙的人都知道,你姓宁名万籁,诨名红领巾。你完了,阴间很喜欢叫外号的,到时候整个杻阳阴界都会知道你叫红领巾。”   那些鬼魂真的很八卦,比如第一次见他的鬼,都知道管他叫谢老师。   宁万籁:“…………”   宁万籁郁闷地道:“我怎么那么欠……不对,那人怎么这么老实,我就开个玩笑,居然真给‘红领巾’上供。能不能改啊,就算要个外号,也得起个威风一点的吧。”   “改了这个也是曾用名,使用过后,都有档案的。名字能是随便起的么,日后阴间干什么查证你身份,都会报上一句。”谢灵涯好笑地道,“这红领巾啊,你且当着吧。”   宁万籁一脸绝望,悔不当初,又只能含泪继续抄经。   ……   抄了二十遍后,要拿去供桌上,宁万籁的字还不错,这经文还能拿来给信众结缘,增加福报,日积月累,都是为了宁万籁早日辞职。   一出门,谢灵涯只见那日来过的警察又来了,要是拜完不灵验应该不会来,看来今天是来还愿的,只是老太太没一起过来。   “谢先生,还愿该在哪儿拜呢?”程昕问了一句,他是专门来找谢灵涯的,听说谢灵涯在后面,他眼神好,刚走到后头,远远就看到谢灵涯走房间里走出来了。   随即,谢灵涯身后又走出一个穿着休闲服的男子,两人对视了一秒,全都认出了对方。虽然当时在梦里,宁万籁还穿着差服,但是五官是一丝不差的。   程昕:“红领巾?!”   宁万籁绝望地道:“我不是!”   程昕:“……”   宁万籁:“……”   程昕仍有些震惊,为什么阴差会出现在阳世,现在是大白天没错吧?   宁万籁也很震惊,说好的装完逼就跑,转头又遇上多尴尬啊!   谢灵涯转瞬间就想到了,原来这两人遇上了,那之前给宁万籁上供的,就是程昕呗,那天说还愿两处都去,他先去了城隍庙,又来抱阳观。   可巧了,刚刚供完就遇上真人。   这可苦了程昕,他对这些本来就不了解,想破脑子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在灵官庙拜了城隍,一个鬼差救了他,他又在灵官庙遇到这个鬼差变成真人……   谢灵涯看程昕一脸懵逼,忍笑对他招手,把他叫进来,“你方才是不是在城隍庙祭了红领巾,有红烧狮子头、米粉鹅等菜。”   这都能知道,程昕已经木然了,“……对。”   “他吃到了。”谢灵涯说道,“他其实是生无常,也就是活人为阴间当差,刚才我们还在讨论有人祭了他。”   程昕听罢恍然大悟,“所以红领巾是你在阴间行走时的花名?”   宁万籁:“…………”   这简直就是公开处刑,宁万籁根本没想过自己在阳世还能遇到正主,胡说八道是要有报应的啊,他蔫蔫地道:“……算是吧。”   程昕不禁笑了,“我就说鬼差怎么还知道红领巾。”   这倒霉名字。宁万籁幽怨地道:“其实你不用给我弄吃的。”   说起来,要不是程昕那一祭,阴庙也不会去查红领巾是谁,然后给他登记上,没人使用就不算数的。   程昕说道:“这是应该的,我给城隍祭的更多。”   “别说了,这都是缘分啊!”谢灵涯倒了两杯茶,“来,大家以茶代酒,干了。”   宁万籁郁闷地和程昕喝了一杯茶。   程昕又打听起来他的职责,问他以后有冤案信息,能不能给自己透露。那种真冤假错案,他还是有兴趣的。   宁万籁脸都白了,“不行,阴间事不能透露,那是犯错误的。”   没想到阴间纪律也这么严,程昕点了点头。   “那还是应该拜城隍,请他放冤魂托梦给你。”谢灵涯没想到程昕还有这样的想法,难怪那些孤魂野鬼会去找他,要不是他们确实没有冤案,程昕可能都动手帮忙了,便说道。   “宁万籁最多帮你和鬼魂沟通,押解鬼魂——如果城隍爷真的许了你,那多半也真会派宁万籁去帮忙,你身上阳气重,普通阴差靠近不了。不过,宁万籁是兼职,而且一直在努力辞职中。”   程昕听阴间办事程序,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很是新奇,最后听到宁万籁不愿意干这个,看了他一眼。   宁万籁竟有点羞愧,胆子小也不是他的错啊。   但程昕却是理解地道:“我单是每天梦到鬼,就很难受了,你还要抓捕,辛苦了。”   见鬼,不是两个字说说那么简单。   宁万籁一下感觉被这阳间的半个同行安慰了很多,他俩梦里见过,这其实是第一次真正见面,但因为那件事多了些隐秘的亲近感,聊得颇为愉快。   程昕问道:“谢老师,有一件事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在你这里拜城隍,也有用呢?”   他如果是经常接触阴间事的就会知道,何止是有用。   宁万籁都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谢灵涯和省城隍的关系,王五的嘴太严了,他只是隐隐知道谢老师很不简单,像上次鬼王一见他就溜。   谢灵涯含糊地道:“道家鬼神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叫长辈代为通传一下。”   程昕恍然,还以为他说的是让鬼魂报信。   ……   话说程昕本是无神论者,经此一事,还真上了心,常拜城隍。   过了几天吧,程昕又上门来,说自己路过这里,告诉一下他自己已经得到杻阳城隍认可。   谢灵涯本来坐在椅子上,一下蹦了起来,“还真是当代包青天啊,我是不是见证传奇的诞生了,哥们儿可以啊!怎么样,有什么大案子吗?”   程昕顿了一下,道:“今日红领巾确实领了冤魂入我梦中,叫我为其伸冤。”   谢灵涯鼓掌:“你们案情应该要保密的吧,我能听么?”   程昕脸色有一瞬古怪,然后说道:“没什么好保密的,就是五里街那个农贸市场两猪相残,一猪被顶后跌死,凶手猪反而趁乱逃跑,我刚下班,准备抽时间去把它‘逮捕归案’。”   谢灵涯:“…………”   程昕不自然地撇头,说道,“红领巾告诉我,死后万物平等,而且这也是城隍对我的考验。”   是这个样,人到了地下要伸冤,禽畜到了地下也要伸冤啊,然后依功、罪,判定轮回后投作什么胎。   谢灵涯道:“你能想通就是最好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程昕失笑,“谢谢你的安慰,我相信城隍会看到我的诚心。”   谢灵涯:“可不,你就是程昕本昕了。”   ……   程昕告辞后,根据冤魂所说的方位,追着凶手猪。   凶手猪在猪中算是身手矫健,不知怎么避开人群,跑到人家小区里去了。它还钻到一户人家的花园,在茂密的花丛里埋头一顿乱拱。   程昕拿着绳子套住那猪,用力向后一拔,猪后蹄一滑趴了下来,却也露出了面前的坑,与坑中一点颜色。   程昕眼见不对,顾不得那么多,翻进花园蹲下来拨了几下土,只见这浓密的植物根部竟然埋着一颗骷髅头,长长、繁复的白色根茎缠绕在骷髅上,有几缕更是自满是泥土的眼洞中钻出,极为诡异。 第69章 髑髅术   以程昕的经历,如果只是普通白骨,他看到后脸色都不会变,但这头骨样子诡异,透着一阴森的气息,让程昕骨子里发寒。   尤其是,一户人家的花园,怎么会埋有头骨?这猪刨的坑不算太浅,但也没有很深,不像是古物。   没想到,只是追拿凶手猪,竟然引出一桩怪事来。   那凶手猪还在程昕脚边哼哼唧唧叫着,程昕正要拿出手机,房门打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扶着一个老人走出来道:“这位先生,你怎么擅自翻进我家花园,请带着你的猪离开好吗?”   这地方是有监控的,程昕估摸着他们也是发现了有外人进来,他把证件拿出来,说道:“我是市局刑警队的,你家这个头骨是怎么回事?”   他仔细看着这两人的脸色,但发现他们的神色没有一丝异样,那个老人反而淡淡道:“警察先生,你在说什么头骨。”   程昕低头一看,正要让他们仔细看,赫然发现植物下哪还有什么白骨,只是一块白色的石块而已。揉揉眼睛,真的是石头,上面缠了些根茎而已。   程昕一时间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中年男人呵呵一笑,说道:“擅自跑进别人家,硬说有什么头骨,你到底是警察还是精神失常啊。”   程昕无语,他甚至蹲下来摸了一下,然后才说道:“……不好意思,我弄错了,刚才是为了抓猪心切,我现在就离开。”   这时,那猪却哼唧了一声,竟是突然撒开蹄子奔着那两人去,它都出栏了,少说也有三四百斤,颠着一身肥肉冲过去,还挺灵巧,左冲右突。   那两人吓了一跳,老人上了年纪腿脚不是很灵便了,中年男人为了护他,挺身而出,被那猪撞个四脚朝天。   这猪和同伴在一起时就凶悍,但没想到还能伤人,程昕赶紧将绳子一套,强行把猪拖开。   程昕力气大,愣是把猪拽得四蹄在地上划拉,他也有些吃力,还是那中年男人赶紧叫了几个人来,一起把猪给摁住了。   程昕听到旁人叫那中年男人王先生,叫老人鲍先生,那个王先生一脸嫌弃,但竟是没有找程昕麻烦,一副迫不及待打发他走的样子——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是程昕干什么专业的,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表里不一。   程昕压着猪上了车,当着他们的面报了市场的地址,上车后却道:“去抱阳观。”   ——那土里埋的明明就是头骨,其他人可能以为自己看错了,程昕却不觉得自己,他的眼神和观察力要是差到这个地步,还会出现幻觉,那干脆辞职算了。   _   程昕走了之后,施长悬便来了,正好看到谢灵涯还在笑,他一想到程昕去抓猪了,就特别可乐。   施长悬笑点大概比较高,只看着谢灵涯笑。   谢灵涯被看得也笑不大出了,“学剑啊?”   他和施长悬约好的,约了时间学剑。   谢灵涯之前都是野路子,施长悬从头开始给他纠正,这个点道观还有人,虽在后院,也有几个人围观,所以谢灵涯反而不紧张了。   这些人站开了,留出空地了,自己一边围观还跟着用手比划两下,赞叹着。施长悬倒也没有什么藏着的念头,当然有些东西就算看了也看不明白。   只是教剑难免有个肢体接触,施长悬还挺认真,他第一次教人,虽然画了剑谱,但有些不是单看就能领悟的,他抓住谢灵涯的手腕,“气自丹田气,向上贯注于……”   他把谢灵涯的手按在了自己腹部,让其感受如何正确地用气用力。   谢灵涯立刻先看了一下周围,我靠,那些观众居然一点都没觉得不对,还自己也学着去摸肚子。再看施长悬一脸认真,谢灵涯也不好意思歪歪了,怎么就他不正直呢……明明施长悬才是弯的那一个吧!倒显得他不自在了!   施长悬按着谢灵涯的手,一路向上移到胸口,另一手提剑,又让他感受肌肉的变化,手是如何运动的。   谢灵涯隔着薄薄的夏衫摸到他的肌肉,不夸张却十分柔韧禁实,该有的都有,在手底下温热温热的。   太基了,太基了,为什么围观群众这么正直。谢灵涯再次感慨,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思想有问题啊?没办法,要是施长悬告白以前,他也和大家一样天真啊!   这么摸来摸去,摸得谢灵涯都快保持不住正常脸色了,施长悬才放手,然而下一刻又把自己的手放在谢灵涯身上,正色道:“你试试。”   谢灵涯:“……”   谢灵涯:“……我先喝口水。”   施长悬看谢灵涯有一丝不自然地溜了,若有所思,原来那天商陆神指的是这个……他略一回味,此时耳尖方泛起红色来。   ……   “谢老师,程警官牵了头猪来谢你啊。”刘伯合给谢灵涯报信,满嘴的胡乱猜测。   “谢什么啊。”谢灵涯黑线,他正在喝水,端着杯子出去一看,程昕确实牵了头大肥猪,他一乐,“这就是那个凶手?已经被逮捕了?”   程昕点头。这猪离开那户人家后,就冷静了很多,也不挣扎了,他就牵着猪到抱阳观来,和牵狗也差不多,这猪愿意走路。   程昕甚至觉得它其实有些灵性。   谢灵涯问道:“那你怎么还不送市场去,绳之以法啊。”   “谢先生,能借一步说话吗?”程昕问道。   谢灵涯一看这里头是有事,立刻道:“行。猪……先栓外头吧?”   程昕把猪栓好了,同谢灵涯去后院,说道:“我找这猪时,它不知怎么溜进了别人家院子,还在里头拱土,刨出来一个头骨,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为什么,主人家出来之后,头骨就成了白色的石块,可惜我没有早一步拍照。”   “这不会是谋杀案吧,又用了障眼法?”谢灵涯琢磨道,“障眼法不算什么高深法术,但是你一身正气,寻常障眼法也瞒不过你的眼睛,如果你确定看清楚了,那对方还是有点能耐的。”   “障眼法?”程昕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后来他们也急着要让我离开的样子,里头一定有蹊跷,这障眼法怎么破?我得立刻回去查一查,否则他们把那玩意儿给转移了。”   “别急,真要转移你也没办法,日后知道死者身份,再逆向去查也能证明联系。”谢灵涯说道,“猪是城隍爷让你找的,结果找出来白骨。而且藏尸为什么藏在花园,还不埋深点,疑点有点多,等等我找我师兄问一下。”   谢灵涯去把施长悬叫来,心中觉得不但是生活上习惯了,这方面也有点离不开施长悬啊。   程昕又对施长悬说了一遍,施长悬听罢很快理出重点,“头骨埋在花园?外表有没有特别之处?”   程昕记得清清楚楚,“非常诡异,里头也有土,缠着许多植物的根须。”   植物原本是生机勃勃的象征,但是扎根在头骨之中,那画面便不知道多诡奇了。   施长悬脸色一沉,说道:“好恶毒的人家,髑髅是人之灵精所在之处,这术法是以折磨死者尸骨,以求预知后事。和柳人预报术同为预报术,但更为不择手段。”   像柳灵童那样,当初裴小山残害孩童做成耳报神,但好歹还会日日供奉。这种髑髅预报术却不一样,就是单纯的折磨。   髑髅有多重要,看狐狸都需要它来修炼就明白了。   把植物种在头骨上,根茎在头骨内生长,穿刺,对魂魄是极大的折磨,而且尸骨不全也无法投胎,只能日复一日消磨自己的灵性,为人预报。   这种方法在一定程度上,是比柳灵童预知范围要广的,因为“付出”的也更多。不过裴小山这没人性的家伙没用,不是觉得太残忍,而是柳灵童更方便携带,而他要四处办事。   谢灵涯忽然道:“他们既然会障眼法,那么此前放心把头骨放在花园内,可能也施了法,只是被猪一拱破了而已。程昕,这才是城隍爷的考验啊。”   “不错,”施长悬又道,“髑髅内一定要寄着魂魄,人死后魂魄离体,他们做髑髅术,一定是在旁守到人断气,立刻制作。有一定可能,死者并不是自愿承诺过世后把尸骨交给他们处理。”   他说得比较委婉含蓄,但是大家都知道什么意思。   程昕这才知道,他之前没在意的植物根茎是重要细节,极为气愤。而且他也信了,就这个情况,一定是城隍爷在点拨!   谢灵涯道:“合不合阳世的法规现在还不知道,但既然城隍暗示了,那肯定犯了阴间的条例,那魂魄可能是被强拘的……这是和阴间抢人啊。”   程昕第一次办这样的案子,他冷静下来,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说道:“我记下了地址,先去查一查主人家。”   程昕打电话给同事,让他们用电脑查一下,过了一会儿后道:“已经查出来了,屋主鲍跃升,就是我看到的那个老人,他是本市的企业家,近两年生意越做越大,铺到省城去了。”   程昕还查出了一些新闻,给二人看。   谢灵涯感应敏锐,说道:“做到这个程度,你们说会不会还有其他头骨没被拱出来?”   程昕恶寒,只觉人心竟然可以险恶至此,他拳头都捏紧了,说道:“谢老师,该如何破了他的障眼法?”   只有找到尸骨,才能知道内情到底如何,是否能立案,否则他们连死者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他家肯定有‘同道’在出谋划策,执行术法,老头不可能亲自动手。要破法,就相当于和那人过招。”谢灵涯想想说道,“先打听一下到底是谁吧,这么恶毒。”   杻阳就这么大,既然知道了主人家是鲍跃升,谢灵涯便找同道询问,知不知道他家平时和哪个法师来往多。   谢灵涯才打听了一圈,没过半天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以前帮过的那位高总打来的,说自己受人所托,有人想认识谢灵涯。   谢灵涯问是谁,高总吐出一个名字:“鲍跃升。”   “……他?”谢灵涯吃惊,“他找我干什么?”   难道鲍跃升知道他们在打听他家的事情?不对啊,谢灵涯走的太和观的关系,特意嘱咐了不要走漏风声。   高总:“我和他也不熟,小谢,这人在商场口碑也不怎么样,而且平时他也请了些大师奉为座上宾,可能是你名气大了,想找你看看,你自己掂量吧。”   高总好意提醒,谢灵涯道谢,心里有数。   ……   通过高总穿针引线,鲍跃升的秘书联系了谢灵涯,约他见面。有些事,鲍跃升肯定不会在电话里说的,只能当面谈。   因为对方只约了他一个人,谢灵涯独身赴宴,倒也不惧怕什么。   鲍跃升约在一间茶楼的包间里,谢灵涯看过他的新闻,进了包间后,一眼就认出来正在品茶的老头就是鲍跃升本人,对他点了点头。   “谢法师,请坐。”鲍跃升和气地道,看着倒像是个普通和蔼老头。   谢灵涯坐了下来,“谢谢。”   鲍跃升细看了谢灵涯几眼,感慨地道:“虽然知道谢法师年轻,但看到本人,还是很惊讶。不过我活了六七十年,知道不能以年领取人,尤其是你们这样的神人。从前我女儿犯冲,就是一个十三四岁,其貌不扬的小和尚帮她解决的。”   谢灵涯没说什么。   鲍跃升又道:“我从很多人那里听过谢法师的事迹,知道你是有能耐的人。实不相瞒,我家中也聘请了几位民间法师,但是随着我的发展,他们的路子有些不适合了。”   谢灵涯听到这儿,心想,难道只是巧合,鲍跃升根本不知道我在查,只是自己找上门来?   还有,什么叫路子不适合了……   谢灵涯打量起鲍跃升的面相,心里这才有了几分底,问道:“鲍先生说的不适合,是不是指他们的路子太损阴德,导致你子息艰难?”   鲍跃升笑容一僵,没想到他把话说得这么开,旋即貌似洒脱地点头,“不错,我一共有三个儿子,一个意外去世,一个远走国外,剩下一个也不大成器。而且,这三个孩子膝下至今都没有一儿半女能长成。”   谢灵涯心中冷笑,就这样的人家,缺了大德了,还想要孙子啊,谁愿意投到他家去。听他说长成,恐怕是纵然生了孩子也夭折了。   赚够了钱,才想起来这茬了啊。   鲍跃升哪知道谢灵涯在想什么,又道:“如果谢法师能够出手相助,我愿意聘请你为顾问,除了每月高薪之外,我知道谢法师一心兴盛抱阳观,我愿意出资扩建抱阳观,规模就比照太和观来。而且,是在原址,如何?”   谢灵涯惊讶地看着他,太和观的地价和抱阳观的地价可是天壤之别,抱阳观虽然不在最市中心的地带,但绝对也算繁华了。   鲍跃升这是下血本了,而且就这么信任他?   鲍跃升看谢灵涯不说话,又道:“谢法师,我曾经见过裴小山,他出手为一位外商延寿。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在那个红阳道被捣破后,我就更明白,你的能耐既然比裴小山还要高,这件事舍你其谁?”   谢灵涯心下知道了,这是自己在外头办的几件事传扬出去导致的,的确,现在慕名而来的人,尤其是有钱人比以前都要多一些了。   但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谢灵涯摇头道:“鲍先生,术业有专攻,我擅长的是驱邪镇鬼,这种运势、命格之类的,我真的不太擅长。”   鲍跃升皱眉道:“我听说,谢法师在阴间,也颇有面子……”   谢灵涯一想就知道,怕是东方鬼王那点事,他和舅舅的关系只有冥差知道,都是有数的,不能给外人说,连宁万籁那个生无常都不知道。   “这不是一个路子,在有面子我也管不到投胎那块儿。”谢灵涯还要是咬紧了不松口,“我非常心动,但是这件事上我真的无能为力。”   “谢法师!”鲍跃升看谢灵涯要走的架势,一下站了起来,然后道,“我有位女朋友,怀了我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孕妇出了三次大事,不知多少次小问题,千辛万苦保到现在。你真的没有办法帮忙吗?”   谢灵涯惊讶地看着鲍跃升,我去……老头可以啊!   这个年纪了还能播种,难怪这么急。说什么改路子,归根结底是想让孩子顺利降生啊。   鲍跃升干的事太损阴德了,他原来聘请的法师怕是要黔驴技穷,保不住孩子。   鲍跃升尴尬中带着一丝得意的笑了笑,“我也是一片爱子之心,如果谢法师能成全……”   他言有未尽之意,但大家心里有数。   谢灵涯却只想到,那些被他害了的人,他们的父母呢,知不知道孩子死后还在受折磨?   谢灵涯拱了拱手,“抱歉。”   鲍跃升露出失望之意,他对谢灵涯还算抱有比较高的希望,谁知谢灵涯连试一试也做不到。唉,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   谢灵涯回去的时候,天色也不早了,抱阳观已经关门,门口却是站着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谢灵涯本来以为就是个路人,这人却叫住了他:“谢灵涯?”   “什么事?”谢灵涯淡定地回视。   这人上下扫了他几眼,说道:“我师父是鲍先生的顾问,听说鲍先生去聘请你了。”   谢灵涯接活比较散,所以没怎么经过这样的事,但是想一想也知道了,人家这是不服气吧。   其实他们不找谢灵涯,谢灵涯这头还在帮着程昕一起调查他们呢,所以此时心里只觉得好笑,说道:“想怎么样啊?”   那人淡淡道:“你跟我走一趟,当面说吧。”   谢灵涯直接道:“不去,我压根就没接活儿。”   那人阴阳怪气地道:“裴小山都不是你的对手,看来看不起这点事啊。”   谢灵涯:“嗯嗯。”   那人:“……”   嗯嗯是什么意思?   这时大门开了,施长悬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他们后顿住,皱眉道:“我正要看看你怎么还没回来,这是谁?”   那人镇定地道:“我是马小川的弟子,这位是施道长吧。”   施长悬冷淡地道:“你师父是裴小山的兄弟。”   “裴小山还有兄弟?结义兄弟么?”谢灵涯又看那人两眼,“听着刚才直呼裴小山大名,真看不出来有这关系啊。”   施长悬没说什么,心里清楚,因为裴小山的事情,谢灵涯名声传了出去,加上后来他办的几件事,明显路子很正,和这些人不是一条路的。而且,谢灵涯都送进警局好几个这样的人了。   “呵呵。”那人说道,“不去就等着吧。”   “等等,”谢灵涯叫住他,“你都威胁我了,我还能让你走?”   那人:“……”   说好的正派人呢,为什么这么流氓??   那人显然知道谢灵涯的事迹,自己肯定打不过,四下看看,居然很没种地拔腿就跑了。   装完逼就跑,可能吗?   谢灵涯追了上去,他还想趁机扣着这人问一下髑髅术的事情呢!   那人一阵狂奔,跑到了无人之处,实在跑不动了,回头一看不但谢灵涯跟了上来,施长悬也追了过来,这是要二打一的节奏,他喘着气道:“我,我报警了。”   谢灵涯嘲笑地看着他,报吧,他也要叫警察来呢。   那人看谢灵涯这样子,再想到他的名声,就有点发毛,一咬牙,念起咒来:“……犬房、曲张、失伤、远望、大将,五兵护身!”   施长悬轻声提醒:“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万物有名。”   谢灵涯一凛,想起来施长悬拜斗那晚,的确给他讲过,但是那天他说的大多是星宿名,现在想想,俩人看星星也是够gay了……   施长悬又道:“刀名犬房,弓名曲张,弩名远望……祝五兵之名,则此五兵莫能伤之,刀枪不入。”   这时,对方身上也泛起了淡淡的金属光泽,像在佐证施长悬的话。   这是要来硬的啊!   谢灵涯立刻低头在路边找起来,“我靠,五兵不伤,刀枪不入,板砖破不破得了?” 第70章 近墨者黑   这一带不时就有老房重建,谢灵涯扫了一圈,还真看到路边有些砖头,他拿起一块掂量了一下分量,嗯,实心的。   这已经不是施长悬第一次看到谢灵涯拿砖头,但还是有些无奈,“没用的。”   谢灵涯还是执着于暴力破法,就像最早他去帮施长悬时,拿砖头拍那老师娘,万一要是成了呢?   这时,马小川的弟子“哇哇”叫了两声,一拳击在旁边的墙上,竟是捶出来一个坑。   谢灵涯:“……”   谢灵涯把砖头放下了。   施长悬这时才好解释:“土生金,火才克金。”   对方用的五兵护身法术,五行之中属金,要破此法,得从火入手。   谢灵涯一点就通,弯腰又把那块砖头捡起来了。   施长悬正要问,便见谢灵涯从兜里摸出一包朱砂,现如今他都随身携带了,省得老咬手指头,指纹都快没了。不过黄表纸没带,谢灵涯手握板砖,在上面书起符来。   马小川的弟子愕然!   他见过在木板上画符的,见过在布上画符的,就是没见过在板砖上画符的!   念头一闪而过,隐隐觉得可能要不妙,赶紧生龙活虎地冲了过来,自知双方差距,不搞什么鬼魅之术,来个肉搏可能还有些希望。   施长悬自然上前一步,抬手挡了一下,只觉得像被铁棍敲了一般,眉头微微一皱,却不畏缩,反手扣住了马小川弟子的手腕,不叫他再近一步。   马小川那弟子憋着气,大吼一声,另一手继续狠砸下去,反正他现在不知疼痛。   谢灵涯听到施长悬和人动手时的声音也觉得不对,加快了画符的速度,同时口中咒道:“南极之精,火雷之神。赤面忠心,巡游乾坤。敢有不伏,寸斩如尘。”   书毕之后,还要加盖印章,捧符闭眼默念:“心印到处,王善显形。祖师宝字,拱手听令!”   这一步狠了,灵祖执掌雷火,谢灵涯念了灵祖的秘名,还加盖心印,此符功效也会加强很多。   暗红色的砖面上,朱砂蜿蜒,谢灵涯蓦然睁眼道:“师兄!”   施长悬手腕一翻,从马小川弟子手下抽离,避到一旁。   谢灵涯则一砖拍了下去,符字冲着对方肩膀。只觉手下初时接触到时金属的质感,但是很快,灵符起效,金属像是豆腐一样,坚硬感倏然褪去!   马小川弟子只觉肩上一烫,身上多了个气口一般,嗤一下就泄气了,法术被破,紧接着传来的,就是疼痛感。   一砖头砸过来,多疼啊!   谢灵涯手里的砖头符完成自己的使命后碎成两半,再看马小川的弟子,已经捂着肩膀飙泪了。   这一砖,是既破了对方的法,又拍了人,谢灵涯非常满意,这一次临场急中生智,很是见效。   谢灵涯手放在他肩上,拽着他往回走,这人还想呼救,这个点步行街还有挺多人呢,他一张嘴谢灵涯就在他被拍过的地方捏一下,喊出来的全是痛叫声了。   马小川的弟子总算明白,谢灵涯和他想象中的真是完全不一样,铲奸除恶善良勇敢的人也不一定就很心软。   谢灵涯把人给拎回了抱阳观,拿绳子把他给捆了起来,嘴巴也贴上了,免得这人做法。   这时再扒开衣服一看,他肩上有一大块青紫色的痕迹,还带着些许焦灼的痕迹,难怪刚才嚎得那么大声。   看完之后谢灵涯说:“你这就是报应,平时没少干坏事吧。”   那人呜呜几声,一副很不服的样子。   谢灵涯嗤笑了两声,“不然灵试一下?”   灵试指的是道门之中一种术法类型,检测一个人是否用道术害过人,例如刚才谢灵涯那道板砖符,如果加了灵试之法,被拍的人要是没用道术害过人,就不会受到雷火伤害,害了结果就是相反的,而且犯罪越多,伤害越严重。   这种方法会的人极少,那人不敢置信地看了谢灵涯几眼,却是不敢冒这个风险,毕竟谢灵涯已名声在外,他默默低下了头,生怕谢灵涯来灵试一下。   谢灵涯就知道这人不敢,说道:“骗你的,这法子早失传了。”   那人:“……”   谢灵涯打电话通知了程昕,又从这人身上把身份证找出来,一看名字那栏写着郝志远。   施长悬在旁说道:“他师父与裴小山相交多年,曾经结拜过。”   但是马小川的名气远不如裴小山大,一开始大家起步都差不多,裴小山因为没了师门,还弱一些。两人名字又有些像,那时候业界也会捆绑销售一下。   不过后来裴小山越冲越高,马小川有些别扭,于是那点惺惺相惜也烟消云散了。没听郝志远喊起裴小山的名字,都半点尊敬也没有。   当然在裴小山犯事后,这些人都心有余悸。他们为了赚钱,多少干过些损阴德的事情,到那一天,他们要是和裴小山一样被夺纪而死,还不一定有裴小山那个能耐,死里逃生多挣出来两年的命呢。   不过施长悬了解的也是表面,谢灵涯听完后还说:“好啊,我就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和裴小山一路的能有什么好人。”   ……   没过多久,程昕也赶到了,看郝志远凄惨的模样,“你给他上过私刑了?”   谢灵涯说:“没有,他先动手的,我为了自卫拍了他一下。”   郝志远心想,要不是你狂追我,我会动手么!最后受伤的也只有我啊!   谢灵涯把今天鲍先生找他之事,还有马小川的名字都说了出来,程昕听罢问郝志远:“鲍家那个髑髅术,是你们布下的?”   谢灵涯把郝志远原本贴上的嘴撕开了,但郝志远都迷糊了,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问到髑髅术上,但想也想得到不对,闭嘴不答。   程昕又问:“鲍跃升身边还有个姓王的男人,他也是法师吗?”   郝志远可算发现了,这些人奔着鲍跃升来的,亏鲍跃升还想去聘请谢灵涯。但是他和马小川才是一边的,一起给鲍跃升做事,参与很深,要是说了出来,马小川那边饶不了他,在这里也不能免责。   施长悬缓缓道:“问不出来的,不如送往阴间发落。”   郝志远猛然抬头看着他,有点不敢置信。   谢灵涯一下懂了施长悬的意思,笑道:“你也知道,我和阴间的鬼王有点关系,走他的关系,让你提前去阴司报道,到时候你也得招供。”   郝志远摇头,“不可能……”   “你应该知道,就算阴差也得卖鬼王面子,鬼王出手,他们就算你个枉死。”谢灵涯说罢,就地做法,现场阴风阵阵,鬼王与阴差都到场,那阴差手里还拿着锁链,立马就要拿人的样子。   郝志远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我只是个小徒弟而已,你把我弄死亏不亏心啊!你才应该受灵试吧!”   谢灵涯:“胡说八道,你给鲍跃升做事,罪有应得,怪不到我身上。”   郝志远急了:“我才做多少,我不过是给他们打打下手,栽栽花而已!”   程昕紧逼问道:“栽花?髑髅上的花吗?尸骨到底是哪里来的?”   郝志远感觉到阴差也把脸凑了过来,还“嗯?”了一声,也在疑问一般。   这阴差的脸毫无血色,贴近自己时冰冷的气息让他双腿发软。他也干了几年这行,还是第一次如此接近阴差!活人面对阴差,一不小心冲着了,少说也要大病一场,倒半年霉的!   更何况,谢灵涯威胁他 ,要让鬼王把他弄死,然后让这阴差勾了他的魂……   郝志远被阴差几乎脸贴脸地吓唬,心理彻底崩溃了,怎么所谓的正派下手比他师父还要狠啊,没办法了,他闭着眼睛说道:“都是,都是王化雨给鲍跃升挑的人,想办法拐来处理了,然后他们几个一起炮制髑髅,已经好几年了!”   “禽兽不如!”程昕骂了一声,继续逼问细节。   郝志远跟在马小川身边,并不是唯一的弟子,也不是特别受宠,知道的不算太多,但也不少了。趁郝志远心防失守,程昕把他知道的东西都掏了出来。   谢灵涯则在一旁对那个吓唬郝志远的阴差说:“你明天记得还要来,得办场法事。”   “知道,我妈都给我定好闹钟的。”宁万籁说道。   没错,这个配合他们吓唬郝志远的阴差,其实是宁万籁。但以郝志远的功力,怎么可能看得出这其实是个生无常。   宁万籁脸上露出些担忧,又道:“马小川等人不足为患,大不了有鬼神报应,阴司处理。但程昕要在阳间定案,恐怕很难吧。”   “确实很难,那些人已经消失几年了,鲍跃升有钱有背景。”谢灵涯小声道,“但这不是城隍爷给他的考验么,咱们只能在术法、鬼魅方面帮忙了。尤其是你,城隍爷拨你去传信,其实是默许你在一定程度上帮忙的。”   宁万籁若有所思地点头。   一直折腾到挺晚,程昕才问完郝志远,反反复复,变着法儿地问,确保郝志远没法说谎,他记录了有用的信息,对谢灵涯等人道:“他人怎么办,不能放回去吧。”   也不能带到警局,刚才都属于私下逼供了,只是特事特例,为查出线索也没办法。   “就让他住这儿,他跑不了,也不敢跑。”谢灵涯还吓唬人,“他跑得能有阴差快么。马小川那边也不用怕,他只会以为我恼怒了,是我们二人之间的斗法,反而会被引开注意力。”   郝志远垂头丧气,心中都怨上马小川了,为什么要派他来,为什么不打听清楚谢灵涯是什么样的人。他看到鬼王和阴差之后,已经彻底心灰意冷。   这不是一日之功,谢灵涯把人留在抱阳观,叫程昕和宁万籁先回去休息了。   明天宁万籁要来了,他还得注意,别让郝志远看到活人版的宁万籁,否则吓唬他那茬就穿帮了。   提到吓唬,谢灵涯还有些洋洋得意:“他真的信了,相信我能间接调动阴差勾魂。”   招阴兵随行和让阴差勾魂,可是完全不同的等级,他是提举城隍司,但不是城隍本尊。要真这么法力无边,他早飞升了。   宁万籁幽幽道:“谁知道呢,海医生那天还跟我说他们叫你海绵精,谁知道你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_   谢灵涯把郝志远安排在原来施长悬的房间,也就是放着祖师爷以前那尊像的房间里,他老人家手持金鞭,捏着灵官诀,三只眼睛怒目而视,在黑暗的房间里差点把郝志远吓尿了。   施长悬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让灵祖来“看守”郝志远,确实像谢灵涯能做出的安排。   施长悬正要离开,被谢灵涯叫住了,“我看看你的手。”   “……没什么。”施长悬道。   谢灵涯把他的袖子捞上去了,只见手腕和上臂都有浓重的青紫,之前郝志远五兵护身时和他掐了一阵,当时谢灵涯就觉得不大对。只是施长悬没呼过痛,之后也若无其事,到这时临走了,谢灵涯还是不放心,要求看看,没想到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施长悬:“我卸了些力道,没伤到筋骨。回去上药。”   “那也不能不当回事啊。”谢灵涯说罢去翻药箱,“而且你上臂这个位置,自己按摩擦药都不方便,大晚上其他人睡了。还是我来吧。”   施长悬低头不语。   谢灵涯把海观潮配的特效药找了出来,给他推淤血,上药,嘀咕道:“你不能好的不学,坏的学啊,回头也和我一样吐着血去考试么。我算是知道我们朱教授什么心理了。”   越是这样的时候,他对施长悬态度越自然,浑然忘了之前那些尴尬。   施长悬竟然还笑了。   谢灵涯给施长悬处理了一番,这过程中施长悬也没呼痛,倒是谢灵涯自己看着有些头皮发麻了,倒还提心吊胆一些。   一抬头,谢灵涯发现施长悬还盯着自己看,便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施长悬原本是看着谢灵涯的样子入神,月光照着他专注的神情,不像平时那样容易亲近,多了几分冷清,甚至微微皱着眉,但手下的动作是十分仔细的。   此刻谢灵涯抬眼,眼神闪烁地笑了笑,很让施长悬意动。他握住谢灵涯的手,谢灵涯下意识弹动了一下,但没能抽出来,被他捏住了。   “没事。”施长悬轻声安慰。   怎么没事啊。谢灵涯有点慌,这是干什么,花前月下手牵手啊!   谢灵涯手上还有残余的药膏,施长悬握着他的手,将药膏都推开,拇指顺着掌心向上刮,在虎口处按捏,又仔细揉过每一根白皙的手指,从指缝到饱满的指尖,搓至温热,药膏暖暖融在其中。   谢灵涯平时为了给观里画符备货,经常动笔,开学后也有功课要做,手指难免有些僵硬。施长悬便借着残留药膏做润滑,给他按摩了一番。   力道恰到好处,施长悬又会认穴,谢灵涯只觉得舒服得要命,而且他总控制不住去看两人的手,滑腻温暖地交叠在一起,他的手被施长悬摆弄,贴着按揉,每一寸都仔细摸遍了……   这感觉怪异得竟不下于施长悬告白那日的一吻,谢灵涯看着他俩的手缠在一起,好像都懵了,竟觉能从中看出几分缠绵来。   施长悬轻声道:“师兄给你按一按……”   谢灵涯觉得自己耳朵应该一下就红了,往回抽手:“谢、谢谢。”   ……   转过天来,谢灵涯给宁万籁做法事,张道霆那边说道观的座机接到一个电话,是找他的,不过他那时抽不开身,等法事做完了,才去回拨了一下。   “谢先生,你好,我是马小川。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吧。”   谢灵涯听到一个粗粝的男声,他不意外地道:“你好,需要办什么业务吗?祈福法会一千,度亡法会一千五……”   马小川打断他的话:“你拿我开涮吗?”   谢灵涯浑不在意地道:“驱蚊符了解一下?”   马小川沉默了一下,说道:“你把我徒弟怎么了。”   早这么开门见山不就得了。谢灵涯说道:“你徒弟觉得你本事不够,决定跳槽跟着我了。”   马小川:“……”   马小川冷笑了两声:“看来,谢先生脾气很大啊。但是容我提醒你一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出道才多久,道协也有护不住抱阳观的时候。”   他要是拿道术来说事,当场就该被打脸了,但他说的是抱阳观。   “哎,道协护不住我就找鲍先生。”谢灵涯说道,“昨天我拒绝不是真不懂,只是不喜欢接你这种人的烂摊子而已,但你要逼我那也没办法了。”   马小川怒道:“好,你是要和我较劲到底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派人到我门前装逼算怎么回事?不能没装成就赖我先要较劲的吧?”谢灵涯反问道,“你要挑衅,我就奉陪啊,我看看你本事不如裴小山,命会不会比他硬一些。”   马小川差点没给气死,没想到谢灵涯比他还脾气大,嘴巴又不饶人,喊了一声:“你等——”   本想喊完后挂电话,谁知谢灵涯狡猾得很,先一步挂了,马小川在那头看着手机,更加憋屈了!   “幸好我手快。”谢灵涯低喃完,一看正紧张看着自己的宁万籁等人,安慰道,“没事,我先挂的电话。”   众人:“……”   宁万籁抓狂:“谢老师,不是问你谁置气置赢了!”   谢灵涯:“哦……没事,他就以为我跟他争面子,没察觉出来别的,让程昕放心去查。”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又顺势夸了一下谢灵涯:“挂得好啊,不要给他装逼的机会!”   谢灵涯:“嗯嗯。”   ……   出去后谢灵涯看到施长悬也放学了,正在墙角打电话,挂完后一回头,两人正对视上。   谢灵涯想到昨晚,就生硬地打了个招呼,“伤怎么样了?”   “不影响。”施长悬收了手机,说道,“省道协要办大型法会,问你去不去参加。”   “有时间当然去。”谢灵涯说道,虽然老劝他出家,但是省道协对抱阳观多有支持,人家既然问了,也是头一次邀请,怎么着也该给个面子,“什么主题的法会,是不是又邀请了全省的高功,那可是大场面。”   施长悬道:“省道协办文化论坛,顺势做个世界和平祈福法会。”   也就是全体高功道长一起,祈求老天保佑全球和平?不错,与时俱进啊。   谢灵涯嘴角抽了一下,说道:“大气!上档次!我请假也得去!”   施长悬看他的模样,眉目又不自觉舒缓了许多,淡淡道:“嗯,那你专门负责祝祷南北韩那一块。”   谢灵涯:“???”   这玩意儿还划片进行的么?谢灵涯对斋醮科仪了解得远不如科班出身的那么全面,这时懵了,但很快反应过来说:“换一片儿行么?应该还没定下来吧?”   施长悬没答,谢灵涯仔细一看,在施长悬眉眼间竟是找到了一丝笑意,这才有些难以置信地发现施长悬在和他说笑。   方才施长悬神情语气还是平常那样冷冷淡淡的,平时信誉又太好,他还真信了,反应过来后差点崩溃,“不好了施道长被鬼上身了……”   施长悬却摸了摸他的头道:“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谢灵涯:“…………” 第71章 报复   虽然施长悬说的是自己,但谢灵涯听罢心中竟也有几分赞同,没想到施长悬都被他给影响了。谢灵涯一低头,顺势躲过了施长悬的手,然后道:“那我再教你一个吧,男头女腰,一碰糟糕。”   施长悬只是顺着心情而为,此时并不在意地收回手,“好。”   省道协要办的世界和平法会还在下旬,但上旬却是有个长假,谢灵涯问他回不回省城。   施长悬却道,他和父母已经说过了,因为拜了王羽集做先生,放假人多,他在抱阳观内帮忙,他父母深以为然,已经同意了。   “行吧。”谢灵涯又问过了其他人,基本上也都没有需要请假的,节假日正是他们最忙的时候,和常人是颠倒的,都有心理准备,要休假平常可以调休。   倒是小量,并不是正经道童,谢灵涯催促他回家看父母,帮他把车票都买好了。   小量有点失落,在抱阳观学习以来,学习进度不说停滞不前,但在他努力之下,进展确实不大,都说是那窍没开。尤其是观内有谢灵涯和施长悬这样天赋的人对比,更显得他不是干这行的料了。   小量也知道,自己当初硬要留在这里,那是谢老师人好,还让他和家里修复了关系。现在大家都不赶他走,是等他自己明白过来。   而他呢,当初连阴兵开飞机都会信,这么久下来,听谢灵涯讲过课,听各位道长说过经,还跟着出去见识过两回……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不开窍。   小量心想,这次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回头就来抱阳观辞行好了,按谢老师说的,重返校园,再去念个成人自考。   抱着这样的主意,小量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谢灵涯不知道小量的心思,他这边也和谢父说了,放假道观里忙,他就头一天回去住一宿。买了些礼物,给妹妹的玩具。   谢父现在沉迷养女儿,每天朋友圈里发的都是女儿的动态,但也不是就忘了儿子,好不容易见着儿子,立刻嘱咐他现在道观发展得不错,要尽早找到一个接班人,专心去读书,过两年读完研,工作、婚姻都该提上日程了。   谢灵涯含糊过去了,谢父也拿他没办法,谢灵涯从小就调皮,青春期的时候更是狗胆包天,很少听话,到现在看着成熟一些了,但还是比较我行我素。   ……   谢灵涯回来才一个晚上也不闲着,一边和谢父聊天,一边画符备货,晚上往床上一趴,被子也没盖就睡了。   半夜觉得身上冷冷的,谢灵涯还以为是降温凉到了,半梦半醒间摸索着去扯被子,但没什么力气。他想要醒过来,却迷迷糊糊的。   这时,一阵婴儿哭声响起,声调高,极为刺耳。   谢灵涯听到声音,一下从迷糊中惊醒了,感觉手指有些刺痛,睁眼一眼,却是手边有个巴掌大的小人,捧着一个纸捏的锄头,正在一下一下锄他指尖。   谢灵涯仔细一看,那小人是火纸叠成的,手里的纸锄头是血红色,带着一股腥气。纸人纸锄头,但钉在他指尖的疼可是钻心的,浑身发冷,甚至有种抽离感。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谢灵涯还是冥冥中感觉到,这应该是魂魄不稳。   谢灵涯只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这小纸人锄他的指头,是要把他的魂魄给挖出来啊。他一摸身上的护身符,果不其然,已经成纸灰了。   那小纸人好像还有点灵性,脸上简单地画了五官,“见”谢灵涯醒来,一下加快了速度,用纸锄头用力挖他的魂。   谢灵涯一巴掌挥过去,纸人动作灵活,往下一趴,整个哧溜一下滑到了床尾,然后贴着墙向上爬。   “我去。”谢灵涯暗骂了一声,翻身起床,跳起来就去抓那纸人。   他最近也没干什么事,唯一结怨的就是马小川了,这玩意儿八成是马小川干的,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有两手,能无声无息地来勾他的魂。   可是小纸人极为灵活,一下贴到了墙最上头,然后往外爬。   谢灵涯急了,看到书桌上放着一个苍蝇拍,抓过来便拿朱砂在上头画符,“心印到处,王善显形。祖师宝字,拱手听令!”   苍蝇拍上一行丹书,谢灵涯抓着手柄就往上拍,纸人已逃到窗边,试图从窗缝溜出去,被谢灵涯一记苍蝇拍扣杀在窗上,登时腾腾冒烟,自燃起来,化为灰烬。   谢灵涯画的是雷火符,这纸人又是火纸叠成的,自然烧着了。   也亏得是谢灵涯在符箓上的修为已经比较高了,无论板砖还是苍蝇拍,随手就来。   他把那勾魂纸人拍死了,听到妹妹的哭声还没停止,出门一看,宋静正抱着思思在哄,见他出来十分不好意思地道:“平时很乖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哭个不停。”   不饿,也没拉,身上体温也正常,宋静整个束手无策。   谢灵涯想到刚才还是思思放声大哭,才把他惊醒,否则说不定魂就被勾走了,后来再回魂也得大病一场,顿时有些感慨。   “我来吧。”谢灵涯上前,把思思接了过来,一摸她身上的护身符,还是完好的。   奇怪了,小孩虽然敏感,但是护身符要是完好无损,不至于被吓到。谢灵涯本来以为,她身上的护身符要么宋静忘给戴上,要么也被破了,现在一看,却是好好的。   “不哭了……”这时,宋静欣喜地道。   谢灵涯回过神来,一看思思果然没哭了,鼻子还是红红的,眼睛里含着一点泪水,但的确没过来,在怀里望着谢灵涯,甚至笑了两声。   谢灵涯一时明白过来,他这个妹妹大概也颇有天赋,这么小就能提醒他了。   这时候谢父也从卧房出来,“不哭了?我还琢磨着是不是冷了。”   “没事,我看她就是想我了。”谢灵涯说着在妹妹嫩滑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听到她又咯咯笑了起来。他心里琢磨着,既然妹妹这么敏锐,还是要在家里多加几道防护。   谢父慈爱地看着,说道:“你早点结婚,生个孩子,他们俩还能作伴。”   谢灵涯一听他又提起这个,不乐意了,把孩子递回去,“睡了睡了。”   谢灵涯回了房间之后,谢父叹了口气,总觉得不对,这孩子虽然爱跳,但是上学时逃课、打架、抓鬼都有过,就是没听说早恋过,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_   第二天一大早,谢灵涯就坐车回城。他坐在车上时,手里拿着张黄纸对折了裁剪。   旁边有个初中生样子的小孩,盯着他剪纸,还觉得特有意思,“哥哥,你在剪什么,你会剪小兔子吗?”   “不会,哥哥只会剪纸人。”谢灵涯把黄纸剪成人形,两张,中间写上马小川的生辰八字——拷问郝志远得来的。这就叫以牙还牙,他不知道马小川具体怎么做的,又是哪来他的生辰八字或者只是偷了他的常用物施法,反正他自己也琢磨一个法子报复报复。   写好后两张人形贴在一起,再用朱砂在上面勾画眉眼。两个弯弯的眼睛,米粒大的眼珠子,鼻子,嘴巴……   正画着,小孩问:“哥哥,我们能一起玩吗?”   谢灵涯看他一眼,没想到孩子这么大年纪了还想玩纸人,平时尽玩电子游戏去了吧,剪纸都没见过。   “不行。我要自己玩。”谢灵涯说罢,还起身换到后座去了。   小孩:“……”   谢灵涯背着人给给小纸人点开五官,“开眼光眼光明,开鼻光鼻闻百香,开耳光耳听凡言,开足光足行万里……节节相连,窍窍开通!”   小纸人蹭一下立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   谢灵涯把这小纸人放进兜里,等下车之后,找了个僻静之地,把纸人放在地上,用黄纸搓个纸链出来,咒道:“铁索铁链随吾身,迷魂童子摄魂郎。吊捉马小川三魂七魄十二元神一齐归,归在坛前来受刑!”   他不回抱阳观,而是就地设坛,到时候马小川的魂魄要真被勾了,也是来这儿喝西北风,让马小川吃点苦头。   小纸人受命,拿着锁链身形随风飘荡,远看就像一片纸屑一般,飘往马小川所在的方向了。   谢灵涯眺望了一下,心想飞那么高应该不会被清洁工抓到吧……   ……   马小川窝在沙发里,手中拿着书看,这是一本恐怖小说。虽然里头都是胡编乱造的,但是小说家想象力丰富,经常有些害人的法子能够给他一下启发,加以改造。   昨天捏了个纸人去勾谢灵涯的魂,半途中香倒了,看来术法是失败了,所以马小川琢磨想个更缺德的法术。   正面硬碰硬是碰不赢的,只能玩儿阴的,出口气也好。   一想到那天谢灵涯挂了自己电话,还扣押了自己徒弟,马小川心中更来气,对其他几名弟子道:“你们倒是也想想,怎么整那家伙!”   一名弟子低头道:“师父,那家伙挂你电话,不如我们役使女鬼,给他打电话,然后顺着电话线爬出去……杀不了他,也能吓得他尿裤子!”   另一名弟子也来了灵感,说道:“找个缢鬼,他打电话打到一半,才发现电话线其实是上吊绳。”   马小川冷冷道:“那我还得管着他去座机旁接电话啊,难道他是打杂的吗?再说了,他住在观里,女鬼怎么当着王灵官爬进庙里?”   众人:“呃……”   可能还没爬进去,就被那位护法大神捏死了吧。   马小川越说越恨铁不成钢,“我教过你们多少回,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还缢鬼,你们没听说过他给高总办事的时候,就想要拿缢鬼的舌头勒那鬼吗?”   众人:“……”   真不知道,没想到谢灵涯比他们还变态啊!   缢鬼就是吊死鬼,是鬼魂里排名前几的凶了,他们还想拿来吓谢灵涯,哪知道那家伙还干过这种事。   马小川长叹一声,放下手里的恐怖小说,“算了,你们出去,我要睡午觉了。”   弟子们忙不迭地离开了。   马小川就半躺在沙发里,小憩起来。   越睡身上越冷,猛然一阵抽离之感,马小川再次睁开眼时,只看到自己的身体好好在沙发上躺着,再一看,一个黄色的小纸人正锁着他的脚趾头,把他往外拉。   “妈的!”马小川骂了一声,立刻念起定身咒,定的却是自己的身,顿时如有千斤之重,那小纸人拖也拖不动,在地上干刨双腿。   马小川大声喊着弟子的名字,只是他现在是魂魄,弟子们没开坛也听不到。虽然现在纸人拖不走他,但是魂魄离体太久,多伤身。   马小川瞪着地上的纸人,还能不明白这是谢灵涯的报复么,而且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那黄纸人拖啊拖,拖不动,就转过身来抬头看马小川。   它一抬头,差点没把马小川气死。只见那脸上眼睛像是长椭圆形,两颗眼珠子都靠左,嘴角翘得老高,明明是网上那个“滑稽”的表情,这么对着马小川,就跟在嘲讽他一样!   直到马小川的弟子们进来,发现师父魂丢了,赶紧起坛召回来,马小川魂魄复体后,浑身都在发抖。   他徒弟们还以为是后遗症,只有马小川知道是给气着了,让人扶着自己满地找那个滑稽纸人,可这纸人施法失败之后,原地自燃了,在火光中那张滑稽脸还留下了最后的嘲讽。   _   假期中抱阳观不是有法会,就是上香者众多,还有游览、喝茶的人,把整个道观挤得水泄不通。谢灵涯也忙得连轴转,招待、画符,中间感应到纸人摄魂失败,也只是一笑。   到了最后一天,小量回来了,他告诉谢灵涯,自己已经和父母商量过了,他家乡比较偏,所以准备在杻阳打工,毕竟在这里待了那么久还算熟悉。攒些钱呢,就报名成人自考。   “你想好,不做道士了?”谢灵涯问他。   “我想做的,我能吃苦,但是学不会……”小量蔫蔫地道,“我只能做个居士了吧。”   学不会是真没办法,谢灵涯也看到了,小量感兴趣,能吃苦,诚意是很够的,但实在不开窍,做道士还得考证呢。   他也安慰道:“要向道在哪里都可以,你看我,不也没有出家。欢迎你随时来听课,还有这个自考,你想好考哪里了吗?”   杻阳很多大学都开设了成人自考,小量想想道:“我想报杻阳大学的会计专业。”   谢灵涯点头,他是学财务的,也算了解小量的意向,说道:“贺樽就在杻阳大学,我对他们学校的专业不太了解,找他聊一下吧。”   第二天工作日了,观里人一下少了,谢灵涯就带小量找贺樽问了问,贺樽给小量说了一下,也表示到时候别的帮不了,带路报名、问同学要点资料之类的还是可以。   “那是最好的,他脱离校园环境也有几年了,重新捡起学习来可能比较吃力。”谢灵涯知道小量以前也不怎么热爱学习,还安慰道,“我高中时一开始成绩也很烂,是后来发奋学习了一年,而且这个和道术不一样,没那么玄,只要你肯学,还是可以掌握的。”   他就怕小量学道学得自信心里都被摧毁了。   小量的确有点害怕,被两人轮着安慰后心情好多了,一起往回走。这个时候其实道观已经关门了,贺樽跟着回去拿点符。   回了观内,谢灵涯正给贺樽清点符之时,手机响了,是观里一个道士,他接了起来:“什么事?”   那倒是带着一丝颤音道:“谢老师,我们在租屋,这、这里闹鬼。”   观内好几个人都住在外头,包括施长悬也搬过去了,但就是因为施长悬搬过去了,谢灵涯从没担心过,他不解地道:“闹什么鬼,施长悬呢?”   “施道长临时被太和观那边叫去了,”那道士有些惊恐地道,“我们在屋里洗漱,水管子里突然就涌出血水,还有缢鬼在拍窗子,你之前给的镇宅符已经烧着了两张,还剩一张了。”   谢灵涯低骂一声,哪有那么巧的事,施长悬被叫走说不定也是调虎离山之计。他镇定地道:“等着,你们身上应该每人还有一张护身符,我很快就到,别乱跑也别慌。”   谢灵涯关了手机便要往外走,他把方辙和海观潮都叫了回来,“贺樽暂时别走,全都待在这儿,方辙把郝志远看好了。”   他心里估算着马小川那些家伙要设计得他分身乏术,真是不要脸,不敢冲他一个人来,索性把三宝剑留下来,他自己带着闾山法令旗和符纸,没什么好怕的,气势汹汹便赶过去了。   房子就是谢灵涯找的,怎会不知道在哪,他到了地方一看,屋外果然有鬼魂在拍窗,于是几步上前,口中怒道:“马小川要死啊。”   他一张灵官符贴在鬼魂胸腹,引动之后,鬼魂尖叫一声,可他无心理睬,因为透过玻璃,却是看到屋内一张熟悉的面孔,浑身一震,惊愕万分,“你……”   ……   方辙将桃木人搬出来,三宝剑插在桃木人手中,然后他自己再抱着桃木人。谢灵涯走后,他们便把大门紧闭。   过了一会儿,后门被狠狠敲了几下,有人在外面道:“海医生在吗?请你帮忙看看病吧!”   海观潮正要去开门,方辙拉了他一下,“这么巧?”   是巧了一些,海观潮说着:“我贴着门缝看看吧。”   他走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一看,只见外头也有一张脸贴着门,红通通的眼睛瞪着里头。   “卧槽!”海观潮一下退了几步,喊出声来。   那声音还在喊:“海医生,海医生能不能帮帮忙?很急啊!”   海观潮现在越听这声音越扭曲,还透着一股诱惑力,他擦擦汗不敢答应。   那声音喊得急促,但海观潮迟迟不应,最后只得放弃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敲门,大家精神顿时又紧绷起来。   “我回来了。”门外传来施长悬的声音,叫人松了口气。   海观潮又从门缝往外看了一下,确实是施长悬,便把门给打开了,“你快去租屋那边吧,闹着鬼呢。”   方辙在一旁道:“谢老师都过去了,施道长在这儿休息就成了吧。”   海观潮一想也是,鬼使神差伸手拉了一下施长悬,“快进来……”   谁知施长悬反手抓住海观潮的手腕,将他整个拖了出去!   这时大家定睛再去看,这哪里是施长悬,分明是个红衣缢鬼,上吊绳已经绕上了海观潮的脖子,海观潮挣扎间,眼镜都掉地上了。   方辙脸色一变,一步跨出去,把桃木人启动,手把桃木人便一剑劈了下去。   红衣缢鬼躲闪不及,挨了一剑,尖啸一声,手也松开了。   海观潮狼狈地半跪在地上,咳嗽的声音都变了,可见勒得有多狠。   可这还不够,街头,巷尾,数十条鬼魂不知从何处聚拢而来,身上全是红红绿绿的颜色,凶厉无比,那红衣缢鬼也挡在了门口,冷冷一笑。   方辙脸色一变,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不对,这不对劲,哪来的这么多厉鬼。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马小川,方辙亦然,可是,马小川有这个能耐吗?   他一时顾不得那么多,回头道:“张道霆去给你们祖师爷上香!全都不要出来!!”   还有,给谢灵涯打电话……不,来不及了,恐怕谢灵涯那边更不简单。   幸好谢灵涯把三宝剑留了下来,方辙冒出这个念头。   他把桃木人放在地上,桃木人便开始自动挥剑,海观潮靠着小木人,多了几分安慰。看到三宝剑,就好像看到谢灵涯本人一样,而此时这桃木人也的确是代谢灵涯之形。   他则拖着不灵便的腿脚捏决念咒:“一请天解师,二请地解师,来人七魄三魂,一切山精水怪巫师邪妖不敢来,若有厉鬼来使法,反手压在海底存,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其他人在观内看着方辙一指缢鬼,缢鬼倒飞出去,方辙自己却是也吐了口血。   “天灵灵,地灵灵,鲁班赐飞刀随带身。若有邪法师来施法,金刀三把不容情……”方辙咒念一半,脚腕忽被一只手抓住,他低头一看,竟是地底不知何时冒出半截身的鬼魂,抓着他残疾的那只脚,咯咯笑着用力往下拉。   再看海观潮那边,木人挥剑,鬼魂不敢靠近,他抱起木人要往方辙那边走。心中还念叨,就靠着谢老师的代形木人了啊,谢老师保佑,带他们回道观。   就在此时,最开始出现的红衣缢鬼捶地尖啸一声,海观潮只觉一阵阴风猛然吹过,手中的桃木人电路噼啪几声,那木手嘎吱一下,不动弹了。   众鬼齐齐望过来,面孔半隐半现在黑暗中,阴森可怖。   海观潮:“……”   妈的,高科技到底靠不靠谱啊…… 第72章 幽都之子   “奉请金霄云霄碧霄娘娘速来临,借向黄河金蛟剪,麻绳剪得粉粉碎,不容情,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方辙咒念得飞快,金刀利剪法,将锁住他脚腕的鬼手一剪为两段,一个后滚翻便到了海观潮身旁,夺过三宝剑横于胸前。   方辙虽不会用三宝剑,但三宝剑上的功德与桃木剑本身驱邪的功效,还是令那些缢鬼一滞。   方辙瞥见观内的人蠢蠢欲动,大喝道:“全都不准出来!去殿内等着!”   这些厉鬼不知什么来历,竟然敢在道观前作乱,但好在它们总算对供奉着护法大神之地还有些畏惧,不敢踏足内院半步。   其他人根本没什么战斗力,出来也是送死,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如今这个时代,修习各种方术的是少数,修习出能耐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整个抱阳观,办法会还好说,有一战之力的实在没几个。   方辙面上不显,但心中思虑,谢灵涯那边也不知是什么情况,难道只能等张道霆点香,请祖师爷下降么……或者说,他请得到吗?   此刻,张道霆正在殿内磕头,哆哆嗦嗦地点香,努力平心静气,念祖师爷宝诰,他感应不如谢灵涯强,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一想到外面的情形,内心更是惶恐了,深呼吸几次才安心下来。   但那香刚刚点燃,袅袅升起才一刻,竟然断了。张道霆大骇,再点一次,竟又断了。他有可能感应不强,但祖师爷不可能回绝这样的请求,难道谁连鬼神都能欺瞒?   张道霆心跳得极快,愣了三秒,猛然将自己身上佩戴的降真香珠拿出来,颤抖着点燃。   如果这回还不行,他真要以头抢地了。   所幸,这一次香珠燃成了,烟气袅袅上升。   ……   时间不等人,方辙在外面对众鬼,一咬牙,提剑劈砍。   红衣缢鬼极凶残,红通通的眼珠子盯着方辙,合身扑过来,竟然不顾他手中的三宝剑,硬受了一剑,在方辙手上抓出血痕来,然后一把抱住他。   方辙只觉身上的护身符在发烫,心道不妙,这缢鬼要上他身?   方辙瞥见旁边的道观,心中一寒,恐怕他要借自己的肉身进道观,他常住道观,或真能迷惑,而且今日之事实在诡异,不容有误。   方辙当机立断,立刻对自己下咒:“天大不如地大,地大不如我大,我大不如泰山大,一请千斤来榨,二请万斤来榨……千人榨万人,抬不起,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令!”   刚刚咒完,护身符也彻底失效。可千斤拖山法奏效,方辙的身体立刻有如泰山一般沉重,动弹不得,那鬼就是上身也没用。   方辙满面寒气,喘息着对海观潮道:“你……跑……”   三宝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了。   海观潮面色煞白,他眼镜没了,一眼看过去那些鬼脸有些模糊,但正因为模糊,反而更加恐怖,团团围住自己。   一道黑影斜刺里冲出来,身形一晃,便张臂挡在海观潮面前,长发披散,面孔狰狞,厉喝道:“滚——”   海观潮惊骇地道:“杜敏敏?”   其他人或许忘了,但他还记得,这是曾经向他求助的女鬼,当时杜敏敏被征,怀了鬼子要生产,最后他和方辙给她接生、调养……他们接触算是比较多了。   杜敏敏说:“海医生你别怕,我让丁爱马他们去叫谢老师了。”   海观潮突然有了勇气,“你快走,别管我。”   他死了,大不了就是做鬼,和丁爱马他们一样。可是杜敏敏要是死了,就魂飞魄散,她儿子怎么办。想到这里,四下一看,就看到杜敏敏生的鬼婴正缩在角落里盯着这儿看,脸色青白吓人,但海观潮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杜敏敏坚定地摇头。   红衣缢鬼手中的上吊绳向前一滑,便缠住了杜敏敏的脖子,将她吊在对街的屋檐下。杜敏敏抓着绳子挣扎,脸显得更为可怕了,但海观潮看得并无害怕,只有满眼泪水。   道观之内,众人目眦欲裂,却又无可奈何。方辙早叫他们避到殿内去,可他们哪里愿意,此刻眼泪都要淌下来了,对着大殿的方向磕头,念着祖师爷的名字。   此刻,天边雷云滚滚,似是终于有所感应,但天雷尚未成形,恶鬼已要得逞。   小量目睹恶鬼围攻,心中煎熬万分,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从早年学习的狗屁灵魂出窍,后来骗子老师教的招阴兵,到后来谢老师给他说经。   为什么他那么没用,一点忙都帮不上,海医生和方哥平时那么照顾他。   而且,如果他们受难了,接下来其他人……   小量看到海观潮的身形都快被鬼影挡住,心驽钝的思想竟捕捉到了一丝灵光,他想到了谢老师为自己解释三宝,想到了谢老师在杻阳郊外一剑度万魂,还想到了谢老师所说,上任观主的事迹。   吾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让。   谢灵涯的让剑,是怜阴魂无辜,度尽万魂。王羽集的让剑,是守天下,斩妖魔,以身殉道,在所不惜。   三宝剑修的是心,咒语从未写在过纸上,也谈不上什么咒语。为道者以救人危难使免祸,令不枉死。若有此心,何惧不通术法。   小量脑海一空,一步踏出抱阳观。   众人正在跪拜,竟无人阻拦,唯有方辙一眼看见,目露惊骇,可他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量走了出来。   小量的念头从未这样清晰过,他向前一扑,握住地上的三宝剑,翻身起来单膝跪地持剑仰天:“祖师爷在上,弟子吴量,学道不精,愿以心证法,以寿元引剑,恭请历代祖师助我,斩除妖邪。”   虽未曾与王羽集谋一面,这一刻,小量心中却能清晰感觉到王羽集挥出生前最后一剑的心情。还有无数位曾经以三宝剑斩妖,积下累累功德的抱阳观先祖,好似都站在他身后,指点他握起这柄并不锋利的木剑。   一剑横挥,金芒涌动,是一道道锋利的剑芒。   数十厉鬼来不及惨叫一声,身体触及金色的剑芒,顷刻间化为乌有!   ……   一眼望去,谢灵涯便死死盯着屋内的,甚至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   屋内的,半空中飘着一抹清瘦的身形,四肢躯干,无一处不残破,脸颊都被撕扯得能看到牙齿,手中握着一支竹竿。   是裴小山,或者说裴小山的魂魄。   但是,怎么可能是裴小山?   就连肩上的柳灵童,也发出了惊骇的呼声,没有预料到分毫。   他在屋内也看着谢灵涯,甚至对他招了招手。   谢灵涯一咬牙,进了屋内,扫了一眼,住在这里的道士们身上倒没有伤,只是挤在角落瑟瑟发抖,他们没有见过裴小山。即使在新闻上看到过,也辨认不出这就是照片里还算俊秀的裴小山。   裴小山浑身的伤口,都是当初被四方鬼王撕咬出来的。   “谢灵涯……”裴小山脸上那洞内的牙齿动了几下,挤出这几个字。   谢灵涯看到那些道士,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摸了摸肩上的柳灵童。裴小山堪称是柳灵童的噩梦了,本以为摆脱又重现,小家伙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裴小山的注意力还没落在它身上,而是盯着谢灵涯,让他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想不到吧,我又回来了。”   ——虽然是以魂魄的形式。   “确实想不到,”谢灵涯深吸一口气,“找死还有第二回 的。”   “我还得谢谢你,否则怎么会有机会重回人间。”裴小山的面孔扭曲了,“你真该尝一尝,我受的那些痛苦。”   谢灵涯冷冷道:“不了,谢谢。”   这时,窗外传来细细的声音:“谢、谢老师……”   谢灵涯侧头看去,竟然是丁爱马。   他在裴小山的目光下,抖抖索索地道:“好、好多厉鬼啊,海医生他们危险了……”   裴小山一笑,“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好叫你下去也有人陪。”   谢灵涯想到了可能有调虎离山,但他没想到来的不是马小川,而是裴小山。马小川不足为惧,但裴小山就不一样了,他搅得正一派都不得安宁。   只是谢灵涯也想不通,裴小山怎么能从地府掏出,而且一具残魂,还有力量?   谢灵涯想到观内还有许多人,看裴小山的眼神顿时变了,心印一动,传四方鬼王,坛前受命。   东南西北四方鬼王齐聚,阴风阵阵,见到裴小山的一刹那也俱是惊讶,“这家伙不是被地府拘走了么……”   “开天张地,甘竹通灵。”裴小山手中竹杖一点,一道青光冒出来,在鬼王间上下翻飞,一碰到身体就是一道焦痕。曾经必须靠都功印才能役使鬼王的裴小山,现在竟能单凭自己的法器就摆弄他们了。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谢灵涯眉头紧皱,心印再变为提举城隍司印,招阴庙阴兵来见。   裴小山却是再点竹杖:“招天天恭,摄地地迎。”   他以杖指地,虽做不到咒语宣扬的那样阴神伏首,但一时隔绝地祇还是可以,谢灵涯唤不来阴兵,神情更为难看。   裴小山继续笑道:“你请祖师爷附身啊,你现在能撑几秒了?还有力气回去救人吗?还有你的阴兵呢,对付得了缢鬼吗?”   这时,天边传来滚滚雷声,只是含而不发。   裴小山看了一眼:“看来,你手下的道士水平也不怎么样。”   这施法速度,完全不比谢灵涯的快捷。   说着,裴小山用竹杖又点了点虚空,厕所爬出湿淋淋的长发水鬼,与缢鬼一样,溺死鬼也是极为凶险的。他原来那九节向阳竹杖早毁了,现在这支也不知哪里来的,然则招天天恭,摄地地迎,难怪柳灵童预测不到半分。   谢灵涯正待说话,一道金色流光从外疾射而来,穿过溺死鬼的喉口,使其化为黑烟,又击在裴小山背上,将他从半空中打得落下来,在地上踉跄两下,这才回转。   一张冰冷俊美的容颜出现在窗外的黑暗中,正是施长悬。   谢灵涯看到施长悬的那一刻,只觉松了口气,他就算要拼也得没后顾之忧吧,“师兄。”   施长悬在半道上就发现自己被骗了,好在赶了回来。   他也是裴小山极恨之人,“既然来了,也别走吧。”   他虽然喊着让谢灵涯请祖师附身,但心中知道决不能给谢灵涯咒请的机会,见到施长悬这可以护法的人来,更加等不得,竹杖向东南方一点,招阴魂无数,目光更落在了那几个瑟瑟发抖的道士身上。   “去你妈的。”谢灵涯一伸手,握住施长悬的,拉着他从窗外跳了进来,“不请祖师爷我也能干死你!”   裴小山越拿观内的人恐吓,他就越不敢慌乱,一旦自乱阵脚,术法怎么施展得出来。   自裴小山死后,谢灵涯又不是一成不变,裴小山突飞猛进,他和施长悬又何尝不是。   不说其他,谢灵涯在天然观中受了正宗萨祖雷法,也经邪佛磨炼,意志更为坚定,手中虽然无剑,但一踢屋里的扫把,将扫把头踩下去,只拿着一根竹棍。   裴小山手里是竹杖,谢灵涯手里也是竹棍,施长悬更妙,他两手空空,索性手捏剑诀。   “一转天地动。”谢灵涯一“剑”刺出,口中咒念不断,“二转六神藏……”   “三转四煞没,五转霹雳发。”   竹棍上刺啦啦激起紫色的光电。   “六转山鬼死,七转——”   谢灵涯连日来与施长悬学剑,小有心得,两人配合默契,比当初迎战裴小山时更甚,一左一右封住裴小山去路,一剑刺在裴小山左胸。   “七转收摄一切逆天无道,不正为祸鬼神并赴五雷之下受死!”   电光大盛!   裴小山惨叫一声,浑身卷在了电光之中,他握紧竹杖,厉声道:“与我俱生,与我俱灭!”   那电光竟顺着竹棍逆流,袭往谢灵涯的右手。   两人万万没想到裴小山还能倒行术法,阴物怕雷火,人是血肉之躯,也扛不住啊。   施长悬未及思考,将竹棍从谢灵涯手中夺来,电光也蹿到了他身上。施长悬被激得倒飞几米,摔倒在地,背靠着沙发。   那几名道士惊呼一声,待要上前扶他,他却一抬手,指尖犹有电光,含着痛苦一摇头,不让众人过来。   当初他们第一次面对裴小山时,谢灵涯就为施长悬挡了一击,他不知道施长悬当初是什么心情,但他现在的心情很受震动。   雷火之法是暴击,暴击之后还持续伤害,摧人神魂,纵然施长悬修道多年,又经得起多长时间的折磨。   裴小山快意一笑,“如何?”   谢灵涯回过神来,冷冷看他一眼,大步走到施长悬面前。   施长悬摇头,但已说不出话来,他想把手缩起,不让谢灵涯接触。   “师兄……”谢灵涯低声喊了一句,把眼泪吞回去,伸手握住他的指尖,甚至近一步拥抱住他,轻声道,“魂神澄正,万气长存,不经苦恼,身有光明。”   施长悬也闭目存想,身上的电光转眼消弭,甚至透出金光。   裴小山一见那金光立刻抱头惨叫,他只是一抹幽魂,怕雷火也怕正气光明。   “嗬……”裴小山大口喘息,仇恨又不愿相信地看着谢灵涯,他自觉修为大进,可难道就跨不过那道灵光吗?顷刻间谢灵涯便能领悟窍门,那他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更可笑。   谢灵涯见裴小山残破的脸上仍带着复杂的神情,走过去一踩掉在地上的竹棍,将它勾了起来,握在手中,在上面书符:“南极之精,火雷之神。赤面忠心,巡游乾坤。敢有不服,寸斩如尘!”   裴小山跌坐在地,死死盯着谢灵涯。他有太多没想到与后悔,不该自持修为大进,报仇心切,浪费了这个机会。   早知道,早知道徐徐图之……   裴小山滚动着,嘶声道:“我还会回来,你等着……”   “算了吧。你没那个做灰太狼的命。”谢灵涯说罢,已一棍从裴小山天灵处刺下,寸斩如尘,霎时间魂魄扭曲一瞬,碎成无数片。   即便还没有从裴小山口中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但谢灵涯不打算再留着这个祸害了。   裴小山化为飞灰,地上唯剩下一支竹杖。   谢灵涯把那竹杖捡了起来,只见其青翠欲滴,透着勃勃生机,但越是生气充裕,他却越觉得不对劲。   施长悬扶着沙发站起来,像是知道谢灵涯在想什么一般,“回头再细究。”   谢灵涯惊醒,“你没事吧?”   施长悬摇头,他虽然受伤,但随谢灵涯默念万气长存,梳理了一下气机,已经好多了。   道观那头不知怎样了,谢灵涯拿着竹杖,叫四方鬼王先行去抱阳观,他自己和其他道士则扶着施长悬紧随其后,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问及他们的情况。   一抬头看星月隐于云后,周遭安静无比,谢灵涯心想今晚的动静好像有点大,明天不会被邻居投诉吧……   _   谢灵涯回去的时候,便看到四方鬼王扒在墙头,厕鬼高抬手扶着杜敏敏,脚边还有个刚会爬的鬼婴,正抱着杜敏敏的脚。   “没事?”谢灵涯看这情形,有些放松。   鬼王一脸复杂地道:“不知道算有事还是没事……”   谢灵涯赶紧跑上前,推门一看,海观潮面前摆着一堆药材,正在翻找,其他人也围在一处,看中间的小量。   “谢老师。”   大家看到谢灵涯,都让开一条路,好叫他看清楚一些。   小量怀里还抱着三宝剑,人已经晕过去,他本是二十岁的年纪,此刻鬓边却多了两缕霜发,与年轻的容颜看起来极不相称。   “小量?”谢灵涯看他模样,想到了什么,但一时不敢相信。   柳灵童忽然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谢灵涯一时怔怔的。听海观潮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来,他们被厉鬼蒙骗,出了道观,是小量用三宝剑救了他。   小量修为不深,或者说根本就没什么修为,是以寿元为耗。   谢灵涯想到舅舅,难以自禁,泪如雨下。   小量仿佛感觉到什么,眼睛睁开一点,看到是谢灵涯后,极为欣喜,虚弱地道:“谢老师,我,我会用三宝剑了。”   谢灵涯抱住小量,“我知道了,他们告诉我了,你……”他哽咽地道,“你真是个天才。”   小量腼腆地道:“我不是,我只会用笨办法,幸好前辈们在天有灵。”   谢灵涯细数小量鬓边白发,也不知这一剑耗费了他多少年寿命,半晌,问道:“小量,你还愿意修道吗?你要是愿意,我代舅舅收你为入室弟子。”   “我愿意啊。”小量脱口而出。   谢灵涯:“即便以后还会遇到这样情况,也愿意?”   “……我愿意。”小量迟疑道,“可是,我行吗?”   谢灵涯肯定地道:“你要是不行,还有谁能行。”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啊,说来简单,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三宝剑的要义并不复杂,可是第三剑即便谢灵涯,也不是一时就能学会。   方术易学心难修,道法以修心为上。况且,能领悟让剑,说明小量心窍已开。   谢灵涯毫不怀疑,即便舅舅在场,也会立刻答应的。   在场众人都知道,小量一直想入道,只是苦无天赋,现在见他终于得偿所愿,便在海观潮的带领下鼓起掌来,祝贺小量。同时心中也十分钦佩、尊敬,小量是在场年纪最小的,但那份勇气与心思,他们远远不及。   谢灵涯摸了摸小量的头,他太辛苦了,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谢灵涯心里还是难受,环视一周,低声道:“……我没有保护好大家,是裴小山回来报仇了。”   如果不是小量,也不知后果会如何。   “谢总,你不能就紧着自己的品德啊,”海观潮叹了口气道,“虽然不知道丫怎么逃出来的,但我们觉悟也是很高的,难道能怪你当初不该做好人好事么。”   谢灵涯失笑,随即心神一定说道:“怪我不够牛逼。”   此言一出,四方鬼王都想捂脸了,你到底想要多牛逼。   海观潮也一脸惨不忍睹,“你……”   “请大家监督,我以后一定要更加发愤图强,不给坏人留一丝机会。”谢灵涯信誓旦旦地道,“还有,回头我把笔记里的延寿药方都找出来,你看看有没有可用的。”他越说神情越灵活了,“对,先和阴司打听一下小量的寿元,什么拜斗祈福全用上……”   见谢灵涯这么快就恢复神气了,喋喋不休考虑该怎么做,大家一时间安心无比。   “咳咳!”施长悬咳嗽了起来。   谢灵涯赶紧蹿到他身边,扶着他的手,“今晚先这样,在观内挤一挤休息吧,天气还不冷,打个地铺,租屋那边太乱了。贺樽也别回去了。”   看众人应了一声,各自散开。谢灵涯掂了掂那竹杖,与施长悬对视一眼,一同进了供奉祖师牌位的屋子。   ……   裴小山说要送他朋友下去陪他,可是谢灵涯的家人却一点事也没有,这一点比其他疑点更让谢灵涯困扰。   他们在屋内点香,告知王羽集今晚之事。   两人闭上眼,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只见王羽集亲身前来,“……裴小山怎么可能从地府逃出来!”   能够从阴司管束下逃脱,裴小山绝不可能有这份能耐。   谢灵涯冷静地道:“裴小山实力大增,还能欺瞒天神地祇,我怀疑他带来的那些厉鬼,也是来自地府。他背后,极可能还有大事,我都不敢透露给其他人。舅舅,恐怕你要即刻通知阴司排查,到底他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对了,”谢灵涯想到那竹杖,又道,“这是裴小山的法器,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舅舅你看得出端倪吗?”   王羽集一看之下,脸色巨变,伸手一拂,原本生机勃勃的竹杖瞬间成了幽深的黑色,透着沉沉死气。   看这模样,真不像是人间之物。   “难道……”王羽集背着手,纠结地道,“难道是……”   “是什么啊。”谢灵涯急了,“快说吧。”   “待我先传个信。”王羽集握着自己的印信传讯,作罢后才长叹一声,“当初,我耗尽数十年寿元,就是为了将一人打入地府,本以为再无后患,所以也未和你提过一句。”   的确,谢灵涯只知道舅舅是为了斩妖除魔才油尽灯枯,什么法子都救不回,但当时他们见面,舅舅性命垂危,并未细说。   此刻,谢灵涯和施长悬都心中一惊。   王羽集耗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对付的对象,恐怕极不一般。   而且要是这样,也说得通了,那些厉鬼试图杀抱阳观的人,甚至上他们的身进去,更可能是为了抱阳观本身,毕竟这是王羽集的师门,甚至王羽集的牌位也在这里。   “幽都山,当年我途经幽都山,在那里遇到一个少年。”王羽集缓缓道,“幽都之山是连接阴阳二界的地方,寸草不生,唯有阴气、怨气、死气凝结的蛇虫虎豹。我见那少年一身生气,并没看出什么异样,还同他探讨方术,有心收他为徒。   “他天赋异禀,领悟力过人,又不谙世事。我好奇他的身世,一问之下,他却说自己刚刚在幽都山出生,山就是他父母。可人是万物之灵,幽都山怎么可能生得出人?还一下长那么大?   “我心中有了怀疑,后来才发现,他真的是幽都山孕育出来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一个极阴死地诞生出来的生命。最可怕的是,他能学会最正统的道术,还能将它们轻易逆转成害人的方法。一身生气之下,其实是死气。   “我倒是想度他,可惜,还真没那个天赋。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要让其他人变得和幽都山的死物一样,我怎么拦啊,只能拼命了。天意让我遇到他,我当然不能让他离开。”   王羽集说得轻松,但当时的情况不知多凶险,行差踏错,会有多少生命葬送。只是,他费尽辛苦也无法让其灰飞烟灭,只能送那幽都之子下地府,镇压在阴间。   现在看见与那人有关的蛛丝马迹,王羽集心情极其复杂。   是他吗?是设法放走,还指点了裴小山吗?他自己又在何处呢?   阴司回信还没来,王羽集心中难以安宁。   “真是因缘巧合,”谢灵涯不禁道,“如果真与他有关,今日的局也是破在了让剑之下。舅舅,我正想和你说,今日最后道观这边,是小量领悟你的意志,一剑斩厉鬼。我已经和他约定,他愿意拜你为师。”   王羽集一愣,随即露出欣喜之色,“应当是这样,应当是这样!就算那人也逃出阴间又如何,我虽身死,但还有外甥,还有徒弟!我道门还有无数同道!”   谢灵涯一摆手,“嗨,别无数了,前几年统计完也就五万多。” 第73章 接班人   王羽集一腔热血都被谢灵涯“哧”一下浇灭了,瞪着他看了两秒便伸手去揪他耳朵,“说什么你!”   魂体揪着也这么疼啊!不愧是做城隍了!   “舅舅,我刚跟人拼完命!有你这样对战斗英雄的吗?”谢灵涯眼泪都要飚出来了,“我不就说了一句实话……哎哎哎,其实我是分析一下现状,我觉得人不够还可以找和尚帮忙!降妖伏魔,人人有责!”   也就王羽集还能对谢灵涯动手了,谢父都不敢打孩子,越打越逆反,王羽集就没那么多顾虑。   施长悬一伸手,护住一些谢灵涯,“老师,他也是担忧。”   王羽集放开他,背着手打量,只觉这个弟子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谢灵涯的德性了,翻过这页说道:“后面那句倒是个法子,若是他真的逃出来了,佛道携手也是应该的。”   之前对付红阳道时,也是两教联手,倒也是一桩佳话。   王羽集又问了几句小量的事情,等小量伤好了,他就会收小量为入室弟子。而谢灵涯想知道小量的寿元还能不能补回来了,可惜王羽集也不知道,天意难测,这要看小量自己的机缘。   “那我就尽人事,听天命。”谢灵涯心中又过了一遍拜斗祈寿之类的法子。   这时,王羽集把印信拿出来,感应片刻后说道:“不妙……”   谢灵涯问道:“真逃出来了?”   王羽集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当初阴司将他镇压起来,日日以道经梳理心性。不久前阴司发现裴小山等厉鬼逃脱,连忙查看其他处,发现他本人仍在原处听经。方才再去细看,才发现只是一具会跟着念经的假身而已。”   这实在是最坏的结果了,要谢灵涯说,这幽都之子就不该留着,反倒让他领悟了逃脱的方法。   “真逃出来了……有什么办法找到他吗?”谢灵涯问。   “很难,他身上的生气,可以说就是真的了,也的确会用道术。”王羽集皱眉道,“只要他不主动显现,谁看他也是个正常人类。   “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手,从阴司逃出来,恐怕废了不少功夫,一时半会儿也许不会动手。”   王羽集说着,忽然叹道:“既然他特意放了裴小山,日后头一件事,说不定就是来砸我的牌位和道观吧。”   “舅舅,你别乌鸦嘴啊!”谢灵涯急道,“那我还想说他到了人间,说不定就被花花世界迷惑了呢。”   王羽集好笑地看他一眼,“你想得倒美。我只是觉得,人海茫茫,他如果真有这么个目标,反倒是缩小寻找范围了。”   倒是这么个道理,世界那么大,别说有五万道士,五十万也不一定找得到,这还得是人人都可以把他和普通人区别出来。   “唉。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找到他了吗?”谢灵涯说道。   可那毕竟不是普通人,是罕见的幽都生灵,生亦死,死亦生,连阴差都分辨不了。   施长悬忽而道:“他生于幽都之山,山上其他阴物见到他会有所感应吗?”   王羽集细想后眼睛一亮道:“有点可能。当初我见到的那些幽都阴物天然地对他非常尊敬、亲切,说不定真能从此入手。”   “这条先记下来,回头研究。”谢灵涯又问,“他长什么样子?”   王羽集摇头道,“知道也没用,他能化形。不过,我所见的他的本体,是十六七的少年模样,看着就像寻常学生一样,甚至有几分可爱讨喜。”   这时施长悬又咳嗽了几声,王羽集回过神来,说道:“都早些去休息吧,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阴司也必然会调拨人手跟进。”   两人点了点头。   王羽集最后吩咐了一句:“灵涯,你……”   谢灵涯看他纠结的样子,说道:“我一定会保护好道观的,我还要扩建,哪能让人给毁了。”   王羽集无奈地道:“保护好自己。”   ……   送走王羽集之后,谢灵涯呆了一会儿,道:“去我房间吧。”   他扶着施长悬往自己房间走。   今天所有人都睡在观内,谢灵涯的房间摆了两张床,自然也有两个道士过来挤一晚,他们回去的时候,那俩人都已经在另一张床上呼呼大睡了。   施长悬坐在床上,谢灵涯给他兑了杯温水,这个伤啊,因为后头救回来不致命,但还有得养。现下一看,脸色也白得很。   谢灵涯看施长悬有些虚弱的样子,又想到在租屋里他给自己挡了一下,浑身闪着电光的模样,还在隐忍地示意他避开……谢灵涯回忆到那模样,出了会儿神。待施长悬喝完水,又接过杯子期期艾艾喊了一句:“师兄……”   施长悬:“怎么了?”   “那个,大恩不言谢。”谢灵涯不好意思地道。   施长悬却道:“你还是谢吧。”   “……”谢灵涯惊了,“啊?”   施长悬淡淡看着谢灵涯,也不知是什么情绪。   谢灵涯只好弱弱地道:“谢谢你。”   施长悬忽而对他笑了一下,轻声道:“不客气。”   他好像只是随意说了三个字,非常常规的对答,谢灵涯却觉得脸腾一下红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谢灵涯一手抬起来挡住脸,“这些天都在道观挤一挤吧,你要上课就告诉我,我扶你。”   施长悬看到他捂脸,只觉得好笑,伸手拍了一下。   谢灵涯一下子抖了抖,另一只手一松,杯子都掉下去了。幸好施长悬眼疾手快,倏然接住了杯子,否则非砸地上不可。   “……哎我去。”谢灵涯懊恼地放下手。   这一下,施长悬便看清楚他脸颊泛红了,手指忽而一松,杯子“砰”地摔在地上,碎了。还是没逃过这个命运。   这一响打破了安静。   “什么,什么!”另一张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的两个道士一下被惊醒了。今晚每个人都是饱受惊吓,到现在都有些心惊胆寒,他俩差点没抱成一团。   “没什么。”谢灵涯捂着脸道,“伤得手发抖。”   俩道士油然而生敬佩与怜爱,“谢老师快睡吧,我们来捡。”   谢灵涯立刻脱鞋上床了,“谢谢。”他闷头爬到床内侧,蒙头一睡,“晚安。”   施长悬半坐着,舒了口气,脸上不自觉带上一点笑意。   _   第二天一醒来,整个抱阳观都是中药的味道,几乎人人都要喝药。   诸如小量、施长悬、方辙这样的不必说,其他人受了惊,或是沾染了阴气,也喝点药定神。谢灵涯看大家都喝药,揉揉胸口,也讨了一碗安神药。   海观潮看看他,“你喝什么安神药。”   谢灵涯:“我也受惊吓了。”   海观潮:“……胡说八道。”   他认识谢灵涯这么久,就没见过谢灵涯真受惊。别人撞了阴物受惊,他顶多是卧槽一声充满怨念地去报仇,跟踩了狗屎受到惊一样,根本影响不了心神。   “真受惊了,快点给我!”谢灵涯嚷嚷道。   他转眼看到施长悬也从房间里出来,赶紧收回目光,只催促海观潮,又觉得施长悬还在看自己,不会是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了吧。   海观潮无奈,给谢灵涯倒了一碗中药。   谢灵涯捏着鼻子喝光了,一睁眼看到施长悬就站在面前。   施长悬:“这两天没什么课,但后天有考试,还是得去。”   “好的,可以。”谢灵涯转头对海观潮道,“再续一碗。”   海观潮:“……”   海观潮把药收起来,“去你的去你的,你当这是咖啡啊,不够你一个人喝的……”   谢灵涯叹了口气,这话说的,他不是看到施长悬心里面怪怪的么。   这时候,张道霆推着小量出来了。   谢灵涯看了一眼,小量身下是个自制的轮椅,“方辙你多早起来的啊,轮椅都给做好了,当初我怎么没这个待遇。”   这就是那木头椅子改造的,多加了轱辘。   方辙说道,“回头我再给你也打一个。”   谢灵涯:“……你快别咒我了。”   海观潮还把药给吹了吹,才放到小量手里,叫他喝了。他也算有经验了,就按之前谢灵涯那样给小量狂补。   小量没料想大家众星捧月一般,一时受宠若惊:“我、我不好意思了,怎么都来照顾我。”   他就觉得,就算是他那什么了,这么重视的样子也让他很不自然。   张道霆幽默地道:“小量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老板了,这是在预习。”   小量懵了。   谢灵涯微笑道:“我不会一直在抱阳观的,这个道观以后会交给我舅舅的亲传弟子。你入门之后就是我舅舅的开山大弟子,也是目前唯一的弟子了,所以……”   这是他一早就想过的,也和张道霆等来得比较早的人透露过。他想,经过昨天的事情,他完全可以信任小量,把抱阳观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小量差点没呛到,目瞪口呆,他真没想到这茬,有些手足无措地道:“我什么都不懂……”   说句实话,现在的抱阳观和谢灵涯刚接手时大不相同,如果是以前那个样子,小量的压力说不定还没这么大,因为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呢?   “好好学就行了,现在谈懂不懂还早。”谢灵涯打断他,“你心窍已开,道法不成问题,经营管理上,去学校学习一下。你不是一个不负责的人吧?”   本来小量也想报自考,现在,谢灵涯不打算让他搁置,就是专业可能要改一改。反正,谢灵涯肯定盯到他能接手。   小量被谢灵涯都说懵了,不知怎么变成他不想做老大就是不负责任,最后稀里糊涂地点头。   ……   上午谢灵涯也没别的事,光研究如何加强防守了。   至于幽都之事,阴司要警示,自然会从他们的渠道传达给阳世道门。   宁万籁和程昕一起过来了一趟,程昕倒是查出了些端倪,他已经确定了所有髑髅术受害者的身份,也和家属联络过,要开始收集证据了。   宁万籁则是紧张地道:“昨晚王哥忽然一点警示也没有,把我叫去了,说什么阴司有厉鬼出逃,可是后来又什么事没有了……谢老师,你说会不会发生了什么大事啊?”   谢灵涯含糊地道:“真有肯定会通知你啊。”   阴司大概还在梳理这件事吧,宁万籁这个生无常还未得到消息,谢灵涯也不便透露。   这时小量坐着轮椅出来晒太阳,施长悬脸色苍白地缓慢路过。   宁万籁:“……这又是出什么事了?”他突然灵光一闪,“跟昨晚的事情不会有关系吧?”   “有。”这个谢灵涯没什么好否认的,“你这么上心,是不是想签长约了?”   “没有没有,我想辞职。”宁万籁连忙道。   谢灵涯又和他们讨论了一下案情,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他一想到马小川,又觉得这家伙真是个搅屎棍,都把他给误导了,琢磨着千万不能让这家伙跑了。   小量这边则坐着轮椅去前院,烧烧香,晒晒太阳。   小量一边喝茶一边晒太阳,耳边还听到道长们讲经声,香客的谈天声,心中无比宁静,非常喜爱这样的生活。   这时,一个老茶客也看到小量,这孩子在抱阳观待了很久,大家多少认识或者眼熟,他喊了一声:“小伙子啊。”   小量:“嗯?”   老茶客:“腿这是怎么了?”   小量心里很自豪,“没什么,受了点伤,很快会好。”   “哦,”老茶客指了指鬓角,“那你这个……”   小量羞涩一笑,“也没什么……”   他虽然自豪,但也不好意思自吹自擂,他都要被谢灵涯领着道长们夸得羞耻了,也不差这些。   老茶客:“这还没什么?我孙女也就是染个黄毛,你这个白色的头发太显眼了,你也是那个什么……非什么流,杀什么特吗?”   小量:“…………”   小量一时哭都哭不出来,偏偏大家还都见过他,知道他不是少白头。   在做的人大多都做了家长,不禁也讨论起来自家孩子的烫染发问题,都说现在的孩子发色是越来越出格了。有白有蓝,有染全头有只染两撮的。   过了会儿,谢灵涯送程昕他们离开,看到这边在热议,过来扶着小量的轮椅椅背道:“聊什么呢?”   “小谢啊。”大家和谢灵涯最熟,纷纷说道,“你们这个孩子染了两撮白头发,挺好的年轻人,怎么搞成这样。”   谢灵涯愣了一下后,差点没笑出声来,心说难怪小量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幽怨,这孩子口舌不是很灵巧啊,于是忍笑道:“没有,我逼他染的。”   茶客A:“哦……你让染的啊,是不是什么道教的考验?”   茶客B:“唔,可能是一种体验,年轻人感受一下老人的心境。”   茶客C:“有道理,其实多看看,也不像小痞子了,有那么点意境在里头!”   小量:“………………”   _   施长悬要考试那天,谢灵涯是没有课的,但是投桃报李,他当然要肩负起责任,搀着施长悬的手,扶他去上课。   因为地铁人太多,有两趟都没挤上,到教室时就差两分钟开考了,谢灵涯扶着施长悬进教室,发现不止这门课的老师,另有几个校领导和面生的人也在。   他们一看施长悬这脸色苍白的样子,便问道:“这位同学是怎么了?”   老师在旁边小声提醒,这是来视察的领导。   谢灵涯代答道:“他见义勇为,受了点伤,我扶着点。”   那领导满意地点点头:“鹊东学院的学生,向来以学习努力著称,好学之风颇盛啊,而且人品也好。我记得之前,你们学校有个研究生新生,也是因为见义勇为,一边吐血一边考试的?”   谢灵涯:“……”   他还能隐隐听到其他学生在嘀咕:“不是说难得吐血的吗?”   “表面上的理由吧……”   “我也觉得,大家都知道是难吐血的啊。”   谢灵涯:“…………”   施长悬都看了谢灵涯一眼,他一脸尴尬,很不想说您好我就是那个吐着血考试的人。   领导又让施长悬赶紧坐下来,有问题一定要去医院,考试可以补考,这又不是国家统考,勉励几句后离开了。   那老师呢,一想当初那个吐血考生的事例,也有点心慌,想劝施长悬去医院,见他不愿意,就让谢灵涯先别走,找个地方坐着,要是施长悬有事,他也要照顾着。   谢灵涯便找个了没人的角落坐下来。   过了会儿,谢凡跑来了,和这课老师讲了几句话,盯着施长悬看,又看到了谢灵涯,走过来道:“有人通知说我学生带伤来学校,还没说名字我就有预感了,果然是你。”   谢灵涯:“……我?”   谢凡说:“就你啊,著名吐血学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施长悬跟你一起都能带伤考试了。”   谢灵涯:“…………”   别提了,他一听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想到施长悬和他开的那个玩笑了,差点没吓死他,以为施长悬被附身了。   “不错,听说领导还嘱咐要注意学生身体,也不能一味逞强。”谢凡问道,“施长悬这个身体没问题吧?”   谢灵涯无奈地道:“没事,就是虚了点,反正肯定不会吐血。”   谢凡松了口气:“那就好。”   就因为谢灵涯的光荣事迹,他们都得担忧学生吐血了。   施长悬提前做完试卷,老师也不敢留,赶紧让谢灵涯把人扶走,好好休息去。   谢灵涯给施长悬收拾东西的时候,前面的人还回过头来:“施长悬,这是你哥们儿吗?”   谢灵涯就认识谢凡手下那几个学生,施长悬他们专业、系里其他人他可没接触过,从以前送笔记,都后来一起进出学校,他都没进过施长悬教室。   对方自然也不知道谢灵涯是谁,有些好奇平时独来独往的施长悬还有个关系这么好的朋友。   施长悬淡淡一笑,道:“这是我师弟。”   施长悬在他人面前难得一笑,那同学都惊了,眼看着他们俩走出去,才慢了好几拍地喃喃自语:“所以木头娃娃不是人设崩了,是大家都有的师门信物么……”   ……   谢灵涯扶着施长悬往外走,心里不禁想,自己的思想是不是有点偏差了,不然为什么听施长悬正常讲话,也总能品出其他味道呢。   施长悬说个没关系,他都觉得怪怪的。施长悬说他是“师弟”,他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谢灵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沉得住气,反正现在他有些急了,闷头问:“施长悬,等下是继续挤地铁,还是打车回去。”   施长悬道:“坐地铁就……”他看看谢灵涯,道,“你如果累了,就打车吧。”   “我怎么能还不如你受了伤的人。”谢灵涯说着,抬眼又看到施长悬在用那种貌似很平常,但细品又觉得怪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谢灵涯:“……”   施长悬低目沉默一下,又问道:“你怎么不叫我师兄了?”   谢灵涯被看得有点急躁了,原本没别的意思,忽而想起那天就是喊完师兄施长悬才告白的,鬼迷心窍地道:“……有助于你养伤,免得你心猿意马!”   说完自己也有点汗颜。   施长悬轻叹道:“那还不够。”   能令他心猿意马的,又何止如此。 第74章 上错桥   “谢灵涯!”   听施长悬说话都呆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谢灵涯,猛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简直像得救了一般,转身一看,是他研究生同学。   “今天不是没课吗?你怎么来了?”那同学是住在研究生宿舍的,知道谢灵涯走读,有此一问。   谢灵涯指指施长悬,“我师兄身体不大好,我接送一下。”   “哦哦。师兄好。”同学还以为是指学校里的师兄,不过倒也没错,大家的确同校,施长悬还大一级。   同学和谢灵涯挤眉弄眼一下,“对了,你那个怎么样了?怎么发展的?”   谢灵涯冷汗都要冒下来了,对了,就是这同学,上回谢灵涯跟他探讨过自己一个朋友告白的问题,人家还建议他试试。   但是当时谢灵涯没说过性别和具体身份,这同学估计也误会了,施长悬就站在面前,他还愣在问本人的事!   谢灵涯迅速说道:“哎,道观发展哪有那么简单,过两天我还要去省城抱大腿。”   同学一脸迷茫,但人不傻啊,很快反应过来可能不方便说,点头道:“谢总加油啊,回头去你那儿喝茶。”   “嗯嗯。”谢灵涯含糊几句,赶紧扶着施长悬走了。他偷偷看施长悬的表情,好在施长悬应该没有听出端倪。   那同学在原地还有些迷糊呢,想着为什么在师兄面前不方便说,难道师兄和那妹子有亲戚关系,或者师兄也喜欢人家?霎时间也是脑补了一出大戏。   ……   被同学这么一打岔,挽救了谢灵涯紧张的心情,坐上人满为患的地铁,那个话题也暂时打住了。谢灵涯心中松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去理智的,居然敢那么调戏施长悬,还被施长悬一记直球搞得不知所措。   很不想这么说,但龙师兄是不是有点闷骚啊…谢灵涯在地铁窗户倒影里看到施长悬清冷的样子,忽然一下回神,呸,什么龙师兄,又想到小龙女去了。   因为之前答应了省城那边,去参加他们举办的世界和平法会,临近时间,也不得不出行。   临走前,谢灵涯用桃木板画了一整套太上镇宅符,埋好了,纸符不必说,也画了一堆,还特意把四方鬼王叫来。虽然供奉这几个家伙要费很多粮食,但也没办法了。   虽然舅舅说幽都那小孩逃出来后元气大伤,可能需要养伤,但他还是有些担忧,不敢大意,那不是人,不能用人的想法去揣度啊。就像那些非正常死亡的鬼,会受到执念的影响,比如裴小山也是冒冒失失冲来报仇。   因此,即便参加法会也就两三天,谢灵涯还要拎着每个人提点一番,恨不得给他们设计一套接头密码。   如此嘱托完了,谢灵涯才和施长悬坐上去省城的高铁。   法会是在省城的长乐观举行,长乐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宋朝,非但在鹊山省,在全华夏来说,也算颇具名气。   长乐观建在山上,这地方已经是个比较大的景区了,门票还挺贵。   省城本来就大,从高铁站出来后,要去另一端的长乐观,先得坐公交,然后坐大巴。因此,虽然省城和杻阳相差不是特别远,但从吃完午饭出门开始,到坐上大巴,也折腾了半天时间。   因为长乐观的存在,山下遍布民宿、酒店,还有原本便在此的村落,往来车辆颇多。   谢灵涯在始发站买了票,一进去就听到售票员招呼:“你们两个是不是去长乐山,快点,要发车了,下一班还得等十五分钟。”   亏得施长悬伤势好了许多,两人几步跨过去上了车。   司机已经发动了,转头也招呼了两人一声,谢灵涯和他一对视,就看这人印堂发黑,眼下发青。   “快坐下啦,后面还有两个座位。”司机催促他。   谢灵涯也不及多看,走到空位坐下,然后才小声和施长悬说:“这人好弱的火气。”   施长悬也道:“运势极低,必然是逢赌必输,出门失财。”   他刚说完,就听司机跟人发微信,抱怨了一句:“不说了,老子开车了,昨晚输得内裤都要当了。”   谢灵涯看了施长悬一眼,有点担忧,这人运势这么差,开车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概率问题谁也说不好。谢灵涯想了想,走到前面和坐在第一排的两个阿姨商量,能不能和他俩换一下。   阿姨们见谢灵涯好看,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问他们是不是晕车。   谢灵涯含笑应过去,和施长悬换到第一排,这样也方便盯着点司机开车。他听之前司机说昨晚输赢,估计是打牌了,眼下还有青色,就搭讪了一下,问他开了一天车累不累。   “哦,还好,我上的下午班,这才开始没多久。”司机也没什么意识,随口回答。   谢灵涯放心了一点,“我看你黑眼圈这么重,还以为……”   司机一笑,“这是天生的,睡饱了也这样。”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打开话匣子了。讲了几句话后,谢灵涯就问他要不要去观里上个香。   司机想想道:“我天天往那边跑,但还真没去上香,你们是去拜庙的?”   谢灵涯道:“算是吧,长乐观还是很有名的,师傅不给老婆孩子上个香吗?”   司机乐了,“你怎么知道我有老婆孩子。”   谢灵涯心道,看你面相不就知道了,夫妻宫光滑平整,但子女宫纹理较乱,夫妻感情不错,但孩子不是很让人省心,“随便猜的,求个什么夫妻和睦,孩子健康,事业顺利。”   司机想到孩子爱哭爱闹,还有昨晚狂输,虽然平时不搞这些,也不由心动了,“我看看吧,看看……”   谢灵涯也就不在说话了,让他专心开车,自己不时盯两眼。   ……   从城区到长乐观的必经之路有一条河,河上有座古石桥,已经有百年历史。据说,当年还是长乐观出了一些资,协助修建的。   在那个年代,修桥还是比较难的事情,有句话叫修桥必死人。从正常层面来说,劳动人力,耗费物资,工程还有一定危险性。而从非科学角度来看,桥在风水中是锁,江河是龙,要锁住龙是何等困难。   这座桥有长乐观参与,倒是没有死过人,当年道士们在这里祭拜过。   司机开到桥前,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桥边路灯坏了一盏,车灯照着前方的路,他眼睛一花,忽然觉得眼前的桥好像出现重影了。   “咦?”司机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又只有一座桥了。他心说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得去医院看眼科了。   谢灵涯一下听到他声音,问道:“师傅,怎么了?”   “没什么。”司机说道,“路灯坏了,有点暗,差点没看清。”   正说着,他看到桥头有一点红灯,不知道是不是别的车辆,心中一动,顺着便开上了桥。一上桥才发现,哪是别的车辆,是桥头不知谁挂了盏红灯笼。   过了桥后,司机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奇怪。   有车辆往来这条路不奇怪,大巴车,私家车,来往城区与长乐山附近的游客那么多,今天不是休息日,人少一些,但刚才路上也不时遇到车辆。   可是,仅限于车辆。而一过完桥司机便发现,路边突然间多了好些行人,在昏暗的路灯下行走着。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离长乐观还有半个多小时车程,哪来这么些人,看着又不是一起的,有来有去,这是干什么?   难道说,今天有组织什么需要步行的活动?   都这么晚了,能是什么活动,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着实在不搭,这么一个大杂烩,比较像是赶集。   黑夜好像会吞没光亮,司机借着暗沉的灯光想看清那些人,但隔着一定距离,还是有点模糊。   而在他身后,谢灵涯差点没吐血,扯着施长悬往窗外看。刚才司机上桥的时候,柳灵童就在喊,错了错了。他还迷糊了一下,什么错了。   他光看司机想不想瞌睡,会不会撞东西了,没留神这司机眼一花,把车开上阴桥了!   偏偏现代科技发达,大巴车哧溜一下,就开过了桥,彻底走错路。   ——活人与死人活动的地带有相当一部分是交叠的,相当于一个世界两个空间。   阴间的桥得依托于阳间的桥,但凡行善积德,以修桥造路为首善,不止是修桥锁龙很困难,也是因为修了桥,阴间也受福,这是积了阴德。   因此,这桥、路分阴阳,但行人如果运势太低,火气低,可能会看到另一个世界的生物。甚至,是像司机这样,眼一花把车开上了阴桥,冲到阴路上来。   而这时候,司机还没反应过来,仍在嘀咕呢:“到底什么活动啊……”   谢灵涯都想抓着他的衣服吼了,走错路了啊!   这时候车上其他人好似也觉得不对,怎么路边好像越来越黑,而且多了好些行人,车辆掠过,这些人的脸也僵僵的,总不能每个人都打多了玻尿酸吧?   这时候,大巴车莫名其妙爆胎了,司机把车靠侧边停了下来,“不好意思,爆胎了。”   有人站起来问:“这什么地方啊师傅。”   “我手机,我手机怎么没信号了?”   “我靠,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表情那么诡异。”   “我特么来往市里和长乐山这么多次,就没见路上那么多人过。”   “别停啊师傅,继续开!”   车一停下来,路人的神情就更明显了,已经有人感觉到不对,本来睡觉、玩手机的人也纷纷醒悟过来,看着外头,声音都开始发抖了,要求司机继续开车。   所有人的手机,全都一点信号也没有,车内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司机额上汗也冒了下来,他开车才几年,自己虽然没有遇到过,但也不太信,可总听老前辈说过一些路面上的诡异事件啊。   虽然不知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但他隐约感觉不妙了,“我,我开……”   可是也不知道什么霉运缠绕,发动不起来。   这个时候,路边那些“行人”见车停下,都好奇地围了上来,站在车窗外看里头,大巴车比较高,这些人便仰着脸看,一个眼珠子黑黝黝,脸色雪白,有的还带了两团高原红,笑得死僵死僵的。   这么围观,像是好奇的样子,偏偏又都表情诡异。   所有人心底都凉透了,被这么盯着,尖叫含在喉咙里发不出,腿软成面条,只有哼哼唧唧的哭腔。但这一时的安静,就像绷紧的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断开,爆发了。   “求求你了,师傅你快开吧……”甚至都没人想开口求证外头都是什么了,一个女孩哭着让司机开车。   “我也想啊!”司机崩溃地道,他也浑身发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   他这一句话,让所有人彻底抓狂,一时尖叫声哭声响成一片。   “所有人把窗帘拉上!”谢灵涯站起来说道,“保持安静,不要说话。走错路而已,我们下去把车修好,就往回开,互不相干。”   车内安静了下来,大家心里发毛,走错路,这年轻人说得真准,可不就像是走错路!   虽然谢灵涯那很有底气的声音让大家稍稍安定,但更多的还是怀疑,“听你的,能行吗?”   “呜呜呜……我想回去……”   谢灵涯知道这不是怼人的时候,他把施长悬拉起来,然后从包里把施长悬那件红底绣仙鹤的道袍拿出来,一抖开,给施长悬披上了,口中还尊敬地道:“大师,请。”   施长悬:“……”   这宛如批战袍一样中二的动作和话语,反倒拯救了所有人的心情,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   连司机也满怀憧憬地看着他们:“小师父,你会修车?”   “我不会啊,”谢灵涯说道,“我说的‘我们’,是指我们三个。”   司机:“……”   ……   所有乘客,听谢灵涯的,把窗帘都拉上了,折叠窗帘隐约间还是能看到外面憧憧人影,但比完全拉开已经好多了。车内淡黄色的灯光下,乘客们缩在过道和靠过道的座位上,不敢靠近车窗。   侧边的窗帘能拉上,车头可没有窗帘,大家只能背对着那边,眼不见为净。   谢灵涯拿个包,让人传递到后面去,收集大家身上带的食物,然后集了大半包。   他拿着包走到车头去,有个乘客颤抖着说:“刚刚外面有个老太太,很像我去年过世的邻居……”   众人都死死瞪着他,并不乐意听他说破这个事实。   而谢灵涯已经在给司机贴符了,他冷静地道:“走错路,是我们打扰了他们,所以最好不要惊扰了,我给你把身上的火气再压低一点,他们就会以为你也是同类。你去把车修好,我们两个则会把那些‘群众’都疏导开,免得挡路。”   司机都快尿出来了,“其、其实我修车技术也不怎么样……”   “反正你必须得修好。”谢灵涯拖着他的手,和施长悬交换一个眼神,打开车门便把人拽下去了,随即迅速关上车门。   车下围了上百之众,司机和一个面带诡异微笑,脸颊涂着显眼腮红的男人打了个照面,差点背过气去,又被谢灵涯一推,赶紧趴着开始看轮胎。   谢灵涯转头看到居然有个傻大胆还从窗帘缝隙里偷偷看下来,便瞪了一眼,那家伙赶紧缩回头去了。   谢灵涯和施长悬也把火气降低了,这些都是正常死亡的鬼魂,也没什么害人之心,没必要凶神恶煞地对他们。   两人站在原地开始念经,那些鬼魂本来还很好奇这一车活人——这是肯定的,看到不一样的东西都会感兴趣,只是他们的感兴趣对活人不是好事,无意冲撞了也会生病的。   好在,鬼魂听到他们开始念经后,一个两个,便懵懂地转过身来。   两人一边念,一边往后退,将他们引到离开大巴车一些的地方。还有少数不愿意离开,仍然扒着车窗往里看的,谢灵涯又用随身携带的黄纸叠元宝,把他们吸引过来。   谢灵涯觉得他和施长悬就像卖艺的,使劲浑身解数让这些的鬼魂的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上。   司机哆哆嗦嗦地换轮胎,又爬到车底去查看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刚才火都点不上。   今天大概是他从业生涯最大的考验了,他憋着尿修车,心中又是害怕又是不安,他也不是专业修车的,就怕出了什么自己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到时不会一车人步行回去吧?那两位大师顶得住吗?他们看起来很年轻啊,虽然还挺牛的样子,鬼都引走了……   正想着,司机忽然觉得身边凉凉的,转头一看,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戴着瓜皮帽,穿得像年画娃娃一样趴在他身边,歪着脑袋看他,那脸白得像雪一样,两团僵硬的腮红,大红的口红。   司机嗷地叫了一声,往旁边一滚。   车上的人听到车底的叫声,也跟着齐齐尖叫。   不远处的鬼群又骚动起来,纷纷回头看。   谢灵涯赶紧冲过去,留施长悬一个稳住这些鬼,爬到车底一看,司机已经彻底吓尿了,还有个小鬼,不知道是不是对经文不感兴趣,正好奇地盯着司机看。   谢灵涯一伸手,从车底把那小鬼强行拽了出来。   司机看到他粗暴的动作,含着眼泪道:“你能不能留下来……”   谢灵涯到提着小鬼,说道:“没事,你可以的,快点儿修!”   司机扯了扯湿淋淋的裤裆,吧嗒吧嗒流眼泪,继续修车。   谢灵涯很贴心地假装没发现,把小鬼提溜走了,这小鬼抱着谢灵涯的胳膊,就往他身上爬,挂在他身上去捏柳灵童。   柳灵童急了,“别、别摸我啊……”   商陆神哇哇叫:“不许摸谢灵涯!”   “不许碰我小弟!”   “冲我来,抽不死你!”   到了阴路上,谢灵涯听它们两个讲话,竟然大声了许多,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导致还没凑到商陆神脸边,也听到它的声音了,顿时吃惊地看过去:“小可爱,你……”   这个语气,这个遣词,怎么像个小流氓……   商陆神还没察觉,忘情地、喋喋不休地念叨那小鬼,还有每一个敢盯着它看的鬼魂。   这时司机把头伸出来,用工具敲了敲车,示意他们修好了。   谢灵涯立刻把装着食物的袋子打开,还有刚才那一会儿叠的一些元宝,烧化了元宝,又对食物念咒。   他会的都是施食科仪,现在却是身在阴路,食物也不是正经祭品,看了一眼里头的东西,稍加改动:“旺仔牛奶济三途之苦恼,饥饿难耐干脆面充九地之饥寒,今宵安位在灵前,闻经听法而受度,施食周隆!”   施长悬:“………………”   转眼,食物便化作了鬼魂可以享用的食物,一双双手伸了过来……   谢灵涯和施长悬趁机挤出去,跑回大巴前,开车上门,司机发动车辆,一气呵成!   声音吸引了鬼魂的注意,但他们还在抢食,也无心理睬。   司机掉了个头,把大巴车往回开。   谢灵涯站在窗边撩着窗帘看,不过一袋食物而已,鬼魂们一下便抢光了,还有的鬼魂竟然跟着大巴车来了,好在司机把车开得飞快,倒也追不上,只是看着有点可怕。   乘客们心都揪紧了,只盼着赶紧逃离开这个地方。   不一会儿车便看到了桥前,红灯寂寥地在风中飘荡,还有鬼魂在过桥。   谢灵涯说道:“必须原路返回,师父,往阳桥上开。”   司机差不多能理解他的意思,当时他上错桥就是眼睛一花,可这时候眼睛要花也花不了,拼命看也看不到阳桥在哪。   眼看这里的鬼魂也开始好奇地凑过来,谢灵涯急了,“师兄,怎么办?”   “不要停,往中间开,仔细看。”施长悬急促地道,他手成阴阳交握,奉心香于前,“一炷返魂香,径通三界路。双手拨开生死路,一足跳出鬼门关……开!”   司机只觉眼前一晃,那桥好像又出现了重影,连忙一踩油门,冲着没有红灯的那座桥开了上去!   一上石桥,豁然开朗。   蝉鸣声,河流声不绝于耳,路灯好像都更亮了一般,还能看到一辆不远处开来的轿车。   司机把车停下,抬手一看,只觉两只手都在颤抖了,他听到身后的乘客们又哭又笑,充满劫后余生的喜悦。   ……   谢灵涯也松了口气。回来了。   哦,现在该说说这个小家伙的问题了。   谢灵涯转头猛然逼近商陆神,道:“我刚刚在阴路上,全都听到了。”   商陆神:“………………”   怎么办,它、它会不会再也不是小可爱了QAQ? 第75章 世界和平法会   商陆神没说话,但施长悬仿佛都能感觉到它那份僵硬与无助,他无动于衷地把别针按开,取下商陆神放到谢灵涯手里。   商陆神:“!!!”   谢灵涯把商陆神捧着,靠得还是很近,“嗯?”   商陆神顿时觉得木头泡水了一样酥酥软软的,又是紧张害羞又是担惊受怕,半晌挤出一声哼唧,“嘤……”   谢灵涯仰脸一笑,乐了,“刚才不是挺大胆的,还要守护我的清白,怎么这下又没声儿了。”   商陆神哇哇大哭起来,“不是那样的……呜……不是的……”它哭着也觉得自己干巴巴念叨这句话很苍白无力,只能哭着道,“施长悬太坏了!”   居然把它送到谢灵涯手里,放在以前它求之不得,但现在……   施长悬漠然看着它。   “你哭什么,”虽然没眼泪,这哭声也够凄惨的,谢灵涯在小木人脑门上摸了几下,看看其他人都在劫后余生的兴奋中,没人注意到,小声道,“我又不是怪你,只是有点惊讶。”   甚至惊讶后,觉得好笑、有意思呢。   随着谢灵涯的摸脑门,商陆神的哭声才慢慢平静下来,最后抽噎着道:“那我以后,还是小可爱吗……”   谢灵涯:“不,你是小痞子。”   商陆神:“……”   商陆神哇的刚嚎了一声,谢灵涯又迅速道:“逗你的,你当然还是小可爱了。”   哭声被憋了回去,商陆神还有些呆,半晌才“哦”了一声。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了,谢灵涯憋笑把它递了回去,问道:“它一直这样吗?”   “这样”指的当然是“真实面目”,施长悬点了点头,商陆神在他面前可没收敛过,但他也为其解释了一句:“也不是故意的,它见到你害羞。”   “这么喜欢我啊。”谢灵涯笑盈盈地道。   虽然谢灵涯听不到,但商陆神还是小声“嗯”了一下。   谢灵涯说罢就发现施长悬也在看着自己,恍然发现他刚才那句话就像是对着施长悬说的,顿时尴尬了,把头撇开,“咳咳……哎呀,对了,我们家柳灵童应该不这样吧。”   他只是胡乱找个理由岔开话题,柳灵童一直跟在他身边,而且的确是真胆小。   施长悬:“这种耳报神还是居少的。”   商陆神:“……”   先天木灵太少了,仅有的记录里也没见过类似商陆神这样的案例。不过,它和柳灵童跟在两人身边修行,得到的功德越多,人性、智慧也就越足。说不定,以后柳灵童胆子大了还能反杀鬼王,谁知道呢。   这时候司机也恢复了过来,先前他往回开时整个人都是绷紧了,过完桥后心跳得极快,手也在发抖,这时候才镇定了。   “大、大师,那我就继续开了?”司机请示两人。   “继续吧,这回看清楚一点路。”谢灵涯说道。   司机挠挠头,“……我尽量。”   他都不知道刚才怎么的,就开到鬼路上去了。不过忽然想到谢灵涯让他去求香,惊讶地道:“大师,你之前让我去烧香,是不是看出来什么啊,我没事吧?”   “你还好,”谢灵涯说道,“就是运势有点低,去转个运就好了。”   难怪会上错桥,司机心有余悸,要不是车上有两个大师,他自己完犊子,还得连累一整车的人。   其他乘客从逃过一劫的喜悦中慢慢恢复,充斥在心间更多的就是对谢灵涯他们的好奇了,问起两人是不是长乐观的,毕竟这车往长乐山开。又想留个联系方式,谁也说不准以后会不会遇到类似的事啊,没有是最好,有的话心里也有个底。   大家心里其实还有点忐忑,怕高人会不会非常玄乎地说一句日后有缘自然再见之类的话,然后飘然而去。   但是当谢灵涯把手机拿出来给大家扫微信二维码时,他们就彻底放心了。   谢灵涯介绍了一下他不是省城的,两人只是来长乐观参加法会,来自杻阳抱阳观。   “抱阳观?我好像在网上听过。”   “对对,我也想起来了,杻阳那个……我的天啊,难怪看着有点眼熟,那当初你们是真的招来了仙鹤吧!”   谢灵涯纠正道:“不是,那个真的是动物园逃出来的。”   众人:“……”   他们激动的心情一下被打下去一点,不过仍是有些兴奋的。   “妈呀,说真的,我回去要是和人说今晚发生的事,肯定没人相信。”有人喃喃说道。   其他人也感慨,可不是么,他们也没什么证据,信的人会信,不信的人大概就当个故事听了,类似的都市怪闻从来不少。   但不管别人怎么想,包括在座的人以前怎么想,今天之后他们的思想多少会改变了。   还有半个小时车程了,也有乘客趁机问一下谢灵涯和施长悬,“去年我买了房子,装修的时候有人跟我说,我家阳气不足,要在家里多种太阳花。但我实在不是养花的料,死了好几盆了,小师父,有没有什么办法啊?”   谢灵涯差点喷了,“阳气不足就种太阳花?师兄,你听过吗?这是哪门哪派的说法啊。”   施长悬也无奈,“江湖骗子,和吴量以前那师父一样。”   什么阴兵开飞机,种太阳花补阳气,一听就荒谬无比,但还真有人会信。一则局限于自身的知识,二则有的骗子做戏做得的确好。   乘客不认识什么吴量的师父,但江湖骗子是听懂了,一拍大腿道:“我还给了他三百块钱,居然是骗子,回头我要找他算账去。对了,小师父,要是找你看家宅怎么算呢?”   “我在这方面研究不多啊,你要真想看,以后微信联系,我介绍人给你吧。”谢灵涯指的是方辙,他主修的道术、符箓,旁的什么太素脉、相面也研究了,风水接触得比较少,施长悬倒懂一些,但他也不是主修,而且替人看阴宅、布风水局比较多。这位房子都买好了,倒是让方辙这个《鲁班书》传人去看看,专业很对口。   就这么半个小时,谢灵涯替车上好些乘客答疑解惑,最后下车时,所有人又给他们道谢,还有说以后要特意去抱阳观上香的。这两位大师的本事他们看在眼里,更难得的是谢灵涯还平易近人,有问必答,救了人也不要报酬。   “哈哈,要是去旅游顺便看看欢迎大家来。不去杻阳平时想烧香,在省城的道观也行,推荐府城隍庙。”谢灵涯最后说道。   “小师父,”司机叫住他,“为什么是府城隍庙,不是长乐观啊?”   长乐观历史悠久,供奉的主神又是太乙天尊,也很有名。   至于府城隍庙,其实建造也很多年了,城隍分为都、府、州、县四个等级,府城隍庙算是第二等级的城隍庙。但是,比起长乐观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何况,这两位不是冲着长乐观去的吗?   谢灵涯哈哈笑道:“我也只是推荐一下,别问我为什么。”   众人还以为里头有什么门道,自个儿解析起来,什么县官不如现管之类的。   其实哪有那么多理由,推荐府城隍庙当然是顺手给他舅舅拉点香火啦!   ……   因为半路上了阴桥,他们比预计要晚了一会儿抵达,施长悬的师兄在景区门口接他们,免得谢灵涯还要买票。   施长悬的师兄就是他父亲的弟子,道名是迟青蕴。这次省道协办的法会,广邀本省道教界人士来参加,自然也包括施长悬家。   而长乐观作为一个名胜古迹,很早就和政府合作,开发成了景区。   “怎么晚了这么久,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迟青蕴问罢,又和谢灵涯抱拳行礼,他们虽然没见过面,但谢灵涯的名字在鹊山省道教界可是响亮得很,连带着把抱阳观的名声都抬起来了,何况施长悬还拜了谢灵涯的舅舅为先生。   施长悬只摇了摇头,示意没事。既然已经解决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好说的。   谢灵涯看他这闷葫芦样,代为解释道:“大巴车司机开上阴桥了,折腾了一下才回来。”   “嚯,这司机够厉害的。”迟青蕴又问,“那你们可累着了吧,师父都已经睡了,我带你们去休息吧,你们是睡宾馆,还是道观里头。”   施长悬他爸习惯早睡早起,没等到他们就休息了。而因为法会来了那么多道教界人士,一处肯定是安排不下的,相比起宾馆,道观里面条件估计没那么好。   谢灵涯又说道:“就道观里头吧,还方便一些。”   迟青蕴又问了几个问题,也全都是谢灵涯在做主,他觉得挺有意思的,施师弟虽然冷了点,但不是没主意的人,反倒是谢灵涯看着随和一些。可真正问起来,什么都是谢灵涯决定,有的甚至不用问施长悬的意见。   “你们两个到底谁是师兄,我看都是谢师弟在安排啊,长悬,你可是对长乐观熟悉一些。”迟青蕴稀奇地问道。长乐观还是省道协办公室所在地,施长悬没少来。   以前光是听说施师弟终于有朋友了,可没想到是这么个相处法,难怪连放假都心甘情愿留下来给人帮忙。   谢灵涯一愣,随即不自然地道:“在抱阳观安排惯了,师兄脾气好,让着我,好显得我有领导范儿嘛。”   脾气好?迟青蕴不禁干笑了两声,但还是道:“那施师弟还真是为你考虑,我给你们安排睡一间真没错。”   “……”谢灵涯也干笑,狐疑地看迟青蕴两眼,心想妈的施长悬没有跟他家说他俩的事吧。   迟青蕴把他们带到地方了,谢灵涯一看,虽然是单间,没有和其他道友挤,但里头就一张双人床,还不是特别宽敞的那种。   谢灵涯嘴角抽了一下,看看迟青蕴一脸正直的样子还不能说什么,“……谢谢。”   “那你们好好休息啊,明天早起别睡过头了。”迟青蕴招呼一声便走了。   谢灵涯镇定地把背包放好,去试了试热水,谦让一番后,由他先洗漱完,施长悬再去。   施长悬洗澡的时候谢灵涯就趴在床上,把两个耳报神并排放在枕头上,看着它们发呆,然后长吁短叹,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叹气。   商陆神大着胆子道:“别叹气啊。”   “施长悬还可以。”   “你知道什么啊。”谢灵涯顿时失笑了,收拾了水果给它们供上,“吃你们的,别胡说八道啊。”   谢灵涯躺回去玩手机,过了会儿,便听到施长悬从浴室出来的声音,还有用毛巾擦头发,他睡在内侧背对着外面,只听到动静而已。过了会儿施长悬走近,身旁一沉,是他上来了,好像还能感觉到身上的热气。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了,但自从施长悬搬去租屋后,即便后来再与他同住,也是在屋里有其他道士的情况下。单独睡,到底是告白后的第一次。   谢灵涯听着听着就发现自己手指很久没按手机了,屏幕灯都暗了。   施长悬也以为谢灵涯已经睡着,他撑着床起来一点,轻轻地从谢灵涯手里把手机抽出来,放在了床头,然后将灯一关。   谢灵涯手里一空,因为施长悬这个动作心里也有点空一般,随即眼前一黑,感觉到施长悬又把手伸过来,在他冰凉的耳朵上摸了摸,将空调毯拉上来盖住。   谢灵涯忽然一下便又不空落了,闭上眼睛安心地睡着。   _   第二天一大早,整个长乐观都苏醒了。   这一场世界和平法会将持续三天,分为两个部分,一是祈福,希望世界祥和,各国和睦,二是追荐,祭奠为维护和平牺牲的战士、群众亡灵。   设立法坛,香花灯果供养,现场有上千名信众,以及来自各个宫观的上百名道士。   谢灵涯和施长悬在其中,所遇到的每一个道士都对他露出友善的笑容……   谢灵涯有点想往居士那边站,施父和施母一下把他拽住,施长悬的父母都是道士,俩人拿了件法衣出来,说这是施长悬的,他们特意带过来,让谢灵涯穿上。   谢灵涯窘迫地道:“不合适吧……”   来之前也没和他说,现在临时叫他上去,难道是怕他拒绝。他又没法说自己没准备,不然以他的名声,人家可能让他现场学一下。   “不穿才不合适,到时候大家都看你一个人。”施父说道,这是非要谢灵涯也上台了,“你不一同主法,岂不是……”   “我去我去。”谢灵涯赶紧道,不然好像他对祈福和度亡一点都不积极,其实他是很尊重的,只是感觉又被摁头做道士了。   “祭酒道士……”施长悬在旁小声说了一句。   “祭酒道士也不必上去吧,都没人揪我身份。”谢灵涯无语地道。   他展开施长悬那件旧法衣,与施长悬身上正红色的不同,这一件是饱和度很低、淡淡的鹅黄色,色调比起来要低调得多,但仔细一看,尤其是迎着光时,就会发现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星辰日月、龙凤麒麟,遍布吉祥花纹,而且仿佛是手工刺绣,十分精致。   法衣是道士们斋醮法事等正式场合穿的,又叫天仙洞衣。   谢灵涯披上之后,霎时间也多了几分仙风道骨。和施长悬站在一起,的确赏心悦目。   法会有十数名道长,主法的高功是长乐观的观主,也是省道协的会长戴丁荣道长,谢灵涯之前来领奖的时候还见过一面。   既来之则安之,谢灵涯和戴道长打了招呼,与施长悬一起站到队列中。   谢灵涯看到坛上好似还有许多牌位,小声问了施长悬一句:“那些是什么人的?本地英烈吗?”   施长悬看了一眼道:“……可以这么说。长乐观建观千年,每逢战乱,开门收留百姓,放粮赈济。观内道长还曾下山抗敌救人,观内最少时一度只剩三个老弱病幼的道士,这便是那些道长的牌位。”   那些道长们大多尸骨无存,鲜有回山的,但道观一一记载了,无论繁荣衰败,只要观内还有人,便年年供奉,为他们的亡魂、为他们的来世祈福。   谢灵涯有些动容,道观修建在深山是为了更接近天,但修行从来不只在山中,红尘即是大道场。这些前辈的修行不在山中,或许连念经的时间都没有,但谁能说他们没有明道。   这时,戴道长也开始发言了,下面还有记者拍照,“今日正值xx年初秋,各方高道大德,云集长乐山,一同为世界和平祈福,追荐英灵……”   念完之后,谢灵涯本以为要开始念经了,一脸肃穆地准备。   只见戴道长舔了舔下唇又道:“today we meet in the autumn of xx at ChangLe Mountains with distinguished guests……”   谢灵涯:“…………”   他有点懵了,半晌才转头道:“……戴会长口语,不错啊。”   这个世界和平法会,双语主持,好像也没毛病。   施长悬也小声道:“自学的,戴会长还自学了法语,一直在尝试自己翻译经典。”   谢灵涯一时间好像有点理解那些被他打破气氛时人的心情了,等到戴道长用流利的外语又念了一遍后,才重新调整心情。   来自全省各著名宫观的法师,一同诵经祈福。   今日的祷文据说还是施父主笔的,现场人虽然多,但十分安静,只有祈祷之声,最后,主法的道士们与参会的百余名道士,一起齐声高诵:“愿世界和平,万邦和睦……愿此功德,普及于一切众生!”   焚香,将祷文祭与苍天诸神。   待到了追荐度亡法会时,便更从容了,长乐观的主神是太乙天尊,太乙天尊主救度,但凡度亡科仪,都会请太乙天尊加持。对于主法的戴道长来说,这是最本行的了。   在此之前,还要告城隍,请来阴庙神夫力士协助,做点搬运之前之类的工作。   谢灵涯在旁协同念经,只见几名穿着差服的力士到坛前来听令,他睁大了点眼睛,看来今天日子选得好,感应很强啊,没开眼都见到阴差了。   那几名力士看到他,也微微颔首表示问好,大家虽然从未谋面,但谢灵涯身上有提举城隍司印,他们也知道这是大老爷的亲戚。   其中一名力士忽而走到坛上来,绕到牌位旁。他看起来脸孔很年轻,不过十六七,但单从外貌可不能确定阴寿。   谢灵涯便盯着他看,一旁的施长悬碰了一下他,还以为他走神了。   谢灵涯微微摇头,继续看着那力士,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只见力士手结阴阳,竟是上了一捧心香,随即好似察觉到谢灵涯的眼神一般,回头对他一笑,指了指其中一个牌位,有些调皮地道:“这个是我。”   谢灵涯霎时间又感动又想笑,对那边悄然拱了拱手。   施长悬瞥见他的动作,也若有所思,不提什么了。   ……   法会要持续那么久,中途大家暂停轮流吃饭,谢灵涯还抽空给耳报神喂食。   戴道长把谢灵涯叫过去一会儿,给他介绍一个虔诚的外国信众,谢灵涯这才发现还有外国人参加法会。   好险谢灵涯为了考研没落下英语,能聊一聊,就是对方说及道经,他还得在脑海里想想怎么翻译,不像戴道长,谈笑风生,自如得很。   没讲几句谢灵涯就找借口脱身了,“英语太不可爱了,我从小到大学得最艰难的就是这门,怎么办,以后咱们道观要是也来外国游客……”   商陆神讨好地道:“me,adorable。”   谢灵涯一惊,看到是商陆神说的,一时被萌坏了,把它抱起来便亲了一口,“看把你给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戴道长那两句改自武当山宣言 第76章 五鬼倒搬财   谢灵涯时间很紧,要回到法会上了,亲完商陆神后,匆匆转身。   施长悬过来低头听了一下,确认商陆神已经晕了,于是把它和柳灵童放进盒子里,再交给看守的义工,自己也离开了。   商陆神沉浸在那个亲亲中,飘飘欲仙,不可自拔,回味了半晌后才美滋滋地道:“看把我给能的……”   柳灵童:“……”   柳灵童弱弱问道:“老大,你怎么会英语的啊?”   商陆神得意地道:“早我就自学了,不学英文怎么把《小跳蛙》唱标准啊。”   快乐的一只小青蛙,l-l-l-l-l-l-leap frog嘛!   柳灵童一时充满敬畏,不愧是先天木灵,考虑得就是多。同时也对传说中的《小跳蛙》更加敬畏,早在他刚到谢灵涯手里时,就听过这三个字了。   柳灵童羡慕地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一样优秀。”   商陆神傲然道:“我说了,只要你好好表现!”   ……   谢灵涯回了坛上,继续诵经,法会持续了近三天,大多数人都疲惫无比,也就谢灵涯还精神抖擞了,白天念完经后晚上还有体力在长乐山上游览一番。   法会一结束,他就会赶回杻阳,不打算多留,因此也只能晚上游览了。   施父施母极照顾他,不过他们也有一定年纪,白天念完经后晚上实在没精神闲逛,而且习惯了早睡早起,只叫迟青蕴和施长悬领谢灵涯玩。   夜晚的长乐山十分安静,可以俯瞰山下的灯火,见谢灵涯在观景台上探头探脑地拍照,迟青蕴伸着懒腰道:“你们真有精神,我背都僵了……”   “那你回去吧。”施长悬说道。   迟青蕴迟疑地道:“师父说……”   施长悬平静地道:“你不是累了么。”   迟青蕴挠挠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仔细一想也找不到什么破绽,可能是他师弟搭理他,他反而不习惯了吧,“我回去休息,你陪谢师弟逛一逛?”   施长悬点头。   迟青蕴迷糊地走了。   谢灵涯从观景台下来后看迟青蕴不见了,问道:“迟师兄呢?”   施长悬答道:“他背不舒服,我让他回去休息了。”   “噢噢,辛苦他了,那是该休息。”谢灵涯自然地道,“长乐山空气真好啊,我又羡慕这里的环境,又舍不得我们那地段的繁华,唉!”   他说完琢磨了一下又道,“我也有点瞎想了,我就是想也买不到这么大的山地啊。”   施长悬:“去那边看看吧。”   其实迟青蕴一走,谢灵涯有点想回去了,但施长悬招呼了一声,他又不好意思拒绝。   施长悬对长乐山很熟,他将谢灵涯带到长乐山最高的一处,山风呼啸,令人豁然开朗,眼前毫无遮挡,与天空的距离也更近了一般,更让人觉得难怪道士要把道场建在这里。   施长悬将一处草丛拨开,用手机照亮给谢灵涯看。   谢灵涯一看,这地方用水泥铺过,日久天长旁边的草长起来便挡住了,原来水泥地上有字: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八卦取象歌?”谢灵涯辨认了出来,这是用来帮助记忆八卦卦象的歌诀。   施长悬道:“我写的。”   谢灵涯懵了,“这不是朱熹编的吗……”他一下反应过来,“哦,你说你写在地上的,不好意思我没想到。”   他不知道施长悬还会干这种事啊,在水泥上写写画画,所以第一反应愣是没往那边想。   施长悬微微一笑,“小时候写的,那时正在背八卦,正巧这里在铺水泥,我上来玩儿,便写了下来。”   后来水泥干了,也就这么留了下来。   谢灵涯瞬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半晌道:“……我以为你一生下来就拿着桃木剑到处撵鬼,别人玩泥巴你给你们幼儿园老师解签,”   施长悬:“……”   他实在想象不到施长悬蹲在地上划拉是什么场景,当然,这个娱乐活动其实也够那什么的,反正他小时候舅舅给墙上糊水泥,他也就写些“XXX是小狗”之类的。   施长悬倒好,往上头默写八卦取象歌。   施长悬无奈地摇了摇头,忽而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沉闷无趣?”   谢灵涯吃惊地看着他,“我没这么想过……”   施长悬问完这个问题后也不看谢灵涯,风吹过他冷淡俊美的眉眼,却让人从中读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的确,不要说和谢灵涯比,和一般同龄人比,施长悬也显得不……至少太好亲近吧。   但谢灵涯没想到,施长悬心中居然在猜测自己嫌弃他无聊。无聊不无聊另说,闷骚他倒品出来几分了……   谢灵涯笑着看施长悬,他转过头来看见,陷入了有些窘然的沉默。   谢灵涯乐得停不下来,卧蚕更为明显了,星河倒映在他满是笑意的眼睛里,“你说你,平时一声不吭的时候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施长悬愣了一会儿,才垂着眼道:“我在想……”   谢灵涯一下不敢笑了,甚至有点局促,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但山风吹得太舒服,令他竟挪不开步子。   可能只过去了一秒,施长悬微微低头,含住了谢灵涯柔软的唇瓣。他们的脸颊被风吹得有些发凉,但嘴唇仍是温热的,施长悬轻轻裹住他的下唇吮了吮,感觉耳朵好像要烧起来了。   施长悬只离开他一点点,语气中有一丝无奈,淡淡道:“我在想,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谢灵涯的脸也发红,但不如头一次那样惊惶失措了,反而能更清楚地想到与施长悬相处的细节。他和同学探讨时,考虑的都是外因,后果,然而此刻他没有思考任何条件、因素,只是他们两人而已。   虽然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是谢灵涯觉得自己似乎想清楚了。   他局促地一抬下巴,凑近了一寸,像是没站稳一样,一口印在施长悬唇上。   施长悬还在考虑他是不是真的没站稳时,他无辜地道:“有点喜欢师兄。”   施长悬的表情凝固了。   _   再说杻阳方面,谢灵涯他们离开之后。马小川坐在躺椅中,身上盖着薄毯晒太阳,脸色还有些发白,身旁蹲着几个徒弟。   徒弟们小心翼翼地道:“师父……最近郝师弟的朋友打电话来问他了,我们说他出差去了,但是恐怕瞒不了太久。”   马小川上回魂魄被勾出身体一次后,就病了一场,现在还要天天晒正午的太阳。但是比起身体上的不适,内心的煎熬更严重。   他今天还摔了手机,就因为看微信的时候,发现同行群里有人发“滑稽”的表情。   虽然知道对方不是有意的,但马小川还是气得要命。   听到弟子们小心地提起这件事,马小川憋气地“哼”了一声。   “昨天谢灵涯和施长悬去省城了,我打听了一下去参加法会,少说也要三天才回来。”一个弟子谨慎地道,“师父,那家伙太变态了,咱们要不趁他不在报警吧,去把师弟救出来。”   要是报警了,不说谢灵涯威胁的要投靠鲍老板,他自己还要不要脸面了?马小川瞪了弟子一眼,不甘心地道,“只要找到他弱点就行了。我听说,这家伙攒钱很积极。”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不懂马小川想怎么样,迷糊地道:“可是,我们也骗不到他的钱吧。”   谢灵涯那么精,根据查到的资料,他自己还是学财务的,抱阳观的财产都是他本人在打理,难不成还能骗他去买垃圾股票啊。   在场没一个上了大学的,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击。   马小川翻了个白眼,看着其中一个弟子道:“我记得你,今年流年正好逢十二岁君中五鬼凶煞管辖之年吧。”   意思就是他这个弟子,年犯五鬼。而且他这弟子命里还颇带偏财——否则也不会跟他了。   这些条件加起来,使得他弟子今年非常、非常适合使用五鬼运财术。   大家恍然大悟,五鬼运财术是役使五鬼帮忙运财给自己的,一般是没有指向性,但他们如果稍加改造,完全可以使五鬼专门去搬指定对象的财运。   而且,五鬼运财不是什么去人家里把现金、存折给你偷过来,而是偷财运,明面上钱虽然可能来得有些偏或者突然,比如拆迁,但自然合法,他人揪不出什么错。   “可谢灵涯现在虽然不在,小鬼也进不去道观吧。”   “你们不是说,他有个租屋,另外还有个门面做诊所吗?另外,他家在哪儿?”在外人看来,海观潮和谢灵涯那就是一伙的,至于租屋就更不必说了。   虽然搞谢灵涯本人很难,但是他身边的亲朋好友要是都破财了,他能不伸手援助么,那不就等于他自己破财了。   马小川这个拐弯抹角的理论听得大家也是服气的,看来师父真是报仇心切。   “哼……给我把金银纸、香烛、五牲、铁犁头等物准备好,今晚就开坛!”马小川一捏拳,下定决心不让谢灵涯好过了。   到了夜间,马小川坐在椅子上指挥自己那个命犯五鬼的弟子设坛,用黄纸剪好人形,还要画上五官点开七窍,写上五鬼名。   “等等,我看你怎么画的。”马小川特意凑过去看了。   他那弟子小心翼翼地描出端正的五官,马小川看在眼里,仿佛变形成了滑稽脸一般,烦躁地挥挥手。   弟子剪了五个人形,分别写上东南西北中五方生财鬼之名,贴在一掌多长的竹片上,分别供上香烛。又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姓名住址等信息写在黄纸上压好了。   马小川亲自画符,让他把符也放在坛上,再烧金银纸。为了缩减施法速度——普通人一般要供七七四十九天,马小川教他念咒,把四十九天浓缩为七个时辰。   “天苍苍,地苍苍,五鬼在何方太公押来五方鬼,押来五方生财鬼。拜请东方生财鬼,拜请西方生财鬼……日日财,月月财,年年财,五路五方财,急急如律令!”   两人烧了一麻袋的金银纸,献了几瓶酒,最后一边念咒一边把纸灰收拢,酒倒在纸灰,说出所求之事,拜了几拜。   抬头一看,纸灰无风自动,扒开成了中空的圆圈状,与此同时,桌案上五个原本立着的贴有纸人的木牌猛然齐齐一倒,啪一声催响,拍在桌面上!   五鬼已到,响应了!   果然命犯五鬼时使用此术最容易灵验,马小川自己施展时也不一定能回回请到五鬼。当然那也是早年的事情了,现在他哪还用五鬼来给他捞钱。   东南西北中五方生财鬼得令,前往抱阳观的租屋。   马小川的弟子闭目感应,过了一会儿,香炉里的香忽然明暗不定起来,他睁开眼道:“师父,他那租屋好像没人。”   “一定是把人都叫到道观去了,这是怕我出手啊!”马小川深沉地道,“躲不过的,再去药店和他父母家!”   “是。”弟子再次感应五鬼,驱使它们改换方向。   ……   而此时,海观潮和方辙正在收拾药店,忽然室内灯光一闪一闪的。   “哎我去!”海观潮一下子拉住了方辙的手臂,“这又怎么了?”   方辙看了看,说道:“没事。”   海观潮:“胡说,我见过鬼的,这还没事?”   方辙无奈地道:“好像是鬼王在搞什么……我看不清。”   谢灵涯把四方鬼王都叫来,各自保护,他们每天还得烧很多祭品。不过看起来,还真有用武之地啊。   海观潮这才放心,“要不要打电话给谢灵涯?”   “先看看吧。”方辙往外面扫了一眼,也不知道鬼王在干什么,那么激动。   过了一会儿,灯光就稳定了下来,看来也不用打电话给谢灵涯了。   同一时间,杻阳县城,谢父抱着孩子道:“这孩子怎么又哭了?”   “刚吃饱啊,是不是尿了,热了,还是怎么了。”宋静上下扒拉小孩,也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只听外面狂风大作,他们一看,不会是孩子被动静吓到了吧,怪了,平时胆子挺大的啊。   好在,不一会儿后狂风就停了下来,孩子也不哭了。   ……   马小川的弟子猛然睁开眼睛,“师父,我感应不到五鬼了。”   “怎么会?”马小川站了起来,走到桌案前,把那五个竹排翻了起来,顿时捂着心脏后退几步,嗬嗬直喘气。   “怎么了师父?”弟子连忙过来一看,只见纸片上原本端正的五官不知怎么的,竟然变成了五张张嘴生出獠牙的脸,他也吓了一跳,“卧槽!”   这时,屋内的灯一下变成了绿色,弟子眼角闪过什么,一看,屋角竟蹲着五个小鬼,见他看过来,在那角落背对着他捣鼓着些什么。   “师父,它们这是干什么啊。”弟子急了。   马小川一看那方位,失声道:“生财位,它们这是反水,来挖你我的财了啊!快,破他的法!”   这肯定是有人逆转了他们的法术,五鬼运财,一下成了五鬼倒运财。   马小川急得让弟子破法,斩断五鬼和对方的感应。可是竟然没有用,五鬼竟不似受到人的指使……   _   谢灵涯跟施长悬一起回道观住所时,迟青蕴房间的门还开着,他坐在门口头一点一点地打盹儿,看到他们回来了才猛然清醒,打着哈欠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上哪儿去了。”   “到山顶看星星看月亮,聊周易八卦,谈人生理想去了。”谢灵涯面不改色地道,顺便从施长悬手里把自己的手一点点抽了出来。   刚才两人在山上,先是非常不好意思地亲了两口,然后又默默无言地抱了半天,然后才一切尽在不言中地往回走,就是没想到迟青蕴还在等他们。   迟青蕴差点没笑清醒了,“哈哈哈哈,这么恩爱啊。”   他说着发现师弟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冰冷,心想应该是错觉吧,“不、不说了,你们回来我也睡了。”   他把门给关上了。   谢灵涯和施长悬也回了自己房间,谢灵涯去卫生间洗漱,洗了把脸一抬头,从镜子里看到施长悬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跟过来了,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门神一样。   谢灵涯一让开,一边擦脸一边说:“你来吧。”   施长悬走过来洗漱,眼睛还不时从镜子里扫一下谢灵涯。   谢灵涯收拾好了,把睡衣一换往外走,施长悬也紧跟着出来。   谢灵涯眼睛转了一下,一转身伸出双手,“师兄,伸手。”   施长悬虽然有一丝莫名,但还是把手搭在他手心,“?”   完了,好好一个天才,一谈恋爱就傻了。谢灵涯抽出一只手,另一只手顺势握着他,拉着他往前走,“你好好休息啊。”   睡一觉,这劲儿可能就下去了。   两人躺在床上,谢灵涯闭上眼感觉施长悬还在盯着自己看,他眼睛也不睁开,往前一翻,滚进施长悬怀里,施长悬便抱着他的腰安心睡了。   ……   法会结束后,谢灵涯定的是晚上回去的车票,还能在长乐观再吃顿晚饭。他面对施父施母时多了几分不自然,毕竟刚和他们儿子确定了关系。   席间,施父对谢灵涯道:“小谢,你考不考虑,和政府一起开发项目?”   谢灵涯茫然抬头,“是说……像长乐观这样吗?”   长乐观就是和本地政府合作的,长乐观虽然历史悠久,但到了现代,它的翻修扩建,景区的开发,都是与政府合作的。资金来源是宗教局这样的单位,还有企业、信众的捐赠。   建成后,所有权归政府,有关部门代管,也会给予一些优惠、扶持。但收入是道观的,管理方面基本也是自理,不过也有规定,盈利都得用在道观上,或者一些公益事业。长乐观现在是省城乃至全省的标志性景点之一,还是很划得来的。   “没错,我听说你很想扩建抱阳观。抱阳观的位置,如果要大规模扩建,单凭你自己恐怕很有难度,花费也很大。”施父说道,“但如果与政府合作,会轻松很多。你完全可以考虑商谈、推动立项。”   谢灵涯大概知道,施长悬估计和施父说过,所以人家还帮他想辙,不禁看了施长悬一眼。   这方面,还是有经验的人最能戳到点子上。   的确,谢灵涯想盖个小楼,跑了一趟程序就知道有多难,何况是大规模扩建,光是资金缺口就很大了。当然,对于抱阳观来说,要是能合作,最方便的是建房用地之类的事情。   谢灵涯陷入了沉思,犹豫道:“那么多道观,我们也不大,信众虽然比以前多了些……但是要获得支持,也很难吧。”   施父和蔼地道:“小谢,能问问,你们道观受到最大一笔的捐赠是多少吗?还有人流量?”   这个就代表了道观的潜力啊,能否打造出来。官方要合作,一则看旅游、文化等产业发展需求,二则看游客信众的需求。   捐赠?谢灵涯想了想,是高总那一笔吗?   这时手机响了,谢灵涯说了声抱歉,接通问道:“什么事?”   他看来电显示是张道霆,担心道观发生了什么事。   张道霆在那头不知所措地道:“谢老师……谢师兄……刚刚道协通知,说有好心人突然要通过道协向我们捐赠八百万,好像是突然暴富要还愿……不是,谢老师,咱们祖师爷不负责保佑人发财吧??”   谢灵涯也晕了,“瞌睡了送枕头,这是哪里来的好心人啊!” 第77章 声名鹊起   谢灵涯挂了电话还是晕陶陶的,施父问他怎么了,他缓缓说道:“刚刚有人刷新了捐赠记录……一个好心人,说是为了还愿,捐了八百万给我们。”   施父和施长悬都有些惊讶,随即施父笑道:“你看,这不就证明了抱阳观时很有潜力的。”   “我就是挺惊讶的,我问了一下捐赠人的名字,都没什么印象,据说只是来烧过香。”这么说吧,此前所谓给道观的大笔捐赠,其实根本是给谢灵涯的报酬,是谢灵涯出去给人干活儿赚回来的。   普通信众,烧香买符,回来还愿时怎么会捐那么多香油钱。   而且就像张道霆说的那样,他们祖师爷都不保佑人发财的,这人还愿还的也很奇怪,除非他拜的三清。   不过总而言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谢灵涯也就是稀奇一下。   施父又带谢灵涯去见长乐观的人,聊了一下他们当年和政府合作立项的经验,虽然年代不一样了,但总还是有些参考价值的。   戴道长也让谢灵涯在营销上多费一点心,以前几次抱阳观在网上掀起的热度他因为关注谢灵涯,多少耳闻,不过那都是大家自发的,戴道长建议他可以主动一点。而且这种合作不是一天两天谈成的,从试探到最后确定下来,可能有好一段时间。   谢灵涯算是在长乐观简单上了一课,眼看回程时间要到了,感谢戴道长一番,便赶紧下山了。   回去之时,竟是又遇到来时的大巴车司机,几日不见,他精神好多了,一眼就认出谢灵涯两人,还热情地道:“小师父,我昨天上山了,还看到你们了!”   就是隔得远没法打招呼,那时候他心里就想,不愧是高人啊,在场那么多道士,怎么他们就能上台。这么一想,愈发觉得那天走运了。   谢灵涯也和他打招呼,顺势坐在靠近司机的座位,问道:“师傅,你气色好一些了啊。”   “对,我先去了府城隍庙,又去了长乐观的太乙天尊殿,不知道是哪位大神保佑的,晚上睡眠质量特别好。”司机乐呵呵地道,看了施长悬两眼,又道,“我觉得两位还是穿那个……那个……”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两人的法衣,憋了几秒,谢灵涯都要开口帮他说了,他才猛然道:“制服!嗯,制服!你们穿制服好看!”   谢灵涯&施长悬:“…………”   谢灵涯郁闷地道:“师傅,那个叫法衣。”   “就是道士的制服吧,只有道士能穿对不对?”司机说道,“好看啊,跟电视剧里那些看着质量就不一样,而且黄色和红色也特别搭。”   谢灵涯想笑,“西红柿炒鸡蛋啊。”   施长悬眼中也露出了点笑意,不过不是因为西红柿炒鸡蛋,是因为司机说他俩很搭——他自动把衣服忽略了。   司机琢磨了一下,说道:“比那个还是好看多了。”   他也不好形容,但是和恶俗的红黄色不一样,施长悬那件红得很正,加上仙鹤后又很有仙气,谢灵涯穿的那件则饱和度比较低,不刺眼,比较淡雅,又低调中暗藏逼格地用金银线绣了花纹。   谢灵涯一本正经地道:“哎,主要还是我们长得好看。”   司机考虑了一下:“对对对。”   施长悬:“……”   ……   先坐大巴车,再坐高铁,等到了杻阳时,已经是晚上将近十一点了,还得回道观。   这个点地铁停运了,出租车上,谢灵涯和施长悬都坐在后排,谢灵涯本来是低头玩手机,不经意抬眼时,便从后视镜里看到施长悬在偷看自己——其实也算不上偷看,毕竟两人已经确定关系,只是安静地盯着他。   不过施长悬发觉谢灵涯看回来时,还是稍微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谢灵涯故意往施长悬怀里扎,施长悬慌了一下,不过很快发现,出租车司机并不当回事,想来对乘客在车上“打闹”已经是司空见惯,只不过是扎怀里而已,算什么。   施长悬一手揽着谢灵涯的肩膀,一手环住他的腰肢,把动作歪七扭八的谢灵涯抱着。待车到了抱阳观,他犹带不舍地松开手。   谢灵涯和他约好了,暂时不告诉道观其他人,一来考虑到大家的接受能力,二来也想等关系稳定一点。   因此,进了道观后两人便保持正常距离。   张道霆知道他们回来,还特意晚睡等着,从菜地里揪了些菜,他虽然不会下厨,但泡个面还是可以的,用锅子煮泡面,把青菜放在里面烫熟了当加菜。   谢灵涯一回来,鬼王便也现身了,其他三个鬼王凑过来问能不能给口泡面吃,东方鬼王说:“好久不见小柳了,我问个好。”   谢灵涯把他赶开了,又让张道霆再下了几包面,拿来几个鬼王闻一闻,他觉得很奇怪,“这几天不是都好酒好菜地供着你们,什么毛病,想吃泡面。”   鬼王们表示:“这个闻着太香了!”   他们都是修炼多年的老鬼,不像新鬼一样知道方便面是什么滋味,这也不是常规供品,因此颇感兴趣。   鬼王们吸着方便面的气,张道霆则在一旁道:“对了,谢老师,白天说的那个捐赠人,道协好像还想给他办捐赠仪式,他也拒绝了,特别低调。”   “是吗……”谢灵涯摸着下巴道,“居然什么都不求,一心还愿,真是个好人啊。”   鬼王一边吃面,一边问:“你财运来了吗?”   “什么意思,”谢灵涯听他们说话语气有点奇怪,仿佛是早知道一般,问道,“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没人跟你说吗?”东方鬼王指了指某处,说道,“前日晚上有几个生财鬼跑来挖运,我们随手收拾了,顺便逼它们往回挖。”   谢灵涯差点把面喷出来,“咳咳!”   他就说怎么突然发财了!   谢灵涯不在,方辙他们也不大敢和阴森森的鬼王沟通,自然不知道五鬼运财的事情。   弱鬼怕强鬼,小鬼怕大鬼,门上写刀兵之鬼的名字“渐耳”还能吓退一般鬼呢,这五方生财鬼遇上四方鬼王,只有抱头求饶的份。   鬼王们是什么脾气,他们既然享用了供奉,就罩着抱阳观的人,这些小鬼来就是冒犯了他们的威严,不但殴打了一顿,还逼他们逆转施法,反噬回去。   ——单凭小鬼反噬不了马小川的弟子,可背后是四方鬼王就不一定了。   谢灵涯一问之下就算出来应该是马小川,他这边进了财,马小川那边应该就失了财,只是不知道以什么形式,并不一定是马小川的钱直接跑到抱阳观来,这便是鬼使神差,财运是很微妙的。   而且马小川如果失财,可能也不是一天的功夫,但反正躲是躲不了的,即使千方百计不丢钱,那也可能是以后进不了半点财,下半辈子穷困潦倒……   “八百万,丫还真赚了不少不义之财啊,我就替祖师爷收下了。”谢灵涯想想又道,“哎呀,你们说之后程昕的案子要是办成了,他们都进了局子,可不是应了运。”   大家一想,还真是这样,仿佛一饮一啄,早有定数。   等吃完面,张道霆收拾了一下碗筷去厨房,施长悬若无其事地把一只手放在谢灵涯的手上,谢灵涯也面无表情地反握回去,房间现在还有其他道士睡,趁着现在张道霆看不到,就拉拉小手。   四方鬼王:“………………”   不是……张道霆看不到,他们看得到啊!!   四个鬼王都呆了,没想到谢老师这么会玩儿,这个不把他们当人看的架势……虽然没错,但不觉得有点过分吗?   谢灵涯没考虑过他们的心情,瞒人也就算了,犯得着瞒鬼么,而且如果是四方鬼王的话,连心情也不用考虑,他管他们接不接受得了,都这么大的鬼了。   谢灵涯一句解释也没有,等张道霆出来了,他们又淡淡地松开手。   张道霆看到四个大个儿呆若木鸡,问道:“他们怎么了?”   四方鬼王在心底呐喊:他刚刚和那小道士牵手了!!!   谢灵涯淡定地道:“吃太饱了吧,你先去休息吧,我送他们走。”   张道霆老实应了一声,回房休息了。   谢灵涯则把心情复杂的四方鬼王给送走了,“谢谢大家这几天的帮忙了,还给我搬了一笔财,感激不尽。不过感激归感激,不能随便八卦我哦。”   他笑意盈盈,四方鬼王看了却是一毛,迅速溜了。   _   _   谢灵涯记得戴会长给他的提议,增加对道观的推广力度,他这边还在思考该怎么办,能不能去找网络营销公司呢,网上竟是又掀起了对抱阳观的讨论。   还是得感谢那个捐赠者,或者说间接感谢马小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位捐赠者捐了这么大一笔钱,虽然没有举办什么仪式,但是很快内里缘由也传开了。   捐赠者是“还愿”来的,而关于他是如何发财的,也有好几种说法,有的说是赌钱一夜暴富,有的说是在地里挖到了天价宝贝,还有的说是做生意撞大运了,众说纷纭。反正不管是哪一种,都和抱阳观有关,据说是受到了神灵的启示。   还传得有鼻子有眼,什么此人来抱阳观上香时,对祖师爷许愿,如果自己赚了钱,就捐赠百分之多少。然后果真发财后,又梦到了祖师爷云云——连人家在心里默念,和梦到什么都知道了。   主要是抱阳观前几次因为法会、符箓等事,已经因为灵验的问题在网上被讨论过一番了。这次传出有人还愿捐赠八百万的事,一下勾起了网友们的回忆。   是那个抱阳观啊,小狐狸听经、仙鹤临坛、卖驱蚊符的抱阳观,如果是其他道观寺庙,大部分人可能还只会觉得有钱人有信仰任性,换做抱阳观,大家不禁讨论了起来。   这人到底用了什么姿势许愿,才成功的?抱阳观这么灵,我是不是也要去拜一拜?   这时还有一种新的说法流行起来,那就是抱阳观其实为该信众驱过邪,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捐了那么多钱,这其实不是还愿,而是感谢。   “真灵还是炒作?真是还愿捐了八百万?”   “人傻钱多么……”   “我有点心动怎么办,我就在鹊山省,周末可以去杻阳玩一玩,顺便喝喝茶上个香,请大神保佑我也暴富么?”   “嗯?这么迷信?”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这个道观没什么底蕴,你们说风景好,可是我亲自去看了一下,明明处在闹市,周围还有个菜市场,也就图片有那么点意思。不是用狐狸卖萌,就是驱蚊符这样怪里怪气宛如骗小学生的产品,哦,还有几个长得好的道士,以前都没听过这地方,嗯……感觉虚有其表,不是一个靠谱的道观呢。”   “对不起,我只看到你说在闹市?什么鬼抱阳观在闹市?”   “what??闹市?我不信!”   ……   虽说有些歪楼了,不过某个说法还是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总觉得是不是有种网红的轻浮感,没见到什么正经的东西啊。   结果这时候,有人把长乐山上的世界和平法会录像、照片翻了出来,这场法会是上了新闻的,有人从短短的片段,在众多人头里,辨认出了谢灵涯和施长悬的脸。   他们之前露过脸,这么一对比,再找一找新闻通稿里的说法,就知道是代表抱阳观去参加法会的了,而且还和主法高功站在一起辅助。   一时间,那些轻浮的说法都像是笑话了。真是什么不正规、没实力的小道观,能被请上去么。放眼台上,除了谢灵涯和施长悬,其他道长起码也是中年了。   那么多讨论抱阳观的,基本都是外行,灵验不灵验之类的讨论也很苍白,但是这些截图、照片却说明了,别看抱阳观面积小,在道教界内部也颇有名声,道士的专业水平很高,不是单靠卖茶、卖萌的。   要是还觉得不够,惦记着其中一位好像不是道士——也有人打电话到省道协去询问,也可以听到明确回答,那是会长专门邀请的祭酒道士,而且也有家学渊源,特别提醒,大家也可以关注抱阳观的微信公众号。   查完了祭酒道士的含义,再顺着这条线索,去找抱阳观的微信号,就可以发现,他们的微信文章读者一半是来看写真的,另一半则全都是道士、居士等道教界人士。   普通网友喜欢看配图的日常科普,内行人士则喜欢在《抱阳笔记》下发表看法,也不乏许多感谢道观大方分享宝贵心得的,感慨自己以前不知道某处有误,学错了的。   从这些言论的合集里不难看出来,他们对《抱阳笔记》十分认可。而且里头引经据典,无论乍一看还是逐句搜索,都没毛病,绝对是干货。   “我去你们看这是谁?我觉得眼熟就百度了一下。”甚至有人在留言里面,找到了一个张某某道长,一查这名字,当代龙虎山张天师……   别的道长大家可能不了解到底什么地位,看留言数量是非常唬人,不过龙虎山张天师谁不知道,茅山、龙虎山、张天师这些,都是道教标志了。   你可以强行解释其他道士是商业互吹,龙虎山这么大的招牌总没必要了吧?省道协的会长同样也没必要无缘无故这么给一个小道观面子。   这回便真的没什么异议了,所有质疑都可以进狗肚子了。   抱阳观以前没名气,可能只是广大网友不了解道教界呢,现在铁证如山摆在面前了,人家不但不轻浮,还非常“稳重”,放了那么多笔记,纠正某些专业书籍上的错误。   不能因为道士长得好,就以貌取人,觉得人家是花瓶吧?   这一出反转,虽然有跑歪话题之嫌,但可算是彻底把抱阳观抬上去了。   ……   趁着这个风头,谢灵涯也把抱阳观的官方微博给开通了,将之前整理的《抱阳笔记》纠错篇还有一些张道霆的写真搬到微博来。   刚八完抱阳观的大量网友涌入抱阳观官博,呼吁官博多放点另外两位参加世界和平法会的道长照片,张道霆的放得够多了。   还有网友眼尖地发现,在抱阳观第一条微博下,认证为东林寺官博的账号居然恭喜了抱阳观入驻微博。   东林寺是佛门净土宗祖庭,也是个挺大的寺院了,当然,不提规模,光说它是个佛寺,跑来和道观拉关系,就显得很惊悚了。这是什么情况?   名侦探网友们在留言询问之余,开始狂翻东林寺的微博,有记性好的网友还真找出了线索。   一张老和尚在讲经的照片,微博配文介绍这是东林寺的莲谈法师。   “我就说眼熟,看到他我就彻底想起来了,这不是好几个月前,那个被道士围殴的和尚,我对比了一下,那些个道士里面就有抱阳观的人啊[笑cry]好像不感到意外……”   ——当初,谢灵涯跟着杻阳问道团出去,在玉皇宫所在的城市偶遇莲谈,一群道士给他还手机,被路人拍摄下来在微博上热转。   不过那时候大家光看阵势,也没细究里头的人物。   时隔多日,竟是破案了。莲谈的脸是很明显的,再把图片一放大,清清楚楚可以看到谢灵涯和施长悬的脸,不是大正面,但能辨认出来绝对是他俩。   “我去哈哈哈哈哈牛逼啊,你们都是福尔摩斯吗?这都能翻出来!”   “笑死,那这是什么意思,不打不相识吗?”   “我就说道观和寺庙怎么还有交情了??”   “服了服了,我之前还转过这张图,愣是没想到。”   这时候东林寺的官博姗姗来迟,终于回复了大家,说明情况:“数月前敝寺与抱阳观、玉皇宫等宫观因打击非法邪教携手共事。图上情景也不是围殴,而是道长们捡到了本寺法师的手机,送还给他。”   红阳道的事情查一查还是有新闻的,因为窝点竟然在道观和佛寺里,扯上佛道两界出来处理当然不奇怪。报道中多少也提到了几句,可以佐证东林寺官博的话。   这么一来,的确说得过去。   “我笑死,还手机去的,所以当初是看图说话?”   “可是单看图片真的很像是找麻烦啊!你们不一样诶!”   “我一个爆笑,居然是这样!”   “看看当初的转发,所以当初大家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不瞒你们说,我用这张图配‘捂住我的光头瑟瑟发抖’做表情包已经几个月,知道真相的我情何以堪。”   “没事,你把字改成‘我们都是一家人’还能继续用。”   ……   如此热闹许久,除了为大家贡献出更多段子和表情包,连带得抱阳观的官博关注度也蹭蹭上涨,也可以说是此前数次事件的积累爆发了。   此时,也有一家直播平台来找谢灵涯,想要合作了。   他们希望能够直播抱阳观的法事一次,如果效果好,此后也希望长期合作。   谢灵涯跟随问道团,在其他道观就见过直播法事的,这也是当下的趋势,不少道观不还推出了微信远程上香。无法到现场的信众,通过手机参与法事。   当然,这家直播平台显然不是为了帮他们开括什么新媒体时代下的信众交流,单纯是想趁这个热度直播一回。   但无论他们的目的如何,对抱阳观总是一次机会,尤其在谢灵涯有心争取投资的情况下。   他唯独考虑的,就是怕没经验,直播效果不好,反倒砸了自家招牌,带着一丝犹豫地问平台方的对接工作人员,“我们道观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活动,我比较担心,能不能让我再考虑考虑,我怕办不好。”   对方连忙劝道:“考虑当然没问题,不过谢老师你要对自己的脸有信心啊!”   谢灵涯:“???” 第78章 拜斗祈福   “开什么玩笑,我会对自己的脸没信心吗?”谢灵涯对电话那头道,“我只是想靠才华征服大家啊……所以方住持,您能给点意见吗?”   谢灵涯在给方虚山打电话,现在无论佛门还是道教,正式或私人的宗教活动,举行直播的都不少,也是为了方便在外信众,吸引更多其他区域的人。   不过,大多数名气不高的道观,会选择自己搭设网站,或与道教网站合作,进行直播。   而谢灵涯所认识的,与平台合作的,也就是玉皇宫了。上回他跟问道团去那儿时,现场见识了一回,在线人数好几万嘛。   方虚山在那头贴心地道:“我将我们宫里的准备资料发给你一份吧,其实也不难,如果是和直播平台合作,他们也会提醒你注意事项。”   谢灵涯嗯了几声,又问了几个问题,方虚山一一回答,叫他注意和平台谈。   谢灵涯应下来之后,也回头告诉他们自己同意了。   算过吉日之后,过了几天,就在微博上通知:xx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某时,南斗下降之辰,抱阳观举行祈福法会,无缘现场参加者,可线上参与直播,填写回文,共同祈愿,感受道教斋醮科仪文化。   现场参加法会的信众,要书写祝祈文,而在线观看的信众也可以参加,方式是在直播页面填写电子回文,提供自己的信息。   玉皇宫发来的资料里还有模板,大意是弟子某某愿今天同步参加某某法会网络直播,共修功德,祈愿内容云云。   直播的法事那么多,掀起大水花的还真没有,因为关注的多是信众,至少也是平时就比较感兴趣的人。一场法会延续时间很长,没点兴趣能看得下去么。   但是抱阳观最近这不刚刷了一波存在感,而且就像工作人员说的,要对谢灵涯的长相有信心。公布了主法高功是他之后,就反馈来看,还真有不少人决定观看直播。而且这些属于全新的观众,并非那些本就信奉道教或感兴趣的群体。   而谢灵涯选择南斗下降之辰,办的还是祈福法会,并非单纯考虑到普遍性,也是希望借此机会,以南斗延寿灯仪为小量祈寿。   南斗主寿禄,是长生之府,延寿去灾,解冤集福。   _   以抱阳观的大小,自然办不了大型的法会,考虑到观众的喜好,以谢灵涯、施长悬、张道霆三人为主就行了,其他人奏乐诵经。   这还是谢灵涯明面上第一次作为主法,此前要么协助,要么就是私底下办的度亡法会。   为了这次直播,谢灵涯还想订做法衣,为此少不了请教一下专业人士。不过市面上很多法衣质量一般,看着跟唱戏的似的。谢灵涯见过施长悬家的那种,就有点惦记着。   施长悬他家的法衣都是自己订做的,连图案也是自家专门绘制,现在赶工是来不及了,施长悬直接让家里寄一件过来,就上次谢灵涯穿过的那件淡鹅黄色法衣,不过既然给他了,肩部、袖长要稍微改改,更为合身。   到了法会那日,谢灵涯提前与直播平台派来的工作人员调试了一下机位。   如今抱阳观的法会,已经不像当初一般,大操大办也只有寥寥十数个人参加了,不提围观的,单是报名要参与祈福的,就有两三百人,不得不分批操作。   眼看时间快开始,谢灵涯换好法衣,从内院出去,这时观内已经聚了许多人,还是门口在限流了——主要是场地实在太小。不过小楼也快建好了,有专门做法事的大厅,到时会宽松许多。   谢灵涯边扶帽子边从屋檐下走过去,迎面却是看到一老头,面孔极为熟悉,当下就脱口而出:“米校长?”   他惊了,这不是他们学校的校长米老头么。   虽说谢灵涯帮教授小区驱过邪,给学长抓过鬼,请同学们来喝过茶,但完全没想到会在法事现场遇到校长啊。   对方也是一惊,仔细一看谢灵涯的脸,居然还认出来了。   ——早先谢灵涯和施长悬一起遇到他和高总那次,谢灵涯还装过外校学生,米校长倒不是记起那次,而是谢灵涯后来考研时的事迹太出名了,米校长看过他的照片,记忆深刻。   米校长管着那么多老师学生,更多的也记不住了,自然不知道谢灵涯在哪工作,他有些迷糊地看着谢灵涯,说道:“你不是研一的学生吗?吐血那个,你这是……课余兼职?”   名字忘了,标志却记得很清楚,考试时吐血那个。   谢灵涯:“……”   谢灵涯也迟疑地道:“……算是吧。”   米校长是跟人一起来的,他本人不信教的,但是朋友有信仰,这次来祈福叫上他,他单纯是看个热闹,毕竟抱阳观还挺火的。   米校长的朋友讶然道:“老米,你还认识谢法师?”   法会的主法信息都公示了,他朋友怎会不知道谢灵涯是谁。   米校长听他称呼法师,更是懵了,他们这学生兼职做得这么优秀吗?还当上法师了?米校长觉得不大对,可是一想,学校也没规定学生不能去做法事啊,这里是正规宗教场所,他张张嘴,最后还是改口道:“这是我们学校研一的学生。”   “好像是听说谢法师在上学,没想到在你们学校,都是自己人啊!”米校长的朋友还颇为开心,惦记着有米校长这层关系,以后请做私人法事也方便些了。   “那个,米校长,我还要过去,先失陪了。”谢灵涯尴尬地道。   米校长也下意识用对待学生的态度:“去吧,好好干。”   谢灵涯:“……嗯。”   谢灵涯汗颜地走过去,此时直播已经开始了,人数也一直在上涨,尤其是看到谢灵涯等人出镜之后。   设坛点香,奉上疏文。   因为直播平台派了专业的摄影师来,导演看了直播间的反响后,就时常把镜头拉近。   之前谢灵涯只是协助,在长乐山的新闻里也没近镜头,不像这会儿,连衣服上的花纹都看的一清二楚。   信众看谢灵涯的手决,普通观众看脸,各自用弹幕讨论自己的,倒是互不相干。   施长悬家学渊源,谢灵涯天赋异禀,还有个张道霆也曾经在观内一个人负责许多法事,经历了高强度训练,科仪无论从表到里,都无可挑剔。   镜头内,神座周围设坛摆桌,陈列着明角灯、香炉、果盘等物,桌上都有满是吉祥绣花的桌围。法师们拜神,拜天地,法衣宽袍大袖,再与周遭古旧的梁柱相映,颇具古风。   待到开口之时,就更是令许多不了解的观众兴致盎然了。   经文是唱念结合的,早期大多数是念白,各种赞、颂,伴以敲鼓等伴奏。   后来发展出了韵腔,其中借鉴了高腔、昆曲等曲调特色,因此某些段落不仔细听内容,可能会以为在念戏词,一时清扬婉转,一时高亢清越,很是好听。   当然,更重要的是唱的人好看,声音也好听,更添吸引力。   中间还有用到剑的地方,谢灵涯和施长悬学过剑后,身手便更加利落了。   他憋着不笑时也能沾染几分施长悬式的高冷,肤色又白皙,举手投足、一唱一念间,香炉中的烟火缭绕,雾气氤氲,他穿梭于中,确实很有些仙气。   谢灵涯每每一有复杂的大动作,弹幕便总是猛然增加。即便现场信众,也多看得目不转睛。   提剑,踏罡步,捏决,书符,淡鹅黄色的法衣上下翻飞,抑或开口唱念,清澈悦耳。   “……居然迷之好听,像昆曲啊!”   “真听出几分戏韵了,还挺好看的,还会耍剑。”   “我刚去填了一下回文,只要随便给点买灯的钱就行了诶,冲这个嗓子我也给啦!”   “好喜欢几个道长念咒的样子,怎么那么帅QAQ”   “高功这个布虚韵不错。”   “福生无量天尊,手决结得很好很标准!!”   “谢法师念白太有韵味了……这南方风味苏苏的……   “好像道教音乐真的借鉴了昆曲特色,还有江南丝竹,感觉融合后没有昆曲那么细腻缓慢,但是多了些宗教色彩,加持下别有一番滋味。”   “这就是道教斋醮科仪吗?关注了!”   懂的赞叹一下科仪标准,不懂的也觉得赏心悦目,道骨仙风。   ……   “南斗度厄,为天之枢。静以运化,品汇荣枯。文昌炳焕,以府图书。转祸为福,作我丹车。炼魄守神,护魂保躯。天光泰定,灾厄扫除。道气长存,圣真与居。”谢灵涯念白赞咏,总过程大约将近两个小时,整个法事才算结束。   要不是谢灵涯会用嗓子,这会儿声音都得嘶了。   谢灵涯和现场的信众们打完招呼后,又走近了镜头,看看一旁平板电脑上的弹幕,发现评论都还不错,人数也维持在了五六万人,不禁一笑。   “再念一遍最后那句?”谢灵涯念出了一条弹幕,然后随口道,“谨依科式,建立星坛,备香花灯烛之仪,志心皈命大圣宫南斗天机上生监簿大理真君。”   “怎么背下来的?就这么背的。”   “的确有些像唱戏,因为借鉴了曲调元素。为什么?对天不让神灵听得太干巴,对地不让观众觉得太无聊吧。”   “你感冒了,祈福能不能好?有这个买灯的钱你去买感冒药不好吗?我不是说不灵,但是能用药解决的你麻烦南斗星君干什么,人家一年才下来几次,也不容易。”   谢灵涯大家互动了一下就离开了,他作为主功,体力消耗最大,活动两个小时也有些累了,接着张道霆被迫去回答问题了,按理说回答的都是和道教有关的问题,但是弹幕上巨多问无关问题的。   不过总的来说,这次直播还是很成功的,不但没有因为法事冗长而流失大批观众,反而带进来许多新观众。   主要因为抱阳观近期的名气,使得宣传到位,刚开始没去后来听说唱经长得很好听,很多人也跑去围观了。   以直播的形式观看法会,那种宗教仪式的庄严感虽然不像亲自到场时感受得深刻,却也具有相当的感染力,毕竟法师们可卖力了。   _   “小量,你感觉怎么样?”谢灵涯回了后院的房间,问及小量的感受。   小量挠挠头:“好像……没什么感觉啊。”   谢灵涯沉思道:“也不知道成功没,按理说今天拜斗是最有效的,回头我再打听一下阴司那边吧。”   这时候谢灵涯听到一阵喧哗声,连忙出了房门一看,原来是因为人太多,前头有人被挤得摔倒了。   每次大型活动最怕的就是这个,千防万防也没防住,好在只是一个人摔倒,没有什么踩踏事故。谢灵涯连忙去叫海观潮,前头的道士也把人扶到了后面来。   谢灵涯一看,“米校长?”   米校长惭愧地道:“年纪大了,一不小心……”   他那个朋友气道:“那是有人绊了一下,我也差点摔倒,不知道怎么走路的,都看不到是谁了。”   这时候海观潮和方辙也来了,海观潮一看那伤口还挺大,就跟方辙说:“你来。”   他想要方辙用止血咒。   谢灵涯忙道:“这是我们校长,用点科学的方法!”   海观潮一听,行吧,那就用现代常规止血的方法。   米校长却是不解地道:“怎么,还有不科学的方法吗?”   谢灵涯一时不说话了。   米校长的朋友倒是一拍掌:“你是不是后面那个诊所的医生?老米,我跟你说过的,我有个朋友在他那里看病,纠缠他很久的怪病,这个医生一下就看好了,还让人给他念了咒。”   米校长当然记得,当时他就笑笑没说话,心中倒是嘀咕着这中医怎么越混越回去了,搞得像上古时代的巫医。   但是此时发现他们和学校的学生有联系,米校长忍不住道:“你们的咒是道观学的?这位同学,你兼职的地方……”   他本来觉得学生在正规宗教场所工作,倒也没什么,像刚才的科仪,也算得上一种文化遗产了,可念咒治病什么的,也太不靠谱了吧。   “不是,不过道观也有止血咒,你要试试他们的么?”海观潮漠然道,“两种都挺正规,咒到病除。”   米校长:“……”   正规两个字,好像笑话。   谢灵涯知道海观潮是因为米校长在质疑他“兼职”的地方,故意这么说的,于是无语地道:“米校长,那就是……民间偏方。”   念咒是民间偏方?他怎么那么不信呢。米校长看着谢灵涯想。   米校长的朋友却怂恿道:“那就试试啊,我想见识一下。”   只是念咒,又不会用什么奇怪的药物。米校长还在思考的时候,谢灵涯便摸着他受伤的地方念咒了,因为抱着这个念头,米校长只“哎”了一声就放弃阻止了。   “手执铃苓兰凤尾草,止住江中血流口。外血流不入,内血流不出,吾奉太上老君之律令!”谢灵涯所念的是另外一道止血咒,但效果同样好,咒罢米校长的伤口果然瞬间止血了,叫他和友人叹为观止。   “这……这……”米校长看到伤口肉眼可见的止血,半晌说不出话来。   虽说听过不少奇闻异事,但总要眼见为实,到自己身上发生了,米校长才敢相信念咒真的能止血。   他接受了那么多年的科学教育,自己也从事教育工作,让他怎么直视这种“民间偏方”啊。   米校长的朋友则是兴高采烈地道:“法师,医生,我有时会耳鸣,能治么?”   “耳鸣?我给你把把脉。”海观潮一摸这人脉象,沉吟片刻,便对方辙道,“你来吧。”   方辙一听这个是他能治得了的,二话不说,错手捂住那人的耳朵,问道:“如何?”   初时没还什么,过了两三秒,那人忽然道:“开、开始耳鸣了……”   你这是治病还是让人犯病啊?   还么想完呢,方辙便捻着他的耳朵道:“赤子在宫,九真在房。请听神命,示察不详。太一流光,以灭万凶。”   念罢那人只觉面颊发热,一直惹到耳根,耳朵眼儿,好似热气贯通耳窍,耳鸣感顿消不说,还极其舒畅。   “以后不会耳鸣了。”方辙擦了擦手,这人耳朵有点油。   米校长看着海观潮给自己包好伤口,忽然惊醒:“我想起来了,以前我们是不是也见过,你给了高总一道符!”   谢灵涯见他突然想起这茬,也只能承认,“呵呵呵……是我,那时候我还没考上研究生。”   “竟然是你。”米校长唏嘘道,“你刚才念咒了,我才隐约想起来,还有另一个法师,是不是也是我们学校的,上次似乎和你在一起。”   谢灵涯:“对,他专业一点,宗教系的。”   米校长失笑,“我们学校还真是卧虎藏龙啊。”他想了想对谢灵涯道,“对了,你们会看什么风水之类的吗?学校要建新的宿舍楼。”   他倒是适应得快,一发现谢灵涯他们真的会些不科学的本事,立刻想到了学校。   “会啊,不过要过几天才能看。”谢灵涯迟疑地道。   因为就连伤得最重的小量也好得差不多了,谢灵涯想去一趟幽都山,上次施长悬提到过,也许幽都山的生物能够帮助他们找到逃出地府的幽都之子。   “没事没事,不急于一时。”米校长单以为他是有别的事情要忙。   看在是校长和校长朋友的份上,走的时候谢灵涯拿了两道符,又给了他们些枣。   校长朋友谨慎地说:“听说萨天师门下都会咒枣术,吃了枣包治百病。”   谢灵涯:“呃,没有,就刚买的大枣,甜。”   众人:“……”   校长朋友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道:“哎呀和符一起递过来我还以为那什么呢……”   ……   待把人送走之后,张道霆也处理完直播的后续事宜回来了,说道:“谢老师,那个直播平台说,以后我们的大型法会,他们都想直播。”   他们的法事直播虽然效果不错,但流量也不算爆炸,毕竟只是传统法事,谢灵涯又不能直播抓鬼。不过既然在水平线之上,即便为了丰富直播种类,他们也愿意长期合作。   根据这次填写回文的人数来看,也难怪那么多宫观开始做直播法事,什么在线点香,在线供莲灯,这实在是招揽外地信众的一大利器。   尤其是从能够吸引本地信众的小宫观,到发展为能够吸引人从外地特意过来的大宫观之间,极好的过度。   “可以吧,玉皇宫那边有资料,我们也去找美工,再把回文页面、海报之类的做得精美一点。”谢灵涯毕竟是年轻人,很快考虑到了这方面。此前的版式只是平台那边简单制作的。   “还有,我要再出一次远门,而且这回我会把方辙带走,你们剩下的人要小心谨慎。马小川那个家伙……算了,他最近可能也没心思找我们麻烦。”谢灵涯琢磨道。   非但是财运的问题,马小川好好肉痛了一把,而且程昕他们那边调查也有了很大的进展,宁万籁作为生无常提供了不少帮助,很快马小川就要焦头烂额了。   谢灵涯已经盖了一方印给宁万籁,告诉他有什么事用他的印招同僚帮忙。再不行,打电话给他就是。   “方哥也走啊……好吧。”张道霆振作精神,毕竟方辙是除了谢施二人之外战斗力最高的了,别看他腿脚不方便,《鲁班书》传人那是吹的么。   这时收拾祭坛的施长悬也回来了,顺手在谢灵涯肩上一扯,谢灵涯张开手,任他把法衣脱下来叠好。   谢灵涯继续嘱咐了几句,问道;“对了,你后来再直播间都说了些什么,气氛还好吧?”   张道霆郁闷地道:“还行吧,有正经问问题的,也有一个劲儿问谢老师你有没有对象,祭酒道士能不能结婚的……这种我都没敢搭理。”   “你不搭理网友只会越来越起劲儿,告诉他们我有啊。”谢灵涯随口道。   张道霆哈哈一笑。   谢灵涯盯着他:“你笑什么,我真有。”   张道霆:“……”   所有人:“…………”   谢灵涯偷偷瞟了施长悬一眼,这家伙正若无其事地收拾自己的法衣。   大家都懵了,怔了好一会儿才抓狂道:“开什么玩笑!”   “你有对象?什么时候的事儿?”   “谁啊?”   谢灵涯哼着歌儿转身走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你一言我一语。   “纯属吹牛逼,谢老师又满嘴跑火车了。”   “别看谢老师表面光鲜,其实连个对象也没有。”   “就是就是。”   “对吧施道长?” 第79章 黄鼠狼   施长悬在大家寻求认同的目光下,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众人心头一跳,施道长和谢老师关系那么好,他不会是知道些什么隐秘之事吧。   海观潮喃喃道:“这家伙除了上课就是当‘半仙’,就算是学校的女同学,也不能只可着上课时约会吧……难道是网恋?”   谢灵涯倒是时常捧着手机玩,但大家一概默认他在管理微信公众号,或者看电子版的抱阳笔记,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   大家紧张地看着施长悬,未必真的是……   施长悬不便透露真实情况,也不便说谎,最后只道:“既然师弟说有,那肯定是有的。”   众人:“…………”   这是什么逻辑,你师弟那个嘴你还不知道吗?为什么要盲目袒护??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各种意义上的一步之遥。   ……   谢灵涯把抱阳观的事情安排好后,就买了些出行装备,又定了去昆仑山的票。   没错,他定的是去龙脉之祖,昆仑山的票。   幽都之山连接阴阳二界,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抵达。民间有许多关于幽都山的传说,普通人有的认为它根本不存在,有的认为真有这么一座山,只是大家不知道对应哪一座。   至于方位,根据古籍记载,应该在北海省境内,昆仑山方圆八百里范围。八百里包含了太多山,具体是哪一座,说什么的都有。   唯独有传承的部分宗教界人士才知道,幽都山就在昆仑,二山重叠。   昆仑山是帝之下都,仙界之门,而连接阴间的幽都山,其实便半隐半现在昆仑之中,唯有午夜,依照八卦方位才能拨开迷雾,自昆仑步入幽都山。   当年王羽集“路过”幽都山这么个诡秘的地方,自然完全是因为上昆仑看龙脉,顺便拜访那边的道观,否则谁没事跑到那种地方去。   谢灵涯正在准备之际,海观潮来找他,希望和他们一起出发。   “我休店几天,和你们一起走一趟。”海观潮看着谢灵涯不解的样子,重复了一遍,“你们要上昆仑,太危险了,我可以在周围等着。”   昆仑山开放的山峰只有两座而已,但无论哪一座,都不是他们要经由踏入幽都山的地方,所到之处人迹罕至。   而且那里海拔高,容易有高原反应,方辙又腿脚不方便,海观潮担忧的是这一点。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方术,但能在一旁等着也好,那地方的医疗条件可想而知。   至于方辙是肯定要去的,他们找那阴物,需要方辙这个《鲁班书》传人协助。   谢灵涯想了想,他们上昆仑倒没什么,也就是身体上累一些,危险性不会特别大。但是之后要进幽都山找阴物,倒是未知数。   如果把海观潮也带去,叫他在昆仑等着,倒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那行吧。”谢灵涯考虑了一下,方才答应。   _   去昆仑山要先搭飞机,抵达附近的城市,然后再换乘汽车。   四个人背着三个大背包,方辙就算了。清早便起来赶车去机场,数个小时的飞行后,下了飞机又是大巴车的颠簸。   不过这还算好了,谢灵涯知道舅舅以前去昆仑山,那时候的条件不好,都是坐一天一夜的火车。   不过坐飞机的坏处就是,不像火车那样,有个海拔上的逐渐适应。施长悬倒还好,谢灵涯和方辙、海观潮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好在都不是很严重,吃点药也就好多了。   到了昆仑山,还不能立刻上去,住在酒店里。谢灵涯约了当地的人,在这里教他们使用一些高山设备,培训一点知识。这也都是王羽集当初的经验,幸好如此,否则谢灵涯真不一定敢随便闯人迹罕至的地方。   他们居住的地方远远可以望见玉珠峰,山顶有常年不化的积雪,这是昆仑山东段的最高峰了。他们住在荒芜的地带,说是酒店,房子一共才二层,十分简陋,周围一眼望过去光秃秃的,草很少。   谢灵涯从热闹一点的集市带了两只公鸡上来,到了这地方,连它们也蔫了吧唧的。谢灵涯每天问酒店要一点米,把它们养在自己房间里。   酒店的人其实挺不乐意的,还让谢灵涯把鸡卖给他们算了。谢灵涯当然不愿意,他带着这鸡又不是做储备粮的,是要上山引诱幽都山的阴物用。   为此,谢灵涯还交了抵押金,保证不会让鸡弄脏房间。   现在这两只鸡可金贵了,死了还得坐老远的车去买,因此谢灵涯还偷偷画符化进水里给它们吃,希望它们能撑住。   “振作一点,咱们还得上山的,你们要是能挺住,到了地府也得记一笔功,下一世说不定就投人胎了。”谢灵涯怀里抱着一只公鸡安慰。   海观潮推门进来看到,“哎呀辣眼睛,你们看谢灵涯抱着鸡。”   路过门口的住客纷纷侧目。   谢灵涯:“……”   谢灵涯:“你这样会引起误会的,大公鸡。”   方辙也蹲下来,摸了下另一只鸡,下咒让它们精神焕发一点,他也担心公鸡会撑不住。   四个人住的是套房,里外间各有一张床,两两组合睡一张床。   “按这个进度,后天就能登山了。”谢灵涯说道。   海观潮生无可恋地道:“快上去吧,我要被折腾死了。”   虽然是他主动要求跟来的,但确实条件不大好,训练得也比较累。   培训师都以为他们要爬的是玉珠峰,只有为首的人隐约知道一些,他当年和王羽集接触得比较多,但嘴很严没说什么。   其实他们要爬的峰比玉珠峰还轻松一些了,大约三天左右可以登顶,只有最后一小段才有冰雪覆盖。   做这么多,不都是为了那一线希望,实际上现在他们都不确定,即便抓到了幽都山的生物,那里的阴物能不能对他们寻找幽都之子起到帮助。   这地方也没wifi,晚上吃完饭就没什么事做了,四个人凑在一起看会儿书,偶尔打一下扑克牌。   “今晚好像有点冷。”谢灵涯嘀咕着,把窗子关紧了,“阴风阵阵,白天还黑云压顶,不是什么好预兆,今晚还是早点睡吧。”   他们各自放下书,轮流使用卫浴室,洗漱完后便睡觉。洗手间在外面,谢灵涯他们睡的是套间里头那一间,中间的门自然不必关,大家都是男的,出入上厕所也方便。   谢灵涯把灯关了,钻进被子里,扑进施长悬温暖的怀中。   施长悬心照不宣地一声也不哼,合抱住了谢灵涯,两人在黑暗的被窝里交换一个吻。   床边的公鸡“喔喔”叫了两声,试图扑上床来。   谢灵涯回身把手伸出被子里,给它怼开了,“山鸡哥,能不能安静一点?”   两只公鸡他给起名,一个叫山鸡,一个叫大黄。   公鸡蔫蔫地伏在谢灵涯铺的窝里,放弃了飞上床的念头。   谢灵涯可以听到外间方辙和海观潮也在悉悉梭梭说些什么,他抱着施长悬叹气:“我好想杻阳啊。”   想念杻阳的好天气,方便的设施,想吃什么吃什么,午后院子里的太阳。   想到这些,就想到他舅舅,当年一个人也不知是怎么度过的。好在,他还有对象,有朋友一同来,已经幸福得多了。   “等找到了我们就回去。”施长悬安慰地搂紧一点谢灵涯,两人低声细语着,连同外间的动静一起慢慢沉寂下去,所有人陷入了睡梦中。   谢灵涯睡得不安稳,也不知半夜几点钟,他被一种诡异的声音吵醒了,费力地睁开眼睛,从被子里钻出一点头,屋内一片黑暗,唯有窗外透进来一点点光。   山鸡和大黄好像也被他惊醒了一般,拍打了一下翅膀。   刚才半梦半醒之间,谢灵涯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咔哒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拨弄一般。醒来一看,却又安静如初,让人怀疑那只是做梦了。   谢灵涯又缩回了脑袋,在被子里却是抹了抹脸,掐了自己一下,越来越清醒。   他趴在施长悬身上没动,仿佛是睡熟了一般。   过了足足五分钟,那动静又响了起来,细细碎碎,谢灵涯猛然钻出来,打开床头灯,大喝一声:“抓小偷!”   冷风一下灌进被子里,施长悬一下冻醒,加上谢灵涯那一嗓子,外间的两人也吓醒了。   谢灵涯本以为是小偷,可是借着光亮看去,屋子中间竟蹲着一只油光水亮、硕大的黄鼠狼,它两只前爪拢在一起,眼睛泛着幽幽的光,还有些被吓到的样子。   一人一黄鼠狼才对视了一秒,那只黄鼠狼便发疯一样往前扑,抱住了大黄,张嘴咬它。   大黄奋力挣扎,黄鼠狼一口咬在它脖子上,谢灵涯也回过神来,抓起鞋子便用力拍过去,“去你的!”   谢灵涯照着脸给那黄鼠狼来了好几下,把它给拍开了,还用力揪了一把尾巴。   山鸡喔喔叫着扑腾,但脚上拴着绳子,也飞不到哪里去。   大黄从黄鼠狼嘴下逃开,脖子还在流血,但没致死。谢灵涯弯腰一下把两只鸡抱在怀里了。   黄鼠狼趴在地上竟是嚣张地对谢灵涯龇牙,发出威胁的声音,它被谢灵涯那几下打得有些灰头土脸。人类和力气到底是大,它尾巴根现在恐怕还是痛的。   这时海观潮和方辙也急急忙忙穿着睡衣冲进来,抱着手臂冷得哆嗦:“卧槽,什么啊。”   “小心。”谢灵涯盯着黄鼠狼的眼睛说道,这黄鼠狼看着有点灵性,小眼睛幽深地看着谢灵涯,一副想迷惑他的样子,但是谢灵涯不为所动。就这个等级,还比不上红阳道的邪佛。   半晌,黄鼠狼动了,它回身蹿了出去,逃了。   谢灵涯跑到窗边一看,窗子被这家伙扒开了,还真是聪明,黄鼠狼通灵性,民间叫做黄大仙,报复心很强。   这是谢灵涯第二次看到略通灵性的动物了,上次是狐狸,但是黄鼠狼显然不如狐狸友好,而且这地方人少,环境恶劣,它却生活在这里,还长这么大,估计多少有点本事。   他关好窗子,想想又固定了一下,回身郁闷地道:“哎不好了,大黄哥受伤了,被子也脏了。”   酒店被子都是白色,一沾上血不好处理,抵押金多半是没了。   更重要的是大黄哥受伤了,方辙给它念咒止血,血是止住了,但估计也上不了山。其实当时买两只就是防备着意外,只是没想到还没上山就损兵折将了。   “那家伙没吃到鸡,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几天得小心一点啊。”谢灵涯想着还是不放心。   “再怎么样也只是黄鼠狼,大不了咱们鸡不离身就是了。”海观潮说道,“你们还能怕个黄鼠狼?”   “不是怕,我也不想残害小动物,怕它给我捣乱。算了,要是遇到了再说吧,我还是很温柔的。”谢灵涯说罢,用绳子把山鸡哥栓在自己手上,大黄哥交给方辙照顾,一边一只,大黄哥已经受伤,山鸡哥不能再出事了。   ……   第二天起来,谢灵涯和方辙便一直将鸡带在身旁,大黄哥情况不是特别好,脖子受伤也没力气动了,山鸡哥身体好但也被吓到了,仿佛有所感觉一般,谢灵涯领着它它也很听话,从不挣扎。   训练的时候就把鸡放在旁边,不叫它们乱跑。   酒店的人看他们的眼神更奇怪了,登山、旅游的人那么多,只有这队人最奇怪,带着两只活鸡不说,现在还要抱在怀里了。   中午有新鲜水果运来,不过只收现金,谢灵涯把鸡往施长悬怀里一塞,回房间去拿现金。   一进门谢灵涯便发现,里头还有人,是个身材窈窕的女孩,正弯着腰在里间收拾床单,估计是遇到整理房间的工作人员了。   女孩听到有人刷卡进来,也没回身,问道:“这血是怎么回事啊。”   谢灵涯囧了,“我和前台说过了,抵押金赔你们。”   女孩又问:“可是怎么会有血啊。”   谢灵涯:“……是鸡血,鸡血!”   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误会了,非常尴尬,郁闷地走到箱子边,开锁,拿零钱。   这时柳灵童忽然道:“男不男,女不女,黄仙附体盗黄鸡。”   谢灵涯一凛,蹲着按密码的动作放慢了一点,他眼角余光可以瞟到女孩的腿,她从里间慢慢走出来,步伐有点僵,还在说话:“大哥,你们把鸡杀了吗?”   “没杀,养着呢。”谢灵涯用箱子挡着自己的手,把朱砂摸了出来。   女孩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笑着说道:“那并不如给我吧。”   谢灵涯一抬头,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之前见过一次这清理房间的女孩,原本是大眼睛翘鼻子,这会儿眼睛挤得像豆子,鼻子也皱起来,不时嗅闻一般地抽动一下,眼睛不老实地上下穿梭,神态浑然是黄鼠狼一般。而且,还透着一点猥琐。   谢灵涯一跳了起来,往后退了一大步,把朱砂扣在手里,说道:“……你连累其他人做什么,有什么事找我。”   被附体后,少不了病一场。   “女孩”舔了舔下唇,声音也变了,不男不女的,往前猛地扑谢灵涯身上,四肢死死地缠住他,咯咯笑道:“谁叫你们四个都附不了。”   她一下变得力大无穷,谢灵涯冷静地道:“你现在放开还有的商量,我可以放你一马。”   “女孩”又古怪地笑了起来,还在他身上磨蹭了一下,说道:“千万不要放过我,求求你了。”   声音黏腻,气息还喷在谢灵涯脖子上,他一下起了鸡皮疙瘩。这只黄鼠狼应该是公的才对,说话居然这么变态,到底是借着女性的身体捣乱还是根本就是gay鼠狼啊!   谢灵涯刚要说话,门突然被打开了,施长悬、方辙和海观潮三人抱着鸡冲进来,一看眼前的画面也呆了。   “女孩”攀在谢灵涯身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因此他们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谢灵涯和人紧紧相拥。   谢灵涯:“……”   海观潮无语道:“谢总,你……”   谢灵涯赶紧道:“我不是,我没有,我有对象了!”   女孩抬起脸来,那张挤在一起神态绝似黄鼠狼的脸把海观潮给吓一跳,还能不信么,心道难怪施徒孙突然叫大家一起上来。   没想到这黄鼠狼真这么小心眼,谢总打了它几下它都回来寻仇,现在看来,这可绝算不上艳福了。   三人上前,把那“女孩”从谢灵涯身上往下撕。   方辙拿出一截红绳,在她手上缠了几下,“太阳一出万点红,阴锁鬼,阳锁妖,天连此绳万千条!”   红绳一紧,卡进肉中,一时动弹不了。   谢灵涯省得自己挣脱,捏着“女孩”的下巴用朱砂在她脸上画符,“丹书镇凶,妖灭鬼崩!”   施长悬也勒住“女孩”的肩膀,他们这次出来要干活,因此带了不少东西,他将八卦镜印在“女孩”背心,她便彻底绷不住了,嚎叫一声,身体一松,晕了过去。   谢灵涯把女孩一扶,卸去力道,放平了躺下。   施长悬用八卦镜照着,将床单一掀,从床底揪出来一只黄鼠狼,正是昨天见到的那只,它的本体原来是躲在床底下。   黄鼠狼眼睛一转,撅起屁股想放臭气迷倒他们。   谢灵涯挽袖子,“敢占我便宜,让我来。”   他话音还未落地呢,施长悬已经先一步将这黄鼠狼掼在地上,砸得半晕过去,一脚踩在它命门,单手夹出一张符,手一摩擦符便自燃了起来。   施长悬迅速掰开黄鼠狼的嘴巴,还烧着的符往它嘴里一塞,再摁着嘴巴,任它怎么翻滚也不松手。黄鼠狼喉间发出凄惨的声音,身体扭动,眼中映出求饶的神色。   施长悬手极稳,一点也未放松,不过三十秒左右,黄鼠狼肉眼可见的萎靡了,连毛色也没那么鲜亮,耳尖多了些白色。   此时,施长悬才松开卡着它嘴巴的手,镇定地提着尾巴站起来。   黄鼠狼仿佛被车轮轧过一般,尾巴被提着,浑身软趴趴地在空中荡了两下,生无可恋。   其他人:“…………”   方辙和海观潮,甚至谢灵涯本人,都做好了他上前暴力发挥一番的准备。   谁知道反倒是施道长,不声不响一下就把黄鼠狼的修为都给废了,眼看着这玩意儿就废了。看它毛色和刚才上身那个劲儿,怎么也活了二十年以上,施长悬愣是一声没吭,一点机会不留。   施长悬甚至看了看自己沾上几根毛的手,准备去洗手,抬眼看到大家盯着自己看,淡淡道:“作恶多端,废了它省得日后再生事。”   说罢,他便自顾自去洗手了。   方辙这才回神,低声道:“难道这其实是一只在当地横行乡野的黄鼠狼,所以施道长才义无反顾地下手?”   海观潮咽了口口水道:“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谢总的身影……”   就下手那个利落的狠劲,而且半点余地不留,把黄鼠狼嘴都捏住了,这点上比谢灵涯还“周密”,怕不是谢总指使的吧。   谢灵涯也反应过来,说道:“你们懂什么,师兄是看我被黄鼠狼吃豆腐,帮我出气来的。”   海观潮呵呵笑了一声,“小施怎么可能那种公私不分的人!” 第80章 雪山幽魂   谢灵涯也不说话,只冲着海观潮笑。   海观潮被笑得有点发毛了,“你……你对长辈放尊重一点啊。”   谢灵涯无辜地道:“哥,我就乐一下。”   海观潮直到这时也愣没把谢灵涯的笑和自己的话联系起来,因为他真的觉得不好笑,“你乐得像被附身一样,别吓我!”   谢灵涯不逗他了,把那只黄鼠狼拎起来,说道:“你看你,就不乐意好好说话。算是给你一个教训,回去养老吧。”   他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将黄鼠狼推了出去。   黄鼠狼不甘心地看了他们几眼,毕竟非人之类修行太难了,它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气候,然而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消失在黄土石块之中。   谢灵涯又把那昏迷的女孩背去前台,只说一进房间就发现她晕倒在里面,可能是干活时晕的。   这时女孩也醒来了,先是呆了两秒,随即惊恐地道:“黄鼠狼!是黄鼠狼!”   “什么黄鼠狼,晓娟你迷糊了吧。”同事摸了摸她的脸,“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莫名其妙就晕倒了。”   女孩的记忆有点模糊,但她记得失去意识前一只黄鼠狼诡异、如人一般的表情,又惊又怕,“我,我没有……我真的看到了……”   “美女,你是不是太累了,产生幻觉啊。我没有看到什么黄鼠狼。”谢灵涯在旁安慰了两句,又道,“我们同行有个医生,他把过脉了,说没大问题,就是比较虚,可能就因为这样你才精神恍惚吧,喝点热茶吃点热东西就不会放在心上了。”   女孩迷茫地看着谢灵涯,喃喃道:“我好像还抱着一个人……”   谢灵涯差点没憋住脸一红,没想到她还有点模糊的感觉,连忙道:“对不起,可能是我背你下来你感觉到了,但是我很老实的!”   女孩脸一红,顿时不好意思提这事儿了,又在同事的帮助下吃了些东西。   谢灵涯见她没事便回去了,他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算了,那老黄鼠狼应该已经知道实力差距,不敢惹事。   可是,谢灵涯还是低估了黄鼠狼的执拗和报复心。   过了两天,他们完成训练,要登峰了。培训师问他们上玉珠峰哪一面,想送送他们,谢灵涯笑而不语,培训师的头儿喊了他一声,说人家自有安排。   当日天不亮,四人就背上行囊出发了。   每隔几个小时,便停下来休息,吃点东西补充热量。海观潮更是给方辙按摩腿脚,也就是方辙能吃苦,这事儿正常人也不一定能撑下来。   谢灵涯把便携防风炉拿出来,找了块平整的地方放好,打算弄点热东西吃。   正在点火的时候,谢灵涯听到细碎的动静,他抬头一看,又什么的没有,“你们听到什么动静没?”   其他三人坐得稍微远点,海观潮又在给方辙按摩,都摇头。   谢灵涯满腹狐疑继续点好炉火,又从背包里拿容器和食物出来。   柳灵童却是难得有些脾气了,“呀,黄鼠狼真讨厌。”   谢灵涯一下警醒过来,不是他的错觉,那声音真是黄鼠狼发出来的?那家伙都被废了,还能跟上来?   谢灵涯站起来四处看,不过到处都是山石,无法从中辨认出黄鼠狼的身影。他只好继续干自己的事情,煮好了分给大家吃。   因为心里惦记着,谢灵涯就一直注意周围,等到再听见声音时,他猛然看过去,却是一只半大不小的黄鼠狼,正在背包旁边,一副想偷偷扒拉的样子。   谢灵涯看得出,这绝不是之前他们收拾的那只老黄鼠狼,那就绝对是它的后辈,估计是一个家族的。   好嘛,自己没法报仇,就派小辈跟着来捣乱,这大山上的,要是把他们的食物都弄走了可怎么办。谢灵涯拿石块一砸,把黄鼠狼给赶走了,将背包拽回来,又将山鸡哥抱好。   其他人也看到了这一幕,海观潮担忧地道:“不管管么,要是真捣上乱……”   “怎么管,我撵着它跑啊,指不定追不追得上。”谢灵涯坐下来,闷头道,“没事,它们也就只能跟着了。”   到了晚上,四个人搭两个双人帐篷,谢灵涯绕着帐篷撒了一圈朱砂,用石板画符,插在土里,满意地道,“行了,睡觉时也不用怕了,要是敢来,我请你们吃雷劈黄鼠狼肉。”   夜晚山中更为严寒,谢灵涯和施长悬一个帐篷,钻在睡袋里,有帐篷挡风,倒是好了很多,背包和山鸡哥就在身边。   爬了一个白天的山,大家都累了,谢灵涯蠕动到脸边,跟他亲了亲便也沉沉睡去。   半夜,谢灵涯猛然心惊,似有所感,睁开眼睛,只听到呜呜夜风之间,还有动物幽咽的哭泣声。没错,是哭泣声,细细的,有点像人类,但绝对不是。   有完没完了,进不来还带哭的?   谢灵涯看看施长悬还在沉睡,山鸡哥则脑袋挨着地,瑟瑟发抖,谢灵涯便钻了出去,准备教育一下小黄鼠狼。   拉开帐篷入口,刚把头钻出去,谢灵涯就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的帐篷前,竟然密密麻麻蹲了起码八九十只黄鼠狼,眼睛散发着幽幽的光,动作极为整齐地抬头看他。   这盯视让谢灵涯极不舒适,而且他万没想到,跟着他们的不止一只黄鼠狼,原来有这么多只,看来只是有一只被他发现了而已。   这些黄鼠狼没法靠近他们的帐篷,一只黄鼠狼便开始哭,见到谢灵涯后,那哭声没有断绝,而是越来越大了,几十道声音汇聚起来,积少成多,一下便把其他三人也吵醒了。   这诡异的黄鼠狼哭声吓得海观潮背心都冒冷汗了,不敢出帐篷看,紧紧抓着方辙的手臂。   方辙拍了他两下,“没事。”   要是胆子小,也没法做《鲁班书》传人了,也没法和谢灵涯从小玩在一块儿了。他和谢灵涯都属于那种经得起吓的人。   方辙起身探头,看到外面乌压压一片黄鼠狼,放声哭泣的样子,也有点发寒。   这是不让他们好好休息啊。   方辙皱眉道:“拼也拼不过,你们这样缠着有意思吗?”   黄鼠狼们大概是想,动不了你们,让你们不开心也算我们的快乐了,哭得更起劲了,呜咽的声音被山风吹得更远,在夜色中飘荡,正常人听到大概不吓死也吓尿。   “我真是困死了,别跟它们说了。”谢灵涯对方辙比了个手势,方辙了然,大家又钻回了帐篷里。   谢灵涯从包里翻出两对耳塞,递给了施长悬一副,两人将静音耳塞一戴,整个世界便安静了下来——这质量优秀的静音耳塞连同背包里的眼罩,都是为了路途准备的,他们坐车得颠簸那么久,谢灵涯为了休息质量考虑,才带上了这些,没想到上山后也用到了。山鸡哥虽然戴不了耳机,但是谢灵涯把它抱进睡袋里一捂,立刻好多了。   外面的黄鼠狼们见谢灵涯没有来揍自己,而是默默忍受,有了几分胜利的喜悦,同时也叫得更大声了,一定要让这些人类休息不好才是。   一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来,这些黄鼠狼才声音嘶哑、心满意足地闭嘴。   ……   谢灵涯睡到自然醒,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虽然野营条件没那么好,但是昨晚黄鼠狼们吵过一回的对比下,反倒觉得舒坦了。   谢灵涯把静音耳塞拿出来收好,心里琢磨,那么多黄鼠狼,他又不能都宰了,而且真宰了也只会引得更多黄鼠狼报复。看来,要想个靠谱的办法摆脱它们。   这边谢灵涯一时还没琢磨到方法,随着他们攀登的海拔越高,那些黄鼠狼中比较弱一些的受不了,肉眼可见地“掉队”了。不时便有一只从自己躲藏的地方出来,幽幽看谢灵涯几眼,回身向山下走。   而且随着山势越来越陡峭,环境恶劣,寸草不生,也没什么躲藏的地方了,这些黄鼠狼不远不近缀在后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千里相送。   谢灵涯听到那些体力不支,只能掉头的黄鼠狼嘶哑的叫声,都不忍心了,大声道:“老乡,你们还是回去吧!别送了!”   其他人:“……”   黄鼠狼:“……”   谢灵涯小声说:“我都不敢说昨晚我们一直戴着耳机,怕把它们给气死。”   海观潮一脸不忍直视,“得了吧你,今晚它们继续嚎我看你也不会管。”   谢灵涯:“嗯嗯。”   到了傍晚,黄鼠狼已经只剩下寥寥十数只了,它们还顽强不息地跟着四人,不时因为劳累解露出仇恨的神情,那份怨念在攀登间大概是越来越深了。   这些黄鼠狼,千方百计想给他们苦头吃,只可惜最后似乎只有自己累到了。   谢灵涯试图找一个平整一些的地方搭帐篷,一只黄鼠狼竟然捧起一块石头砸他。   “要死啊老乡!”谢灵涯往那边冲了几步吓唬它,黄鼠狼往后一蹿,吓得居然脚一滑,摔了一跤。   谢灵涯哈哈大笑,走过去想继续吓唬它,却见石头遮挡之后,一个缓坡之下有个颇大的湖。湖水毫无污染,平静无波,一片湛蓝。   “……还挺好看。”这山湖极为美丽,湖边的地平坦又不松软,谢灵涯一下看中这里了,顾不上黄鼠狼,回头叫其他人过来。   “这湖真漂亮啊,像一整块蓝冰。”海观潮也感慨了几句,生活在城市里难得见到这样的美景。   天很快黑了,谢灵涯颇有兴致地约大家明天早起在湖边看日出,这里虽然不是山顶,但想必别有一番滋味。   夜里,那些黄鼠狼挨挤在一起取暖,幽幽瞪着他们。   谢灵涯一边喂山鸡哥吃东西,一边说:“老乡,你们没带多少干粮吧,还是下山算了,别跟着我们了,不然等我想出来怎么把你们撵走,也是一样,白吃苦头。”   黄鼠狼们同仇敌忾地瞪着他,不到黄河心不死。   谢灵涯没意思地撇了撇嘴,喂饱公鸡又自己吃饭。   到了夜里,风越来越大,谢灵涯设好符阵,钻进帐篷中,将耳机一戴,世界清静自然。   他想到明天起来看日出,就觉得自己真是个浪漫的对象,抽着空地约会,想着想着,慢慢睡着了。   ……   谢灵涯睡得正熟,胸前忽然被什么一阵乱刨,疼得一下醒来,却见是山鸡哥发疯了一样在用爪子挠自己,他都怀疑出血了。   “干什么!”谢灵涯怕山鸡哥又被黄鼠狼吓到了,将耳机一摘,但外头并没有黄鼠狼的哭声啊。   “喔喔喔!!”倒是山鸡哥的声音越来越狂乱了,摘了耳机便震耳发聋。   谢灵涯心下预感不妙,但又不敢相信那些黄鼠狼难道还能破他的阵,他迅速开了帐篷看去,脸色瞬间大变,几乎是连滚带爬从睡袋里钻出来,用力一推施长悬,又到隔壁把方辙和海观潮推醒。   “怎么了?”方辙迷糊地道。   “快走!这湖他妈会涨水!”谢灵涯急道。   只见那原本平静无波的山湖,竟然在以极快的速度暴涨,只差几米就要逼近他们所在的地方了!   如此惊险之际,众人弯腰胡七八糟地卷起行李、睡袋,只是这会儿功夫,水都漫到了脚下!   冰寒彻骨的感觉令谢灵涯一个激灵,扛着东西抱着鸡往上跑,不时还得拽方辙一把。   等他们爬到了缓坡之上,回头再看,湖面不止上涨多少,原来的缓坡已经不见了。   谢灵涯把东西放在地上,瘫坐在地,睡意全无,浑身发冷,他一看旁边,只见一块稍高的石头上,黄鼠狼们蹲在那儿森然盯着他们……   谢灵涯一阵恶寒。   难道这些黄鼠狼是估计把他引到那里,要不是山鸡哥,这下真是惨了。   方辙也惊魂未定,盯着湖道:“怎么会这样!这湖怎么还会涨??”   “应该是地质特殊的缘故,没看过电视吗?我以前看过类似的例子,一夜湖水不见或者再现。单看这湖边的环境,并不像经常被水浸泡,证明湖水上涨的周期比较长。”海观潮还算冷静,分析了一下,“我们……比较倒霉。”   “倒什么霉,我看到那湖就是跟着黄鼠狼去的。”谢灵涯说道,“它们敏锐着,肯定是知道湖水有变。”   他这么说,大家再看那些黄鼠狼的神情又不对了。原本都不将它们当回事,这下心里都发寒,看来不能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啊!   “不行,不能再让它们跟着了。”方辙下定决心,说道。   谢灵涯正要附和,却见那些黄鼠狼跳下石头,没命一般向山下的方向蹿,茫茫夜色里,转眼就看不清身影了。   “不会是知道我们要动手吧?”谢灵涯疑惑地看了几眼。   海观潮忽然牙齿打颤,“谢、谢老师……你看……”   谢灵涯回头一看,眼睛也瞪大了,暴涨后的湖中,竟然冒出了重重身影,僵硬地向这边走来。   放眼望去,竟不知其数,谢灵涯的手电筒打过去,一个个人形排列整齐,向这方靠拢。他们的脸是青灰色,还带着一层寒霜,痛苦被冰冻在脸上,令人见之胆颤。   本来山上就够冷了,已经能看到山顶的雪地分界线,但看到这些家伙,只觉得身上更冷了一般。   而且,他们好像还注意到了四人,站在最前面一排的直勾勾盯过来。   “……山里怎么会这么多亡魂。”这么多亡魂,难怪黄鼠狼避之不及,谢灵涯来不及想清楚,说道,“藏起来!”   他说的藏,当然不是像黄鼠狼一样找个地方一钻。   谢灵涯和施长悬不必说,方辙抓着海观潮念咒:“左手掌三魂,右手掌七魄。天盖地,地盖天,拨开云雾看青天,千个邪师寻不到,万个邪师寻不成。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方辙先藏海观潮,再藏自己。四人藏起身形,在鬼魂眼中就寻不着了。   而这时,乌泱泱的鬼魂已经踏步到了近前,谢灵涯更能看清楚了,他们蓄着长发,身上穿了铠甲,手中有兵器,俨然是一支军队。   这些鬼魂在湖边茫然地打转,绕着圈,不知道想要去何方。   “他们被困在此地了。”谢灵涯一眼看出来,这些都是枉死鬼,投不了胎也没法离开死去之地。   谢灵涯想到刚才暴涨的湖水,就一阵恶寒,这些士兵,不会是在睡梦中被淹死、冻死的吧。   此时,那些鬼魂再次意识到自己离不开这儿,开始对着月亮发出幽咽低泣,悲声大作,比起黄鼠狼的哭声更令人害怕。   他们徒然游离在湖边,也不知在这又冷又荒芜的地方困了多久。   谢灵涯看得心头不忍,将藏身法解除了。   周围的士兵一下停住了脚步,齐刷刷看过来。   其中一鬼稍微清醒一点,问道:“什么人?”   他口音奇特,只依稀可辨,毕竟是古代鬼死了又一直在这偏僻地方,不知任何变迁。   谢灵涯:“呃……”   怎么解释呢,他看着这鬼懵懂的样子,总觉得自己说了他也听不懂。   那鬼又道:“你不是这里的人。”他冷不丁道,“我走不出这儿,你能帮我带个口信回家吗?”   谢灵涯问道:“你是哪里人?”   那鬼一时又混乱起来:“我回不去,你能帮我带个信吗?”   他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话,前半句说得最多。试想一下,谢灵涯他们还是坐车上来,从前连那一程都只能步行,路途遥远,雪山难度。   其他鬼魂好像不大会说话,只盯着这个生人看,虽然是盯着谢灵涯,但其他三人不免被连带照顾,海观潮腿都发软了,捂着脸道:“这是要干什么……”   施长悬也将藏身法也解开,与谢灵涯站在一处,“招此地阴兵来问问吧。”   这些鬼魂意识都十分模糊,只有单纯的执念,问他们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谢灵涯也是这个想法,他盯着这么多直勾勾的冰冷目光,心念一动,以提举城隍司印,招来阴庙神夫力士。   须臾之后,一名力士应召而来,对谢灵涯拱了拱手,“法师。”   力士一来,那些士兵靠近的脚步也停住了,但仍是盯着这边。   “劳驾了,我想请问一下,这里有这么多无法投胎的鬼魂,是怎么来的?”谢灵涯问道。   那力士连忙答道:“这个我也只了解些许,我只是清朝鬼而已,还太年轻了。”   谢灵涯:“……”   神他妈还太年轻了。   谢灵涯:“您说说。”   力士清咳一声说道:“这上万魂魄,乃是唐时玄宗年间的军队。当年,唐玄宗调派军队出征小勃律,需要翻过雪山。小勃律被攻破后,军队回程,听从一名小勃律俘虏的话,驻扎在此地。此湖每隔十年,上涨三日后退去,那日正是涨水之时,而且,那日雪下到了此地,当夜,几乎所有士兵在睡梦中被湖水淹没,冻死。他们沉没在湖底,徘徊在湖底,不时不在向上攀爬,企图回到大唐。唯有十年一次,才能出水,但也从未能离开方圆十里。”   四人听得出神,原来他们遇到的竟是千年前困死此处的军队,他们是在找回故国的路么……   可是,时过境迁,大唐也早已不在了呀。   就连小勃律也早已不复存在,在那一场战争后几年便成为了大唐的一部分。   无论大唐还是小勃律,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上万人的生命,溅不起太大水花,后人乍见,也不知这些雪山幽魂从何而来。   谢灵涯猛然醒悟,问道:“那俘虏们呢?”   力士说道:“勃律人耐寒,逃脱了不少,唯有百余人与他们一起共葬此处,只是人数太少您看不到。”他又补充道,“因为葬得隐秘,十年才出来一次,千百年来也没人发现,即便有人发现,以一人之力,也无法超度如此多的亡魂。”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军队和俘虏都盼望回家太久太久了,时间也会消磨灵魂,他们现在只会哭,只能痴痴寻找永远回不去的路了。   “对了,有的亡者告诉我,大唐出征是为了掠夺,有的亡者告诉我,是因为小勃律抢贡品,与其他国家一起野心勃勃……具体缘由我不知道,法师,需要找前辈来仔细询问吗?”   谢灵涯喃喃道:“不必了,我直接送他们去地府吧,即使生前有什么罪孽,要分个谁对谁错,也可由阴司判决……雪山实在太冷了,他们已经冻了上千年。”   要论战争的起因,那也不是在场任何一个亡魂能决定的。纵有对错,也该让双方都早去阴司,千年时间太久了。   “法师高义!”力士赶紧行了一礼,含蓄地道,“只是……这里有上万魂魄之多,几位法师怕是无法度化所有,或可先各自择取部分?”   众人:“……呵呵。” 第81章 金锁围城   力士:“???”   他说什么了,为什么要呵呵他?   海观潮心想,确实还年轻,不知道海绵精功率有多高。   想当初裴小山搜刮了几万亡魂,包括乱葬岗的,和本该前往地府的。但是谢老师一个即兴超度……不对,是心有所悟,让剑一出,一剑度万魂。   谢灵涯也笑而不语,他心中考虑,此前用让剑的结果是瘫了好些天,现在都到山上了,不出乱子明天就能抵达幽都山,如果现在就超度这些亡魂,不是不可以,而是不便。   好在虽然此湖每十年只有三天涨水,使得困在水底的亡魂能出来,但既然谢灵涯知道他们在哪了,也就不限制于这区区三天。倒不如先上幽都山,然后度亡魂,就算瘫着回杻阳,也无甚后顾之忧啊。   “好的,我知道了,我们还要准备几日,到时自然会把这些亡魂超度。”谢灵涯笑眯眯地道。   力士又看了看仍是一脸古怪的其他人,迟疑地点头,难道刚刚的呵呵只是他的错觉?   谢灵涯与这阴庙力士道别,大半夜临时挪了地方重搭帐篷,还得把湿了的鞋烤干,着实麻烦。尤其是山鸡哥经历几番惊变,都要雄不起来了,蔫了吧唧地待在谢灵涯身边。   谢灵涯注意了一下,那些雪山幽魂列着队四处游荡,黄鼠狼大概全都避而不出了,再没看到它们的动静。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四人才重新钻进了帐篷。   这次谢灵涯也不敢再戴静音耳塞了,还把柳灵童和商陆神放在他和施长悬中间,之前它们也预报过,就因为谢灵涯堵着耳朵,全然没听到。   提起这个来,两个耳报神现在还心有余悸,尤其是商陆神:“这是只好鸡。”   要不是山鸡哥,它们动不得,哪能将人弄醒。   第二天难免的起晚了一些,而且今日再往上走,便有冰雪覆盖于地,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虽然山顶近在咫尺,但攀爬更为艰难。   谢灵涯把山鸡哥搂在怀里,用围巾包着它。   方辙一只手搭着海观潮,两人相携行走,以免方辙脚滑。   “回去之后,我三个月都不想走路了。”方辙惨白着脸说道,声音被冰冷的风吹得支离破碎。   海观潮鼓励地道:“方辙挺住,你可以的!”   谢灵涯也在一旁悲情地道:“山鸡哥挺住,这波过去你就是天下第一鸡!”   方辙:“……”   方辙想想,最后什么也没说。算了,这鸡真挺重要,也真挺不容易的。   山鸡哥不知是否听懂了,闷在谢灵涯怀里“喔喔”了一声。   ……   抵达山顶之时,已是晚上七点多,谢灵涯把帐篷搭好了,众人吃好东西,缩进帐篷抓紧时间小憩一番。等待阴气最重的子时,方能进入幽都山。   子时一到,闹钟响起来,山鸡哥也跟着叫了一声,在山顶显得格外凄凉。   施长悬将罗盘拿出来,定出方位,而后将罡单铺在地上。   罡单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二十八宿和九宫八卦组成,象征着九重天。步罡踏斗是感应九天,辟邪之用。   今日他们要做的,不是在昆仑山步罡踏斗拜神,而是反踏北斗,倒转术法,进入幽都之山。   除了海观潮之外的人都进入幽都山,剩下他在帐篷里待着,等待三人出来。   谢灵涯从包里把准备好的三牲、水果拿出来,这都冻上了,野外起坛,然后望北斗而拜,反踏禹步。   谢灵涯蒙住了山鸡哥的眼睛,不能让它看到方位,咒念七遍,最后令牌一击,再拜,“太上之法受吾,依旨任吾之行。依吾变化,应吾之道,随吾遮隐!”   刚刚念完,谢灵涯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周便“黑”了下来。   不是像天黑的那种黑暗法,而是四处都蒙上了一层黑纱一般,死气沉沉。往天望去,也看不见星星和月亮了。   这就是幽都之山了,仿佛一抹依附在昆仑山阴面的幽魂,时隐时现,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入。他们为了来这里找阴物,也是借助了方术。   单单是踏足这里,都让人感受到周围弥漫着的阴沉、黑暗气息。   不过片刻,施长悬和方辙也进入幽都山,他一眼看去,他们全身好像也蒙上了透明黑纱,或者说大家都伪装成了幽都山的生物。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山鸡哥都不叫了。   谢灵涯唏嘘道:“你们看,山鸡哥吓得都安静如鸡了。”   方辙&施长悬:“???”   山鸡哥无辜地看着他们,不敢叫唤,但一直不安地四处看,似乎在找回去的路。   “山鸡哥,等下就看你的了。”谢灵涯在山鸡哥身上摸了好多下,然后将它交给方辙。   方辙抱着山鸡哥,用红线缠在它身上,将无法动弹的山鸡哥放在一处,然后拉着长长的红线,每隔一段距离就用木钉扎在地上,间或扎上几道符纸。   方辙一直在计算方位,那木钉更是有长有短,他整整布置了四十分钟,寒冷的环境下愣是弄出一头汗。   谢灵涯看着纵横交错的红线,问道:“这是个什么形状吗?好像看不出来。”   单是看外表,这就像是乱钉的,把山鸡哥给围了起来。   方辙直起身体,说道:“这是一个立体图案,形同鲁班锁,叫做金锁围城阵!只要它进去,我启动阵法,就可以将它收到鲁班匣中。”   谢灵涯只知道他能用阵困住幽都山的生物,但没了解过阵法的具体意义,鲁班匣他倒是看着方辙做出来的,此时点了点头,“那就等着吧?”   “只差最后一步了。”方辙将手从红线中穿过去,两指之间夹着刀片,在山鸡哥的翅膀上抹了一刀,鸡血霎时间溅出来。   山鸡哥没忍住“喔喔”大叫了一声,身体仍无法动。   三人退开到一边躲起来,看着刚烈的山鸡哥在原地小幅度扑腾了两下,红线颤抖数下,但并未分崩。   这里的阴物都是死气、怨气与阴气纠结而成的凶残之物,可没有普通野外那么丰富,只会诞生蛇、鹰、虎、豹等。   这些幽都之山的阴物没有食欲,它们只是会充满要将其他怀着不同气息的生物一同拖拽、变化形态的念头,一同沉沦在幽都的黑暗里。   充满阳气的公鸡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狼群里的羊一样明显。   ……   山鸡哥不时动弹,除此之外,连风也没有,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如果不是王羽集肯定地告诉过谢灵涯,他都要怀疑这里到底有没有阴物存在了。   谢灵涯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背靠着岩石拿了三根巧力棒出来,和方辙、施长悬一起分着吃,补充一下能量。   谢灵涯等得都快再次犯困了,也不见什么阴物出没,揉了揉眼睛道:“这地方是不是没有,要不再一处?”   方辙快吐血了,“再换个地方我又要重新设阵。”   但这也没办法,谢灵涯想想幽都山还挺大,阴物也并不多,可能这地方确实不好钓阴物呢。   方辙走出来,慢腾腾地收钉子,都想哭了。   他拔出了三根钉子,捏在手里,红线也拆开卷起来,正在此时,几人都忽然听到了什么踏在雪地上接近的声音,速度非常快。   方辙抬头去看,只是转瞬之间,那物就到了近前,竟然是一只纯黑色的豹!   它的形体就像黑色烟雾堆积起来一般,奔跑速度过快,尾巴甩动之时,尾尖甚至会有些散开,待平稳才方才凝聚。   这只玄豹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来,踩在岩石上一个飞踏!   方辙心惊,就地翻滚两下避开,那玄豹就正落在他原来的位置。   玄豹回头看看方辙,又盯着山鸡哥看,踱了两下步。对他来说,方辙和山鸡哥虽然都很陌生,但方辙毕竟是人,还藏了身,山鸡哥就不同了,它的血还洒了出来,现在就好像在黑夜里发光一般,对这些阴物无比明显。   因此,玄豹只看了方辙一眼而已,就把心思放在了山鸡哥身上,打算从它开始。   方辙看它回头暂时没理自己,大有捡回一条命的感觉,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大口喘气。然后又赶紧抬头往向那头。   玄豹根本没有实体,身体穿过了红线,这些红线特别处理过,带给它不适感,令它每一步都有些凝滞,烦躁地低吼。   “喔喔喔!”山鸡哥崩溃地大叫。   方辙心中一紧,手捏法诀,大声道:“天灵灵,地灵灵,弟子顶敬,洪州得道鲁班先师。今日架起铁围城,四面八方不显形。一根绳子八丈深,铁锁铜绳加中心。金刀玉剪不沾绳,万法不能侵其身!”   那红绳明明也因为在幽都之山灰蒙蒙的,此刻却鲜亮了起来,隐隐发出金光。   玄豹叫声陡变,仰头张望,茫然地在红绳范围内踱步,也看不到山鸡哥了,就像真的被困在了围城之中。   “谢老师,刚才我不敢接近那豹子,但是我阵法掉了三根门钉,恐有残缺,撑不到把它装进匣子,你能不能去帮我复位?我这边控制阵法,它现在被困在其中就不能出来。”方辙手上还捏着法诀,问道。   “行,你指挥我怎么放。”谢灵涯站起来往那头走去。   果然,玄豹在其中根本看不见外头了。   谢灵涯蹲在旁边,距离它也就两米多远,它眼神愣是落不到谢灵涯身上。   方辙大声道:“原来应该扎出了坑洞,第一根门钉露出一寸六!”   谢灵涯:“……我靠,我怎么知道一寸六是多少!必须很精准吗?”   方辙:“当然要很精准啊!一寸就约等于3.3厘米,一寸六大概5.3厘米啊!”   谢灵涯:“……”   谢灵涯急了,“鬼才能一下掐准5.3厘米!我又没学过《鲁班经》!”   他心想差点忘了,看过这家伙做木工,有时不用钉子,靠目测把榫头和卯眼弄出来,严丝合缝。这个也不知是天生还是日久天长磨炼出来的手感,反正谢灵涯不成。   施长悬一看也无语了,赶紧上前去,把自己手机拿出来。这里没有信号,但好在他以前就下过一个尺子工具的app,可以测量。   施长悬把app打开,两人用手机比着钉子的长度,绕上红绳往回插。   正在此时,不知何处远远传来一声虎啸,里面的玄豹霎时间身体一顿,耳朵竖起来听,也回吼了一声,然后在阵内转起来。   方辙脸色一变,“不好,你们快一点,它要循着声音找到缺口了!”   ——非但如此,另外有只阴物好像也要赶来了。   谢灵涯赶紧捏着剩下两根钉子,听方辙报完尺寸,测量后往回插,才插到第二根,这红绳一阵摇动,所有钉子都松动了,一时间岌岌可危。   待谢灵涯捏着第三根钉子,已经扎进地中时,一头玄虎从天而降,猛扑过来。   谢灵涯和施长悬各自向一边翻滚,将将避开它的爪子。   谢灵涯一看手中的钉子,大概不妙,果然下一刻,玄豹破阵而出,所有木钉震出地,红线纠缠成一团,罩住了山鸡哥。山鸡哥一声大叫,向旁翻滚,可惜挪动不了几厘米。   方辙喉头一腥,强把血咽回去,抬手将两人的剑抛了出去。   谢灵涯反手接住剑,手腕一翻,横剑于前,“我靠,为什么还是要肉搏。”   施长悬也无奈地笑了一下。   玄豹这一次没有被公鸡吸引了,甚至低吼一声那玄虎,玄虎原本一爪拍向山鸡哥,被它一吼便收了几寸,饶是如此,山鸡哥的鸡屁股也掉了许多毛,好像还出了点血,叫得震天响,“喔喔——”。   两只阴物都盯着谢灵涯和施长悬看,齿间泄露出咆哮。   一虎一豹左右绕了几步,一伏身便带着一身死气扑上来!   这玩意儿,碰一碰都嫌晦气,谢灵涯反手一剑刺去,玄豹痛叫一声,被刺中的地方死气消散,但很快又聚合起来。   ——幽都之山就是它们力量的来源,即使受伤也很快就恢复。又不能直接刺死,所以才要设法困住,方能收服。   背景音是山鸡哥凄惨的叫声,它试图往方辙那边挪。方辙一看也是醉了,溜过去给它把绳子解开,但拴住了脚,怕它跑得太远迷失在幽都山。   谢灵涯和施长悬也刻意将玄豹和玄虎往旁边引了些,免得伤到方辙和山鸡哥。   谢灵涯大喊:“你快点趁机再布个阵,别折腾四十分钟了!”   没四十分钟怎么布得好啊,方辙叫苦不迭,但一咬牙,手拿红线便开始了。好在地上还有一些痕迹,他目光一扫,就分辨出来。   谢灵涯拿出来一把符,聊胜于无——它们才是幽都山的土著,这符箓效果在这儿也削减了许多。谢灵涯的灵符抛出去,也不过阻止一小会儿。   方辙额头冒汗,在两人缠斗之际拼命布阵,山鸡哥如果有人形,大概这会儿已经额头冒黑线了。   “你……”方辙看着僵硬的山鸡哥,“算了!”   他直接捧着山鸡哥,把它受伤的光秃屁股往地面上怼了几下,蹭了些新鲜鸡血,权当做阵眼了。然后手中红线与木钉翻飞,精神高度集中。   ……   那边,谢灵涯本来穿得就厚,还要与猛兽缠斗,也不能直接砍死,便拉着它们溜达,气喘吁吁。   这两只猛兽居然还有点高,过了会儿后看出来他们在吊着自己,攻势瞬间加猛了。一口黑气喷出来,顺着地面铺开,烟雾一般。   谢灵涯刚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很快发现了,地面好像滑了些。这土本来就是冻起来的,覆盖了雪,现在瞬间更难走了。   好在,柳灵童和商陆神在两人身上哇哇大叫地提醒。   玄虎一个俯冲,谢灵涯向左闪,施长悬避往右边,玄豹又从旁攻击谢灵涯,谢灵涯干脆在地上一个翻滚,跪坐在地抬剑拍去。   商陆神在施长悬肩上急急预报,因为施长悬动得太快,局势瞬息万变,它几乎提醒不过来。倒是引起了玄虎的注意,它歪着脑袋一看,仿佛依稀能听到那木灵的声音一般,且知道是它使得己方的计划没能奏效。   商陆神窒息了一瞬,忽然大喊:“妈呀!有蛇!”   有蛇?哪来的蛇?   施长悬低头一看,地上还有着一层黑气,他目光一扫,期间竟真的蹿出一条玄蛇!   这玄蛇隐藏在黑气之中,无人发现,还是商陆神喊了一嗓子。   施长悬顾不得那么多,向后退了一大步,抬手挡去。   这玄蛇竟是缠在施长悬的剑上,身形接近崩溃的边缘,但仍向上游,张开嘴迅速探头,口中居然有一嘴獠牙,想要咬商陆神。   商陆神:“啊啊啊啊!”   施长悬心知不能再避,持咒扬剑,此蛇霎时间化为一阵黑气!   还不等商陆神松下这口气,玄虎已抓住机会,一下把施长悬扑倒。   商陆神颤抖地道:“你滚你滚你滚你快滚!”   玄虎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放过施长悬的脖子,张口就咬向商陆神。   施长悬抬手一剑,从下将玄虎剖开!   玄虎不及嚎叫,已一分为二,又化为黑色的雾气扩散……   施长悬长出一口气。   这时谢灵涯急促地喊了一声,商陆神也发出轻轻一声“啊”,施长悬瞬间察觉不对,然而那黑气一下死灰复燃一般,聚拢出一张兽口,嗷一口咬住近在咫尺的先天木灵那小胳膊!   施长悬持咒再拍过去,兽口彻底散去,然而一只木头小手也掉了下来,向后一滚,掉到山坡之下,被黑暗吞噬了。   “商陆神!”施长悬喊了一声,怒意外露。   玄豹似乎被玄蛇和玄虎的下场吓到了,竟后退了两步,心生怯意。   而此时,方辙也大喊一声:“成了!”   阵布好了,他硬生生只用了二十分钟时间。   谢灵涯也急了,在掌心画了一道符,上前拽住玄豹的尾巴,硬生生将它甩出去,“走你!”   玄豹的爪子在地面上滑稽地抓挠了几下,整个身体一摆,被谢灵涯扔进了金锁围城阵中。方辙迅速启开鲁班匣,念动咒语:“起眼看青天,尊师在面前,一收邪,二收恶,三收亡魂与精魄……”   谢灵涯不及关注他,三步一滑冲向施长悬那边,把所有的符都掏了出来。   施长悬挑起一张裹在商陆神身上,“百官纳灵,清虚掩映!”   商陆神不比柳灵童,柳灵童是后天制作,将木根和魂魄捏合在一起的。商陆神是先天木灵,身体对它来说重要多了,它可就是因为长成人形才有了意识,尤其这时它功德还未修够。   施长悬贴完符,捧着极为沉默的商陆神,有些难受。   谢灵涯也小心翼翼地一摸商陆神,“小可爱,你……你还好吗?”   下一刻,商陆神哇一声哭了出来,难以停止。   谢灵涯和施长悬却实在松了口气!   看来刚才那一步对了,及时用符箓把商陆神之灵定住,加上商陆神已有施长悬这个主人,日日受祭……总之,它还能哭,没消散就没大事!   谢灵涯后怕地道:“还好还好。”   商陆神哇呜哭道:“哪里好了,哪里好了!手都没了!”   谢灵涯迟疑地道:“……可你之前有手也没用啊,又动不了。”   ……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商陆神崩溃大哭不止。 第82章 可爱多   饶是平日时常冷漠对待商陆神的施长悬,此时也不得不露出些微同情的神色,轻轻喊了一声:“灵涯。”   谢灵涯也醒悟过来了,不该说不该说,他就是有点管不住这张嘴。   “别哭啦,我说错了。”谢灵涯把剑用力插进地里,捧住商陆神哄道,“我给你把手找回来好吧?”   商陆神还在哭泣不休,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发泄不完双重暴击带来的伤心。   谢灵涯回头一看,方辙在收那只玄豹,对他这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可以处理,于是打着手电筒往山坡下一照,琢磨把商陆神的手找回来。   柳灵童却幽幽道:“找不回来了,掉进冰缝里。”   “啊……”谢灵涯下意识去看商陆神,他现在离着一段距离,但从施长悬的神色来看,哭声大概是更加大了吧。   方辙“啪”一声把鲁班匣给合上,贴上事先准备好的符,用红线缠了几道,走过来道:“如何?”   谢灵涯硬着头皮道:“小可爱,那个实在是捡不回来了,我们回去给你研究一个假肢吧,带关节的那种,可好看了,再设计一下反感,肯定拼得像你原来的手一样。”   方辙佩服地道:“木灵也可能安假肢么,那怎么匹配……”他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不大好看了。   谢灵涯:“对,就指着你琢磨了。”   方辙:“……”   方辙也是被迫,保证道:“无论是要一比一还原,还是升级版假肢,都,都做给你。”   施长悬听商陆神哭得都要抽过去了,含糊地道:“那样还可爱么?”   其他两人听不见,施长悬严肃地保证:“可爱。”   商陆神的哭声小了一点,要求谢灵涯亲自做保证,然后亲亲它,摸摸它。   谢灵涯如此做完,商陆神才算是暂时稍微平息。   这时,谢灵涯听到几声野兽的嚎叫,同样带着沉沉死气,赶紧道:“快走吧。”   他们将罡单铺好,要步罡出幽都之山,但那些玄兽顷刻间已到了近处,恐怕是被之前的动静吸引而来。   “我垫后吧,你们先进去。”谢灵涯正招呼着,却见几抹亡魂出现在一旁,迈着僵硬的步伐挡在那些玄兽面前。   这些雪山幽魂并非活人,因此不需要像谢灵涯他们那样反踏罡斗才能进入幽都之山。   仔细一看,为首一个正是最早一个和谢灵涯搭话,让他送信的唐兵。他比其他同伴多了一点思维,知道谢灵涯他们是来超度的,此时对谢灵涯一点头,缓慢地道:“有我们。”   他生前大概也是个小头目,其他亡魂纵然意识不清,仍下意识听从他的指挥。他一抬手,唐兵们一字排开,将陌刀沉沉一挥,刀锋指着蠢蠢欲动的玄兽方向。   这些竟是唐兵中的陌刀手。唐军与边外各国对战,胜多败手,以特有的兵器长柄陌刀对敌,敢挡者人马立碎。   这些唐兵人虽死,魂未散,仍带着一千年前的志气。面对如此魂魄,那些玄兽也不禁踌躇起来。   谢灵涯也不再犹豫,对他们一拱手,放心地趁机离开幽都之山。   ……   海观潮坐在帐篷中,一下趴着一下坐起来,不时探出脑袋看一看外头的动静,也不知道谢灵涯他们几时能回来,心中焦急得很。   今夜月色如霜,洒在雪山顶上,更显寂寥。   海观潮呆坐半晌,忽然听到一阵笑声,尖细如女人,又带了几分非人的味道,搞得他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他心中默念着海绵精的名号,大着胆子把帐篷拉开一点往外看,赫然看到几只黄鼠狼正趴在外头,其中一只张着嘴,脸上也是一副冷笑的模样。   真是阴魂不散!海观潮臭着脸想。   原以为这些黄鼠狼都逃窜了,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又摸上来,还找到了这儿。   幸好谢灵涯知道他一个人待在这儿安全要紧,将帐篷布置得十分周全,海观潮知道是什么东西之后,害怕的情绪反而散去了一些。   作,你们就作吧,等海绵精出来……   海观潮正想着,看到一队唐兵亡魂顶着风走过来,竟然一挥刀,将那些黄鼠狼驱赶走了——或者应该说黄鼠狼们一看到他们,就害怕地溜了。   真是横的怕没命的。   眼看那些亡魂也注意不到自己,海观潮坐回去又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听到一阵动静,迅速出了帐篷,望过去后都呆了。   方辙本就腿脚不便,此时一手按着自己胸口,另一手勾在谢灵涯肩上,一瘸一拐地从罡单上踏出来站稳。   谢灵涯帽子都摘了,头发有些凌乱,汗都冻过几回了,肩上还并排放着两只耳报神,其中一只赫然少了条胳膊。   还有施长悬,除却一样有些狼狈之外,他怀里抱着一只鸡,屁股上光秃秃的。   海观潮都呆了,这德性,凄惨得可以啊!   他很快反应过来,把保温杯拿出来:“喝点热水,受伤了吗?成功没?”   “抓回来了。你给方辙看看,徘徊在吐血的边缘。”谢灵涯指了指方辙,自己一下坐在石头上,喝起水来,之前那番缠斗累得他够呛。   海观潮一边给方辙把脉,一边说道:“过儿这是怎么了?”   谢灵涯也是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海观潮什么意思,叹了口气道:“我们的好同志商陆神,被阴物偷袭,将胳膊永久地留在冰川啦。”   海观潮嘴角抽了两下,又道:“……山鸡,还活着?”   山鸡虽然叫不出声,但是托福,它还真活着。虽然说此时此刻,它的屁股已经冻上了。   谢灵涯拿毛巾给它把屁股捂上了,山鸡哥翅膀和屁股上都有伤,又刚刚脱离险境,任他作为,不知道是否清楚自己九死一生,逃过一劫。   “这也是咱们的功臣。”方辙唏嘘地道,算是见识了生命能有多顽强。   海观潮想起来回头谢灵涯超度亡魂,可能又要瘫一个。   这可不是亏得他来了,他要不在,施长悬一手一个都不一定扶得过来。然后仨人要是在山上通知人来救援,搞不好还得上新闻,驴友私爬未开发雪山被困紧急营救,然后被网友喷到狗血淋头……   海观潮越想越窒息,后怕地道:“早点下去吧,千万别再出事了,刚刚那些老乡又来了,幸好被士兵赶走。”   谢灵涯告诉他刚才他们在幽都山,也是唐兵帮他们挡住了幽都阴物,众人一时有些唏嘘,只一等天亮就下山,趁着湖水还没饿退,抓紧赶到湖边。   ……   天边一线金光刺破了黑暗,雪山顶被镀上一层金光,渐渐的光亮遍洒大地,尽显光明。   此刻四个人只小憩了片刻而已,急忙背上行囊,伴着不时的鸡鸣声下山。   待到了湖边,在此前的营地继续驻扎,谢灵涯先抓紧时间休息了两个小时,又与领头的鬼商量,将这些四处游荡的亡魂都招齐,方才拿了食物出来,先化食给亡魂吃。   “冷冷甘露食,法味食无量。骞和流七珍,冥冥何所碍。受此法饮食,升天登紫薇。福德高巍巍,供食令清净。”谢灵涯和施长悬念咒,将食物化为甘露,然后一化千百,撒向鬼群。   原本木木然的鬼魂察觉到食物时,甚至是有点难以置信的。   此处人迹罕至,他们又常年在湖底,亲人也早已不在,已经千年没有尝过食物的滋味了。   鬼群中响起低低的嘈杂声,随即这些鬼都伸出手,抓住洒向自己的甘露,捧在手中吃起来。被加持过法咒的甘露,流淌进他们冷硬的喉咙,温饱了腹部。   仅仅是吃东西,就让这些亡魂欣喜若狂。   他们几乎快忘了“吃东西”是什么滋味,相比起来,流窜人间的鬼至少还能在中元节时混到一点施食。   冻死、千年没吃东西的鬼魂吃相可不好看,然而正因如此,四人看了更为感慨。至于山鸡哥,它都已经麻木了,面对众多亡魂,圆圆的鸡眼睛里一片平静。   四人又用有限的黄纸叠了一些寒衣,烧给他们,等日后回去了有条件,他还要再多烧一些,好给为数众多的冻死鬼取暖。   化过食后,谢灵涯看到鬼魂脸上少了一些麻木,多了一些满足,心中叹气。他能喂饱这些徘徊世间千年的幽魂,却无法满足他们内心的愿望,令他们回到故土。   也许有些遗憾,是任他再有本事也挽回不了的,这些亡魂只能带着对故土的思念上路了。   谢灵涯本就心有所感,因此无需过多调节心情,先用心印把阴庙力士唤来,“我已准备好,今日就要超度了,请力士准备好接引亡魂。”   那力士还以为他们已经分配好了,在旁边点点头,还把锁链拿出来,只觉自己一个就足够了。   下一刻,谢灵涯肃然端举三宝剑,面对着黑压压的人头,心生感悟,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三宝剑金芒大作,从近至远蔓延所有亡魂周身,将他们从苦难之地拔除,解脱魂魄。   在这短短一瞬间,谢灵涯看到他们脸上似悲似喜的表情,心头也有感悟,收剑之后,一下跌坐在地,表情仍是怔怔的。   比他还怔的就是那名阴庙力士了,他亲眼看到谢灵涯一剑度万魂,有种“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感觉。   说好的分人分批操作呢,这位法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下全超度了啊!   谢灵涯回过味来,觉得心境似又有增长,看到力士还愣着,说道:“你还没考虑好从哪引起吗?”   力士狂汗,连连摇头,用一种有点敬畏的眼神看着谢灵涯,“法、法师高义,小人这便叫同僚来一同开始。”   他之前叫谢灵涯法师是客气,看在提举城隍司印的份上,现在倒是心悦诚服了。   阴差聚集,将这些滞留在此的亡魂牵引至阴间。   谢灵涯眼角余光瞥见什么一闪而过,他转头看去,黑夜中一抹小小的影子掠过,拖着一条长尾巴。   黄鼠狼?   谢灵涯盯着黄鼠狼的身影,心中隐隐有预感。这黄鼠狼见了他用三宝剑超度亡魂,恐怕是不会再来骚扰了。   ……   施长悬将谢灵涯抱到帐篷中休息,他比以往修为深了一些的,不至于完全瘫痪,但刚结束这会儿走路也比较勉强。   施长悬坐着,谢灵涯便靠在他胸口,挣扎着抬起下巴吃他喂到嘴边的巧克力棒,生出点身残志坚的感觉。   虽然谢灵涯身无残疾,但自从兼职做半仙以来,就不时体会一番,对意志倒也算一种磨练。   “小可爱,我陪你一起,我也动不了了。”谢灵涯还没忘了安慰一下商陆神。   只不过一天不到的时间,商陆神已经完全恢复了元气。   谢灵涯觉得主要还是他和施长悬施食超度,又是一笔功德,商陆神和柳灵童都很开心。   商陆神哇哇叫着:“把我抱过去,我要亲亲谢灵涯!多柔弱啊!”   施长悬捧着谢灵涯的脸,在他腮边亲了一下。   商陆神:“……”   施长悬从腮边密密亲到唇上,含着谢灵涯的下唇,两人悄无声息地亲了一会儿。   商陆神快气死了,“太过分了。”   “我都残废了。”   “施长悬的尊敬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不到吗?”   谢灵涯低笑,也偏头亲亲商陆神,又亲施长悬,小声道:“你们一个是大可爱,一个是小可爱,好不好?”   施长悬摸了摸谢灵涯的脸,露出一点笑意,不语。   商陆神羞涩地道:“我虽然小,但是可爱得比较多。”   “那你是不是要改名叫可爱多啊。”谢灵涯正说完,忽然听到隔壁有咳嗽声,不禁住口,侧耳听动静。   他本以为方辙和海观潮已经休息了,怎么还没睡吗?   施长悬左右看看,指着帐篷示意他看影子。   谢灵涯恍然,他这里打了灯,还挺亮,隔壁的家伙,刚才不会看到他们亲嘴的影子了吧。   谢灵涯为了让大家好接受一点,一直若有似无地铺垫,即便他们不信,但是长此以往,之后总不至于太吃惊。   所以这会儿,谢灵涯倒不是特别惊慌,只是若有所思。   不过隔壁也没声音再传来了,谢灵涯又疑心自己弄错了,不过巧合而已,又瘫了一会儿便被施长悬塞进睡袋里睡觉了。   ……   隔壁的方辙久久无法入睡,他看到旁边帐篷里奇怪的影子,就让海观潮。   海观潮教育他,这不就是错位么,那么小的帐篷,施长悬还要照顾谢灵涯,身形交叠有什么奇怪。   虽然海观潮自己以前还调侃过他俩,但是每逢此刻,他反而是最正直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调侃人家‘好基友’啊?”   方辙:“……”   他郁闷地闭上眼睛,好吧好吧。   _   因为谢灵涯和方辙的身体状况,他们延迟了一整天才抵达山脚,头一天谢灵涯几乎都是被施长悬背着的,海观潮还赞道,这才是真汉子啊,背个大男人一声都没吭。   到了下面,谢灵涯看到他联系的培训人员老大,他蹲在山下抽烟,看到他们便松了口气,“我这两天不时就来看看,想确认你们没事……你们受伤了?”   虽然谢灵涯没请他这么做,但他也惦记着这几个人第一次上雪山的人。他隐隐知道这些人上山不只是像一般登山爱好者,而是有别的目的,见他们受伤,只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些人自己受伤了,却把那只公鸡带了下来——虽然不是毫发无损,屁股毛没了!   “没什么大碍。”谢灵涯这时已经能自己走几步了,好在对方开了车来,搭上车直奔旅店,休整一天后再出昆仑,去机场。   临走前,旅店的老板又撺掇谢灵涯他们把鸡卖给自己,说这鸡忽然跟着上山待了几天不死,真是只好鸡,他想留下来再找只母鸡配种。   谢灵涯拒绝了,卖给旅店,然后呢,配完种后,指不定哪天缺菜了,就把它宰了。何况知道这里还有黄鼠狼出没。   谢灵涯看着伤痕累累的山鸡和大黄,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把这两只鸡,一个战斗英雄鸡和一个英雄后备鸡,带回杻阳!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它们寿终正寝,度过完整无忧的一生。   虽然这样做得耗费时间帮活物托运手续,但是其他人都赞同,山鸡哥可是救了大家一命,带回去照顾不为过!   于是,谢灵涯将两只鸡托运,跟着他们的航班,一道回了杻阳。   在机场落地之后,谢灵涯拿着单据去领鸡,上头备注着“雄性黄鸡两只”,机场的工作人员看了一脸古怪,把航空笼给他拿来。实在不知道,这两只有什么特别的,小哥不远千里空运回来,光是空运费和前期手续费,都够买好多只鸡了。   谢灵涯一看,大黄不安地笼子里叫,山鸡哥则处之泰然,蹲在角落里。看来,经过了雪山一战,山鸡哥也升华了,心境与同伴再不可同日而语。   这趟远门出了近半个月,四人再次回到抱阳观,大包小包,施长悬还提着装了两只鸡的航空笼。   观内等候的人一见他们,便赶紧将东西接过去,把人簇拥到后院,“辛苦了辛苦了。”   谢灵涯让施长悬把笼子递给张道霆,说道:“道霆,找点米喂一下。”   张道霆看看两只鸡,认真地道:“谢老师,不见杀,不闻杀,不为己杀,这个你要是想炖汤补身体,还是送到旁边的饭店去做吧。”   谢灵涯:“……你想太多了,这鸡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特意从昆仑空运回来的,以后给它们爱的供养。”   张道霆:“??”   谢灵涯现在才有空,坐下来好好给他们讲了雪山上的经历,尤其是黄鼠狼报仇,湖边露宿那两节,听得人心惊胆战,也特别理解为什么他们会把鸡带回来了。   “我就说这鸡屁股都秃了。”小量怜爱地摸了一下鸡屁股,“你们看这鸡,好像随时都能飞升,充满了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确实有点那个意思。   张道霆把山鸡和大黄放在院子里,因此还把菜地周围用竹竿和绳子拦了起来,免得鸡跑进去把菜都给啄了——虽然作为谢老师的救命恩人,它们要吃点菜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但也不好胡乱糟蹋嘛。   ……   除此之外,便是商陆神的事了。   在谢灵涯的嘱托下,方辙潜心研究,用槐木做了带球形关节的义肢,给商陆神安上,又要念咒以沟通浑身灵气,使之融为一体。   外头穿上衣服,看上去天衣无缝,只是两只手有些微色差而已,毕竟是不同材质。商陆神勉勉强强接受了,自知《鲁班书》后人的手就是再巧,也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   施长悬为融合商陆神与“义肢”,日日念咒,夜晚将商陆神放在枕边沟通灵思。   过了七日,谢灵涯一梦醒来,只觉脸上有点异样地触感,转头一看,商陆神那只原本摆在手边的义肢,不知怎么抬了起来,戳在他唇角。   ——这只新安上去的手因为带有关节,能够任意拗出姿势。   谢灵涯还没睡醒,盯着天花板迷迷糊糊地想,这是施长悬晚上摆弄的吗?我们师兄这么有童趣的啊? 第83章 动起来   此时,施长悬因为身边人起身的动作也睁开了眼睛,带着几分睡意与谢灵涯对视一眼,又缓缓挪到商陆神身上。   谢灵涯笑嘻嘻地把商陆神转过去,拿它的手在施长悬脸上戳了一下,“看,人造酒窝。”   施长悬淡笑一下,“别闹。”   谢灵涯:“你先闹的,哈哈。”   施长悬愣了愣,随即道:“我没有。”他以为商陆神那手抬起来,是谢灵涯给它扭的啊。   谢灵涯:“……我也没有啊。”   商陆神羞涩地道:“是我。”   谢灵涯、施长悬:“………………”   ……什么?!   谢灵涯凌乱了,“什么是你!你什么你!”   商陆神:“真是我。”   谢灵涯一下从床上蹿了起来,抓狂地道:“没开玩笑吗?这怎么能是你动了,你再动给我看!”   商陆神弱弱的、但不失喜悦地道:“动得比较慢。”   从雪山回来之后,商陆神和柳灵童都觉得力量有所增长,原来他们俩都是一个整体,后来商陆神换了个义肢,带关节的。这时它试着用灵体的力量催动,没想到还真能慢慢动弹一点。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现象,证明它的能量已经能够影响实体,也就越发接近“人”。等修炼到最高级,就能去投胎了。   有了这个发现后,商陆神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一下谢灵涯。   虽然可能慢了些,但好歹也是能动了啊!这更证明商陆神分享到不少主人积累的功德,这个方向才是正规耳报神该走的!   谢灵涯比施长悬还开心一些——倒不是说施长悬不开心,但毕竟商陆神摸他对象没征询同意。   要不是商陆神现在还无法脱离自己的本体,谢灵涯都想劝它直接换个身体了,能动多好啊!   等到吃早餐时候,谢灵涯已经满道观炫耀了,“师兄家的耳报神能动了。”   大家也兴奋地看过来:“哦哦?”   谢灵涯滔滔不绝地道:“英勇断臂之后不是接了个义肢么,因祸得福,现如今能动弹了,来,小可爱叉个腰给他们看。”   众人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施长悬肩上那耳报神,目不转睛。   半晌后,商陆神仍是一丝未变,众人眼睛都快瞪得流眼泪了。如果他们能凑得近一些,其实还可以听到商陆神努力时细细的声音:“嘿咻……嘿咻……”   只可惜,肉眼看过去一时半会儿没有什么变化。   山鸡哥拍着翅膀呼啸而过,导致场面莫名更为尴尬。   谢灵涯:“嗯……就是慢了点,因为力量还不大够,但是也很厉害啦!”   要不是施长悬也默认的样子,大家都要以为谢老师又在和大家开玩笑了。   等到所有人早餐都吃完了,再看过去,才看到商陆神果然胳膊和之前比动作变了,原本是直着,现在弯了三十度。   “喔喔!厉害厉害!”   “真的有动……”   “哎去开门了。”   大家惊叹完也就各做各的事情去了,经历过那么多以后,耳报神能动这件事神奇是神奇,不至于让大家把工作就放下。   商陆神则气咻咻地道:“怎么不看完,我还没有叉到腰呢!”   施长悬:“……”   ……   这日张道霆给信众讲经时,山鸡和大黄跟过来听了。   张道霆心中澎湃激动,不急不慢地继续讲完经,才去找谢灵涯。   谢灵涯这时候正在做纸衣呢,他给那些唐兵烧的纸衣都是自己做的。用各色纸剪裁好再拼贴起来,念过经了方烧下去。谢灵涯不知道那些唐兵的具体姓名,故此都是请阴庙力士代为转交,他们是干惯了这种活儿的。   张道霆帮谢灵涯裁纸,眼神非常恭敬。   谢老师真神,结交的小动物都这么聪明,从狐狸到土鸡,也知道向道啊。当然,这其中会不会也有一点他自己的优秀之处呢?比如他讲经的水平提高了,对它们有那么点吸引力?   “就那么乖乖地听我讲经啊,我就知道,一看山鸡哥的眼神就是有悟性的!”张道霆感慨道。   谢灵涯望天想了想:“你看有没有可能只是找你要东西吃。”   张道霆:“??”   张道霆转瞬间想到,道观就这么大,连日来,许多人都知道抱阳观多了两只散养鸡了。本来道观里就有菜地,再多两只鸡,画风还挺符合,一派田园风光。   而张道霆的摆拍内容,除了礼神讲经,浇花浇菜,又多了一个喂鸡。   张道霆悲催地道:“难道说我想多了,它们只是养成了习惯,觉得跟着我有吃的。”   谢灵涯不忍心地道:“恐怕是这样……”   就算山鸡哥再怎么升华,也不至于一下子就知道听经了吧,那几只有灵性的狐狸也不过如此,修炼速度没这么快的。   张道霆:“……”   谢灵涯又安慰了一下张道霆,然后去找方辙了。   方辙回来给商陆神做了个义肢,自己也休息调养了一番,就专注于研究那只收来的玄豹了。   因为幽都之山的隐蔽性,这种生物在过往少有记录,几乎是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没什么参考资料可言。方辙试图将它钻研透彻,好设计出来适用的工具。   方辙的思路和目标是,玄豹和幽都之子同出幽都山,身上相当一部分组成物质是一样的,且王羽集也说玄兽们对幽都之子有些尊重,看来隐隐有感。那么,能否造出一个工具,通过这种感应,找出来对方在哪里。   已知玄兽们的大本营可以排除,剩下的,说不定就是幽都之子的方位。   可是这个项目现在一筹莫展,难度太高了,幽都之子毕竟还可以隐蔽,而单靠那种冥冥之中的感应,还不足以牵引出方位。   方辙思考得头发都一把把掉了,海观潮吓得给他配生发药。   最后大家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可能还是得靠集思广益。   施长悬家曾有人结交过其他《鲁班书》传人,他们找到其他人,希望能就此事合作,研究开发出寻找幽都之子的装置。   据说,他们现在打算把目标先定的稍微小一点,一步步完成。越是急,越不能抱着一口吃成大胖子的想法。先尝试一下,是否能利用这种感应来报警。比如,幽都之子出现在装置的百里范围之内,出现警示。如此一来,即便不能一次到位,相比此前毫无头绪地大海捞针,也算极大的助力了。   _   其他事暂且不提,恢复过来后,谢灵涯请方辙抽空和自己走了一趟——他去幽都之山以前,就答应了米校长,去给学校新修的宿舍楼看风水。   他领着方辙见米校长,只说是自己舅舅故交的后人。米校长如今已经知道谢灵涯从他舅舅手里接过的事业,按照常人想法,谢灵涯厉害他舅舅肯定也厉害,他舅舅结交的朋友一样厉害,朋友的后人自然也是高人。   米校长客客气气地和方辙打招呼,带他们去看要盖新宿舍楼的地。   鹊东学院很大,新址在最南侧了。   路上米校长还饶有兴味地道:“从前我也听过一些别的学校的传言,比如某校因为地价便宜,买了曾是墓地的土地建校,但是施工的时候一直不太顺利,学校入校后,也怪事频频。大晚上的,女寝厕所总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待人进去一看,又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后来,他们就将男女宿舍对调,让男生住到那儿去,用旺盛的阳气镇压一下。”   不过,像这样的事米校长以前听归听,别人折腾别人的,反正他不以为意,也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直到现在观念改变了,回味起来从前听过的事情,忍不住琢磨起来。   谢灵涯听罢说道:“听起来虽然简单粗暴,但倒也有可能。”   方辙在一旁暗暗吐槽,哇,谢老师也好说别人简单粗暴……   走到那处时,谢灵涯发现难怪之前米校长说不急,原来这地学校买来,上头的旧房都还没拆干净,正在进行中。   见到米校长来,自然有工程负责人来给他打招呼。   原本学校起宿舍楼,就是非常简单,一排排方方正正盖楼呗,来者姓常,也不知道米校长怎么转了性,开始想找人看风水了。   眼下见了正主,更是心下叹息,一个年轻漂亮,让人怀疑是花瓶,另一个更“好”,腿脚不便。若是真的有大能耐,怎么连自己的脚也保不住呢?   常先生小声对米校长说:“米校长,这两位,能行么……”   米校长笃定地道:“确实是高人。”   常先生知道米校长以前不迷信,并不觉得他乍然信一定是被什么高人扭转了看法,反而觉得是不是没见识过多少骗术,一下被唬住了。   “不是……也太年轻了,”常先生迟疑地道,“腿脚也不方便。”   米校长肃然道:“我问过这个问题,方先生师门有个说法是‘缺一门’,因为本事太过逆天,折了自己的福,从业者都会中鳏、寡、孤、独、残中一项。他这正是有本事的证明。”   这话是谢灵涯说的,米校长觉得可能稍有吹捧,但绝对是在真实的基础上。   常先生疑惑地点头,有些半信半疑了。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缺一门?   方辙听不见他们的细语,只是望着现有的房子感慨道:“这家人幸好是拆迁搬走了,否则也太惨了。”   “怎么说?”谢灵涯从善如流地捧哏。   常先生也侧目看来,按下心头的震惊,免得露出情绪。   方辙说道:“此人家中必然许多丧祸,再多人口也禁不起这样耗啊。”   常先生失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方辙指点了一下已经没人居住的旧房子,说道:“你看那栋,大门两头有屋横,吹祸起纷纷啊,格局胜似抬丧山,人口不平安。”   再一划拉门前,“再看门外装的栏杆,便如纸钱山。这样的地方,不出事怎么可能。”   常先生喃喃道:“我是听这里的旧住户说过,这家人命苦,每隔两三年就有丧事要办,去年连家里的宠物都出车祸了。”   “早该搬的。并非说这么造房子家里都会这样,只是遇到主人家身体也不舒适,运势又不好,便雪上加霜了……”方辙说道,“而且主人家的情况,也反映在了房子上,两旁积水侵门,儿孙过得不好啊。”   “这家人如果早些找人破一下煞,会好很多。”方辙说道,搁在他手中,他会教人掩煞,连收拾七天,不叫别人知道,用雄鸡点化宅前宅后。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人信这些,哪会想到请人来看。   方辙又随口说了一下其他几处房子,凡是常先生知道情况的,基本都应了,加上方辙说得一套一套,环环相扣,互相映照,绝不像编的,一时间心悦诚服。   方辙其实不擅长和“客户”交流,不然之前生意能那么惨淡么,这是来之前,谢灵涯告诉他了,到了地方就想方设法先点评几个地方的风水。然后就算常先生不知道情况,谢灵涯也会设法让他们去打听,然后证实的。就是怕米校长或者米校长身边常先生这样的人还有疑虑,先亮一亮本事。   此时方辙再说话,常先生是拿着笔记本认真记录了。   “这里风水是不错的,路大水朝前。宿舍楼不必玩太多花巧,也不好铺张浪费,在朝向方位和路、墙之类的地方下点心思就行。”   方辙在高处看好了整片地,说道:“外围的墙做成弓抱形,连接门和校区的路,则成七字形,影响此处的人才,日后清贵,也令学校……咳。”   学校虽然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但是没有钱就没有先进的设备,开展不了高端的研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以,进财也是很重要滴。   方辙点了几处,都不需要费太大心思。确实与施长悬不同,施长悬设的局,指不定就让你原本在北的建筑搬到南边去,不是大老板玩不来。谢灵涯叫方辙来,是来对了。   方辙售后服务也好,滔滔不绝地讲解了二十分钟,说清楚了这么做的原因、好处以及要注意如何会冲坏这种布置需得注意。   米校长大有物超所值之感,认真听完,还要感谢方辙,请他和谢灵涯一起去吃一顿饭。   “小施今天有课没?再把他也叫上!”米校长问道,又补了一句,“方先生和小施应该也是朋友吧?”   大家都认识的,一起吃当然无妨,谢灵涯打电话给施长悬,把他也叫来了。   ……   米校长请在学校旁边一处饭店,开了个包厢,还把谢灵涯和施长悬的导师也叫来了,明显是想卖个人情。   其实就是他不来这一出,朱教授和谢凡早就知道学生的能耐了,对他们好得很,两人因为去幽都之山请假一段时间,他们还特意复印了讲义、资料,叫两人把课给补上。   谢灵涯和施长悬并排坐在一起,这俩都是研究生了,成年许久,米校长也就不客气地让他们喝酒,又抓着一起敬方辙。   方辙喝得脸发红,含含糊糊地道:“等房子修好了,我就选个黄道吉日……上梁正遇天上紫微星,神禄财神驾到此,天降银水往屋流。左流进贵子,右流金黄金……”   米校长两只眼睛发直:“哪里?什么房子?”   这又是进黄金又是财神驾到的,听得米校长心潮澎湃。   谢灵涯心想,还能有什么房子,当然是抱阳观在建的那个小楼了。   方辙似哭似笑地道:“我学了那么多咒,怎么还脱发呢,我都不会生发咒……”   谢灵涯:“??”   方辙:“好难,研究玄兽真的好难!”   好好一个人,看被学术逼得……谢灵涯听方辙越说越多,赶紧拦住了他,“方辙喝多了。”   本来其他人也不懂玄兽是什么,研究又要做什么,光在意他那个脱发了,米校长说:“方先生头发还是很浓密啊,脱发影响也不大。当然老这么脱还是不信,这种时候还是要相信科学,我给你介绍几款生发水。”   说着说着,米校长忽然又盯着施长悬:“小施,你这个小人……”   谢灵涯一下看着他,怎么说话的,叫他们施师兄小人?   米校长:“……这个小人刚刚好像不是这个动作?”   哦……说的是商陆神这个“小人”啊。   谢灵涯瞬间回过味来,等等,刚刚不是这个动作?   施长悬也有点僵了,侧头一看,好啊,商陆神一看到谢灵涯,又开始嘿咻嘿咻地抬手了,一顿饭下来手都伸直快能摸到谢灵涯的肩膀了。   施长悬也喝了几杯酒,感觉没那么灵敏,竟是未能发现。   “不是。”施长悬慢吞吞地一下把商陆神的手扭了回来,说道,“这胳膊有关节,我刚刚无聊拧的。”   “哦……是吗?”得亏大家都喝得有点茫茫然,米校长想了两秒钟,接受了这个说法,还笑呵呵地道,“小施,看着稳重,原来喜欢玩娃娃,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什么装饰品。”   施长悬:“……”   他有点想反驳,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可不是,你看小谢也有一个。”朱教授说道,“我外甥女也喜欢玩,家里养了三个,买衣服比人的还贵。”   谢灵涯摸了一下柳灵童,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承认了:“是啊,我也是在施长悬的感染下开始玩娃娃的。”   施长悬:“…………”   ——可不是么,当初是施长悬先养商陆神,才引起谢灵涯的兴趣。   ……   饭局结束后,谢灵涯、施长悬和方辙,勾肩搭背、脚步漂浮地回抱阳观,这个时候大家都休息了。   方辙钻进了房间,告诉他们自己要去下单米校长推荐的洗发水了。   谢灵涯和施长悬互相搀扶把门推开,在床上坐下,抬头一看,就这么一点功夫,商陆神的手又抬起来了。   谢灵涯仰脸一笑,把头靠在施长悬肩膀上。   柳灵童在一旁急急道:“主人……”   谢灵涯半闭着眼,正晕着。   柳灵童又喊:“哥!哥!”   商陆神还在荡漾,谢灵涯依靠着施长悬,它的手便完全触到谢灵涯了。   “头发这么浓密!”   “喝酒都那么厉害!”   “喝完还会脸红!”   柳灵童:“……”   施长悬看到商陆神的手搭在谢灵涯头上,随手将它一摘,心中感慨。这是装了个义肢,换的要是脑袋,岂不是一会儿没看到就冲谢灵涯噘嘴了……!   施长悬这么想着,便捧住谢灵涯的脸。   谢灵涯醉眼朦胧看他一眼,一噘嘴,便碰到了他近在咫尺的嘴唇,发出“啾”的一声。   施长悬:“……”   施长悬顿了两秒,猛一下将谢灵涯按在床上。谢灵涯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施长悬手捧着他的后颈,叩开齿关,在唇瓣上流连一会儿,含住一点舌尖咂弄。   “唔……”谢灵涯用鼻音哼唧了一声,也不知是享受还是抗拒。   施长悬怕是酒意影响,愈发来劲儿了,亲得有声有色,屋内充斥着暧昧的声音。   ……   方辙跌跌撞撞地从房间出来,一步踏进大敞着房门的谢灵涯房间,“谢老师借我点钱支付一下啊,我账上没钱银行又在维……”   转瞬,声音消失了。   方辙:“………………” 第84章 中邪   “浊不秽形,死不妨生。摩掌蕤目三遍,青龙在吾左,白虎在吾右,朱雀在吾前,玄武在吾后。神禁敕水除尘垢,急急如律令!”   方辙用手掌一边擦眼睛一边念咒,这一定是有什么秽物蒙蔽了他的眼睛,他才会看到这一幕!   这一定都是脏东西根据他以前的误会设置下的幻觉!黄鼠狼,是不是黄鼠狼跟回来了!   方辙低头满地开始找黄鼠狼。   直到谢灵涯看到他后挣扎着过来关门,方辙才绝望地想:   这不是幻觉,抱阳观进不来脏东西……   谢灵涯处于一种半清醒半迷醉的状态,一方面因为喝多了晕,另一方面又知道哎哟好像被撞破了。   他把门关上后靠着门坐在地上,想想又不对,都已经看到了,再关门有什么用,于是他又吃力地把门打开,说道:“你要不要进来?”   方辙:“……”   他还是呆的。   施长悬喊了谢灵涯一声,谢灵涯才想,今天实在是没法聊了,他太晕了,于是摇摇头再次变了心意:“还是别进来吧,你先回去睡觉,明天我再找你聊。”   方辙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听到谢灵涯关门的声音,还有他砰一下躺回床上的声音,反应过来这俩人被发现后也没想着避嫌,还继续睡一块儿……   ……   早上,谢灵涯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得四仰八叉的,把手从施长悬胸口收回来,坐起抹了把脸,脑海中迅速一过昨天睡觉前发生的事。   “……哎,”谢灵涯一推施长悬,“我俩昨晚是不是让方辙撞见了来着?”   施长悬睁开眼睛,“嗯。”   谢灵涯:“……”   他无语了,喝酒真是误事,就这么意外出柜了,他本来还想继续铺垫的啊。昨晚脑子像灌了浆糊一样,心底知道不对劲却做不出太多反应,到这会儿想再“卧槽”一声也没那个情绪了。   谢灵涯倒是还记得自己说要和方辙聊一聊,于是爬起来去洗漱。   柳灵童可怜兮兮地道:“昨天我想提醒主人……”   谢灵涯仔细一想,也依稀记得柳灵童那时候喊他,但他不是喝醉了嘛,根本没理,“没事没事,不是你的错,方辙这么大了,有些真相该告诉他了。”   谢灵涯去找方辙的时候,方辙正心不在焉地喝海观潮熬的补药。   海观潮还奇怪呢,怎么方辙这次不嚎着快要补吐血了。   一看到谢灵涯,方辙差点被呛到,海观潮一把将碗稳住了,“别洒了!很贵的!”   “咳咳……”方辙咳嗽几声,急匆匆把剩下的药喝光了,“我,我们私聊去吧。”   谢灵涯想想道:“不用了,既然海医生也在,就一块儿说吧。”   都是一个单位的人,也不好和这个说不和那个说,海观潮要是不在也就算了,以后知道了想起这会儿来算怎么回事。   而且谢灵涯也没出过柜,连恋爱都没谈过,只觉得特意把所有人召集起来说好像有点傻傻的,索性赶上他俩就先告诉他俩吧。   海观潮点了下头,没在意他要说什么,指着碗道:“还有一口你喝干净啊。”   方辙快急死了,抓过药碗一口气喝干了塞回给海观潮。   谢灵涯:“哎,你看到的其实就是真相,前不久我和施长悬去省城的时候在一起了。”   方辙:“……”   海观潮:“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么,上哪都形影不离的。”   谢灵涯:“我说谈恋爱那种。”   海观潮手里的碗一下砸地上了,碎成八瓣,“???”   谢灵涯假装很淡定很有经验,“惊讶什么,这段时间我们不是一直在给你们铺垫,好让你们有心理准备吗?”   海观潮差点吐血,拿过一只茶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补药咕嘟咕嘟喝光了,“……你,你真不是开玩笑?”   他也想猜测谢灵涯又在满嘴跑火车了,但是看方辙的表情就知道不对了,恐怕确有其事。   可是这家伙说的叫什么话,他前段时间给大家铺垫了吗?就那些胡言乱语?!   海观潮是最不能接受的,他调侃得最起劲那是因为他最不相信,他觉得谢灵涯从头直到脚,和施长悬就是亲密的战友,这弯的真是太突然了。   方辙也弱弱地道:“为什么啊……”   他看着谢灵涯也挺直,他小时候就和谢灵涯一起玩过,还记得那时候谢灵涯就很惹小女孩喜欢了,表现也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不喜欢女孩子的。   不过,无论方辙还是海观潮,都算是见多识广,对他人的性向没有什么意见,尤其这个他人还是谢灵涯和施长悬。他们只是惊讶于自己的判断出错了,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发展的,太惊愕了。   “这种事情,说细了你们又要怪我秀恩爱,不说细单身的人怎么理解。”谢灵涯烦恼地道,“不然你们就当做优秀的人有义务和另一个优秀的人在一起,以更好地创造更多奇迹吧。”   方辙&施长悬:“…………”   谢灵涯若无其事地道:“你们要还是想不通,可以和其他人说一说,沟通一下啊。小量就算了,他心眼太直了,以后我来告诉他。”   方辙:“……”   “我不说,你要说自己说,出柜都能偷懒的?”海观潮神情有点恍惚,又倒了一杯补药喝下去压惊。他无法想象自己拉着小量或者张道霆“你两位师兄是一对,我们来聊聊”的样子,大概会被说造谣吧。   谢灵涯没想到被他识破了,自己确实是不想大张旗鼓挨个说和师兄谈恋爱了,干笑两声,“不说就不说,没什么事我画符去了。”   谢灵涯转身走的时候,正遇到张道霆过来,他和谢灵涯打了个招呼,看到方辙和海观潮都木木然的样子,问道:“怎么了,谢老师说什么了?”   方辙和海观潮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   抱阳观人不多,但以这种消息扩散速度,估计要一段时间才会人尽皆知。谢灵涯还得琢磨一下,怎么跟舅舅、父亲说这件事。   施长悬倒是没什么可担忧的,他父母都是道士,虽然是火居道士,但也不会像一般人对生儿育女抱有极高热情,在阴阳之道方面,更是颇有见解。以他对父母的了解,虽说家中并无先例,但心知不难沟通。   “说实在话,还是因为方辙,把我们这件事往前推了一些,我本来没打算现在就跟家里说的。”谢灵涯坐在诊所的柜台前,对海观潮说。   海观潮:“……”   谢灵涯:“昨天我们勾肩搭背,刘伯合看到了,还说我们关系真好,我刚想顺势也告诉他,他就走了,可惜了可惜了。”   海观潮:“……”   海观潮崩溃地道:“你能不能饶了我们,这都是方辙的错,是方辙撞破你们俩关系的,你为什么要捎带上我啊!你不懂就上网求助好了,跟我说有什么用?”   方辙:“……”   就因为他们是目前道观唯二知道这两人奸情的人,就要被谢灵涯这么当做咨询热线吗?天知道他们两个也没出过柜啊。   谢灵涯:“师爷,你就不能发挥一下助人为乐的精神吗?”   “别叫我师爷了,你是我师爷,可以吗?”海观潮吐槽道,“我看你那天吓唬我们俩流利得很!”   虽然他终于如愿以偿听到谢灵涯喊师爷了——从施长悬那里赁起来,谢灵涯仍是逃不脱这个辈分了,但他心里真的一点喜悦也没有……   “那是因为方辙已经撞见现场了,怎么说不是说。”谢灵涯解释道,“我这也是照顾到大家的接受能力。”   海观潮很想冷笑。   这时大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急急进来,对海观潮道:“您是海大夫吗?想请您看个病人!”   海观潮如今在杻阳市小有名气,他见这人急得满头大汗,怕是病人危急,也站直了道:“什么情况,病人在哪?”   “我弟弟脑子有问题!”男人憋出来一句,“医院的大夫说要住院,一疯起来就打镇定剂,可好好一个人,不过是出去一趟就病了,我实在是不甘心啊。听说您治疑难杂症很有一手,就带来看看。现在正在车里。”   “不是每个精神疾病我都能治好的,我只能给先把脉看看,实在不行,送到医院才是最好的选择。”海观潮严肃地道,“精神疾病不同其他病症,发作起来会伤害到自己乃至家人、无辜路人,只有送到医院让专业人士看守、治疗才是最好的。”   男人悻悻道:“……是,我爸妈被他给推得摔一跤,都没法一起出来了。您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唉。”   “那灵涯你跟我一起来,以免病人随时发作挣脱。”海观潮看这男人体格就知道,他兄弟只要不是先天不足,体格也差不到哪里去,谨慎为上。   谢灵涯从善如流,跟他一起出门,到巷口的轿车旁,待那男人把门打开,就看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正木木然盯着前座,男人招呼弟弟出来,他弟弟就猛地往外冲。   幸好大家早有准备,七手八脚将人摁着去诊所。   那男人自我介绍叫梁耀,他弟弟叫梁光,俩人都在修车厂工作,不说特别强壮,还是有点力气的,尤其梁光发病时,三个成年男人按着他也够呛。   把人拖到诊所去之后,梁光忽然又哭又笑起来,两种神情混合在一起极为古怪,又开始唱歌,手捏着兰花指,“春季里相思玉兰花儿艳,百草呀回芽遍地鲜,柳如烟呀,我郎为客在外边,梳妆懒打扮呀……”   他神态扭捏,一边唱,还一边用手指掠过鬓边,像是在抚摸自己不存在的长发一般——他们兄弟俩都是极短的寸头。   嗓子更是捏得细细的,让众人听了一阵鸡皮疙瘩。   海观潮问道:“他……一直这样?”   梁耀呆呆道:“是啊,有时抓着我打,有时就像这样唱歌,每次唱得不太一样。”   海观潮忽然道:“你们是本地人吗?”   梁耀点头,“是啊,我爷爷那会儿从鹊南过来的。”   那也是本省内的搬迁啊,海观潮摸了一下身上竖起来的汗毛,看梁耀还不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没忍住直说了:“你以前应该没听他唱过这歌吧,他唱的小曲明明是吴山一带的,口音也有一定吴山特征……”   梁耀一惊,“大夫,你什么意思啊。”   海观潮指着他道:“你难道真的不觉得,他一举一动神态很像女人吗?你弟弟以前也这样?”   “不这样,可是,可是他脑子出问题了啊。”梁耀还是抗拒海观潮想指引他的方向。   海观潮长叹道:“再出问题,也不可能连口音都变了,你弟弟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梁耀迷茫地道:“我还以为,是看电视学的,这会儿潜能被激发出来了,”他说了一通自己想象中的科学道理,“而且,他也学了别的口音啊。”   谢灵涯和方辙在一旁差点喷了,都觉得不大妙,“你还是先说说怎么出问题的吧!”   梁耀连忙道:“我那天不在现场,据说我弟弟和女友上山去野炊,他去捡柴的时候不想绕路,加上大概是在女友面前要面子,就从坟头一个个跳了过去……”   三人:“……”   “跳了两三遍,后来脚一滑,摔了下来,回来就这样了,女友也分手了。”梁耀干巴巴地道,“海大夫,这难道不就是摔得脑袋什么神经接错了么。”   这时候,梁光不唱那歌,歇了一下气又开始唱,这回换了种口音,“大清一统太平出,如今晚的姑娘想丈夫,妈妈娘你好糊涂……”   海观潮指着他道:“梁先生,你真觉得这样是单纯的脑袋坏了吗?”   梁耀是真心这样觉得的,他被问崩溃了,“海大夫,那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中邪了?”   他一说出来,自己也沉默了。只觉得似乎早隐隐有这样的念头,只是不敢去想。   “您是大夫啊……”梁耀犹自没头没脑地嘀咕。   “那你找他,他是道士。”海观潮指了指谢灵涯,“前面抱阳观来串门的。”   梁耀:“……”   谢灵涯:“……”我不是啊!   梁耀也没办法了,问道:“那找这位,能治好吗?”   海观潮说道:“你要愿意的话,就试试,谁也不敢说百分之百,但很有希望。”   梁耀想想弟弟这些天的遭遇,要是不试试,真的送去疗养院么。他看过那里的情况,以他们家条件送得起的地方,连单人间都不存在,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气色。   梁耀迟疑地道:“怎么试?”   “你真要试的话,那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什么过激的手段。”谢灵涯先问过了他的意见,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这才挽起袖子,“来来,师爷给我护法。”   海观潮悄悄翻了个白眼。   ……   梁光的症状,很明显就是中邪,或者叫鬼上身,被鬼邪着了。而且与一般的中邪不同,他好像不止惹到一个鬼。   “咱们聊聊?我知道你们听得到。”谢灵涯看着梁光道。   梁光旁若无人地抚摸自己的脸颊,并不搭理谢灵涯。   这很正常,很多鬼魂多少有点乖戾,这种会报复的尤其如是,在面对人类时也不会怎么客气。   “行,那就换个方式聊。”谢灵涯考虑到梁耀的接受能力,用祝由术来解决,抱阳观的祖师们行走江湖,见识过不少这样的案例,谢灵涯接触得不算太多,但有很多成例可以参考。   恰好梁光现在正在发作,谢灵涯喊了一声海观潮和方辙,“师爷,你和方辙按左手鬼门、鬼市,梁耀和我来按右边。”   梁耀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谢灵涯看到了无语道:“我换个说法好吗?按大陵穴和承浆穴。”   海观潮为了安慰家属,一面和方辙一起按住了梁光的掌中心与嘴下两处地方,一面给他解释,中医里这两个穴位被称为鬼门和鬼市,因为古人认为精神疾病都是鬼神作祟,总结出来一些穴位,按了能平复病人或是对病人有好处。   祝由术本来就和医术相通,古代巫医一体,在他们的概念里,按住鬼门和鬼市是为了制住中邪者身上的鬼,令其无法作乱也无法逃脱。   此时梁光面露痛苦,身上开始出汗,顷刻间把衣服都湿透了,可身体无法扭动,发泄一般开始张口骂人了,还骂得特别脏。   谢灵涯充耳不闻,腾出一只手用海观潮的银针刺梁光两肩井中,速度很快,梁光嘴里顿时换成了惨叫声,又哀求梁耀,说自己好痛,让哥哥放了自己。   梁耀似有所动,“我弟弟认识我了,好了吧?”   “没有,你千万不能动。”谢灵涯警告他,“在求饶的不是你弟弟,现在放了就让他们得逞了,说不定逃走或者躲起来,回头再去找你弟就麻烦了。”   如果只是单纯把鬼驱走,他用灵官诀或者按山源都可以,但现在应该是梁光得罪了亡魂,不适合那么简单处理。   梁耀一个激灵,原本有些松的手又按紧了。主要也是海观潮在旁给他解释,他们按的地方在中医里都有说法,不会出事的。就是谢灵涯那针扎的,让他有点心理阴影。   谢灵涯刺得梁光大叫连连,求饶梁耀没用后,又换成了捏着嗓子不阴不阳地求饶,“别,别刺我了,有话好好说!”   “不唱歌了?”谢灵涯听这声儿像是真求饶,一手仍按着鬼门,另一手用手机记录:“那先报上姓名,才是好好说话的正确姿势。”   梁光哼哼唧唧道:“那能不能先松了。”   “你先说。”谢灵涯不为所动。   梁光便报上姓名,谢灵涯用手机记录,名字,籍贯,为什么附身,越记是越惊讶,因为梁光连连变换口气,一直在说。   最后谢灵涯一数,梁光整整报了十八个身份!   梁耀听得两眼发黑,还真有鬼住在他弟弟身上,甚至不止一个两个……   谢灵涯吸了口气:“你们这是把梁光当群租房了啊?”   海观潮怜悯地道:“这不,你就来整治了。”   谢灵涯:“……”   而且,根据梁光报出来的信息,这些鬼大多籍贯是吴山和苏山二省,谢灵涯正想说梁光爬的是本地的山,怎么那么多外地鬼,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我记得小时候舅舅讲过,有阵子吴山和苏山遭灾,灾民迁移到其他地方,其中一个安置点就是杻阳。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这些附在梁光身上的亡魂,正是当年的灾民,难怪会唱那两地的小曲小调。   梁光又扭捏地道:“这个小子在我们头上踩了好几道,我们怎么能忍呢,就上来报复一番,否则枉为鬼了,你说,难道这也有错吗?”   “没错。”谢灵涯平静地道。   梁耀急了,“道长,这怎么说的?我弟弟真不是故意的!”   谢灵涯正色道:“所以现在有个机会,大家坐下来好好聊一聊赔偿的事情,你们需要家属和梁光本人怎么做,才能消气?”   “我要金银珠宝!”   “我想投胎!”   “要梁光去给我休整坟墓!”   “……”   谢灵涯单手迅速按动,记录下他们的要求。   此时,“梁光”掐着嗓子说:“我,我要个小人儿。”   谢灵涯头也不抬:“烧对纸扎的童男童女给你。”   “不要,”梁光的脖子伸长了,附在他身上的鬼露出迫切的神情,“要你肩膀上那个小鬼,我死的时候儿子也像这么大,拿来给我作伴吧。”   柳灵童:!!   谢灵涯的动作凝滞了一下,无语地道:“你想你儿子找他本人去啊,找什么替身啊!”   对方理直气壮地道:“我也想啊,我起初还盼着儿子好,可等了好久都不来和我团聚,这些年扫墓也不来了,见都见不到,我又离不开坟地……好家伙,今年都八十九岁了,身体还挺硬朗,我可等不了!”   众人:“……”   对方喋喋不休:“就是下来了,小老头我都不一定认得出来,我还是喜欢他小时候的模样,他也不太可能彩衣娱亲吧……”   谢灵涯听的脑袋痛,“别说了别说了,告诉你,不可能。我是中间人,不是让你问我要东西的,就算梁光要买我也不给卖。”   此鬼顿了一下,然后耍赖地道:“我就要。”   海观潮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大概知道这家伙在试探人类的底线,不过在其不知道的情况下,其实在找死的边缘徘徊着。   “你,你……”柳灵童气愤得都有点结巴了,憋出来一句,“你要也得先和东边那个大家伙打一架!”   鬼与耳报神之间说话,自然不需要和柳灵童本体靠得太近,那鬼一听懵了,糊涂地道:“什么大家伙?” 第85章 假结缘   东边那个大家伙?   谢灵涯脑海中即刻浮现出东方鬼王那超过两米的大块头,立时含蓄一笑,表示赞同。   ——就是这个道理,想截他的耳报神,他这一关不说,是不是还得分个先来后到,先和东方鬼王比试一下。   “就是一个也很想养它的家伙,具体是谁,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谢灵涯劝道。   其他人却是听糊涂了,海观潮和方辙好歹还能猜到是耳报神的缘故,梁耀不解地道:“什么,谁啊?怎么突然提起什么大家伙?”   “没什么。”谢灵涯说道,“给你烧对纸扎人,你想要几岁的就几岁的,不行拉倒。”   “拉倒就拉倒,我不走了!”说罢,梁光神情一松,那鬼就这么不理他们了。   谢灵涯:“骨头这么硬?”   没病人时,方辙时常坐在诊所里画符、研究鲁班术之类的,谢灵涯找了张火纸出来,折几下叠成牌位,在上面写上东方鬼王的名讳,“那我就把这个烧了?”   “梁光”瞥见后,浑身一颤,“这,这……”   小鬼怕大鬼,普通鬼见了门上写着刀兵之鬼“渐耳”的字样还不敢冒犯呢,何况是四方鬼王之一。   脸色几经变幻后,对方服软道:“误会,误会,我看纸扎人也不错,但是能找质量好点的么……”   此前便说过,纸扎的东西到了地下也不会特别坚固,古代有钱的贵族都陪葬真家伙,普通人用的都是纸扎的,因此家人也要年年烧新的下去。   这纸扎的丫鬟、小童、美女、帅哥,也美不了多长时间。如果是质量、手艺好,还能坚持久一点。   “你早这么说多好。行,给你记上了。”谢灵涯随手把牌位一放,继续做记录。他如果要找东方鬼王来,心念一动就通知了,何必大费周章写个牌位设坛,只是为了吓唬这鬼罢了。   “梁光”没想到这小木人和东方鬼王还有关系,并不怀疑他们敢胡说,带着点敬意地道:“是,是……祝鬼王大人早日如愿以偿。”   柳灵童:“…………”   虽然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但谢灵涯仿佛都能感觉到柳灵童要窒息的感觉。它拿东方鬼王出来不是为了接受祝福的……   “胡说八道什么,他如愿以偿了,我怎么办?”谢灵涯怼了回去。   接着,谢灵涯把所有的要求都写了下来,其中不乏和那个要柳灵童的鬼一样,提出过分要求的,谢灵涯便商讨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范围。   梁耀完全被唬住了,这个画面和他想象中有点不一样。谢灵涯说要驱邪时,他没想到气氛如此热烈……双方讨价还价,一下很有烟火气,他都没那么怕了。   鬼好像也没那么难打发,他们漫天要价,一口一个不给就索命之类的,谢灵涯便坐地还钱。   最后一统计要求,谢灵涯叫梁耀照着清单去准备。要吃的,就按照他们家乡口味置办酒席,要钱财的,就买些纸元宝、纸钱,还有要住、佣人的,也是纸扎房子、纸扎人。   梁耀指着其中一项问道:“大师,这个想要哈士奇,我上哪儿弄啊。”   谢灵涯说:“你放心,这年头要扎什么的都有,哈士奇不就是毛色不一样,你找过去一问,准有人能画。”   梁耀点头,“那我置办完之后,该怎么办?再来找您吗?”   谢灵涯想了想道:“可以来找我,你要是忙,没空,那我现在给你写道符,你办完了烧了那符也行。此事务必要快,这么多鬼在你弟弟身上群租,很伤身体的。”   梁耀连忙摇头:“我还是过来给您看着,免得出错。”   因为和谢灵涯商讨过了,那些鬼暂时也不作弄梁光了,梁耀把弟弟扶回去,各种需要的东西都置办好了,按需分配焚烧。事毕再来找谢灵涯,谢灵涯看了一下他准备的东西。   “咦,哈士奇呢?”谢灵涯还记得有个哈士奇来着。   梁耀说道:“我真找不到会画哈士奇的,唯一有一个能画的,去外地了。我想起您跟他们讨价还价,就找那位商量了一下,烧个泰迪给他,劝了半天哈士奇调皮,养着很累,然后他就同意了……”   谢灵涯:“……”   梁耀看谢灵涯脸色,忙问道:“怎么,这样不好吗?”   “当初咱们约定好的,是哈士奇。你劝他改了,那天聊下来,我觉得这些鬼都有点赖,以后他养着泰迪要是不顺心,天天被泰迪日,找你售后怎么办?”谢灵涯说道,“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今天就多立一份文书,证明双方已了。”   梁耀这才想到还有这种可能,心道说的也是,谁知道这人具体喜欢什么样的狗,给他哈士奇,闹也是自己要的……幸好大师说能补救,赶紧连连点头。   相反,梁光身上的鬼就有点不情不愿了,哼哼唧唧半天才答应。   谢灵涯用桃木书写凭据,大意是请此处土地、山神为证,某鬼与某人经过友好协商,同意某人烧给某鬼物品如下,恩怨已了,从此再不相干,各回各家,不得久居人身。   有了这么一道文书,这桩交易就是告过本地神灵知晓,受到他们保护的,这些鬼以后想挑毛病,也要掂量一下。   “太正规了!”梁耀觉得特别有安全感。   双方签订合同烧化之后,梁光一下晕了过去,谢灵涯早有准备,在旁边扶住了的人,让他平躺下来。   海观潮那边早就准备好了消除秽气的药材,煮成水给梁光擦身体。   这些天梁光身上的鬼几乎是不分昼夜,轮流出来作妖。十八个鬼,一个只出来一小时,也要十八个小时了,因此梁光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更不要说他家里老父老母,直接被他弄伤了,现在都躺在家里。   过了一会儿,梁光睁开眼睛,声音嘶哑,看着他哥,迷茫地说:“我怎么了……”   他浑身无力,而且身上特别不舒服,又无法准确地说出是哪里不舒服,只知道难受得很。这就是中邪的后遗症了,擦了身体也至少过两三天才会好。   “你们是谁?”梁光看到谢灵涯,一副不认识的模样。   梁耀亲眼看到他用不同的声音和谢灵涯讨价还价,本就深信不疑,这时更是信任地道:“弟弟,这几位大师、大夫救了你啊!你不记得了吗?你上山在人家坟头乱踩,出事了。”   梁光脸色顿时一变,神色都有些畏缩,他想起来了,他好像昏昏沉沉很久,被好多东西压着动也动不了,就好像在踩踏他一样。   梁耀可能不知道,但梁光自己本人能够察觉,一下就想到自己出事和当时坟头乱踩有关系。   梁耀又给他介绍了谢灵涯和海观潮的身份,梁光赶紧挣扎着起身道谢。   “不必了,你以后注意一些就是了,对逝者尊敬一点,否则下一次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谢灵涯只劝说了几句,希望梁光以后注意一点。   梁光顿时面露羞惭,这回可算是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梁光知道嘴上说说没用,不过让梁耀欣慰的是,他这个弟弟经历了这件事之后,不单是知道尊重逝者,而是整个人都沉稳了很多,不会再多手多脚了,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   事了之后,梁耀拿出三个红包给谢灵涯和海观潮、方辙,见者有份。谢灵涯也没推拒,拿过红包,顺手塞到桌子里充公了。   海观潮问他:“你都不拿出来看看多少?”   “我知道是多少,”谢灵涯满不在意地道,“上手一摸就知道了,上下差不了两百。我们跟专业基础课老师学过,掂一下数量差不离,只要不是假币。”   “谢老师可以啊,你演示给我看看。”海观潮来兴趣了,非要看谢灵涯掂钞票。   “我这个不算什么,我还不是专门学这个的,我会计专业的同学更夸张。”谢灵涯正和他们玩闹,张道霆打电话过来了。   谢灵涯接通了问:“什么事?”   “师兄,是这样的人,有人想结缘咱们那尊旧的灵官像。”张道霆小声说道。   一听这个称呼谢灵涯就知道他身旁大概有外人,一时有点愣住,“哪尊?”   张道霆说道:“最大的那尊……”   抱阳观现在是有少许小神像供信众结缘的,数量不多,都是办法会时趁机供过的,谢灵涯乍一听以为是说那些,但张道霆确定了,是最大那尊,也就是以前摆在灵官殿里的。   说起来,当初换金身的时候,谢灵涯询问过祖师爷的意思,最后将旧神像放在施长悬原来住的房间,一直没什么好去处。那时还笑来着,别的宫观要神像也是自己造新的,普通人家既不会供那么大的,也很少供王灵官。   现在,居然真有人想结缘那尊神像。   难道当初祖师爷不让他们丢了自己的旧衣服,就是预见了今日?   “我马上过来。”谢灵涯精神一振,事关祖师爷,绝无小事,赶紧过去。   ……   张道霆正在屋内接待一个西装革履的客人,他喝了一口茶,微笑着说;“抱阳井水质甘冽,非常适合泡茶呢。”   张道霆也不懂茶,傻笑着点头。这时看到谢灵涯进来,松了口气,“师兄来了。”   谢灵涯几步上前和这人握手,“你好,我是谢灵涯,请问贵姓?”   “免贵姓屈,屈铭。”他笑了笑,说道,“久闻大名了,谢先生。”   谢灵涯笑而不语,心中有一点异样,这个人第一句话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有一点虚伪,他的笑根本没到眼睛里。   说句有点不要脸的话,谢灵涯也见过不少信众了,还有找他解决事情的,最主要的是从小到大有不少仰慕者,他从眼睛多少能看出来对方是不是真的敬仰他。   当然,这才说了一句话而已,还极有可能是客气话,所以谢灵涯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反正他又不是人民币,不能要求人家信王灵官的都连带他一起喜欢吧。   “我听说,屈先生想结缘我们观内那尊大型灵官像?”谢灵涯也不磨叽,开门见山地问道。   屈铭点头,“我准备了三十万元,想捐给抱阳观,并将灵官像结缘回去。”   三十万,这可是大手笔了,不是普通家庭能随便给出来的。而且,这尊灵官像当初铸造,也才花了一万块,三十分之一的价格。   难道祖师爷真是料想到这一天,才让把神像留下来?   他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呢,这么说有点对祖师爷不尊敬,但是谁没事请尊王灵官放家里……   屈铭看谢灵涯在深思,又道:“我知道之前抱阳观接收了一笔八百万的捐款,其实这件事给我的触动很大,考虑再三,才下了决定。你们不是有句话叫,上山不上山,先拜王灵官,我拜过很多宫观的灵官,现在自家也想供一座了。”   谢灵涯神色缓和,这人说到那八百万,他才稍微安心了。   这个理由还算有说服力,当初捐款者到抱阳观上香后暴发的事情广为流传,信众多了很多,出几个这样的土豪信众也不奇怪。   但谢灵涯还是负责地解释:“灵祖并不保佑人发财。”   屈铭赶紧道:“我知道,只是那件事触动我。”他又举例自己去哪些地方拜过灵祖,萨祖等这一脉的神仙,说来惭愧,有些宫观谢灵涯都不知道。   话说到这份上了,屈铭看着确实还挺诚心,谢灵涯点头道:“这尊神像因为尺寸问题很难结缘,我们也希望有信众接回去,”不过谢灵涯还有一点疑惑,“所以屈先生,您看过我们的神像吗?高足有两米七,您打算把它放在什么地方?需要我去看看方位吗?”   屈铭愣了一下,随即很快说道:“我有套花园别墅,在一楼专门辟一间供灵官,看方位就不必了,我事先了解过该怎么放和供奉。”   他说罢,滔滔不绝地将方位选择和供奉事项说了出来,还能背出王灵官的生日等节庆时候。   张道霆都面露赞赏,他觉得这个信众很不错啊。和钱无关,结缘不是单看钱的多少,这心思一看就是准备过的。有的人把神请回去,以后可能又因为种种原因送回来。   谢灵涯也满意地点头,“是这样没错。”   屈铭一笑,“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接走神像呢?”   谢灵涯淡定地道:“我们这边需要先焚香祷告,占卜询问一下意见。”   屈铭放心地点头,没当回事。这个应该只是走个样子而已,他都要给三十万了,还能不把神像结缘给他吗?有缘和有钱,不是一回事么!   ……   谢灵涯点了香,又拿出茭杯,卜问祖师爷的意见。   但出乎谢灵涯意料的是,掷出来的结果是不同意,“……不愿意?”   谢灵涯掷了三次,次次都是不同意,最后烦了,直接竖起来给他一个凶兆。   “有话好好说,急什么。”谢灵涯嘀咕了一声,又问,“祖师爷,可这是为什么?三十万您不满意么?还是请回去后的供奉不够?”   要么怎么说揣测上意不是人干的活儿,信息量太少了,谢灵涯怎么也猜不出来。   但是,既然祖师爷这么说了,内里一定是有原因。   “好吧,我再想想。”谢灵涯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把茭杯一抛,“既然跟您沟通了那就顺便和您老人家交代一下,最近我和施师兄在谈恋爱,希望您能祝福我们。”   方辙和海观潮都知道了,别人还好说,祖师爷不得赶紧告知么,顺便还能请祖师爷在舅舅面前担保一下,他们可没有因为谈恋爱就不好好修道!   谢灵涯想得倒好,只见茭杯啪嗒砸在地上,居然摔得裂成了几瓣。   “这是个什么卦象,”谢灵涯:“……可是祖师爷!这个是老物件啊!!”   他心疼地把茭杯捡起来,这可是抱阳观传了至少几十年的,很有历史感,“我错了,我不该皮那一下吓到您了。”   惊得四分五裂啊,大概那一刻祖师爷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卦象能表达他的心情,他老人家可能都没法反应过来。   谢灵涯很失落,他本来以为祖师爷是神,应该和观里其他人不一样,就没有过于照顾祖师爷的接受能力,没想到……   这时候谢灵涯点的香忽然又燃得特别快,只看得出祖师爷心情大概很激荡,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绪。   茭杯也摔了,谢灵涯看了半天,说道:“谢谢祖师爷的祝福,回头我买了新茭杯再来请示您,关于我俩怎么在一起的,也到时再跟您交代。”   那香迅速燃到尾端,香灰无力地飘落,仿佛象征着王灵官欲八卦而不得的失落。   _   “谢老师,怎么问了这么久?有什么问题吗?”张道霆有点奇怪地小声问谢灵涯。   当然不同寻常的久了,先是确认了几遍,又汇报了一下恋爱问题。   “祖师爷不让……”谢灵涯说罢,张道霆也是一脸惊异,不明白有什么问题。   屈铭犹自信心十足地看着他们,问道:“谢先生,我已经联系好搬运公司了。”   “不好意思,”谢灵涯对他抱歉一笑,忽然想到什么,改口道:“屈先生,我能给您把个脉吗?”   屈铭:“??”   谢灵涯面不改色:“把脉,中医里那个把脉,我看您脸上虚汗多,想帮您看看。”   屈铭有些犹豫,“咱们谈正事,把脉做什么……”   “我们不能结缘给身体不好的信众,免得他们只知道求神拜佛祈求身体好,不去锻炼。”谢灵涯胡说八道了几句。   屈铭果然一脸怀疑。   谢灵涯:“只是摸摸脉,不可以吗?”   “那倒不是。”屈铭想想似乎也不觉得把脉能怎么样,“那把完脉是不是可以把神像请走了?”   “唔唔。”谢灵涯随便应了两句,将手搭上了屈铭的手腕。   张道霆则在一旁十分汗颜,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谢老师面相研究不如太素脉多——看资质是另一码——他一摸脉,这位屈先生的生平就比简历还清楚了。   看来,谢老师是怀疑上这个屈铭了。   屈铭还在茫然地问:“我有什么病吗?”   谢灵涯分辨了一下,肝脉主男子功名富贵,此人脉象较为轻清,和他的面相符合,应该是后天努力发达,有了钱,但不是大富大贵那种。   但这不是重点,谢灵涯摸出来此人肝气结合气候,当年学习十分刻苦,但是为人没有主意,依附、听从他人,导致命运也系与他人,十分凶险。贵人好时他也发达,贵人不好时他脱身都脱不得。   再仔细一摸最微弱难以察觉的五阴脉,谢灵涯脸色陡然一变,抬眼扫去。   他摸到的部位,五阴脉中主缘者,如石投水一般沉。此人应该毫无仙缘,也就是根本不可能对神佛产生兴趣。   说什么自己要结缘,根本就是假的,是帮别人请的。   谢灵涯把手拿开,冷冷道:“屈先生,你是替谁来求的这尊神像?”   屈铭脸色一变,“您在说什么,我当然是自己来求的。”   他都不懂谢灵涯摸个脉,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这就没意思了,”谢灵涯细细看屈铭,说道,“明人不说暗话,能欺人难道还能欺鬼神?谁要想结缘,让他本人来吧!”   谢灵涯说罢,毫不留情地让人把屈铭请出去了。   ……   张道霆送走人,走回来担忧地道:“谢老师,他到底是替谁来的?能算出来吗?”   “我算不出来,不过我能猜出来。”谢灵涯把手机拿出来,打了个电话,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程昕他们的案件有了很大进展,宁万籁帮忙破了髑髅术。鲍跃升那家伙,大概害怕遭报应了,听谁的建议想来请灵官像回去镇着。”   鲍跃升请过他帮忙,他拒绝了,而且马小川他们也和谢灵涯有过节,甚至他们有可能知道谢灵涯和程昕认识了,反正不敢自己出面来请。   能想出这个主意,不知该说聪明还是愚蠢。   即便一开始真的侥幸蒙骗过了神灵,事后又要如何承受怒火呢?   “我先去买新茭杯,你告诉大家这些天注意一点,不要让可疑人士去后院了。”谢灵涯吩咐了一句,匆匆出去买茭杯。   路上遇到海观潮,问了他一句干什么去。   谢灵涯说:“我买茭杯,刚给祖师爷出柜,茭杯都碎了。”   海观潮:“……”   他有点后悔了,为什么要多嘴问。   谢灵涯对已知真相的海观潮知无不言,“我买个新的再去和祖师爷唠唠。”   海观潮眼神复杂,你坑我们也就算了,神你都坑…… 第86章 真幽魂   谢灵涯准备了一些祭品,给祖师爷供上,然后给他老人家详细交代了一下自己和施长悬的事情,看着那明灭乱跳的香头,心中有点好笑。   这次他猜不出来茭杯和香火的详细意思,最急的大概是祖师爷吧,“不然您晚上给我托梦说说呗,别老竖着中指不吭声了。”   谢灵涯又叽叽歪歪几句,香火燃烧的速度总算慢了下去,祖师爷大概也慢慢消化了这个消息,不再那么急切了。   谢灵涯:“祖师爷我还没好意思跟我舅舅说,你看我能成功吗?”   新茭杯抛出来两个阴面,笑杯,证明祖师爷也没有决定。   谢灵涯:“那你觉得我舅舅会满意施长悬吗?弟子和那什么毕竟是不一样的,而且我舅舅好像从来没对这些表达过看法,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   还是个笑杯。   谢灵涯:“这样啊,所以我应该早点说还是晚点说?排在其他人前头还是后头,要带上施长悬一起吗?”   茭杯咔一下又裂了。   谢灵涯:“……”   谢灵涯喃喃自语:“这是什么意思,嫌我烦还是不看好我们?”   不过幸好,谢灵涯不止买了一对,他又拿出来一对,郑重问道:“我烦吗?”   茭杯一正一反,显出圣杯,也就允杯,祖师爷认可了。   谢灵涯:“……”   哦,我很烦啊。   可是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吧,之前他要说故事的时候,还那么激动,现在听完让出主意又嫌他烦了。   神灵真难伺候。   ……   “怎么样?”鲍跃升急不可耐地询问电话那头的人。   “……老板,对不起,他不肯卖。”屈铭憋屈地道,“他直接把我赶出来了,还问我是被谁指使的。”   “什么叫买,要叫请!”鲍跃升生气地道,“我不是说了,一定要虔诚,否则他们怎么可能把神像给你,怎么可能不看出问题。”   屈铭叫冤道:“我真的很诚心了,一开始他也答应了,然后说去占卜,回来后又要给我把脉,把完脉后就不对了。”   鲍跃升气极,不愿再提,将话筒一扣,挂断了通话。   现在怎么办,请不到那尊王灵官……家里这些能有用吗?   鲍跃升环视一周,他的房间内赫然供着观音像、佛像、关公、太乙天尊等等神佛,都是从各大寺庙、道观结缘来的开光神像。   就连门口,也贴上了金光闪闪的门神像。   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鲍跃升闭着眼睛沉思一会儿,发消息给手下的人,让他们再想办法,请托关系,一定要把那尊神像请回来。   接着,鲍跃升又将马小川叫来。   马小川脸色青灰,并不大好,正午的太阳好像也无法温暖他的身体,这是由于髑髅术被破,所遭受的反噬。   “鲍总,请来了吗?”马小川也抱着一线希望。   鲍跃升摇头,“他好像知道,屈铭背后有人。”   马小川一时有些颓然,“抱阳观的灵官极为灵验,那尊像在殿中坐享了许久香火,更是上上之选。更重要的是,灵官守山门,是最对情况的。倘若请不到,便凶险了……”   鲍跃升有些烦躁,“真的那么悬吗?”   马小川点点头,随即叹息道:“恐怕一时半会儿拿不到灵官像了,我先来布置代形术吧。”   马小川的代形术和裴小山的九节向阳竹不同,他用的是比较传统的代形术,用竹子削成了人形,画好符咒、写上生辰八字,再用金箔、银箔各包上一层,埋入花盆之中。最后,咒之。   鲍跃升看得心中烦躁,髑髅术被破,当年的命案线索也浮出水面,正式立案侦查,为此他极为烦心,又要应付警方,设想怎么脱罪,又因为马小川这边说恐怕冤魂索命,而到处寻找护身之法。   “亲爱的。”一道娇声传来,肚皮鼓起来老高的年轻女性扶着腰进了客厅,“几个小姐妹约我出去吃下午茶,我就去三个小时,可以吗?”   一旁的马小川想也不想便道:“孩子出生之前,务必不要出门。”   鲍跃升点头。   情人有点委屈地道:“就吃个下午茶,不会有事吧,我带上保镖……”   鲍跃升有点来气,这些阴私事他没有告诉过情人,所以她也不知道这孩子保得本就十分艰难了,更何况现在还出了这样的事,压抑了一下怒气才对孕妇道,“听话。你想吃哪家餐厅的下午茶,我把厨师约来。”   “算了算了。”情人噘了噘嘴,转身离开,临走前瞥了马小川一眼,眼神不是很和善。   马小川也无可奈何,只能一笑了之,他们这些人拿了鲍跃升的钱,拼死护着这个本来因为父亲太缺德,无法降生的孩子,但孩子他妈可是半点不领情。   鲍跃升提点了一句:“慢点走!”   本来就够慢的孕妇一顿,手摸着墙,走得更慢了。   饶是如此,鲍跃升仍是有点不安,这种不安感萦绕着他,一直到夜幕降临。   鲍跃升的情人月份那么大了,他处处小心,两人都不再同床,不过卧室中间有一道随时可以打开的门。   鲍跃升晚上又去安抚了一下怀孕的情人,对着肚子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回自己的房间。   他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忽然瞥见大门外面有几道黑漆漆的影子,隔着太远看不清面目,却令他不由自主浑身一颤,迅速拉上了窗帘。   鲍跃升想想又拉开窗帘看了一下,那影子已经不见了,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家里有门神,有那么多神佛像,而且,马小川已经用代形术给他消灾了,鬼是发现不了他本人的。   ——也正是这时候,那几道黑影来到他家大门口,在金光闪闪的门神面前搬出了一道来自地府的敕令:阴司有令,冤魂奉命报仇,阴差监督,土地、门神大开方便之门!   ……   鲍跃升躺在床上,脑海中纷纷扰扰一会儿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去多少时间,鲍跃升因为一阵疼痛惊醒,捂着自己的头在床上翻滚了几下。   太痛了!就像是脑袋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一样!   鲍跃升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感受过这样的痛意,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转瞬间就将额前的头发打湿了。   怎么会这么痛?   鲍跃升挣扎着将灯摁亮,此时脑袋又是一阵剧痛袭来,鲍跃升惨叫一声,脑袋狠狠磕磕在床头,发出咚一声响。   这感觉仿佛能以毒攻毒,稍微使人不去注意那折磨人的剧烈痛楚,鲍跃升抓着床头,又狠狠撞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好痛,真的好痛,脑袋要裂开了……   “亲爱的,亲爱的你怎么了?”情人扶着肚子开门走过来,一脸惊慌。   鲍跃升面孔狰狞地撞着头,疯了一般,额头已经淤青一片,还有几丝血,这疯狂的样子让她都有点不敢靠近了。   鲍跃升无暇顾及,只狠狠撞着脑袋,“好痛啊!!”   凄惨的声音令她的情人莫名浑身一寒,赶紧打电话叫人来。   鲍跃升翻身滚下床,神经质地把窗帘往下扯,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而只是徒然。   “亲爱的……”情人含着泪后退几步。   鲍跃升红着眼睛看她一眼,“别、别怕,别吓到孩子……”   情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从他神态中找到几丝熟悉,那对孩子的关心让她放心了一些,“亲爱的你怎么突然头疼,你垫着。”   她拿起一个枕头,想给鲍跃升垫着。   鲍跃升抓紧了枕头,眼神忽然飘到情人肚子上,“那是什么?!”   他看到的淡黄色的卧室灯光下,穿着白色睡裙的情人肚子上鼓动几下,仿佛透出了骷髅的形状!   鲍跃升猛地将枕头抛开,整个人后退了几大步,撞在床沿,面露惊恐,“啊——啊——”   他惊骇得都无法组织语言了,加上脑袋还在痛,只能指着情人的肚子发出无意义地惨叫。   情人因为他的动作也险些站不稳,重新陷入了惊慌,扶着墙害怕地看着他:“什么……”   好在这时卧室门被推开,家庭医生带着人一拥而入,给鲍跃升打止痛针。   鲍跃升指着情人道:“她……快把她抓起来,她肚子里的不能留!”   ……一定是代形法术失效了,那些冤魂不但找了他,还要附在他孩子上,那肚子里一个全是髑髅啊!   鲍跃升对这个老来子的期待众所周知,陡然间说出这样的话,所有人都莫名震惊,尤其是情人,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你到底怎么了!”   大家眼看着鲍跃升状态不对,也不敢真做什么过分的事,那可是鲍跃升的孩子啊。他们交换了眼神后,将孕妇请出了房间。   “不能留!知道吗?!”鲍跃升死死抓着家庭医生的手,头冒青筋。   这时,门外来迟的马小川恰好遇到了鲍跃升的情人,看她眼泪涟涟的样子,脸色也不大好看。   情人看马小川一眼,顾不上和他置气,捂着嘴走了。   马小川一进房间,鲍跃升立刻对他道:“我的头好痛!他们来了,他们来找我了!还有她肚子里,肚子里有骷髅头!”   家庭医生听得汗毛倒竖,手上的动作都凝滞了一下。   “是怎么个痛法?”马小川严肃地问道。   鲍跃升抚摸着因为止痛针而慢慢消痛的脑袋,闭着眼睛喃喃道:“好像要裂开,从脑袋里面,每一个地方都痛,蔓延到我的眼眶,牙齿……好痛……”   那种疼痛,他连回忆都觉得颤栗。   马小川的脸色扭曲了一下,忽然探身从他枕边捡起一片东西,说道:“是不是,像有植物在脑袋里生根一样。”   鲍跃升一顿,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了他手上,瞳孔瞬间缩小。   那是一片叶子,形状非常熟悉,鲍跃升的花园里,有很多这样的植物。   而在那些植物下面,曾经埋了数个髑髅。   ——一瞬间,髑髅上攀附着无数植物根茎,从黑洞洞的眼眶、嘴洞中伸出来的样子,浮现在了鲍跃升的脑海里。   没错,他当然知道髑髅术的原理,用植物栽种在困着生魂的髑髅上,然后植物生长时,根茎在髑髅上穿来穿去,折磨得那些生魂痛苦不堪,只能任人驱使。经年累月,不得解脱。   可是,他从来不曾想象过那究竟是怎样一种痛苦,现在才知道,原来,半个小时不到,就能让他崩溃。   不直接索命,而是以牙还牙吗?   那么,这种折磨要持续多久?   鲍跃升的脸扭曲得不似人形,简直肝胆俱裂,“不——”   马小川看到他的模样,心下不安,也退了一步,只见窗户紧闭的室内,又一片不知从何方来叶子飘飘荡荡,拂过自己的面目,顿时脸色巨变。   _   _   谢灵涯在和宁万籁通话,听他透露阴司已经下令,允许那些死在髑髅术下的冤魂回人间复仇,还派了阴差跟着。还是个经验丰富的老阴差,人间那些法子,多半瞒不了他。   “我就说呢……今天又有人找过来,还找了有关部门的领导说情,希望把我们的旧神像请走。”谢灵涯了然道,“我后来占卜了一下,多半就是鲍跃升指使的。”   “谢老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啊!”宁万籁说道。   “还要你提醒啊。”谢灵涯正色道,“你们放心办案吧。不说了,我还有事。”   宁万籁一听他有事,自然不敢打扰,连忙挂了电话。   谢灵涯则站起来,对着镜子把头发整理了一下,他今天和施长悬约好了出去约会。两人平时不是有课,就是在道观内忙,说起来相处时间虽然多,甚至晚上都睡一张床,但正经出去约会还真没什么机会。   即便现在,也是道观关门,谢灵涯又做完作业才出去,都已经八点多了。   两人去看了场电影,然后并肩压马路,开始聊刚才看的恐怖电影。   “别说还挺吓人,人的想象力比真鬼恐怖多了。”谢灵涯感慨道。   施长悬少有的吐槽了一句:“有漏洞。”   “你是说里面那个道士?”谢灵涯哈哈一笑,“这个大概是难免的吧,剧组也不一定能找到真会驱鬼的道士。”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杻阳体育馆附近,只见这个点了,体育馆附近人还挺多,十分热闹,大多是年轻人,穿着打扮得都挺夸张,手里拿着灯牌、手幅等物。   “嗯,今天有演唱会吗?”谢灵涯瞟了一眼,“哎,正好,我有点想上厕所了,去里面上吧。”   他们走到体育馆里头,这正是演唱会结束散场的时候,厕所也有不少人在排队,连男厕都排起了队。   “我们学校以前在这里开过运动会,我记得楼上还有厕所。”谢灵涯索性往电梯间走。   杻阳体育馆加上地下一层,一共有六层,谢灵涯直接到最高那层。   施长悬站在门口等他,这里果然没人,十分安静。   谢灵涯洗了手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从窗边往下一看,好多散场的观众在下方,手里的荧光棒闪烁,从上方看就像河流一般。   “下次咱们也来看演唱会吧。”谢灵涯笑着道,“还挺热闹的。”   他们一共进行的事大多和普通情侣不一样,因此别有一种珍惜的感觉,压马路都压到了这儿来还不舍得回去。   “嗯。”施长悬握着谢灵涯的手,手指插入他的指缝,像是温柔的侵略,十指相扣,然后摁开电梯,满怀柔情地迈步——   电梯门一开,两人便看到角落里站着一个脸色灰白如纸,毫无血色的男人,眼白居多,眼黑较少,显然其实并不能称之为男人,应该叫男鬼。   乍然看到,谢灵涯毫无准备,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约会怎么也这样。”谢灵涯缓过来,暗暗抱怨了一句。   施长悬也有点无语,两人对视一眼,仍是走进了电梯,当做看不见这个男鬼。   因为电梯井的结构,一些新死的鬼还混沌着,可能会以为这是通往阴间的路,这也是很多地方不设十八层的缘故,免得有鬼走错了。   大好的日子,谢灵涯不想再和鬼打交道,站在里面便若无其事地盯着楼层数看。   电梯在三楼停了下来,门还没开,谢灵涯就听到外面的嘈杂声,可能也有观众跑到上面的楼层来上厕所了。   谢灵涯狂按关门键,这鬼以为这是去阴间的,所以显露了身形,被他和施长悬看到也就算了,普通人看到还不得吓死啊!   电梯门开了一点又迅速关上,这时一块灯牌插了进来,把门给挡住了,“喂喂,关什么啊!没看有人么?”   谢灵涯面色一沉,这鬼也不是故意吓人,那么该如何安抚双方呢……   电梯门被一挡,又开了,露出外头五六个小青年,有男有女,有的染着紫色的头发,有的染一头灰白色,都化着奇特的妆,还有戴了红色美瞳,或是一只眼戴白色美瞳的,甚至在脸上画血痕的。   他们手中都拿着各种各样的应援物,最夸张的一个,穿着小背心,乳沟都快露出来,身上还缠了一串彩灯,像棵圣诞树一样,大概想吸引偶像的注意力。   这些造型夸张的青年只看了角落里的男鬼一眼,就不在意地移开目光,站进了电梯。   “…………”谢灵涯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无视角落里那个阴森恐怖的鬼,兀自站进来。   其中一个嘴唇也涂成紫色的女孩还对谢灵涯抱怨了一句:“帅哥你急什么关门啊。”   谢灵涯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今天是摇滚演唱会哈?”   这就说得通,那男鬼的造型比起他们来,弱爆了!难怪都吓不到人!   白担心了!!   “对啊,你不是来看演唱会的啊?”   “今天是liberty的演唱会!我特意从外地过来的!”   “哦哦,我好像听过这个乐队的名字,最近挺红的。”谢灵涯干巴巴地回应了一句,“歌儿不错。”   他心中琢磨,如果两不相干的话,不会有事吧,只是几层而已,出了电梯就好了……   “当然了啊啊啊,”这些粉丝一下又嗨了起来,“沐松唱得超棒好吗,我特么嗨爆——”   随着那个“爆”字落地,电梯陡然停下!   众人一晃,险些没站稳。灯光闪烁几下,电梯间便陷入了黑暗,只剩下灯牌、彩灯、荧光棒的光亮,显示屏上一片空白。   “卧槽,电梯坏了?”   嗨起来的粉丝们哀嚎一声。   谢灵涯和施长悬心里都咯噔一下,转头一看,那男鬼站在角落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快按紧急求助。”有人伸手去按键。   啪一下按下去后,别的反应没有,倒是显示屏上重新出现了字样,代表楼层数的数字快速跳动,最后停在了“18”上。   ……   众人一呆,开玩笑的吧,杻阳体育馆哪来的十八层?   原本闹哄哄的电梯内气氛有点诡异,他们就是心再大,看到这个在华夏传统文化中有着某种寓意的数字,也不大舒服了。就算是电梯坏了,这也太晦气了吧!   谢灵涯无力地歪头往旁边施长悬肩膀上一靠,悲伤地想,我只是想平平安安约个会而已啊。   施长悬一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安抚地拍了两下。   旁边女孩的脸在灯牌映照下泛着绿光,她幽幽地道:“帅哥,你们基佬都这么过分哦,这种时候还要秀恩爱……” 第87章 笔仙   电梯里不是鬼,就是不认识的人,谢灵涯还真没想注意自己的行为。当然被人抱怨了,他还是非常善良地把头抬了起来,“是啊。”   女孩:“……”   “快看看手机还有没有信号吧,你管人家呢。”这些年轻人的接受能力就是不一样,比海师爷淡定多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不认识谢灵涯。   但是手机拿出来,肯定是没有一丝信号的。   即便如此,他们似乎也只是觉得自己倒霉,并未往灵异方面想。   谢灵涯正在琢磨如何在这么小的空间内施展开,控制住双方的情绪之时,那些年轻人之中,一个染着紫色头发的男生忽然说道:“你们觉不觉得那个哥们有点奇怪……”   他指的是角落里低着头的男人,其他人原本有些不以为意,扫了一眼,不就是粉底打得比较白吗?   可是电梯里就这么大,紫发男生都当着面说他奇怪了,他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刚才念叨谢灵涯的女生还问了一句:“兄弟,你没事吧?你手机有信号吗?”   这时,这男人才缓缓抬头来,他一脸空白,在注目下,对那女生道:“几点?”   这不是说话了么?怪是怪了呢,兴许人就孤僻啊。   “没带手机啊?”女生的手机就在手里,刚刚拿出来看信号,这时抬起手机想要给他报时间。   “别说!”谢灵涯喊了一声,发现那紫发男生和自己一起喊了出来,便看了他一眼。这男生眼圈涂得黑黑的,还戴了美瞳,刘海垂下来盖住半边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下不大看得清神色。   “怎么了?”女生莫名其妙。   紫发男生莫名其妙挠了挠脑袋,“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很奇怪,还是别说了,咱们赶紧想办法喊人来修电梯吧。”   谢灵涯也有点奇怪,他奇怪的是这个男生。   谢灵涯阻止女生说时间,是因为那男鬼问的几点不是现在的时间,而是问女生的死期,一旦女生说出来,就是冥冥中给了他许可,他就把会人一起带下去作伴。   但是谢灵涯知道是因为他兼职干这个,紫发男生知道,是因为平时也对这些感兴趣吗?   谢灵涯未及多想,听到施长悬淡淡对男鬼说道:“阴阳殊途,你走错路了,出去吧。”   男鬼仍然是一脸空白,他现在的状态思考能力还比较弱,只木然道:“我也喜欢音乐,一起走吧。”   他的神情呆木到诡异的地步了,加上施长悬说的那句话,使得这些自诩胆子还算大的年轻人都不由得往角落里退了几步,抵着墙站。   “卧槽,这叫什么事儿……”   什么从未出现过的十八层,阴阳殊途,跟他一起走……这家伙到底是什么?!   那些灯牌、荧光棒的灯光照在男人脸上,明暗几下,他蓦然往前踏了几步,令原本就紧绷起来的年轻人们都尖叫出声,“啊——”   谢灵涯也上前一步,一脚踩在电梯壁上,镇定地挡住了男鬼。   电梯一共就这么大,那些年轻人互相挨挤着,看到谢灵涯出来挡住,还有施长悬也神色自如的样子,都产生了一点安全感。想想他们刚才还出言提醒,甚至根本就不让他们进电梯……心中又是后悔当时不该硬要进来,又愈发有信任感,难怪人家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搞基!   一时间,他们全都往男鬼的对角方向挪,能离远一点也是一点啊!   谢灵涯看看那木头一样的男鬼,有些苦恼地道:“跟新魂真是不好装逼,你现在大概也不认识那谁和那谁谁……”   不然他完全可以把鬼给吓唬走了,偏偏这是个还糊涂着的新死鬼。   男鬼有些幽怨地看看谢灵涯,又看着那些年轻人:“十八层到了,我们一起去蹦迪啊……”   他们脸都绿了,谁要跟你去蹦迪啊!   男鬼好像很困扰谢灵涯的阻挡,身体轻飘飘地腾空而起,抵在电梯上方一角,低着头看众人。   “啊啊啊啊!!”   “我艹啊——”   崩溃的大叫此起彼伏,虽然都多少有了点心理准备,但乍然看到这一幕,还是把他们胆子都给吓破了。   都看过恐怖片,这个架势,感觉下一秒男鬼就要扑下来完虐他们了,众人抱头爆哭。   “下来吧你!”谢灵涯庆幸自己现在随身携带朱砂的习惯,即使出来约会也没忘了,在掌心画符,然后抓着那男鬼的脚便往下拖,摁在角落,抓着手脚。   “……”这摁猪猡一般果断又迅速的动作让原本做好了放声尖叫至少三分钟准备的年轻人们有点被噎到。   谢灵涯又对施长悬道:“师兄修一下电梯。”   说修电梯,不是指施长悬真的会在机械的方面修电梯,这电梯是被鬼干扰了,让他去捣腾一下,破了邪气。   那些年轻人就站在电梯按键处,把控制面板挡得严严实实,施长悬看他们两眼:“让开。”   可是这里离鬼最远啊,虽然那男鬼已经被谢灵涯摁住了,但还是怪可怕的,磨磨蹭蹭不想走开。   施长悬正要将人都拎开,那紫发男生忽然一伸胳膊,用力拍了几下显示屏。   数字“18”跳动几下,停在了“-1”。   紧接着,电梯里的灯光一下亮了起来,光明大放,驱散了不少恐怖气息。   紫发男生欣喜地道:“行了!”   他又去按开门键,电梯门还真开了,露出负一楼的停车场,还能听到不远处的人声,好像一下就重回人间了。   这些年轻人争先恐后地冲出电梯,又回头看了一下,七嘴八舌地道:“谢、谢谢啊帅哥!祝你们白头偕老!”   谢灵涯:“……”   谢灵涯:“呃,谢谢。”   “帅哥你们是驱魔师吗?还是天师?”除了感谢之外,大家对他们也难免产生好奇。   “你们早点回家吧,下次进电梯时小心一点,尤其是晚上。”   大家心有余悸,可不得小心么,幸好今天是遇到高人了,饶是如此也差点没给他们吓死。好险,就要陪那鬼下去蹦迪了!   大多数人都听谢灵涯的话,赶紧结伴离开这里,一刻也不想多留了。他们原本还打算今晚通宵派对唱K,现在怕是没这个心情了,只想回家抱着妈妈哭一下。   唯独那个紫发男生,落在同伴后头,不远不近站在电梯外面,好奇地问他们:“你们要把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是认错路了,待会儿遇到十字路口,顺便把他送到阴路上去。”谢灵涯不由自主多解释了两句。   桥路这些重要的交通之地,都是人间与阴间共享的,阴间的依附在阳间,上次他们去省城时就上错了阴桥。而十字路口也是比较容易两界错乱的地方,从那里将鬼魂送走就是。   紫发男生“哦”了一声,“这样啊。”   “等等,同学,留个联系方式吧。”谢灵涯叫住他,示意施长悬接手制住那鬼,自己走了出去,拿出手机要和紫发男生扫一扫。   这紫发男生倒是没拒绝,他对谢灵涯他们还挺感兴趣的。   待人走了后,谢灵涯回来对施长悬说:“你也发现了吧?还挺有天赋的。”   一开始妆有点浓没看出来,但是后来仔细看就发现了,面相也不错。   施长悬点头道:“只是看他天庭饱满,耳门前明亮润泽,像是学业有成,大约不会出家。”   不是有天赋,就一定能收入门下的。尤其是在现代,大家还是倾向找份正常稳定的工作。即便谢灵涯自己,也只是兼职罢了。   “不出家倒是可以学闾山法。”谢灵涯琢磨起来,他接受朱老爷子的遗物时,承诺过以后有机会也帮他找个传人,闾山法是民间教派,他家也没有抱阳观这么大的摊子要收。   既然发现了一个好苗子,谢灵涯真有些想沟通一下。   “我看看他朋友圈……”谢灵涯翻了翻,那紫发男生刚才给他备注了一下,名字叫郭星。再看资料和朋友圈,今年果然才十九岁,刚上大一,和贺樽还是一个学校的,杻阳大学。   反正现在有了微信,谢灵涯打定主意到时找他聊聊。   至于现在么,先去十字路口把这糊涂鬼送走吧。   他们往后门出去,引着这新死鬼到了一处白天时比较繁华的十字路口,谢灵涯找遍身上,也只找到一包纸巾而已,将就一下用吧。   谢灵涯把纸叠了一下,做成路引,他也是好心,怕这糊涂鬼又走错,烧了后便出现在那鬼手里,谢灵涯看看四下无人,便在黑夜一推男鬼:“幽冥有途,由是达地。为吾关奏,不得停留!”   男鬼往前几步踉跄,踏上阴路,身形渐渐隐没。   “行了。”谢灵涯拍拍手,“咱们这个体质真是不能行了,没法好好约会。”   施长悬也低笑一声,“好在不是在看电影时出现的。”   谢灵涯想象了一下,“比如鬼从电影屏幕里钻出来……”   两人牵着手往回走,一路脑补在电影院等约会的地方闹鬼该是什么情形,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_   _   杻阳市最近的大新闻是,本市著名企业家鲍跃升自杀身亡。   关于他的死,本地人众说纷纭。   因为另一方面爆出来,鲍家牵扯进了连环命案,其实正在调查中,很多人猜想他是畏罪自杀。但也有消息说鲍跃升深陷病痛,其实是无法忍耐怪病折磨自杀的。据说鲍跃升死前都已经初现幻觉了,一直嚷嚷着他情人肚子里有骷髅头,他死的时候人家还不敢说,人一死,就捂不住了,什么小道消息都满天飞。   其实无论哪一种,好像都有令人疑惑的细节,但外人难以探究一二。   谢灵涯知道这个消息后,叹息道:“他让马小川等人囚禁那些生魂数年之久,可是相同的痛苦,他连一个月也撑不过去么。”   宁愿用死亡来解脱,但是死亡又何尝是真正的解脱,到了阴司还有账要算。   宁万籁从阴间的同事那里打听过详情,说道:“那几个冤魂还不满,没想到他这么脆弱。现在专心缠着马小川几人,不愿轻易放过他们。”   谢灵涯想到鲍跃升聘请的那几个法师,摇头道:“邪法害人牟利,天地难容。那程昕那边,算是结了?”   宁万籁说道:“阳间的案子还没结。”阴间的案子却是已经结了,所以那些冤魂才能拿着敕令去索命。   “那他还有得忙吧,回头请他来道观做客,你也是,我们新楼已经在装修了,回头就有房间可以供大家留宿。”提起这件事谢灵涯颇为开心,小楼也修了大半年,总算是接近完成。   “行啊,那太好了。”宁万籁有时候法会是晚上办,如果能留宿确实方便很多。   一转眼宁万籁走无常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安,到后来数着日子等什么时候法事奏效,到现在已经淡定很多了,知道不是几次法事就能解决的。   ……   谢灵涯和郭星约好了,今天去杻阳大学找他聊天。从鹊东学院上完课后,就直接上杻阳大学了,两校隔得并不远,坐两站公交就到。   谢灵涯来过杻阳大学,他往男生寝室楼走,这快到吃完饭的时候,校园里人来人往,谢灵涯在微信上看到郭星说他也在附近了,愣是没看到人。   老半天,谢灵涯才看到郭星的脸,“你头发怎么变黑色了,我说没看到你。”   郭星撇嘴道:“一次性染发喷雾,天天顶着那个发色,我得被围观死。”他看看谢灵涯,“怎么你男朋友没来?”   “他有事。”谢灵涯说道,“去哪聊,你宿舍有人吗?”   郭星:“别去我宿舍吧,我同学他们在我们寝玩笔仙,我们到咖啡厅坐坐。”   谢灵涯:“…………”   谢灵涯看郭星漠然的样子,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度欲言又止,还是道:“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不好吧……”   他又不认识郭星那些同学,见都没见过,只好这么说一句。   “没事,他们经常玩,我看也没什么事。”郭星若有所思地道,“我基本上没感觉到哪里不对。”   其实郭星也隐隐有感觉,自己可能感应比较强了,尤其是谢灵涯搭讪之后,他就更确定了。这种貌似武林高手跑来找你,说你骨骼惊奇和我学武吧的桥段,令郭星这年轻人有种隐隐激动的感觉,尤其是他确实见过谢灵涯抓鬼。   而像什么笔仙、台仙之类的民间占卜术,并非每个人每次都能奏效,而且很多人所知道的咒语都不大对。他们多是在网上找来的流程,实际上这在流传间有些篡改,也就导致灵验的更少了。   “好吧。”想想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一玩一个准,谢灵涯便和郭星一起去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将自己的兼职身份告诉了他。   抱阳观如今在杻阳市也算大名鼎鼎,郭星自然听说过,他好奇地问了不少问题。因为有谢灵涯救他们那一次,所以两人的关系比起其他第二次见面的人好像要亲近得多,或者说郭星愿意信任他。   谢灵涯一一回答,他也感觉郭星可能对自己的来意有心理准备了,于是最后小心地道:“可能你也猜到了,我找你是觉得你在这方面有点天赋,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学习闾山法。”   “做道士吗?”郭星茫然地道,“我以后还要读研,考博,而且我家肯定不会让我出家的……”   虽然的确有些兴趣,还问了这么多问题,但也仅限兴趣,郭星心底清楚不可能出家,他就是没法控制自己了解一二。   谢灵涯心道幸好早就想好了,“不是出家,我说的是闾山法,不是来给抱阳观招生的。”他解释道,“我自己虽然在抱阳观,但另外拜过一个先生,是民间教派闾山法的老师公,不需要出家,也没有什么戒律要遵守,完全可以当做业余兴趣。”   谢灵涯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给郭星介绍了一番。   郭星沉吟许久,说道:“我要仔细想想。”   他有种怦然心动的感动,但理智还在,一时无法决定。   “当然,虽然我找你是因为你有这个天赋,但你不说,我也会容你全方面了解,再仔细思考的。”谢灵涯慎重地道,“这不是普通的兴趣、职业,你那天看我轻轻松松,完全是因为……”   郭星接道:“因为你勤学苦练,从危险中磨练出来的?”   最初的兴奋慢慢平息,郭星也不是没看过电视剧的人,瞬间接了下茬。   谢灵涯:“哦,没有,因为我天赋绝佳,比你还牛一百倍。”   郭星:“…………”   谢灵涯又道:“闾山法其他传人我不认识,但是殊途同归,而且闾山法大多数支脉如今也归在正一派,你以后可以来我们道观看看,我带你了解一下——如果你愿意的话。”   郭星很快点头答应:“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郭星的同学打电话让他带吃的回去,这才结束,两人还帮忙拎着东西送了他一程。   到了郭星学校,他们居然还在玩笔仙,看到郭星拿着吃的回来,还带了个朋友,随手打招呼后都悻悻道:“你回来了,这次不知道谁特么在捣乱,你看写的这些字儿,肯定是老汪。”   郭星皱眉,他一进门就觉得气场怪怪的,此时伸头看了看,一张纸上写了几个笔画稚嫩的字,五个有四个是错别字。   “老汪”抱怨,“不是我,我手真没动!我还怀疑是你们呢!”   “我呸,就你,天天打电脑,老是提笔忘字,上次连我名字都忘了怎么写。”   几人互怼着,郭星则惊疑不定地回头看谢灵涯。   谢灵涯也感觉到不对了,嘴角抽搐,恐怕这些学生这次真的请来了什么,还全然不察的样子,便说道:“……你们先把笔仙送走,再吃东西吧。”   那几个同学一想也是,虽然觉得有人在捣鬼了,但还是准备按照步骤,闹哄地开始念咒把笔仙送走,“笔仙,今天就到这里了好吗?”   谢灵涯趁机拉着郭星到角落,偷偷用符箓给自己和他开阴眼。   郭星又感兴趣地问他:“这样就可以打开阴眼了?你们都是这样开吗?”   “没有,很多不同的方法,我平时是请灵官神目。这个是家传的。”谢灵涯解释道,   郭星有点迷糊,“什么意思,你到底学了几门啊,你家传的不是说王灵官那边……”是他刚接触这些业内,没有搞清楚吗?   谢灵涯:“我说的家传是指我男朋友传我的。”   郭星:“………………”   郭星防不胜防,吃了一嘴狗粮。   两人开了阴眼,再往桌边看,只见那些正在送笔仙的人旁边,多了一个小女孩,上半身趴在桌上,伸长手,如此才握住了笔,噘着嘴在纸上写字。   同学们的手都握在笔上,只觉得不知是谁用力,使得那笔在纸上画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在玩下”。   有人立刻大叫起来:“老汪你个死文盲,‘再’字错了,‘玩’少了一横!”   “老汪”不满地道:“我再提笔忘字不至于错成这样吧!”   “反正肯定是你们中的一个乱搞,我靠笔仙都能知道你考试几分了,还能不会写字啊?”   “哈哈哈哈哈哈,妈的下次再也不跟你们玩儿了,还想吓人,一手错别字!”   目睹真相的谢灵涯和郭星:“…………”   很想让这些人别乐了,你们请的笔仙现在不愿意走了啊!给小学生一点尊重好吗?! 第88章 披麻人   那小豆丁好像听懂了他们在嘲笑自己,穿着红色皮鞋的脚在地上用力跺了几下,嘴巴也噘得更高了。   郭星的同学们只觉得手下不知谁又在动,抓着笔在纸上写:不准走!   这次的力气很大,几乎把纸面都要划破了。   他的同学们好像有点察觉不对,“咦……”   怎么这拖曳感那么强,就好像真有什么强行动笔一样。   “先等等,我也来玩一会儿吧。”这时,谢灵涯开口道。   这一句话打断了大家的思路,虽然他们不认识谢灵涯,但郭星刚刚说是朋友,还帮着一起拿了吃的回来,当然卖个面子啊,“来呗。”   这笔仙穿着红鞋子,身上是鲜黄色的连衣裙,虽然不如红绿二色,也挺鲜亮了。显然一个小学生能出来闯荡江湖,也不容小觑。   谢灵涯也上前一起握住了笔,“笔仙,我们继续玩吧,好不好?”   小女孩仰头看了一下谢灵涯,忽而笑了起来,还站在他面前抬起头,盯着他肩膀上的小木人看,跳了几下试图摸到。   谢灵涯用眼角余光看过去,小女孩脸色苍白,大眼睛黑洞洞的,但除此之外,长得还挺可爱。她跳了几下没摸到,悻悻回去趴在桌上,握着笔写下了:好。   小孩子玩性大,成了阴物后也是如此,虽然可能没有一些成年笔仙那么凶残,但是又缠人又没有分寸,也挺难对付。所以谢灵涯才主动要一起玩,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他是不怕缠的。   谢灵涯:“嗯……那笔仙大人我问你,隔壁王叔叔家里养了82只公鸡,558只母鸡,养的鸡是鸭的五倍,鸡、鸭共几只?”   郭星:“………………”   郭星的同学也笑起来,“我靠,老汪这要是答不出就磕死得了。”   老汪生气地道:“我还想看看那文盲能不能算出这个问题呢。”   他们只觉得那笔好像被人握紧了一样,停在远处不动,只有笔头微微颤动,就像是在思考一般。   小女孩低着头想了半天,一张嘴,白生生的牙齿咬住了笔头,继续苦思冥想,过了足足一分钟,才在纸上写:768。   同学严肃地道:“心算的速度有点慢,九九乘法表背得不够熟吗?”   众人笑成一团。   小女孩一脸委屈,幽怨地看着谢灵涯,还有点恨恨的。   谢灵涯也有意无意瞥了她一眼,继续道:“笔仙大人,第二个问题,每箱果汁有14盒,售价50元,销售员卖出20箱,一共卖了多少元?”   小女孩继续啃笔头,这个,这个……   又是四十秒,笔仙才写下答案。   到现在,笔仙的玩性已经削弱了很多,看谢灵涯的眼神非常畏惧。   郭星在一旁嘴角抽搐,他算是服气了,对付小学生笔仙,谢大师有奇招啊……   谢灵涯来劲儿了,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后,见笔仙还有点倔强地想继续玩,说道:一个笼子里,鸡、兔共有64只,脚共有184只,请问鸡多少只,兔子多少只?   通过刚刚的小测验,他已经看出来笔仙的水平不是很高了,本身年纪就不大,而且荒废学业有段时间了。   这个鸡兔同笼问题一出,加上那些同学还在饶有兴趣地探讨这个解题水平到底是哪个弱逼,小女孩吧嗒吧嗒啃着笔头,最后嘴一咧,放开笔捂着脸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跺脚。   柳灵童弱弱道:“我主人很厉害的,你还是快点走吧。”   小笔仙幽怨地看了面色如常的谢灵涯几眼,但是看柳灵童就知道谢灵涯很厉害了,她不太敢招惹,含恨握着笔在纸上划拉,将笔往纸外写,这就是代表笔仙要走了。   同学们又调侃了几句,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不会解鸡兔同笼的大学生。   谢灵涯也笑吟吟地道:“想给答题的人送一套数学卷。”   他若有似无地看了看斜下方的小女孩。   小女孩:!!   小女孩上前推了谢灵涯几下,哭着跑开了。   郭星就站在一旁,下意识地躲开路。   这时,郭星的同学“卧槽”了一声,把他们玩游戏的笔拿起来仔细一看,说道:“这笔头怎么这么多牙印?谁,谁他妈咬我笔了?”   “我看看,还真有……玩游戏之前没有的啊!”   “别吓我,我也记得没有,是不是你们趁我不注意抠出来的?”   “这谁他妈抠得出来?”   这不解之谜令大家寒了一下,不过虽然不解,毕竟不像郭星亲眼看到了,只是惊恐地讨论了一会儿,不会真的是笔仙来了吧。   不过,笔仙啃他们笔头干什么啊?   ……   谢灵涯走的时候郭星送他下宿舍楼。   郭星:“没想到还有这种驱鬼法……”   谢灵涯哈哈一笑,这种威慑法不是每个人用来都有效,也不是能应对每一个阴物,毕竟阴物和人都是各有性格。   有的笔仙凶悍一些,那今晚可能就免不了一场大战呢。   这时他们听到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就像有人在丢沙子。   郭星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   这个点了,宿舍楼楼梯间的人很少。   郭星用力一跺脚,下一层的感应灯就亮了,这时又有沙沙的声音传来,他觉得奇怪,回头走了几步,“……这是哪来的沙子啊?”   ——地上还真有一滩沙子。   单是声音也许他还觉得自己听错了,可是加上实物……郭星仰头看了看,也不见有人。   谢灵涯插兜说道:“我真给你烧套试卷了。”   刚说罢,空旷的楼梯间就传来皮鞋踏地的声音,啪嗒啪嗒远去了。   郭星一汗:“是那个笔仙吗……”   “不是她还能是谁?做完笔仙做沙子鬼。”谢灵涯好笑地道。   但凡那种没什么大本事只敢恶作剧的鬼,或者像笔仙这样,不敢得罪对方又想骚扰的,就喜欢拿些沙子石头在人背后乱丢,吓唬人。   但是谢灵涯哪能被这小屁孩吓到,反而把她给吓跑了。   谢灵涯看郭星松了口气,又一本正经地道:“你可不要觉得她这么容易吓跑,回去就不管你同学们乱玩笔仙。要是我不在,他们乱玩,你也不一定顶得住。”   虽然郭星有些天赋,毕竟没有入门。   谢灵涯趁机给他讲了一下从鬼的颜色来看凶恶程度,然后才道别离开。   ……   过了一周,抱阳观的新小楼完成装修,可以搬进去了。至于安置萨祖的配殿,还未完全整好,待完成后也要办一场法会将萨祖神像迁进去。   谢灵涯和施长悬虽然不好在住一间房,但安排比邻住着也不错。   郭星也趁着周末,来抱阳观见识一番。   他一进门,就引起了众多游客的注意力,因为这家伙把头发下半截都给染成粉红色了。杻阳的风气也不是特别开放,大多数人看到这么夸张的发色,都会多看几眼。   “你这……”谢灵涯也有点无语。   郭星摸了摸自己的粉毛,说道:“我出门就习惯了染一染,怎么,干你们这行不允许染头发的吗?”   “好像倒没听说这个规矩,”谢灵涯迟疑地道,“但是真有人染这么夸张,多少会影响主顾的信任值吧。”   他就因为年轻,最初都受了不少质疑,施长悬如果不是出自道士世家,肯定也少不了。   现在是抱阳观打出名气了,谢灵涯的待遇才好点儿,但是很多时候遇到不了解这方面的人,还是免不得怀疑一下。   他都如此,何况是郭星了。   这一头粉毛不像是大师,比较像是理发师。   郭星了然地点头,“这都是旧思想,随着时代发展大家就会转变观念的。”   谢灵涯不置可否,带着郭星去介绍观内的人给他认识。   道士们知道谢灵涯去找了一个年轻人,看到郭星真人后,难免被他的造型吓到了。郭星不但一头粉毛,穿着也比较夸张。   扎着发髻穿着道袍的道士们和郭星站在一起,愣是有种时空穿越的错乱感。   刘伯合狐疑地道:“谢老师,这就是……你说的很有天赋的郭星同学?”   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做法师的啊!   谢灵涯咳嗽一声,“……是啊。”   郭星跟谢灵涯说:“哥,他们至于这么惊讶么?我看你们那个道童也染了白毛啊!”   谢灵涯一转眼看到无辜的小量:“……”   ——小量禀过父母之后,正式在抱阳观出家,谢灵涯代舅收徒,不过在流程上仍有一段“实习期”,现在小量还只是道童。   谢灵涯捂了捂额头,“那不是染的。”   郭星一惊,“他是不是跟你说少年白?胡说八道的吧,哪有单独白两块地方的,就跟我初中的时候染了黄毛骗老师是吹风机吹坏的一样。”   谢灵涯:“……”   谢灵涯:“不是,我们道观里的人看着变白的。”他三言两语将小量事情提了一下。   郭星没想到那个貌不起眼的小道童是这道观的继承人,而且还干过那么牛逼的事,肃然起敬,“是个爷们儿!”   谢灵涯领着郭星看一圈抱阳观,走到后院时,郭星饶有兴味地道:“你们这儿还养了鸡啊,挺有田园之乐的,不过你们道士能杀鸡吗?还是单纯当宠物养着?”   “这不是宠物。”谢灵涯说道,“这是我们的恩人。”   谢灵涯又把他们带着山鸡哥勇攀雪山,山鸡哥如何救了他们一命的事情略说了一下。   郭星:“……”   郭星呐呐道:“行吧,也是个……好鸡。没想到你们道观这么藏龙卧虎。”   他真就随口问的,怎么连养的鸡都干过大事啊?!   这时候海观潮和方辙搬着东西路过,跟谢灵涯抬了抬下巴以打招呼。   郭星道:“这两位……”   谢灵涯:“左边那位是《鲁班书》传人,右边那个是对面诊所的医生……”   郭星刚要松口气,他总算没个个点到牛逼的人。   谢灵涯续道:“也是我舅舅拜的先生,按辈分我们叫师爷。”   郭星:“……”   郭星吐槽道:“我不敢乱指了,鸡都那么有身份,我还是……”他左右看了一下,摸了下谢灵涯肩上的娃娃,行就探讨这个吧,“这娃娃的娃衣哪儿买的?”   谢灵涯:“大学城那边的店里。”   郭星凑近了点看,“做得挺细致……”   这时柳灵童正好说:“不是娃娃,是柳灵童。”   “哎哟卧槽!”郭星一下退了几步,差点儿摔了个屁墩儿,大白天吓出一身冷汗,猛然喘了几口气,惊惧地看着谢灵涯,眼神要疯了。   为什么这娃娃会说话啊?太可怕了吧!   托福这些年来的鬼片,一提到娃娃说话,郭星就自动联想到了无数恐怖桥段。   “这个你没感觉出来是有生命的?”谢灵涯把他给拉了起来,“柳灵童是一种柳人预报术,以前从别人手里抢……抢救下来的。”   他把柳灵童的来历也稍微介绍了一下。   “您太有生活了。”郭星彻底佩服了。   “谢老师!手机响了!”张道霆从综合小楼的二楼冒出头来,喊了一嗓子。   谢灵涯的手机放在上头充电,闻言应了一声,让张道霆先帮自己接了,他马上上来。   郭星也跟在后头,上去坐一坐。   “喂?班长?”谢灵涯接了电话打招呼,他喊的班长是大学时班上的班长,当时班上女多男少,班长和他玩得还不错。只是毕业后班长工作了,谢灵涯一边准备考研一边在抱阳观经营,来往得也就少了,但网络上还是会聊聊。   班长叫闻靖,说道:“老谢,我那个……要结婚了,通知你来参加婚礼啊。”   谢灵涯知道闻靖有个家里介绍的女朋友,人也比较老实,交往一段时间后迈入婚姻殿堂也不奇怪,连忙恭喜了一番,“行啊,那我肯定要去的!”   他问了一下闻靖还要请哪些同学之后,听到闻靖吞吞吐吐地道:“老谢,你觉得……我结婚这个日期怎么样?”   谢灵涯一愣,“什么怎么样?你结婚日期问我啊?”   闻靖:“哎呀!你现在不是在道观么!”   谢灵涯笑了,“我差点没反应过来,你的意思让我给你看看吉不吉利吗?”   闻靖吞吞吐吐地道:“……算是吧。”   “单这么看,不好不坏吧。得结合你们两口子的八字,才能看得更准,而且我对这个研究也不深,我师兄深谙丛辰择日,你说了我让他帮你们看看。”谢灵涯说罢又道,“等等,可是结婚日期不是应该早就定下来,要看也得先请人看吗?否则要改岂不是很麻烦,你认真的还是心血来潮啊。”   闻靖丧丧地道:“你知道我对这些一窍不通的,婚期是我老婆定的,然后他爸妈和我爸妈都有些反对,认为要找人算日子。我老婆就觉得这个日子方便,大家都有空,而且酒店预订很难。然后前两天,几个老人说,他们还是去找人算了一下,说定的这个婚期不吉利,叫我们换了。我老婆当然不愿意,他们就拉着我说……这不,我想问问你是不是真的不吉利,还是那什么大师吓唬我们?”   别人他不信,但老同学他是信得过。   “我要说不吉利,你能说服嫂子换了时间吗?”谢灵涯含笑道。   闻靖一窒,“还真不一定闹得过……”   “哈哈,我先给你看看吧。”谢灵涯把生辰八字记了下来,约好回头给他打电话。   郭星看着那八字,说道:“你们要学的可真多。”   谢灵涯也感慨道:“可不是么,多亏我聪明。”   郭星:“……”   谢灵涯把施长悬给喊了上来,拿八字和婚期给他看。   这时,商陆神细声说:“时犯神煞。”   柳灵童也接了一句:“新人披麻。”   施长悬和谢灵涯也一人一句,复述出来。   郭星还以为是他们俩说的,谢灵涯听出来这是对应的两句,“哎哟嘿,还会合作联句了啊!”   商陆神大气地道:“团结就是力量。”   时犯神煞,新人披麻。   施长悬捏着那张写了八字和婚期的纸,说道:“这婚期犯了披麻煞,加之耳报神也有预言,如果硬要在这一天举办婚礼,恐怕不太平。”   有个词叫披麻戴孝,凡长辈去世,子孙身披麻布,头上戴白。披麻这个词,就透着一股丧气。披麻是主孝丧之事,婚期犯了批麻煞,加上八字组合得也不好,有多不吉利可想而知。   “华夏民间向来不欢迎婚礼上穿着白色出现,因为这是不吉之兆,而且,披麻煞也是如此打扮。”施长悬心知谢灵涯想让郭星接触这些东西,便有意讲解了一下。   “披麻煞专在婚礼上出现,人形,披发,着麻衣,驱之不去。有的地方别称为喜神,与传统寓意上的喜神不一样,而是对披麻煞的别称,也是意指它们被婚礼的喜气所吸引。”   这就好像人们管黄鼠狼叫黄大仙一样,属于一种带着敬畏的别称。   “撞了披麻煞,后果很多,许是新人死伤,许是无法生育,也有一些案例说,是参加婚礼的宾客不慎冲撞,失魂落魄,便成了疯子。”   郭星虽有天赋,从前也无处听这些神鬼之事,好奇地道:“那这种……煞,到底是怎么来的?算是什么生物啊?”   施长悬沉吟片刻道:“无论出秧回煞,还是披麻煞,都是煞鬼。出秧回煞有时会托形为公鸡之类,披麻煞则是披麻衣带忧色之人。披麻煞多从未婚暴毙者中出,也可以理解为他们死后的煞气凝结而成,并非完全的鬼魂,甚至可能不是单独一个人的煞气所成。叫它们喜神其实也没错,是高于鬼,低于神的。”   出秧煞谢灵涯间接接触过,当初有个大姐儿子撞到家里老人出煞,魂丢了,跑到海观潮诊所去,就是他给看好的。   郭星则半懂不懂地点头,“那现在他同学该怎么办?”   施长悬淡淡道:“披麻煞最好是避,选择婚期时便要合八字,避开,让他们换时间吧。”   这也是很简单、又稳妥的方法了,披麻煞听起来凶险的,但完全可以规避,从前遇到披麻煞的,多是没有理会禁忌,或者找的先生不行,择了日却没择好。   谢灵涯给班长回了个电话,他现在好像和老婆在一起了,谢灵涯听到那边好像直接吵了起来,什么领导都通知了、封建迷信之类的。   “不好意思,老谢我回头再电话给你。”闻靖匆匆忙忙挂了。   谢灵涯看着手机无奈地道,“我怀疑……改不了日期了。”   现代人很多对这些看得不重,因为什么犯了神煞就换婚期,闻靖的老婆不能接受,谢灵涯也不是不能理解,观念、环境如此。对于她们来说,用这种理由通知人改换时间,恐怕才比神煞可怕,还牵扯到酒店预定之类的麻烦事。   但是,闻靖是谢灵涯的老同学,虽然知道闻靖大概搞不过他老婆,他也不能坐视不理,“师兄,还有什么其他方法避煞吗?”   施长悬细思片刻,说道:“民间为了挡喜神,是在婚礼上加几道程序,迎亲进门的时候,将带血雄鸡抛过新娘头顶等……”   雄鸡是南方阳气的象征,雄鸡一声天下白,所以诸多方术里都会出现雄鸡啊、雄鸡血之类的。   施长悬说罢之后,谢灵涯便转过头盯着院子里看,若有所思地道:“哦。”   施长悬:“……”   郭星:“……”   忽然吃不下谷子的山鸡哥:“………………” 第89章 大吉大利   谢灵涯抱着山鸡哥,温柔地抚摸它背上的毛,身边的桌上摆着手机,其他人看到这一幕,无不感慨,救命恩鸡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而知道真相的施长悬则道:“……算了吧?”   这么老逮着山鸡哥一个折腾,好像也不太好。   郭星即便没被山鸡哥救过,也有点同情了,“你看它都不敢动了。”   谢灵涯正想回答,这时候手机响了,他拿起来说了几句,“嗯,嗯……好,可以是吧?嗯,没问题……”   先前,闻靖告诉谢灵涯,他老婆果然不想换婚期,从电话里都能听出来他的垂头丧气了。谢灵涯早料到,便告诉他还有别的避煞方法,让他去问问。   这会儿,闻靖就电话来说搞定了。他们家为改不改期的事商量了好几次,估计是有这个铺垫,增加的几项看起来都很好接受了,闻靖老婆问过有哪些内容后,觉得不大影响,就同意了。毕竟现在即便是不迷信的人家,办婚礼也有一些按当地风俗来的环节。   “到时候你也来给我做伴郎?”闻靖问。   谢灵涯自然答应了。   闻靖又嘱咐:“记得不要打扮得太帅……”   谢灵涯:“……”   挂了电话后,谢灵涯说:“成了——我是这样想的,能者多劳啊,而且山鸡哥也有经验了。要是换别的鸡,你说放了血之后这鸡是让闻靖家吃了,还是我们抱回来养呢?”   大家竟无言以对。   “我就放一点点血。”谢灵涯比划了一下手势,摸了摸山鸡的脖子,“放心。”   山鸡哥:“……”   抱阳观其他人知道谢灵涯要带着山鸡哥去避煞之后,都对山鸡哥报以极大的同情,海观潮还特意给山鸡哥拌了些好吃的,“受苦了,当初说好带你回来享福,没想到海绵精这么丧心病狂……”   谢灵涯挑了挑眉,“你别仗着山鸡哥不会说话,人家觉悟说不定比你高多了。”   海观潮:“我呸,你看山鸡哥都吃不下好吃的了。”   ……   到了婚礼那天,谢灵涯把东西都装在一个书包里,然后将山鸡哥也放进去,只留出一道口子给山鸡哥喘气用。   他先坐公交车去闻靖家,路上山鸡哥在书包里动了动。   旁边的女生见了,欢喜地道:“帅哥,你包里有猫猫吗?还是狗狗?”   谢灵涯顺口道:“是鸡鸡。”   女生:“……”   那脸瞬间就红了,红里发黑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灵涯。   谢灵涯很快意识到有歧义,赶紧把包一翻,让山鸡哥探出脑袋来,“我是说公鸡。”   女生:“…………”   车上的人纷纷侧目,心想这是现在的时尚潮流吗?年轻帅哥养鸡的啊?   谢灵涯背着山鸡哥到了闻靖家,和他家人打过招呼,闻靖的亲戚知道他不但是伴郎,还是特意来帮忙避煞的,态度就特别好。   而闻靖本人正在穿礼服,“老谢来了,试试你的衣服。”   此前只问了尺寸,然后给谢灵涯买的,试倒没试过。穿上之后一看,还挺合身,他鲜少穿这种正装,平日总是卫衣或者T恤、牛仔裤,这么一套上,与日常装和法衣时都是不同的感觉。   因为今天要做伴郎,他也没把柳灵童带来,不然伴郎身上挂个娃娃能看么。   另外两个伴郎都是闻靖的弟弟,站在谢灵涯身边想哭,“哥,你为什么要坑我们?”   “我自己不也……”闻靖装作抹泪的样子。   婚礼全程都请了摄影师跟拍,在一旁拍摄试礼服的样子,又摆弄了一下新郎、伴郎们,到了吉时,方才出门准备去接亲。   整个流程是新郎出发去新娘家接亲,接到新房后待一会儿,到这个步骤为止跟随的多是亲戚,接着再去酒店用中餐,宴请宾客。   到了女方家中,自然先被堵在门外,伴娘们先为难一下,进去后得找一找,新娘的鞋被她们藏在哪儿了。   第一只鞋,基本都是放水一般藏在裙子下面。新郎被为难问问题的时候,伴郎们帮他找另外一只鞋。伴娘们挤眉弄眼地透露,鞋子就在这个房间。   可是,三个伴郎愣是什么也没找到。闻靖都回答完问题了,急道:“老谢,叫你来干什么的?”   谢灵涯心想,我靠不是来避煞的么。   闻靖:“色诱一下伴娘啊!”   谢灵涯:“……”   谢灵涯:“……我有对象了!”   这小游戏也不会太刁难新郎,女方亲属暗示了一下方向,大家反应过来,应该是挂在一个落地灯的灯罩里。   闻靖扑过去往里一摸,什么也没摸到,郁闷地道:“怎么还带耍人的啊?”   女方亲属脑挠头道:“我看到的真是这样,她们换了去哪儿就不知道了。”   这房间里人来来去去的,尤其是刚才,堵门、看人,谁知道哪个换了地方。   闻靖拉着伴娘,“妹妹,快告诉姐夫吧!”   那伴娘笑哈哈地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当时真藏灯里了。”   闻靖左右看,“就这么点大地方,还能藏到哪儿……兄弟们,跟我把天花板拆了!”   他还真拉着大家踩着凳子,去碰天花板。   几个伴娘聚在一起低声说:“放哪儿了?”   “不知道啊……不是你改的?”   “晕,我没有,我还以为是你俩。”   “那是姑姑换的地方吗?”   她们面面相觑,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正想着要不要问问其他亲属时,闻靖把一块天花板卸了下来,竟真有一只新鞋掉了下来!   谢灵涯本来是站在下面扶着闻靖,一伸手握住那只鞋。   “哇——你们居然藏天花板!”   “噗,到底谁放上去的?”   “我去,我怎么毫无记忆,谁放的……”   一片笑闹声中,谢灵涯捏着那只高跟鞋若有所思,他感受到这鞋子上,好像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不是臭味,新鞋——是湿漉漉的阴气。   拿着一点点若有似无的阴气令谢灵涯有些奇怪,披麻煞应当是在婚礼上出现才是,现在只是接亲的环境,怎么会有阴物作祟,难道是其他的东西?   还来不及想太多,闻靖已经拿过鞋子,去给新娘穿上了。   谢灵涯收敛了想法,反正不管是什么,今天山鸡哥在,谁都别想捣乱。   闻靖牵着新娘下楼,现在准备乘婚车去新房。谢灵涯提着包,里面是山鸡哥,和伴娘、新人夫妇一起坐进车里。   闻靖的新婚妻子叫姜淇淇,今天她和谢灵涯还是第一次见面。   谢灵涯把山鸡哥在脚边放好,见姜淇淇一直回头看自己,还想她是不是在意这只鸡。   姜淇淇对上谢灵涯的目光,赧然一笑,说道:“今天麻烦你了。”   谢灵涯简单说了句:“没事。”   姜淇淇又道:“幸好你想出来这些方法,不然因为改不改期的事,我们还得吵。我就想在那儿办婚礼,改期就等于延迟至少两个月……”她顿了顿,想起来谢灵涯也是“迷信派”,还提议过改婚期,便改了话题道,“总之麻烦你了。”   谢灵涯对她想法倒是没感觉什么,只是惊讶于他听姜淇淇和闻靖在电话里那嗓门大得很,现在外人面前倒是轻声细语,真是始料未及啊。   “举手之劳而已,婚礼大家开心最重要。”谢灵涯道。   闻靖心有余悸,话是这样说,但是越是大型活动,安排起来容易起摩擦的地方也就越多,反正今天能顺利办婚礼,他有种终于解放了的感觉。   哦不对,等到晚上了,才算正式解放。   下了婚车,后面车里的摄影师跑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闻靖问道:“怎么了?”   摄影师凑过来,把相机给他看,“……我刚才回看了一下路上拍的东西,看到一个白衣服的人。”   闻靖脸色顿时一白,心脏狂跳,“什、什么?”   摄影师是婚庆公司的,因为经历的婚礼多,知道的风俗也多,对喜神也略知一二。拍的时候楞没注意,回放时却看到不对的地方了,加上听了几耳朵双方长辈提起今天犯批麻煞,更是越想越慌,拿来给他们看。   摄影师说的片段,是在一个弯道处,有个穿着白麻衣的人,手里还拿着一根竹杖站在路边,身体随着车辆经过而转动,一直朝着车那边。   披麻人低着头,一头长发盖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长相,只感觉一直在盯着车。   煞神是能在白天现身的,人们也能看见它们的形态。   闻靖看得有点僵,这时姜淇淇也探头来看,脸色惊疑不定,最后还是僵硬地道:“……巧合吧。”   “没事,进门。”谢灵涯镇定地招呼了一声。   原本其他亲属听了一耳朵,也想来围观,听谢灵涯一说,都默不作声了。这种时候,就得听专业人士的。   谢灵涯把山鸡哥从包里拿出来,用干净的小刀在它腿上割了一下,将血涂在冠子上。山鸡哥喔喔痛叫了几声,但比起当初在雪山上低落不少,颇有一种认命的感觉。   因为新娘属于女性,为阴,因此被披麻煞冲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这一步主要是为了新娘。   谢灵涯站在门口处,请新娘进门,在她过门之时,将山鸡哥跑起来。   “喔喔喔——”山鸡哥拍打着翅膀,从姜淇淇头顶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谢灵涯也朗声道:“吉神全至,大吉大利!”   山鸡哥落在地上,姜淇淇搭着闻靖的手,提着裙摆进屋,其他亲属也鱼贯而入。   其中一个初中生样子的小男孩路过,接了一句:“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谢灵涯:“……”   山鸡哥:“…………”   谢灵涯把扑腾翅膀,不知道是疼得还是慌得的山鸡哥抱起来,给它处理伤口,“小屁孩胡说八道……!吃什么鸡!”   山鸡哥瑟瑟发抖,僵着一条腿。谢灵涯把它放回包里,营造一个安全封闭一点的环境,顺便把八卦镜拿出来,往门上一挂,这也是避煞、化煞用的。   进去了一看,新房内的新床上,摆着许多红枣、莲子之类的,寓意早生贵子嘛。   谢灵涯也过去,把自己带来的五谷拿出来,洒在被子上,五谷活人,也是取其驱邪避煞之意。懂的人看了不会说什么,不懂的人也只以为和洒莲子、红枣一样,是取什么吉祥意,谢灵涯又是伴郎,并不引人注目。   这时候,闻靖摸了过来,小声说道:“老谢,摄影师拍的那喜神看得我真是起鸡皮疙瘩,回头录像剪掉没事的吧?”   谢灵涯点头,“没事,真是喜神,无意拍到了也没事。”   有能耐害人的是本体,哪能被摄进去还能作乱。   “你搞了这些后,就不会再出现了吧?”闻靖忐忑地问。   “没事了。你就放下心吧。”谢灵涯知道他肯定被录像里的影子吓到了,安慰了几句。   闻靖恍惚地去和姜淇淇坐在一起,同亲戚们聊了聊,吃了些东西,时间就也差不多了,得驱车去酒店准备迎宾。   谢灵涯照样是和新人夫妇、伴娘坐一辆车,酒店那边,婚庆公司早就安排过了,也在会场挂了八卦镜,所以今天他的任务应该说完成大半了。不说百分之百,但大概率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这时,闻靖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眼,眉头皱起来,“摄影师?”   谢灵涯一听也好奇了,回头看去。   闻靖接了电话,开外放,“怎么?”   摄影师在那头结结巴巴地道:“我刚才在、在拍……你……你们往窗外看,能不能看到前面那个白衣竹杖的女人在路边?就是我拍到的那个……”   几人转头看去,赫然发现,花坛中果真站了一个长发女子,低着头,一身白色麻衣,身体冲着这边。她的脸只露出了三分之一,眼睛更是看不到,但偏偏所有人都觉得,她在“凝视”着这个方向!   真人和录影里看到的感觉可不一样,那种阴森森的气息,还有麻衣带给人的诡异感觉。   “啊!”姜淇淇和伴娘都尖叫一声,姜淇淇往闻靖怀里一扎。   司机也抖了一下,车辆稍微走了个小s形,很快超过了那个麻衣人,大家回头看,她的确仍是朝着这个方向。   谢灵涯皱眉,他倒不害怕,只是觉得奇怪,“披麻煞怎么还能出现?”   “她是在跟着我们?她跟着我们?”姜淇淇惶惶不安,捏着闻靖的衣服,“她就是那个什么披……”   谢灵涯打断她,“大喜的日子,叫她喜神。”   姜淇淇不安地点头,内心深处还是有点不想相信所谓的披麻煞,想了好几个解释,但是即便这不是披麻煞而是真人,她一直跟着他们,也很奇怪啊!   “老谢。”闻靖搂住姜淇淇,也求助地看向谢灵涯。   谢灵涯还在思考那件事,被他打断了,说道:“喜神就是紧跟着新人的,如果出现了,人驱赶也不会走——以前人坐轿子马车,现在你们坐轿车,她就追不上了,所以只能在路边看到几次。”   众人:“……”   这什么鬼,所以看不见披麻煞的时候她都在狂奔吗?   脑海中闪过这个荒谬的想法,大家的害怕感竟是都减轻了一点。   “但是按理说,我避煞后,喜神没法跟着,也没法接近酒店和新居啊。”谢灵涯琢磨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什么表情,司机师傅您好好开车啊,都安点心,待会儿我先下车。对了,发短信提醒大家小心一点,尤其是男性亲属。”   披麻煞会冲撞婚礼上的人,被冲的人会疯,如果是男性,那么魂魄可能还会被批麻煞带走,去过夫妻生活。而且好了也会留下后遗症,每年定时犯病发疯。   ……   婚车开至酒店,谢灵涯率先下车,环视一周,并未看到披麻煞的踪影,这才叫其他人下车。   闻靖的一个表叔,也属于不太懂这些的,刚才收到了短信说披麻煞什么的,他迷糊地道:“好了吗?那个什么麻批煞走了吗?”   谢灵涯:“…………嗯。”   他想了想没有纠正,婚礼的时候直言“披麻煞”三个字是不太好的,大家都用喜神代替,他也就不好说出那个正确的称呼了,否则反倒犯了禁忌。   只不过披麻煞知道自己被骂了大概也会在心里mmp吧……   大家往酒店内走,从大门到举办婚礼的宴会厅还有一段距离,进了门绕过闻靖他们的婚礼立牌,赫然走廊墙边蹲着一个白衣竹杖的女人。   女人终于抬起头来,只见她满面忧色,眉头紧锁,似乎有无限哀愁之事在心头,加上那一身白色麻衣,简直丧得不得了。   这就是……喜神吗?传说中婚礼上绝对不能错认,不能冒犯的存在。   一瞬间所有人都不敢往前走了,默默咽了口口水,谁也不敢去驱赶。   这家伙,一碰就疯啊。   他们是早就被警告过的,有的老人家也知道,喜神会混入宾客中,千万不能犯着。现在看到了本体,两家的亲属一个比一个僵硬。   服务员想上前问那位女士怎么了,都被谢灵涯一把给拽住。   “先生……”服务员诧异地看着谢灵涯,谢灵涯一抬手,示意他别说了,他有些被震慑住,还真不敢往下说了。   谢灵涯上下扫了披麻煞一眼,忽然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从宴会厅另一个门入场,没事,里面挂了八卦镜,去吧。”   众人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从另一个门进去,一边还回头看确定那披麻煞还在原处。   谢灵涯也在原处,他盯着披麻煞看。   披麻煞转了转身体,仿佛有点不自然一般。   谢灵涯心中更肯定了,上前一把就拎住了披麻煞!他抓着这披麻煞手腕,卡住鬼门,就往角落拽。   披麻人在谢灵涯手中动都没法动一下,谢灵涯把她的竹杖给抽了出来,“煞神还能被按住鬼门的?”   他一手抓了些剩下的五谷出来,猛拍在“披麻人”背心!   “披麻人”往前踉跄几步,身上一股黑气散去,个头霎时间矮了一半,化成一名穿着鲜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   谢灵涯手里那支竹杖也变回了一根棒棒糖。   这小女孩,正是谢灵涯在郭星寝室见到的那个小学生笔仙。   小女孩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现在已经接近正午了,她自然十分不适。   谢灵涯只稍微一想,就清楚了过程,“鞋子也是你藏起来的,是不是?”   笔仙抱着脑袋,可怜兮兮地上下点了点头。   谢灵涯就说那鞋子怎么连伴娘都不知道在哪儿了,还有一丝阴气,原来是这小鬼搞的。这肯定就是怀恨在心,冲着他来的呗,想给他捣乱。   披麻煞肯定是出现过,但因为他的设置中途就回避了,然后被这小鬼借了煞,如此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且被这么多人看见。谢灵涯把煞气驱逐了,她也就变回了原样。   小鬼就是这样,很多都容易心性不定,也喜欢胡闹。不过她这样只能吓唬人而已,那点煞气只够她自己出现,冲不到人。   谢灵涯回过神来,看笔仙都快钻进墙缝里了,一副不适的样子,说道:“那天没搭理你,你还搞牵连的啊,哼哼……”   笔仙惊恐地看了谢灵涯一眼。   ……   谢灵涯走回宴会厅时,闻靖和姜淇淇还在里头,不敢去大堂,见他回来都探头探脑。   “没事了,可以去外头等着迎宾了。”谢灵涯招呼了一声。   姜淇淇戳了闻靖一下,闻靖赶紧问:“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啊?”   姜淇淇也一脸紧张,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刚才她都想搂着丈夫哭两声了,现在恨不得让谢灵涯再把公鸡拿出来给自己淋点儿血。   “就是搞定了啊。”谢灵涯说道,“接下来就真的、真的绝对不会再出岔子了,对了,我可能要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闻靖问道:“干啥啊?”   谢灵涯望了望天,“我去买套奥赛题试卷,我发现普通题目对小学生的杀伤力是不够的……”   闻靖&姜淇淇:“??” 第90章 捻胎鬼   海观潮今天稍微晚了一点下班,因为郑敏敏带着她的孩子来诊所了,是方辙发现的。   “好像来找您,”方辙看海观潮,“我给你开个阴眼吧。”   海观潮任方辙给他开了阴眼,再一看,门口站着一名长发飘飘的女鬼,脚边还趴着一个光屁股的幼童,有些瘦的身体呈青白色,眼黑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幽森森一看过来,海观潮腿都软了几分。   “……晚、晚上好啊。”海观潮强自镇定地打了个招呼。   郑敏敏也友好地和海观潮问好,她们母子虽然就住在附近,但没有什么事是不会轻易上门的,普通活人和阴物接触多了总是不好的,她感念海观潮的恩情,当然不会害他。   这次郑敏敏还是来问一些关于孩子的问题,海观潮忍着恐惧问了一下。   等郑敏敏走了之后,海观潮犹自惊魂,那孩子是个鬼婴,虽说知道他们不会害自己,但看着真是太吓人了。   别人怎么样海观潮不知道,但是这种幼年小鬼,他看着最瘆人。   海观潮关了门往回走,因为现在住处也宽裕了,他和方辙没有住在一起,和方辙道别后,海观潮继续往上爬。   广场舞的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这块地方已经过了喧嚣的时段,夜风从外头走廊和窗外吹进来,带来一丝凉意。   “呜呜呜……”   不知是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小孩的呜咽声,饱含幽怨冤屈,令人一个激灵。   谁家打孩子吗?海观潮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是很快他就觉得不对了,这个哭声……太凄惨了,而且像是压抑着,不是那种嚎啕大哭,而是小声的,断断续续的。   又是一阵夜风吹来,激起海观潮手上一片鸡皮疙瘩。   更可怕的是,他仔细分辨了一下,这声音好像是出现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冷汗几乎冒出来,海观潮想起谢灵涯给自己讲他们在外头制服邪道的经历,在娘娘庙里,塑料娃娃拉着他不让走……   还有,谢灵涯说过,寺院和道观这样的地方,晚上内部虽然安全,但外头就不一定了。不是指有妖魔鬼怪敢在神佛面前放肆,而是有那种要伸冤、希望得到超度、偷看娃娃等来意的鬼魂,可能会徘徊在外。尤其是做法事、节庆的时候,就更多了。好比郑敏敏当初,不也在庙门口求救。   一想到郑敏敏,又想到她儿子黑洞洞的眼睛了,海观潮脸色十分苍白,略微发抖地往上又爬了一层楼,决定去谢灵涯的房间,找他壮壮胆。   对了,现在去谢灵涯房间,会不会遇到施长悬,如果会那岂不是要瞎了狗眼……不管了,这种时间哪顾得上那么多。   海观潮迈开步子就往上冲,一到楼层转身便看到走廊尽头,一名穿着黄色连衣裙和红皮鞋的小女孩趴在石栏上,她很高,所以,双足离地有二十厘米……   从她的嘴里,发出幽幽的哭泣声,仿佛听到动静了一半,她还抬起头看过来,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我X——”海观潮往后猛退几步,差点摔下台阶,幸好一把抓住了扶手。   心脏紧缩,呼吸加速,海观潮正要大喊之际,谢灵涯的房门打开,人也从里头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根桃木枝,敲着手心道:“给你出来放个风怎么还没完了,回去写作业了。”   海观潮:“???”   也是看到了谢灵涯之后,海观潮那颗猛然落地的心才想起来,鬼哪能出现在观里。但是,这个小鬼他根本没见过啊,哪来的?今天谢老师不是出门参加婚礼么,还有空去哪儿捉了个小鬼?   谢灵涯一转头看到另一端的海观潮,抬手打了声招呼。   海观潮惊魂未定地走过来,只见那小鬼捂着脸不情不愿地进了房间——施长悬居然也在里头。   “这谁啊。”海观潮问道,“我他妈快吓死了,半夜鬼哭。”   谢灵涯乐了,“谁让你回来晚,没给你介绍到,这是个笔仙,叫沙蕊,白天在婚礼上给我捣蛋来着,提溜回来教育一下。”   这时再看去,果然,沙蕊趴在桌上含泪写着试卷,施长悬坐在一旁看,看到错处便叫她停下来,给她讲题目。   海观潮:“……”   海观潮简直不寒而栗,这么个教育法啊?   “好好写啊,不写完不让走。”谢灵涯靠着门说道。   小笔仙:“……”   她猛然抽泣了一声,又反抗不了,委委屈屈地继续打草稿,不时恨恨看一眼谢灵涯。   施长悬还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专心。”   海观潮看了一会儿,唏嘘道:“小谢是会玩儿的……”   谢灵涯很得意,把袋子里的全套奥赛试卷都拿出来,“那是,你看,各科都有,从三年级到六年级。咱们净化鬼,也要讲方法,不能一味以恐吓为主,还要进行教育。我花钱买纸元宝,不如买一套试卷,对不对?小傻你好好做题啊,写完后保证你心灵净化,豁然升华了。”   沙蕊:“……”   海观潮:“……”   海观潮总觉得他喊的是“傻”不是“沙”,打量了几眼,嘴角抽搐地道:“那你们继续吧,这一家三口似的,还挺温馨。”   谢灵涯笑眯眯地道:“那师爷不留下来一享天伦之乐吗?”   海观潮:“……我谢谢你啊,不了。”   海观潮又看了几眼,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怕小鬼的点莫名消失了。   ……   沙蕊哭着说:“哥哥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捣乱了。”   她现在出不了抱阳观不说,还要被摁头写题,只觉得生不如死,做鬼都不快乐。   谢灵涯:“不行,哥哥给过你机会的,现在试卷都买了,不做不可以哦。”   商陆神幸灾乐祸:“嘻嘻,哈哈哈……”   小孩本来是喜欢这种小耳报神的,但是被嘲笑之后就不开心了,心想坏人的朋友,坏人养的耳报神,也都是坏的……   谢灵涯看到施长悬给沙蕊列公式,感觉对师兄更满意了,“有长悬哥哥这样老师补课,你就偷笑吧。”   沙蕊把头埋下去更多了,连头顶都在散发着不开心的气息。   施长悬听了却是意义不明地看了谢灵涯一眼。   谢灵涯心中一动,想到当初施长悬就是听他喊师兄才“兽性大发”,心中暗笑一下还挺闷骚,凑过去跟他咬耳朵。   施长悬听罢手里的铅笔一摆,就摁住了谢灵涯的后颈,含住他的嘴唇。   谢灵涯猝不及防,身体往后退了一点,但很快就一手扶着施长悬的肩膀,微微启开双唇,吐出一点舌尖与他纠缠。另一只手,则准确地按在了好奇地想抬头看的沙蕊脑袋上。   “咿……”沙蕊扭了几下都没摆脱开谢灵涯的魔掌,索性脑袋往桌上一砸就磕那儿了。   谢灵涯亲得呼吸加快,半晌才分开,眼神湿润地看着施长悬,只见他又低头在自己脸上亲了亲。   到此时,谢灵涯才松开手,把沙蕊拎了起来,“小可爱和小宝贝盯着小傻写作业,大人有事要做。”   沙蕊噘着嘴,不情不愿地在两个耳报神的监督下写试卷。试卷就够难了,还要听商陆神叨叨,不亚于天下最惨的刑罚。   _   谢灵涯丧心病狂地押着小笔仙写了好些天的试卷,写到她每天都哭着认错,发誓以后做个好鬼,一点恨意都不敢带,谢灵涯才酌情宽大处理。   “我送你回去吧,这剩下没写完的试卷也送你了,回去继续用功。”谢灵涯折了柳枝,弯起来编了个简易的篮子,然后烧了。   烧完这柳条篮就出现在沙蕊手里,她又哭又笑地把剩下的试卷收拢起来,放进柳条篮,慢慢地堆了出来,双手抱着的时候,顶起来的尖尖几乎能把她的脸都盖过去,还要委屈地说:“谢谢谢老师。”   “走吧。”谢灵涯满意地领着沙蕊出门,还特别好心地要送她回去。   沙蕊哪敢反抗,抱着那装满试卷的大篮子,亦步亦趋跟在谢灵涯旁边。   谢灵涯先坐公交后步行,路过一地的时候,沙蕊忽然躲到他身后。   谢灵涯抬头一看,竟是老熟人,宁万籁和程昕。而且宁万籁还是魂魄离体状态,也不知道程昕怎么看见他的——不过想想宁万籁做了这么些时间生无常,和同事学到几招也不奇怪。   遇到这两个人,也难怪沙蕊害怕了。宁万籁是生无常,手上还有锁魂链,程昕更不必说了,警察一身正气。   “干嘛呢你们,又一起办案了?”谢灵涯问了一句。   “谢老师?”宁万籁飘了过来,还看了一眼躲在谢灵涯后头的沙蕊,觉得很奇怪,怎么捧着那么一大堆纸张,不过她明显躲着的样子,他就只回答谢灵涯,“也不算什么案子,程昕帮着我找人,不对,找鬼。”   “不会是有鬼魂丢了吧?”谢灵涯惊讶地道。   “没有没有,找公务员呢。”宁万籁神情复杂地道,“准备找合适的鬼魂去上岗,这次晕倒前和程昕在一起,他顺便出来帮帮忙。”   他自己就是被强行聘请的,还是生魂,所以说起来时难免触景伤情。   谢灵涯感兴趣地道:“找什么公务员,又是生无常吗?”   宁万籁叹了口气,“要是生无常倒还好找了,阴司现在缺一个捻胎鬼,分配到我身上,让去找个合适的来。”   谢灵涯迷糊地道:“捻胎鬼是什么?”   这个属于地府的编制,他又没在那儿当差,也没看到过相关典籍,倒是一知半解的。   宁万籁解释道:“我原来也不知道,这个捻胎鬼,就是给鬼捏脸的。”   “……捏脸?”谢灵涯神情复杂地道,“你的意思不会是整容吧,地府业务现在这么广泛么,在下头生活还能整容的啊。”   宁万籁:“……”   宁万籁:“不算啊。我听说,给鬼捏脸都是投胎之前,捏完来世的相貌,就要去投胎了,当然有的人投胎不需要变动。听说也有给活人捏的例子,那是人积了阴德,阴司才会开恩,所以人的相貌可能会随着际遇而慢慢改变。”   如此一说,谢灵涯就能理解了,难怪叫“捻胎”鬼。   沙蕊听得悠然神往,脖子都伸长了,想是小小年纪也有爱美之心。   “那你现在是要找合适的捻胎鬼?找到了吗?”谢灵涯问道。   “……没有。”宁万籁肩膀一塌,“这一个捻胎鬼,好似是主要给积善有德之辈捏脸的,所以来之前王哥特意吩咐,要找个审美水准好的,所以我才跑这儿来了。”   地府的公务员,都挺久才换一次届,就宁万籁看此前那些捻胎鬼的审美,都还挺老派的。   谢灵涯一看,可不是么,这地方旁边有个整形医院啊。   谢灵涯乐了,这个倒是专业对口了,“怎么,这地方都没有合适的人选吗?还是说,全都寿命还长着,一时半会儿不能下去?”   “不是,”宁万籁一言难尽地道,“我们跑了几个医院,看了一圈他们的手术案例,全都是欧式大双眼皮,高鼻子和尖下巴,一个个摆一起都分不清。你说,这种请下去把那些积阴德的贵人都捏成那样儿,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啊?”   谢灵涯:“……”   宁万籁唉声叹气,“杻阳这个医美水准实在不行,我看人家大城市整出来都还算有特色,要那种也就罢了,可惜……唉,我现在很苦恼。”   谢灵涯觉得好笑,“你这不是走入误区了么,谁说‘整形鬼’就一定要找整容医生啊,你去美术学院找风格好看的画家、雕塑家不行吗?他们审美好,对面部结构也了解。”   宁万籁头上仿佛亮起了一个灯泡,“对对对,有道理,还可以去美院找!”   宁万籁连忙感谢谢灵涯。   沙蕊听了全部,仰着脸问:“阴差大人,我投胎的时候,捻胎鬼能把我捏成小魔仙吗?”   众人:“……”   谢灵涯沉思道:“你好好学习,也许阴司的大人觉得你很乖,就同意把你捏成小魔仙了呢。”   沙蕊用力点头,把篮子给举起来,顶在头上,撒腿就跑,“谢老师不用送了,我现在就去学习——”   谢灵涯:“……”   ……   过了几天,谢灵涯在学校附近又遇到了宁万籁,不过隔得有点远,宁万籁一下走了,他就没当回事。回头来想了想,宁万籁怎么跑到他们学校来,不会找来找去,找到他们学校的人了吧,鹊东学院可是也有美术系的。   谢灵涯这么一想,就和朱教授打听了一下,朱教授想想道:“美术系有位姓白的老教授,沉疴已久,是听说最近在附属医院住着——他每年都要住院,久病床前无孝子啊,今年孩子都不上医院照顾了,反倒是学生们去得勤一点。”   谢灵涯也不知怎么的,上完课后,脚下一拐,就走到附属医院去了。   越是从事这一行久了之后,对医院的感觉越复杂,毕竟这里充满了生死,有许多阴魂徘徊。   照理说,即便谢灵涯是城隍的亲戚,阴差要勾什么人,事先也不能往外说。当然,要是因为其他的理由,或者巧合知道了,只要不宣扬,守口如瓶也没事。   谢灵涯因为给宁万籁出过主意,猜到宁万籁可能要勾白老教授的魂,他听朱教授说的情况,心有所感,就自己找去看看。   谢灵涯也不知道白老教授住在那儿,在住院部晃悠了一会儿,找了个护士询问,护士看他样子以为是白老教授的学生,就告诉他了。   白老教授没有住进什么重症监护室,就在普通单人病房,谢灵涯进去的时候,里头只有他一个人,正半躺在床上看一本画册。   “小胡啊,不用忙……”白老教授抬起头,话顿住了,“同学,你找谁?”   谢灵涯尴尬一笑,“您是白教授吗?我是鹊东学院的学生,很喜欢您的作品,听说您在这儿住院,冒昧来探望一下,打扰了。”   白老教授平易近人,听他说是喜欢自己的作品,高兴得很,叫他过来坐下。   谢灵涯原本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就是白老教授,但见了本人后,见他阴阴露出死气,就知道即便宁万籁要找的不是他,恐怕也性命垂危了。   只不过,白老教授应该是寿终而亡,虽有旧疾,但与此无关,身体上的反应并不大,恐怕医生也不知道,白老教授寿数就在这一两天了吧。生死无常。   但是单看现在,白老教授精神反而不错,他和谢灵涯聊了几句,听谢灵涯说自己的人像画得好,还哈哈大笑,“要不是现在身体不允许,我还真像让你来给我做模特,你这小伙子,气质很不错。”   “谢谢白教授,白教授,我能冒昧要一张您的草稿吗?”谢灵涯试探地问道。   白老教授不假思索,“可以是可以,给你一张原稿都行,但我的画都在家里,等我出院了……”他说着,忽然顿住,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白老教授今年七十三了,正在坎上,年轻时遭过不少罪,他其实有种冥冥中的预感,这次住院不一定能回去。   “唉……我打个电话,让我女儿给拿过来吧。”白老教授叹了口气,把手机拿出来,给孩子打电话。   谢灵涯连说麻烦了,又和白老教授聊了几句,这时一个年轻人回来了,是白老教授的学生,刚刚去食堂拿汤了。   白老教授喝了几口汤就喝不下了,加上刚才聊了天,精神也不大好,慢慢躺下来,问道:“小胡,小谢,你们说,人死了之后——是什么样呢?我吧,还是想画画,就是不知道阴间有没有这个条件。”   小胡十分难受,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啊,可他哪里说得出来,安慰道:“教授,您别想这么多,会好起来的,到时咱们一起去写生,上次你不是还说,想去画一画市中心那个道观吗?”   白老教授蔫蔫地点了点头。   谢灵涯则直愣愣地道:“白教授,阴间也有条件作画的,而且像您这样的先生,他们肯定要安排和画画有关的职位。您看您现在退休了,到了下面还得和我们一样,继续上班、忙碌。”   小胡暗暗瞪着谢灵涯。   白老教授却十分欣喜,叹息一般说道:“真是这样就好了……”   谢灵涯回头看了一眼,宁万籁已经站在门口了。   他的眼神也有点惊讶,似乎不明白谢灵涯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灵涯脸色一变,站起来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只听高跟鞋踩在地上“笃笃”的声音,一名烫着卷发的女人手里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纸走了过来,随意看了谢灵涯一眼便进了病房,“爸。”   白老教授露出开心的模样,“小娟来了,你把画给那个年轻人吧,他是我的……那个什么,粉丝啊。”   白娟将画递给了谢灵涯,便坐在床边,“爸,这汤没喝完吗?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再喝点?”   “没事,我们聊聊,你好不容易来看我。”白老教授握着女儿的手,有些含糊地道。   白娟霎时间脸色不大好看,眼眶也湿了,的确,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老人病久了,也不大喜欢在她面前表现脆弱,怕麻烦到她。   现在听父亲吐露心声,白娟顿时觉得十分愧疚,同时也有一点点奇怪的感觉,爸爸一般是不会这样说话的,“我今晚留在这里陪您,我会多来的……爸爸。”   白老教授微笑道:“你妈妈去得早,我以前又忙着工作,幸好你特别独立,能干……”   他开始絮叨起了往事,白娟握着父亲的手认真听着。   谢灵涯则看到宁万籁在旁边不住地看时间,等到不能再等了,便拿出了锁魂链——   白老教授说着说着,脑袋一歪,便好像睡着了一样。   白娟也感觉手里一松,等了三五秒,才猛然反应过来,“爸爸,爸爸?!”   小胡也赶紧叫医生护士过来,然而已是回天乏术。   ——白老教授寿终正寝了。   白娟泣不成声,她这段时间都没怎么来医院,实在不孝,而且老爷子走得又这样突然,想想要不是爸爸突然让她送画,恐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   没有人注意到谢灵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事后白娟想起来,也只以为这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学生在他们之前聊天时,就悄然走了。   宁万籁牵着白老教授离开的时候,谢灵涯站在回廊一侧,对他微微躬身送别。   从此以后,白老教授就是阴司最年轻最新的捻胎鬼了。   白老教授的魂魄露出一点好像了悟的神情,也对谢灵涯淡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你,小伙子。”   谢灵涯目送两人,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们,严肃地问道“想问问您,老爷子,您看过《XXXX小魔仙》吗?”   白老教授一呆,“……那是什么?”   “没什么,”宁万籁揽着白老教授继续走了,“只是有的人又欺负小学生了。” 第91章 老祠堂   白娟一家人,都不迷信神灵。从白老爷子开始就在大学授课,她自己也做过老师,丈夫是公务员。因此,白娟的亲友都觉得奇怪,白老爷子的葬礼,她怎么会想到请人办法事?   有人问到白娟本人,她幽幽说:“爸爸去世后,我梦到他同我说,希望我找道士给他念念经,这是他最后的愿望了,我当然要满足。”   大家了然,只说节哀。这应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亲人去世,生者寄托死后的世界,希望他们过得快活,自己心里也有慰藉。   因为自己住的小区是不允许搭灵堂的,白娟在殡仪馆租了礼厅,在这里办法事,守灵。   请道士的活儿交给了她丈夫,说起来,这件事最神的地方就是白娟在梦里,清楚听到父亲指定,不但是道士,还要是抱阳观的道士,太和观都不行。   等到白娟的丈夫把人请来后,她才赫然发现,其中一个自己在父亲的病房内看见过。   谢灵涯表示:“我在抱阳观做兼职,知道白教授要办法事,就一起来了。”   白娟还以为是像实习生那样,还觉得有点无语,年轻人怎么跑到道观去实习?不过这次一共请了三四个道士,预付金都给了,她也没说什么。   晚上,直系亲属都在殡仪馆守灵,白娟有个女儿,因为年纪还小,晚上不便留在这里,托付在亲戚家了。   道士们法事做到晚上十点,便休息起来。守灵嘛,条件肯定不可能好,而且每到正点,就要给亡者烧纸,基本上一夜都没法睡。   白老教授的遗体已经化过了妆,谢灵涯看过一眼,比起他或者的时候,带了一些不自然,在他看来,那红润的脸却满是死气,有种矛盾的诡异感。   道士比家属还累点儿,因为刚刚办完法事,谢灵涯拢着大衣随意靠着墙打盹,忽然一个激灵,被冻醒了。   他环视一周,现在正是两三点的时候,熬夜的也累了,还没到正点,白娟都手撑着脑袋打盹。   这时,又一阵阴冷风吹来,谢灵涯若有所思,将一道符贴在身上,便看到白老教授被阴差挽着手进来,这是回魂了。   谢灵涯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并未被吓到,甚至有空在心里算了算,没错,这就是回魂的时辰。   再看看白老教授,和阴差挽着手仿佛是朋友一般。   ——倘若是有罪业的人,视情况,回魂时用麻绳或铁链拴着,但白老教授死后也有编制的地府公务员,而且也没有什么过错,因此只是挽着手而已。   那阴差对谢灵涯微微躬身打招呼,白老教授也对谢灵涯一点头,“又见面了。”   “您回来了。”谢灵涯也好似拉家常一样说了一句,为表尊敬站了起来,给他介绍了一下葬礼怎么办的。   白老教授高兴地道:“很是妥帖,麻烦你们了。”   亡者对生者道谢,给自己办的法事操办的好,这场景有那么一丝诡异。   “没事,这是应该的,您看看孩子吧。”谢灵涯又道。   白老教授这是刚从家里过来,看了自己的旧居,在这里再看看故人。地府再好,终究是阴阳相隔,以后再难见到亲人了,白老教授留恋地走了一圈。   等到正点要到时,白老教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前又与谢灵涯道别。   ……   白娟困极了,不知不觉就开始打盹,渐渐的,她觉得十分寒冷。   ——殡仪馆都是很冷的,否则如何放置尸体,现在都冬天了,里头却比外面还要冷一些一般。在这种寒冷之下,穿了大衣的白娟仍是感觉到一股阴阴凉凉的冷意,冷到了骨头里。   迷迷糊糊中的白娟不由自主抱紧了自己,她很想醒来,可眼皮就像被黏住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朦胧间,白娟听到了风声,还有细微的像是脚步的声音,在空旷的灵堂内响起。   一种又害怕又期待的感觉升起来,虽然有人告诉她,撞到死人回魂是不详的,但如果真的能再见父亲,她觉得分明是好事。   然而还魂哪是那么容易看到的,白娟怎么也醒不过来,倒是听到了一道声音,像是那个小谢,具体内容听不清,就好像在闲话家常,偶尔冒出三两句话一般。到了他的声音好像还靠近了,跟一道风一起靠近,那风拂过白娟的面庞。   这缓慢的节奏令白娟狂跳的心慢慢平定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娟慢慢醒来,看到谢灵涯正在拆纸钱,还招呼她,“白姐,正好,正点到了。”   白娟摸了摸脸上,才发现自己梦里流了几滴眼泪,她恍恍惚惚地上前去烧纸,侧头看了一下谢灵涯,却见他若无其事。   白娟把想说的话憋住了。   丧礼结束后,除了约定好的酬劳之外,白娟单独给谢灵涯封了一个包。   谢灵涯只想了半秒,就接过了包。   白娟:“谢谢了。”   谢灵涯:“不客气。”   两人对视一眼,在不言之中得到了什么默契。   ……   每一场法事,负责的道士们都是有提成的,他们眼睁睁看着谢灵涯多拿了一个包。   回去的路上,谢灵涯被请教了如何才能像他一样讨喜欢,明明看着大家都一起行动啊,这次谢灵涯还不是主法,年纪也不是最大的——至少普通人应该分不出他们的修为吧。   谢灵涯:“没用的,这是因为我长得好。”   众人:“……”   他们很想反驳,哪有家属这么肤浅的,但是一想到现在抱阳观还挂着谢老师凭脸得的锦旗,就沉默了。   这时,谢灵涯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陌生号码,接起来问:“你好?”   “你、你好,请问是谢大师吧?”   谢灵涯:“……是。”   承认这个称呼有点耻,谢灵涯又补了一句:“我是谢灵涯。”   “是你是你,我叫庞源,我们在凤坪村见过,我加了你的微信——我还每天给你点赞哇。”   谢灵涯一汗,“哦哦,您有什么事吗?”   这个名字他是不记得了,但说凤坪村他还是有印象的,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人。上次他陪施长悬一起去考察昴县的立尸祭,就在凤坪村的祭祖仪式上发生了一些事,解决后有不少村民都加了他的微信。他的微信号就是手机号,因此打过来也不奇怪了。   “大师,想请你来看事!”庞源解释了一下,“这几天村里祠堂总是闹腾,想是祖宗有什么意见,请了师公去看,但是看不好。哦对了,不是凤坪村,是小坝村。”   庞源早就倒插门去小坝村了,那时候是回村来才加了谢灵涯,他指的祠堂,是小坝村的祠堂,不过也在昴县,两村隔得并不算很远。   谢灵涯觉得奇怪,就那天他看到的师公班,虽然不是修为高深,但确实有一定沟通的能力,如果是祖宗对子孙有什么不满意,难道他们还无法解决吗?   谢灵涯又问了一下,具体是怎么闹的。   庞源说:“那个祭品都给弄翻了,晚上祠堂也有奇怪的声音,进去看后又什么都没有!我们请了两个班子的师公去看了,都没看好。我们村里最近想把风水塘给填了,也猜想是不是因为这个,祖先才生气。但是师公告慰过了,也没用。”   谢灵涯因为办法事,本来就缺了课,便道:“我最近有些事,不方便过去,这样,你看介不介意我请一位同事过去。”   庞源问:“是上次那个施大师吗?”   谢灵涯失笑,“不是,是另一位,水平也很高。”   他说的是方辙,如果事情真的和风水塘有关,那么方辙肯定能看出来,要做法也不是什么问题。   庞源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   谢灵涯回去之后,和方辙说了一下这件事,本来这件事应该就这么定下了吧,偏偏晚上他梦到了祖师爷。   灵祖一根中指,冲着他比划了半天。   第二天醒来后,谢灵涯觉得心很累,跑去问祖师爷又怎么了,猜了几次都不对。他仔细一回想,最近的变化,除了去参加了白老教授的葬礼,就是昴县的人……   谢灵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是不是不该让方辙去小坝村?”   卜有,说中了!   谢灵涯长舒一口气,“原来是不要方辙去啊,这当然可以,但他不去谁去啊……”谢灵涯说着便无语地道,“不会是让我去吧?”   卜有,就是要他去。   谢灵涯:“……”   这件事听起来,真不像很严重,半夜闹腾而已,去昴县解决了事情再回来,保守估计也要两天时间吧。   谢灵涯有点像拒绝,但是看茭杯摔下来那个狠劲儿,他要是拒绝,祖师爷比着灵官诀的那只手就该砸下来了吧。   “好吧,去就去呗。”   _   谢灵涯也不知道祖师爷为什么让他去昴县,但是他机灵得很,料想没那么简单,就非拉上施长悬一起。有了施长悬,看风水也方便一点。   “本来想让方辙去的,现在只好我和施长悬一起去了。”谢灵涯这么解释的时候,海观潮冷笑了一声。   谢灵涯:“……你笑什么?”   海观潮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真相,那就是谢灵涯趁机出门约会,在抱阳观不能放肆多憋得慌啊。   海观潮:“你们去得开心吧。”   谢灵涯:“……”   去昴县得坐三个多小时大巴车呢,谢灵涯已做好了过夜的打算,索性晚出门一点,下午抵达的小坝村。   庞源来迎接他们,另外还有两个村里的老人,管着祠堂里的事和族谱,能拍板的人。   因为谢灵涯和施长悬去过凤坪村,加上这一带祭祀风气本来就盛,小坝村的人对他们态度十分好,先领着去看村口的风水塘。   也是这一路上,他们得知了一些细节。   小坝村风水塘呈半圆形,位于一栋很大的老宅之前,民间讲究宅前有水,宅后有山,风水塘可以聚财聚气。   这个风水塘连带着后面清末风格的建筑都有上百年历史了,小坝村原来最体面的一户人家姓商,搬到这里来后,修了几进大宅子,后来分作了五房,五房又各自衍生,有了许多后代,五房的房子渐渐各自分隔开,再后来,院墙没了,围绕它们又盖了许多房子,只能依稀分得出哪一片是从前哪一房所在。   而栋老宅是进村迎面第一栋房子,也是大房的祖屋,一直是嫡系相传,传到现在,里面住的几户最老一辈都是堂兄弟。他们中有的人已经另外买房子,甚至搬到别处了,不过按理来说,这房子确实是他们几家共有的。   今时不同往日,这么一个村里的老宅子,已经不是太稀罕,何况分到每一家里只有几间屋子而已。近年来,老宅子的主人们一直有个想法,那就是把房子卖出去,但是因为人太多,意见不统一,一直没能成行。   直到最近,有那么一家的人提出,他可以给所有亲戚钱,把老宅完全转到自己名下,然后他要办一个民宿,就这种真老建筑里办才有特色。然后,还要把风水塘给填了,因为面积还不够。亲戚们也可以选择不要钱,换成股份。   怎么说,这个也是大家共同的祖屋,又有整个村子唯一的风水塘,是当初先祖挖的,意义不大一样。当时村民们知道后,就有点微词。   让大家完全抗议,便是祠堂发生的怪事了,所有人都认为,是因为他们要填风水塘。每天都有人上那家人家里去说道,搞得他们也无法开工了。   饶是如此,祠堂内还没完全平息,村民纷纷猜测,先祖太生气了。   小坝村的老人站在塘边,对他们絮絮叨叨地道:“你们看,这个地方都给挖了个缺口,这些天大家自发地用土填了起来,还是能看出来一些。唉,这不就把气给漏了么?老祖宗这么修,是有道理的啊,保佑咱们现在的日子。”   施长悬环视了一周,小坝村背靠着山,建筑确实一看修建时就看过风水,也是那时候的惯例。而且,指点此处风水的,估计还是当时风水先生中的佼佼者。   ——整个村庄形似龙身蜿蜒,有清晰的龙头与龙尾,“龙头”就是祠堂,在从前也做学堂用,村里的学生上学都是到祠堂里来。祠堂旁边还有两个双层惜字塔,尖尖高耸,也就是“龙角”。   所谓惜字塔,是用来焚烧书写了文字的纸张的地方,相同用处的还有焚字炉、敬字亭等等,是源于古代崇文之风,人们认为即便是废弃的字纸,也应该敬之,所以专设一处焚烧废字纸。   据说,这么做也是有阴德的,有句诗说“世间字纸藏经通,见者须当付纸中。或置长流清净处,自然福禄永无穷。”   也正因此,施长悬细细看完后小声对谢灵涯说:“小坝村风水全在龙形之上,你看整个村庄形似盘龙,龙头为祠堂,龙角为两个惜字塔,这一块也是风水穴地。至于那方风水塘,起到的作用只不过是辅助而已,最多因风过塘吹来凉爽,令村民快意。”   谢灵涯恍然,他刚刚自己看了一遍,也隐隐觉得祠堂风水好,但没法像施长悬这样说个来龙去脉。   那这件事就值得玩味了。   如果风水塘没有太大影响,商氏先祖又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呢?   还是说,人家脾气就是这样,锱铢必较?   这倒是也有可能。   两人咬着耳朵,暂时都没把一时推论说出来,谢灵涯只道:“我们已经看好了,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先祖那边,我们去祠堂看看吧。”   他们也点头,要领着两人走。   谢灵涯忽然叫住他们,“等等,这个是什么?”   他刚发现,风水塘旁边还有一块很老的拴马石,转了个角度便看到,这拴马石上有一滩深红色的血迹,他上前看了一下,总觉得不是陈年血迹,“难道动工的时候,还见红了?”   他忽然想到老人说挖了个缺口后,就说村民填了起来,也没说怎么停下的,他只以为是因为祠堂出事,吓到大家了。   “见红了,但是和人无关。”老人提起来神情有点微妙,“我刚刚就想说的,他们正在动工的时候,下起雨来,村里一人养的牛回去,就在旁边的树下被雷劈了,然后挣扎了几步,一头扎在拴马石上,蹭的血迹。也是那天晚上,祠堂就闹了起来,这都是提醒啊!后来就停工了!”   雷劈?谢灵涯有些吃惊,这是意外,还是里面有什么他们尚不知道的细节?   原本觉得事情一目了然的谢灵涯,到了小坝村之后才渐渐有感觉,好像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难怪祖师爷会示意么。   ……   两人跟着小坝村的人去了祠堂,绕过影壁便能看到颇为大气的古祠堂,白天大门锁着,老人拿出钥匙把门打开。   祠堂内有天井,但并没有水,高高粗粗的柱子呈鲜亮的红色,桌案上的祖先像也披红挂彩,屋顶挂着一些彩饰。   老人上了香,指着桌上道:“看,这些也是祭品翻了时落下的痕迹。”   的确,桌面上有些坑坑洼洼的。   谢灵涯在祠堂内看了一圈,倒是什么也没看到,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还是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谢灵涯转头去看施长悬,他也摇了摇头,暂没看出什么古怪。   “小宝贝?”谢灵涯一偏头,想问问柳灵童。   柳灵童急得很,“算、算不到。”   谢灵涯露出了玩味的神情,这就有意思了,柳灵童算不到,而不是没什么不对。其实这就间接证明这地方确实有问题,只是小宝贝因为某些限制没算出来罢了。   谢灵涯正在玩味之际,发现庞源、老人他们都诡异地盯着自己看,一脸尴尬,“??”   正想不通的时候,谢灵涯猛然想起来刚才他转头喊了句小宝贝,而施长悬就站在他旁边,所以在外人眼里他刚才是喊了施长悬一声小宝贝?   谢灵涯:“………………”   卧槽,这怎么办,要不要解释,可是他和施长悬是真的有一腿啊!   谢灵涯正懵逼之时,庞源他们都默默挪开了目光,看屋顶的看屋顶,看地上的看地上,醒悟过来要给他面子的样子,装作没听到。   虽然老人吃惊后在“两个男孩子怎么这样子”和“他们可是大师”之间选择了尊重后者,但因为演技不行,导致气氛似乎反而更加尴尬了。   “现在太阳还没落山,我们晚上再来一趟吧。”谢灵涯嘴角抽搐了两下,索性转移话题说道。他想了想,决定等阴气重一点的时候再来,这会儿阳气足好像看不出具体古怪。   小坝村的人便领他们到庞源家先休息,吃了顿饭。   到了庞源家里,谢灵涯问施长悬有没有什么想法。   施长悬也没头绪,“只是……我总觉得和祠堂脱不开关系。”   “我也这么觉得。”谢灵涯出神地道,“希望晚上能看出问题吧。”   ……   到了晚上子时过半,他们才打着手电筒出门。小坝村每户人家门前都有路灯,但是一般只有天黑后到晚上十一点开着,那之后各家就关了,因此,大部分地方都是一片黑暗。   乡村里的夜晚与城市中不同,城市的夜晚还有各种光亮,而乡村的夜晚则是一片沉沉的黑暗,几乎一丝光亮也没有,放眼望去全是黑色,分不清村庄与山林。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靠着手里的电筒,照亮面前几米的地方,静静行走在石板路上。   老人再次把他们带到了祠堂,拿出钥匙开大门。   正在这时,屋内传来很清晰的盘子砸在地上的声音!当啷当啷,在安静的乡村夜晚中,格外清晰!   这么巧?   老人一颤,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谢灵涯上前接过了钥匙,想想说道:“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   他看老头年纪也大了,留在这儿冲到什么怎么办。   老人不愿意,他和另外一位老人,一个负责管理祠堂,一个负责保管族谱,在他的老观念看来,自己也得守在这里才好。   谢灵涯无法,上前小心翼翼把锁打开,一下把门打开!   也是推门的一瞬间,里头的声音瞬间消失了,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手电筒的光亮扫过屋内,一片狼藉的桌案,面带微笑的泥像,鲜亮的对联……   什么也没有。   谢灵涯头一歪,“小可爱,你怎么看?”   小柳反正是被难住了,不知道先天木灵有没有灵感。   商陆神发出了努力得仿佛是在拉便便的声音:“唔嗯嗯嗯嗯——”   谢灵涯期待地看着它。   ……   黑暗中,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有点尴尬的声音:“两位大师,我想了想我还是回去好了。”   谢灵涯:“………………” 第92章 乖龙(上)   谢灵涯欲言又止,因为他发现与其向老人解释什么是耳报神为何自己要叫耳报神小可爱,不如就放人家一条生路,这么大年纪了,不容易。   “……可以。”谢灵涯把手电筒给老人了,自己把手机的电筒功能打开。   老人想想说道:“我去后面我弟弟家里待着,你们有事就叫我。”   谢灵涯点点头。   老人走了之后,谢灵涯和施长悬走进祠堂,凭着亮光把灯打开。祠堂的灯,是那种有点老式的,灯泡垂下来,黄色的灯光亮起。   但是,祠堂太大了,这光亮无法照亮每一处,角落中仍然是幽深的,看起来反而更加有些未知的神秘感。   谢灵涯从天井之间穿过去,浅浅的天井中布满了青苔,在黑暗中吞吐着幽深的气息。   谢灵涯慢慢走到桌案前,这里供奉着几代祖先的牌位与泥像,他拿了三支香,打算先上个香打个招呼,表示一下敬意。   此时看到炉中的情形,谢灵涯回头招呼了施长悬一声,让他来看。   施长悬本来在看藻井,此时也过来一看,只见香炉中除了香灰之外,还有一些黑色的焦灰,有经验的人一看便知道,“发炉了。”   谢灵涯点头。发炉,指的就是炉中的香脚自己燃烧起来,而且不是因为香太密、太大,导致香灰引燃香脚,而是自己从下往上烧起来。   发炉在庙里都象征着神明灵验了,信众会看做神迹之一。   而如果是自己供奉着祖先,发炉了,则是祖先有事要告知,是好是坏就要请专业人士来卜问了,比如这边的老师公。   商氏祠堂发炉的事情,没人告诉他们,应该不是没注意到,这里既有师公又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谢灵涯想,应该是有了其他预警,他们已经断定祖先发怒,所以说都不必说了吧。这和那些动静比起来,的确是小事。   “如果真是祖先不平,为什么师公们来做法求不到一个答案?难不成法力都不行?”谢灵涯喃喃自语。   施长悬说道:“既然如此,请来一叙吧。”   正是,这件事要真是落在商氏先祖身上,那终归还是要请他们过来的。   好在东西是一应俱全的,谢灵涯准备了一下,燃香祷告,拜太乙天尊,试图将商氏先祖请来。   ——谢灵涯从业以来,无论请神招魂,基本上是百试百灵的,除非像上次红阳道把魂魄拘住了。   因此,当谢灵涯发现请不来商氏任何一个先祖时,他和施长悬有多惊奇不言而喻。   不可能商氏的先祖们全去投胎了啊,要真去了,发炉是怎么回事。那难不成被拘起来了?没事谁会拘商家的先祖魂魄?什么深仇大恨啊?   “……不会有什么邪法师吧?”谢灵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薅羊毛还有紧着一只薅的啊?把人家里的魂都抓走了。”   这是很不合理的,俗话说旧鬼不如新鬼。普通人家的后代供奉,总是越近的供奉越多,远的祖宗慢慢都不供奉了,到那时祖宗倘若阴寿未尽,还在阴间,没吃没穿,精神状态、力量当然不如新鬼。   还有就是普通生老病死的鬼魂,力量也不如厉鬼强大,真要拘役,正常法师也有个挑拣,哪能不管不顾一股脑全收了。   正在此时,谢灵涯听到“啪嗒”一声,回头一看,并未看到什么。紧接着,啪嗒之声不绝于耳,他才发现,下雨了。   豆大的雨滴落在天井,密密作响,天边更是隐隐传来雷鸣之声。   谢灵涯走到天井边,伸手感受了一下,手掌立刻便湿了,“好大的雨啊。”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阵雨,过会儿应该便会停。”施长悬说道。   谢灵涯安心下来,往回走。   刚走到梁柱旁边,天井之上一抹白色闪过,随即轰隆隆雷声响起,竟是直击屋顶,一道霹雳打在了天井上的房檐!   谢灵涯猝不及防,还是施长悬伸手将他往自己这边一拉,护着他紧退几步。   而身后,谢灵涯原来站的地方有好几片瓦。   天井上的屋檐缺了一个大口子,碎木瓦片大多落在天井之中,砸得粉碎,带着焦痕。   “卧槽?”谢灵涯都呆了,刚才他和那道霹雳直线距离应该只有几米吧,从来只有他拿雷符吓唬别人的啊。   谢灵涯一时都失声了,半晌才想起来,嚎了一声:“有没有搞错,我祖师的师父是玉枢雷府的萨真君啊!讲点人情好不好?”   施长悬:“……”   这一道雷实在是惊人,整个小坝村都被吵醒了,灯光陆陆续续亮起来,还有人出来看,消息从祠堂这边一直传到村尾。   祠堂被雷劈了。   这在崇敬祖先之风盛行的昴县可是大事,不少村民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就上祠堂来了。   看守祠堂的老人更不必说,一进来看到这样子,也没心情问谢灵涯他们看事看得怎么样了,跪在泥像前就起不来了,嘴里用方言不住地念叨。   村民们陆陆续续赶到祠堂,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出门时,唯有湿漉漉的地面能证明刚才下过一场雨了。   大房的嫡系也来了,他们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所有人都远离他们,小声议论着,不时看一看他们的方向。   那窃窃私语的内容无非是:“看,作到天打雷劈祖先了,缺大德了吧。”   还有人说自从风水塘填了后,村里很多倒霉事都出来了,现在更是祠堂都出事,简直造孽。   搞得大房的后人脸色都一阵青一阵白。   主张填塘的人耐不住了,他排行第五,平时大家叫他商五,他拉着看祠堂的老人:“三叔公,这,我可早就停工了,你不是请了大师来吗?大师还没看好?”   老人擦了擦眼泪,“大师今天才到,晚上过来看事,结果这里就打雷了。”   商五顺着老人的指引,看到了谢灵涯和施长悬,他慌乱地说:“你,你们行不行啊,还没有和祖先沟通吗?要不还是请师公班吧。”   “昴县这几个师公班,最有名的两个我们都请来了,有什么用?”老人愤愤道,“你倒是上心,你自己怎么不去请?这两位大师是杻阳大道观的大师,上次在凤坪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帮他们的师公看好了事!”   商五一下又蔫了。   谢灵涯暂时没有把所有商氏先祖都没感应的事情说出来,今晚的事情和那道雷都太蹊跷了,谢灵涯觉得自己一定是忽略了什么细节,他还要再整理一下思绪。   “商老,今晚请大家都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们还要再琢磨一下。”谢灵涯按着老人的手道。   对方看着谢灵涯坚定的眼神,总觉得还是靠谱的,让大家都回去休息,另外叫住几个汉子,约好明天来补房顶。   “那还得找瓦匠,咱们这个瓦都是老瓦了……”   一行人低声细语,离开了祠堂。   谢灵涯最后回望了一眼整个老旧的祠堂,和施长悬一起,去庞源家休息了。   ……   说是休息,实际上谢灵涯和施长悬都捧着手机彻夜寻找线索,试图从古书、抱阳笔记里找找有没有相似的案例。   祖先闹祠堂的例子有太多了,数不胜数,理由也五花八门,但是没有一个是祖先一边闹事,一边又不肯见法师解决问题的。倒是找出几个祖先要有灾,提前警示后代希望得到帮助的,谢灵涯一一抄录下来。   而且谢灵涯想起,商老曾提起过,风水塘边有头牛被劈死了,两次打雷,相隔并不远,还都落下来了,他觉得有一丝诡异。再加上,祖师爷与雷火有关,虽然不知道是否有关联,总之找的时候也留意了一下含有雷劈的事故。   两人挑灯夜读,眼睛都熬红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庞源的女儿来叫他们去吃饭,谢灵涯才一拍桌子:“我靠,找到了!一定就是这个!”   施长悬也精神一振,“什么?”   谢灵涯手机给他,这是抱阳笔记中,某一任师祖的游历。   这是在两百年前了,这位抱阳观的师祖去外地问道,途中经过一旷野,忽然风云变幻,下起雨来,远处隐隐有雷云。   师祖一看,便知道要打雷了。   此时,他见一棵小树上挂了一条小小的摆设,身上颜色鲜艳,有红有黑有黄,交织如同锦缎,这位师祖博学广闻,一见便道:“此为乖龙,现下雷云将至,四下空旷,小树恐不能保其性命。”   说罢,师祖从包袱中拿出一只牛角,这是他攒了许久钱买来,准备做牛角卦的。师祖拿着牛角一伸,小蛇有灵性,立刻钻了进去。   师祖牛角系在树上,自己打着伞在远处休息,过了一会儿雷云过来,果然一道霹雳降下来,将牛角打得粉碎,但是小蛇因此安然无恙。   事毕,小蛇便主动跟着师祖,做他座下一爱宠了。   “乖龙?”施长悬眼神闪烁,虽然具体事件不一样,但从核心内容来看,的确很像是。   谢灵涯再用“乖龙”两个字在笔记里一搜,搜出来更多内容,有代代师祖的见闻、补充,可谓十分详尽。   有引用自《太平广记》的话,“世言乖龙苦于行雨,而多窜匿,为雷神捕之。或藏在古木及楹柱之间,或旷野之间,无处逃匿,即如牛角或牧童之身。往往为此物所累而震死也。”   还有说乖龙躲在人的嘴里、或者中指节里的。   古人认为乖龙是龙的一种,不愿意行雨到处躲藏,被雷神捕捉。   而在道家,在抱阳观,则琢磨得更详细。蛇便是小龙,所谓乖龙,其实是机缘之下,有了灵性的蛇,而且这种蛇,大概是“水属性”的,所以有些这方面的能耐。   而“龙”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乖龙很容易被雷劈死,就跟个引雷针一样。所以它们也练就了藏匿的本事,能够悄无声息地躲藏起来,几乎是一丝气息也不泄露。   ——但是,但是!乖龙怕天雷没错,抱阳笔记上说,倘若是修炼雷符的道者养了它,法术便会大有长进,毕竟雷雨本就总是一起出现的。   小坝村发生的事情,基本上是对上了,而且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谢灵涯请不到商氏先祖了。   商氏先祖闹事根本就不是因为风水塘,他们闹事是在牛被劈死那天,那极有可能是乖龙失去了牛角这个栖身之地后,转而到了……   谢灵涯自语一般道:“商氏祠堂有上百年历史。”   他想到了商氏祠堂又大又粗的梁柱,若是乖龙躲在这里面,商氏先祖自然会不满,开始警示儿孙。可惜,他们并不能理解,导致商氏先祖最怕的事情也发生了。   打雷了,雷劈在了他们的祠堂上。   鬼魂就怕雷火,这样他们能请得来商氏先祖就怪了。   而且幸好昨晚还只是雷阵雨,如果雷再多一点,人家的祠堂岂不是不止屋檐烂掉?   谢灵涯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基本已经可以笃定了。   为什么祖师爷暗示他来小坝村,因为这里有条乖龙,养了后能给他加buff啊!!   _   _   “我们祖师爷还是疼人啊,知道有好事想着我。”谢灵涯装模作样抹了抹眼泪,然后迫不及待地道,“师兄,抓蛇去吧!”   施长悬好笑地看他一眼,“先睡会儿吧。”   谢灵涯虽然熬了一夜,但这会儿正亢奋着,而且有些怕夜长梦多,“我感觉不是特别困。”   施长悬淡定地道:“我查过了,这两天都没有雷雨。”   “好吧。”谢灵涯这才不情不愿地躺了下来,施长悬也躺上床,把他的眼睛捂住。   谢灵涯面前陷入一片黑暗,耳畔只有乡村中的鸡鸣声,不多时疲倦涌上来,也就睡着了。   一直到下午,两人才睡醒。谢灵涯饥饿无比,奄奄一息爬到堂屋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块饼干才活过来,然后立刻找商老商量一件事。   说事的时候商老正在祠堂监督村民修缮屋顶,谢灵涯跟他说:“我们已经确定是什么东西在作祟了。”   老人振奋,“什么?”   “不能说,”谢灵涯指了指里面,“否则会被听见。”   老人了然地点头,“那要怎么办?您赶紧给整治一下吧。”   谢灵涯小声道:“这就需要您和村民们商量了,有个费用问题……”   过了一个多小时,天色也渐渐暗了,老人已经征询完村民的意见。   于是,谢灵涯和施长悬进了祠堂,施长悬仔细看过了方位,以茅草为占,拍了拍一根梁柱。   谢灵涯看了露出古怪的笑意,昨晚,他就是站在这旁边,然后差点被雷劈下来的瓦片砸到的。现在他忽然想到了,他就说怎么雷电不给萨祖面子,昨晚要不是他站在这旁边,恐怕劈的应该是这根梁柱才对吧?   修缮屋顶的村民又从别处搬来了木材和石板,叠起来顶着祠堂的屋顶。   商五也跟来了,这些都是他弄来的,就因为祠堂的事,他受了多少白眼啊,给置办些木材、石板,人家都说算你知道错。   谢灵涯把雄黄粉放入清漆中融了,然后在梁柱上刷了三层。此时,村民们将梁柱从上直接砍断,数人一起,扶着梁柱平放在地。这根梁柱是主要承重的柱子之一,倒了之后,屋顶的重量自然落在了他们用来暂时代替的木材上——伺候还得找一根差不多大的古木做梁柱。   再说这梁柱放平之后,众人一看,皆是大惊。   祠堂修建的时候用的是上好的木材,还特殊处理过,按理说几百年不烂,难被虫蛀,但是砍下来一看才发现,这梁柱中间竟有茶杯口那么大的空洞!黑洞洞的,也不知到底有多深!   虽然现场只有商老明确知道砍梁柱是为了什么,但其他人不傻,隐隐也猜到了什么,纷纷敬畏地看了谢灵涯两人一眼。   商五更是激动,看样子这柱子里是有什么东西啊。真是如此的话,那和他岂不是无关?先祖是因为祠堂被蛀了才生气!   谢灵涯看看洞内没反应,商老问他要不要劈开,他摇摇头,拿了一只让庞源去弄到的牛角,放在洞边。   只是仍然没有反应,谢灵涯再拿了一把干艾草,点燃了放在洞边,用小蒲扇把烟气小心扇进去。   众人紧张地盯着这一幕,尤其是商五简直目不转睛。   大约过了一分多钟,他们便眼睁睁看到,那洞口竟真出现了一个圆圆的蛇头,细细小小,只有成年男子一指粗而已,身上色彩斑斓。   之前大概就在各种脑补了,看到它,无事也畏惧三分,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他们虽然不知道什么是乖龙,但知道民间最邪门的动物,除了黄鼠狼、狐狸、老鼠、刺猬外,可不就是蛇了!容易作妖啊!   小蛇探出洞口,脑袋摆了两下,哧溜便钻进了牛角之中盘踞起来!   谢灵涯托着牛角,说道:“这些天就是因为它了,等梁柱换过之后,再请师公来做法,安抚一下先祖,就没事了。”   在场的十几个村民都松了口气,商五激动地道:“大师,你说,是因为它?那和我填塘没有关系?”   谢灵涯一笑,“没关系的,风水塘确实对风水有好处,但你们这块地的穴地其实是在祠堂,这里是龙头,外面的惜字塔是龙角。这也是为什么有的村民觉得风水塘填了后,村里运气坏了,其实标志性事件不是填塘,而是雷劈牛,这蛇那日就是藏在牛角之中。”   商五差点没仰天大喊,我终于昭雪啦。   其他村民也讪讪地和他道歉,“老五,这事儿和你们还真没关啊。”   商五快飙泪了,决定私人再给大师封红包。   “大师,那这个该怎么处理呢?”商老指着他手里的牛角问。   谢灵涯道:“没事,这个我带走养,你们不必费心了。”   一时间大家看他们的眼神更加复杂了,不愧是大师,连这种妖孽也敢养。   谢灵涯刚要把牛角收起来,听到柳灵童带着哭腔道:“能能能不能放远点,我怕——”   柳灵童居然还怕蛇啊?这么胆小的,按理说木头是不会怕蛇,可能是生魂的习惯。谢灵涯便换了只手拿,又低声安慰了两句。   ……   因为急着安置这乖龙,谢灵涯决心今晚赶回去。   商老急急忙忙去封了两个包给他们,临走前又诚恳地道:“祝福两位大师未来越来越顺利,日子越过越红火。”   谢灵涯:“…………”   谢灵涯:“……谢谢。”   收下了商老淳朴的祝福,又在商五的自告奋勇下,搭他的车从村里去车站。   谢灵涯把牛角拿在手中往里看,乖龙不过婴儿手臂那么长,又细,盘在牛角之中,谢灵涯往里看,它便也仰着脑袋吐蛇信。   这时,乖龙还游了出来,直着身体微微晃荡。   不知怎么的,谢灵涯一点也不怕它会咬人,还伸手摸了一下。只见乖龙顺手就往谢灵涯手腕上一缠,尾巴还在他中指上勾了一个圈,伏在他手腕上蹭了蹭。   乖龙的乖,原本是乖僻、乖戾的意思才对,到了谢灵涯手里,却好像是乖巧的意思一般。   商五从后视镜里看到,汗都要下来了。   谢灵涯把手靠近牛角,乖龙却不下去,看起来,对它来说谢灵涯的手比牛角更有吸引力。   施长悬也在一旁含笑低声道:“待在你手上,倒是更加安全。”   谢灵涯想起书上说的,“可不是么,要劈也先……”他说到一半顿住了,明白过来,哈哈一笑,“我靠,谁特么会劈我啊!”   难怪乖龙一点也不反抗,谢灵涯抬起手道:“专心跟着谢老师加buff,谢老师罩你哈!” 第93章 乖龙(下)   乖龙想必多少能听懂一些人言了,嘶嘶吐了吐蛇信,脑袋往前一伸,在谢灵涯的手指节上又蹭了蹭。蛇皮凉凉的,谢灵涯动了动手指。   商五也是没想到,谢灵涯把玩起蛇来就没玩了,还对着那蛇自语些什么,看得他头皮发麻,不住地往后看,就怕谢灵涯一个没抓住,这蛇就溜下去了。   谢灵涯从后视镜里看到商五一个劲地看这里,说道:“商先生,开车要看路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商五讪讪收回视线,老实地道,“我只是怕这蛇跑了。”   谢灵涯不要,但是他怕蛇啊,更何况这蛇还那么能作妖。   乖龙哪有想跑的样子,它轻轻在谢灵涯手腕上绕圈游动。随着动作,身上的鳞片反射着车内光鲜,又增添了几种变化,泛着淡淡的光彩,细细的尾巴一勾一勾。如果不仔细看,就像是一只特别的手镯。   谢灵涯把缠着乖龙的那只手伸向施长悬,试探着拉了拉他的手。   乖龙从谢灵涯的手上游到了施长悬掌心,盘着待了几秒,便立刻游了回去,复又缠住谢灵涯的手腕。   这时恰好遇到红绿灯,商五见乖龙对施长悬也比较友好,好奇地说:“它不凶的啊?”   谢灵涯若有所思地道:“你要摸摸看吗?”   他也想知道,乖龙对每个陌生人都这样么。   商五瑟缩一下,“不了不了。”   商五把他们送到了汽车站,充满敬意地告别,目送他们离开。   谢灵涯的手放下来时,衣袖耷拉下去一些,便将乖龙给遮住了,寻常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大巴车开上三个多小时,抵达杻阳,这时还有末班公交车,搭车去步行街,到站后再走一段距离回道观。   谢灵涯把大门打开,只见院内还亮着灯,方辙等人站在院内,其他人围着方辙大眼瞪小眼,看他手里拿着一个匣子,匣子上方被安了一个罗盘,好像还装了什么现代的系统,正在发出像闹钟一样“叮、叮”的声音。   这原是方辙和其他《鲁班经》传人一起研制开发的,目标是检测出某一范围内是否有幽都气息存在,以判断幽都之子所在。   只是此前一直还在试验期,谢灵涯一打开门就听到这动静,奇怪地道:“你这声音太容易混淆了,谁知道是这个还是闹钟在响,对了,试验进度怎么样了?”   方辙怔怔抬起头,“我刚想告诉你,成功了。”   “什么?!”谢灵涯差点没蹦起来,而且下一个念头就是:卧槽,那它响了?   脑子轰一下炸开,没想到幽都之子来得如此突然,谢灵涯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叠符,“不要怕!我来对付!”   门没关,路边还有晚归的人经过,差点被谢灵涯吓得摔倒,看他拿着符说什么对付之类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个踉跄后直接跑了。   谢灵涯气势不改,一脚踩着地上的扫帚,踢起来抓住,打算要是来不及拿三宝剑就先用这个代替。   方辙弱弱地道:“我还没说感应范围呢……”   谢灵涯想想也是,“那你的感应范围是多大?是不是我反应过度了,可能还在远处?”   方辙点头,“感应范围是,九百五十万平方公里。”   谢灵涯:“…………”   谢灵涯:“你知道我们华夏国土面积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吧?”   方辙老实地道:“我知道,只差一点就囊括全华夏了。”   谢灵涯默默把符纸收了起来,又将门关上,免得又有人路过以为他疯了。   方辙汗道:“我正想和你说,成功指的是理念实现了。这是初步的,下一步我们计划把范围缩小到省,再缩小到市……越来越精准。”   谢灵涯乍喜之后有点提不起兴致,“行,加油吧,早日成功。”   其他围观者也嘿嘿一笑,难得看到谢老师翻车。   “谢老师,你们待的有点久啊,不是说小事吗?”张道霆问道。   “发生了一点意外,我们发现了这个……”谢灵涯把手一抬起来。   张道霆原本是泰然自若地看着,一度还在想谢灵涯手上环着一个什么装饰吗?结果定睛一看,他袖子里钻出一条小蛇,脑袋对着他这个方向探了探首。   “我去!”张道霆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摔坐在院内的藤椅上,惊呼未定,“蛇,蛇啊!”   没想到谢老师出门一趟,回来还带了个宠物。   张道霆倒也不是特别怕蛇,只是冷血动物总是有些吓人的,而且猝不及防被吓到了,他扶着椅子站起来,战战兢兢地道:“谢老师,以前没听说蛇你也喜欢啊。”   撸狐狸也就算了,蛇是什么情况?   “蛇是小龙,行云布雨,我是崇恩、隆恩二真君门下,学得是雷符,这蛇是旺我的。”谢灵涯颇带几分得意,“而且是祖师爷指点,叫我去小坝村一趟。”   崇恩真君是萨祖,隆恩真君是灵祖,乖龙听到这二位的名号,也似有所感,躬起身蹭了蹭谢灵涯。   施长悬也把手伸过去,捻着乖龙的脑袋摸了摸,“这蛇古称乖龙,抱阳观一位师祖也养过。”   乖龙被施长悬摸着,只几秒就挣脱出来,但并未伤人,十分乖顺。   海观潮看得出奇,走过来道:“乖乖龙?这么温顺的吗?”   他把手伸出去,也想在乖龙身上摸一摸,只是这蛇瞬间高昂起上身,冲着他的方向发出威胁的声音,身体微微摇摆,像是随时要弹出去咬人。   海观潮也给吓到了,退开几步,“我不摸你,我不摸你。”   谢灵涯又解释:“不是乖乖龙,是乖龙,而且是乖张、乖僻的乖。”   虽然在他手里,好像是乖巧的乖。   这是小量也小心翼翼的上来,觉得这小蛇颇为亲近,他伸出手来,正面慢慢靠近乖龙,乖龙却放松了身体,不再是一副防备的样子,甚至用尾巴卷了卷小量的手。   如此一来,谢灵涯算是看清楚喜好了。乖龙愿意接触同是灵祖门下的人,施长悬是弟子也可算在里面,但如果是其他人,比如海观潮,它就毫不留情了。   ……   谢灵涯要把乖龙养起来,便按照抱阳笔记上的记载,让方辙帮自己把拿回来的牛角做成一个粗陋的牛角杯,手放在杯子旁边,见乖龙不动,就扣了扣桌面,乖龙才一下溜下去,盘在了牛角杯中。   谢灵涯拿了灯放在牛角杯旁边,因为现在是冬天,气温太低了蛇是受不了的。也亏得现在有了电灯泡,看笔记里说那位师祖养的乖龙,就会把油灯弄倒,一倒了就跑去他被子里睡觉,有一次灯倒到一半,还被蛇用尾巴给缠住了。   与此同时,谢灵涯把柳灵童也拿起来,放在供桌上。他自去查了一下,该给乖龙喂什么吃的。   道家除了部分日期或者守某些戒之外,是不用茹素的,自己不杀生就好。   按理说,乖龙要觅食的话也属于自然规律,但它当时跟着那位师祖,又不好随意出去,师祖就设法找一些自然死亡的小动物来给它食用。   今晚是来不及了,于是谢灵涯只放了些清水在一旁,不过蛇吃一顿是能撑挺久的,倒没什么。   接着就是准备给柳灵童的新鲜食物,还需要洁净,谢灵涯洗了些水果出来,就发现乖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牛角杯里爬出来了,还游到了供桌上,围着柳灵童绕圈。   谢灵涯一惊,走过去想把乖龙捡起来。   乖龙动作迅捷,一下就爬到柳灵童身上去了,盘着它的身体,看着就像柳灵童身上多了皮饰。   谢灵涯一下捏住乖龙的尾巴,把它拎了起来,“乱跑什么,吓到人家了。”   他低头一听,果然,柳灵童被调戏得正在啜泣呢,“呜哇——比东方鬼王还可怕——”   谢灵涯看着才手指粗的小蛇,“……”   这个话,东方鬼王要是知道了,大概也不知道到底是高兴还是伤心好吧……   谢灵涯把乖龙塞了回去,警告几句,又将柳灵童的床放进抽屉里,今晚它还是睡这里比较安全,他也不知道乖龙到底有多听话。   此前为了查资料本来就熬了一夜,第二天补睡眠也没补很久,今晚也已是凌晨了,谢灵涯收拾好后就睡觉了。   第二天,谢灵涯只觉得手掌痒痒的,醒来一看,是乖龙正把脑袋搁在它掌心,一下一下吐蛇信碰着掌心。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谢灵涯费力地爬起来,在他手离床的一刹那,乖龙也迅速探身圈了上来。   谢灵涯把柳灵童放出来,放在另一边肩膀,打着哈欠洗漱起床。   今天是没有课的,谢灵涯将牛角杯也带上,去吃了早餐后,就到了灵祖殿中。他把小蛇放进牛角杯,又置于供桌上,上香禀告此事。   乖龙在灵祖殿内不敢放肆,安安静静地盘在牛角杯里,只把脑袋搭在杯沿。   谢灵涯告完之后,就将经书拿出来。   根据抱阳观先祖所言,乖龙属于妖类,也不像柳灵童他们,更需要开启智慧,以道经灌输,使其明白道与道理。   谢灵涯鲜少在观内讲经,或者说基本没有,他有限的时间都用来学习道法了,反倒是去别的道观时还讲过一些感悟。   此时还是清早的时候,不是什么大日子,没有信众前来,抱阳观虽开了门,在里头的基本都是来打水的茶客。因为抱阳观限定了打水名额,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他们要想继续打抱阳泉,也就只能早点来了。   谢灵涯说道:“你既然跟着我,也算是入抱阳观了,先和你细说灵祖。灵祖是太乙雷神应化天尊,从萨守坚萨祖门下受法,是我道门第一大护法……”   吹完灵祖之后,就开始说《太上老君说了心经》,“老君曰:吾从无量劫来,观心得道,乃至虚无。有何所得?为诸众生,强名得道。”   乖龙自然是有悟性才能成为乖龙,知道这是大大的好处,脑袋不再搭着,而是抬了起来,聚精会神地倾听。   那句话的意思是,老君经历了数不尽的时间,无量劫是一个世界归元复始的时间了,他以观心得道,但又像是什么也没得到云云。这经便是在教人修道的基础,不了其心,怎么修都是徒然。   谢灵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十分悠然。   而道观中那些茶客,却是发现了今早小谢在这里讲经。他们比较熟的只知道小谢是张道霆的师兄,抱阳观的实际负责人,但是谢灵涯顶多在法会上露个面,讲经真是稀奇,好多人都觉得他是不是大多只管理俗务。可后来往上那一出风波他们也知道了,听说小谢在省道协、龙虎山都有面子,可能是真人不露相!   听到那隐隐传来的讲经声,再听无聊过去看了后,说是小谢在讲,茶客们都好奇起来,别的道士也就罢了,这是小谢在讲,他们还真想过去看看。   茶客们来往道观久了,也知道规矩,安安静静地站在殿外围观。   有人心中奇怪,说是讲经,谢灵涯面前一个人也没有,但他又的确是把经念过一遍后,又开始讲解,这是讲给谁听啊?   乖龙在茶杯中听得一动不动,因此好一会儿了,才有茶客发现,桌上的牛角杯里,还有一条蛇,这蛇露出了手指那么长一截的身体,挺直着面朝谢灵涯,很少动弹,看着竟似在听谢灵涯讲课一般!   这蛇还有个地方呆着,看起来不像别处溜进来的,那难道,小谢讲经就是给它听的?   茶客们都被自己的念头给震惊了,想完又觉得不大可能吧,这也太诡异了。   下一刻,有个忽然叹了声气,大家都看向他,他却兀自摇了摇头,“说得好,心为本祸,心为道宗啊!”   说罢,他就一步跨进了殿门,一下跪在谢灵涯旁边的跪凳上,就近听起经来。   后头的人嘴巴都要张开了,有人想叫他,又闭上嘴了。   不信教的自然在外面围观就够,这人一下进去听经,意思不就是有所领悟,想向道了?   他们心中猛然一震:是了,小谢几乎从不讲经,今天在这里讲经,不是没事做,也不是讲给那条小蛇听,而是要讲给有缘人听啊!   看看,这不就是个有缘人,说不定小谢等的就是他,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而且如此看来,小谢的水平确实很高。   大家低声交流一番,都叹服自己的猜测,多么玄妙,多么有意境的一件事,这个早晨真是不枉此行了。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见证了一番道门妙事,决定今天打完水也不要那么快走,和其他人交流、传播一下,还有问问那个进去的茶客什么感觉。   ……   茶客们自觉不好在门口讨论,就去前院了,有的还现场发起了朋友圈。   张道霆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也肃然起敬,去灵祖殿一看,果然谢老师在和人讲经,这时已经是尾声了。   门口还有几个茶客有耐心地等着看结局,此时见谢灵涯讲完了一起身,那个所谓有缘的茶客也起来,对谢灵涯一礼道谢,便出去了。   茶客们围着有缘人,张道霆则是进去问谢灵涯:“谢老师,你真的……在这里等有缘人啊?”   什么有缘人,他才在殿里多少分钟,就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新故事了?   谢灵涯说:“缘什么缘。”   他就是在这里给乖龙讲一下课而已,引导它的天性。那个茶客要进来,难道他还能赶出去?   张道霆弱弱道:“听人说的啊,您要是不等有缘人,念经就行了,为什么还在殿内讲经,讲给谁听啊……”   谢灵涯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给灵祖汇报学习成果不行吗?”   张道霆:“…………”   张道霆哑口无言,看看灵官像再看看谢灵涯,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是哦,谁说一定要给人讲解,也许是讲给灵祖听的汇报演讲啊。   谢灵涯看张道霆这样子,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你是被谁传染的啊,怎么傻不愣登的,我当然是在给乖龙讲经啊!”   张道霆捂着脑门:“……”   他一时还真忽略那个小家伙了!   转头看去,可不是么,乖龙还在牛角杯里扭动了一下,依谢老师护短的性格,给他养的蛇讲经有什么奇怪。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没想到,都是因为……   张道霆猛然想起来,黑线地道:“因为那些茶客都在外面讨论,说谢老师你在等一个有缘人。”   谢灵涯一步踏出配殿,恰好看到施长悬走来,他哼哼唧唧道:“老师的有缘人在那里呢。”   张道霆:“哈?”   谢灵涯:“听不清算了。”   张道霆郁闷地想,他好像听到谢老师说有缘人是施道长,他只是搞不懂这什么意思,是兄弟缘吗?   ……   转过天去,抱阳观小谢老师大清早在灵官殿内讲经钓有缘人的消息,就传遍信众之间了,还隐隐有向外扩散的趋势。因为此前抱阳观的水平就被专业人士认可过,大家对这个故事接受度十分良好。   至于故事里的小蛇,在转过两道手后,就从一个引发误会的配角彻底消失不见了,完全神隐。那名茶客的名字也没有传扬,都用某茶客来代替而已,还有人擅自加上一些细节,什么茶客一瞬间如同被当头棒喝,进入了玄之又玄的境界,不知不觉走入大殿内……   “什么鬼,当头棒喝是佛教禅宗的典故啊。”谢灵涯看到朋友圈有个加了自己微信的信众在分享这个故事,极为黑线,“他要没写这个当头棒喝,我就给他点赞了。”   海观潮差点喷了,“大师,这么捧场的吗?”   “人家免费给做宣传,我为什么要拒绝啊。”谢灵涯无意识地捏了捏蛇尾巴。   海观潮看他像玩弄手机挂饰一样对乖龙,想到自己碰都没碰到就被凶,讪讪避远了一点,“对了,之前你说乖龙可以给你加buff?到底怎么加的你还没说呢?”   那天晚上大家看他们挺累了,也不忍心过多打扰。   说到这个,谢灵涯也有点疑惑,“我看笔记上只说,我们师祖用雷法,乖龙就会助力,但没具体描写。我也在想到底是怎么个助力法,难道是行云布雨吗?”   海观潮饶有兴味地道:“那么牛?能试试吗?”   在这里用雷符,怕是立马派出所就来人了,谢灵涯想想把乖龙从手腕抽下来,托在掌心,“我现在不便用雷符,小乖你展示一下,给海师爷看看,我们灵祖到底安排了怎样一个外挂。”   那祖师爷指引的,还能有差吗?   小乖好似不懂一般,在他掌心大眼瞪小眼。   谢灵涯在它身体中间捏了捏,“来,下个雨!”   小乖便弓起身体,作发力状,朝着天空猛然一张嘴——   谢灵涯屏息凝视,心情激动,这就是呼风唤雨的感觉吗?有点爽啊!   片刻后,天空沉静如初,小乖的嘴里则喷出了几滴口水,有一滴还掉在谢灵涯手掌上。   ……   谢灵涯:“???”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有点不敢相信!   小乖摇头晃脑,好似十分满意。   “唔,”海观潮扶了扶眼镜,语气微妙地道:“无毒蛇的口水也有细菌,谢总洗个手再哭吧。” 第94章 凶残要有底线   谢灵涯难以置信,所谓的强力外挂就是这几滴口水而已?   他不信啊!怎么可能给他这种外挂!   谢灵涯想象中的画面一旦也没出现,尤其是旁边还有一个海观潮目睹了丢脸的过程,让他觉得更情何以堪了。   不对,可能是失误,谢灵涯又捏了捏小乖,它口水也吐不出来了,在谢灵涯手上翻滚了一下,游下去开始拉屎。   谢灵涯:“……”   海观潮:“哈哈哈哈哈哈哈!!!”   屎都捏出来,看来是真的做不到更多了……   谢灵涯精神恍惚地道:“难道是它还太小的缘故?这不是个满级外挂,而是需要升级的?”   海观潮不禁道:“但是它要能长成可以一张口吐出倾盆大雨一般的口水那个年纪——如果真的是靠吐口水行雨——怎么也要一百年吧?”   谢灵涯:“……”   海观潮:“难道是因为神仙的时间观念和我们不太一样?”   谢灵涯捂着心口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决定去洗手了。”   虽然抱阳观也不缺喂这一条蛇的饭,而且总算是“为民除害”,但谢灵涯还是有点失落。待施长悬回来之后,还蔫蔫地告诉他这件事。   施长悬当时的脸色有点奇怪。   谢灵涯只觉得他也有点无语,大概一开始也挺期待吧,怎么说,乖龙也占了个龙字啊。   其实施长悬只是因为听到商陆神破音的笑声而已,他想想还是没说了,而是挑起另一个话题:“我的同学们想邀请一起出去玩,你去吗?”   谢灵涯惊奇地道:“你们专业才多少学生,以前好像也没组织过活动啊。”   不像他们班,还有系里,谢灵涯经常被邀请去参加各种活动,只是他拒绝了而已。   施长悬说道:“经常一起上大课的同学。”   据说是要去周边的乡里,因为位于高山上,这个时候杻阳市区还挺暖和,山顶却是下雪了,也有不少市民趁着周末,去山上看冰雪,毕竟杻阳偏南方,不是年年都能看雪的。   谢灵涯心想去一去倒也没什么,就当约会了,于是点头答应。   ……   等到谢灵涯跟施长悬一起过去时,才知道他为什么叫自己,这次是自驾游,大约有十个人,全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   施长悬答应来本来就令这些人有点惊讶了,何况他还说要带人一起,大家都在幻想施长悬是不是要带女朋友,他女朋友会是什么样呢,不会是个女道士吧?不过长得应该也很好看!   等到见着带来的同伴时,他们才尴尬地发现,是好看没错,但是是男的啊!   施长悬同时平时总是高冷不近人的样子,难道长期不与人交流,所以不理解大家说的带伴儿的意思?   因为这份惊愕,现场有一秒陷入了尴尬。   谢灵涯扫了一眼全是情侣,也迷之尴尬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换了其他人,大概会哄笑一下,怎么带个男的啊基佬吗你是,但面前是施长悬,他们只好也装作没事地接受了。   有人琢磨半天,还说道:“……我说怎么看着很眼熟,你不是抱阳观那个,那个……吗?”   这也说得过去,施长悬就在抱阳观,随着他们几次上新闻,同学们早也知道了。   这人看过谢灵涯的新闻,还有点激动地来握手。   谢灵涯淡然自若地和他握了一下,顺手塞给他一张符:“哎认识我就好办了,一人发一张入山符哈。”   众人:“……”   入山符是进山时佩戴的,可以防止毒气、虎豹侵害,不是谢灵涯太谨慎,实在是老遇到这种事情,他都要习惯了早做准备。专门打听了人数,画了十几张入山符。   施长悬的同学们又意外又激动地收下了入山符。   谢灵涯看了一下,其实他们都不是初高中生了,这么大年纪,有的也经常出去玩,准备得挺充分的,谢灵涯看到其中一辆车的后备箱还有防水布、军大衣等等。   他们要去的乡叫嵘司乡,是杻阳市最偏远的乡镇了,最近的村离杻阳市去也有两个半小时的路程,而他们要去的地方则需要开上三个半小时的车。然后看雪还得步行一段距离,晚上是住在那里唯一的招待所,还是民居改造的,因为近年逐渐有人喜欢去那里头旅游、看风景,才设立起来。   谢灵涯坐在车上,摩挲着手腕上的小蛇,虽说山上下雪,但乖龙贴肉藏着,有他的温度暖着,也不会有事。   嵘司乡属于还未正规开发过的地方,这里所谓的导游都是当地人兼职的,也没有什么景区工作人员。一行人驱车上山,其实沿途的风景就很美了,尤其是山里头还有梯田,三辆车途中停下来拍了几次照。   到了村里后,才有本地向导接引,接他们去招待所。   山上冷,地上还有未化的雪,谢灵涯多加了一件大衣,如此层层叠叠,手腕上的乖龙就更不明显了。它原本喜欢用尾巴勾住谢灵涯的中指节,此时才将尾巴尖儿伸出来一点,就冻得不行,立刻收回来了。   有个男生走着走着,就看着谢灵涯袖口好像有个什么尖尖的尾巴一般的东西冒出来,转瞬不见,他还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盯了半天也没再看到什么,便没说话。   室内,谢灵涯自然而然和施长悬住一个双人间,他一进屋,把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挪开,然后试图将两张床拼在一起。   施长悬:“……”   谢灵涯:“看什么看,过来帮忙啊。”   这都不在观里了,出来玩本来就是抱着别样的目的。   施长悬迟疑一下,将另一边的床一推,两张单人床就并成了一张大床。   谢灵涯看到他迟疑一下还是过来拼床,心底差点没笑死。哦,还是想睡一起的嘛。   “施长悬,你们看看热水啊,我们那间热水坏的,要是坏了现在就让人换房。”门没锁,因为都是男生,又刚入住,一同学也没想那么多,推门进来喊了一声。   他进屋一眼就看到两人拼在一起的床,瞬间有点疑惑,觉得好像不大对啊……   还没等直男想出个大概,谢灵涯已经自然地走向浴室,水龙头,“哦,就是要放下一水,热还是热的。”   那同学站在门口,又看了几眼他们的床,很想问,但是看看施长悬面无表情,又不敢问,最后讪讪退出去了。   等他走了后,谢灵涯靠着门说:“我都跟你一起来了,床也拼了,你同学到底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敢问啊?”   施长悬失笑。   今天上山后已经比较晚了,明天才去山顶看雪,下午在本地的少数民族家里做客,吃饭,也是向导安排的。   其他人都是一男一女,成双成对,谢灵涯和施长悬全程一起活动,也始终没人说一句你俩怎么那么基,调侃都没有。谢灵涯都要怀疑施长悬平时在系里,做人到底是有多严肃了。   晚上就没什么活动了,全都聚在一个房间里玩牌、吃零食。   “明天早上先过来把军大衣领走哦,到上面会更冷。”组织活动的学生说道,这些军大衣都是他在山下租了带上来的,上头可没有卖或者租。   衣服都堆在他这里,包括其他物品,在角落里像小山一样。   他说着,还翻了翻那些衣服,“要不今晚就拿走。”   他的手按在衣服上,忽然感觉手下什么东西一动,就像衣服下面有活物一样。   毫无准备之下,这人身上寒毛都一下立起来了,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其他人没感觉,问他:“怎么了?”   他咽了口口水,“那下面……好像有什么在动。”   所有人齐齐后退,女孩子更是一下跳床上去了,“我靠,不会是老鼠吧?”   “衣服里有老鼠??”   “好像比老鼠要大点儿……”这人两眼发直地道,他看看自己的手,想到刚刚那手感,还有点毛毛的。   “山上有点小动物,奇怪什么。”另外一个胆大的男生走上前,手里还拿着凳子,一下把衣服就掀开了。   陡然一下,一物直立而起!   “啊啊——”   尖叫声响起。   那衣服之下,竟然是一条成年男子手腕那么粗的蛇,身上是黑黄相间的花纹,被刺激到一般一下立起上身,嘴巴张开露出了尖利的牙齿,蛇信吞吐。   饶是胆子再大,那男生也一丢凳子跑开了。   蛇是不能受刺激的,躲开凳子的同时也受惊了,在地上游动起来。   离门近的夺门而出,剩下的来不及,则是全都站在床上或者桌子上——哦不,除了谢灵涯和施长悬,他们还站在原地没动。   谢灵涯甚至开口说:“大冬天的,蛇都冬眠了,只有家养宠物蛇和动物园里的,才不会冬眠。”   大家寄希望于夺门而出的同学能够把招待所的人叫醒,山上的村民肯定知道怎么对付蛇吧?他们看谢灵涯两人还站在地上,且在惦记这个问题,都要急了,那蛇还在乱窜呢,“你快爬上来啊!”   “蛇也会爬的啊。”谢灵涯一副不急的样子,看着那个组织的同学,“山上这么冷,是不会有蛇苏醒的,这条蛇可能不是山里的。”   “你,你什么意思啊?”他们有点傻了。   谢灵涯继续看着那人,“蛇类一般要冬眠到春天,反倒是最近杻阳天气回暖,也许有的蛇会误以为春天到了醒来——我是说,它有没有可能,从出发时就一直藏在那些衣服里取暖?”   这一瞬间,那同学身上的寒毛比刚才猛然见到蛇,竖得还要更多了。   谢灵涯分析得实在太细致了,他乍听根本找不到漏洞,的确这招待所他进来时还四处看了,怎么突然有如此大的蛇溜进来,外间老板的母亲就一直坐在门口织毛衣,不会看不到啊。更别提之前去少数民族家里时,他们还说有自制的草药,挂在门口蛇虫鼠蚁就不爱进来。   一想到一路上蛇可能就在车里,甚至可能就是他搬进车的,他就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   此时,那条蛇发现了唯二还在平地上的生物,呈S形向它们游来。   同一时间,外面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是招待所的人赶来了。   众人惊恐地看着两人不闪不避,那蛇直冲过来,谢灵涯甚至半蹲下来……   大蛇嘶嘶游到谢灵涯面前,脑袋一抬,随即就是一个急停,然后猛地掉头往回游,速度好像更快了,就像是后头有什么在追它一般。   众人:“??”   招待所的老板手里拿着棍子已经进来了,看到那么大一条蛇,倒吸一口凉气,“这哪来的蛇,花纹我都没见过。”   他这句话好像更印证了谢灵涯之前的猜测,那个疑似把蛇连带衣服一起装进车里的同学,差点要晕过去了。   老板用雄黄水喷蛇,又用木棍把它卷起来,拿网兜住,警报这才算解除。   但是比起这山间土方法捉蛇,更让大家震惊的还是施长悬和谢灵涯刚才的临危不惧,或者应该说胆大包天吧。   “难、难道是因为那张入山符?”有个女生弱弱地说道。   说完之后她就看到大家都盯着自己。   倒不是质疑,而是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对啊,抱阳观不就是以符闻名的吗?   还有,学校最近一直有传言,说校长曾经请本校的道士去看新宿舍楼的风水,施工也是按照大师的话。   别的系学生不清楚,他们哲学系还能不知道么,就宗教专业有道士!还有谢灵涯这个不是道士胜似道士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那张入山符,难道说刚才他们不躲,那蛇也是不敢靠近的?   “入山符是防毒气和遇上虎豹等野兽的,不包括蛇。”谢灵涯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带了药。”谢灵涯含糊说道。   大家一想到刚才老板用雄黄水让蛇全身发软,觉得这个说话好像也可以接受。   唯有那个在门口看到谢灵涯袖子里伸出貌似尾巴之物的人,这时鬼使神差又看去,却是再次看到谢灵涯的袖口有个细长的东西滑下来,在他中指上圈了一下,又迅速缩回去。   这回是真的看清楚了。   他张张嘴,一脸震惊地去看谢灵涯,发现谢灵涯还是若无其事,瞬间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坏掉了,还是说……那是什么不科学专业人士饲养的奇怪的东西?   什么毒蛊之类的传闻,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不由得敬畏地看了谢灵涯一眼。   谢灵涯浑然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又多了一个巫蛊大师的身份,他在袖子里捏了捏乖龙的尾巴,以作夸奖。   _   回去之后,谢灵涯对施长悬说:“虽然它又细又短,只会喷水,但还是有点用的。”   别看乖龙个头不大,但已迈入了另一个境界,不是普通蛇类能比的。那条蛇虽然大,但在孽龙面前,还是差了很多,见了它哪能不屁滚尿流。   说罢,却看施长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谢灵涯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忽然明白了什么,对施长悬坏坏一笑,“哦,师兄话不多说,光在心里想奇怪的东西了。”   施长悬:“……”   他伸手像摘手链一样,把巴在上面不愿意下来的乖龙撕开,挂在台灯上,又把柳灵童也取了下来,往床头柜里放。   施长悬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也把商陆神拿下来,放进抽屉里了。   黑暗中。   商陆神:“……唉。”   柳灵童:“……”   ……   第二天,大家全都穿着自己带的外套上山,没人愿意去穿裹过蛇的军大衣了。好在都带了羽绒服,没有那么防寒防风,但也够顶一顶了。   施长悬不时扶一把谢灵涯,耳尖有点发红。   谢灵涯半挂在他身上,爬上山,放眼望去,千山叠雪,云天开阔,那些同学都撒欢了的去拍照,摘树上的冰条。   他们站在一颗落满雪的松树下,谢灵涯捧着施长悬的脸,带着冰雪的寒意便吻上去,将其融化在唇舌之间的热气中。   施长悬顺势抱住谢灵涯的腰,把他拥入怀中。   与其同时,分别在两人左右两肩上的商陆神和柳灵童也因为这一抱,两只木脑壳磕在了一起。   商陆神:“……”   柳灵童:“……”   唉,有点尴尬……   半晌后,谢灵涯还有些忘情,明明是嘴唇被施长悬吮吸而已,却像是骨髓也被吸走了,全身软软的,脸颊泛红。   忽听一个细细的嗓子用力喊道:“别亲啦!!”   谢灵涯一个激灵,只顿了一下,就立刻分开。然后又有点好笑,说道:“吓我一跳,有人来了也不用这么激动啊。”   商陆神气鼓鼓地道:“没有人来,我看不下去了!”   谢灵涯:“……”   施长悬:“……”   柳灵童也有点悲伤地道:“主人,我撞到脑袋了……”   谢灵涯哭笑不得,把柳灵童给挪了挪,想了想后说道:“反正以后不准打扰我俩,要懂事才是乖孩子,你们看乖龙就从来不说。”   商陆神、柳灵童:它也要能说话啊??   _   谢灵涯和施长悬在山上浪了两天,才回抱阳观。   这一回去,就又要准备萨祖的崇恩真君殿开门的事宜了,要办法会,将萨祖神像迎入殿内,然后开光。   萨祖是本观主神的师父,自然不同寻常,谢灵涯广邀信众来参加法会。而且这次吉日恰好在周末,当日观内十分热闹。   谢灵涯忙前忙后,到了法会开始的时候,才好休息一下,由张道霆主持开光。   人多在萨祖殿,谢灵涯在灵官殿内,和施长悬一起坐在跪凳上,仗着祖师爷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就肆无忌惮。   其实也说不上肆无忌惮,只是谢灵涯捏了捏施长悬的手而已,想到他之前给自己捏手怎么捏的脸都红了呢。   施长悬反手捉住他的手,低头看去,极早前,施长悬就注意到过谢灵涯的手很漂亮,修长而白皙,莹润如玉,那时指书过符,指尖带着鲜红的朱砂,极为醒目,直刺入人眼中……   施长悬把他的手抬起来,在他注视下,垂下眼,轻轻吻在指尖。   谢灵涯只觉指尖酥酥麻麻的,一阵恍惚,正要说话,忽听一声呵斥。   “灵涯!”   谢灵涯恍然抬首看去,他爸居然和宋静一起在门口,怀里还抱着思思,此时脸色难看得不行。   谢父是知道抱阳观有法会,于是趁着周末,想说来看看儿子,还把妹妹也带来,想给他一个惊喜,谁知道会看到这一幕。   谢灵涯有些惊讶,但他心底早就演练过和其他人坦白是什么情形了,所以很快收拾心情,站起来道:“爸,我跟你聊一下。”   他走过去,伸手想扶着父亲的手臂。   宋静也脸色一紧,想劝谢父冷静一点,但是思及自己的身份,又不大好开口。   “聊什么聊!我打断你的腿!”谢父难得吼了他一声,自从谢灵涯少年时进入叛逆期,又起矛盾后,他就不敢跟儿子大小声了。此时一声大吼,恍惚又找回了当年那个高大父亲的威风。   他老叮嘱儿子别出家了,谁知道出家是没出,直接去搞男人了。   谢灵涯手里,乖龙被谢父打雷一样的声音吓到,哧溜一下冒出脑袋来。   谢父一低头看到谢灵涯手上环了蛇,“我x”一声就连退几步,一屁股摔在台阶上,气势全无,眼泪都飚了出来,哀痛地叫道:“我,我尾巴骨好像折了……”   谢灵涯:“……”   谢灵涯想上前扶他,谢父一看那蛇又喊:“别过来!”   谢灵涯只好回头一看,施长悬便大步过来,要背谢父去诊所。   谢父屁股痛得很,又生气又觉得丢人,但实在没骨气说我宁愿爬着去。   ……   诊所。   虽然谢父什么都没说,但从他的眼神,还有宋静尴尬的表情,以及施长悬和谢灵涯的样子,加上谢灵涯根本没说过他爸今天会来等等细节来看,海观潮还是窥见了真相。   他惊恐地问谢灵涯:“谢老师,我以为你的凶残是有底线的,你不能因为你爸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就上手打人吧?”   要么怎么说谢老师不愧是谢老师啊,搁别人家这都是老子把儿子打断腿吧? 第95章 家长的态度   “我在你心中是什么地痞流氓吗?”谢灵涯问海观潮。   他一脸黑线,什么叫以为他的凶残是有底线的啊?他是那种因为爸爸不同意恋情就把爸爸打到住院的人吗?   海观潮想了想道:“倒不是地痞流氓,但是你想想死在你手里的那些家伙……”   谢灵涯:“那能和我爸比吗?那都是妖魔鬼怪!”   海观潮:“不好说,人你好像也没放过。”   谢灵涯:“……”   谢父看到那个医生和谢灵涯咬耳朵,知道他俩认识,他现在最看不得谢灵涯和男人一起这里那里的,立刻黑着脸道:“还有没有人来给我看病了?”   “不好意思,”海观潮走过去,检查了一下谢父的伤势,“你这个伤情还是有点严重的,得去大医院拍片子。”   谢父;“……”   这就给他搞到要住院了,到底是谁犯错了啊,伤的地方还这羞耻。   他看海观潮还在和谢灵涯挤眉弄眼,冷冷道:“这年轻人也是你朋友?”   谢灵涯立刻道:“不是,他是舅舅的老师。”   谢父:“……”   谢父拉长脸,当然不可能叫海观潮叔叔。他被谢灵涯和送到了医院去,经过一番检查后确定,确定摔伤了,要住院几天,然后回去静养两三个月。   这属于伤筋动骨了,而且因为是尾椎骨,所以更要卧床休息。   说起来也心酸,谢父之前骨折好了才多久,又要卧床了。   宋静在病房陪着谢父,谢灵涯让施长悬去跑住院手续,然后把思思接过来抱着,他看宋静抱一路了。   谢父看到施长悬走了,教训谢灵涯,又看到他抱着女儿,气道:“你手上有蛇,还抱你妹妹,伤到怎么办?”   可事实上是,乖龙从谢灵涯袖子里钻出来,思思就一把拽住了它的尾巴,笑嘻嘻地甩起来。   “不会的,这不是普通蛇,我有分寸。”谢灵涯看思思把乖龙甩了两圈,连忙从她手里拿下来,乖龙就害怕地钻回了谢灵涯袖子里,熊孩子谁都怕。   谢父生气,但是一动屁股就痛,只能动嘴,“你有什么分寸啊!你都跟人搞那个了,你还让他去缴费,钱是你的吗?他平时也住在观里,让你养着?”   谢父因为来的不多,对施长悬的了解也有限,此前印象还好点,现在想打他的心都有了。   不过被施长悬背过,他当着施长悬的面难免尴尬,施长悬一走就吼开了。   谢灵涯立刻道:“哪有,他给我们观还捐过上百万,都是他自己给人做法事赚的。”   他说的是以前施长悬以其他名义通过道协给来的钱,包括抓裴小山的奖金,两人在一起后自然开诚布公,告诉他了。   谢父一噎,“总之,你要是再和那个志平在一起,就再也不要回家了。”   谢灵涯:“??”   谢灵涯:“什么尹志平,小龙女还差不多。”   谢父:“??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我是不会答应的。”   谢灵涯低着头,忽然道:“阿姨,你出去买点水吧。”   宋静知道他要和谢父谈心了,连忙应声出去。   谢灵涯平心静气地道:“爸,你应该很清楚,我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从我高中以后,也很少说些幼稚的话了。”   谢父一窒,他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心里才更急。谢灵涯倒是不像以前那样蹦得高,但意志却更坚定了,从报考大学到后来继承抱阳观,中间每一步他都掺和不上,谢灵涯自己处理得也很好。   谢父痛心疾首地道:“我们学校也有搞这些的,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他又不是什么封闭世界的,对同性恋情有一定了解,但无论是现在社会情况还是一直以来的观念,都让他不太能接受儿子的选择。   谢灵涯道:“我知道。但是人活一世,已经有太多拘束,如果在这方面都不能从心所欲,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是,你如果非要管我,上抱阳观,上施长悬家一哭二闹三上吊,上新闻……”   谢父:“我上他家一哭二闹三上吊??”   谢灵涯:“反正就是闹,闹完了可能我们真的迫于舆论……”   谢父心想,分开了?   谢灵涯:“自杀了。”   谢父:“……”   谢灵涯:“可死完我俩就变鬼,去阴间谈恋爱了,我和本地城隍关系还不错,要给我们个公职,小日子过得比现在还美。你管都管不着,还要被网友谴责,因为古板害死了儿子和儿子的男朋友。”   谢父:“………………”   谢父眼神呆滞,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才道:“……你是不是用死威胁我了?”   “没有,”谢灵涯淡定地道,“说的是真道理,而且我和施长悬不是一时冲动,因为外貌之类肤浅的理由在一起。”   他从来没有和谢父说过自己经历的那些事,现在不得不摘出几件。   谢父从他的平铺直叙中听出几分惊心动魄来,神情越来越复杂,儿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他难以想象的事情。   谢父很想让他立刻把抱阳观转手出去,不要在掺和这么危险的事了,可是谢父看到他的眼神,便想到了王羽集,真是很像。况且知子莫若父,他儿子再退出抱阳观,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而有了这样的生死相交,谢父也意识到,谢灵涯和施长悬的关系不是他想象中那样,更不可能用普通家庭的方式来应对。   谢灵涯已经坦白完了,见父亲许久没说话,说道:“怎么样?”   “……你不要吊儿郎当地说话。”谢父回过神来,说道,“不管是你的理想,还是爱情,我都阻止不了,是吗?”   谢灵涯看谢父眉宇间有一丝沧桑,一时也没说话。   谢父撇开头,“我虽然阻止不了,但我也不赞同。”   道理他都懂,心情上还是难以接受啊!   谢灵涯松了口气,他知道,他爸其实是退了一步,能不闹离承认就不久了,磨呗。   这边正说完,外头就敲门了。   谢灵涯把门打开,宋静对他说:“灵涯,你朋友们来了。”   谢灵涯走出去一步,只见不止是张道霆、小量等人,就连贺樽、郭星这些人也来了,浩浩荡荡挤在走廊。   “干嘛啊你们?”谢灵涯问,“都来看我爸?”   大家一齐点点头。   可不是么,他们听说伯父一来,就被谢灵涯搞得进了医院,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不是怕出什么事么,都想过来劝劝谢老师。   再说了,他们好些人都没见过谢父,难免想看看生出了谢老师的英雄豪杰是什么样子。   谢灵涯狐疑地扫了一圈,“……进来吧。”   众人一拥而入,向谢父问好,问候他的病情,再问一下怎么把儿子教育得这么好。   谢父听得脸都有点扭曲的趋势,僵着脸跟他们寒暄。   夸完了谢父再夸一下宋静和她女儿。   施长悬办完手续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热闹的一幕,“?”   “哎呀,施道长回来了。”   “施道长优秀,这就缴费去了。”   “伯父肯定也喜欢施道长吧,他俩关系好。”   谢父知道他们也不知真相,自己又不能说破,只能僵硬地点头。   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人送走了,结果接下来几天也不清净。   谢灵涯一直呆在医院照顾谢父,施长悬也时常过来,人家要找谢灵涯,自然就跑到医院来。   比如唐启,他是来邀请谢灵涯的,他办的那个旅游景区要开张了,当初是谢灵涯和施长悬给看的风水嘛,希望他们也去参加。还送了个果篮给谢父。   顺便呢,唐启还想替自己的朋友请几道符。   谢灵涯现场掏出朱砂和符纸写写画画,然后交给他。   唐启如获至宝地捧着走了,他走了之后,谢父迟疑地道:“我怎么好像在新闻上见过他啊?”   谢灵涯说:“是啊,著名企业家,刚没听他说景区么。”   谢父觉得有点一言难尽,还著名企业家,他儿子坐在病房的小桌子上画两道符就乐得跟什么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儿子到底在业界混成什么样了?   谢父又不是天天泡在网络上,自然不知道他儿子以及抱阳观大小还是网红了。   等施长悬过来,又带来了谢灵涯的导师朱教授。   谢父一听这是儿子的导师,都想坐起来了,可惜没能起来。   朱教授慰问了一下病人后,自然是说明自己的来意,“我亲侄女要结婚了,你能不能给挑个日子?还有就是婚礼上的习俗想请教一下。”   谢父:“……”   谢灵涯问他要了双方的生辰八字,推了个日子出来,又说了些趋吉避凶的方子,朱教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谢父没想到,他连学校导师也搞定了……   谢灵涯小声和施长悬说:“之前唐总来了,说是开业了,请大家去玩,到时候咱们一起上山,他说专门给留温泉房……”   施长悬也放小了声音,两人说起话来。   商陆神嚷嚷着:“我也要泡!”   柳灵童说:“那我的叶子会不会泡坏……”   “单担心叶子吗?”谢灵涯笑嘻嘻的,“而且你们还泡什么温泉池,拿个茶杯装点热水就算。”   施长悬带着笑意看他,似乎在说他又胡说了。   谢灵涯也转头看他,偷偷摸他手。   ……   身后。   谢父用力捶着床板:“我是不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谢灵涯、施长悬:“…………”   差点忘了他还在后面。   _   _   谢父出院后,回家里静养了,临走前把谢灵涯和施长悬瞪了又瞪,警告他们不要太嚣张。   谢灵涯本来想全观出柜的,现在一想,还是作罢,晚点吧,免得谢父气出个好歹来。   因为谢父已经知道,谢灵涯和施长悬又专程焚香,郑重把这件事告诉了舅舅。   王羽集吓得差点魂身都模糊了,“什么,你们什么?”   他一辈子没后代,把外甥当亲儿子看,后来收的弟子天赋高,他也是极为喜爱的,现在告诉他这俩人在一起了?   这要是一男一女,他可能第一想法就是祝福,但这是俩男的啊,王羽集都懵了。   谢灵涯和施长悬一个头磕下去,把王羽集惊醒了。   他迟疑地道:“你们起来吧……”   王羽集不同谢父,本来就是性情疏朗,何况还是修道之人,在他眼中,世界不止是现代这个社会,人生也不止如此。   谢灵涯大概知道舅舅疼爱自己,是不会坚决反对的,但也没想到接受得这么快,看来成了仙后境界更高了啊。   “谢谢舅舅,我们肯定帮你找更多徒弟。”谢灵涯讨好地道。   王羽集想到一开始谢灵涯就是奔着给自己找徒弟去找的施长悬,没想到最后反倒如此,不禁失笑道:“你不要找更多男朋友就行。”   谢灵涯&施长悬:“……”   谢灵涯讪讪的,“这话说的……”   施长悬还若有所思的样子,可不是么,谢灵涯还摸了好多人,要不是他后来坚持要传授谢灵涯相面之法……   谢灵涯又可怜地道:“我爸不同意。”   王羽集说:“你爸思想是有点……”他说着看谢灵涯那副样子,又道,“没事,他要老不松口,我找他去!”   谢灵涯赶紧道:“托梦就行,我爸受伤了,魂魄飘过去再吓得他又摔一跤。”   王羽集:“……嗯。”   谢灵涯一身轻松,舅舅也告知了,他爸那边就磨着呗,仿佛再没有什么值得烦忧的了。   ……   过了数日,谢灵涯率领部分道士上山,大家轮班去泡温泉。   道士们总是穿着道袍的,谢灵涯和施长悬是能穿便装了,其他道士进了景区却被人围观。   这景区一大特色,就是请来了净土宗著名法师莲谈,引得周遭许多佛教信徒都前来烧香了,这些道士在景区里一晃悠,让人不由得不多看几眼,尤其是佛教徒。   ——正常人,知道这里面有同行驻扎,应该也会避嫌吧?   他们正想着,就见莲谈大师亲自出来,和道士们一一见礼,还引他们去喝茶。当然是在温泉山庄而不是佛寺里头。   有比较关注八卦的人可能才会想起来,几个月前曾经有消息,和尚道士一起抓邪教,其中就包括莲谈大师,以及这些道士所属的本地道观。   寺中除却招募的僧人,莲谈也将亲传弟子带来了,一个是他们见过的昙行,另一个则是莲谈新收的弟子,法名昙清。   昙清不过十九岁而已,据说是莲谈去某佛学院一眼挑中的。   莲谈大师介绍起昙清时难掩骄傲,“昙清幼时是被一山间小庙的禅师收养,后来那位禅师去世,昙清去上了佛学院。他极有慧根,记忆力更是绝佳,只一日时间,就能将整部没看过的经书背下来,过目不忘!”   道士们看看谢灵涯,这个能耐,他们谢老师也有。   昙行也唏嘘道:“初见那日,师父以‘水’问师弟,师弟答,天见宝庄严,人间为清水,鱼见为窟宅,鬼见为脓水。众生见水,皆不同,重要的不是水,而是心,万法唯心。”   万法唯心,这句倒是与道家的理论不谋而合。   大家虽然不了解佛家,但句子是听得懂的,纷纷点头。   昙清小小年纪,竟然能说出这样的偈语,这份悟力也像谢老师了。   昙行:“正是因为此,师父才取了水字边,给他起名昙清。”   昙行站在一旁,真是个清秀的小和尚,听到师兄夸自己,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莲谈又将话题引开了,他们从此要在杻阳驻扎下来,和谢灵涯打交道的地方还不少,好在大家都算是熟人,一起战斗过,境界也摆在这儿,所以没有什么火药味。   聊着聊着,莲谈被叫走了,这刚开业的,他作为一寺方丈当然很忙,谢灵涯他们也是来玩的,就互不打扰了。   倒是昙清和昙行还留下来说了几句话,谢灵涯看小和尚眼睛黑白分明,十分澄清,忍不住逗他:“要是下山了,到我那儿来玩儿啊。”   昙清呆了呆,道:“……我,我不便进去的吧,在门口拜访您吗?”   普通人寒暄,有空上家来玩,没毛病。   谢灵涯跟和尚说有空来玩,问题就大了,昙清又不知拒绝,这才挤出来一句门前拜访。   “哈哈哈。”谢灵涯笑出声来。   昙行汗道:“我师弟老实,谢先生不要戏弄他。”   一般昙清这个年纪的人,都是上大学的年纪,有的可能还进社会了,但昙清偏偏是从小和师父在偏僻庙宇长大,在佛学院也一心学习,这么大了,第一只手机还是莲谈给他的。   看了昙清的表现,大家心想,本来还以为是个佛家里的谢老师一样的人物,没想到这么纯洁,看来谢灵涯那么皮的还是少数。   也好,想想要是有个谢老师那么能的和尚……算了还是别想了。   谢灵涯便关心了一下昙清的学习情况,他自己也是天赋异禀,因此听到昙清提起学习的情形,算是深有同感。一学就会,他还能打理一下道观,昙清可没那么多事,莲谈还叫他别学太用力了。   “没事,你休息的时候,就上上网。你以前过的那么简单,82版西游记都没看过吧?……”谢灵涯还教他用手机。   昙行探头仔细一看,只见谢灵涯给昙清收藏起来的电视剧,除了《西游记》,都是些什么《少X寺传奇》《济公》《达摩》……   昙行:“…………”   昙行欲言又止,按理说做和尚应该清心寡欲,但是一来师弟天赋实在是高,童年也过得真是惨,别说82版西游记了,每年必放的《X珠格格》师弟都一脸不认识。   最惨的是,他们一起出门来杻阳时,师弟在火车上盯着隔壁小孩的玩具车看了半天,师父都心疼得想给他买玩具套餐了。   想想师弟平时那么克制,严格按照时间表活动,效率还奇高,昙行都不忍心打断了。再说了,和尚也是人,看电视又没什么,多少寺庙连网站也有,和尚们平时上网了解时事,只是凡事有度罢了。   再说了这电视剧居然还都挑的是和尚题材……师弟看完应该一脑门“这剧里有bug”吧?   ……   谢灵涯跟小和尚道别,还交换了一个电话号码,就跑房间去了。   唐启大概是无心的,只觉得他和施长悬关系好,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套间,这就便宜他们了。   偏偏还要装作的正直样子,先和其他人聊天,仿佛一点也不像回去泡二人温泉。   “谢老师你是不是故意的,给人家天才小和尚介绍电视剧看,以后沉迷追剧怎么办,宗教战争真可怕!”   “哈哈哈哈对啊对啊,这是一个阴谋吧。”   谢灵涯“我靠”了一声,“我是那种人吗?他师兄都没意见,我真坏心眼,我就介绍他看《八仙传》《张三丰》了!”   众人:“……”   谢灵涯眼看着差不多了,才道:“你们思想不对头,我清白得很,我回去了。”   大家也没在意,挥挥手。   谢灵涯回去便将柳灵童和乖龙摘下来,再去摘施长悬肩上的商陆神,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模样倒是有些一本正经,含蓄地示意谢灵涯不要着急。   谢灵涯笑嘻嘻地先钻进浴室了。   过了半分钟,施长悬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耳尖微红地快步走进去。   一开门,便刚好看见谢灵涯将窗子打开——这是个山景房,他抱进来一只狐狸大喊:“你怎么进来的!来来一起泡温泉,好久没撸狐狸了!”   施长悬:“……”   ……   门外。   商陆神:“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天见宝庄严那句出自《顺正理论》 第96章 面人儿   小狐狸已经长成大狐狸了,谢灵涯说话间在它脖子后面摸了几下,它眯起眼睛的样子看上去好像在笑一般。   狐狸从谢灵涯怀里跳回窗台,出去拨弄了一下,回身捧着一些东西放到谢灵涯面前。   谢灵涯一看,是几条死掉的蚯蚓和几颗松子,“……啊?”   狐狸用爪子碰了碰蚯蚓,叫了几声。   谢灵涯看了半天,“不会是叫我吃吧?”   狐狸点了点头。   现在是冬天了,野外找食物比较困难,也不像其他季节,能找到个头大又肥美的猎物,几条蚯蚓和松子已经是小狐狸仓促间能找到最好的东西了。   谢灵涯:“……”   感激是感激的,都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谢灵涯为难地道:“谢谢你这么招待我啊,不过我已经吃饱了,松子我留下,蚯蚓你自己吃吧。”   狐狸犹豫起来。这样会不会不礼貌。   谢灵涯:“没事,真的,你吃吧。”   到底是年轻,禁不住诱惑,狐狸抓起蚯蚓,几口就吃掉了,然后继续抬着头盯着谢灵涯看。   谢灵涯手里拿着几颗松子又有点犹豫,也不知道这是狐狸什么时候捡的了,他一回头看到施长悬正幽幽盯着自己,一伸手问:“……你吃不吃?”   施长悬:“……”   施长悬眉毛微微拧起来,清冷的双目中仿佛带上了一丝忧愁,半晌才缓缓接过松子。   他把松子稍微冲了一下,这松子尖尖的没开口,剥开吃了一颗,眉头皱起来。   谢灵涯一看,哇,松子仁不会已经坏了吧?   正想着,施长悬又将一颗推进他嘴里。   这动作太快了,谢灵涯都没反应过来,刚想吐,就觉得口感不大对。   这松子松香浓郁,皮薄油多,还带了点咸味,最重要的是,这是熟的……   谢灵涯汗道:“怕是上人家里‘捡’的吧?”   他还以为是藏狐狸洞里,早该想到的,狐狸没事藏松子干什么,倒是温泉山庄很多果盘。   当初小狐狸一家偷髑髅被唐启看见后,后来经历了几件事,唐启对它们的态度很不一样。平时不叫它们总是靠近,但现在冬天,狐狸要是找不到吃的,也会靠近这边,施工时的工人,还有开业前就在做准备的景区工作人员都得到过吩咐,不要惊吓、伤害狐狸。   谢灵涯把松子都吃掉了,倒水给狐狸喝,又给它舀水洗了个澡,一边洗一边问:“你爸爸妈妈呢?”   狐狸耳朵动了动,两只后脚努力向内曲起来,叠在一起,尾巴垫在身后坐着,摆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像坐姿一样的姿势。   谢灵涯分辨了一下,迟疑地道:“……不会是在修炼吧?”   再多的小狐狸也没法表达了,谢灵涯觉得多半如此。而真的狐狸听经后有所开悟,知道修道了,也是个好事,只不过……   谢灵涯汗道:“你让它们学人要量力而行啊,如果腿短不好打坐,就不要盘腿了。”   这要是有人在山里看到盘着后腿直着上身打坐的狐狸,估计能吓死。   谢灵涯坐在温泉池边的阶级上,弯着腰给小狐狸洗澡,施长悬则坐在一旁的木凳上茫然出神,大概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只是晚来半分钟,为什么世界都变了。   等到给狐狸洗完澡,又吹干之后,它毛发蓬松,被谢灵涯来回撸了好多下,这时听到门铃声响起来,他站起来去开门。   弯腰久了腰还真疼,谢灵涯扶着后腰开门,海观潮就站在门口,“……那个,宁万籁和程昕说今晚上不来了,有点事他们明天再来。”   谢灵涯:“行。”   唐启送了好多券,他们观都用不完,他还送了其他人。   海观潮说完也不走,而是扫视了几眼谢灵涯的腰,有些惋惜地道:“年少不知养身,老了找我开药。”   谢灵涯:“…………”   谢灵涯:“胡说八道,我刚在里面给狐狸洗澡累的。”   海观潮扫了一眼他身后,不见施长悬身影,又道:“施道长和你一起给狐狸洗澡?”   谢灵涯:“没有,他坐在旁边看。”   海观潮想了想说道:“你是说,唐总给你们开了温泉套间,带个私人温泉池,你们俩就放着水,然后一个给狐狸洗澡,一个在旁边看?这到底是狐狸还是狐狸精啊,这么大魅力?”   谢灵涯:“……”   海观潮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自觉看穿了真相。   谢灵涯也长叹一声,直接把门关上,一边还道:“现在不回去荒淫一番,简直辜负你了。”   “啪”一声门锁死在海观潮面前,“…………”   ……   第二天宁万籁和程昕也加入了泡温泉的队伍,谢灵涯把宁万籁介绍给莲谈,说回头寺里要是办什么法事,带他一个。   宁万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灵涯是在给莲谈介绍生意。   谢灵涯看宁万籁这表情,都笑了,“你看我干什么,莲谈大师修为高深,你多办些法事效率高。”   如果是做功德,又不拘是佛道哪家的,抱阳观能给他做的法事也有限。   宁万籁本是没有信仰的,当然不会在意,只是吃惊,但谢灵涯要不介意他就更不介意了。   今天再见到昙清小和尚,谢灵涯又和他聊了几句,问他看剧看得怎么样了,这小和尚露出几丝高兴,说电视剧真有意思,他还从关联列表里看到别的支派佛教的视频,大长见识,网络真是太神奇了。   “电视剧虽然好看,但是不要沉迷哦。”莲谈在场,谢灵涯就以教育结尾,告诫小和尚适度放松,还有不要把眼睛弄坏了,回头还得戴眼镜。   宁万籁又邀请谢灵涯去给一个受害者做法事,就是之前鲍跃升、马小川他们害的那些人。   前后持续这么久,案子终于结了。   鲍跃升畏罪自杀,其他人被拘捕后也供出来,除了头骨之外,受害者其他部位的尸骨在哪。因为过去的时间太久了,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把遗骨收全,检验过了是受害者的。   出于这件事的特殊性,程昕也和上级打了报告,请人来做一场法事。   谢灵涯自然点头答应。   ……   过了两日,谢灵涯受邀,去给髑髅术的受害者做法事,否则这些惨死冤魂即使报了仇,以后也不能投胎。谢灵涯特意带上了小量和郭星,带小量是培养接班人,郭星则是去观摩的。   程昕将装着遗骨的袋子都拿出来,“都是在荒山找到的,沿途搜索了很久。”   这也是因为程昕的坚持,他因为宁万籁,知道那些冤魂有多惨,所以一定要把他们的遗骨都收回来。   除了这些,还有原来花园里的头骨,拼在一处。   郭星是最不了解的,只感觉这些尸骨看着阴森森,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真的人骨,有些发毛地问道:“谢哥,他们是怎么去世的啊?”   这个,程昕知道得倒更清楚一些,他和宁万籁直接面对尸骨的主人,还看了尸检报告,他说道:“他们活着的时候,就因为生辰八字,被人用各种方法拐走,囚禁起来,只喂香油,直到最后断食。这时再用这么大的钉子,把关节都钉住,灌法醋进头、四肢。待死了后,化为枯骨,就把头骨收起来,以拘役魂魄。这时,种花在上面,以根部在脑内发芽的痛楚使亡者为自己所用。”   此前他知道的,只是这些冤魂死后还一直因为植物根茎在脑内生长而痛苦不堪,谢灵涯虽然提过他们受折磨而死,但他的的确确没想到是如此残忍的手段。   小量和郭星听得也是脸色一白,不知道还有这么恶毒的法术。   “所以这些加害者,现在也很惨,冤魂受命报仇,必定是纠缠不放。”谢灵涯刻意警醒他们,“有些邪法师利用自己的能力为非作歹,但是神灵观察人间,天夺纪算,鬼报冤仇,逃也逃不过的。”   谢灵涯设坛,插上招魂幡,摆上三荤四素,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因为有女性受害者,按照习惯,再加《太乙救苦天尊说拔罪酆都血湖妙经》。   谢灵涯在眉心画上灵官神目,闭着双眼,却好像能看到那几名冤魂在自己面前。他们身上衣衫褴褛,关节处都在流脓,浑身血污,还有锁链,这是因为被阴差押解着报仇。   生前所受的苦难还在令他们痛苦,所以报仇时也就更加怨恨,即使剩余的仇人在监狱里,每晚也不能放过对方。   他们不由自主,面上带着阴戾之色。   小量和郭星在旁低低抽气,既然是观摩,谢灵涯当然给他们也开了阴眼,这样的情形叫两人有些难受。   好在接下来,谢灵涯诵念经文,使冤魂的痛苦消弭,神色渐渐平静。   “超度长夜魂,往生极乐国。”   谢灵涯念完最后一句,将食物化给他们,又叠了几件新衣服和纸钱烧了。   亡魂洗去了身上的血污,伤口不再流脓,破损的皮肤也愈合了,神色间的戾气都少多了,等到这一世的冤债了了,他们就可以转世投胎,过新的生活了。   冤魂们原本有些混沌,一心报仇,此时其中一个女鬼清醒过来,问道:“法师,我的父母怎么样了?”   程昕翻出资料,谢灵涯便知道这个女鬼生前才十九岁,上大学的年纪,是家里的独生女,他答道:“你失踪后,父母找了你很久,前几年,他们收养了一名孤儿,现在已经五岁了,找到你的尸骨后,他们才给你立了墓——虽然现在尸骨还不能还给他们——还带着妹妹一起去祭拜你。”   女鬼眼泪涌出来,知道父母没有忘了她,也没有因为哀痛而毁掉生活,她多少欣慰。在被困的时日里,他们是不知道年月的,也无法思考的,逃脱后也迷迷糊糊,直到现在才清醒过来。   谢灵涯一一和冤魂们讲话,令他们解开了最后的牵挂——大多数冤魂,在多年前被掳走之前,都没有见到家人最后一面,或是留有遗憾。   郭星在旁看到这情形,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又难受又感动又有一股说不清的冲动。   谢灵涯焚烧纸钱,令牌一指,阴差带着冤魂遁走,将纸灰卷起。   纸灰纷纷飘落,谢灵涯也长舒了一口气,眉宇间不见疲态。   当然,这挡不住郭星脑补啊,他有点激动地道:“难怪说超度亡魂是功德无量的事,谢老师,你……”   不止是超度,还有把他们救出来!   郭星虽然听谢灵涯提过,但亲眼看到的震撼更大。虽说做这些事,在如今,可能没有很多人会知道,也看不到冤魂真实的受到解脱,但总要有人来做啊。   郭星油然而生一股冲动,“谢老师,我愿意继承闾山法,维护阴阳两界的和平!”   谢灵涯:“……”   谢灵涯说:“你使命感怎么这么重,多观摩几回不好吗?”   不是郭星太容易被感动,谢灵涯当初第一次参加度亡法会,也挺动容的,当然他那个时候场面大多了,中元节度亡法会的亡魂之多,不是这个小型道场能比的。   郭星立刻道:“我觉得不必了,我想赶紧承担起责任!”   大家都有点囧,尤其是小量深有感触,虽然大家的出发点不一样,但是当初他也想立刻就学道法。   小量对郭星说:“你还是再看看吧。”   一定要多看,才能想清楚,这才只是一场法事而已。   _   结束法会后时间不早,郭星又一直问他那些冤魂现在可能去哪儿了,谢灵涯索性道:“你今晚跟着回抱阳观休息吧。那些冤魂要么先去享用吃的,要么直接去监狱里进行今天份的报仇了。”   “哦。”郭星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上回咱们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鬼呢,您超度了他没?”   “他不用超度,正常死亡的,走错路而已,我送他上阴路了。”谢灵涯解释道。   他们叫程昕不必送,自己慢腾腾走着,一边走一边看能不能打到车。   这个点路上也没什么行人,来往的车辆要么私家车要么是卡车,不知为什么,出租车倒是一辆没见到,软件上打车也没见着附近有车。   渐渐的,连私家车也少了,道路两旁的路灯暗淡下来。   谢灵涯手摸了摸肩上的柳灵童,脚步顿住了。   小量和郭星不解其意,回头看谢灵涯。   这时,哗啦,哗啦,金属拖拉碰撞的声音响起。   俩年轻人都脸色一变,尤其是郭星,神经质地四处看,他的体质令他已经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但是又看不到问题所在,也没有解决的把握,未知令人更加恐惧。   好在今天是出门做法事,谢灵涯反手将背上的三宝剑抽出来,将小量和郭星护在身后。   哗啦——哗啦——   那声音更近了。   一道佝偻的影子出现,还有浓郁的血腥味也传了过来。   当那道影子渐渐清晰,大家都看清了它的外貌——这玩意儿实在无法用他或者她来代称,它的脑袋远小过身体,尖嘴嘬腮,就像一只老鼠,肚子鼓起来,身上披着一条锁链,那小小的脑袋上面,还顶着一片髑髅,对它来说就像个大一号的帽子。   那浓郁的血腥味冲得郭星几乎呕吐,还有恐怖而诡异的外表也让他难以接受,这玩意儿长得比刚才的冤魂还要可怕!   郭星白着脸问:“这,这是什么?”   谢灵涯没说话,小量则也皱着脸道:“我也不知道。”   他有一点羞愧,自己没有辨认出来这东西。   不过下一刻,谢灵涯也说:“我靠,我也不认识,什么玩意儿啊,出过车祸的老鼠精吗?”   更让他心里难受的是,乖龙一见到这玩意儿,就哧溜一下从手腕蹿到他手臂上躲起来了,他担心这家伙是不是很厉害?   那形似老鼠的奇怪生物发出了“叽”的声音,又像老鼠又像是漏气了,两只眼睛在谢灵涯身上乱溜。   谢灵涯正用力回忆自己有没有看过类似生物的资料,它就拽着锁链冲了上来。别看身上缚着锁链,动作还挺快,两只手一伸,整个跳起来,想要圈住谢灵涯。   “呕。”谢灵涯动作快,一闪身,老鼠精就落在了郭星身上,四肢并用地抱着他,锁链也挂在了他身上。   小量也长进了,躲到一边去没被抱到,唯有郭星一脸懵逼,冷不丁一张尖嘴凑到面前,浓郁的腥气喷在他脸上,熏得他差点一个跟头,还有身上那黏腻的感觉,也令他很想就地去世。   郭星拼命挣扎,老鼠精却死死缠在他身上,那肚子还顶着他,他就感觉这老鼠精的肚子好像是个装着水的气球一样,挨着他的身体晃晃荡荡,里头不知道什么。   “卧槽!放开我!”郭星的脸和它都要凑在一起了,声嘶力竭地大喊。   此时谢灵涯趁机抓住老鼠精的锁链,往后一缠,勒住了它的脖子,从后头拉紧,老鼠精的头被拽得往后仰,身体却还死死抱着郭星,肚子左右晃荡。   谢灵涯见状,一剑插在它的肚子上,开了个口子。   顷刻间,一股血水涌泉一般喷了出来!   哧——   郭星就被淋了一脸黏腻的血,他用力擦了几下眼睛,却觉得手上挂了什么东西,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居然是条肠子!   郭星摔坐在地上:“我呕!!!”   谢灵涯没顾得上他,把开膛破肚的老鼠精从他身上撕了下来,摁着头便一道符画在它头顶的髑髅上,“邪魔归正!”   髑髅啪一下掉在地上,老鼠精也软了下来,肚子里仍然在源源不断地流出心、肺等内脏。这老鼠精,好像不如谢灵涯担心的那么厉害。   谢灵涯松开手,再仔细看去,此刻老鼠精哪里还有刚才的模样,整个形态都僵硬了许多,外表看着不像活物。   谢灵涯伸手一捏,“面?”   没错,应该是面团,这是捏出来的面人儿,身体捏的像人,脑袋捏的像老鼠,五官衣服都是颜料画上去的。   至于那些内脏……   谢灵涯仔细一看,“这好像也不是人的内脏——”   郭星手上还挂了一串肠子,他正木木坐在原地,一脸是血。   小量同情地走过来蹲下,拿纸巾给他擦了擦,把眼睛那块儿擦干净了,“你看我就说让你多看看……”   干这一行不止是法坛上超度啊。   郭星就很难受:“…………”   谢灵涯已经开始打施长悬的视频电话了,接通后三言两语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然后把镜头对着地上的东西,“师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施长悬倒是认了出来,但他有一丝疑惑,“……从外表和制作看,这是灵嘎。也就是人形替身鬼俑,寄着许多鬼怪。但它通常是作为一个载体,令密宗僧人在仪式上斩杀。它的身体里装的是牛血,还有其他动物内脏。身上的锁链也是为了锁住鬼怪,而且它们应该被专门的容器装着镇压,难以逃脱。”   要说的简单点,这有点像用鞋底抽小人活动里的那个“小人”,它是一个邪恶的代表,要进行仪式了就做一个,令神灵押来鬼怪在上面,然后再斩杀了。   毫无疑问这是人造的,但用处并非是害人,所以这玩意儿,怎么从仪式上逃走的?   更紧要的,这里是杻阳,离着密宗的地界十万八千里呢,哪有人在这里进行密宗的仪轨。谢灵涯也自觉没有的罪过密宗的人,他在佛门唯一有交情的就是净土宗的莲谈了。   谢灵涯想着想着,还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把手臂上的蛇揪了下来,倒提着它问:“这面老鼠也没多厉害,所以你刚才躲什么?只喷得出口水,你还胆小??” 第97章 灵嘎   乖龙在空中晃了几下,一下拧过来,缠住谢灵涯的手指,在上面蹭脑袋,像是撒娇又像是求饶。   谢灵涯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它的尾巴尖,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容谢灵涯再教育它了,只抱怨了几句。   旁边的小量听到了,弱弱地劝他:“算了,谢老师,它只是初来乍到,不知道您有多凶……厉害,根本犯不着怕。”   谢灵涯:“……”   谢灵涯一想也释然了,站起来道:“先回去吧。”   因为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有用,谢灵涯用原本装法事用具的袋子将那些内脏和面人都装了起来,这时还有出租车开过,谢灵涯一伸手拦车。   那出租车放慢了速度,车窗降下来,司机探出头看了看他们,然后见鬼似的加快速度,一踩油门就溜了。   ——郭星满头满脸都是血,谁见了他不得以为是凶案现场。   没办法,谢灵涯只好叫郭星躲起来,自己打到了车,先上去再让他从暗处过来。   这司机本来悠闲地扶着方向盘,看着谢灵涯手里的袋子问他买的什么肉,腥味真大。   这时候一个脸上、胸口都血糊糊的人蹿上车,司机吓得哇哇惨叫。   他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一下,发现不是郭星的血,还是瑟瑟发抖:“哥们儿,我要交班了,你们还是另外找车吧。”   “这个点交什么班?”郭星的心情也极差,郁闷地说道,“你别怕,这是牛血。”   司机这才松了口气,“嗨……你早说,我还以为打群架成这样的。”   郭星:“这就是警察局附近,我在这儿打群架不是疯了。”   再看看谢灵涯手里还有个装了内脏的袋子,司机彻底放心了。   谢灵涯坐在副驾驶,郭星和小量坐在后排,就这么奔金桂步行街去了,谢灵涯没敢说他们是抱阳观的,这一身血糊糊的影响太恶劣了。   嚓……嚓……   塑料袋挤压的声音响起。   本来郁闷看着窗外的郭星忽然头皮发麻,转头看向谢灵涯,小量也紧张起来。   谢灵涯低头一看,是那个灵嘎面人的手在动,施长悬说了,一个灵嘎里有很多鬼怪,可能还有的没死绝吧……   谢灵涯倒没害怕,毫不犹豫地隔着塑料袋便掐住那个灵嘎的脖子。   司机漫不经心地问:“怎么,里头还有活物啊?”   灵嘎在谢灵涯手里挣扎,发疯了一样,导致司机有点害怕地往缩,“到底什么东西啊!”   谢灵涯没空回答,他用力卡着灵嘎,另一手再画符。   下一秒,灵嘎就忽然发力,整个往前一弹!   “啪!”   它从谢灵涯手中脱出,却因为车窗的阻拦,一下砸在了车窗上,伴着响声,是里头的牛血又溅开,流出塑料袋外,在车窗上开出一朵大大的血花。   这灵嘎本来就是回光返照,这下更是整个摔裂了,掉下来被谢灵涯双手接住。   再看司机已经呆住了,“……”   ……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谢灵涯掏了一笔洗车费,还领着俩人下车了。   司机脸色很难看,虽然谢灵涯告诉他那是竹鼠,个头大野性足,但他后来仔细观察,隐隐觉得里头的东西是硬的,不像是动物。   大晚上这也太邪门了,一个诡异的生物,三个年轻男子,其中一个还满身是血,身边这个背后背着布裹住的东西,现在看来有点像武器……   司机不敢说出口,其实谢灵涯要不给他钱,他都不敢要洗车费,接过钱就逃命一样跑了,心想明天还是去那个听说很灵的抱阳观拜拜,去去晦气好了。   “走吧。”这里离抱阳观已经不是很远了,谢灵涯也不好再祸害其他司机,索性直接带着郭星和小量走路回去。   敲了门后,是张道霆来开的门,被他们这样子吓了一跳。   郭星就不说了,刚才那一砸,连谢灵涯脸上和身上也溅了点点血渍,方才一路走过来,不少行人远远就屁滚尿流地跑开了。   谢灵涯进去匆匆把东西放在地上,又带郭星去洗了个澡,找了身自己的衣服给他换上。   再出来的时候,施长悬已经蹲在地上研究灵嘎的“遗体”了。   从视频中看得还是不清楚,又是晚上,这会儿施长悬才看清,这个灵嘎做得比普通灵嘎要大,他捏下来一小块在鼻下一闻,说道:“这恐怕是在中原地区制作的。”   “怎么说?”谢灵涯过来,搬了个小板凳坐下问道。   “这要从头说起了,”施长悬将那一小块面给他看,“斩杀灵嘎,是羌姆仪轨的一部分,羌姆是藏区特有的佛事活动,由密宗莲花生大师融合、开创。而灵嘎的制作,是用酥油和糌粑——也就是青稞麦磨面。而这个,并不是糌粑制成的,也没有按照藏区习惯,用那边特有的植物染成血色。”   谢灵涯皱眉道:“那有没有办法,找出来施法人呢?”   施长悬想想道:“密宗每一派甚至每一寺的羌姆仪轨都不尽相同,制作灵嘎的手法也有区别,大部分派别是将灵嘎做成人形,少数做成老鼠以及其他令人憎恶的动物。也许从这方面问一问,能够找到线索。”   这个邪恶的灵嘎是直奔着谢灵涯来的,他不觉得是偶遇,更像是针对他的,那他当然要找出来到底是谁。   “行吧,明天再打听一下。”谢灵涯在心中琢磨了起来,又将袋子一提,问道,“这个怎么解决?”   灵嘎里的鬼怪谢灵涯是斩杀又镇住了,但接下来如何处理,他怕因为两教行事不一样产生什么纰漏。   施长悬只说他再研究一下资料,他虽然涉猎颇广,但也不可能每个宗教教派都了解那么详细。   “哦……那这些肠子和内脏呢。”谢灵涯说,“还能不能吃啊?”   原本在一旁听得颇为紧张的众人:“???”   郭星叫出声来:“谢老师,这个怎么吃啊!”   张道霆也紧张地道:“其实我们也不用那么节省吧……”   现在教里的经济远远没有那么紧张了啊!   施长悬干巴巴地道:“内脏和血放进去,是为了仪式上斩杀时,有血流出来,这些应该是干净的,但是并不建议食用,因为多少沾染了一些邪气。”   “我就是觉得怪腥的,放这儿等处理时坏了更难闻。”谢灵涯辩解了一句,但大家的神情都有点悲愤,只觉得谢老师又故意搞他们了。   郭星经此一遭,心神极为受伤,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去和小量挤一挤。   谢灵涯看他那样子,估计对自己要不要继承闾山法又有思考了。   谢灵涯自己也去休息,睡之前和施长悬还嘀咕了一下,别让他知道又是谁找他麻烦,还用这么恶心的方式。   ……   第二天,谢灵涯起来了便给宗教局打电话,希望从他们那里问到密宗人士的联系方式,咨询一些问题。   宗教局知道他是抱阳观的负责,也知道他和莲谈的关系,说道:“这个您问莲谈住持就行了呀,景区的寺庙一开,有位密宗的僧人还来拜访了,他们是朋友。而且莲谈住持原来在东林寺,就与很多其他宗派交流,在佛教界人脉颇广的。”   谢灵涯一听,觉得这也太巧了,原来现在杻阳就有密宗人士?   谢灵涯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但这应该只是巧合,他问了那僧人的名字,确定了自己不认识,对方常年也待在外省。   不过因为这个消息,谢灵涯又打了电话给莲谈,告诉他昨夜发生的事情。   莲谈听闻谢灵涯被灵嘎袭击,比他还惊奇,立刻说他要通知自己那位友人。   莲谈的友人是一名密宗宁玛派的僧人,宁玛派俗称红教,他们的道场是桑耶寺,而莲花生大师就是在桑耶寺编创羌姆的,所以他们的羌姆是一脉相承。他自己本身也参加过多次羌姆仪式,了如指掌。   这名僧人叫列措,曾经很多次到内地其他佛寺交流,自己据说也评过爱国守法先进僧人,汉语学得很是不错。   谢灵涯把灵嘎带出去,与施长悬、郭星、小量一起,在一间宾馆和列措、莲谈见面,他多带上施长悬,也是不放心这件事,让施长悬帮自己一起参详。   莲谈把小弟子带了出来,但只叫他在外间等候,在里间介绍列措和谢灵涯认识,又看了看那个灵嘎,也认了出来,“这个不是糌粑做的。”   列措则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三角形的铁盒子,把灵嘎放了上去,才开始解释:“灵嘎不能随便放置,要放在特殊的容器里。”   可能是盒子,也可能是架子、盘子,但一定要是三角形。   “我们有息、增、怀、诛”四业,每一业有不同的形状,诛业就是三角形,具有镇压、降服的意思,意思是把鬼怪镇压了起来。这样,就可以在仪式上斩杀。”   列措解释完之后,又一脸苦恼地道:“可是,这不对呀,灵嘎是用来斩杀的,怎么可以害人。现在也不是羌姆的举行时间……”   耿直的和尚想不通,为什么作为象征物的灵嘎,会真的被赋予生命,然后去害人。   “我用符箓把它镇住了。”谢灵涯看他用东西把灵嘎装起来,就将符箓扯掉了,又道,“我们对这一点也很奇怪,所以想让您来看看,能不能认出这是哪一派的手法。”   虽然羌姆是莲花生大师编创的,但是红教,白教、黄教……那么多教派都会。   列措辨认了半天,说道:“我觉得,这个很像是我们宁玛派几个寺庙的制作风格。但是,我们的僧人是绝对不可能把它放出去的。”   羌姆仪轨中,所有法器都要仔细保存,这可是一个重要的佛事活动,列措带来这一个三角盒子都是自己临时制作的,而法事每一个环节,也都十分严格,僧人的挑选都很仔细,不是随便哪个年轻僧人就能担当角色的。毕竟,在羌姆中,那些扮演角色的僧人,就相当于这角色的真身。而羌姆本身,是为了驱邪、谢神、教化、积德等等,这个象征物把仪式的内涵都颠覆了,列措自然心情复杂。   总之,能够制作出这样一个邪物的,本事绝对不低,难道是哪一个高僧迷失了本心?在他们教派,高僧不是随便来的,一个僧人,基础的学习就要九年,全套佛法修习完要二十多年,学精就更不必说了。   一想到这一点,列措更加紧张了,怕是他们派中出了败类。   谢灵涯吐了口气,说道:“我已经捏了一小部分,也拍了照,还是请先将这个东西处理掉吧。”   “请你放心,这件事我要报给上师,我们的僧人不能出这样的人。”列措紧张地说道,随即又从自己的包里拿了鹿角和刀出来。   现在没有羌姆仪式,但列措也要用相应的方法来将灵嘎处理掉。   在他们的概念中,鹿就象征着护法神齐扎巴拉。列措在灵嘎前跪下来,用鹿角把盒子挑开,然后用那柄刀将灵嘎斩碎。   他并非静止不动地斩,而是结合了跳、翻、转等动作,谢灵涯仔细看去,突然发现他好像是在模仿鹿。   如此把灵嘎砍成碎片了,那些血和内脏与面混在一起,看上去像一滩血泥,有些恶心,列措才将它焚烧掉。   不要说郭星了,谢灵涯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驱邪仪式,也算是因此长了见识。   ……   众人从房间出去,把灰烬倒了,见昙清在外面那间房看电视,他指着电视道:“师父,上面说昨天晚上有鬼。”   谢灵涯抬头一看,竟然是一档本地的网络节目,不知道昙清怎么调出来看了。   市民说:“昨天晚上我从黎明广场旁边那条路回家,看到了一个血糊糊的影子,特别清楚,冲向我,吓得我转身就跑!”   记者像模像样地到了所说的地方,还弯腰在地上找到了一行血渍,对镜头道:“深夜血衣人,到底是灵异事件,还是凶案发生?请继续关注,我们将追踪调查……”   谢灵涯:“………………”   动作怎么这么快,昨晚吓到,今天节目都出来了,而且明明他们三个人一起走,怎么他和小量就神隐了,而且他们也没有追人啊?到底怎么传的谣!看来昨晚郭星那一溜达,还真是给都市怪闻提供了好线索。   这件事列措还要调查,但范围已经缩小很多了,他认出了这个制作风格。   谢灵涯只等结果,现在,他则问昙清:“小和尚,西游记看完了吗?喜不喜欢?”   “看完了,喜欢。”昙清老老实实回答。   莲谈慈爱地看了昙清几眼,又道:“谢先生,我今天把昙清也带下来,是要给他买些日用品,还有在杻阳走一走,你能不能帮忙带个路?”   “当然可以啊,你把他交给我就行了。”谢灵涯义不容辞,杻阳市他熟得很,和尚们初来乍到,莲谈也是怜爱这个小弟子,才会把他带下来见见世面。   按照莲谈透露的想法,他觉得昙清天赋是很高,但对世情了解得不够深,这是他唯一的短处,因此才多多把他带出来。做僧人要六根清净,现代社会也确实诱惑多,但正因如此,也不可能完全逃避,必须让昙清知道,才好再进行启发。   列措要往回传讯,莲谈陪着他,谢灵涯就把昙清带出去逛街,只让施长悬一起,把郭星和小量打发回去了。   莲谈给了一点钱,他们做和尚的,生活要朴素一些,谢灵涯知道这个道理,当然不会带昙清进什么专卖店,就和施长悬一起领他买点实惠的物品。   昙清一上了街,眼睛就到处看,对什么都很好奇的样子,看到高楼大厦也能发呆好一会儿,说他没见过那么高的楼。   谢灵涯看了一下,这也就是十三四层楼高,在杻阳市都不算最高的建筑,“你以后跟你师父上大城市,那还有更高的楼呢。”   昙清在到处看,路人也都在看这个年轻和尚,他穿着僧衣,脚上是僧鞋,脑袋锃亮,五官倒是清秀,还一脸懵懂地四处看,搞得有人都想问他是不是穿越的了。   谢灵涯看他盯着人家小孩子手上的棒棒糖看,就买了个棒棒糖让他舔。   昙清舔了几口说:“我带回去给师父和师兄吃。”   谢灵涯听得都要哭了,莲谈大师,一寺住持,不至于和徒弟一起舔一根棒棒糖啊,他赶紧又买了两根,“没事你带俩给师父、师兄,你们一起舔一根好说不好看。”   昙清问谢灵涯:“谢先生,师父说,你们就住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那岂不是都很热闹?”   “你们寺现在也热闹起来了吧。”谢灵涯说道,“人虽然多,但是我们心静啊。”   昙清又问:“那你们旁边的人,都信奉神灵吗?”   谢灵涯淡淡一笑,“十个人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一个信。”   昙清“哦”了一声,没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谢灵涯问了一句。   昙清舔了一口糖,含着棒棒糖嘴巴鼓起来说道:“我在想普度众生的事情。”   谢灵涯:“……”   谢灵涯转头对施长悬说:“这是个干大事的和尚。”   可惜,他不知道现在普度众生有多难。   “众生还不是每个都吃得起糖呢,你且跟着你师父学吧。”谢灵涯在昙清的光脑袋上揉了一下。   昙清想了想便说:“我以后给众生每个发一根糖。”   谢灵涯没话说了,“那有人不爱吃糖呢。”   昙清:“怎么可能。”   谢灵涯看他两眼,发现了,难怪莲谈想让他多看看外面的世界,这孩子思想太过单纯了,虽然在佛法上天赋高,可是……其他方面好像太短缺了,毕竟从小在深山里长大。   “你上次还说,各人见水不同,糖也是如此。”谢灵涯说道。   “见脓水是鬼,不喜糖者自然也是‘鬼’。”昙清说。他那偈语是天见宝庄严,人间为清水,鱼见为窟宅,鬼见为脓水。众生见水不同,见糖当然也不同。   那句偈语解意是万法唯心,昙清这时却是扯到了“法”的正误,他说的“鬼”应该只是一个代指。   谢灵涯一愣,随即正色道:“混淆了,法有正歧,却不能套在这上面。”   昙清“哦”了一声,继续吸溜他的棒棒糖了。   谢灵涯带昙清买了他缺的一些日用品,原本这些寺里可以批量采购的,单独出来买谢灵涯还恶趣味地给他挑卡通内裤。   昙清心性比一般同龄人幼稚一些,要了个屁股后面印着Q版豹子的内裤。   因为买东西的地方就在金桂步行街,离着道观近,谢灵涯叫施长悬先领着他,自己回去抱阳观拿个充电宝,他手机快没电了。   ……   出租车司机小王昨晚拉了一车诡异的乘客,提前下班回去,把车洗了,又睡了一觉,第二天下午起来,立刻奔市中心的抱阳观去了。   路上小王看了一下本地论坛,又看到有人说昨晚有晚归的人在市中心被血人追杀,他立刻想到自己拉的乘客,还有乘客背上疑似武器的东西,顿时一寒,有种曾经命悬一线的感觉。   惦记着血人的小王匆匆跑进抱阳观,刚上台阶就撞到一人,刚想生气,抬头一看便见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方圆三十米的人都听到了小王一声惊叫。   “卧槽啊!”小王呈防护状惊恐地脱口而出,“别砍我啊!”   “……”谢灵涯抬起手,对旁边眼神诡异的海观潮说,“我不是……我没有……” 第98章 恶木   谢灵涯努力保持和蔼的表情,把小王的手掰了下来,说道:“先生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啊,昨晚我还给你洗车费了,砍人是犯法的。”   小王想起自己就在道观门口,稍微松了口气,扶着门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当然在这里,”谢灵涯说,“这地方我开的。”   小王:“……”   小王向旁边看,对站在一旁的海观潮眼神求助,虽然他也不认识海观潮,可对方站在观内,估计比他了解吧。   海观潮缓缓点了点头:“你不知道么,这是抱阳观的负责人。”   小王彻底晕了,“那昨晚你们那是干什么?”   谢灵涯总算可以趁机澄清了,“当然做法事啊!那是动物的血,不想吓到你而已!”   那会动的东西,难道也是祭品?那种僵硬感是他看错了吗?小王迷糊地看着谢灵涯,“那……不好意思啊……”   “没事。”谢灵涯也差不多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抱阳观了,得意地看了海观潮一眼,意思就是我真的没有随便欺负人。   海观潮无语,问他:“你又出门?刚刚方辙还说他们研究有进展了。”   “这回缩小了多少范围啊,等我回来再说吧,我帮人带小孩呢。”谢灵涯告诉他自己带和尚去买衣服就走了。   海观潮站在原地琢磨了半天,心说这家伙交游够广阔的啊,教道士做法事,带和尚买衣服。   等谢灵涯回到步行街的时候,就看到有一处围了好几个人,路人纷纷张望,又不敢驻足围观。他仔细一看,那些人的肩膀之间好像露出一个光头,像是昙清的样子,便走了过去。   只见施长悬正护着小和尚,与那些人对峙。   “这是干什么?”谢灵涯过去问了一句。   围着他俩的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五六个人,身材还挺强壮,就是有些流里流气,难怪路人都不敢围观。   那些人看了谢灵涯一眼,“怎么,一起的?你是这小秃子什么人?”   谢灵涯听他们张口闭口小秃子,也不客气地道:“你们又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施长悬三言两语给谢灵涯解释清楚,这些人骑着自行车进步行街,撞了昙清一下,就要扬长而去,哪知道昙清还挺矫健,一下抓着衣服把人给从车上拽下来了,在地上刮擦了。他们就不罢休,准备“理论”一下。   谢灵涯看了看这所谓的刮擦,皮肉都没伤到,就是裤子脏了。   昙清辨佛法倒是行,对年轻人的用语就不太了解了,刚才他们叽里咕噜说的话,昙清都没理解。   施长悬也不是爱说话的,这些人还以为自己刚才占了上风。   他们要是早动手,等谢灵涯来这会儿估计都被放倒了。   谢灵涯淡淡道:“你们把人撞了,也不道歉,他拉你一下,导致你摔了,算是两边打平,没什么好计较的吧。”   “我摔了能一样吗?”那青年说道,“怎么,小秃子力气那么大,是少林武僧么?”   他的朋友们也都哈哈大笑了,仿佛“武僧”是个特别好笑的笑话。   谢灵涯虽然没看到刚才那一幕,但他知道莲谈学过剑法,做持明剑仙相时身手倍儿矫健,作为莲谈的徒弟,昙清不说多厉害,却也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   这些人要是以为能凭人多占便宜,那就想错了。   但是如非必要,谢灵涯也是不想跟人动手的。   青年见谢灵涯神情有异样,说道:“告诉你,我一个电话十几个兄弟就来了信不信?”   谢灵涯忽然露出诡异的笑意,看得青年一毛。   谢灵涯见他们都挺年轻的,问道:“你们觉不觉得我有点眼熟?”   他不说也罢,一说了,那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好像还真有点眼熟……”   “这谁?难道什么明星啊?”   青年怒道:“听他胡扯什么!我管你眼熟不眼熟啊!”   后面有人拉了拉他,“不是,哥,我想起来了,我真的看过他,在网上,他好像那个抱阳观的负责人啊。”   青年愕然道:“有病吧,道观的人跟和尚一块儿逛街?”   众人:“……”   “不对不对,他好像就是跟和尚合作过……”   谢灵涯打断他们,问道:“我一个电话,十几个道士就来了信不信?而且绝对比你快。”   ——抱阳观就在步行街口,走过来五分钟都不要。   众人:“………………”   这句话太耳熟了,青年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白,“你,你……”   谢灵涯指着昙清道:“再一个电话,他几十个师兄也来了信不信?”   青年:“…………”   叫道士、和尚来打群架,说起来好像不太可能,但是青年对上谢灵涯的眼神也不禁缩了缩,就算打不起来,一人啐他们一口好像也受不了啊……   青年脸色阴晴不定地看了他几眼,才悻悻道:“下次小心点!”   说罢领着人转身走了,心底还有点郁闷,怎么以前没听说出家人脾气这么火爆啊。   谢灵涯再一转头,看到施长悬正无奈地盯着自己,笑嘻嘻地道:“我吓吓他们。”   几个小流氓吓唬谁呢,就可劲儿庆幸他现在要保证抱阳观的形象去吧。   施长悬摇摇头,不说他了。   谢灵涯拍了拍昙清的肩膀,“怎么样,没撞出问题吧?要有你得说啊,找他们赔医药费。”   昙清摇头,“我没事的。谢先生,要是刚才他们不服软,你真的会打电话叫十几个道士来吗?”   “我拿他们的话怼他们的,”谢灵涯打了个哈哈,“我当然是……报警啦。”   这一块派出所的民警倒都认识他,毕竟锦旗都拿过了。   ……   找昙清麻烦的几个青年颇为郁闷地一路嘟哝着往街外走,在一家饮料店一人买了杯饮料,琢磨着:“越想越觉得那人是不是吓唬咱们,要不然,咱们……?”   “你想怎么样啊?”   “和尚不知道是哪儿的,道观就在街口,每天都有人去打水,不然咱们弄点水泥来,把他们的井给填了?要不在门上创作一点书画?”   “呃……不是,我听说这道观有些邪门,还是不要搞到道观里面去吧。”   正商量着呢,出了街过马路,马路中间花坛种了花草树木,几个人懒得转到斑马线上,直接从花坛穿过去。   第一个人脚不知怎么的,在树根上一勾,就往前一扑,栽在泥土上。   后头两个人上前一步把他扶起来,结果鬼使神差,脚下一滑不但没把人扶起来,还两个一起摔在他身上了。剩下俩人哈哈大笑,结果后头疾驰过一辆三轮车,把他们擦得往前一扑,就扬长而去了。   五个人一起在啃泥巴,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怪谁才好。   _   谢灵涯把昙清送回酒店,列措便带着歉意告诉他:“我们有很多僧人,一时半会儿查不到,对不起。”   “不不,您不用道歉,我是寻求帮忙的,得谢谢你们愿意帮忙查了。”谢灵涯忙道。   大家又一起吃了顿饭,约好了有消息再通知,谢灵涯和施长悬回抱阳观去了,一进门就听到方辙那装置在哔哔报警,“怎么,缩小了多大范围?”   “大概一个省吧……但是我现在怀疑是不是出了错,因为它警报不止。”方辙七手八脚地把装置给关了,“就算真的在一省范围,也不是这么叫个不停的。”   谢灵涯盯着他那装置看了一会儿,心道不会那么巧吧,幽都之子会在鹊山省?   他心里莫名一紧,又想到那莫名其妙的密宗高人,也不知这其中会不会有联系,但幽都之子应该是道门体系,生于寄托在昆仑山的幽都之山。   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谢灵涯索性去给祖师爷和舅舅上了炷香,在殿内抄了会儿经,这才安心一点,回房间睡觉了。   天气有些冷,谢灵涯开着电热毯把身体捂热了,缩在被子里想事情。   过几天就要放寒假了,再往后就是春节,道观里又有得忙,施长悬父母那边,也该挑明,今年说不定还要见家长……   谢灵涯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梦里,他领了一大堆寒假作业,道观里也杂物也十分繁忙,还要迎接各种检查,忙碌不及。父亲又在抱怨他和施长悬的关系,把他叫回家,让邻居给他介绍了女孩子认识,试图把他掰直。还有施长悬的父母,对他也很不满意,希望施长悬找个女道士……   谢灵涯一下惊醒,那种焦头烂额的感觉好像仍然萦绕在心间。   他坐起来喘了几口气,才发现自己背上出了细细的汗。   是啊,开道观真烦,那么多要处理的事情,游客不是各个都有素质,道士也不是各个都有天赋,攒钱不知道攒到几时才好扩建,要找政府申请合作也颇为困难。事业如此,生活中要学的课程越来越多,家长那么不体谅人,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谢灵涯心情沮丧,起身穿上棉拖鞋,外衣也没批,就推门出去,站在走廊上吹风。   夜风寒冷之至,谢灵涯出门一看,便有些呆住了。   整个抱阳观,除了后院有一块菜地,前院放了些盆栽花草,就只有绕墙种了一圈竹子,并没有什么树木。   然而此刻,院墙上头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绿叶,期间隐着一串串红色的花,大片片地铺展开,好像就外界包围了整个抱阳观,都看不到其他建筑了。   那些红色的花颜色炫目,娇艳欲滴,也不知到底什么品种……   谢灵涯一下忘了为什么墙外会有那么多花树,花虽然美,看在他眼中却更加烦闷,想到了生活中种种不顺之事,甚至是白日在步行街撞到的几个社会青年,心想当时怎么没揍他们一顿呢。   烦闷的感觉在心头郁积,令谢灵涯产生一种想呕吐的感觉,趴在栏杆上往下一看,这几层楼的高度,叫他有点想往下跳,一了百了。   谢灵涯怔怔看着下面,正是这时,耳边传来一声鸡鸣。   “喔喔喔——”   虽然隔着好一段距离,但在谢灵涯耳中却如霹雳一般。   他猛然转醒,感觉鼻间有股难闻的恶臭,让他差点呕出来,立刻捂住了口鼻。同时,柳灵童急切的呼唤声也传入了脑海,那细细的声音刚才一直无法把他唤醒。再一看,乖龙在地上打滚,好像也是因为闻到这恶臭。   这臭味简直难以形容,像是放了一百年的垃圾,又像是大热天的乱葬岗,勾起人心头种种烦恼。   谢灵涯闻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个味道就是墙外那些无名花树上传来的。因为落差太大了,令他有些难以相信,那么漂亮的花能散发出这种恶臭。   心头的忧思仍然丝丝缕缕被勾起,谢灵涯心中大感不妙,也不知其他人有没有被影响,上下看了看,好在楼底没人摔下去,立刻到隔壁啪啪啪打门,叫人起来。   施长悬面色发白,扶着门捂着口鼻——他并未被迷惑,但刚从梦中醒来,就闻到那股恶臭,难以接受。   他们试图把其他人也叫醒,但大部分人似乎都被梦魇住了。   谢灵涯知道梦魇久了,可能会和他刚才一样产生跳楼的念头,只不过他是醒来了,其他人可能就梦游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谢灵涯面色难看地道,“是幻象吗?”   施长悬欲言又止,他想说什么却无法肯定,两人匆匆下了楼。   墙外的红花簌簌落下,施长悬看清楚了花瓣,闭目回忆了一会儿才道:“伊那拔罗树,恶臭的烦恼之木。”   或者说,此木即是烦恼,他们看到的不是树木,而是烦恼纠结的假象。   谢灵涯喃喃道:“伊那拔罗树……”   施长悬道:“这是梵语,你可能觉得有些陌生。”   伊那拔罗象征烦恼,大家更为熟悉的旃檀,则是象征着菩提。不错,这是释教的说法。   谢灵涯一听梵语也理解了,他却是想到:“……当初红阳道人那么多,查清楚是否有漏网之鱼了吗?”   伊那拔罗树让他想到了追查红阳道时遇到的尸陀林,都是扭曲自佛家教义,而且他与密宗僧人毫无关联,真说什么关系,红阳道的邪佛倒算是。   当初谢灵涯毁了混元老母的灵体,红阳道余孽要是想报仇,找他倒是找对了。   那些红阳道人渗透了许多地方,要说有一二漏网之鱼,施长悬也不敢百分百否认。而且从出发点,的确有些可能。   谢灵涯正在想,忽然听到几声惨叫,还有呕吐声,但不是道观内传来的,而是道观外,他眉头一紧,大半夜还有人路过,被牵连了?   他心头一凛,那三宝剑抽出来,“日华流晶,月华流光,扫荡凶恶,万恶灭亡。真官将吏,威布雷罡,法水四布,万福来祥!”   谢灵涯将三宝剑在院内养莲花的水缸里挑了几下,扬起水来。   水花飞溅,如碎玉一般,又蕴涵着道力,洒在墙外的花上,却无半点作用,反而好像滋润了它们,红花开得更鲜艳,恶臭也更明显了。   谢灵涯几乎不能在这种气味中呼吸,看到自己手上的桃木剑,忽然灵光一现,对施长悬道:“我知道了,你看着。”   施长悬原本掩住口鼻,镇定心神,听谢灵涯一言,便看着他。   只见谢灵涯将三宝剑挽了个剑花,指向东方,闭目存想念道:“火热风蒸,四景开明。吾奉真神,役使万灵。九天敕命,速即显形!”   随着一声清喝,一阵东风卷着淡粉色的花瓣从墙外飘来,淡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甜香破开了伊那拔罗树花的恶臭。分明是柔软的花瓣,竟如刀锋一般,将伊那拔罗树片片割开。   一片花瓣轻轻落在谢灵涯同是淡粉色的嘴唇上,他睁开眼睛——身周已飘满了星星点点的花瓣。   施长悬心口一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谢灵涯张扬一笑,“桃花破邪。”   同是红色,伊那拔罗是带着血腥的红色,散发恶臭。桃花却是清甜的淡红,华夏传统的辟邪之物。施法者不同常人,以水破花,反而滋养,道门桃花破佛门恶木,却有奇效。   伊那拔罗树的幻影已经消失不见,而桃花瓣也纷纷落在观内的土地上,满地落英。   而距离抱阳观直线距离不到一百米的马路花坛上的桃树,于晚冬疏忽间被催发,又疏忽间摇落一树英华,只剩下孤单的花蕊。   转瞬消失的花期,猛然绽放的生命力,驱散了所有邪气。   施长悬拂去谢灵涯头上的桃花,情不自禁捧着他的脸颊,低头。   谢灵涯:“师兄——”   施长悬心头正热,竟难得冲动,无暇顾及谢灵涯的羞涩阻拦,吻在他唇瓣上。   谢灵涯的嘴唇上好像也有方才桃花擦过沾染上的甜味,施长悬握着他的肩膀深吻数秒,才抽身放开。   谢灵涯一脸呆滞:“……”   施长悬看清他的表情后也觉得不对,立刻转身。   只见从一楼到顶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廊上站着全观所有道士、人员,全都扶着栏杆呆滞地看向这方。   施长悬:“………………”   _   “卧槽,我不信,你们真的不是在用法术玩浪漫?”海观潮说。   他们也被伊那拔罗树勾出烦恼,一个个出了门,又被桃花唤醒,结果一清醒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院子里谢老师和施道长在亲亲,海观潮想拦都拦不住。   谢灵涯趴在桌上,“我们疯了啊,半夜起来撒花瓣谈恋爱,你清醒过来后难道没闻到臭味吗?”   海观潮自语一般道:“我以为那是恋爱的恶臭味……”   谢灵涯:“……”   他很郁闷,本来是照顾到老爸的心情,就没打算全观出柜,结果一个不慎,大家全都看到了……怎么他们身上是有什么负面Buff吗?每次都被人看到!   其他人倒还好,而且摄于谢灵涯的凶名,也不敢来什么。淳朴的小量目睹自己尊敬的谢老师施师兄接吻后,呆得半天没说话。   方辙主动承担起劝解的任务,跑去找小量聊了一下。   过了会儿,小量才红着眼睛过来,对谢灵涯说:“谢老师……你和师兄真是太不容易了,我,我支持你们!”   谢灵涯:“……谢谢?”   他小声问方辙,“你跟他说什么了?”   方辙也小声道:“帮你卖了一波惨。”   谢灵涯:“这也能卖成?我爸都骨折了!”   方辙:“……”   小量真是太纯真了,谢灵涯抬起头又对他笑了笑,见小量一脸心疼,有点黑线。想想又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   当然,比抱阳观受到冲击的各位更惨的,是被谢灵涯怼了后,昨晚跑到抱阳观来想搞点事情的几个社会青年。   今天早晨,他们被发现晕倒在一滩呕吐物里,皮带也松了,脖子上也有勒痕,被清早来打水的茶客以为是自杀未遂救起来。   谢灵涯听到有人说外面有晕倒的人,才惊叫一声,一下想起自己昨晚忘了什么,他就说昨晚听到有路人的惨叫声了。   幸好一出去就发现,所谓的路人就是昨天在步行街找昙清麻烦的几个小流氓。   青年们一醒来就惊恐地说,他们昨晚在这里看到几棵树,想爬树翻墙,却闻到了恶臭味,然后就莫名其妙想上吊……后来发生什么不记得了。   谢灵涯拨开人群,插兜问道:“你们昨晚想爬进来啊?”   青年们:“…………”   他们一看到谢灵涯,心虚得很,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干脆翻身起来带着一身污秽跑了。   剩下的人莫名其妙,“这些小流氓是胡说八道还是出现幻觉了啊,墙内墙外都没中树啊,倒是昨晚马路花坛里的桃花好像开了。”   没错啊,围观群众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没人关系那些咋咋呼呼、流里流气的青年了。   昨晚一夜之间,这附近的桃花都开了又落,大家还未见到盛开的桃花,醒来时,只有一地落英了。漂亮归漂亮,却让人不解。   早起上班的人路过这里,都忍不住拍照,又是疑惑又是惊喜。   “难道是前段时间暖和的天气让桃花以为花期到了,提前开放,结果又被昨晚突然降低的气温打落了?”   大家讨论起来。   有人看向谢灵涯,“小谢,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谢灵涯抱臂一笑,看着满地落花,虽然没有人见到它们枝头绽放的芳华,但是……   他温柔地笑道:“万物有灵,也许它们昨晚开花是见义勇为去了呢。”   众人哄笑起来,“年轻人说话真有意思,桃花能做什么好事,该不会帮人谈恋爱吧。”   谢灵涯:“……呵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相关行业的人私信我,觉得我评论区画风别致,有开发潜力,想在我这里做宣传推广。不是和尚道士……但是也很哭笑不得,我的读者许愿还愿是从九尾狐时延续的,就像转锦鲤拜考神吧,大概因为这篇文的题材显得更那啥了。其实我写的内容,也属于一切为了主角爽,评论很多我有时也没法一一看,就希望新老读者擦亮眼睛,即使真的对这方面感兴趣,也要仔细分辨。   另外本文也进入收尾阶段了,我把一些参考资料列出来。还有一些仪轨的资料是零散从道教网站上查的,可以从咒语搜出来,都是古代传下来的,大部分都不是我原创,我只做了部分改编、挪动,包括其他内容也有私设,因此也不尽正确,颇多错漏,请勿当真。   《云笈七签》《抱朴子》《鲁班经》《洞灵小志》《子不语》《酉阳杂俎》《聊斋志异》《道听途说》《太平广记》《搜神记》《清代民间秘密宗教中的道士》《早期道教的行香文化》《扪虱谈鬼录》《中国民间诸神》《道教闾山派》《中国神怪大辞典》《民俗禁忌》《禁法经》《祝由十三科》《方术纪异》《道教三大至尊瑰宝-讳字、法印、令牌》《天师府五鬼运财术专论》《青瑶峒立尸祭——广西全州古老而神秘的祖先崇拜》《羌姆仪轨舞蹈研究》《藏传佛教羌姆仪轨中的灵嘎处置和中阴救度》《民间信仰的逻辑——以慈溪地区肚里仙现象为例》《清初至清中叶文言冥婚小说研究》《道教法术“家书式”考》 第99章 捉生替死   杻阳市绿化做得很不错了,而且郊外也有山上有野桃花,等到整个城市醒来,桃花开的消息散播出去后,人们才发现,开花的仅仅是步行街附近一带的桃花而已。   别说城外的桃花了,就是隔壁两条街之外的桃花,最多也只是打了苞而已。   这下子,来参观的人是络绎不绝,连本市电视台也录了个小新闻,报道这几棵市内与众不同的早开桃花。   只是,之前的推测就不大合得上了啊,就算真的是桃花误会了花期将至,提前开放,又被吹落,怎么不同桃花智商还不同是怎么的?就金桂步行街附近的桃花傻容易上当吗?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猜测纷纷。   有说地下有温泉,把桃花催开了——显然不大可能,旁边就有个抱阳泉,正常得很,就是冷水泉。   也有说因为这里常年有小贩卖餐点,从早到晚,烟火熏出来的——这个也有点奇葩。   最神奇的一个,说是有土豪策划了要在这里求婚,于是提前让人每天设法催开这里的桃花,昨天晚上求婚的时候,又让人疯狂摇树,把花瓣都摇下来了。一个是为了当时飘花的浪漫气氛,再有就是希望花开只有他们两个看到——这个呼声最高。   ……   谢灵涯就因为住在街口,还有同学来问他,有没有看到,是哪个土豪这么缺心眼。   ——或许因为桃花虽然破邪,但也总带了几分旖旎,大多数人更愿意相信它的开放和爱情有关。   “我不知道,我晚上睡得很沉。”谢灵涯故作不知。   女性同学也羡慕地说:“虽然这样花是很可怜呀,但我男朋友要是能用只有我看到的冬日桃花向我求婚,我肯定就嫁了。”   谢灵涯露出难以赞同的神情。   女同学看到悻悻道:“这就是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大部分直男都没有浪漫细胞。”谢灵涯的个人问题远近闻名,没谁能搞定。   谢灵涯:“……”   靠,他的浪漫细胞说出来要吓死人的。   另一个同学也幽幽道:“你懂什么,谢灵涯不需要浪漫细胞,他等女生给他搞浪漫就行了……”   谢灵涯都想原地出柜了,拱手拜了一下,“求求你们别说了,我去找朱教授请假。”   “又请假?”谢灵涯的出勤率和他的难搞定一样出名,每次回来就疯狂补课,而且听说人家出差都是代表道观做法事之类的,神神道道得很。   “对。”谢灵涯也没说太多,这次是唐启介绍来的人,不在本市,所以需要请假过去。   唐启那边简单介绍了一下,最近他和对方的儿子合作,听说他家老人出去旅游回来之后,肚子就肿了起来,在医院看不好,有知道一些门道的便说他父亲这像是被下蛊了。   于是,唐启的合作方就换了个方向,一想父亲最近的行程,跑到他旅游的地方去找了一下,想把下蛊人找出来解蛊,但人生地不熟,也找住在当地的老乡放了话,可惜对方似乎并不打算现身。   他心里知道不妙,也不知父亲到底怎么惹到有脾气的高人了,回来就到处打听这方面的高手,想请过去斗法。   唐启一听,当然是立刻想到了谢灵涯。他那个合作方家底是很厚的,也舍得给老人出钱,只要治得好,酬金极高。   谢灵涯正在持续攒钱,一听就收拾了东西请假,把小量和郭星带出门,留施长悬坐镇观内,毕竟现在暗中还有个身份不明的密宗高人,他怕对方对其他人下手。   郭星也是第一次为了这种事请假,跟老师谎称是家里有事,兴奋难耐。   他这个样子,谢灵涯看了觉得还挺有干这行的潜质……   上回郭星被恶心到还嗷嗷叫了半天,又遇到这种旁观的机会,却再次兴奋了起来。   要是一次胆子就被吓破了,处处顾虑,天赋再高也没法干。   ……   唐启那个合作伙伴叫付知业,身在青丘市,远倒不是太远,坐高铁一个多小时也就到了。   谢灵涯给郭星吩咐了一下到了主家后的注意事项,小量倒不用担心了,他以前跟着那个骗子师父时就受过教育。   付知业家安排了司机到高铁站来接,不过到了付家谢灵涯才发现,来的不止他们,还有另外两批人,一组是对中年男女,干干瘦瘦,看起来并不起眼。   不过这也不奇怪,付知业对父亲的事很上心,听唐启说他也请过其他人,又有不少唐启这样的友人给他引荐,撞上几个不奇怪。   在主家遇到同行,任谢灵涯怎么开朗,也只是淡淡颔首,大家并不说话。   另一组人则是付知业出来后,才见到的,一个头发花白、头高马大的中老年男子,付知业一边往客厅走一边问他:“牛师傅,多久才有结果?”   这位牛师傅说道:“过三个小时,你看那水如果没倒出来,就证明令尊还有救。”   付知业不住点头,又看到外间几人,上前打招呼:“是谢老师,还有包先生、包女士吧?久等了。”   他还看了谢灵涯身后两人一眼,觉得应该是谢灵涯的助手或者徒弟。   “付先生。”谢灵涯与那对男女轮流和付知业握手。   付知业带着些许歉意道:“因为家父病重,四处请人救治,只希望他早日痊愈,各位见谅……不知接下来哪位师傅进去看?”   在场的人也没人纠结要排队的事,都是为了赚钱来的,态度很好。   谢灵涯一摊手,“两位请?”   那对中年男女都姓包,估计是兄妹或者姐弟了,没想到谢灵涯让了,他们对视一眼,看着谢灵涯:“先生大名是?”   谢灵涯把自己的名字报了出来。   “……抱阳观的谢老师啊。”没想到,这两人还认识谢灵涯,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像在说难怪他有胆子让别人先看。   谢灵涯只微微一愣,对他们笑了一下。   郭星看谢老师居然在外面也威名赫赫,有种莫名与有荣焉的感觉,但想起谢灵涯的嘱咐,没敢乱说话。   礼尚往来,他们也自我介绍了一下,男的叫包汶琪,女的叫包汶珊,是姐弟,然后便进了房间。   之前那位牛师傅也没走,和谢灵涯三人一起在客厅沉默地等着。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包汶珊姐弟才出来,但不是看完了,而是将工具都拿上,看起来,他们是要开始治了。   牛师傅见状,也有些紧张地坐直了一点,毕竟包汶珊他们要是治好了,他和谢灵涯都是白跑一趟,顶多拿点车马费。   谢灵涯原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路数,看到两人拿的工具,才小声对郭星和小量道:“萨满。”   郭星和小量睁大了些眼睛,他们对萨满都是只闻其名而已。   所谓萨满,其实也就是“巫”,这两个字是通古斯语,国内多是少数民族信奉,只是在华夏,近几十年已经很少看到萨满的踪迹。   萨满要跳神祭祀,仪式估计没法只局限一个屋子,既然他们没有要求牛师傅和谢灵涯避开,大家也就端坐在客厅,顺便看了一下萨满施法。   包汶珊手里拿着五彩纸贴成的幡,插在大门外,备下香案,“重奠茶酒接天神,上有青天,下有地官,天官地官,随福三官,跑神马,高皇玉皇,本县城隍,接到家……”   这是要请神,他们的神灵十分糅杂,不但有佛道两家的神,连历史人物也有,当然也少不了祖先。   谢灵涯隐隐有所感,便知道包汶珊姐弟是有些本事的,本县城隍不一定请得来,但确实请到了阴庙力士。   包汶珊和包汶琪跳得满头大汗,咒语念得越来越急,众人神色不由都被感染得有些紧张。   最后,啪嗒一下,香案的香头一下折断,包汶珊也倒退两步坐在地上。   包汶琪眉头紧皱,临时改换仪式,弓背如同动物一般,“请一排来坐一排,还有金花猫神没有来……”   这是改请动物神了。   谢灵涯心道,这阴庙力士都不起作用,难道猫神能有用?   “喔啊啊——”只听房间内付父大叫一声,那音色和常人不太一样,或者说不大像人,极其洪亮,还隐隐有点像……像是公鸡打鸣。   包汶琪眼睛一亮,一边跳一边往房内走,付知业也跟着后面。   谢灵涯都不禁站了起来,向房内张望,却是不好进去,这么窥探已经不大好了。   付父痛苦地惨叫了几声后,声音骤然没了。   外间,还坐在地上的包汶珊露出失望的神情。   牛师傅和谢灵涯对视一眼,看来,还是失败了啊。   付知业有些丧气地出来,这些天以来,包汶珊他们已经最见成效的了,此前他父亲难受得都说不出话来,对那些法术也没什么反应。   付知业下定决心,对秘书道:“告诉所有人,我再追加五十万酬金。”   在场人都心里一热。   谢灵涯也想,五十万什么概念,山门殿的钱就出来了啊……   就连包汶珊和包汶琪也露出还想再尝试的神色,包汶珊说道:“付先生,我们虽然失败了,但是我们的叔公是天授萨满,我们可以请他老人家过来。”   付知业精神一振,“天授萨满?”   包汶珊解释道:“我们是被家族中推选出来学习成为萨满的,但我们的叔公,是年轻的时候,病了一场后便成为萨满的,这个就叫神授萨满,他是被成了神的老萨满抓去学习了,醒来什么都知道了。”   神授的和人挑出来的,哪个更加高级,不言而喻。   他们刚才逼出了一声怪异的叫声,像公鸡,再加上他们是请的动物神,付知业隐隐觉得是对症的,也许他们功力更深的长辈,就能破了这个蛊呀。   付知业立刻道:“好,那就麻烦你们请那位老萨满来了!”   他一转眼,对上谢灵涯的眼神,有点尴尬,但还是道:“……呃,谢老师,您再看看?”   谢灵涯也不在意,领着郭星和小量一起进了房间,倒是郭星他们俩有点紧张,在这种竞争的氛围下,即使原本不在意也难免好胜心起了啊,何况的确有一大笔酬劳。   进房间之前,谢灵涯发现牛师傅神色也挺紧绷的,不住打量包汶珊两人。   ……   一进付父的房间,大家便看到一杯水倒悬在室内,杯口有一张纸。   郭星没忍住,问道:“谢老师,这是什么?”   谢灵涯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一派的路数,但是想一想也就明白了,“恐怕是测试法,若水不滴下来,证明病人还有救。”   一旁的付知业虽然没说话,但从他的神色上来看,谢灵涯应该说对了。   谢灵涯看了一下付父,因外间有全家福照片,谢灵涯一看就知道,付父清瘦了许多,唯有肚子隆起来,就像孕妇一般,正扶着肚子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   谢灵涯把衣服掀开一看,肚子非但肿起,还隐隐透着青色,伸手一摸,是软中带硬,就好像有个肉团。   “什么感受?”谢灵涯问道。   付父疼痛难言,只有付知业代答:“就好像有棍子在搅动内脏一样,最初没有这么痛的,与日俱增。”   谢灵涯看了一会儿,问道:“付老,去外地那回,是否吃过鸡肉?”   付父忽然僵住,骇然看过来,嗓子里挤出来:“你一说……好像是,吃过后……开始不舒服,当时还像是闹肚子……”   付父病后,很多人来看了,也不少人认出是中蛊,但是蛊毒种类太多,这又是个高手下的,故此没有人辨认出具体情形过。   付知业更是想到之前父亲那一声像公鸡一样的大叫,“谢老师,那之前我父亲的叫声,难道有关?”   “对,其实他们不做法,令尊迟早也会这么叫出来。只是这样确实使我心里确定了,令尊应该中了挑生蛊。”谢灵涯说道,这样的例子他在抱阳笔记里看到过。   付知业急道:“那是什么?”   “中了挑生蛊的人,下蛊人是用什么挑的,他体内就会长出什么来。令尊吃了鸡肉,体内就有公鸡在逐渐成型,一旦完全长成,令尊也就性命不保。 ”谢灵涯说道,“更狠毒的是,人死之后,灵魂会自然为下蛊人所役使,所以你再怎么找,那个人也是不会出来的,他不要钱,只要鬼使。这些人下蛊是讲究随意,点中谁就是谁,可能与你无冤无仇……当然,通常他们更喜欢选择外地生人。”   付知业和付父脸色大变,一点也不觉得萨满搞得他们肚子里有鸡叫是好事了,这玩意儿都会叫了,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啊。   付知业紧张地道:“谢老师,你一定要救救我爸爸啊!”   谢灵涯安慰道:“付先生你冷静,这个还可以治,只是要准备一些药材之类的,等到五更天再来治。”   付知业看到谢灵涯镇定自若的样子,也不由得安心了几分,“谢老师啊,那就拜托您了!”   谢灵涯点点头。   郭星和小量本以为谢老师这单生意十拿九稳了,但是出去之后,包家姐弟和牛师傅仍然留下来,付知业也和他们探讨了疗法。   看来,虽然谢灵涯是迄今为止说出最多蛊毒来历了,付知业也不敢把所有希望放在他身上。   ……   晚上,谢灵涯单独睡一个房间,郭星和小量这两个“助手”被安排睡一起。   五更天治病,并不是今天的五更天,有些药材一时准备不齐,可能要第二天了。   郭星和小量悄悄讨论,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很像是谢老师和包家姐弟赶时间了,看是谢老师的药先配好,还是包家姐弟的叔公先抵达这里做法。因为他家叔公听上去成功可能性也很大呀。   谢灵涯倒没想那么多,他从业到如今,凡事急不得,越是急越容易出岔子。要是真的最后是包家的叔公治好了付父,那也只能说大家缘分不够了。   谢灵涯心态非常好地在客房呼呼大睡,半夜手机却把他给吵醒了,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小量打过来的,他困极了接通:“干什么?”   小量都紧张得变形了,“谢老师你快看!你快起来看啊!”   谢灵涯一下清醒了,“看什么,什么玩意儿?”   他翻身爬起来,只听小量在那边道:“我半夜醒来发现郭星身体都凉了,吓得想找你,起来就看到窗外还有一个郭星!”   吓得他立刻就打电话给谢灵涯了,就怕自己出门的功夫不见郭星了。   窗外还有一个郭星?怕是郭星的魂儿吧。   谢灵涯推开窗一看,果然,外面的院子里还有一个郭星,脚离地三尺在走动。   郭星根本不是早死的相,所以这绝对不是勾魂,而且这生魂他们肉眼都看见了,绝对是什么邪门法术。   谢灵涯不及多想,对小量说了句“出去”,就把手机一揣,从窗口跳了下去。   小量正在琢磨什么出去,就见旁边的窗户,谢老师一下跳了出去,把他给吓一跳,他们可是住在二楼。   谢灵涯差点没崴了脚,他身手可没施长悬那么好,落地后踉跄几下,才往前狂跑。   小量一看,也赶紧转身往外跑。   郭星的身影孤零零在院子内,朝着一个方向飘,谢灵涯好不容易追上,见他神色懵懂,心念一转,用出心印,将他的魂魄束缚住。   院内种了桃柳,谢灵涯扯下柳枝,做了个套,把郭星的魂魄给套住,他听见什么动静,向某处一看,只见人影一闪,还有一盏灯的光亮,转瞬即灭。   谢灵涯要赶紧把郭星的魂魄带回去,一时没管,便往回跑了。   他和小量在屋内蹚嘡上下跑,把魂魄放回郭星体内,又烧符水给他安神,把包家姐弟还有牛师傅都吵醒了。   谢灵涯想到那个闪过的人影,脸色一冷,出去看着他们,目光落在牛师傅身上。   牛师傅的眼神闪避几下,最后稳下来,对上谢灵涯,说道:“大半夜的,这是怎么了?”   谢灵涯冷冷看着他,说道:“捉生替死?”   包家姐弟原本的迷茫一下散去了,异样地看着牛师傅。   牛师傅脸一青,生硬地道:“小谢,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裤腿上的泥土还没擦干净吧。”谢灵涯冷笑着指了出来。   捉生替死,很常见的邪法了,当初谢灵涯遇见过在钱上施法扔出去,捡到的人就替了人的灾。   这一个却是更狠毒,施法人提着灯在外喊魂,人梦中魂魄离身,应声前去,法师把灯递给魂魄,如果这生魂接了灯,那法术就成了,鬼神无救。因为他事先已经做好了法,接灯者可替一人死。连钱都省了。   至于替谁死,思考一下现场的情形,当然是付父了。谢灵涯和包家姐弟都争分夺秒要施法,牛师傅如果想拿下酬金,这个法子倒是直接快捷,只是缺了大德了——这还能叫救人吗?   他们这些法师心神坚定,魂魄不会被喊走,小量也蜕变过了,付先生是出钱的,也不能被喊走,最后是郭星中了招。这也得亏是郭星,如果是住在附近的其他人,谢灵涯可能一时都无法发现,更来不及搭救了!   大家都是内行,谢灵涯和包家姐弟都猜了个大概,下意识离开他几步。   谢灵涯看在眼里,还稍有欣慰,这一行利用自己的能力不干好事的不在少数,但总也有坚持原则的人。就是郭星惨了点,一参观就倒霉。   大家都防备着对方,气氛极为紧张,正在对峙之际,忽然感觉一阵浓烈的阴气袭来,向外一看,顿时呼吸加速。   只见院内的景观树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骷髅影重重,在月光下反射着惨白的光,有的身上还挂着腐肉,一步步往外走。   谢灵涯心中更是一紧,地点不一样,但如此场景,他是见识过一次的。就是当初围攻红阳道时,邪佛召出的尸陀林。   难道作祟的真的是红阳道余孽,还跟着他来青丘市了!   “发生了什么事?”付知业下楼来客厅,他也被其他人的动静吵醒了,只是慢了两步。   然而一下楼,付知业也看到外面的景色了,一句脏话出口,连退几步。他捂着心口道:“是那个下蛊的邪法师吗?他见你们快治好我父亲了,又出手?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凶狠的人!”   谢灵涯讪讪地道:“呃,那个,可能不关那个邪法师的事,是与我有关……”   他很尴尬,在座的人估计都受他连累了。   其他人还未有反应,牛师傅却是白着一张脸道:“早听说杻阳的谢灵涯凶残至极……我,我不也没施法成功,你都要这样报复吗?”   谢灵涯:“…………你听说什么???” 第100章 挑生蛊   小量捧着其他法器从楼上下来,打破了现场有些尴尬的气氛。   谢灵涯觉得是谁在外面瞎传谣言,把他的名声都弄坏了。   牛师傅则没想到他重点计较错了,一心盯着外头的白骨。   “谢老师,我看到外面的毗陀罗了……”小量原本是在照顾郭星,从窗外看到那些白骨,吓得赶紧带上家伙什都下来。   谢灵涯带舅父传法给小量,也给他讲过许多自己的亲身经历,小量知道他们追捕红阳道时遇上那片尸陀林。莲谈曾经解释过,尸陀林原不是邪恶之处,但有人用母陀摩奴沙起尸法,这些白骨即是毗陀罗鬼。   在佛家,需要入禅定,或者有法师持咒解救,才能在毗陀罗鬼面前全身而退。小量知道不可小觑,连忙下来帮忙。   也是因为小量这副架势,牛师傅才知道,那些东西不是谢灵涯招来的,“什么毗陀罗,那是什么?是冲着你来的?”   母陀摩奴沙法在佛门也是禁术,牛师傅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谢灵涯并不愿意理会他,但是在场还有其他人,他便抓紧时间对其他人道:“这是起尸法唤起的恶鬼,两位可以请佛家天神庇佑,它们怕的是火焰。”   他把令牌拿出来,又将三宝剑一扔,小量伸手接住。   谢灵涯说道:“待会儿要是乱起来,你护住郭星。”又对付知业道,“包先生和包女士保护一下付老先生和付先生吧——实在不好意思,这应该是我的仇人在报复,连累大家了。”   这种时候,付知业就是有怨言也不会说什么了,老老实实跟在包汶珊身边,恨不得用绳子把自己栓在她身上才更安全。   包家姐弟也了然地一点头,这时候说其他的没意义了,谢灵涯既然提点过关键,他们也不是怕事的人。包汶琪拿出一只长鞭,包汶珊则抽出两柄短剑,抛接一下,寒光点点,身手极为利落。   ——这些萨满,除了能用舞蹈与神灵沟通之外,武功也不弱,甚至能请来故去的勇士附身。   至于牛师傅,他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一眼付知业,觉得这个时候很能和付知业打好关系,可惜付知业看上去更信任谢灵涯。   也不等牛师傅再说些什么,那些白骨已经越过了院子,有的往楼上爬,有的则撞开落地窗……   ……   小量提剑上楼,守在郭星的房间。   郭星恰好恢复了意识,翻身扶着床头柜干呕了几口,坐起来看着小量匆匆跑进来,迷糊地道:“我怎么觉得,好像做梦梦到自己跑到外面去了,特别冷……”   “不是做梦,你被人喊走魂了。”小量打断他说道。   郭星还未反应过来他的话,听得一声响,回头一看,竟是一具白骨攀着水管挂在外面,一只手击碎了玻璃掏进来,手骨张合几下。   “卧槽!”郭星一下摔地上了,屁滚尿流地往前跑,抱着小量的手臂,“谢老师呢谢老师呢谢老师呢!”   “在外面。”小量扶了一把郭星,他的腿还是软的,走这几步都很吃力了,小量索性叫他坐下,“行了,你别说话吧。”   郭星瑟瑟发抖地看着他,“量哥,你,你行不行啊……”   他知道小量也入道没多久,现在还是个道童。   小量沉着地道:“我就是再白一次头,也会保住你的,行吗?”   郭星看了几眼小量鬓边的白发,一下不做声了。   此时那白骨已经往前突进,爬了进来,手臂上的腐肉掉在地上,黑洞洞的眼眶“注视”着他们,就着在地上的姿势向前爬。   “敕命一到,雷火随行!”小量横挥三宝剑,将骷髅头斩下!   身后的门一声巨响,郭星回头一看,是包汶珊护在付知业身前,手持两柄短剑,蹬在一只毗陀罗鬼胸口,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腰力惊人,她手中短剑挥舞,口中高声道:“嘎日阿西苏木!”   短剑上燃起了白色的火焰,这是萨满召唤火的咒语。   火焰在白骨身上熊熊燃烧,从一具传到另一具之上,它们还能感受到疼痛似的,仰起头口洞中发出咔咔的声音。   付知业听到那声音,只觉得自己的牙齿也咔咔作响。   包汶珊将被火烧着的白骨踹下楼,拉着付知业又上了一层。只见包汶琪已经守在付父床边,付父肚子肿起,本就睡不着,此时眼中更多了几分惊恐,眼睁睁看着包汶琪在自己的床脚盘腿而坐,拍打手边的皮鼓,“格日热!”   伴随着急促的鼓声,包汶琪身上也泛起了淡淡的金光,一具白骨试图抓他的脖子,手在触碰到他皮肤的一刹那,便萎缩成灰!   又是几具毗陀罗鬼从窗口爬进来,包汶珊一个飞踹,将它们踢了下去,站在窗前往外看。   她看到二楼的露台,牛师傅正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他的法旗,挥向毗陀罗鬼。一只枯骨之手从栏杆的缝隙中穿过,抓住了牛师傅的脚脖子,用力一拉。   牛师傅用另一只脚跺过去,将白骨的手腕踩成两截,但自己也失去平衡,往前一栽,从二楼摔下去,扑在了草地上。   包汶珊有点不忍直视地收回目光,她恍惚记得付知业家养了些仙人球。   身后,付知业坐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爸,别怕,没事的,包先生他们会保护你。”   包汶琪守在门口,回头问姐姐,“怎么样了?”   包汶珊一剑刺在手下要爬上窗台的毗陀罗鬼天灵盖上,盯着下头道:“他进林子了……”   这个他指的不是牛师傅,而是谢灵涯,付知业也瑟瑟走近往外看,果然看到谢灵涯单枪匹马,往正源源不断跑出毗陀罗鬼的林子走去,一路上徒手揍翻了不少毗陀罗鬼,心头不由一紧。   就算不懂法术,他也知道谢灵涯应该是要去毗陀罗鬼的老巢,彻底破了邪术。   “你能不能不要再钻了!”谢灵涯正在斥责乖龙,这胆小蛇死命往他胳膊上钻还不够,还有往胸口跑的趋势。不过是一些白骨,乖龙都能怕成这样,他真是绝望了。   偏偏柳灵童也跟着哇哇大哭,它本来是不怕什么毗陀罗鬼的,但是它怕乖龙啊,乖龙一往里头钻,就离它很近了。   谢灵涯痛苦地挥出雷符,又炸开三五个毗陀罗鬼。   眼看到了尸陀林前,谢灵涯发觉这次的尸陀林与他上次看到的不大一样,上次的尸陀林,毗陀罗鬼都是从地下召唤,爬出来的。这次的毗陀罗鬼,却是从树上下来的。   它们一个个被树皮包裹着,手先穿破树皮,剥开外衣一般,然后从树枝间下来。   但谢灵涯很快想到,青丘市生活着一些少数民族,有些本省的节目也介绍过,这些少数民族在很久以前,有树葬的传统。也就是在亡者死后,裹好后悬挂在树上,任由风化,而非土葬。   “不好意思,惊扰亡魂了……”谢灵涯默念一声,这树葬后起尸的毗陀罗鬼与土葬的好似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出场方式看上去会更惊悚一些。   谢灵涯日前才领悟了新术法,他沉思片刻,一整神情,呵斥柳灵童和乖龙不许再吵,就地盘膝而坐,手捏法诀,专心念道:“火热风蒸,四景开明。吾奉真神,役使万灵。九天敕命,速即显形!”   不远处的楼上,付知业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他很怀疑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单是自家的树里冒出白骨,就让他惊恐万分了,眼前这一幕,简直颠覆了他的三观,令他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付知业家附近可没有桃树,只见谢灵涯身侧,嫩芽拔地而起,转瞬之间便长成小木,抽枝生叶,变高变粗,倏然间,开出一树桃花!   东风吹,桃花飘,点点落红却如利刃,席卷了白骨。   大片的桃花四散开来,令付知业看到了风的形状,它们裹着桃花向楼上也飘来——   粉色的花瓣贴在白生生的骨头上,毗陀罗鬼沾上桃花,身形委顿,向前匍匐在地,失去了行动的力量。   尸陀林内的鬼气也被桃花驱散一空,正是此时,东方一缕晨光冲破黑暗,清晨来临了。   阳光洒在付知业脸上的一刹那,花与树与白骨,都如同海市蜃楼一般,逐渐变得透明,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鼻间残留着的淡淡甜香,付知业几乎以为这只是一场诡异而绮丽的梦!   谢灵涯扶着地摇摇晃晃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坐麻了的腿,在晨光中往回走,身形镀上了一层金边。   半晌,付知业才回过神来,即便这些是什么障眼法,也足够他这个观众惊叹了。每每看到古人书籍上,描写什么执杖成林的术法,至多觉得想象力丰富,此时此刻才彻底叹服。   ……   谢灵涯手里拎着一条晕过去的蛇,刚才那会儿,有一只毗陀罗鬼倒下正好砸在他身上,这胆小蛇就一软,后来他从胸口掏出来一看才发现已经晕过去了。   谢灵涯黑着脸走过去,还看到牛师傅趴在地上抽抽,背上扎了几颗仙人球,“叫救护车……”   谢灵涯对他翻了个白眼走开了。   付知业等人也下来了,也是走近了才发现,谢灵涯手上居然还有一条蛇,此前他们谁也没发现过。   “这个怎么处理啊?要烧了吗?”付知业还以为这也是什么邪物。   “没事,这个是我养的。”谢灵涯说道。   付知业虽然觉得养蛇有点阴森,但经由刚才那一幕,他还是保持了尊重,“原来是你养的,刚才太拼命脱力了吗?要不要找些吃的来?”   “没事,休息一下就行。”谢灵涯也不好意思说这蛇什么都没做,就吓晕过去了,自己拿了个杯子过来,把乖龙卷着放进去,倒了一点水。   谢灵涯再次对众人道歉,“之前追查邪道时,好像残留了一些余孽,盯上我了,各位不好意思啊,对不起。”   “没事,反正我们也没伤到。”包汶珊爽朗地道,“倒是见识你的法术,非常有眼福了。”   大家是不同的体系,谢灵涯他们没见过萨满跳神,萨满也没见过道士的敕令木灵,但萨满相信万物有灵,因此对这样的法术很是推崇,对谢灵涯又多了几分欣赏。   这都天亮,谢灵涯一时也睡不着了,付知业忙着把牛师傅送医院去,安置他父亲休息,收拾家里破了的窗户,谢灵涯这边也联系了省道协,说明怀疑红阳道确实有余孽,还逃窜到鹊山来,意图对他打击报复。   省道协也挺重视的,立刻表示会查一查。   _   转眼到了第二天晚上,谢灵涯要付知业准备的东西也都齐全了,而包家姐弟的叔公因为距离实在太远,未能赶过来。   他们俩心里都觉得,依照昨晚谢灵涯的表现,恐怕这单生意是要谢灵涯做成了。   只不过出于对主顾的尊重,他们也没立刻收拾东西离开,加上和谢灵涯也算投缘,留下来旁观了谢灵涯给付父治病。   挑生蛊从下发,也就是肚子痛——有的挑生毒是胸口痛,则需要用郁金七两,明巩三两,研磨成末,热水送服。   付父喝下药水没多久,初时无感,甚至肚子更加痛了,枯瘦的身体在床上翻来覆去,发出痛苦的叫声,隐隐带着鸡鸣。   付知业心疼,抱着父亲的肩膀,“爸!你没事吧?”   付父想挣扎,却因为久病体虚,无法挣开,最后喉咙中发出咕噜声,似是反胃。   谢灵涯端着一个脸盆,叫付知业让开。   付知业将将让开,付父就往前一扑,埋头在脸盆中狂呕起来。起初吐的都是一些酸水,到后头,他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大叫一声,便噗突一下,吐出一物,砸在脸盆中。   付知业在旁边只看得到盆里多了几丝血,紧张地扶起父亲,付父起来了,才露出盆中之物,竟然是一个比成人巴掌还大的肉团,约莫也有些弹性,否则也不知道付父是如何吐出这么大的东西。   饶是如此,那上面也沾了些血,肉团团血糊糊,看上去极为恶心,付知业正嫌弃着,就看肉团弹动了一下,吓得往后大退一步,跌坐在床上。   包家姐弟和小量、郭星却有些兴奋,他们知道这东西肯定无害了,反而很感兴趣地盯着看。   谢灵涯把脸盆放在地上,向包汶珊借来她的短剑,从肉团上方剖开,只见那里面还有一个血糊糊的生物,有头有尾,看上去就像个鸡雏,脑袋上的鸡冠都清晰可见了,眼睛处也隐隐有些黑色,被肉膜覆盖着。   付知业想到谢灵涯说过,这鸡要是完全长成了,他父亲就药石罔救,死后魂魄还要被蛊师驱使,顿时又是恶心又是后怕。再晚上一些,这鸡雏怕是眼睛都要睁开了!   付父吐出蛊毒之后,倒是不再肚痛了,但身体还很弱,奄奄一息地看了眼未成形的鸡雏,恐惧地道:“就是它……在我肚子里动。”   他声音干哑无力,底气全无。   付知业眼眶一热,“唉……”   “令尊被蛊毒折磨许久,身体被毁损,我要的其他药材,就是给他调养的。”谢灵涯说道。他让付知业找的药材,不止是那两样,剩下的都是用来给病人调养身体。   挑生蛊,或者其他很多恶蛊,尤其到了后期,和驱蛊一样重要的,就是病人的恢复,蛊毒太伤身了,不好好调理,就算驱了蛊,寿命也会大减。   付知业喜出望外,连连应了。   谢灵涯热了一杯黄酒——老方子里都是注明要用无灰酒,但无灰酒其实就是指不加石灰的酒,古人在酒里加上石灰是为了防止酒酸。现代自然没有这些顾虑,直接用黄酒了。   再将人参、白术等等药材,磨碎了放进黄酒里,扶着付父喝下去。   付父喝罢后,肚中温热一片,也多了些力气,喟叹一声,勉强说道:“……谢谢你了。”   “不客气。”谢灵涯应了一声,告诉付知业这药酒接下来还要再喝几日,慢慢就好了。另外就是这个吐出来的肉团,需要用火烧了,找个偏僻地方埋起来,里面还有余毒,不埋深一点被其他动物吃了也会中毒。   付知业一一记下。   他亲眼看到父亲喝完药后气息都平稳了许多,心中对谢灵涯更加感激了,再三道谢,心中又有点后怕,之前光想着要解蛊,现在解了又忧虑,“那个邪法师……会不会知道我们解了蛊,然后继续来找我父亲的麻烦?”   听上去他们行事风格无理蛮横得很,付知业虽然有钱,自觉请得起许多保安,但也深刻理解了,这方面加害普通人防不胜防。   “他的法术失败,会遭受反噬,没有力气,通常也不会敢再来找麻烦。就算他真的不服气,依照江湖规矩,也要找破了他法术的人。”谢灵涯淡淡道。   付知业心中暗想,那些骷髅难道也是因为谢灵涯之前和人斗法救人,对方不服才来找他麻烦的,这是把主家的事都揽过去了,包括后续。付知业有所感念,真诚地道:“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无论从收钱办事,还是搭救无辜的角度来说,这都是应该的,谢灵涯也回礼,“言重了。”   郭星在旁,自己虽然还虚弱着,看到主家解除痛苦后,轻松、释然、深为感激的样子,心中也有所感。   _   谢灵涯从付知业手中接过了一张卡,里面是他的酬金。另外包家姐弟虽然没有治好人,但昨晚他们出力保护付父和付知业,付知业也给了辛苦费。   谢灵涯本来想分一些钱给包家姐弟,毕竟昨晚是受他牵连,但是包家姐弟坚称他们也没什么事,不肯要,推辞再三。谢灵涯也烦推来推去的,就当大家交个朋友,留下联系方式,以后有机会给他们也介绍生意好了。   作别新认识的朋友,谢灵涯带着郭星和小量踏上归程。   路上,谢灵涯接到宋静的电话,是谢父要来杻阳复查伤势了,她跟谢灵涯说,想把思思放在他那里照顾一下。一个病人一个小孩,在家里还忙得过来,出来就真不太方便。   谢灵涯直说,他过去照顾不就行了,这不要多久就到了。   宋静犹豫一下,才告诉谢灵涯,谢父知道谢灵涯一起,势必施长悬也会去,上次他被这俩人明目张胆秀恩爱气到了,是怎么也不肯再看的……   谢灵涯:“……”   谢灵涯:“不行,他迟早要习惯的!”   宋静艰难地道:“……灵涯,你爸爸最近一直睡得不大好,你让他再想想吧。”   这口气仿佛谢灵涯虐待他爸,一家人在他手底下讨生活一般,谢灵涯汗了一下,说道:“好吧,等我回去接思思。”   挂了电话后,谢灵涯又问郭星:“你好像挺沉默的,是失魂后没恢复,还是有什么想法吗?”   郭星微微动容,“是。虽然魂差点被叫走,可是,我印象深刻的还是付老先生的模样,从绝望、痛苦到好转……谢老师,你坚持做这份兼职的初心,也是因为受害者好转后的样子吧。”   虽然拿着高酬劳,但也承担着高风险,时不时还有报复,难怪谢老师总叫他多考虑。   听到郭星的话,谢灵涯:“……”   呃……他的初心和别人好像有点不一样,最开始是为了赚钱来的……   但是这个说出来好像太打击郭星了?即便是谢灵涯,都考虑起自己的话会不会太过分。   于是谢灵涯坚定地点头:“啊对!!”   郭星感动地道:“我就知道!”   了解真相的小量:“…………” 第101章 现身   回了杻阳,谢灵涯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看了看他爸,然后把思思接走。   宋静也算高龄产妇了,坚持母乳喂养了几个月,但给思思断奶还是比较早,否则还真不好从她带走。   谢父看到谢灵涯一个人,还往他身后看了看。   谢灵涯:“就我。你想他啦?”   谢父:“…………”   谢父:“……你给我出去。”   “爸你别凶我啊,”谢灵涯把带来的水果放桌上,“你这个身体要静养,而且要不是上次你太激动,也不至于思思还这么小,你都不能照顾,反而要阿姨看着一大一小。”   谢父确实生出了几分惭愧……   但是很快就瞪了谢灵涯一眼,有种不甘心儿子教训的感觉。不知不觉中,他儿子长大懂事了,会管着家大人了,就是找了个男人,唉。   谢灵涯在医院坐了会儿,看谢父要去检查了,就准备回去。   因为种种原因,宋静对这个继子还是特别信任的,把女儿和一些生活用品交到他手里,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思思对谢灵涯十分亲近,一到他怀中,就开心得直吐口水泡。她在谢灵涯手中小小一团,极为可爱,谢灵涯一手把她抱在怀里,另一手提着东西出医院。   抱着妹妹就不便挤地铁了,谢灵涯打了辆出租车,司机还以为这个是年轻爸爸。   上回思思在抱阳观露过一面,但当时谢父摔倒,大家哪顾得上那么多,在医院也没好意思多打扰,这会儿都围过来了。   “长得和谢老师也有些像,不愧是兄妹。”   “眼睛澄澈,胎发浓密,还挺粗,看来以后性格爽朗。”   “现在也挺爽朗啊,哎,你们觉不觉得妹妹胆儿忒大。”   可不是,这么多人在这儿,思思一点也不怕,反而冲他们乐,主动伸手去拽人的手。   就是这么句话说完后现场有点莫名沉默。   过了会儿张道霆弱弱地道:“你也说和谢老师是兄妹啦……”   谢灵涯:“……”   谢灵涯把妹妹抱起来,“去去去你们的,少跟我妹妹说话。”   施长悬刚帮他把小孩的东西都收拾好,把奶粉拿出来冲泡好,动作虽然不娴熟,但谨慎稳当,泡好奶后将奶瓶放到思思嘴边,她一张口就含住了奶嘴。   俩人一个抱着孩子另一个则喂奶,众人更加寂静了。   这,这真是于无声处秀恩爱啊……   看不下去的人纷纷走了。   思思吃了半瓶后就把奶嘴吐出来,不肯再吃了,施长悬给她拍拍背,拍出个奶嗝来。   思思砸吧了一下嘴,伸手去摸施长悬肩膀上的小木人。   施长悬一伸手就将商陆神摘下来,放她手里。   思思抱着商陆神就亲了两口,拽着它的手嘻嘻笑。   “哎……哎……”商陆神受用地感慨了两声,接下了两个奶味十足的吻,回到施长悬手里时还要说,“谢灵涯真棒,妹妹这么可爱。”   施长悬:“……”   就算身为谢灵涯的男朋友,施长悬也有些不懂了,谢灵涯的妹妹可爱他也棒了?   但是商陆神被雷劈过,从降生起就有点不正常,施长悬也习惯了。   ……   晚上,谢灵涯也和施长悬一起睡,轮流起来照顾思思。   “哇哇——”   谢灵涯给思思喂了奶才睡了五分钟而已,又被吵醒了,这时候才天大明,他仔细一听,原来是外头隐隐传来警报声,把思思给惊着了。   这警报声也不是什么正规的火警之类,而是方辙那边传来的。   谢灵涯听着一时半会儿也不停,就抱着思思出去,“老方你这个怎么回事,上次也叫个不停。”   方辙彻夜研究来着,他白着脸,也不知是因为熬夜,还是所发现的事情:“我们的研究方向正确,也有很大进展,按理说,这次改进完,可以检测百里之内的幽都阴气……”他还有点迷惑,“可是我昨晚就改造完了,只是在近一步检查,它刚才就突然开始报警,难道……幽都之子正在靠近?”   这个结论惊悚而突兀,让他都有点不敢相信,幽都之子找上门来了?   谢灵涯脸色一变。   不妙。   他原来觉得找他麻烦的都是红阳道余孽,现在方辙研究出来幽都之子可能就在附近——如果他的装置确实没出错,那无论是根本就是幽都之子在搞鬼,还是二者都来了,后果都有些不妙。   思思还在哭泣,谢灵涯愈发不安,沉着脸道:“立刻通知所有相关人员吧,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找出来。”   此时天刚亮,他把所有人都叫醒了,各个拿着手机通知各处,或是上香给神灵。   等把消息通知遍了,谢灵涯才稍微安心,将自己积攒画的符箓都拿出来,各人分发。大敌临前,他恨不得给每个人都全副武装。   施长悬捏了捏谢灵涯的手,示意他冷静一点。   谢灵涯一点头,平复好了心情,虽说来得突然,但他们其实早就在做准备了。   也是此时,谢灵涯接到谢父的电话,他们今天要回去了,过来接思思。   谢灵涯想了又想,还是果断道:“你们直接到观里来,在这里住段时间吧。”   他不放心把人放回去,如果幽都之子真的在杻阳,那家人和他在一起,反而更好。   因为这次进展,谢灵涯还要去开会,或者说和其他法师会和。他和施长悬抱着思思在门口等谢父和宋静,看到他们的身影,才放心把思思交到他们手上。   也是此时,谢灵涯看到了莲谈和他两个弟子的身影。   “法师怎么在这儿?”谢灵涯问了一句。寺庙所在的风景区,是山里头,离这里一百多公里,   “今天本来是下山办法事,听说了那件事,索性过来寻你,一同去开会。”莲谈看到谢灵涯的家人在场,含蓄地回答了一句。   此事并非道门一家的问题,幽都之子要是作乱,危害的是天下,佛门当然也会参与。   谢灵涯点头,也给谢父介绍了一下莲谈。   莲谈看到谢灵涯的妹妹,面露微笑,手捏住自己的僧袍,说道:“小谢先生介意吗?”   谢灵涯大概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倒是谢父和宋静有些不解,只见莲谈将身上的袈裟脱了下来。谢灵涯便接过袈裟,折叠几下裹在思思身上,低声说道:“这是寄褐,把僧衣给孩子穿戴,好让他们不生百病,长寿健康。”   莲谈是大德高僧,他的僧衣当然具有很强的护持能力。虽然谢灵涯给过家人符箓,但是这种时刻,护持哪里嫌多,是佛家的也没什么关系。   谢父和宋静一听,更不会不同意了,谢过莲谈后还把僧衣整理了一下。   思思被僧衣裹住,却反而哭了起来。   宋静看了两眼,说道:“可能是再加上僧衣有些热。”这时候天气都回暖了,她把思思的外套解开几颗扣子,抱在怀里哄了起来。   “……走吧。”谢灵涯看了家人两眼,叹了口气,说道。   谢父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但总觉得心头怪怪的,加上思思也一直在哭,他虽然对施长悬观感复杂,这时却一时冲动,叫住他们。   “出门在外,互相照顾。”谢父憋出来一句。   施长悬愣了愣,立刻坚定地点了点头。   谢灵涯心头的阴霾也减淡了一些,“知道了。你们进去吧。”   ……   这么多人只能去坐公交,到了开会的酒店,许多人已到了,方辙也先他们一步来了,还有不少人正从外地赶来。   方辙的装置,是他们那么多鲁班传人一起研究出来的,不能说百分之百正确,但大家都知道,恐怕可能性极其高,因此皆是肃然。   在研究完这个装置后,大家也一致觉得正确性极高,这次的确危险了。   令人担忧的是,幽都之子即便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估计也认不出来。只知道,幽都之子已经靠近了,他首先可能对抱阳观或者城隍庙下手,接下来就是其他处了。   大家所能做的,唯有漫无目的的防守而已。毕竟,现在方辙他们的研究,还无法缩小到更小的范围内。   碰了头紧急商议,决定分成两组,一组入住抱阳观附近的酒店,另一组去城隍庙,这虽然不是省城隍庙,但也是阴间官府。倘若有接下来赶到的,也分别加入两组,以不变应万变。   结束会议后,所有人一起焚香祷告。青烟袅袅,升上天际,下方一边站的是道士,一边站的是和尚,闭目礼拜漫天神佛,保佑天下太平。   默念祷告完后,众人不发一言,各自出门。   谢灵涯睁开眼后与施长悬交换一个眼神,相携出去了。   这么多和尚道士,手里还拿着法器,从酒店出来向着两个方向浩浩荡荡地出发,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谢灵涯他们没穿“制服”,混在其中都有些不起眼。   此时正是大白天,他们穿过一条街去抱阳观之时,旁边的商场覆盖下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扩大。   明明是青天白日,谢灵涯却看到了丁爱马的身影,他站在二楼的窗口对下面喊:“谢老师!小心!”   谢灵涯目光落在地上的阴影,神情一冷,连退几步。   但那阴影迅速向四周蔓延,爬上墙,吸收了阳光,最后在头顶合拢,像半透明的黑色玻璃一样,将商场前方的范围都罩住了,这一块的道士、僧侣还有无辜的路人,都被纳入内。   这一处立刻变得阴寒起来,而且有种封闭的气闷感,叫人心头不快又惶恐。   那几个路人惊惶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道士、和尚们反应很快,压住他们不叫人乱跑。   平时看到和尚、道士可能没反应,在这种时候见到他们,却叫这些人心里安定,躲在他们身后。   此时,谢灵涯看到丁爱马从二楼滚了下来,魂体都模糊了不少,叫施长悬用柳木牌把他收了起来。   接着,一个穿着道袍的人从二楼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上。   谢灵涯确定自己没见过他,但这人身上的邪气让他觉得好生熟悉,“红阳道人?”   道士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谢灵涯吐了浊气,说道:“行,我也想找你,前几次也算给我添了些麻烦。”   红阳道人仍然不答,盘膝坐下,闭目冥想,身形之外,阴气凝结,渐渐把他的身影都笼罩住了,这阴气逐渐成型,众人才看清楚,竟然是个笑面弥勒佛。只是黑漆漆、阴森森,没有丝毫佛息,满是邪气。   莲谈自然怒目,拦住谢灵涯,“谢先生,还是交予我来吧。”   谢灵涯:“不不不,他找过我麻烦,而且他做道人打扮。”   莲谈:“此前邪佛咱们一起捣毁的,他现在化形也是邪佛。”   其他人:“……”   听到这俩人争着去揍人,他们有点哭笑不得。   谢灵涯不管那么多,把三宝剑拔出来,莲谈一看,也手持宝剑,身放光明,现出持剑明仙相。   那邪佛手如拈花,一下伸出几米远,要来摘谢灵涯和莲谈手中的剑,身后的路人都惊叫一声。   谢灵涯双手一抬,架住邪佛的手,三宝剑削花一般向右一旋,“敕命一到,雷火随行!”   他用慈剑时鲜少念咒,这次却念出了声,威力也极大,刺眼的金光让周围的阴寒都驱散了,把邪佛的手指削下来三根。   旁边的莲谈则是悍勇地向前一劈,带着白色光焰的剑将邪佛的手掌劈成两半,从中间分叉到手腕。   黑色邪佛惨叫一声,大喝道:“吽!”   他身上的黑气更盛,原本露着笑意、胖乎乎的脸,也转瞬变得狰狞,嘴角向下,目露凶光。   邪佛残破的双手向胸前一捧,生出一朵黑色的莲花来,再朝前一推!   黑莲到了两人近前,一分为二。   莲谈不闪不避,双手合十站立,一朵黑莲触碰到他,就像撞上玻璃,停滞不前,凝滞瞬间后,莲谈轻声念叨:“慧火烧尽烦恼薪。”   此即,从花瓣的边缘开始泛起白光,随后自燃起来,随着一股恶臭消散了。而莲谈嘴边也浮现出一丝愉快的笑容,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许多一般。   身后观看他们斗法的僧人,全都合十一拜,以示对莲谈的尊敬。   以恶法作为己身智慧的薪火,非但没有受损,反而精神增长,莲谈的修为令他们叹为观止。   另一朵黑莲则飞来罩在谢灵涯头顶,看上去,谢灵涯的心志不如莲谈坚定,起手被摄住了心神。   其他道士看看施长悬——如果要出手相助,当然是施长悬这个师兄的事。   但施长悬了解谢灵涯,只摇了摇头。   谢灵涯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幻象了,他不像苦修的僧人与道士,当然容易被幻象纠缠,他眼前出现了捧着香火灯烛的女人,身姿曼妙,长得也极为漂亮,但皮肤是黑色,与那邪佛一样。   她们依偎在谢灵涯身上,试图挨蹭他的身体。   谢灵涯大概只被这幻象迷惑了一秒钟,一剑将这些女人漂亮的头颅都削掉了,“不好意思,不搞女人!”   众人只看到谢灵涯原本身体僵硬,像是被迷惑了,持续了也没几秒,不知怎么醒来,一剑刺入莲心,黑莲瞬间消散。   谢灵涯剑气不散,扬手投掷。   三宝剑带着金光,化作耀眼的流光,转眼钉入邪佛的眉心。   那足足有两米的邪佛只来得及叹息一声,就渐渐透明消失了,露出下面那个道人来,噗地吐出一口血。   谢灵涯还待上前,红阳道人把三宝剑捡起来,他身上邪气未散,一握着三宝剑,手上就出现了焦痕,他却恍若未见,把三宝剑刺入自己胸口,血溅当场。   “啊!!”   惊叫声中,谢灵涯听到这个红阳道人说:“我身死,即化怨魂,永不转世,日日夜夜纠缠你。”   说罢,两眼一闭就断气了。   谢灵涯也没想到他这么果断了,愣了一会儿,施长悬上前将剑抽了出来,此时周围的黑色已经散去,重见天日。   方才他人路过也看不见里面情形,这时却是有人发现地上突然多了个满身是血的道士,现场混乱起来。   “谢老师先回去吧,我们留几个人在这里等警察。”有几个道士主动说道,当然不可能一走了之。而且除了解释之外,还有那几个刚才无辜和他们一起被关进去的路人,现在还懵着,估计他们得安抚一下。   谢灵涯沉沉一点头,“好。”   ……   谢灵涯心情不佳,莲谈在旁劝了一句:“害人终害己,谢先生是因为他的死烦闷吗?”   昙清也附和道:“与天为怨,与地为咎,与君子为仇,死有余辜。”   谢灵涯顿了顿,忽然一笑,“你觉得我是君子啊?”   昙清大概没想到还有人对自己是不是君子没信心的,“……是啊。”   “谢谢你了,我感觉好过多了。”谢灵涯揉揉胸口,“其实我就是觉得这人信教信疯了,还自己诅咒自己不超生的。”   施长悬也安抚地拍了拍谢灵涯肩膀,说道:“诸位先到抱阳观稍坐吧,一同把刚才的事汇报给上面。现在特殊时候,就不必拘泥了。”   当街闹出人命,肯定要上一级部门去交涉了。   莲谈点点头,与他们一起回抱阳观。   谢灵涯一进去,就叫来张道霆,让他把信众都请出去,今天闭观。   张道霆心中一紧,知道形势紧张,连忙请信众们离开,现在是上午,没什么游客,来的多是抱阳观的信众,也好说话,不多时,就将抱阳观清空了。   当最后一个信众走出去,谢灵涯把门关上,反锁好,一抬头看到宋静在小楼上,抱着思思看下来,心中有些后悔,将他们留下来。   此一时,彼一时啊……   观内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锁大门干什么?   施长悬也从室内出来,手里拿着以前方辙做的自动驱邪机器人,谢灵涯将三宝剑插在上面。   这个动作一出,抱阳观的人脸色皆是一变,外人还有些不懂。   谢灵涯说道:“不好意思,未免打草惊蛇,就没将你们也都弄出去。”   现场并非每个人都修炼了,他看了看那驱邪机器人,也不知叫这一部分人都躲进小楼里,这个机器人守不守得住。好在小楼旁边就是萨祖殿,今日两位真君坐镇,或可无忧。   莲谈眉头紧皱,虽听出不对,但仍不明真相,“谢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谢灵涯盯着一脸懵懂的昙清看,“不好意思就是不好意思呀,我算不上什么君子,所以只好把你骗来关门打狗了。”   莲谈惊骇地看着谢灵涯,难以置信地又看了一眼小徒弟。脑海空空一片,又忽然想到,的确,他们是今晨进城来的。   昙清傻傻道:“谢先生,你在说什么?”   “与天为怨,与地为咎……”谢灵涯叹口气道,“要不是我也对经书过目不忘,险些辨认不出来了,小师傅,学的东西太多,混淆了道与佛吗?这一句是哪部道经里的你还记得吗?”   ……   除了施长悬早已领悟,其他人皆是心头狂跳,谢灵涯这一句话,便确凿无疑了。   昙清盯着谢灵涯看,天真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不带恶意却让人心头发凉,“我还以为自己可以藏得更久……谢先生,我是真的挺喜欢你呀,可惜,你好像有点难弄死。” 第102章 斗法(上)   谢灵涯心中已有七八成的把握,但听到小和尚亲口承认,仍是有点失望。他原先认为幽都之山出自道家的传说,隐于昆仑,因此最初并未将昙清与幽都之子联系到一起。   但他们上一趟幽都之山还是有用的,方辙的装置,昙清进城的时间,还有他那一句话,足以让谢灵涯警醒了。   看到昙清脸上天真的笑意,谢灵涯更是身上发寒,   你无法与幽都之子讲什么道理,他们的世界是颠倒的,是死亡的气息凝聚而生。所以昙清能毫无障碍地说出喜欢谢灵涯,又想取他的性命。   莲谈更是瞬间想通了一些关窍,“真正的昙清在哪?”   他收徒之前自然查过档案,世上是真的有这么一个师父住在深山的小和尚,后来又去佛学院上课,眼前这个“昙清”恐怕是顶替了小和尚的身份。   “你们难道不问问刚才那个人的事吗?”昙清噘起嘴道。   谢灵涯皱眉,这话什么意思,之前那个红阳道人,和昙清有关系?   昙清用脚尖撵着地上的泥土,轻声道:“师父给我起名叫昙清,是因为‘我’,而不是另一个‘我’呀,因此,我就是真正的昙清,不是吗?”   他忽而又对着谢灵涯一笑,说道:“红阳道哪里还有余孽,那些都是我教他的。”   众人的表情有点僵硬。   昙清没有经历过围剿红阳道,他所知道的,估计都是从莲谈处听来的,包括灵嘎的做法,可能也是听列措提过。单单如此,他就能仿制,还可以教会其他人?   难怪,当初裴小山回来后实力大增。   即便知道这个“昙清”甚至与他们都不是同一种生物,不能以常理揣测,大家还是心生惊讶,而且压力更大了。   这样一个人,你能怎么对付他。   只能请神灵出手了吧?   他们在心中悄悄想。   谢灵涯拿出随身携带的降真香,将香珠点燃,一缕浓白的烟雾升起,飘向天际。   昙清微微一笑,便见这烟雾只飘出去三米高,就像被吹一样,顷刻消散了,怎么也到不了更高的地方。   谢灵涯心猛地一沉。   那时,裴小山也曾切断他们与神灵的联系,可后来张道霆用降真香就奏效了。现在他们是直接用的降真香,而且是谢灵涯亲自出手,竟然都断绝。   谢灵涯学道以来,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的感应向来是最强的。可若是神人感应断绝……无法请神下降,要靠自己吗?甚至,他自以为的把昙清“困”在这里,根本就不成立了。没有祖师爷加持,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房子。   旁人即便不懂,看到谢灵涯焚香后难看的脸色,也该猜到几分了。   “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呢,”昙清浑不在意,好似撒娇地说了一声,“也没有学习完佛家的法门。”   所以当时,他才只叫其他人去找抱阳观的麻烦,而非自己出手。并不是心眼多想到什么掩人耳目,只是单纯的等不及。   昙清弯下腰来,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梅花枝,大约有婴儿手腕那么粗,将近两尺长,还长着一些鲜嫩的枝叶花朵,另一端刻着八叶莲花。   昙清一挥梅木,上面晶莹的露水就洒了出去,点点落在道士们额头上。   谢灵涯情知不对,却无法阻拦。   “洒智慧水,生菩提心。”昙清喃喃自语,又问莲谈,“师父,你看我这样度人可好?”   莲谈脸色铁青。   昙清哈哈一笑:“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又弄混了,这是密宗的修行法。”   那些道士受了露水后,神思混乱,竟是双手合十,念起了佛号。这院子里大半的人,顷刻间就被昙清“策反”了,叫人明白他是如何制造出那个红阳道人来。   他能使人入佛门,那能用这个法门,使人变成幽都生物吗?恐怕没有什么难度。   “南无拔嘎乏得,钵蓝嘎,叭喇弥达也……”昙清念咒,再一挥桃木,四周便泛起淡淡的黑气,与谢灵涯他们曾经在幽都之山感受到的极其相似。   密宗修法时,可以制造出结界,使得环境更利于自己修行。昙清用的也是结界,但他造出来的结界,死气沉沉。   谢灵涯眼睁睁看见在黑气侵染中,四周的大殿都消失了,神像也消失了,一片荒芜,的的确确就是他们现在的处境。   剩下来的,唯有没被露水侵染的数人而已,除了谢灵涯、施长悬、莲谈师徒、方辙和小量之外,便只有三五个僧人、道士。   看不到城市,也看不到谢父、思思他们,谢灵涯有些乱了。即便知道不能心乱,仍是控制不住地担心。昙行只要一滴露水,就能改变普通人的思想,那他会对其余人做什么?   此时,施长悬紧握住谢灵涯的手,不言不语,只用体温传达安慰。   谢灵涯努力平复呼吸,听到昙清笑嘻嘻地说道:“谢老师你怕了吗?人类好像都很惧怕死亡,许多修行之人,也不能免俗。”   “我怕什么,”昙清一说话,谢灵涯反而冷静了下来,痞痞地道,“我舅舅说我有入星骨,跟你打一架,最惨也就是完球后去天上做神仙嘛。”   众人:“……”   昙清:“……”   昙清幽幽道:“谢老师,我都说不过你,你太调皮了,你知道调皮的家伙应该怎样对待吗?”   来吧。谢灵涯与施长悬动作极为同步地抽出了桃木剑。   昙清却身形一转,消失不见了。   谢灵涯莫名其妙,警惕地看向四周,昙清好像在结界里制造出了一个极大的幻境,四周都是茫茫荒野,一眼看不到边。   “昙清?”谢灵涯还喊了一声,不见昙清回话。   就算是要偷袭,人也得出来吧。   “他是不是想把我们困在这里,然后自己去‘度’更多人?”昙行提出了一个猜测。   不正面交锋,而是把他们困死在结界的幻境中?   以昙清的心性,谁也说不好。   “再真实的幻境也会有漏洞,我们出去便是。”莲谈早已从震惊中恢复了,淡淡说道。虽然以他的心志之坚定,都被扯入幻境,但他也有信心出去。   只是昙清的法术太过高明,也没有制造什么骷髅之类的怪景,大家一时有点无从下手。念经的念经,拿符箓出来摆阵的摆阵。   方辙手捏法诀,“天秋秋,地秋秋,老君赐吾铁鱼鳅,闯天天破,闯地地裂,闯得土墙两边分!”   他用力一跺脚,也不见此方天地有任何反应。   方辙失望地吐了口气,还是看谢老师的吧。   谢灵涯却没立刻动手,四周看了看后,说道:“看能不能找到这个幻境的边界,再破法吧。”   他已看出来,昙清的术法不是以前所见那些凡人能比的,从前他都是一力降十会,此时也不得不用起技巧来。   昙清毕竟不是神,他能制造一个幻境,但当他们试图找到这个地方的边时,总会有些许异样,这不和谐的地方,就是薄弱之处。   可四野茫茫,单靠双脚,怎么可能走到边界,即便要走到障眼法出现——这地方不是真的那么大,他们走的时候肯定会有“鬼打墙”。   施长悬低声道:“你试试,能否将四方鬼王召到此处。”   谢灵涯眼睛一亮,正是,人不好活动,鬼却好活动,他心念一转,用出心印,“四方鬼王,坛前来见!”   阴风阵阵,东南西北四方鬼王竟真进入了此处。   这也正是因为昙清逆转佛法,否则密宗结界是用来护持修行的,怎么能叫鬼物进来。只可惜,鬼王也是来得走不得,无法叫他们去阴间传信。   鬼王们一进了这里,也立刻感觉到不对,他们都是活了多年的老鬼,见多识广,“这地方……怎么,怎么有种幽都的气息?”   “不是幽都,是幽都之山。”谢灵涯说道。   鬼王们也多少听过,幽都之山那个怪物从地府逃走了,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颜色更加难看了,“谢老师还真是……一次惹的事比一次大。”   “不好意思了,”谢灵涯没什么愧疚心地说,“现在要麻烦你们一件事了。”   四方鬼王拿上谢灵涯给他们的符箓,各自从一个方向出发,找到这个地方的边界,或者是开始模糊距离的地方,如此再由谢灵涯来引动符箓。   “我们先坐在这里等吧。”谢灵涯面无表情地道。   大家互相看看,自知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刚才莲谈念咒念得嘴巴都起皮了,也不见他从幻境出去。   席地而坐后,发现的细节就更多了,比如这个地方的时间是静止的,谢灵涯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一秒也没有动。   谢灵涯把头埋在膝盖上,久久也未抬头。   小量看得极为心疼,说道:“谢老师,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啊?”谢灵涯把脑袋拔出来,露出了手机屏幕上的连连看,手指还抽空在点。   小量:“???”   谢灵涯讪讪道:“我是测试一下,时间静止下,电量会不会少。”   小量满面狐疑。   谢灵涯:“难道我在这种时候还会胡闹吗??”   小量羞愧地低头……   谢灵涯试过了,电量也没有减少,但是连连看玩出新分数,也不会被记录。他心里竟然有点开心,不是因为可以随便玩手机,而是如果时间静止,那证明昙清并不是想趁困着他们的这个“时间”,把周围的人都“度化”成幽都生物,至少在这一秒,他的家人、朋友都还没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即便明白这里时间是无用的,他们仍是等得焦急。   而且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发现了,自己好像没有感觉到饥饿口渴。   乍听上去,这个“困死”好像并不残忍,并不会叫人渴饥而死,但细细一想,把人困在永恒的一秒内,不会死,却什么也没有,又是另一种残忍。   就在这时,东方鬼王回来了,他精神振作,说道:“我已经找到这个幻境的边了!做得很不走心!”   大家细细倾听,“怎么说?”   东方鬼王比大家都高出很大一截,他低头比划了一下道:“那边上,只有五根大柱子矗立,再过去就是茫茫一片白色了,什么也看不到,我就把符箓贴在了中间的柱子上。”   众人:“……………………”   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个桥段听着有点耳熟?   其他人可能还有点不确定,唯独莲谈、昙行是死死把谢灵涯盯住了。   谢灵涯脸上都是几乎要具现化的黑线,“我%¥&#……”   他就不该推荐昙清去看什么《西游记》!   鬼王看谢灵涯凌乱的样子,迷茫地道:“怎么了?”   谢灵涯坐在草地上,抱头想了一会儿,“你没有在柱子下撒尿么……”   鬼王失笑:“我又不是人,哪来的尿。”   他说罢发现其他人全都一脸异样,“到底怎么了???”   要说之前还只是有点怀疑,当谢灵涯说撒尿时,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   谢灵涯唏嘘道:“一句话就暴露年龄了,你到底死了多久啊。”   东方鬼王:“……”   在场唯有鬼需要解释《西游记》里的梗而已。   东方鬼王震惊地道:“你们是说,那五根柱子,是幽都那位的手指头?他怎么……他有病啊?!”   和尚们:“………………”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啊。”东方鬼王刚说完,便觉地皮像波浪一样起伏摇动起来。   谢灵涯差点被颠得躺下来,幸好拽住了施长悬的手,摇晃着站定,抬头一看,竟有种并不出意料的感觉。   ——天边飞来一座五峰山,直愣愣朝他们压下来。   “咒山山自崩,咒石石自裂,太上有命,驱雷奔云!”   谢灵涯一剑插在地上,剑身上电光闪动。   与此同时,其他众人也各施法术。   莲谈持剑,火焰大作,喷射出三五米高。   施长悬也以雷法引动五雷。   ……   那五峰山到底不是真的山峰,压到众人头顶,术法轰至,顷刻间便崩塌成了无数片山石尘沙!   沙石像是席卷了整个天地,将这方世界割裂,万物瞬间失色,成了一片焦黄。   昙清盘膝坐在三丈之外,双腿上平放着那根梅木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中,眉宇间还有些兴奋,是那种小孩子遇到了好玩东西的兴奋。   大家都不由自主去看昙清的手指——   昙清好像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半,把双手举了起来,只见他露出来的手指间,赫然夹着黄色的符纸。   虽然此刻只有东方鬼王回来了,但另有三位鬼王,应该也抵达过边界才对,谢灵涯问道:“还有呢?”   昙清便带着一丝羞涩地把盘起来的脚也伸直了,两只白嫩光脚丫中间也夹着符纸,随风发出哗啦的声音。   众人:“……”   行,还有变化,为了应对四个鬼王,四肢都用上了。   昙清甚至有些未尽兴,“和电视上演的不一样,他们都没有撒尿,应该换人去的。”   谢灵涯觉得有点恶心,哪有人盼着往自己手上撒尿的。而且,真撒尿也不是人,是石猴……   昙清用梅木杖敲了敲地,说道:“你们都很有意思,如果输了,就一起陪伴我吧。”   没输,就是一直一直和昙清玩儿,输了,就死去陪他,留给他们的选择好像只有赢了,虽然看上去实在太艰难了。   梅木杖敲地三下,四周黄土随着无名狂风大兴飞舞起来,小量下盘不稳,直接被吹得一个跟斗。   谢灵涯反手拽住小量的腰带,不至于让他被吹跑了,一压在地,叫小量自己抠住地上的石头。   即便知道这些都是幻境,但实在太真实了,比起红阳道那些邪佛,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场景真实到大家完全没法端坐,来什么我不动风不动,全都下意识扒住地上裸露的石头。连心志最为坚定的老和尚莲谈,都一脸不妙地扒在地上。他念了那么多遍经,知道这个幻境不同其他。   谢灵涯再次后悔,到底为什么要给那家伙推荐《西游记》啊!给他看点什么不好,看看这都领悟出了什么……早知道推荐他去看《天线宝宝》了!   施长悬在风中一扑,压在谢灵涯身上,两个人的体重比较稳当一些,而且他臂力较好,死死抓住了一块石头,谢灵涯这才有余力,躲在他怀中大声道:“方辙——”   方辙一开口就吃了一嘴沙子,完全睁不开眼,“啊!”   谢灵涯:“黄风怪怎么对付啊——我早他妈不记得这段情节了——”   方辙也快哭了,“你问问和尚吧!”   和尚也没辙啊,昙行鼓起勇气,在狂风里努力盘腿,一松手合十大喝:“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他声音浑厚,在风中飘得极远,众人只觉耳边一震,脑袋都清醒了!   随即,昙行就被刮走了。   众人:“…………”   谢灵涯在施长悬怀里眯着眼睛,隐约看到昙行手舞足蹈地飞到了几十米开外,好像死死抱住了石头,“唉……”   方辙含泪念咒:“铺山原来是座岩,我今站稳任你百人抬,若是有人来惊我,取你阳寿命归阴,不怕诸般邪法大,吾师安下铁栏杆!”   方辙捏决一跺地,如同生根一般站定!   唰,大约三秒后,方辙也被刮走了。   谢灵涯:“……”   众人:“…………”   柳灵童扯着细嗓子在谢灵涯耳边道:“主人,防风治沙!”   防风治沙?谢灵涯一下被点醒了,我靠,可不是么,他不记得孙悟空怎么对付黄风怪了,知道也不一定学得来,但是,咱们华夏人也会防风治沙啊。   “卧槽,植树造林啊!”谢灵涯一下来劲儿了,死死抓着施长悬的衣服,一边吃沙子一边念咒,“火热风蒸,四景开明。吾奉真神,役使万灵。九天敕命,速即显形!”   四周土地钻出一颗颗嫩芽,转瞬增长,只是冒出头一寸就被风吹折了。   施长悬见状,也念道:“浩精生法,金华照光。氤氲凝天,甘霖永降!”   空气中水汽凝结,在嫩芽上凝出水珠,小嫩芽受到催长,只一顿,折了的腰直起来,猛地向上蹿,转瞬间长成了大树,枝繁叶茂,一霎间众木成林,将风沙挡在林外。   “呸,呸。”谢灵涯吐了几口沙子,从施长悬怀里爬起来。   方辙和昙行也灰头土脸地从远处爬回来,“谢老师你会植树不早点……”   谢灵涯讪讪的,“那一时没有想到。”   他领悟这役使木精的道术也就是最近,而且都是用来破邪,愣没想到植树最基础的功能。   莲谈身上都是沙土,已经成了个老黄人,皱纹里卡的都是泥巴,他也干巴巴地道:“此乃治标不治本,还需尽快破除幻境。”   谁都知道这里是幻境,都是假的,可就是出不去,太无奈了。   大家正在苦思冥想之际,昙行更是脸色一白,说道:“我想起来了,他除了《西游记》,还把《封神演义》也看完了……”   众人崩溃:“…………”   不是……一个九九八十一难就够他们受了,再不破了幻境,接下来难不成还得互殴啊!就说小孩子沉迷电视剧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个小广告,兔子滴《天庭出版集团》繁体书已经出版,有兴趣的亲可以了解一下。主角穿越成天地间第一支笔,成立天庭出版传媒集团,邀稿女娲写自传《我在东北玩泥巴》,搞了很多事情……反正很好看,我写得很可爱 (*≧▽≦)   https://m.weibo.cn/1770053355/4227224842431455   淘宝代理店名字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和“小初家” 第103章 斗法(中)   此时桃林外呼呼的风声好像停了下来,谢灵涯一脸苦涩,“那的确得尽快了,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现在再后悔也没用了,谢灵涯只能安慰自己,昙清那家伙就是个天生的反社会,给他看《天线宝宝》,他说不定都能琢磨出什么坏主意来。   无论在道家还是佛家,要破解幻境,都有很多法子,究其根本,只要遵循最简单的道理,坚守本心就行了。但是,这最简单的也是最难做到的。   莲谈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我在此坐禅入定。”   在场的人,莲谈有几十年禅定功夫,看上去他是最有希望先破解幻境出去的了。   “行,莲谈师傅,你小心。”谢灵涯是怕莲谈被昙清干扰,生出什么心魔来。   莲谈一撩僧袍,就地盘坐,尝试入定。   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雾气,钻入了桃林,先是丝丝缕缕,随即越来越浓,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就是这样,这么大的雾,你能说服自己这是幻境,但怎么看,也看不到其他人啊。   “又来了……”谢灵涯头皮一紧,“大家都小心一点!”   他看到身边有个隐约的影子,“师兄?”   “我在。”施长悬应了一声,谢灵涯安心一点。   谢灵涯还听到方辙吐了口唾沫,又开始念咒:“奉请大风仙师到,小风仙师到,风来快,快来风,吾奉一去雾无踪!”   方辙实在尽力了,但他招来的风也只把众人身周的雾吹得淡一些而已,几步之外仍是浓雾,膝盖以下也仍然看得不太清。   谢灵涯正在回忆咒语,忽听大家的惊叫声,好像是对着他这边。   谢灵涯警醒地一闪身,抬剑防备地看向身旁,脸色一时变了。   他身旁站的原本是施长悬,此刻却只见一条足足有三米长的白色老虎!   白虎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口中还衔着一只五官俱全、穿着衣服的小木人,吊梢眼一扫,淡蓝色的眼睛内瞳孔缩小成黑点,那一丝呆愣完全褪去后,一张大口,小木人便掉在了地上,同时口中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吼——”   唯有置身现场,才能真正感受山林之王的霸气,白虎伏着前身,对身周的人类虎视眈眈,猛兽的眼神锁定谁,谁就吓得双腿发软。   谢灵涯看看地上的商陆神,又看看白虎,“……师兄?”   白虎倏然转向谢灵涯,喉间发出威胁的咆哮。   昙清居然来变老虎这一出,而且也不知是如何让施长悬心神失守,完全变成了老虎,还要攻击人的样子。   就算谢灵涯和孙悟空似的,认得出这是施长悬,施长悬不认识他们怎么办?   它要真的扑上来,打还是不打?   白虎已经按捺不住,左右打量,爪子在地上磨了磨,随时都要一爪拍出去。   柳灵童恐惧地哭泣:“它是老虎,主人——”   就连耳报神,也分辨不出这到底是老虎还是人。   乖龙惊吓地紧紧缠着谢灵涯的手腕,脑袋神经质地一晃一晃。   谢灵涯来不及搭理它们,看到白虎快要一脚踩到商陆神,忍不住喊了一句:“别踩坏了。”   白虎又吼了一声,倏然扑向谢灵涯!   众人惊叫失声,“谢老师小心!”   “谢先生!”   “拔剑!”   大家都在提醒谢灵涯防守,谢灵涯的手也的确按在剑上,手背青筋都要突出来,牙根紧咬。眼前,白虎庞大的身躯跃起,挡住了一大片视线,它身上的血腥气也传来了,那张血盆大口深不见底,白生生的牙齿尖利无比——   谢灵涯精神紧绷,千钧一发之际,他硬生生闭上眼,不管不顾,不去看骇人的老虎,控制自己遇到危险防御的本能,甚至扔了三宝剑,双手一张,迎接这一扑杀的动作!   触手先是毛绒绒的感觉,但很快,谢灵涯像被重物一压后,手间的绒毛也不见了,取而代之时光滑的衣料与熟悉的气息,他与人环抱在一起,滚落在地。   再次睁开眼时,白虎已变回了施长悬,两人抱在一起摔在地上。   而四周,也已成了熟悉的抱阳观风景。   谢灵涯憋着的那口气这时才吐了出来,成功了。   昙清对“人”的了解还是太肤浅了,没错,把同伴变成另一种形象会让人害怕,也是最基本的恐怖桥段,能够挑起人的矛盾。   但是,放在谢灵涯和施长悬身上,反而成了他们破解幻境的关键。   谢灵涯是坚信施长悬无论如何不会伤害自己的,他们之间没有犹疑,所以白虎的动作成了漏洞,使他和施长悬一起脱离了幻境。   再看看四周,其他人还在闭着眼,脸上神情各异。   昙清坐在一张竹椅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出来了。”   “商业机密。”谢灵涯懒得理他,四下里看了看,发现谢父正站在楼上往下看,一脸狐疑。   在谢父眼里,就是这些人说着说着,突然都不动了,然后他儿子和施长悬又忽然动了,而且是两人扑在一起。   他一开始是想生气的,但很快觉得太诡异了,所以这时反而只有担心。   谢灵涯想提醒谢父,很快想到昙清在一旁,生生咽了回去,有点左右为难。   昙清好像看出来谢灵涯的犹豫,他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一时之间,倒是没法把你家人抓下来,他们身上有符,又有师父的僧衣。不过,也只是一时,大约半分钟。”   谢灵涯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半分钟也太看不起人了。”   他的眼神在其他人脸上游离了一圈,大脑全力转动,借不了神灵的力量,只能靠自己,他小声道:“师兄,剪纸。”   施长悬会意,剪纸为月。   此术原本是纸月借光,但此时谢灵涯是要用它来破昙清的术。   谢灵涯两指夹着这圆月形的纸张,置于胸口。   道术千变万化,昙清也不知道谢灵涯要做什么,好奇地仰着小光头看他的手。   谢灵涯深吸一口气,闭目存想,将纸月向上一抛,一字一顿喝道:“太、上、迎、琼、轮!”   ……   方辙等人还在桃林内,原本看白虎扑向谢灵涯,都有些不忍看了,结果最后关头,白虎都压在了谢老师身上,两个一起不见了。   众人一愣,“谢老师呢?”   “他们是不是出去了?”   “不会也是障眼法吧……让我们看到人一个个消失?”   这时莲谈忽然往前一扑醒来,额头上冒下了豆大的汗珠,昙行连忙扶着他,“师父。”   莲谈白着脸道:“我一尝试入定,就有恶念缠身,难以平静。”   昙行哀叹,“师父,刚刚谢先生和施道长都不见了。施道长先化作白虎,扑向谢老师,他们两个就一起不见了,也不知是脱困还是……”   “这……”莲谈细思一下,判断道,“应当是脱困了。”   其他人愁眉苦脸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待会儿旁边的人变老虎,也扛住不躲吗?”   要克制自己的本能,谈何容易,方才就是谢老师被扑的时候,没见他也满头冷汗,青筋毕露么。   莲谈正要说话,忽觉天空中有异像。   众人一齐抬头。   四周包括头顶几寸,原本都有雾气,这时竟向旁散去,露出茫茫天空。   这幻境里的天空原本是白天,有太阳高悬,但此刻看去,西边不知何时,竟然悄然升起了一轮明月,呈日月同辉之景!   不知何处传来一个渺渺、熟悉的声音:“太上迎琼轮!”   圆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至中天,与烈日并肩。   众人心中一凛!   所有道士都朝天一抱拳,“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顷刻间,天地崩塌,只剩下天上那一轮明月的光环,所有人只看得到那一点光亮,眼前一白,随即猛然间挣脱了虚幻。   ……   昙清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他在人间待了这么长时间,鲜少能见到这样的人类。这术法无疑是谢灵涯独创的,以一轮纸月为媒,将所有人从他的幻境中带了出来。   虽然对谢灵涯的行事有所耳闻,但昙清的的确确是第一次目睹,让他更加欣赏谢灵涯了,嘻嘻笑道:“谢老师真是优秀,只比我差了一点点。”   谢灵涯:“我靠,还自吹自擂,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众人:“……”   他们有点欲言又止,想说谢老师你不觉得对方这个态度有点儿熟悉吗?骂起来不会觉得自己膝盖也在疼吗?   谢灵涯全无意识,他有些被激发起了斗志,冷冷看着昙清一抬手,四周便有熟悉的黑色升起,将这一块区域笼罩了起来,很像是之前那个红阳道人用的术法。   “怎么,你还怕人看到?”谢灵涯嘲弄地道。   “毕竟我的伤还没有好,若是被其他法师看到,现在人类科技那么发达,他们在别的地方把消息报给地府可怎么办?”昙清带着一丝狡猾道,“我可不想再回去了。”   谢灵涯抬头一看,这黑幕的范围,恰好把谢父也划分在外,他只隐隐看得谢父张着嘴在喊些什么,却听不到声音。   谢灵涯只看了两秒,就默默把目光收了回来,“再不想,你也是要回去了,那才是你该待着的地方。”   “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说呢?王羽集也是这么说的……”昙清忽然提到了谢灵涯的舅舅,原本天真的脸上带着一丝恨意,“凭什么,天地既然生育了我,凭什么又要说我不容于天地,我只是要让大家一起获得永生而已啊。”   谢灵涯皱眉,幽都之子根本不懂得生命的意义,生与死在他眼里都是混淆的,因为他根本就与人类不一样。   昙清幽幽道:“你看,最后王羽集不在人间了,可我还是回来了……”   “你还敢说?”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谢灵涯就暴躁了,要不是他,舅舅根本不会那么早死,原本还有几十年阳寿的!   虽说舅舅现在去阴间做官员了,但是,阴阳有别,阴间生活哪里比得上阳间,现在城隍的供奉也不像古代那么多了。和他们这些亲人朋友,更是就此分别。   谢灵涯一挽袖子,“少废话那么多了,今天与你不死不休!”   昙清一笑,双手握拳在腰旁,向外一展开,于头顶结成外狮子印,面现怒容,一张口,隐约间好像发出了狮子的咆哮声,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嗡班匝儿萨埵吽……”昙清嘴唇微动念咒,身体慢慢发出了白色的光芒。   “金刚萨埵……”莲谈唯有苦笑。   这是密宗的法门,他可以确定,昙清接触不过一个月,却能做到如此地步,他修炼持剑明仙相多少年,才有了这般结果而已,昙清却已能幻化金刚萨埵像。   金刚萨埵又叫金刚手,乃是勇猛之大士,极受密宗推崇。他还有一个名字,非佛教徒更为熟悉,那就是普贤菩萨。   昙清轻声道:“祈汝悲眼视吾等,柔和之手赐解脱。”   他手印一动,身上白色光焰大作,激射向众人。   谢灵涯捡起三宝剑挡去:“普在万方,道无不应!”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各自使出术法应对。   现代社会,修法的是少数,有所成的更是少之又少,之前昙清还策反了一部分,他这外狮子印一下来,也唯有寥寥数人的反抗有效而已。   谢灵涯的俭剑是大范围术法,好歹为他人挡住一些攻击,饶是如此,大多数人也倒飞出去,就连谢灵涯自己,也胸口一痛,膝下一软险些摔倒,幸好及时用剑撑住。   “该到我了吧?”谢灵涯气冲冲地双手合握三宝剑,心意通融。   谢灵涯修炼的本心,他的让剑,原是以剑度魂,但万法相通,何况让剑的精髓只是为天下而已,转为除魔之剑哪有不可。   “天将救之,以慈卫之!”谢灵涯一剑刺向昙清。   昙清解开外狮子印,收回腰间,转而向上合掌,两根食指合竖在一起,拇指压住中指的指甲,向下于胸口结成不懂根本印。   “吾身乃不动之菩萨,八风虽吹……”昙清眼神清澈,淡笑道,“我不动。”   天下剑挟着降魔之威,金光灿灿飞至昙清胸口,却如碰金刚壁,剑身紧绷,发出噼啪一声,谢灵涯往后狼狈地翻了个跟斗,一看手中,剑柄都裂开了一个口子,把他给心疼得不得了。   “妈的。”谢灵涯低骂了一句。   却见其他人也没闲着,昙行同是用剑,几步上前,朝墙上一蹬借力,刺向昙清。   昙清一伸手,两根手指便夹住了昙行的剑,再轻轻一折,他的剑便断了。   “师兄,我不是你的好师弟了么……我可是打算杀完谢先生和师父,第三个就杀你的。”昙清失望地噘了噘嘴,他把昙行从地上拉起来,毫无预警地将昙行拿剑的右手折断了。   “啊啊——”昙行仰头惨叫一声,整张脸都扭曲了。   昙清低头道:“师兄,你教我练剑的时候,我一直想说,你练错了。”   他放开昙行,将那柄断剑拿在手中,手捏着两端一捏,断剑化作千百片利刃飞往众人!   莲谈因为昙行所受的苦楚,干瘦的脸上早已满是感同身受的痛苦,此时上前一步,合十弯腰:“万劫千生,一切智慧普照。”   利刃像被无形的墙壁阻挡,当啷掉在地上。   昙清轻轻哼了一声,向莲谈走去。   谢灵涯趁机从后面用脚踹他,“去你妈的!”   昙清竟真被踹了一个踉跄,生气地回头。   谢灵涯赶紧往旁边跑,一边跑一边掏了几张雷符出来,“五雷降灵,锁鬼关精!”   紫雷连动,在昙清脚下闪成一片,他哎呀一声,跌坐在地上,翘起来的脚上流出了鲜血。谢灵涯猛然想起,再如何厉害,昙清也是幽都之气凝结,与雷电天生相对。   谢灵涯一看有用,把剩下的雷符也全都拿了出来。   昙清盯着自己流血的光脚丫一看,又是委屈又是思索,见谢灵涯要拿雷符砸自己,狡猾地向前蹿。   他动作不似人类迟钝,极为迅速地跳到了莲谈身上,抱住莲谈的肩膀,用他的身体为自己挡住雷符,口念不动明王真言,不动明王化身为火焰,他一吹气——   谢灵涯手里一大叠雷符,全都无火自燃,全都报废了,非但如此,那火焰顺着谢灵涯的袖子烧到他身上来。   谢灵涯只觉手上灼痛,连退几步,拍打火焰,那火焰却怎么也灭不去。   施长悬握着他的手,火焰也蔓延上他的手指,他皱眉道:“浩精生法,金华照光。氤氲凝天,甘霖永降!”   火焰渐渐熄灭,但谢灵涯的手也烧得红肿,几乎弯不了手指。   可这种时候,弯不了手指也得画符,谢灵涯痛得抽动两下,心道幸好修习了雷法,同施长悬一对眼神,两人忍痛用朱砂在掌心画符。   莲谈见状,反手锁住昙清的脖子,往前一翻,与他掉转方向,背对谢灵涯。   “一转天地低,二转六神藏,三转四煞没,四转雷火腾,五转霹雳发,六转山鬼死,七转收摄一切逆天无道,不正为祸鬼神并赴五雷之下受死!”   紫雷轰隆劈向昙清!   昙清双手只在莲谈手腕上捏了一下,只听骨头开裂的声音,再一蹬莲谈,两人就瞬间各自飞开,避开了那道紫雷。   昙清这时才在体型上显现出他的确不是人类,他反手攀附在墙上,关节都是反过来的,极为诡异,“对谢老师,还是要小心一些呢……”   莲谈一咬牙,双手软软垂着,却仍是合身上前,身上散着柔和的白光,束缚住昙清。   他知道在场有战力的人没多少,今日只能胜不能败,别说他的手骨已经裂了,就是断了,也要锁住昙清。   昙清被莲谈抱住,脸上现出一丝生气,喃喃道:“师父……”   躺在的昙行也挣扎着爬了几步,“师父!”   情绪与昙清却是全然不同,几乎泣血。   “……”谢灵涯咬紧牙,忍住没骂人,“再来。”   施长悬面色也极为阴沉,抬手在心口剜了一道,取心头血画符。   可是施法需要时间,谢灵涯与施长悬符未画成,昙清已经一口将莲谈的耳朵咬了下来,一嘴血腥地道:“师父,我要生气了。”   莲谈嘶声痛叫,被昙清摔了出去,一脸血躺在地上。   昙清跳到了大殿的屋檐上坐着,两条腿垂下来,血还在滴答滴答向下落。   “劈得中吗?”昙清舔了舔唇边的血,然后呸了出来,不是很喜欢的样子。   谢灵涯看老和尚躺在地上,眼睛都红了,愤怒万分地将缩在胸口瑟瑟发抖的乖龙揪出来,拎着尾巴摔在地上,有些崩溃地大声吼道:“你自己看着办!不然我死前最后一顿就是蛇羹了!!!”   乖龙挣扎着在地上爬了几下,眼中流露出恐惧,全身紧绷。   谢灵涯死死瞪着它。   乖龙僵直着身体好半晌,将嘴巴张开了,像打嗝一般吐出一口气,随即就鼻涕虫一般软成泥了。   这一股气,先是细细小小的,只刮起了一根草,随着这一根草飞到半空,便渐渐变大,在空中盘旋,穿过黑幕,冲上天,无边无形,任谁也拦不住。   然后,这一股气在天空中啸聚起滚滚墨云。   瞬息后,整个城市下起大雨,瞬间浸湿了所有人!   昙清抬头一看,先是茫然,随即现出一丝警惕。   可已经来不及了,谢灵涯沾着施长悬的心口血将掌心符画完,朝地上一按,“雷府诸将,云集坛所,真君降现,谴去邪精!”   金光刺透黑幕,化作紫雷,顺着点点雨水,袭向昙清。   昙清要避,避无可避,天地处处皆有雨。   气入云化雨,雷借雨挟威——轰然一声,将昙清劈得焦黑!   看不清面目的黑色身躯从屋檐上摔下来,砸在地上,溅起水花。   ……   方才被策反的人都清醒过来,众人皆面露欣喜,昙清死了吗?   谢灵涯往后一坐,瘫在雨水里,乐了起来:“总算死了,师兄……”   他还未开心得过五秒,施长悬握着他的手,“灵涯!”   谢灵涯听出他声音中的急切,坐起一看,那焦黑的身体竟然在地上蠕动了几下。   就在谢灵涯想着该及时过去补刀,那焦黑的外皮像树皮一样剥落,露出了里面一个完好的人形,从趴伏的姿势起身,露出一张陌生俊秀的面庞。   这张脸与原来的“昙清”没有丝毫相似,但那天真中带着邪恶的神色分明是一样的,这才是幽都之子的真容。   他的脸半隐在屋檐制造的阴影中,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尚带着少年稚气的声音说道:“谢先生,从‘死’里诞生的生物,是不畏‘死’的。”   “……”谢灵涯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第104章 斗法(下)   此前因昙清伏地,黑幕渐渐消散,周遭车水马龙的动静,不远处广场舞的伴奏,一切嘈杂声带着大家重回人间。   然而此刻,所有人欣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显得格外可笑。   谢灵涯甚至还听到了他爸在楼上喊他的声音。   对于外界的人,是感受不到他们进入幻境的时间,而方才的斗法也极快。谢父转眼不见了院中的人,喊了半晌,打算叫宋静一起下去看看时,忽见满天大雨倾盆,再一会儿便重新看到了人影,只是情状极为惨烈。   谢灵涯抬起头,只茫然地喃喃:“别下来……”   他的声音极轻,但谢父好像看懂了,抱着孩子的手微微发抖,潸然泪下。   昙清有些摇晃地站起来,这时大家才发现,他穿了一身蓝色道袍,有些旧,如是仔细看,还能分辨出袍角有个“集”字。一头乌黑的长发,用木簪束于头顶。   ——对于真正的幽都之子来说,他从降生到被镇压入地府,便只见过王羽集一人,因此他的真身无一不在仿冒王羽集的打扮。   昙清一抬手,黑幕再次升起,甚至更为浓厚。   在黑幕于上空合起之前,谢灵涯只听到了思思响亮的啼哭声,他好似从中获得了一些力量,撑着地与施长悬互相扶持站起来。烫伤的手掌按在地上时火辣辣地疼,一身狼狈的泥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把那只神志不清的小蛇都要浇成泥鳅了。   随着谢灵涯的动作,还有动弹之力的人也纷纷扶墙、撑地站起来。   小量把掉在地上的三宝剑捡了起来,抚摸了一下剑柄上的裂纹,“你虽不畏死,但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你所行之道,与天有违,不容于世,只会有一个下场。”   小量平时嘴拙,但此刻竟是头一个想到该如何对上昙清那句话的人,其他人心神动摇,沉重得难以开口。   他昂首抱剑的样子,令谢灵涯看了无比欣慰,也愈发重燃战意了。还不能放弃,他还有家人要保护,还有师弟要教导,还有……   谢灵涯看了看施长悬,他还有恋爱没谈完。   昙清仔仔细细看着小量,略带失望地道:“我知道你,你是王羽集的弟子,我们虽然没有同门之名,但有同门之实。”   非但是对道术的认识,还有对“人”最初的认知,他都是从王羽集那里得来的。   小量看了看昙清那师兄,现在双手无力凄惨至极的昙行,心道做他的同门还是算了吧。   小量看见昙清一步步走过来,目露警惕,握紧了三宝剑……   “吴量。”谢灵涯喊了小量的全名,“你过来。”   小量踟蹰道:“谢老师……”   “你过来!”谢灵涯又喊了一声,小量才倒退至他身边,剑也被夺走了。他知道小量的想法,无非是再来个“吴量度人”,以寿元出剑。   可是,这一剑对昙清不一定有用,而且……谢灵涯说道:“要拼命也是我排在前吧,你站远点。”   小量眼圈红红的,再看向施长悬,却见施道长一点没有要阻拦谢老师的意思。   “你不畏死,但惧生对吗?”谢灵涯看着昙清,“所以当初舅舅能够封住你,是因为他自身的生气。”   昙清挑了挑眉,倒不怕、也不奇怪谢灵涯说破关键,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只是镇压住你,却杀不死吗?”谢灵涯吐了口气,“虽然很划不来,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这一刻他的心情没有巨大的起伏,不像第一次使用让剑之时,只有淡淡的无奈,无奈但坚定,即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能让昙清走出这里。   昙清摇了摇头:“谢先生,不是这样。那时我什么也不知道,学得术法也不够多,现在,你的命是封不住我的。”   施长悬也将手放在三宝剑上,淡淡道:“不是一条命。”   谢灵涯没有转头看施长悬,但这一刻他们心意仿佛相通了,就像许久以前,一同在荒郊野外的祭坛祭祀孤魂。   昙清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一抬手。   方辙像被什么牵引着,往前一扑,脚下一瘸一拐,身体倾斜,怀中的木匣掉了出来,落在地上竟摔得粉碎,里头逸出一股黑气,化为一头黑色的豹子。   玄豹一跃,亲昵地绕着昙清的腿转了两圈。   昙清说道:“怎么办呢?”   玄豹的身躯膨胀,一生二,二生三,最后化为六十四只一模一样的玄豹,面对这么多玄豹,该怎么办呢?   方辙失色,将小量拉在身后,额头冒出汗珠,一咬牙,用红线将小量的手指系住,脚踏禹步,再绕住其他人的身体,倒行金锁围城阵!   “今日架起铁围城,四面八方不显形。一根绳子八丈深,铁索铜绳加中心。金刀玉剪不沾绳,万法不能侵其身!”   他动作毕竟不如玄豹们快,腿上被咬了一口,鲜血长流,仍是咬牙将咒念罢,反施金锁围城阵,将玄豹拦在红线之外!   玄豹绕着红线走来走去,欲往前冲,却怎么也冲不破那看不见的高墙。   眼见方辙将大部分人护住,剩下的人也各自施术,另有两只玄豹扑向谢灵涯,或者说扑向他手里的三宝剑,将这代代相传的木剑咬了个粉碎,木屑纷飞。   昙清一伸手,梅木杖飞至手中,他将梅木杖抛出去,那木杖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直刺向谢灵涯。   施长悬手中还有桃木剑,提剑削挡,将梅木杖与玄豹都拒之于前,匆忙间回头与谢灵涯一望,轻轻点头。   谢灵涯席地一坐,手中空空,他手掌翻了翻,修长的手指捏了个剑诀,“道以心传,心在剑在。”   两根手指登时泛起淡淡的金芒,吞吐之间正如三宝剑的剑锋。   谢灵涯坚定道:“祖师遗我三宝剑,以心证三法。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小量金锁围城阵内,眼泪止不住涌出来,被方辙狠狠捏住肩膀,不让他出去。   谢灵涯一抬手,剑指光芒愈发强烈,朝前落下——   “叮。”   像是金玉交错的声音,谢灵涯那一剑竟如何也落不下去,气息凝滞,他抬头一看,一方黑印不知道什么时候悬浮于他上方。   从谢灵涯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印上四个字:道经师宝。   谢灵涯才说过道以心传,昙清就展现了这一点。   他同样有心印一方,幽都之气凝结而成道经师宝印。   三宝有很多种,慈俭让是三宝,道家还有道经师三宝,便是道宝、太上经宝和大法师宝,这三宝代表的是道家最基本的要求,却也是最大的神威,道经师宝印可说是道家最重要的法印之一。   此三宝,是万法千章之根本,昙清结出此印,谢灵涯的道术竟然都受辖制,全然施展不出来!   谢灵涯脸一白,他原本连命也不要了,谁知昙清所掌握的术法如此可怕,别说他一个,加上施长悬的命也没用,昙清可以让他们压根就送不了命!   这方印到底是他什么时候领悟的?是此前,还是刚才那一霎?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谢灵涯很绝望。   在昙清手下,就连道经师宝,也能倒行逆转,为他所用。   道经师宝印一旋转,方辙的金锁围城阵就随着红线断成无数截而崩塌,道士们的法剑,僧人们的禅杖,一一折断,只能赤手空拳对上那些玄豹。   最后则是施长悬的桃木剑,从剑锋一点点碎成无数尘灰。   一只玄豹趁此机会,一口咬在施长悬的右手手腕!   “师兄!”谢灵涯红着眼睛扑向前,在很久没咬破过的中指上狠狠咬了一口,精血甩出来,直接用双手掐住那玄豹的脖子,把它摁在地上殴打。   谢灵涯的手穿过玄豹的胸腹,如果它是血肉之躯,这就是开膛破肚了,很可惜不是,所以它只是化成幽都之气消散而已。   施长悬右手滴答流血,一脚将一头扑向谢灵涯后背的玄豹踹开。   昙清的脑袋向前稍微探了探,手指一点,更加多的玄豹转而袭击谢灵涯和施长悬,他自己也骑着一匹玄豹到了近前,用梅木杖向前一勾,就将谢灵涯拉了过来。   昙清跳下玄豹,将谢灵涯掼在地上。   谢灵涯只觉天翻地覆,背上一痛,就只仰面看到昙清的脸了,这小王八蛋动作实在太快,他又施展不出道术。   昙清双目清冷地扫了四周一眼,把手按在了谢灵涯的胸口,自语一般道:“师兄胸有偃骨是吗?入星之骨,长什么样呢?”   谢灵涯头皮发麻,看着他道:“你大爷啊……”   “我没有大爷。”昙清无辜地道,“别怕,师兄,我将你的偃骨抽出来,然后给你换一根用幽都之气做的好不好?”   那不就是要将谢灵涯转换成幽都生物?   谢灵涯在心中狂骂,试图挣扎,可青石砖缝里长出细草来,一圈一圈把他的手脚缠住,令他无法动弹。   昙清虚握着手,掌心出现了一柄黑气凝结的短剑,剑锋向下。   他将谢灵涯胸口的衣服拨开,短剑向下压,这是要剔骨!   谢灵涯眼睛睁得极大,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愿放弃,一直在心中呼喊王灵官的法名,祖师爷快来救人了啊!再不来就真的没救了!   变成鬼犹有可能还魂,成了幽都生物,还能如何是好!   时间像被放慢了,昙清一提腕,便狠狠落下短剑——   “噗。”   轻轻一声,是短剑没入皮肉的声音。   谢灵涯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施长悬不知何时,挣开那些玄豹的纠缠,一伸臂挡在他胸口,短剑将他的小臂刺了个对穿。   昙清木然看了施长悬一眼,淡淡道:“施道长和谢先生关系真好,那你先来吧。”   黑色,从施长悬的小臂一点点向上攀升,他跪在地上,再没力气了。   昙清顺势将他的小臂一压,从另一头露出来的剑尖就此插进谢灵涯的胸口。   可在他的剑插入胸口之前,谢灵涯就已经感觉到了剜心一般的痛楚,他喉咙间含着浓郁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沫,“师兄,师兄……”   施长悬的手臂和谢灵涯的心口贴在一起,黑气在蔓延,将他们一同转化成幽都生物。   谢灵涯隐隐听到小量的哭喊声,柳灵童和商陆神的啜泣声,甚至不知是否为幻觉的,思思的嚎哭声,谢父含在喉间的闷哭声……   还有谢灵涯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   天地间只剩下悲泣,可他不甘心,难道他连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成为昙清那样的死物?   他还要开最大的道观,烧最粗的香,给舅舅收最多的弟子。   耳畔似乎听到柳灵童的声音,它又在说那句话:“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仙道贵生,幽都畏生,何为生?   谢灵涯感觉到生与死在自己体内进行交迭,胸口的死气越来越多,他挣扎着猛然一睁眼。   形主死,神主生!   黑气已经蔓延到谢灵涯的下巴,他眼神却清亮无比,直勾勾地盯着昙清。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昙清竟是生生被他看得瑟缩了一下,却又不明所以。   谢灵涯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聚集着三种气,一则是施长悬的气,二则是自己的气,三则是幽都之气,也就是昙清的气。   人的精神便是生,守心于道,这是万神本根。根深神静,死之无门!   谢灵涯闭目存想,嘴唇轻启念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千千万万始于一,千千万万不敌一。   那股黑气陡然间扩散遍了谢灵涯与施长悬全身,又在一瞬间收缩成谢灵涯胸口一点,随即顺着短剑的剑身回溯,在昙清惊异至极的眼神中,将他弹飞出去!   谢灵涯在生死关头领悟了“一”,道家有“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有“我守其一,能处其和”,当他与万物为一,幽都之气也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无法造成伤害,也无法改变他。   谢灵涯翻身爬起来,带着了悟之色,将柳灵童从肩上摘了下来,“小宝贝,你怕不怕痛?”   柳灵童瑟缩一下,勇敢地道:“……不怕!”   谢灵涯走到摔倒在地的昙清面前,伴着细细的“哎呀”一声,从柳灵童头上将那片充满了生生之气的柳芽摘下来,柳灵童原也是阴物,却长出了代表生命的柳芽,这是它转生的希望。   谢灵涯将这片柳芽贴在昙清额头上,以其作为施法媒介。   昙清看着他,眼中充满了不解:“不可能,你只是人类。”   “我们修道者,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谢灵涯低头看他,将其他四指蜷起来,唯有中指高高竖起,“最后代表全体同胞,送你一个灵官诀。”   中指点在柳叶之上,柳叶贴着昙清的身体,二者化一,青光一闪,化为千百片柔软的柳叶,在这个温暖的春天里飞花一般旋转四散,所到之处,所有幽都之气也一并化为了生气!   黑幕化柳,天地重回喧闹,广场舞还在继续,小院内却恍若隔世。   所有人抬头看着天空中飞舞的柳叶,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谢灵涯架着施长悬起来,轻声道:“万物为一,一生万物。也许千千万万年后,他还会出现。不过现在,我们大可以放心了。”   施长悬的手臂还在流血,他抱了抱谢灵涯,“嗯。”   ……   谢灵涯身上又是血又是泥土,和施长悬一起将后门打开,院子还满是伤病残将,老和尚耳朵都没了,他们打了急救电话,但还得先去诊所把海观潮叫来,能早一会儿是一会儿。   “灵涯!”谢父匆匆从小楼跑出来,看到那俩互相扶持的伤残,上前搀住了谢灵涯道,“我去吧!”   就他们俩这个样子,已经是伤得比较轻的了,但谢父未参战,毫发无损。   谢灵涯扶着门道:“行……”   施长悬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谢父右手伸出来,将他也扶住了,两人对视一眼,施长悬不做声,谢父看了一会儿却是叹了口气,轻声道:“好孩子,没事吧?”   施长悬嘴边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明明身上还在淌血,却摇头道:“没事。”   道观之外,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此时刚好片区民警从后门路过,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小谢、小施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凶案了吗?”   他的手都按在手机上了,随时准备报告。   谢灵涯一愣,连忙道:“没事没事!”   片警往半开的门里面张望,“不可能,都成血葫芦了!我看看怎么了!”   谢灵涯一下把人挡住,指着谢父龇牙咧嘴地道:“真没事,我俩搞基,被我爸给打的!!”   片警:“…………”   谢父:“………………” 第105章 终章   杻阳人论坛   [杻阳趣闻]主题:我日,又双叒见鬼了。   内容;楼主到现在还怕怕的,睡了一觉才敢发帖。昨天和男朋友去金桂步行街那一带买衣服,路过一条路口的时候,忽然看到里面有个大的黑色的脸,胖头胖脑,很像佛像,但是佛像一般不都是金的嘛。楼主正在问男朋友看到没,就看到那个黑色的脸笑了起来,笑得我当时就浑身一冷,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其实一开始楼主以为那是什么投影的,因为以前遇鬼也是晚上,听人建议的晚上出门少了,但这次居然大白天也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呜呜呜,这可怎么破啊!   1L:好怀念的开头,很久没见到楼主了呢……   2L:楼主,我还以为你小说坑了,忽然还有故事?   3L:惹,我也觉得是写手贴,真遇到这种事还上网求助,早去求神拜佛了好不好   4L:?说好的楼主是有妄想症呢   5L:这次我怎么觉得是真的,最近那块不是很邪门吗,晚上还有血人追砍   6L:可是大白天也太夸张了,真的是幻觉吧,楼主,早日就医啊!   _   _   “对,就这样,翻个面。”谢灵涯坐在跪凳上,指挥小量把乖龙给翻了一边,然后用香火继续熏它。另一只手又把泡在杨柳水里的柳灵童扶了扶。   乖龙仍是有些软趴趴的,之前一个爆发,脱力了,现在靠谢灵涯用偏方给它疗养一下。至于柳灵童就更不必说了,脑袋都秃了。   整个抱阳观现在有点混乱,从前天与昙清斗法完,到现在都没开门。   伤重的如莲谈等,当时就送医院去了,轻伤在海观潮那里治一治就好,还有互相念止血咒的。像谢灵涯和施长悬这样的伤势,虽然重,但不至于起不了身,在道观内休养即可。毕竟虽然不开门没有信众,但有许多僧道往来,他们也得招呼一二。   之前幽都之子现身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好些人都往杻阳这边赶,等到了才知道已经尘埃落定。但他们既然都来了,自然顺便辗转在医院与抱阳观之间,慰问一下一线战士,打听一下当时的紧张战况。   小量身上也被咬了几口,好几处缠着绷带,在谢灵涯的指挥下捯饬着乖龙和柳灵童。   谢灵涯看他认真的模样,说道:“行了吧,我来给祖师爷上柱香,让他帮忙催一下。”   小量汗了汗,局促地道:“这个……不必急吧。”   “怎么能不急,你知道他们的办事效率?万一等快死了才跑完流程,咱们岂不是等个几十年,他们耗得起,我们耗不起啊。”谢灵涯严肃地道。   谢灵涯口中的“他们”,指的就是地府公务员。   大家费了这么大劲,损伤惨重,才将幽都之子搞定,谢灵涯一请完医生,第一件事就是上香邀功:别的不说,小量的寿命你得给补上吧?   谢灵涯自己的功德也宁肯挪给小量,也要让地府给他延寿,不然他不放心自己做的那些延寿法会,是否把小量失去的寿数全都补上了。   王羽集听罢那日情形转述后,心情十分复杂,很想说自己没有看错人。   谢灵涯没有依靠灵祖、萨祖,也没有依靠他,而是自己领悟了大道,将幽都之子化为天地之气。当初他因幽都之子而死,外甥也因此踏入了道门,现在幽都之子又死在外甥手中,也算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但王羽集也没感慨多久,就被谢灵涯讨债一样的模样给逼得大骂:难道我会对自己弟子的寿数不上心吗?   这不,王羽集这些天大约一直在阴间跑这件事。要知道这不仅是阴德了,幽都之子逃出来时地府的疏忽,他们这是帮鬼神办了事。   只是现在还没有消息,谢灵涯又请不到舅舅,只好给祖师爷上香,让他代为催一下。   “祖师爷,您有事没事,就去下面溜达一下,帮弟子们催催呗。”谢灵涯举着香诚心诚意地许愿,“毕竟我们也挺给您长脸的,最好还能施个压……”   谢灵涯许完愿后,神清气爽地插好香。   小量问道:“哎,对了,谢老师,谢伯伯去哪儿了?刚才海大夫好像找他,说他和自己要了药膏。”   “……哦,等会儿就回来了吧。”谢灵涯避而不答。   小量也没想那么多,继续给乖龙和柳灵童补身体了。   倒是张道霆又进来喊了一嗓子,神色有点古怪,“谢老师,那个……施道长的父母来了。”   谢灵涯一僵,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边说“可以,很帅”一边往外走。   张道霆:“……”   ……   “叔叔,阿姨。”谢灵涯带着腼腆的笑容,把施父和施母迎进抱阳观。   大家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是鉴于施长悬刚刚把他们的关系告诉父母,气氛还是有点尴尬。但与施长悬之前预料的差不多,施父和施母因为修道的关系,加上了解施长悬的秉性,反而比谢父要更好接受一点。   他们之前倒是就对谢灵涯观感不错,没想到现在要成一家人了,只是有种不知如何拿捏和儿子的男性对象沟通分寸的感觉。   “好……呵呵,身上有伤就不要动了。”施母看谢灵涯两只手裹得像粽子还要去给自己倒茶,连忙拦住他。   谢灵涯愣了愣,然后道:“没事,我左手伤得不怎么重。”烫伤最重的主要是右手,而且无论轻重,其实都不至于包成粽子,都是海观潮说家长面前卖一下惨。   施母和施父一听,嚯,身残志坚了,就是一只手伤轻也不好使唤这孩子啊,连忙拦住了,“没必要没必要。对了,听说令尊也在,怎么不见人?”   他们两个本来那日也要来杻阳,只是还没来先听施长悬说了他和谢灵涯的事情,在家里考虑了两天,这才过来。   “呃……这个,应该快了,快回来了。”谢灵涯含糊地道,这时听到宋静说话的声音,便知道他们回来了,赶紧趁机道,“这就来了。”   他一开门,恰好和谢父对了个眼神。   谢父用力瞪着他。   谢灵涯:“……嘿嘿,爸,宋阿姨,这是施叔叔和施阿姨。”   谢父这才慢慢把目光挪开,同宋静一起生硬地和施父、施母打招呼。   施母看了眉宇间有些担忧,怎么谢灵涯的爸爸好像不是很满意的样子,是反对孩子吗?他正想着,施长悬换完了药,扶着墙慢慢进来。   谢父顺手扶了他一把,神色稍微缓和,对谢灵涯道:“臭小子,倒了茶没?”   “不用,孩子手受伤了,我们自己来。”施母连忙道。   谢父虽然不是抱阳观的人,但作为谢灵涯他爸,也是半个主人,主动承担起了倒茶的任务宋静也去拿了些水果来。   趁这个机会,施母小声问施长悬:“小谢的爸爸……到底是什么态度呀?”   她怎么有点看不懂呢,又像是生气,但对施长悬又还挺好。   施长悬一时不知何回答,只低声搪塞道:“……没事。”   谢灵涯在旁边露出镇定的微笑,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   谢父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的反应?   还不是谢灵涯当着片警的面,给谢父扣了一口大锅,虽然家庭纠纷人家不可能再追究,但后来也和社区工作人员一起,给谢父上了一下思想教育工作,而且连着两天,就怕谢父没听进去。   虽说华夏对这方面是不支持也不反对,但是他们辖区里的居民因为孩子搞……出柜,就把人打这样,他们当然要劝阻一下。有话好好说,不能这么暴力啊,看上去差点就要出人命了。   谢父又甩不下这口锅,忍着屁股痛坐立难安地听完长篇大论的劝导,保证自己不会再打人才得以离开。回来的路上,尾巴骨还在隐隐作痛,他是越想越心酸,这股心酸在见到谢灵涯的时候,当即化成了满腔悲愤。   趁着擦肩而过的机会,谢父又瞪了谢灵涯一眼,要不是谢灵涯现在身上也有伤……   谢灵涯假装没看到,站在思思面前,用自己两个包起来的手逗她。   上罢茶,谢父和施父、施母相对而坐,聊了两句天气,彼此心里都明白,谢父率先提了起来,因为他确实有点不明白,“您二位对两个孩子的关系,一点意见也没有?”   他还以为道士会更加古板一些,尤其是施父看上去威严端庄,还留着长须,活像是哪座山里出来的古董,没想到接受良好,让他实在纳闷。   施父好像早就在等他问,一挺腰,肃然道:“这就要从‘道’说起了。”   谢父:“??”   施母也点了点头,“不错,道家讲究阴阳之大顺,何谓阴,何谓阳?其实阴阳的概念是十分广阔的。你看,伸出手来,手背是阴,手心是阳。男性与女性,女为阴,男为阳。但,这都是相对的,没有阴哪来阳?孤阴、孤阳皆不长!”   施父也自然而然地接上话茬:“咱们从另一个角度看,其实就相当于同性相恋为阴,异性相恋为阳,这也是阴阳。再有,这道不可见,修心的目的,是游于物外,不被世俗所累……”   俩人叭叭又给谢父聊了一个小时份的,听得他目瞪口呆,一开始还能勉强理解,到后面实在是听不懂了,简直用尽毕生智慧,而且他屁股还疼,不得不连连对谢灵涯使眼色。   谢灵涯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一脸如痴如醉,如闻绝妙道法,边听还认真点头,根本没看到谢父的暗示。   还是宋静看不下去了,干巴巴地说:“老谢还要上药,咱们等晚上吃完饭再聊吧。”   “对,我还得上药。”谢父赶紧站了起来。   施父意犹未尽,拍拍他的肩膀道:“那回头再说,我就觉得虎父无犬子,老弟你在这方面的领悟力也不逊色小谢啊,咱们之后再继续聊。”   谢父被侃晕了,一直到走出房间,还是没弄明白自己想问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牵涉到道家的至理?   ……   有施父和施母“牵绊”,谢灵涯没再被谢父找过麻烦了,到了第二天,省道协的戴会长也亲自来抱阳观了,还带着一个谢灵涯不认识的人。   谢灵涯客气地问好后,就等戴会长给他介绍。   戴会长微微一笑,“这是你们杻阳市政府的刘处长。”   谢灵涯懵了一瞬间,戴会长没说刘处长是哪个部分的,但他心扑通扑通跳,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下一秒,刘处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材料,说道:“这是我们草拟的协议,谢先生可以看看,有什么意见提出来,咱们再商量。”   谢灵涯翻开封皮,这份文件第一页第一行赫然写着:关于扩建抱阳观项目协议书。   还有些特别显眼的关键词,什么五年内分几期工程,投资数千万,完成全部扩建工程,后头还有长长的双方权利与义务。   什么庙宇负责人由乙方选定,甲方为其履行任职手续,庙宇管理权是乙方传承,甲方监督等等……   总而言之,就是谢灵涯坐在道观里,等到了政府的支持!   他之前也为这件事打听、奔走过,后来发现不是一日之功,加上要复习笔记对付幽都之子,就没放在第一位,现在竟自个儿上门来了,怎叫他不喜出望外。   谢灵涯欢喜了半天,才找回理智,“哎,但是,那个……要求不是很高的吗?”   刘处长微微一笑,“其实我们早就关注到抱阳观了,也在游客间甚至是华夏信众间采集过数据,这两年来抱阳观的影响力大大提升,极有发展潜质。而且……”他顿了顿,神情忽而严肃一些,说道,“有些事虽然我们看不见,却知道,也会铭记于心。”   谢灵涯听懂了这小小的暗示,心情又些微激荡,虽然他们所作的事情不便公之于众,初衷也并非索要奖赏,但这无疑是极大的肯定。   谢灵涯仔细看完了协议书,确认过各项条款后,才以负责人的身份,正式与政府签订了协议。   _   “舅舅,给你烧份复印件,你留着美吧。”谢灵涯把协议合同的复印件烧给了王羽集,他手指不便,施长悬一只手臂也有伤,拿另一只手给点了火。   两人席地而坐,便见火中烟雾慢慢升腾,幻化成了王羽集的模样。   他满意地一点头,说道:“历代祖师知道,也能宽慰了。”   “舅舅,你来了。”谢灵涯眼睛一亮。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王羽集说道,“我已经在阴司问好了,吴量的寿数恰好能补满上一次的。”   谢灵涯一抱拳……当然从外表看不出来,只是两个粽子拢在一起。   王羽集含笑道:“还有就是你们两人的耳报神。”   两个人两个耳报神,全都精神一振,“嗯?”   王羽集说道:“这两个耳报神跟随你们身边,行善积德,如无意外,再过得三年商陆神就可以功德圆满,转世投为人胎,柳灵童生气泄露,却是耽误了一点,会再晚一年,同样是人胎。俱已登记在册,你这几年还要继续小心供奉它们,别出差池。”   虽然有自卖自夸之嫌,但王羽集还是很想说,这两个耳报神好运跟着他外甥与弟子,多得是耳报神每日给人报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最后不了了之。而且即便投胎,也不一定功德多到能投人胎。   谢灵涯激动得差点喊出来,捧着柳灵童亲了一口,“小可爱,你听到没有?”   柳灵童晕乎乎的,嘤嘤哭出声来。相比起商陆神这样的先天木灵,从未尝过做人的滋味,它体内的魂魄却是做过人的,模糊的记忆告诉它,当人的滋味有多好。   商陆神也嚎啕大哭,虽然还有三年,但它已经开始舍不得谢灵涯了,“谢灵涯你要来找我啊……”   谢灵涯问道:“舅舅,那我能知道它们会投到哪家吗?”   “阴司册上的事,怎么能透露。”王羽集立刻说到,但一看外甥哀求的样子,又干咳几声,说道,“我最多只能告诉你,它们未来的母亲掌心有枚心形小痣。”   谢灵涯大喜过望,“谢谢舅舅!”   施长悬拉了拉谢灵涯,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立刻反应过来,猛回头道:“我靠,它们未来的母亲,这俩以后投在一家吗?”   王羽集并不打算回答的样子,吹着口哨化为了一阵白烟。   ……   送走王羽集后,谢灵涯犹带喜色地和施长悬一起出门,却见宁万籁领着一个女孩站在院内。   宁万籁一看到谢灵涯,就迎上来道:“谢老师,我来探望你啦,身体还好吧?”   “谢谢啊,我好多了。”谢灵涯大大咧咧地道,“程昕没来?这个是你女朋友?”   宁万籁赶紧摇头,“哪里,这我妹妹,最近见到些脏东西,想来烧香。但是观里不是关门休整么,我带她走个后门。”   他一想也觉得有点无语,他自己就是生无常,但因为阴司的事不能随意泄露,所以家里只有父母知道,表妹最近找他,他才知道表妹见过几次鬼。而且看他的眼神闪烁,他怀疑表妹知道自己身上有古怪了。两人算是心照不宣吧,他就把表妹带到抱阳观来了。   “哦,妹妹啊。”谢灵涯对女孩友好地笑了笑,“我给你拿几张符,你再去上个香,回头要还有事直接来找我。”   女孩拘谨地道了声谢谢。   谢灵涯那两只包起来的手掏了半天,掏出几枚叠好的符给宁万籁的表妹。   女孩看他不方便,也是出于尊重,连忙双手来接。   谢灵涯一眼就看到女孩手心有枚心形的小痣,登时一呆,不会那么巧吧?手掌上心形的痣?   女孩没察觉他的异样,把护身符小心收好了,又问要给多少钱。   “不用不用,你哥和我们挺熟的了,送你了。”谢灵涯还有些愣,盯着女孩说道。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看到谢灵涯和施长悬肩上都有个木娃娃,灵机一动,从包里翻出了两件小衣服,说道:“这是我做的手工,送给你吧。”   宁万籁看了一笑道:“我妹做的这些平时可都拿去店里卖的,和大学城那边的店有固定合作,你看看很精致吧。”   “……”谢灵涯接过了两件小衣服,心下唏嘘,这都是缘分啊。   女孩在张道霆的指引下走进灵官殿。   谢灵涯则转身对施长悬道:“我刚才,在她手心看到一颗心形的痣。”   他听到柳灵童“呀”了一声,显然它之前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施长悬也有些讶异,看了看女孩的背影。   谢灵涯用大拇指捏捏手里的衣服,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想,我的小宝贝和小可爱以后都会过得很幸福的。”   施长悬也面露动容。   希望它们转世之后,拥有幸福的人生呀。   谢灵涯喃喃道:“只是这样一来,以后谁唱《小跳蛙》给我听呢……”   施长悬:“…………”   商陆神爆哭:“我不投胎啦!我给你唱,我给你唱啊啊啊!!”   施长悬忍无可忍,把商陆神摘下来往兜里一塞,在谢灵涯震惊的眼神中凑近耳畔,用他清冷的声音唱道:“它是一只小跳蛙,越过蓝色大西洋,跳到遥远的东方,跳到我们身旁,春夏秋冬,我们是最好的伙伴,亲吻它就会变得不一样……”   他一低头,轻轻吻住了谢灵涯。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就完结啦,明天开始更新番外,谢谢大家一路支持。第一次写灵异文,刚开始写得自己真的有点怕怕的,差点不敢晚上码字,又会纠结灵异文好像就应该恐怖一点。后来说服了自己,世界上也可以有给我这样的胆小鬼写和看的灵异文啊_(:з」∠)_   还有我为了让主角爽真的乱写,希望大家不要介意bug,还有理智对待宗教民俗啦   会在这章的评论里送500个小红包啦,下个坑要是还能再见到大家就好啦,哈哈哈,所以小广告必须有:新坑《我爱种田》可以从文案点作者名进专栏看到,热烈求预收,有看bg的亲也可以了解一下《满袖天风》,爱你们=3=   ps:在微博做完结抽奖活动,可以来参加,我的微博是@晋江_糖兔